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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煞孤星
顧懷袖見著沈恙,像是見著瘟神一樣,唯恐他發現自己。
倒也不是怕,而是煩。
她直接退離開窗邊,推醒了青黛,看時辰差不多了,直接朝四海樓走。
腳步很快,顧懷袖直接從假山之間抄了近路,一眼便瞧見四海樓了。
「張二少奶奶回來了。」
劉氏一看,趕緊過來招待。
顧懷袖腳步緩下來,斂衽一禮:「方纔在客房睡一陣,卻不知如今已經唱到哪一出了?」
「正唱到《火燒赤壁》呢。」劉氏一指下面戲檯子,便叫又叫顧懷袖上座,商賈家的奶奶們都已經打成一片,見顧懷袖又回來,也拉她來推牌九。
顧懷袖葉子牌會一點,牌九卻不大通,跟著學了一陣,忽然聽見一名唇下有一顆朱紅色小痣的婦人罵道:「哼,老東西又買了瘦馬!」
眾人都在推牌呢,猛一聽見這話,都愣住了。
顧懷袖手裡握了一副好牌,正起興兒,隨口便問道:「周家奶奶這是又怎麼了?」
這一位是揚州大鹽商周亦得的夫人,人都喊「周大奶奶」,她嘴皮子特利索,興許是因為唇下長了顆紅痣的緣由,能說會道。
這會兒一聽顧懷袖問,她一面將手裡的牌扔下去,「啪」地一聲響,一面尖刻道:「前兒一陣揚州那個駝背三,拉了一溜兒瘦馬下來,我家老爺相中了一個特狐媚的。你們看那邊,正在上樓梯呢。」
這些瘦馬,買來就是給爺們消遣的,也不遵循什麼禮法。
爺們高興,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這裡遠遠瞧著那姑娘,果真是身段窈窕,一張臉被團扇輕輕遮掩著,雖看不清楚,不過一看那身子便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酥了。
四海樓這邊眾人一瞧,酸氣頓時就開始冒。
三個女人一台戲,如今這邊一群女人,那邊也是一群女人,好戲就要上台了。
劉氏笑呵呵地逗弄著廖大公子,似是隨口問道:「瞧著倒是個伶俐的,怕是要一千好幾百兩吧?」
「可不是,您猜我家那老東西花了多少銀子?」周大奶奶一笑,譏諷道,「一千九百兩,他能買著呢!」
「我倒是也聽說過,駝背三那兒的瘦馬,唯有一匹值得起這個價。」又有一個人來說話了。
顧懷袖對這些竟然都不知,索性坐在這裡聽她們說,也好長長見識。
有人接話,「是個叫潘折梅的吧?據說不准改名兒,就要叫這個名字,還說不做妾,當外室才行。你家周老爺買她……」
這話就有點意思了。
說句難聽點的,不過就是出來賣的,瘦馬罷了,還有不准改名只當外室的說法?
潘折梅,又是什麼來頭?
顧懷袖想著,看著那邊,但見那一道麗影竟然巡場敬酒,頓時瞇了眼。
張廷玉就坐在旁邊,跟鄔思道說話,打這潘折梅進來,鄔思道便在一直看:「二爺,這姑娘真是冰肌玉骨,非同凡響啊,瞧這一舉一動,跟官家大小姐一樣啊。」
張廷玉看了一眼,暗道橫禍要上身了。
對面四海樓這時候似乎很安靜,顧懷袖可是個亂吃飛醋的主兒,回頭她要知道,可不能善了了。
正說著,那潘折梅已經到了眼前,端了一杯酒:「折梅第六十三杯酒,敬張二爺與鄔先生。」
鄔思道端了酒杯起來,張廷玉卻擺擺手:「在下不勝酒力。」
鄔思道頓時無語,周圍不少人剛剛還見識了張廷玉千杯不醉,如今竟然說「不勝酒力」,這分明就是敷衍啊!
張廷玉是敷衍,他也不否認,笑吟吟地請潘折梅去敬鄔思道,瞬間把自己撇開了。
周亦得乃是揚州的大鹽商,只跟廖逢源認識,這才來一趟的,沒想到這裡竟然還有人不給他這新買的瘦馬面子。
周亦得也沒立刻甩臉子,只伸手朝旁邊的小廝一招,壓低了聲音問道:「那一位誰啊?」
「回周老闆的話,桐城張二爺?」
「張?哪個張?」周亦得心頭一跳。
小廝搖搖頭:「這個小的不知。」
張廷玉成功避過了潘折梅,想想還是下去的比較好,下頭要是再出什麼事兒,可不一定能解釋清楚了。
借口出去醒酒更衣,張廷玉起身便出去了。
那邊的沈恙才循著路過來,一路沒遇見顧懷袖,有些鬱悶,正埋頭朝前面走呢,沒想到斜剌裡衝出來個小鬼頭,一下就撞上沈恙了。
沈恙退了兩步,小鬼頭卻倒著一骨碌跟個葫蘆一樣滾了幾圈。
「哎喲……」
李衛頭碰到了台階,疼得叫了起來。
沈恙隱約記得在張廷玉身邊看到過這小子,似乎是個跑腿兒的,便問道:「你家二爺跟二少奶奶呢?」
誰人有這樣的問法?
李衛覺得奇怪了:「小的知道您,您是沈鐵算盤沈爺,您找二爺就二爺,怎的還問我家二少奶奶?」
沈恙一窒,萬沒想到藏著的那點隱秘心思竟然被看破。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李衛:「你倒是個機靈鬼,你二爺教調出來的?」
「胡說八道……」李衛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裳,哼聲道,「我生來就這麼機靈,要教調也是我乾娘教調的。」
「你乾娘又是誰?」沈恙好了奇。
「二少奶奶呀。」李衛眨著眼睛,覺得這一位話特別多,他咕噥了一句,「雖然大家都不覺得吧……但是我覺得二少奶奶把我當乾兒子看的……」
他說完,就準備上樓去聽張廷玉使喚,沒料想沈恙對他感了興趣。
「哎,你站住。」
「幹什麼?」
「看你這麼伶俐,不如到爺身邊來,我肯定能比你家二爺更能提拔你。」
沈恙笑瞇瞇地看著他。
張廷玉剛走下來就聽見這句,真是要搖頭失笑了。
他一步一步踏著樓梯,「沈爺您挖人牆腳還真是毫不留情啊,李衛年紀還小,你都能看得上。」
沈恙沒想到張廷玉這時候下來,頓時悻悻,不過他臉皮厚,不在乎,反而光明正大道:「小小年紀就有這樣伶俐的談吐,回頭來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衛聽得似懂非懂的,他只縮回了張廷玉的身邊。
「二爺,李衛從沒想過投靠別人的,有您跟二少奶奶在一天,李衛就不走。」
小臉堅定,看得張廷玉發笑。
他摸了摸李衛的頭,卻轉臉對沈恙抱歉地笑笑:「沒辦法了,即便是我想把這小鬼頭送到沈爺您這裡調教,他不願意,我也沒法勉強。畢竟他算是二少奶奶的人,我可沒辦法。」
說白了,咱這就是拒絕你!
沈恙哪兒能聽不明白?
他也不再說什麼,只看著張廷玉一拱手跟自己道別,那鬼機靈的李衛回頭來看了看他,又跟著張二走了。
收了折扇,沈恙聳肩,踩著樓梯上去,便瞧見了潘折梅。
他剛剛打入揚州鹽商之中,這周亦得算是跟沈恙關係比較好的,潘折梅是他買的瘦馬,倒也認得沈恙。
今日潘折梅給眾人表演的,乃是千杯不醉的本事,美人喝酒微醺,男人們大飽眼福,這才是所謂表演「千杯不醉」本事的來由。
一見沈恙上來,潘折梅便知道端酒上去敬沈恙,平日裡沈恙一見到美人,幾乎是兩眼珠子一下就掉出來了。
只可惜,最近兩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轉了性兒,每次他見著美人都只有一時的興趣,秦淮河上每年選出來的花魁娘子,都要被沈恙的貶損給氣哭。
在花娘和瘦馬們的眼底,沈恙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果然,今日的沈恙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潘折梅。
「腰不夠細,臉不夠白,眼睛漂亮是漂亮,可眸子不夠清亮,胸乳也不夠……唉,最要緊的還是氣質……氣質跟不上啊……」
他歎了口氣,坐了下來,還是很給周亦得面子,端了酒喝了。
然而周亦得的臉,卻漸漸黑了。
「聽著沈爺這話,倒像是把折梅跟誰對比一樣。」
「周老闆您還真猜對了。」沈恙頗不要臉,眼看著周亦得生氣了,還火上澆油,「那興許是我畢生求而不得的瑤台仙子呢。哈哈哈……」
呵呵,瑤台仙子都搬出來了。
誰都知道他現在是在說謊呢。
到底也沒人將他的話給當真。
眾人該吃吃,該喝喝,還是一片樂呵。
鄔思道跟那邊尋思上了,要臉比潘折梅漂亮,腰夠細,胸夠大,眸子還要清亮,氣質還要好……
這樣的人哪裡找去?
也不知道沈恙所謂的「瑤台仙子」是哪家姑娘了,觀沈恙這兩年,可真像是要吊死在某棵樹上的情勢啊……
咳,左右與自己不相關,想那麼多幹什麼呢。
鄔思道剛剛端起酒來,就瞥見那邊張廷玉已經與顧懷袖碰見了。
本來是在笑,可遠遠瞧著張二少奶奶,鄔思道不知怎地心頭一跳……
這……
平湖側面的園徑上,顧懷袖亭亭立著,一身雪青色杏林春燕紋梅花的女褂下頭是顏色更深的青蓮色百褶裙,綰著驚鴻髻,越覺得人漂亮通透。
張廷玉見著她,便朝她走過來,小倆口手握在一起。
她道:「你怎的下來了?莫不是樓上美人手兒不酥,竟叫你走脫了。」
「哪兒有你的手酥呀……」
張廷玉可不正經著呢,他拉著顧懷袖就往園子裡逛。
原本著葵夏園也逛過不少回了,兩個人還算是熟悉。
過了今天,怕就要想著科舉的事情了。
「今年總該有個盼頭了。」張廷玉想到三年前一樁事兒,現在還堵心呢。
顧懷袖道:「能在三年前憑借一張答卷傳揚江寧,今年若是那主考官敢不點你為頭名,你便將那答卷再作個三五份出來,好叫今年的主考官也當趙子芳。」
「噓……」
張廷玉謹慎得很,「這話可說不得,什麼三年前的答卷,我可是全然不知。」
裝。
張二又開始裝了。
顧懷袖斜他一眼,剛剛過了石亭,便瞧見雨一下下到了,不由歎一句:「雨真大。」
「雨大可不是什麼好事兒……」
張廷玉背著手,只道,「今年秋雨連綿,上游出險,衝垮了不少河堤。前日出去,也瞧見秦淮河這邊有河堤在修,只怕是今年還要漲一回水,若是出了事,不知多少人要倒霉呢。」
「總而言之,怎麼也淹不到江寧城來的。」
顧懷袖聳肩,她又跟張廷玉說起自己做的夢:「我夢見有只金色的鯉魚兒朝我窗裡跳,你說是什麼兆頭?」
「好兆頭,證明你夫君我今年肯定能中。」
鯉魚躍龍門,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顧懷袖也覺得是好兆頭,她還想說什麼,不過廖逢源那邊的人又來請,也沒能逍遙太久,兩個人相攜回了宴席。
湖裡唱戲的一直到天擦黑了才回去。
顧懷袖累了一天,馬車裡睡了一會兒,醒來還差一截路。
張廷玉說了李衛的事情,「那沈恙倒是能挖角。」
顧懷袖道:「挖他的去,人不走,能奈我何?」
一回別院,張廷玉便扶她下來。
二人進了院子,顧懷袖一眼就看見了活蹦亂跳的李衛,便跟青黛說了一聲:「他愛吃雞腿,回頭叫廚房給他多做上一些,正長身體的年紀,別虧待了。」
青黛偷笑:「哪兒能呢?這小子進出廚房最勤快的。」
這倒也是。
顧懷袖想想,倒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轉眼天就冷了下來,張廷玉穿得少,也沒在意,才從葵夏園回來,便咳嗽了兩聲,也沒怎麼在意。
眼看著就要臨近科考的日子,他跑去睡了書房,顧懷袖也不攔他,知道他要靜心。
只是沒想到,天有不測風雲。
那一日受了寒,張廷玉不曾在意,沒過兩日竟然就病了。
阿德急急忙忙地跑來,「二少奶奶,二爺病了!」
顧懷袖嚇得丟了手裡得碗,「請大夫呀!」
她沒敢問太多,連忙去看張廷玉,卻見這身子骨一貫硬朗的二爺已經躺床上去了。
見顧懷袖來,他倒沒好氣地橫了阿德一眼,「不懂事的東西,淨知道讓你二少奶奶擔心。」
「快別說了,你看看你!」昨天夜裡見著都是好好的,怎麼一下就病了?
顧懷袖已經叫人去請大夫,又憂心了起來,過兩日邊要進場科考,若是病嚴重了,怕不一定能進去。
張廷玉何嘗不知道這理兒?
他不願讓顧懷袖擔心,連她伸手出來握他的手,都被他給避開了。
「一會子大夫來了便成。」
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今早起來,人便開始發昏了,不用人說,他都知道身上燙得厲害。
顧懷袖那眼淚頓時下來,強捉他手一摸,真要燙進她心裡去。
「老天爺不長眼,竟叫你這節骨眼兒上病了……」
她強笑了一聲,看著不怎麼擔心,只道:「叫你今年考不成,三年後再來,便真是個大器晚成了。」
張廷玉忽然想起納蘭明珠同自己說過的話,卻一搖頭:「我就是病成個癆鬼,也要進考場的。」
這人還真是執拗。
顧懷袖明白他,並不勸著,只等著大夫來。
誰料,大夫找了一個接一個,藥方子開了不少,竟然沒一貼奏效。
當晚張廷玉便燒暈了過去,急得院裡院外忙碌一片。
「大夫,大夫,咱家爺明兒可還要上考場啊,您這趕緊救人啊!」
「我哪兒有什麼好辦法啊?今兒這一貼藥服下去,若能醒了,就是萬幸了,還上什麼考場?!」
阿德求爺爺告奶奶的,叫得那郎中心煩。
顧懷袖呆愣愣在床邊坐了一天,想起自己做的那個夢,難道不是吉兆,而是凶兆?
張廷玉病逝兇猛,短短半天就已經人事不省,興許是因為人在病中,瞧著竟然一下瘦削起來。
她被阿德吵得頭疼,回頭沙啞著嗓子道:「都滾出去鬧吧,二爺還在歇著呢。今年考不成,再等三年便罷,而今人要緊。」
聲音平靜,甚至是死寂。
屋裡屋外丫鬟們都嚇住了,青黛抖了一下:「二少奶奶,您沒事兒吧?」
「二爺都沒事兒,我能有什麼事兒?」
她揮了揮手,「讓我靜一靜。」
屋裡人對望了一眼,終於還是出去了。
顧懷袖知道張廷玉不會有事,這一位爺該是長命百歲,她想的只是他命跡到底有多艱辛。
今年若是不成,又得再等。
等……
哪裡又有那麼多個三年給人等呢?
她原是不想哭的,可等人都走了,屋裡只有她跟一個昏迷的張廷玉,她便知道她心裡終究還是有他。
在她心底,最要緊的人早不是小石方了。
人無口腹之慾可活,若沒了心間痣,眉間砂,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仔細回想,她來這裡也有十來個年頭了,算算顧貞觀,不足道;旁人就更不消說。方今唯有一個張二能叫她牽腸掛肚。
若離了張廷玉,回頭想想,似乎也沒意思。
情之一字,著實惱人,來得無知無覺,悄無聲息……
情根深種,又道他此刻一無所知。
顧懷袖將臉湊到他手邊,只微微地歎了口氣:「但怕是你過兩日再醒,又要抱憾三年了……」
張廷玉也不知是否聽見她這話,擰緊了眉頭躺著,眉心一道深痕,卻是噩夢重回。
「你命硬,克著你長兄。二人之中,只能存一。但有一人飛黃騰達,另一人定然不得好死!我怎生了你這樣的歹命兒子!」
「若沒了你,廷瓚又怎會落水?你說啊!」
「若沒了你……」
「天煞孤星。」
什麼又是天煞孤星?
張廷玉想著,那便是逆天改命。
天不許我活,我必活;
天不許我成,我必成;
天不許者,我必奪之。
天煞孤星又如何?
被放棄了太久,困囿過去終不得出……
被放棄之人,又憑何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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