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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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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時鏡]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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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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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45: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零章 美色傷人

  三月中旬,乃是顧貞觀的壽宴。

  心裡糾結是糾結,可該去的還是要去,顧懷袖叫人先準備了一些補品,又裝了一些玉祁,想想還有要帶給顧寒川孫連翹等人的禮物,即便是那個庶弟顧明川也給準備了。

  她叫人打了幾盒瓜果蔬菜如意等等吉祥圖案的銀錁子,叫人給裝了起來,等到回了顧府鐵定要出去一大筆錢。

  一切收拾停當,便預備著出門了,不宜去得太早,也不宜太遲。

  張廷玉剛剛從學塾走出來,想著時間差不多了便想回去。

  前面張廷瓚的腳步也急匆匆的,不知道是幹什麼去。

  張廷玉喊了一聲「大哥」,這才見張廷瓚停下,「怎地走得這樣急?」

  「方纔有人來傳,宮裡出了點事情需要處理,我早早地去看上一眼。」

  紫禁城裡什麼都不多,就是是非多。

  張廷瓚也沒辦法,跟張廷玉說了兩句,便往宮裡去了。

  詹事府這邊時常有事,太子爺最近的事情更是堆在了一起。

  近年來太子爺日漸地學壞,康熙爺斥責過索額圖好幾次,只說是索額圖將人給教壞了的,還好因為張英實則是皇帝的心腹,沒有被太子爺日漸的變壞而牽連到。

  霆哥兒出事的那一天晚上,張英曾經對他說,太子不穩了。

  看著康熙爺的身子骨還很硬朗,可太子爺已經當了三十多年的太子,還是老樣子,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本來詹事府就是為了輔佐東宮太子之事而設置,因而這些人大多也都是皇帝派來給太子辦事的人,所以在旁人的眼中,張廷瓚是個不折不扣的太子一黨。

  他入了毓慶宮,剛剛進去就聽見了裡面摔茶杯的聲音,頓時皺了眉頭。

  裡面胤礽已經有些氣急敗壞,見張廷瓚進來,他才收斂了一些,道:「卣臣總算是來了,今兒遇見一件棘手的事情,明年順天府鄉試的主考官定了李蟠和姜宸英,不是咱們的人……」

  就為著這樣一件小事?

  順天府的舉子很多,甚至全國各地有不少的考生願意冒籍來考,可真正厲害的人都在江南。重視著順天這一塊的鄉試,無非就是想要拉攏京城這一片的勢力,畢竟這裡乃是大清的中心,多的是王公貴族。

  只是這一次定下來的鄉試主考官不是胤礽想要舉薦上去的。

  這樣一來,拉攏順天府舉子們的計劃,就要泡湯了。

  可畢竟這不算是什麼大事,張廷瓚倒是很平靜,勸道:「太子爺何必如此氣急敗壞?鄉試有什麼要緊,更重要的會試還在後頭呢,只要會試總裁管官在咱們這裡不就好了嗎?」

  「會試?」

  太子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會試有什麼了不得的?在這裡頭能舞弊的幾率太小了。那是在皇阿瑪的眼皮子底下……」

  既然知道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這一位爺還想著擴張自己的勢力,也是夠能耐了。

  其實也不怪太子爺心急,實在是他的幾個弟弟成長太快,轉眼就已經有了各自的爵位,分府出去了。

  他們在宮外,距離皇帝遠了一些,只要能控制好宮內外來往的眼線,幾乎就是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比還在毓慶宮中,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太子,要好太多了。

  別人能夠恣意地拉攏朋黨,而太子卻要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怎麼想都不平衡啊!

  胤礽陰沉著一張臉,狠狠地拍了拍桌面,「都是胤褆那邊的人幹的好事,明珠這頭老狐狸,怕是到時候連會試總裁官他都是要爭上一爭的。」

  去年春闈會試總裁官,就是在諸方爭奪不定之下,皇帝沒有辦法,才點了張英。

  那一年,李光地的兒子李鍾倫與張英的兒子張廷玉,乃是同一科的舉人,張英當了總裁官,張廷玉避嫌,沒參加會試,去年李鍾倫中了;若按著常理,今年怎麼著也輪不到張英了吧?

  這也就是想想,不是沒這個可能。

  張廷瓚為保險起見,也不敢對著太子說什麼,現在太子越來越暴戾恣睢,不知道下一刻就會發什麼火,一切小心為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阿哥勇武有餘而智計不足,不過就是個草包。」張廷瓚頓了一下,道,「微臣看著,倒是下頭的更可怕。」

  胤礽聞言,點了點頭。

  除了胤禛是他的人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別的人來。

  那個辛者庫賤奴生出來的八阿哥胤祀都有十七,也封為貝勒了,足可見現在太子有多大的壓力。

  他讓張廷瓚坐下來,與他商議了好一會兒,臨近中午,外頭太監來報說側福晉林佳氏端著湯過來了。

  林佳氏去年才給太子生了個胖小子,暫時取名為弘晉,若等著合適的機會還能等到皇帝來定名。

  如今已經給林佳氏請封了側福晉,她侍奉太子的年月也不久了,如今一有了孩子地位就穩固起來。

  不過侍奉太子這方面,卻是從來沒有過鬆懈的。

  張廷瓚看著時間不早,便順便起身告辭要走。

  太子也沒留他,林佳氏臉上帶著淺淡的妝容進來,目不斜視,彷彿根本沒看見張廷瓚一樣。

  「聽說今日太子爺沒用膳,妾身特意叫人做了一些,您先……」

  屋裡的聲音遠了,張廷玉順著毓慶宮的走廊出來,長長的宮道,兩邊都是紅漆的高牆,還看得人壓抑。

  他正準備離宮,沒想到後面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張大人。」

  一名女子的聲音,有些熟悉。

  張廷瓚對林佳氏的事情一清二楚,聞言雖覺萬般不情願,可還是停下了腳步。「側福晉。」

  林佳氏瑤芳臉上帶著淡淡的傲氣,笑著道:「聽聞您的二弟將參加庚辰科會試,而據我所知他雖是江寧鄉試頭名,可往常是屢屢落地,這樣的人,學識難保能進入會試殿試前三甲。想來,張老大人跟您都要發愁的吧?」

  話太難聽了。

  張廷瓚對自己的弟弟很清楚,此前屢試不中,都有相應的原因,卻不應該這樣一概而論。

  林佳氏的話,若是被二弟聽見,那顧懷袖怕是要發飆的。

  好在站在這裡的,是很沉得住氣的張廷瓚,他聞言微微地彎唇:「側福晉憂慮的事情真是很多。」

  這是在說她多管閒事?

  林佳氏如今終於飛上了枝頭,她這幾年的苦日子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若沒有當初的顧懷袖,怎麼可能有如今浴火重生的自己?

  現在顧懷袖嫁了個無能的丈夫,她本著姐妹當初的情分,想來提攜提攜,可張家大公子竟然似乎不領情?

  也無妨。

  林佳氏輕輕地摸著自己漂亮的琺琅質護甲,勾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來:「您別說我的話多,原本我母家有從顧家過繼過一個女兒來的,只可惜她命薄去得早。說起來,我與顧家還有那麼一點關係呢。您與張老大人又是太子的心腹,方纔我問過,太子爺也說要提攜一下張老大人的公子,索性我就來告訴您了。」

  這林佳氏瑤芳的心思,也是細膩狠毒的,只是比之他弟媳,少了幾分縝密和鎮定,也不大沉得住氣,毒雖毒,卻是毒得粗糙了一些,不如顧懷袖那般精緻之中隱約著大氣。

  想來這兩姐妹一直是在博弈,只是不知……

  四阿哥在當中夾著,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

  想著,張廷瓚不好拒絕,只敷衍道:「回頭我會同二弟與二弟媳說此事的,多謝側福晉與太子的提攜之意。」

  林佳氏瑤芳輕笑了一聲,這才搭著宮女的手越過了張廷瓚出去,「有眼色就成了,不必多禮。」

  往後太子要成為皇帝,而太子妃石氏久無所出,肚子裡一直沒消息,而她肚子爭氣,生了太子的第三子弘晉,大福氣還在後面呢。

  誰說她不一定能成為大清朝最尊貴的女人呢?

  只要有野心,沒什麼不能辦到的。

  張廷瓚瞥著林佳氏走過了拐角,這才重新出去。

  四阿哥剛剛從那邊的宮道過來,恰好與張廷瓚一道,張廷瓚當過太子伴讀,所以四阿哥走上來同張廷瓚說話,即便是被人看見也不會說什麼。

  胤禛道:「聽聞你二弟妻子有喜了?」

  瞧瞧這話說得多生疏?

  張廷瓚覺得好笑:「四爺今兒似乎不打大對。」

  胤禛沉著臉,他後來也是被小盛子給點了,才想起來,銅子兒銅子兒,不是「童子」是什麼?敢情自己把好運分出去,成了人的送子觀音?

  也真是夠荒謬。

  雖大家都知道是個玩笑,可真正聽見也堵心。

  四阿哥這人一向刻板,康熙曾說他喜怒不定,就是張廷瓚認識四阿哥這許多年也不明白。

  胤禛道:「今日跟明珠一黨抗衡失利,想來二哥發了很大的火吧?」

  「這倒是,不過有側福晉安慰著,我聽著倒是一下就緩過來了。」張廷瓚提到的這個側福晉,只能是林佳氏了。

  胤禛聽了,只將手一背,道:「林佳氏是個能用的,只是智計方面略差了一點,現在爺捏著她的把柄,她不敢怎樣。要找個機會,挪一挪這棋子……」

  這若是叫旁人聽去,定然是驚天動地的一句話,可張廷瓚聽了無悲無喜。

  他只道:「只怕這林佳氏壞事才不好了。」

  胤禛面無表情,五指卻輕輕地攏緊了,只道:「我只覺得,這一枚棋子若毀了,定然是毀在你二弟妹的手上。」

  明明是與顧懷袖有交集過的四阿哥,句句都說「你二弟妹」,裝象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不知道張廷瓚的二弟妹,是不是也知道四阿哥已經開始利用她曾經的姐姐了呢?

  張廷瓚想了許久,看著要到岔路口,便一拱手:「四爺,廷瓚退下了。」

  胤禛擺了擺手,隨口道:「但盼著你二弟庚辰科能有個好名次……」

  說完便走了。

  張廷瓚默立半晌,卻是搖了搖頭回去了。

  他怎麼覺得,不管是宮裡還是宮外,人人都在注意他這二弟呢?

  一個能在人才濟濟的江寧鄉試奪了頭名的張英的兒子,政治價值怕還有不少。四阿哥從來沒說過拉攏張廷玉到麾下的話,可張廷瓚就在這裡,更不用說張廷玉的妻子,也就是顧三,原本就是給四阿哥辦過事兒,還差點被四阿哥收為了奴才的人呢?

  不知不覺之間,這一盤棋竟然已經朝著四阿哥胤禛傾斜了許多。

  不過哪一位阿哥麾下不是人才濟濟?

  相比於有明珠黨的大阿哥,和有索額圖黨的太子,四阿哥這一點子實力著實不夠看。

  張英是皇帝黨,張廷瓚幫著四阿哥罷了。

  一路上都在想這些問題,回來的馬車倒是剛好撞見張廷玉他們出了府一段路的馬車。

  兩邊的車把式都是認識的,相互寒暄了一下。

  張廷玉坐在車裡,車上跟張廷瓚打了個照面,倒是沒說話。

  放下車簾,張廷玉便皺了眉頭:「近日來,大哥真是越來越忙了……」

  「原本公公不是怕樹大招風嗎?有了你大哥一個進士,庚辰再有你一個,我想怕是到時候公公才是最焦頭爛額的一個。」

  一個兒子要往上爬,作為老子的到底讓不讓他爬呢?

  康熙又給不給這條路?

  一般來說,兒子老子同朝為官,就沒有兒子的官越過了老子去的。

  更何況,張英這漢臣,還有四個兒子……

  顧懷袖躺在他懷裡,懶洋洋地,只小心著不磕著頭,今日雖打扮得素淨,可頭上點翠的牡丹簪子卻有些重了。

  一路到了顧府門口停下,張廷玉與她下車,順著賓客這邊次第進了裡頭。

  孫連翹一直在張羅這邊的事情,進來只說顧貞觀還在屋裡。

  「小姑與姑爺快些進來,咱家人的席面在裡屋。」孫連翹笑了一聲,旁邊不少丫鬟經過都停下來給她、顧懷袖等人見禮,「還要多謝你前幾日借了小石方給我,否則真是要忙暈了頭。這一次大壽來的賓客可也有不少朋友,即便不是石方師傅親手做的,怕也能饞死人的。」

  「嫂嫂你還甭說,一說我就想起來了。裡頭給父親賀壽的人怕有不少吧?二爺你先去跟我二哥說話,我去我屋裡看看。」

  都是顧懷袖曾經的閨房,她三言兩語打發了張廷玉,就與孫連翹拉著手走了。

  孫連翹一面走,一面摸了摸顧懷袖的脈,「想知道是男是女嗎?」

  顧懷袖腳步一頓,怔怔看向孫連翹,有些訝異:「這都能把得出來?」

  孫連翹一下笑出聲,「騙你的,怎麼可能?若真有這本事,宮裡面還不人人懷了孩子都找我父親去啊?」

  「未必沒有。只是這一本事若是傳了出去,孫院使哪裡還有安生日子過?」

  顧懷袖倒是一下就看穿了。

  孫連翹把了她的脈之後,堪稱是不動聲色,沒有什麼太大的神情變化,也不知道這一胎是好還是差。顧懷袖想著,至少不差, 否則以自己與孫連翹的關係,她該提醒著自己早作準備。

  還是兒子比較好。

  畢竟她與張廷玉成婚也這麼多年了……

  「前面還是廚房的位置,這會兒石方師傅應該要忙碌完了,咱們過去瞧瞧……」

  孫連翹說著,便扶著顧懷袖下了台階。

  顧懷袖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竟然似乎瞧見了什麼年希堯年羹堯,什麼時候咱家也認識這樣厲害的人了?」

  而今年羹堯年希堯的父親年遐齡,已經充任湖廣總督,成為封疆大吏,可謂是聲名顯赫。

  顧貞觀這邊厲害雖然是厲害,可這幾年辦的事情也就是一件,幫著整理納蘭容若生前的詩稿。按理說,這樣身份懸殊的兩家人是不該有什麼交集的。

  孫連翹道:「你哥跟他們還算是要好,都是一幫狐朋狗友,不必怎麼在意,倒是今天明珠大人家的孫小姐也來了,是大公子留下的孤女,聽說已經許配了年家二公子。今兒竟然都來了……說來,還有一位小姑娘也有意思,是年遐齡大人家的幼女,今年才八歲,進門的時候就一直跟年二公子拌嘴,一路沒停過。」

  想起來就令人發笑,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一直跟年羹堯抬槓,聽見的人無不笑倒。

  「一會兒你入了席,定然能見著年家姑娘。」

  「那倒是要瞧瞧了。」

  顧懷袖別的事情不知道,某些特別著名的還是明白的。

  她與孫連翹談了談今天來的賓客,才知道這一場大壽辦得也很風光。

  還沒走到廚房那邊,顧懷袖的腳步便忽然之間停下了,孫連翹也是一愣。

  石方就在前面,手裡端著東西就要進屋去,外頭有一棵杏樹,暮春時節花已經開過,卻是難看得很了。

  樹下站了個弱柳扶風的美人,似乎沒見著旁人,只仰頭看那樹,歎道:「花退殘紅情杏小……」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石方下意識地就接了一句,而後忽然反應過來,這聲音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

  他端著簸箕,裡頭還放著一些新鮮的花生米,約莫還要進去忙。

  扭過頭來,就看見樹下站著人,卻不是顧懷袖,頓時一怔。

  這時候,顧懷袖與孫連翹才走上來。

  孫連翹笑道:「這不是納蘭姑娘嗎?怎的到了這裡。」

  這一位,便是她們先頭談論過的那要嫁給年羹堯的明珠家的孫小姐,名喚沁華。

  顧懷袖先聽著孫連翹稱呼,才知道這是誰,站在一邊沒說話。

  納蘭沁華臉蛋微紅,只道:「是我不小心走錯了路,丫鬟不知道幹什麼去了,我瞧見這邊一樹開落了的杏花,所以不自主便過來了,二位奶奶見笑了。」

  「倒是也趕巧,不如我這裡送你回席間吧。」

  孫連翹是主人,不好不過問此事。

  顧懷袖索性不去看石方了,也跟著一起說著話回去。

  納蘭沁芳臨走時候回頭望一眼,廚房門口卻已經沒人了。

  壽宴宴席自然是熱熱鬧鬧,顧懷袖一去便看見了之前孫連翹說的那一位年姑娘,臉盤子不大,看著很是可愛,粉雕玉琢的一個小姑娘。

  她看見顧懷袖過來的時候,忽然蹦出來,站在顧懷袖的面前,手指著她道:「你就是張二少奶奶?」

  遠遠地,走廊那邊的年希堯、年羹堯見到這一幕,差點把嘴裡的茶給噴出來。

  年羹堯嚇得夠嗆,「快把那丫頭片子拉回來!要壞事啊!」

  剛才跟幼妹鬥嘴的時候,年羹堯一時情急,罵了自己妹妹是醜八怪,結果氣哭了年沉魚。

  沉魚小姑娘一直都是府裡最美的那個,若以她根底來看,往後長出來必定是閉月羞花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可現在這姑娘臉上帶著嬰兒肥,手腳都還沒拔起來呢,哪裡能跟一個成熟少婦比風韻?

  再說張二少奶奶當姑娘的時候,也的確是京城裡遠近聞名的美人,天生麗質難自棄。

  所以年羹堯罵不過她,口不擇言,只說「你若把張家二少奶奶當成鏡子天天攬鏡自照,看你不過一個月就當羞憤欲死」,年沉魚差點被自己這二哥凶殘的羞辱氣得背過氣去,便問他哪一個是張二少奶奶。

  年羹堯本來沒想惹事,結果隆科多帶來的那個小妾四兒在一旁多嘴,說「一會兒看見最美的那一位定然就是」,年羹堯差點沒被隆科多這女人氣得吐血。

  於是,有了此刻的悲劇。

  丫鬟們都還沒來得及攔,年沉魚就已經跳了出去,一個臉都還沒長開的小姑娘甩著她那胳膊腿兒,狠狠叉腰站在了顧懷袖的面前,一雙眼珠子眨也不眨地打量顧懷袖。

  顧懷袖心裡奇怪,一看周圍眾人也不解,便更覺一頭霧水了。

  「你是……」

  年沉魚原本凶神惡煞的表情逐漸收了回去,呆滯了許久,目光跟凝在了顧懷袖臉上一樣,聽見顧懷袖出聲問自己是誰,她忽然兩手一垮,嘴一癟,扭頭用袖子擦著臉便哭著跑開了。

  在場眾人下巴全都掉地上去了!

  剛剛還在想著怎麼跟張家二公子賠禮道歉的年羹堯,忽然一拍桌面:「張衡臣你夫人欺人太甚!」

  張廷玉才是冤枉,他對於方才年羹堯與他妹妹的爭吵不是沒有耳聞,他還沒追究年羹堯滿嘴胡言的事兒,這一位倒是先跟自己拍桌子了。

  年家大公子對那兩兄妹簡直是……

  他趕緊上來給張廷玉賠不是:「二公子且體諒著,他倆年紀小,不懂事,不懂事……」

  年沉魚就站在那裡看了顧懷袖幾眼,竟然就哭著跑走了,不免有人想,到底張二少奶奶對人家小姑娘做了什麼。

  顧懷袖簡直無語極了,她站在原地,肚子還微微隆著,人在孕中又養得好,皮膚細嫩白裡透紅吹彈可破,五官精緻拼湊到一起便是驚艷,都還沒怎麼打扮。

  「難不成是我今兒沒上妝所以……」

  頭一次,顧懷袖懷疑起了自己的美貌。

  她與青黛在眾人狐疑又譴責的目光之下避到了一旁去。

  顧懷袖問青黛:「今兒我哪兒不對?」

  青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搖了搖頭:「您跟往日沒什麼不同,只今兒個偷懶沒上妝。」

  顧懷袖只覺得自己膝蓋中了一箭,她咬牙道:「不上妝也不至於嚇哭小孩子吧?」

  她叫青黛拿了鏡子與粉黛胭脂,只在一旁描眉畫眼,略略補了一些水粉,用手指點了緋色的口唇胭脂輕輕抹在了菱唇之上,對著鏡子一抿,這才回頭:「現下看著可有什麼不妥?」

  「這回與往日沒任何不同了。」

  青黛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只覺得年家那小姑娘奇奇怪怪的。

  年羹堯那邊好不容易把自己幼妹給哄回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氣喘吁吁地坐下,那邊丫鬟領著年沉魚重新過去。

  年沉魚臉上淚痕已經擦乾淨了,又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她扯著自己的裙角,不情不願地往那邊走。「還算我二哥有良心,一定是我產生錯覺了……」

  她想想,熟悉了那一張臉之後也不覺得多了不起。

  於是抬腳直接上了台階,正好遇見顧懷袖起身接了青黛遞過來的一盤花生。

  「……嗚哇嗚嗚嗚……」

  年沉魚一下哭著跑走了。

  年羹堯前腳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喝杯茶歇歇,下一刻就聽見那邊年沉魚的震天的哭聲,整個人差點眼前一黑暈過去!

  他再次將茶杯重重放下,喝道:「張衡臣你家夫人還給不給人一條活路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妹子,妹子……」

  說完,也不及跟張廷玉理論,立刻拔腿追了出去。

  張廷玉也終於忍無可忍,將茶杯一放,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了年希堯。

  年希堯頭上冷汗淋漓:「這……這……年某實在不知這是怎麼回事……」

  張廷玉叫了阿德去問青黛那邊,結果阿德回來道:「二少奶奶那邊也鬱悶著呢,說是前面嚇哭了小女娃娃,還特意淡妝一下,沒料想第二次那小女娃、也就是年姑娘,跑走得更快了……」

  「噗哈哈哈……」

  旁邊的隆科多終於沒繃住臉,笑趴在桌子底下了。

  顧懷袖那邊則是忍不住感歎:難不成我真是年老色衰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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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氣頭上

  到底年家的人都有病。

  顧懷袖鬱悶了好一陣,才坐下來平復了心情,整個宴席上她完全搶走了老壽星的風頭,被一個年家小姑娘鬧得又是尷尬又是無言。

  中午筵席暫時散去,顧懷袖幾乎是氣沖沖走下台階的,張廷玉算是知道了請到底怎麼回事,年羹堯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鬱悶得兩下也就過去了,眾人之前都笑趴在地上了。

  至於張廷玉,旁人艷羨的目光都能將他整個人給埋掉!

  現在看著顧懷袖一臉鬱悶地走過來,他趕緊拉了她,笑道:「還在想那年家小姑娘的事兒?」

  顧懷袖「嗯」了一聲,又奇怪:「你也知道?」

  「你是沒瞧見,那年羹堯年紀輕輕,差點氣歪了鼻子……」張廷玉說話的時候,儼然將年羹堯等人當成了是小輩,他如今已經二十好幾,跟年希堯是一輩,跟更年輕的卻沒什麼話聊。他道,「年小姑娘的事情你也不必介意,臉……就這樣,挺好看。」

  他越是這樣說,顧懷袖越是懷疑自己臉有問題。

  女人最重視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她恨不能踹上張廷玉一腳:「到底怎麼回事兒,你好好說!」

  再不老實交代,當心今晚滾出去睡!

  見顧懷袖是真惱了,張廷玉才笑著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

  原來是年羹堯自己作,跟他妹妹鬥嘴,口不擇言了,這才拿顧懷袖出來說,豈料那年沉魚見了顧懷袖竟然羞煞。

  到底年遐齡家的女兒取這麼個名字,便是用的「沉魚落雁」這個意頭,可以說別看現在年沉魚年紀小,長大了定然成為名動京城的美人。

  可興許誰也想不到,沉魚小姑娘竟然在如此年幼不知事的時候,遇見一個「曾經」名動過京城的大美人顧懷袖,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比不上,兩次見了顧懷袖都被羞走。

  這一個段子,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傳遍京城了。

  青黛在一旁笑得打跌,她還看二少奶奶那樣緊張,竟沒想是這個原因在。

  想來是頭一次顧懷袖素面朝天,已經讓年沉魚自愧弗如,因而掩面哭著跑走;結果二少奶奶以為是自己沒上妝,因而嚇走了小女娃,所以回頭就去補了個淡妝。怎料想人小姑娘好不容易重新鼓起勇氣面對顧懷袖,一見美人又變了個模樣,更鮮艷幾分,頓時忍無可忍號啕大哭而去。

  想來小美人被顧懷袖這一張臉給傷透了心,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幹什麼呢!

  顧懷袖聽完便徹底嘴角抽搐了。

  她站在那兒凌亂了好半天,輕輕地一摸自己這張臉,女人的武器……

  年小姑娘這心理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她只道:「興許她長大了,哭著跑走那個就是我了。」

  青黛張廷玉等人同時搖了搖頭。

  反正這件事讓眾人笑了好一陣,張二少奶奶「嚇」哭年遐齡幼女的消息,也的確在京城裡熱鬧了好一陣,由此人家也問了,哪個張二爺啊?

  您問是誰?

  張英家的二公子啊!

  喲,江寧鄉試那個頭名?

  可不是,厲害著呢。

  更厲害的是他那媳婦兒呢……

  於是……嘰嘰咕咕,嘰嘰咕咕,嘰嘰咕咕……

  張二少奶奶成了名人。

  年家兄弟那邊鬱悶了好一陣,才把年沉魚給勸過來。

  只是那小姑娘忸忸怩怩,帶著哭腔說:「要不沉魚改名吧……」

  眾人都哄著她,問她改成什麼:「要不叫閉月羞花落雁……或者?」

  「我不是沉魚的西施,是被人家沉了的魚兒……」

  小姑娘可憐兮兮地說了這句話,又埋頭下去哭了。

  得,這一回倒是貼切了。

  「……她就這樣說的,奴婢聽見了的時候眼淚都笑出來了,年家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多喜一張臉都已經笑紅了,捂著自己的肚子,扶著多福,差點倒在地上。

  顧懷袖琢磨著:「魚……年魚,多難聽,還是沉魚好。」

  搖了搖頭,她搭著張廷玉的手,踩著青石板小路朝前面走。

  剛剛散了筵席沒多久,這會兒要去看看顧貞觀了。

  不過才走到庭前,便看見柳姨娘從裡面出來,歎了口氣,一回頭看見顧懷袖過來,她表情似乎有些慌亂,忙微微一躬身,給顧懷袖行禮:「三姑……張二少奶奶好,老爺在裡頭呢。」

  顧懷袖道:「我與姑爺進去看看,你去忙自己的吧。」

  柳姨娘垂著頭:「多謝您送回來的禮物,妾身與明川都很喜歡的。」

  「無事,你們喜歡便好。」

  顧懷袖與柳姨娘等人的關係並不熟絡,不過只記得四弟顧明川也是個秀才,明年參加鄉試,後年運氣好指不定能跟張廷玉一起中個進士。

  光看看這些跟張廷玉同一科的人,就知道這位爺這些年到底還是荒廢……不,也算不上是荒廢,只是把自己打磨得更漂亮了。

  磨刀不誤砍柴工,大器晚成,至少成了「器」。

  顧懷袖心裡揣著想法,終於還是進了顧貞觀的屋子,看他在上手位置坐著,便與張廷玉一起躬身行禮:「女兒給父親問安,父親近來可無恙吧?」

  顧貞觀手邊的桌案上放著一些精緻的禮盒,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他正看著這些東西發呆。

  顧懷袖進來問了安,他才回過神來,忙叫夫妻兩個坐下,又讓顧懷袖別太勞累。

  對張廷玉這女婿,顧貞觀也總算是滿意了,翁婿二人探討了一下學問,顧懷袖一副「我什麼也聽不懂」的表情坐在那兒,老神在在地喝茶。

  基本上半盞茶進了肚,顧貞觀才以一句「果真有五車八斗之才」結束了談話。

  顧懷袖也微微地坐正了身子,將雙手捧著的茶杯換了單手,然後輕輕地擱在桌面上。

  顧貞觀道:「我與女兒有些話要說,賢婿不如出去賞賞花吧。」

  張廷玉沒想到,怔了一下,顧懷袖也皺了眉,不過一瞥那桌上擺著的禮物,臉色微微地沉了幾分,對上張廷玉擔心的眼神,她笑了一下:「二爺出去吧,我與父親說說便出來。」

  張廷玉終於還是遲疑著起身,躬身拱手退了出去。

  站在外頭,他也無事可做,順著走廊便隨便走了走。

  屋裡這會兒倒是安靜了下來,顧懷袖的手輕輕搭在桌面上,透明的手指指甲敲了敲紅漆的茶几,才問道:「父親收到的這些禮,似乎不大尋常。」

  是不大尋常。

  宮裡的匹緞,跟外頭出來的花紋是不一樣的。

  不是說外頭沒人用這樣的花紋,畢竟皇宮裡也有尋常人和尋常的用處,只是畢竟皇家的東西都要高貴上那麼幾分,民間也有,可用的很少。

  顧懷袖一眼認出那是宮裡出來的,也無非是因為府裡還過一位與太子私通之後成功飛上枝頭的芳姐兒。顧貞觀又是這個態度,特意叫了張廷玉出去,留著父女兩個說話,顧懷袖如何不懷疑?

  顧貞觀沒有否認,只道:「芳姐兒叫人來傳話說,庚辰科的會試總裁官肯定不會是張英大人,若是要賢婿保證高中,你只需要跟她說一聲就好。哪裡來的隔夜仇呢?這也是為著你與賢婿好……」

  前幾年張廷玉頻頻落榜,便有黨派鬥爭的原因在。

  三十二年的鄉試有一個趙子芳,沒能讓張廷玉過去,實際上應該能說是張英為了除去政敵,所以將自己兩個兒子放了三年,之後順理成章地除掉了趙子芳。端看當時張廷玉提前與張廷瓚通信便知一二了。

  整個張家,其實一直是張廷瓚與張英二人說了算,核心在這裡,張英從沒想過讓旁人來繼承家業。

  由此,三十六年會試張英任總裁官,乃是一個平步青雲的機會,官場上的機會何其難得,更何況是多方勢力均衡妥協之後的後果,皇帝需要這麼一個人來擔任主考官,所以張英頂上去了,張廷玉又遇見顧懷袖失蹤一件事,因而恰好撞上也沒參加。

  這就是第三次了。

  這一回,前面有一個林佳氏瑤芳來阻攔。

  顧懷袖暗暗地盤算著,卻已經從方才自己父親那短短的一句話之中,獲知了很要緊的信息。

  林佳氏瑤芳是太子的人,她作為胤礽的枕邊人,能得到太子的這個消息,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尤其是太子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芳姐兒問張廷玉相關的事情就可以冠以關心自己三妹和三妹夫的名義,太子又將張廷瓚當做心腹,所以不曾懷疑。

  然而也有一點,這一回顧懷袖終於確定了。

  那就是,張廷瓚果真是個兩面暗線。

  若張廷瓚真是太子那一路的,斷不會讓林佳氏往這邊遞這樣的消息來。

  或者說,林佳氏斷斷不敢遞消息過來,因為她知道顧懷袖是不會相信的。

  現在她敢將這樣的消息遞過來,定然是知道顧懷袖這邊沒有什麼依仗,也就是說林佳氏其實清楚張廷瓚不是太子的人,前面顧懷袖判斷了張廷瓚是四阿哥的人,這樣一來……張廷瓚乃是四爺心腹的事情,其實林佳氏是知道的?

  顧懷袖手一抖,林瑤芳憑什麼知道誰是四阿哥的心腹?

  那麼……

  這一切唯有一個解釋。

  好一個四阿哥,什麼人他都敢用。

  就是這樣潑天的膽氣,興許能成就他將來的霸業?

  顧懷袖的臉色徹底地沉了下來,看上去很難看。

  顧貞觀還在說話:「原我一直以為你是豁達開朗,不曾想你竟然也這樣記仇……」

  顧懷袖現在是有些坐不下去了,也沒心情繼續坐下去聽顧貞觀叨咕廢話。

  上一次她腿傷了,顧貞觀來叨咕了一回,她沒當一回事,自己告訴自己忍了就是;可如今藉著他壽宴這個機會,芳姐兒叫林恆那邊送來了東西,也帶來了她的話,這是完全高高在上地俯視顧懷袖,像是可憐一個乞丐一樣可憐她。

  只可惜,即便她顧懷袖再窮再苦,也輪不到她林佳氏來接濟。

  起身,顧懷袖微微抿著唇笑了,和善至極。

  「父親,您興許是年紀大了,忘記我當初跟你說過一句話……」

  顧貞觀面色一變,看向了顧懷袖。

  他覺得自己的女兒很陌生,兩個女兒為什麼不能和平相處?再大的恩怨,不都是過去了嗎?

  如今合則兩利,分則兩敗,她為什麼就不明白?

  「懷袖……」

  「本來今兒是您的壽辰,女兒不該說這樣掃興的話,可今日是父親您逼我的。」

  她唇邊的笑意終於泛了冷意,將當年說過的一句話,再次提了出來。

  「我曾言,若有一日,給我機會,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一句話,成功地再次讓顧貞觀僵硬住了。

  顧懷袖躬身一禮:「女兒告辭。」

  說罷,直接轉身離開。

  到了外頭,她看見小石方正在跟張廷玉說話,便拉了人直接走,臉色沉著,張廷玉當著旁人也不好多問,只跟著她走。

  兩個人一路到了外頭,顧懷袖腳步有些急,斜剌裡有個穿著花哨妖艷的女人從她前面台階上跑過,一下被她伸出去的腳給絆倒,摔得「哎呀」一聲。

  顧懷袖看這女人妖艷而輕浮,哼都懶得哼一聲,舉袖微微掩著唇,擋了那濃烈的香氣,便道:「抱……」

  「你這人怎麼走路的,不看路啊?誰讓你撞著姑奶奶的?!」

  那人一下氣炸了,還沒等顧懷袖道歉的話出口,便劈頭蓋臉地罵了出來。

  隆科多正在馬車旁邊等自己的小妾,這會兒一看簡直被嚇住了。

  好歹張廷玉還是位狠人,別鬧大了事情才好。

  隆科多下車來,到了自己小妾的身邊,溫聲安慰道:「四兒,沒事兒吧?」

  這是隆科多的妾室四兒,是強行從他岳丈那裡奪來的,這在京城也算不得什麼秘密。

  張廷玉心裡一清二楚,鄙薄隆科多的為人,自然也見不得這什麼李四兒,更甭說顧懷袖了,平白被人嗆了這麼一通,誰都得生氣。

  現在顧懷袖還是在氣頭上,一見李四兒那模樣,只冷笑了一聲。

  她寬大袖袍還遮著半張臉,眼底結了冰霜,聲音寒肅:「我便是這樣走路,不看路撞了你,又敢把我怎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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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戰鬥力

  顧懷袖最美的是這張臉,最臭的是這脾氣,最讓人厭惡又害怕的卻是這兩樣加起來。

  一個長得漂亮的臭脾氣女人。

  就是這樣。

  今兒活該你隆科多撞在槍口上!

  姑奶奶心情不好!

  知道怎麼辦嗎?

  活該你倒霉!

  說實話,隆科多出身多好啊,滿洲貴族,他不怕張廷玉一家啊!

  他跟李四兒那是真愛!

  當初從自己岳丈大人那邊看到李四兒,隆科多就一眼喜歡上了,雖則人人都說李四兒不好,還有正室夫人阻撓,可李四兒能哄他開心。

  如今隆科多已經預備著將自己正室夫人除去,給李四兒讓道,可哪裡想到今天竟然能撞見顧懷袖?

  一則這姑奶奶挺著大肚子惹不起,二則有著四阿哥那邊的事情在,知道這張二少奶奶背地裡是給四阿哥做過事的,更可怕的卻是三,皇上御賜的刁民封號還在,你敢跟張二少奶奶抬槓?

  這不是找死呢嗎?

  平日裡顧懷袖對誰不是一張和和氣氣的臉?

  好歹大家都是認識的,你和樂,咱也和樂。

  不是不知道你隆科多日後是個本事人,可你家小妾這也太過分了吧?

  活該這一位被人鳥盡弓藏,胤禛若能容忍這樣的人在自己身邊做事,那才是奇怪了。

  表面上未來雍正爺還要叫隆科多一聲舅舅,可對於皇家來說那算是什麼?

  該弄死你,還是弄死你!

  正放了狠話從顧府裡出來,顧懷袖心裡一股氣堵著簡直洩不出來,偏生還有個不長眼的上來撞了自己,還敢說是她撞了人?

  呸!

  顧懷袖這好歹還是在娘家,能怕了這一位?

  她看向了隆科多,一點也也沒有退讓和迴避的意思:「讓她給我道歉,或者我收拾她,你選。」

  隆科多原本是想著自己上去賠禮道歉的,畢竟這一次是自己這小妾不對。

  誰料李四兒竟然一下哭出了聲,委屈極了:「妾身好端端地在路上走著,哪裡想到這個大肚婆就過來了,還將妾身撞在了地上,我身嬌體弱,哪裡撞得過她?」

  張廷玉從始至終都在一旁看著,眼底也慢慢地沉了下來。

  隆科多當年還讓張廷玉幫自己代過筆,好歹還有個人情在,所以不想跟顧懷袖正面抗著。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大家相互讓讓也就過去了,哪裡想到不管是顧懷袖還是他這四兒,都跟吃了炸藥一樣。

  隆科多頭疼啊。

  「張二少奶奶,今兒給我隆科多個面子成嗎?四兒平時都是小心翼翼,連螞蟻都捨不得踩死,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哪裡能衝撞了您?」

  隆科多這可是越描越黑,他耐心地想要給四兒求情,可李四兒卻不領情。

  聽見隆科多竟然這樣說,李四兒一下停止了哭聲,幽幽道:「……那便是四兒的不是好了,總歸有什麼都是四兒的錯,四兒出身寒微,不敢給爺添麻煩的。」

  顧懷袖一聽就冷笑了,站在台階上不插話。

  隆科多左右為難,想了想終究還是對四兒道:「四兒,給張二少奶奶賠個不是。」

  這裡還是顧府外頭,裡面已經有人瞧見了這邊的動靜,回去跟孫連翹稟報了。

  也有家丁站在不遠處觀望,想來也是怕出什麼事。

  顧懷袖一笑:「一寸光陰一寸金,每過去一彈指該付給我一兩金子,是隆科多公子給,還是你這厲害的小妾給。」

  李四兒哪裡聽不明白,這是要自己道歉呢。

  可她從沒受過這樣的氣!

  這便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隆科多小妾李四兒了。

  為著這李四兒,聽說隆科多弄死了自己的正室妻子,甚至給了這小妾正室夫人的待遇,在往後的日子裡形同命婦。

  可最後又怎樣?還不是死路一條。

  顧懷袖是刁民,除非哪天康熙皇帝要她死了,她才能去死。

  說白了,「刁民」不過是個方便行事的借口,即便皇帝沒給她這麼一句評語,顧懷袖保管還是這樣。

  張廷玉摟著顧懷袖,想著方纔的一幕,若不是他扶著人,這會兒估計摔在地上的就是他疼著的髮妻了。

  現在也甭跟張廷玉講什麼道理,他現在不想跟誰講道理。

  隆科多有脾氣,看見四兒掉眼淚,心裡也疼,多番跟顧懷袖說情,可這位姑奶奶今天格外不講情面,他也火了,拉著四兒便走:「愛理不理,爺還不奉陪了,自己走路不長眼睛怪到我家四兒的頭上來,天下竟然有這樣的道理!」

  哈,好!

  好一個隆科多!

  顧懷袖今日的氣受得也真是夠多了。

  她直接朝著後面站在屋簷下面的家丁喊道:「還愣著幹什麼!都給我把人攔下!我親眼見著這宵小之輩偷走家裡的翡翠扳指了,把人給我按下來搜!」

  隆科多跟李四兒都懵了,這是個什麼發展?

  隆科多大喊道:「你幹什麼!」

  顧懷袖冷冰冰地一笑:「我在血口噴人!」

  就是這樣明晃晃地告訴你,今兒誣陷的就是你!

  能把我怎麼了?

  說到天王老子那裡也是我顧懷袖有道理!

  誰能罵她呀?她一個孕婦容易嗎?

  你好好一個人走路不長眼撞到人家有身孕的人身上,好歹沒個什麼事兒,若有個三長兩短,打死了個李四兒這樣卑賤的女人都活該!

  你罵她得理不饒人?

  就是得理不饒人怎麼了?!

  我有理,你沒理,活該你倒霉!

  家丁們腿腳挺快,當初顧懷袖在家當姑娘的時候,上上下下誰不喜歡她?

  今兒大家看見了那囂張跋扈的小妾撞人,早有不忿在心的,顧懷袖一喊就上去了。

  幸得這些個都是小門小戶出來沒見識的,根本不知道了隆科多是誰,即便是隆科多報上自己名號,這些個家丁仔細搜索自己所知也未必能聽過他的大名。

  所以這些人顧懷袖使喚著相當放心,叫他們抓人就抓人,打人就打人!

  她方才喊出來說李四兒偷東西,自然是誣陷,可這不過是一個由頭,要的是一個借口把人攔下來先打了再說!

  隆科多整個人都要氣瘋了,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不講理可是有又這樣聰明的女人。

  張二少奶奶這就是跟李四兒槓上了,偏偏要李四兒道歉,可左右合著多大個事兒啊?也沒出什麼嚴重的後果,怎麼顧懷袖就是抓著自己不放了呢?現在還直接說李四兒偷東西,眼看著那些人一按而下就把他們圍起來,隆科多真是心都要憔悴了。

  能瞬間想出這麼個堪稱妙計的「餿主意」,張廷玉娶的這是惡婦啊!

  李四兒也是氣得口不擇言了,眼看著眾多家丁上來將他們兩個人圍住,指著顧懷袖便破口大罵:「你個毒婦血口噴人,我何曾拿過你東西了?你倒是說啊!不過就是撞了你一下,鬧得那麼金貴幹什麼?撞了你還能把我怎麼的啊?能把我扭送去官府不成?!」

  「不能把你怎麼樣,頂多打你而已。」

  顧懷袖這會兒倒是淡定了,兩手一抱,便微微抬了抬那精緻的下頜。

  「青黛上去摔她,多福多喜按著,抽高興了再停下。」

  「啊——你們幹什麼!放開我!爺!爺你救救我!爺!」

  李四兒尖聲驚叫了起來,她習慣了背地裡害人,還陷害過當家主母的父親,也就是她原來的老爺,這才好不容易到了隆科多的身邊。

  這一段感情得來不易,李四兒格外地珍惜,隆科多也格外地喜歡李四兒。

  兩個人真可謂是情投意合,姦夫淫婦湊到一堆去了。

  現在看著李四兒就要遭難,隆科多怎麼捨得?

  「張二爺,你都不管管你的女人嗎?哪裡有這樣隨口就誣陷人——」

  張廷玉瞇眼笑,只道:「不管。」

  隆科多萬萬沒想到關鍵時刻張廷玉竟然來了這麼淡淡的一句「不管」,差點氣得吐了一口血:「張二公子,你欺人太——」

  話音還沒落下,向來將顧懷袖的吩咐貫徹到底的青黛已經上來了,家丁們直接攔住了想要衝上來的隆科多,讓青黛有了機會。

  兩邊的多福多喜上去就按住了李四兒。

  她們只是丫鬟,而這樣的事情貌似已經……

  呃,好像很熟練的感覺呢。

  丫鬟們手腳利落,青黛卻是冷著一張臉摔李四兒巴掌的。

  李四兒出身不好,最裡面不乾淨,說話難聽,青黛下去的頭一巴掌就打得李四兒說不出成句的話來了。

  「啪!」

  李四兒整個人頭都偏了過去,腦子裡嗡嗡直響,眼前更是直冒金星。

  「小賤人,你竟然敢打、打……」

  「啪!」

  青黛下手很重,聲音很輕,頗得顧懷袖真傳:「您還是省著點力氣,一會兒回去哭訴奴婢這巴掌如何如何使勁兒,指不定有更好的效果呢。」

  「甭廢話,抽她!」

  顧懷袖聲音也乾淨利落,根本不拖泥帶水。

  隆科多想要衝上去,嘴裡大喊著:「四兒!四兒!四兒你——張二少奶奶,你夠了!」

  夠?

  呸!

  顧懷袖手輕輕搭在自己腹部,別的不怪,只怪李四兒觸了自己的霉頭,又犯了她最大的忌諱,否則有這一樁沒這一樁倒真沒什麼大不了的。

  「繼續打!」

  青黛索性放開了手,來回地抽。

  最侮辱人的就是朝著臉上扇人巴掌,李四兒是真的身嬌體弱,這會兒屈辱跟疼痛一口氣一起湧上來,滿臉通紅嘴角流出鮮血,在青黛又一個重重的耳光落到她臉上的時候,李四兒終於忍不住一下暈倒了過去。

  多福多喜很沒同情心地直接鬆了手,任由李四兒「咕咚」地一聲栽倒在地!

  隆科多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眼前黑了好一陣,才漸漸地恢復理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站在眾多家丁的包圍之中抬手指著顧懷袖,「你、你、你……你好歹毒的心腸!」

  顧懷袖卻沒搭理他,只道:「看看是不是裝暈,若是沒暈,再叫起來摔。」

  不說是隆科多了,就是周圍的家丁都齊齊打了個寒戰。

  往日裡顧三姑娘在府裡不是和和樂樂的嗎?怎麼今兒……

  對了,是肚子裡的孩子。

  二少奶奶沒過一回孩子,對這種事情忌諱得很。

  這李四兒,只能說她是倒霉了。

  至於這件事的後果……

  那就是沒有後果。

  青黛那邊查過了,只道:「真暈了。」

  顧懷袖不屑地一撇嘴:「便宜她了。」

  說完這一句,她才搭了張廷玉的手,慢慢朝台階下面走,走到倒數第三階的時候,她忽然停住腳步,看著面目猙獰的隆科多,冷笑道:「心裡不舒服是嗎?覺得我惡毒是嗎?是不是覺得自己心裡有一團火在燒?沒用,白搭。」

  那種堪稱是戲謔,又高高在上的聲音和姿態,隆科多敢發誓,自己永生難忘!

  因為顧懷袖的話還沒完,這一位姑奶奶更讓人瞠目結舌和心驚膽戰的話還在後面!

  「隆科多公子,今兒我告訴你,話,給你撂下了。你最好警告著你的小妾,往後見了我恭恭敬敬,她若敢不恭敬一次,我便叫人教訓她一次!」

  顧懷袖那遠山黛的眉是舒展的,秀氣精緻,即便是用天底下最好的黛也添不出那種感覺來。

  她唇邊掛笑,聲音陡然加重,似有千鈞之力:「不必懷疑我有沒有這個本事。現在你,一個紈褲公子;我夫君,鄉試舉人老爺。我也算是命婦,我打李四兒,合該她受著。她若敢出去抱怨一句,咱們衙門見。」

  隆科多整個人已經完全在一種被炸雷給劈中了的狀態。

  他只覺得這女人太霸道,句句都是歪理,可句句都是對的!

  沒有錯處,她一個舉人夫人,是敢打他小妾啊!

  可是往後呢?

  「你莫欺少年窮!」

  這話在隆科多這裡聽見,真是稀奇稀奇,還滑天下之大稽!

  顧懷袖簡直是笑著歎了一口氣,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隆科多:「佟家這位公子,除非你真的敢寵妾滅妻之後,正正經經地把你這妾室給掰成填房,不然她一輩子都是個妾室。不過呢,姑奶奶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以妾為妻,這輩子你就甭指望做官了;所以本仙姑這麼掐指一算,她李四兒這輩子也就是個妾,即便往後你有高官厚祿,甚至比我家二爺更出息,我這正正經經的命婦,也永永遠遠壓她一頭。」

  笑容燦爛的一張臉,甜滋滋跟蜜一樣。

  可隆科多真覺得自己到了數九寒天,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竟然被一個女人的氣勢壓得不敢反駁!

  也或許,是顧懷袖這頭頭是道的分析讓他無能為力……

  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就分析出了所有的利害關係,連幾年之後的事情都能想一想……

  隆科多盯著她,一張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顧懷袖不緊不慢波瀾不驚地補上一句,輕飄飄地:「所以啊,她這打,注定白挨。」

  活該她被打嘍!

  說完這一番話,顧懷袖才慢慢地從隆科多的身邊走了過去。

  張廷玉笑著扶她上車,不過站在車轅上,顧懷袖卻從袖中取出一枚翡翠扳指來,扔在地上,看著隆科多的表情。

  果然,隆科多一見那一枚扳指便臉色大變,震駭不已。

  顧懷袖覺得頗有意思,看著那扳指滾落到隆科多腳邊,這才鑽進了車裡。

  隆科多果然也是四阿哥的人。

  那就看看,誰有本事了。

  張廷玉一句話沒說,進來了,只道:「結了死仇,不怕往後為你夫君樹敵?」

  顧懷袖道:「你說過給我撐腰,腰桿硬,我不怕。」

  他笑出聲來,刮她鼻子,「你呀……還是太心軟,若是我,叫那一群家丁打折了那李四兒的腿,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出來撞人。」

  顧懷袖滿以為他要說自己,沒料想竟然比自己還毒。

  瞧著他笑吟吟說出這一番話,顧懷袖伸手攬他腰,道:「不問問我扳指的事兒?」

  「不問。」

  張廷玉搖搖頭。

  顧懷袖聳肩,不過想了想又道:「也好。」

  兩人直接回去了,至於李四兒,往後再看。

  見她不敬一次,再打她一次,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顧懷袖氣不平,活該她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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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更黑的

  隆科多的事情還真沒那麼容易解決,他誰都可以惹,可偏偏不該惹上張廷玉夫婦。

  別看張廷玉如今只是個舉人,可比隆科多好多了。更要緊的是,別看他聲明不顯,作為一個官迷兼著二十好幾年的官二代,張廷玉手裡人脈可不少。

  並且,這裡面有個誰也想不到的人。

  納蘭明珠。

  當初張廷玉可冒著險救了納蘭明珠一命,好歹挽救了這老狐狸的敗局,讓納蘭明珠欠了他一個人情。

  都說好鋼要使在刀刃上,可納蘭明珠選擇輔佐了大阿哥,如今這一把棋沒壓對,眼看著大阿哥是越來越不中用,連太子都比不上,張廷玉也盤算著自己這一把好牌得早早地用了。

  會試的事情還輪不到張廷玉來操心,索性直接修書一封給明珠。

  明珠那邊看了信,大罵這小子沒把自己當人看!

  老夫好歹也是朝中重臣!

  個小兔崽子!殺雞都敢用牛刀?!

  料理隆科多那樣的人,怎能讓他明相出馬?!

  張英家的小子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明珠簡直氣得人都要背過氣去,長滿了皺紋的手抖著啊,抖著啊,抖個不停啊!

  納蘭揆敘在外面叩門:「父親,父親?」

  「臭小子,臭小子,這哪裡來的牲口啊……」

  裡頭傳來了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還伴著使勁兒摁桌子的聲音。

  外面納蘭揆敘對這聲音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頭皮一麻,以為納蘭明珠是在罵自己,知道自己昨日去花樓了,脖子一縮,一溜煙就跑了。

  他哪裡知道,明珠罵的是張廷玉啊!

  不消說,第二天早上佟國維就納悶兒了。

  今日不叫大起,只早朝,官階高的都來了,陸陸續續。

  明珠今兒來得特別早,一直上上下下地瞅著佟國維。

  佟國維是二十八年時候康熙立的第三位皇后的父親,皇帝老丈人,隆科多是他兒子,皇帝小舅子,四阿哥胤禛都要叫隆科多一聲舅舅。

  明珠越想越覺得自己有可能是要被張廷玉給坑了,可這張二公子應該只是護妻心切,活該他佟佳氏倒霉!

  反正大家扶持的都不是一個皇子,大家都是政敵。

  有了機會,你捅我一刀,我還你兩劍,這不都是正常至極的事情嗎?

  納蘭明珠、索額圖、佟國維這些人,都是風裡來雨裡去、刀尖上頭耍過劍的。

  你有你兩把刷子,我有我三把斧頭,誰怕誰啊?

  這麼一想,明珠頓時安定了下來,甚至還暗暗高興。

  今兒早朝就指望著這件事過活了。

  明珠的異常,顯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張英還是跟李光地站在一塊兒,這倆漢臣一向是表面上鬥嘴,實則相互扶持的。

  這會兒兩人交換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張英道:「我怎麼看著明珠老狐狸今天紅光滿面的?」

  李光地道:「你也看出來了?我方才見他絲毫不掩飾地看著佟大人,莫非這是要……」

  張英摸了自己鬍子一把,又道:「……佟國維此人甚是謹慎,又跟萬歲爺沾親帶故的,能出什麼問題呀?」

  這倒也是。

  李光地也納悶兒了。

  這裡兩位想著戰火肯定燒不到自己的身上,索性各自咳嗽一聲,沒事兒人一樣站在朝堂上等著皇帝來了。

  康熙爺今兒早上只喝了半碗粥墊著,上朝時候臉色懨懨地不大高興。

  太子先上去關懷了一陣,康熙沒好氣地讓他滾蛋了。

  最近太子在推順天鄉試主考官的問題上,不得皇帝的心,受到冷遇也是正常。

  眾人都覺得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索性也沒管。

  本以為今天的早朝跟往日一樣,會在勢力逐漸開始大起來的幾個阿哥的朋黨撕扯之間開始,又在他們之間相互的妥協和勢力分割之中結束,沒料想明珠不聲不響投下了個悶雷。

  明珠出列,細細說了今日自己要奏的本子,無非就是佟國維的兒子隆科多數次被人目睹出入青樓妓館,並且縱容自己的小妾傷人之事,雞毛蒜皮瑣碎得厲害。他說完之後便將折子面呈給了康熙。

  康熙聽完就憋了一口血。

  明珠啊明珠,到底是老狐狸還是老糊塗了?這麼點雞毛蒜皮的事也拿出來奏?!

  佟國維立刻指著明珠鼻子罵道:「納蘭明珠,犬子年幼不知事,絕不曾出入過什麼青樓妓館,更不曾縱容過什麼小妾傷及孕婦,你簡直血口噴人!把萬歲爺的金鑾殿當成什麼了!你自個兒摸著心口說說!」

  眾臣深以為然。

  只因為,明珠今兒奏的這件事它實在不算事兒啊!

  你說說,現在滿朝文武誰家子弟不出入青樓妓館,誰不養幾個小妾優伶?

  仗勢欺人也是常事,更何況隆科多乃是皇帝的小舅子,誰敢攔他?

  碰著一般人家,這也算是大事,可佟佳氏是咱滿清大族啊!

  小妾推了個一般人家的孕婦,推了也就推了,這事情咱們都知道不對,它不對!

  可這真不算是個事兒!

  金鑾殿上治理朝政,你明珠老糊塗了,奏的這是個什麼東西?!

  有事早奏,無事你退朝閉嘴也就是了,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揀出來說算個什麼本事?

  要真這樣追究下去,哪個朝臣不跟著倒霉?

  明珠今兒是吃錯藥準備犯眾怒啊!

  還別說,人明珠大人今兒鐵了心跟所有人對著干:「萬歲爺,事情雖小,可如今該以小觀大,又言見微而知著。如今這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可隆科多是誰?他是先皇后的弟弟,是當朝重臣佟國維大人的兒子,是滿洲鑲黃旗的子弟,是八旗子弟。如今他代表的不就是大部分的八旗子弟嗎?」

  眾人一下愣了,這明珠……

  不對呀,這根本不是明珠的風格啊!

  這一番話,真是一層比一層深,層層疊加起來,頗有一種蓄勢逼人的感覺!

  明珠平日風格比較溫吞,斷斷沒有這樣的殺機凜冽!

  那是當然了,因為今兒明珠說的這一番話不是自己想的,而是張廷玉在信上運筆如刀一個字兒一個字兒給刻下去的。

  殺機?

  要的就是這一份殺機!

  若幫助張廷玉不會得到任何的好處,或者說參隆科多這一本不能使明珠得到皇帝的重視和認可,這個忙自然不能幫。

  所以信中,張廷玉必須做的事情有四點:其一,盡述前情,說清楚這老狐狸欠自己人情;其二,說事兒,到底要明珠幫什麼;其三,明珠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其四,要緊的是方法。

  納蘭明珠這一番話,句句都戳在了眾人的軟肋上。

  佟國維立刻就明白了納蘭明珠的用意,這是在扣高帽子啊!

  這帽子一頂一頂地給扣下來,根本摘都來不及,明珠已經連珠炮一樣轟過來了。

  「如今滿洲八旗子弟,隆科多不過其一,鬥雞走狗不思進取,整日裡遛鳥賭牌,哪裡還有當年的英氣勃發?」

  明珠又質問了一句,堪稱是鏗鏘有聲。

  張英李光地二人對望了一眼,搖了搖頭:英氣勃發?壓根兒就沒有過吧?

  不過……

  李光地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可張英這裡就微妙了。

  他昨日回家,可是聽說過顧貞觀壽辰那一日,在顧府外頭,自己二兒子跟二兒媳婦可跟隆科多發生過衝突,隆科多那小妾還被打得人事不省……

  「……所以這樣一件事,原本奴才是不會注意到的,這還不是因為這件事跟張英大人有關嗎?」

  終於點到人了。

  張英心裡激靈了一下,下意識地就站了出來,頂著康熙爺探詢的目光,如實道:「這……實在是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小事,老臣這……」

  康熙何嘗不知道這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可偏偏納蘭明珠他要小題大做,而康熙也覺得納蘭明珠提到的問題實質是「以隆科多為代表人物的八旗子弟疏於修身養性,騎馬射箭等事完全不知成日裡橫行霸道為惡百姓」。可是好歹這件事是打張英這裡起來的,要解決也該先從這邊開始。

  朝廷的事是什麼事?

  是天下百姓的事。

  張英也是百姓之一,不過是他臣子罷了。

  康熙想想,還是幫張英排憂解難一番。

  想也知道,萬歲爺不過是自個兒安慰自個兒,樂呵樂呵罷了。

  張英只能硬著頭皮歎氣道:「佟國維大人公子那一名小妾所撞到的孕婦,約莫是老臣的二兒媳婦……」

  一件事情就這樣在朝堂上鋪開了。

  諸位大臣盡皆無語,不過照著張英這樣的說法,隆科多那小妾的確是過分很多。

  康熙緊鎖著眉頭,不處置隆科多,這說不過去,況且明珠所言之八旗子弟的事情,康熙自己也考慮過幾回,不如趁此機會殺雞儆猴。

  可隆科多又是先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不能處置太過。

  康熙最後擺手道:「將隆科多,責打十大板,寫悔過書,禁足其府一月不得出,其餘八旗子弟應當引以為戒,各府尹近日嚴抓八旗子弟習氣之事,若有再見著的,隆科多便是前車之鑒!」

  終於一錘定音!

  納蘭明珠揚眉吐氣地出來,張英卻苦了臉,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自家的家事自己都還沒說,倒是先被外人利用了一番。

  這一回過後,大阿哥又該得意一陣,鬱悶的人就成了四阿哥。

  貝勒府裡摔了塊玉擺件,胤禛看著隆科多送上來的扳指,終究還是歎了口氣:「叫白巧娘來,去安撫安撫那一位。小盛子,叫人敲打敲打隆科多去。」

  這隆科多舅舅,再這樣囂張跋扈下去,遲早有一日要壞事。

  這件事,雖辦得令胤禛不痛快,可也給胤禛敲響了警鐘。

  張英這邊回了府,卻覺得事情有些蹊蹺。

  左想右想,肯定跟張廷玉脫不了干係,便道:「福伯,把二公子叫來。」

  福伯躬身便去請張廷玉,張廷玉知道肯定是這結果,只跟顧懷袖說:「我順道找他說說會試的事兒,你回頭等著聽好消息吧。」

  顧懷袖已經知道他耍的手段,只罵他比自己還毒,想著卻又笑起來,「早去早回。」

  輕輕吻了吻她面頰,張廷玉整了整袍子便朝著張英書房裡去。

  剛剛推開門,張英便叫他進來坐下,問道:「什麼時候你同明珠有交情了?」

  張廷玉平靜道:「父親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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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父子談

  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張英頗覺得有意思,然而在觸到張廷玉那並非玩笑的眼神的時候,張英便知道,他不是來給自己交代錯處的,是來談判的。

  「真話是什麼,假話又是什麼?」

  「假話自然是我與明珠老頭子沒有半分關係,更不談什麼合作。明珠乃是大阿哥黨,而今大阿哥不行了,兒子怎會如此愚不可及地搭上明珠這條船呢?」

  張廷玉面容沉肅而鎮定,聲音很穩,也讓張英那打量的目光無法穿透他外面厚厚的偽裝。

  興許他在張英的眼中,便是默默無聞了好幾年的二兒子。

  藏拙藏拙,並非天生便是「拙」。

  自古天才,才有藏拙一說。

  至於庸人,本就是「拙」了,何用得著藏?

  張英歎了口氣:「所以真話呢?」

  「真話是……想必父親還記得當年有過一場吟梅宴,就在明相府上,那時候大阿哥糊塗招來了皇上,納蘭明珠不是不在府裡的嗎?」

  他終於還是慢慢地交代了出來。

  其實這種將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敘述出來的時候,就像是釋放開了一種壓抑。

  對於有野心的人來說,他們總喜歡自己做過的一切為人所知,他們的陰險和智計,算計和毒辣,種種的種種……只是又因為這樣的野心,不得不瞞天過海罷了。

  今日是張英問起,張廷玉別有目的才這樣說了。

  若是沒個人問,張英也永遠不查,那麼張廷玉會讓這些秘密埋藏一輩子,永遠不為人知。

  當時皇帝去找納蘭明珠,卻被告知納蘭明珠去了張英府上,張英就說事情怎麼那麼巧,皇帝來了沒一陣,納蘭明珠就在後面到了。

  事後他曾詢問過納蘭明珠,只可惜明珠老狐狸只說是他真是去找張英的,哪裡想到撞上那樣的事情?

  明珠守口如瓶,不曾對外透露半分。

  張英也知道明珠老奸巨猾,所以一直沒有再問。

  豈料,昔日之過往,竟然在今日被張廷玉和盤托出。

  此子機心,果然很重。

  不聲不響地做了這一切,把眾人都蒙在鼓裡,這可是欺君大罪……

  可他想也不想地就做了。

  張英曾跟顧貞觀說,覺得自己二兒子的機心很重,那時候不過是忽然有那樣的認知,卻沒想如今竟然真的應驗了。

  「所以你便因此與明珠搭上了?」

  張英很難言說自己的感覺。

  他自己一直是皇帝一黨,而張廷瓚看似跟太子走得近,到底大兒子也是個有主意的人,時時刻刻注意著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也是好的。

  可二兒子的心思,自己還真是看不懂了。明珠老狐狸可是大阿哥的人。

  而張廷玉只說道:「這並非是長久的合作,只是一時的利用,一筆的買賣而已。明珠老頭子欠了兒子一個人情,原本兒子想著用在刀刃上,不曾想前些日子出了那樣的事情,便順道請了明珠老頭子幫忙。不過明珠不一定肯幫,兒子就寫信建言獻策,好歹今兒父親也算是知道這件事了,剩下的似乎不必詳說。」

  「刀刃為何?」

  張英不愧是重臣,一下便抓住了重點。

  他逼視著張廷玉,等著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回答。

  張廷玉道:「會試和殿試金榜。」

  終於還是說出來了。

  這一刻他感覺很輕鬆,也像是把隱藏多年的自己,暴露給了自己的父親。

  張英老辣的眼神,一下落在了張廷玉的臉上。

  他坐在那裡沒動,還是如蒼松翠柏一樣,此子內秀於心,不顯於外,可張英卻沒想到他背地裡藏著這麼狠這麼亮的一把刀子。

  「若是為了會試與殿試金榜,找老頭子我,不比明珠更快?」

  「父親您是皇上的人,一則不會徇私舞弊,二則老了,顧慮太多,怕樹大招風。若是按著父親原來的意思,咱們府上頂多也就出一個大哥吧?」

  張廷玉眼底帶著輕微的嘲諷,然後看向張英,與自己父親對視,看上去還是恭恭敬敬的表情:「父親,我不是一塊金子,我是鐵,放久了會生銹。」

  人都說是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的,可張廷玉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塊金子,他就是一塊看上去好一些的破銅爛鐵,興許外頭還沾滿了毒汁。

  他會隨著長久的風吹日曬而生銹,如若再不得出,興許真就這樣成為塵埃一抔。

  所以張廷玉等不得了,他沒有那麼多的三年再等。

  顧懷袖也沒有那麼多的三年可以等。

  所以他不等了。

  「父親輕輕鬆鬆一句話,能讓我們兄弟等,您有您的道理,我們有我們的野心。」

  張廷玉的語氣,出乎意料地誠懇,還帶著對張英的尊敬。

  不管怎麼說,這是他的父親,他所知所得的一切,皆出自於張英。年幼時候認識的第一個字,念出來的第一句書,都從張英這裡來。甚至他大部分的韜略智計,也從張英身上耳濡目染而來。他在朝堂之中,永遠也避不開爭鬥,所以張廷玉逐漸從這樣的刀光劍影裡,知道更暗流洶湧的那個朝堂。

  如今,他是一尾魚,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進入。

  張英有張英的道理,兒子們有兒子們的野心。

  張廷玉看張英沒說話,便笑了一聲:「父親,庚辰科會試總裁官,兒子真怕看見您。」

  「……」

  沉默了許久,張英才緩緩仰頭,將眼睛閉上。

  他額頭上有橫生的皺紋,頭髮已然透著花白,像是累了一樣。

  在張廷玉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他終於道:「如你所願。」

  張英一門父子都是進士了,如今老二想要出來入仕,也無可厚非。

  他憑什麼因為「樹大招風」這麼個原因,就拘束著他們?

  到底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至於將來是福是禍,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不該操心著。

  現下裡,讓自己糟心的事情還不夠多嗎?

  張英似乎看見張廷玉那緊繃了許久的身體,微微鬆了一下,唇邊不自覺地帶上一點笑意:「我韜光養晦一輩子,做官倒是挺簡單,可是處理你們的事情卻讓我心力交瘁。你在江寧鄉試的答卷我看過了,文采第一,說理第一。可我一直存了個疑問,三十二年鄉試之後,趙子芳落馬,前面出現過被傳為你三弟的一份考場答卷,可是你所為?」

  那時候張廷玉沒去出風頭,只叫人散步消息說那是張家三公子廷璐的答卷。

  後來趙子芳死了,事情塵埃落定,才有人發現那不是張家三公子的答卷,到底是何人作的答卷,已經無人知曉。

  只是……

  張英如今懷疑到了張廷玉的身上,也是夠老辣。

  張廷玉不大想回答,只沉靜著一張臉道:「兒子不知。」

  張英終於不再問了,他兩手交叉放在一起,想了許久。

  「若以你之才,會試絕無問題,今科考生之中當無人出你之右。可一甲不能有你,一甲風頭太勁,你初生牛犢不怕虎,可我老了,我怕。」

  張廷玉眉頭微微聚攏,回答很直接:「那便二甲第一。」

  張英差點被他給噎死!

  「你小子一定要一個頭名嗎?」

  「兒子乃是江寧鄉試頭名,江南一向是科舉之地,江寧又是江南中心,從江南貢院出來的頭名,上不了一甲頭三已然有讓人恥笑之嫌,即便是二甲第一怕也有人懷疑是父親您手腕通天,生生給兒子捐了個頭名呢?」

  張廷玉慢慢地分析著利弊。

  二甲第一就很好,不在一甲前三之中,卻也是進士,二甲的頭名不高不低,不太過出頭也不太過落後。

  做人不可鋒芒畢露,亦不可不露鋒芒。

  於藏拙之人而言,「甲」字不好,「乙」字第一。

  中庸之道,捨張廷玉其誰?

  十八歲便開始參加鄉試,二十八才能金榜題名。

  十年蟄伏,寒涼自知。

  不求一舉揚名天下知,但求無愧自己這十年寒窗辛酸苦。

  張廷玉所求,實則簡單無比。

  張英細細想來,也幾乎老淚縱橫。

  他壓了兒子們多少年?

  如今也真的夠了。

  二兒子素來最能忍耐,十年苦熬豈是尋常?

  多少年辛酸只付給一場金榜題名?

  該他得的,便是他該得的。

  張英手指僵硬了許久,終於道:「我已知悉你之志向,且待庚辰科金榜題名之日。」

  張廷玉起身,深深躬身下去,一語不發退出去。

  他緩緩將書房的門給合上,外頭的陽光頗為刺眼,落在他眼底渙散成了一片朦朧的暗色。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將相隔八年,然則該是他的,還是他的。

  顧懷袖就在屋裡坐著等他,也不知為什麼心底不安定,心跳有些快。

  她抬手按著自己的額頭,輕輕撥了一下桌上的算盤,今日的賬還沒算,張廷玉去了這麼久,也還沒回來。

  「青黛,去看看二爺……」

  「我回來了。」

  不必去找了,張廷玉已然掀了簾子進來。

  他身上似乎壓著什麼沉沉的東西,進來卻是無聲,走到她身邊坐下,卻將手掌放在顧懷袖那隆起的腹部,親暱蹭著顧懷袖脖頸,一語不發了。

  顧懷袖手指點著算珠,問他:「可談好了?」

  張廷玉下巴點了點她頸窩,無聲地點了點頭。

  她回頭,看見他唇邊掛著笑,眼底卻似澎湃的一片海。

  「我在你眼睛裡,看見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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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喜得麟兒

  這一胎實在是特別安靜,孕吐的症狀也很輕微,一切都安安靜靜,孫連翹一直說孩子健健康康。顧懷袖想著,興許這孩子正是上天賜給自己的,真的應了她心底的期盼,是個沉穩冷靜的乖孩子。

  不過距離孩子生下來還早呢,倒是丫鬟們都迫不及待,跟著要做什麼小衣服,小鞋子……

  顧懷袖也上去扎過兩針,不過她女紅不大好,做了一雙鞋就放在一旁了。

  好吃懶做的顧三,本來也不大愛理會這件事。

  至於往後孩子問:為什麼娘不給我做衣裳啊?

  若是個男孩兒,顧懷袖就說男娃娃不需要漂亮的花衣裳,丫鬟們做的將就穿就成;若是個女孩兒,顧懷袖就說,這是為了鍛煉你自己,養成自力更生艱苦奮鬥的好習慣。

  她甚至已經編好了將來有關於「我娘好吃懶做」相關方面問題的答案,萬事俱備,只等著孩子生下來了。

  張廷玉笑說:「生個孩子跟對付政敵一樣,也用得著這樣小心謹慎?」

  顧懷袖只哼聲:「站著說話不腰疼,回頭別家孩子的娘給他們做衣裳,做這個做那個,我不會孩子不會笑話我嗎?當然要找個好借口了。」

  仔細想想,顧懷袖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可以教給孩子的,吃喝玩樂卻是樣樣都成。

  她道:「往後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男是女,我帶著孩子玩,你呢就負責把他們教育成材,我們兩個分工合作,定然能培養個棟樑之才了。」

  「……」

  張廷玉終於無語了。

  孩子是打小培養起來的,照著顧懷袖這說法,往後還不是他教孩子顧懷袖在一旁拖後腿嗎?

  罷了,罷了,往後再說。

  有這麼個懶娘,往後娃生下來可就苦了。

  張廷玉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還是去家學那邊。

  科舉科舉,雖人人都說張廷玉絕無可能落榜,可畢竟這是從整個大清選拔能人,能上來的庸才太少。

  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博古通今,並且心思縝密,寫好一篇八股上來的,都是有大才之人。

  張廷玉不敢托大,近日來也收心在府中苦讀。

  不過這些興許都只是次要的原因。

  更要緊的應該算是近日來京城的流言吧。

  年家幼女被張二少奶奶嚇哭,張二少奶奶在顧府門口怒而掌摑隆科多小妾李四兒,以致其昏倒在地。如此囂張之惡行,非但沒有被人懲戒,反而由康熙爺發話,將隆科多逮出來打了一頓,要往後的八旗子弟都以隆科多為前車之鑒。

  佟佳氏是這樣的大族,整個家族都以隆科多為恥。

  若不是隆科多死活攔著,早把那叫做李四兒的小妾給扔出去了。

  到底還是心疼兒子,佟國維將這事情前思後想,老覺得還是要做個樣子給萬歲爺瞧瞧,於是親自登門給張英一家子致歉。

  誰料,張英只說不過是些許小事,又不是他張英揪著不放,您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找明珠別找我。

  而後,二話不說直接將佟國維連同著他的禮物都請了出去。

  張廷玉細細一想自己算計人家佟家可是太過分了,他還是待在家裡安生幾天甭出去走,不然每天都要被無數人搭訕,日子難過呀。

  於是這麼一考慮,張二爺就跟蒸發了一樣,消失在了京城諸多文人士子和富家公子的眼底。

  他在家學塾屋裡兩邊跑,過的那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悠閒日子,盛夏裡還去什剎海避過一回暑,甭提多愜意了。

  白巧娘也來找過顧懷袖,帶來了四阿哥安慰的話。

  想來這一位爺高高在上,還是想把顧懷袖給捏在手裡。

  人家是皇帝,人家本事大,顧懷袖不冷不熱地應付著白巧娘,卻道:「四阿哥的如今不過是看著臣婦有那麼一些兒作用,又開始逗哈巴狗一樣逗弄著罷了。且去回你四爺,顧瑤芳那女人遲早壞他事,若是四阿哥剛愎自用不聽人勸,將來出事了不要找我。」

  白巧娘依舊是聽得冷汗。

  想當初拿捏顧懷袖多容易啊?如今看著二少奶奶一日一日往妖孽的方向狂奔不回,心底亦是複雜。

  話傳回胤禛那邊,胤禛卻沒將這話當一回事兒。

  到底他有自己的顧慮,顧懷袖聰明雖然聰明,可皇宮裡的事情總是雙刃,有一面好就有一面壞。胤禛知道自己時刻走在刀尖上,即便是林佳氏將帶給他危險,也不能放棄這一枚棋子。

  即便,她注定可能成為一枚壞棋。

  待得日後,胤禛回憶起這一日白巧娘之所言,卻只餘下平靜的苦澀了。

  春去秋來,顧懷袖的肚子一日一日地大了。

  隨著胎兒逐漸在她腹中成長,她倒是比一開始的時候勤快,整日裡都出來走動,只說是怕生產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難產。

  「難產」兩個字一說出來,丫鬟婆子們嚇得齊齊打了個冷戰,她自己倒是不介意,只道:「哪裡就那麼容易難產了?」

  還別說,她這一胎真是順利得不能再順利。

  從年初一直到年尾,幾乎就沒出過什麼狀況。

  平靜日子裡,三五不時有人來看她,甚至送送東西,其中以江南沈老闆跟廖老闆的東西最貴重,到底這兩個都是有錢人,東西送來堆了小半個庫房。

  春天有春天的禮,夏天有夏天的禮,剛剛過了秋,秋天的禮才送過,冬天的禮又要預備著來了。

  香山的葉紅了,什剎海上碧色橙黃交錯成一片,顧懷袖看著外頭飄零的落葉,肚子已經圓滾滾地了。

  她看著一面還在看書的張廷玉,沒忍住道:「你說這沈恙是不是有毛病啊?」

  張廷玉笑了:「單名一個恙字,可不是有毛病嗎?」

  這人要是沒毛病,真對不起他起了這麼個名字。

  今天顧懷袖提起這人,只是因為羅玄聞那邊過來的消息。

  沈恙自打年初來了京城,就已經大半年沒回去過了,江南那邊的事情幾乎是放任不管,羅玄聞趁此機會鯨吞蠶食,大肆開始了在揚州鹽幫之中的擴張。沈恙剛剛經營了一年多的鹽事,在這大半年裡都被羅玄聞拖垮了不少。

  後來也沒見過這人,顧懷袖也不清楚到底沈恙現在急不急,又到底為什麼還留在京城。

  張廷玉想著活該他繼續留在京城。

  這樣倒是也好,給了羅玄聞充分的喘息時間,若是沈恙再停留得一段時間,整個江南那邊的格局,就可以推倒重來了。

  「廖逢源那邊說他對手上的事情愛理不理的,有一陣是一陣,大多都是鍾恆在照看著。說是去年也有一陣這樣,不過去年年尾又好上不少,現在又開始自己作踐自己的生意……總而言之,廖掌櫃的說,看不懂這人。」

  張廷玉也跟廖逢源一個想法,看不懂這人。

  顧懷袖道:「要咱們看得懂,他就不叫沈恙了。」

  這鐵算盤本事是大,可做事情沒有什麼定性,有一陣是一陣,有時候做事根本不考慮後果。

  這樣的人活在世上,似乎天生就是個過客,走一遭是一遭。

  活得輕飄飄的,可想著又覺得沉甸甸的。

  「左右這人心還不算太壞,他跟羅玄聞就鬥著吧,咱們就看著。」

  話也是這樣。

  張廷玉現在還沒本事對付沈恙。

  他拉了顧懷袖的手過來,讓她坐下,「現在看你大著這麼個肚子,我這還真是又是高興又是擔心的。這都已經是十月裡了,天將冷,大夫都說也就是這一段時間的事情,你別往屋外面走,當心一些。」

  「你都叨咕多少遍了?」

  顧懷袖頗不耐煩,只趕他走:「眼看著又要抵近年關,聽聞公公又要加官進爵,你也不緊著點心。」

  「到底你是官迷,還是爺是官迷啊?」

  張廷玉都鬱結了,怎有個時時刻刻說著要你功成名就的老婆?

  他本不想走,奈何顧懷袖說自己要算算賬目了,他留在這裡也沒意思,索性真去了書房讀書。

  十月的月初,又是府裡忙碌的時候,顧懷袖打著呵欠算賬,在賬本上圈圈改改,偶然見了一筆賬,便皺了眉:「易白這小子,最近記賬倒是什麼手腳都不做,就是字太醜?天也沒冷成讓他打顫的地步啊,來人,叫他過來回話!」

  「啪」地一聲。

  顧懷袖一抬手,動作幅度略大了一些,便將賬本朝著簾子外面甩過去,沒料想就是這一陣用力,忽然腹中劇痛起來,頓時就驚叫了一聲。

  青黛大駭,忙問她怎麼了,而後才反應過來:「要生了!趕緊準備著!快點!」

  顧懷袖再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在摔賬本的時候生孩子。

  她想著自己興許可以去花園散個步,忽然倒地生孩子,或者找個更高雅的方法,撫琴的時候,或者寫字吟詩的時候,好歹往後還可以跟自己的孩子吹噓,當初生你的時候,你娘我還在如何如何如何……

  結果現在……

  劇痛襲來之際,顧懷袖只有朝天翻白眼,往後要跟自己的孩子說你娘我在生你的時候正在摔賬本準備訓斥人嗎……

  好吧,她承認這個更帥氣!

  不過很快,顧懷袖就沒有了胡思亂想的力氣,身下疼得跟撕裂一樣。

  這種感覺帶了幾分熟悉,甚至是恐懼,讓她面色慘白,額頭上冷汗淋漓,她看見匆匆過來的穩婆和丫鬟,還有外頭忙忙碌碌走來走去的一雙雙鞋……

  顧府的孫連翹聽了消息趕緊趕了過來,外頭一府人幾乎都等著了。

  張英剛剛下了早朝,看見張廷玉坐在那裡 端著茶水,手邊都沾了茶漬,便道:「不就是生個孩子嗎?看你緊張成什麼樣……」

  吳氏也來了,坐在一邊撥動著佛珠,也緊張得不行。

  她怪道:「老頭子你別瞎說,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張廷玉聽著裡面顧懷袖的叫聲,心裡一顫一顫的,這會兒聽見二老說話,更是心煩不已,只道:「您二老清淨一會兒成嗎?」

  張英哪裡想到自己勸一句還被兒子給頂回來,頓時噎住不說話了。

  不過想想,也是。

  他們家的第三輩,都不大順當,老大媳婦兒有孕先沒了一個,如今也沒懷上,更熬壞了身子;老三媳婦兒先有了一個,又夭折了;老二媳婦兒更是好事多磨,先沒了一胎,如今才又懷上,現在到了關鍵的當口,怎麼敢不小心謹慎著?

  一時就是張英也覺得手心微汗。

  陳氏這裡張廷瓚還沒回來,就她一個人來,坐在旁邊捏著帕子,眼底卻是複雜極了。

  一面是別的女人陸陸續續又孩子,而她終身都沒這個福氣。

  只盼著二弟妹這一回順順利利……

  張廷玉抬手按住自己的眉心,想著進去也幫不上忙,就在外間走來走去,走來走去。

  孫連翹叫人出去說了一句,「甭擔心了,還算是順利,頭先出來,乾等著還不如給孩子想個名字。」

  張英道:「好主意,這一輩為若字,若什麼呢……」

  「懷袖說了,孩子不忙著起名,起得太早太好受不起,先起個小名來用著便成。」張廷玉想著,又靜不下心來,裡面已經沒動靜了。

  不料,忽然有個丫鬟驚叫了一聲:「二少奶奶暈過去了!」

  眾人悚然,同時起身。

  孫連翹在裡面「啪」地拍了那丫鬟的頭,「就是力竭暈過去了而已,甭拿話拿半截!」

  外頭人這才險險收住了腳步,摸摸剛才一顆驟停的心,虛虛擦了擦冷汗,這才坐下來。

  「嗚哇哇哇……」

  屋裡頓時起了一陣嬰兒的哭聲,在短暫的沉寂之後,迅速嘹亮起來。

  張英等人都是喜上眉梢,穩婆抱著孩子出來,後面跟著孫連翹,只道:「恭喜二爺,賀喜二爺,是個大胖小子!」

  張廷玉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看了看孩子,想伸手去抱,明明已經想過無數次這個姿勢,可頭一次做來又覺得生澀無比,跟個愣頭青一樣。

  他一抱,孩子哭得更加響亮了。

  小娃眼睛緊閉,紅紅的小臉皺成一團,胖得厲害,全是肥肉。胳膊腿兒都是短短的一截兒,肉呼呼跟球一樣。只有那一張嘴張得老大,還看不見牙,就跟要把人吞進去一樣,大聲地哭著。

  「嗚哇哇哇哇……」

  張廷玉頓感尷尬,又想去看顧懷袖,張英頓時罵他,看著張廷玉抱久了,跟孩子熟悉了一會兒,他才上去趕開自己兒子,去抱孫子,喜笑顏開:「來來來,到祖父懷裡來,你爹是個愣頭青,什麼也不會呢,看把孩子抱成什麼樣……」

  還別說,那孩子一到了張英懷裡就不哭了,嘴巴半閉上被張英給掂著,哄著,「嗚嗚」地發出兩聲不明的聲音,就安靜了。

  「哎喲,這孩子真乖,太乖巧了啊!」

  張英樂了,就跟第一次抱孫兒一樣,老小子一個,不正經得很!

  氣不打一處來的是張廷玉啊!

  二爺我辛苦耕耘這麼多年,小兔崽子一出生就不認爹了?現在人人都圍在他身邊,倒把他給忘記了?

  對著親爹的時候他哇哇大叫,對著外面人的時候反倒乖巧可愛……

  仔細一想想,這熊孩子有點黑啊,這不跟他娘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嗎?!

  張廷玉看著小傢伙一下在家裡這樣受到關注,扭頭不高興地往裡屋去,沒料想背後張英道:「得起個小名兒啊……」

  穩婆聽了有些尷尬,戰戰兢兢道:「回老爺的話,二少奶奶累暈過去之前看了孩子一眼,說……說孫少爺胖、胖得跟球一樣,就……就負氣說……」

  「說什麼?」

  張英等人都是心裡咯登了一下。

  張廷玉心裡也有了不好的預感,他進屋還沒走到顧懷袖身邊呢,只看見被他放在了心尖尖上的那位少奶奶躺在上頭,旁邊青黛伺候著給她擦著臉擦著手,他心裡一時百感交集,還沒想出自己是喜還是悲,轉眼便這就聽見外面那話接著說出來了。

  穩婆心裡也為難啊,她接生這許多年還沒見過這樣的事情。

  張家是大家,她不敢造次,只抖著道:「二少奶奶說……說這孩子必須叫小胖,不給起別的名兒,誰也不許改……」

  小、小胖?

  咱張家好歹還是書香門第!

  二少奶奶您甭這樣胡鬧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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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胖哥兒

  張廷玉大兒子的一生,就以這樣一個恥辱的名字開始了。

  當然,現在他還小,不知道這個即將伴隨自己大半輩子的小名到底意味著什麼。就算是他知道,他那黑心的娘也不會因此而憐惜他。

  沒錯,就是這個名字,堅決不改,誰改我跟誰翻臉!

  這孩子太醜,太胖了。

  顧懷袖幽幽醒轉的時候,天是黑的,外面剛剛敲過了四更的鑼,門窗都閉著,不透風,就怕月子給吹著了。

  外頭冷得厲害,寒風陣陣,丫鬟們不敢睡,都在外面守著。

  孫連翹熬了一陣,將醫術翻出來在燈下頭看,不過看著看著也打了瞌睡。

  二爺看奶娘照顧著孩子,也在外頭看書。

  這會兒顧懷袖睡了個胡天胡地一醒,只覺得渾身舒服,肚子也一下沒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她嘶啞著嗓子叫:「青黛……」

  丫鬟們齊齊來看,青黛更是直接喊了一聲「二少奶奶醒了」。

  顧懷袖被扶著微微起了半個身子,還是窩在被子裡,頭髮解散了搭著,整個人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秀氣。她抬眼,便看見張廷玉抱著孩子過來,一皺眉:「我看看他。」

  生完孩子看了一眼,就暈了過去,只記得那小子忒胖。

  張廷玉眉頭微微攏起來,將孩子遞到她懷裡,看她動作也生澀,又將那眉頭舒展開:「當真不換個小名兒?」

  顧懷袖沒回答他,只是看著小娃娃的臉,這會兒正睡著。

  小嘴看上去粉粉嫩嫩的,臉卻因為嬰兒肥而撐在襁褓裡,顧懷袖伸出手指卻戳孩子的臉,一戳沒戳到骨頭,滿滿手感都是肉……

  這一瞬間的感覺,真是複雜得難以言表。

  顧懷袖顫抖著手指抬手撫額:「這麼胖的東西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嗎……」

  張廷玉道:「興許是你孕中吃太多……」

  「你閉嘴!」

  她斜他一眼,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都說孩子生下來粉雕玉琢,這一個臉是皺的我能理解,可這麼胖是為了哪般?!你胖嗎,我胖嗎?你再看看他胖嗎?!」

  屋子裡的丫鬟們都默然無語了。

  張廷玉也無言了,他過去將小胖跟小胖他娘都圈在懷裡,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別人,只道:「現在孩子還小,嬰兒肥,看不出什麼來的,我看這小子眉毛像我,眼睛像你,鼻子也像我,嘴巴好像誰都像這麼一點。」

  顧懷袖摟著孩子,只覺得沉沉地,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她不像是把孩子抱在懷裡,而是像把全世界抱著。

  過了許久,她才想起來諷刺張廷玉:「孩子臉都還沒張開呢,你就看得出五官了,從古至今說什麼眼睛鼻子像誰誰誰的都是瞎扯!你也瞎扯!」

  張廷玉看小胖在襁褓裡縮了縮脖子,只當是吵到他了,忙叫顧懷袖別說話,不過一轉眼孩子就嘴巴一張「嗚哇哇」地哭起來,二房這裡上上下下都亂了。

  小胖還不能睜眼,這會兒睡得正香,被人戳著臉戳醒,委屈極了,干吼著就要讓他們閉嘴。

  顧懷袖氣不打一處來:「熊孩子,看你長大我怎麼收拾你!」

  一說還不行,一說哭得更厲害了。

  張廷玉一個頭兩個大,連忙抱孩子去:「得得,二少奶奶你歇了吧,才生完孩子好好養養,抱孩子的事兒交給我。多小一個娃,你跟他計較什麼。」

  也不是她想跟孩子計較,實在是這小子太胖啊!

  她幻想之中的孩子,至少應該漂漂亮亮,眸子黑黑,臉蛋白白,男娃看著聰明堅毅,女娃看著嬌俏可愛,結果生出來個大胖子你這不是逗我嗎!

  顧懷袖能忍?

  她不能忍!

  可偏偏張廷玉能忍,抱著個胖球還當了塊寶。

  顧懷袖氣得縮到被子裡去,讓青黛扶了自己一把,瞪著張廷玉,看了看那「巨嬰」,又看了看張廷玉已經很快熟練起來了的抱孩子的手法,眼底卻不知怎的掉了淚。

  孫連翹剛剛從書案上起來,進來便看見,只道:「坐月子你就高興的坐,別掉眼淚。這一回可要把身子養好,吹不得風,也別往屋外頭走……」

  「多謝嫂嫂多費心了,這幾個月來也真是處處都在麻煩著你,這會兒……」

  這會兒孫連翹竟然還在,也著實讓顧懷袖驚訝了一把。

  她原本只是看著張廷玉抱著孩子,卻從不曾想能看見這一幕竟然是這樣的百感交集,若是她第一個孩兒能活下來……

  顧懷袖垂下了眼簾,只道:「我不過高興的。」

  孫連翹給她把了把脈,只道:「一切都好,配著我開的方子,這一個月裡多進進補,吃些好的也就成了。你才醒,廚房那邊可準備了東西?」

  青黛立刻道:「廚房早準備著了,這會兒石方師傅還沒歇,二少奶奶您要吃什麼,讓石方給做去。」

  孫連翹忙阻止道:「要忌口,不是做什麼就能吃什麼。我桌案上醫書旁邊放了一張方子,你拿過去讓廚子照著做。這一個月我會陸續寫一些方子來,只盼著把二少奶奶這身子給調理好,不留什麼後患。」

  於是,青黛便拿了方子去廚房那邊張羅。

  石方還在火爐子旁邊沒有睡,兩個給他打下手的小廝卻已經腦袋一點一點就要睡過去。

  他睜著眼,看著外頭快要亮了的天,想著二少奶奶興許天亮就醒了,還是熬個粥。

  不料前面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青黛上了台階,輕輕叩了叩門,外面冷得厲害,凍得她縮手縮腳。

  「石方師傅?」

  「青黛姑娘?」

  石方一下起身,過去拉開門。門外頭遞過來一張方子,青黛道:「顧家少奶奶讓按著這個方子做,說是給二少奶奶調養身子的。」

  將這方子一掃,石方道:「這個需要花些時辰,怕要二少奶奶先吃點別的什麼墊著了。」

  青黛道:「二少奶奶剛醒,還跟二爺在屋裡說話,也沒叫餓,想必是生產時候喝下去的小半碗參湯還頂著,你慢些著做,我還要回去伺候著。」

  「成,青黛姑娘去吧,我這會兒忙活起來了。」

  石方捏著方子,背著屋裡的亮笑了一下,看上去也挺開心。

  青黛這才一笑走了兩步,不過回頭又記起什麼,連忙跑回來,從袖裡摸出一把銀錁子遞給他:「今兒府裡喜事,伺候著的人人都有。」

  這一回,青黛才轉身離開。

  回了廚房,石方將那一把銀錁子分了大半給兩個還在打瞌睡的小廝,只道:「二少奶奶賞的。」

  兩個小廝被這從天而降的好事給砸中了,看著這銀錁子的份量可一點也不清,連忙接了點頭哈腰的。

  石方則走到那還燒著的火爐上頭,將上面一隻溫著的石鍋給拎了下來,而後將裡面燉了許久的湯給倒掉。

  後頭一個小廝立刻著了急:「哎,石方師傅,這燉了大半宿的東西倒掉幹什麼呀?」

  石方道:「做新的。」

  照著方子上頭的做就成了。

  他重新張羅了起來,後面那小廝卻覺得可惜。這兩個人得了賞賜,都上來給石方打下手,幾個人在廚房裡忙活了起來。

  天將亮的時候,補湯已經燉好了,丫鬟們端著遞了進來,顧懷袖已經又小睡了一回。

  她喝著湯,只問了一句:「小石方可睡下了?」

  「奴婢們去端湯的時候看見還在收拾,沒睡呢。」丫鬟們道。

  顧懷袖道:「讓他早些睡,明早屋裡的吃食換個廚子做,二爺不挑嘴,我晌午再起來吃。」

  「是,奴婢這便去說。」

  小丫鬟連忙跑腿兒去了。

  張廷玉就坐在她榻邊,道:「你還是這樣偏心著他,什麼叫爺的嘴不挑?」

  湯是孫連翹開的方子,喝起來自然不如尋常的湯,可顧懷袖也知道身子最要緊,憋著一口氣給喝下去,喝完了鬆了一口氣,卻笑張廷玉:「說你嘴不挑,不是誇你呢嗎?」

  這樣的誇獎還是不要有的好。

  張廷玉想想顧懷袖這一張嘴,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了。

  他歎了口氣,看天還早,只道:「你再睡一會兒,我一會兒把孩子給奶娘看著,也回去補個覺。」

  看看二爺眼窩都青了,便知道也是累極。

  她點點頭,又回了被子裡,閉上眼睛很容易就睡過去了。

  張廷玉小心地把小胖子交給了奶娘,這才輕輕摸了摸顧懷袖光滑飽滿的額頭,起身去了。

  屋裡亮著並不明亮的燈,昏暗而暖黃的一片。

  張廷玉只覺得這時候便是好的,萬籟俱寂,他的心也安安靜靜地。

  顧懷袖坐月子坐了不短的時間,張府這邊禮物真是流水一樣地進來。

  轉眼就到了顧懷袖出月子的時間,她才覺得自己整個人骨頭都酥了一圈,下地起身伸了個極其不雅的懶腰,就聽見那煩人的小胖子的哭聲了。

  奶娘哄著小胖子,顧懷袖一聽就頭大:「孩子抱過來我看看。」

  結果奶娘剛剛抱了孩子來,得,顧懷袖手沉了一下,差點沒保抱住:「你們定然是哄我,說什麼這孩子生下來七斤六兩,我怎覺得他生下來最起碼得有十斤?」

  奶娘訕笑:「娘胎裡就有十斤的還從沒見過,這……」

  這當然是玩笑話了。

  屋裡炭火燒得暖和,顧懷袖穿著白底銀花的薄襖子,有水紅色的鑲邊,看上去明麗鮮艷,一張臉上不施粉黛,皮膚卻透著玉色瑩潤。

  人從月子一出來,整個人氣色直直往上拔了一截,原來看著總帶著一種隱約的病氣,可現在卻消減一空。

  她一抱孩子,他倒一下不哭了。

  小胖子眼珠子已經睜開了,烏溜溜的,還真大,就是被兩頰的肥肉給擠著,地方太小眼睛太大也是個麻煩啊。

  顧懷袖沒忍住抱怨道:「我就說懷著的時候怎麼餓得那麼快,多半都是這小子給吃了啊!這五官拆開來看樣樣都是好的,合在一起看著我怎麼這麼堵心呢?」

  這一回,奶娘不敢接話了。

  小胖少爺雖然胖了些,可看著還是可愛的,尤其是一雙眼睛那個漂亮那個機靈勁兒,人來了就會笑,見著什麼老爺啊老夫人啊大爺啊四爺啊大少奶奶之類的,笑得別提多甜了。

  一個一個多月的小娃娃似乎能分辨出誰跟他最親近一樣,都說這孩子聰明得厲害。

  又有人說了,二少奶奶跟二爺這種肚子裡九曲十八彎不知多少心思的人,結合起來生的孩子,鐵定一小祖宗啊。

  到底小胖子往後什麼樣,往後才知道。

  現下,顧懷袖只擔心一個問題。

  怎麼給孩子減肥呢?

  現在他餓了就喝奶,不給吃就哭,扯著嗓子哭怎麼也勸不住。

  孫連翹也說了,孩子這時候長著身體呢,勸她別動那什麼給孩子減肥的歪心思,除非這孩子不是她親生的。

  想起孫連翹那嫌棄又抽搐的表情,顧懷袖也鬱悶了。

  聽說別人家的孩子都是剛剛生下來看著胖,長大了就變瘦了,女大十八變,男大也十八變,越變越可愛,就是這個理兒!

  給自己做著心理安慰的顧懷袖坐到了炕桌邊,逗弄著孩子。

  「會叫娘嗎?我是你娘,來張口……對,張口……」

  「咿咿呀呀、嗚、嗚嗚……」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聲音……

  顧懷袖戳他臉:「你怎不是個天才呢?人家天才寶寶兩個月就能說話了,撐死了你就是個調皮搗蛋鬼!」

  「你幹什麼又戳他呢?回頭臉戳破了,看你往哪裡哭去。」

  張廷玉才忙活完外面的事情,就趕緊回了家裡準備抱老婆抱兒子,誰想剛進門就看見顧懷袖那尖尖的手指頭伸出來戳戳孩子,又捏了捏小胖子的臉,頓時無語。

  「我是他娘還是你是他娘啊?戳戳又不少塊肉……」

  不,戳戳要是能少塊肉,那就好了……

  顧懷袖腦海之中已經浮現出了一大堆給嬰幼兒減肥的殘忍方法,不過隨著張廷玉一點她眉心,叫她把抱著孩子的魔爪給放下,這一大串神奇的方法就這樣隨著張廷玉這天外飛仙一般的一指頭給……

  飛了。

  顧懷袖朝天翻著白眼,任由張廷玉把孩子抱了過去,興許真是兒子跟他爹親近,那小子一見了張廷玉眼睛就微微地瞇著,小手還沒力氣,只知道半空裡毫無意義地抓握。

  臉頰鼓起來跟包子一樣,醜得厲害。

  顧懷袖一看就差點暈過去,張廷玉還拿著短笛在嘴邊吹,培養培養兒子的高尚情操。

  任由他在那邊逗孩子,顧懷袖只將放在炕桌上的一本手札打開,提了一管羊毫小筆,便在上頭寫了幾個字。

  「三十七年十一月廿二,二胖奇醜如舊,肥胖不減,五官拼湊再醜一層,思其將來之相貌,實則無解。嗚呼哀哉,其父甚愛之,愚不可及,蠢屬第一。今日得減肥之秘法,待吾兒長成,且觀其時之相貌,一胖則減一分美,十分胖則丑不可耐。余之忍耐,已至極限,此子甚醜,甚醜!」

  寫完,顧懷袖還去翻了翻前面,整本手札大致從她生下小胖子的第三天開始,內容無非就是「二胖很胖」「二胖很醜」「二胖越長越醜」「二胖他爹有眼無珠」「二胖跟他娘想像的路線完全不一樣」「二胖需要減肥」……

  一本二胖手札,字跡歪歪扭扭,一點都不像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寫出來的。

  張廷玉看見顧懷袖又在寫,臉都黑了一半,只無語道:「你那字,若是叫小胖子往後翻到了,定然能被自己兒子嘲笑一輩子!」

  「呸!」顧懷袖冷哼了一聲,「我還沒嫌棄他長得醜呢。」

  他娘是個大美人,他爹雖不說帥遍全京城,好歹也是玉樹臨風風流瀟灑這一個型兒的,怎麼也不該生出這麼醜的兒子來呢?

  「難道這就是傳說之中的物極必反?」

  顧懷袖嘀咕了幾句,最後又把自己的手札扔給張廷玉,把孩子朝自己懷裡一搶,道:「你去把我手札重新抄上一遍,換個好看的字體,孩子我先抱著……」

  小胖子「嗚嗚啊啊」地叫,在他娘懷裡瞇眼看著張廷玉,張廷玉一腦門子官司。

  他認命地從炕桌旁邊又拿了備用的一本手札,用自己漂亮的小楷將顧懷袖寫的那些東西給謄抄上去,「從沒見過你這樣當娘的,回頭等著白日酒,我看你怎麼面對眾多的賓客!」

  距離白日還有五十多天,顧懷袖才不著急,怎麼著也是過年之後了。

  想來她兒子不會橫著長……

  哎,不對,這話說不得,好的不靈壞的靈啊。

  張廷玉抄著札記,末了一換館閣體,只道:「權當是練字了。」

  顧懷袖沒好氣道:「孩子都生了,你也只是個舉人。」

  「舉人已經很厲害了好麼?」張廷玉簡直無奈了。

  在普通人家,一個秀才都能高高在上了。童生都不與商同座,秀才進縣衙沒人敢打。到了他這舉人的地步,就是大喇喇朝著江寧府府衙裡面指著知府老爺鼻子罵,也沒人敢治。要想打他一個舉人,要層層上報,打手心都只能老師來,更甭談什麼杖責。

  只是在張家,一個小小的舉人還真算不上是什麼。

  張廷玉只能生生地忍了這口氣,一面加重了手上寫字的力道,寫那「丑」字的時候,帶著鐵畫銀鉤的味道,只道:「爺我雖還沒參加會試,這會兒已經是二甲第一……」

  二甲第一?

  顧懷袖怔了一下,看向張廷玉。

  張廷玉卻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只一笑道:「二甲第一也不錯了,別嫌棄,一甲前三太惹人注目,對咱們家不大好。」

  「……」

  顧懷袖低頭,只道:「你也終於算是熬出頭,不壓著你便好。」

  即便是中了後面幾名又怎樣?

  如今兩個人的日子安安穩穩,而新的路已經在腳底下了。

  轉眼就到了孩子百日,張廷玉廣發請帖,邀請自己認識的人都來。

  到底是他頭一位公子,府裡人礙於顧懷袖死活不改給孩子的小名,只叫「胖哥兒」,本來辦百日這種事情應當是極其喜慶的,可偏偏他們小少爺叫做「胖哥兒」,這不是逗呢嗎?

  要給人說出去,咱們少爺叫胖哥兒,您一定覺得咱們在逗您是吧?

  可咱少爺真的叫胖哥兒。

  對,您沒聽錯,就是胖哥兒!

  天知道張廷玉寫請帖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反正……呵呵,二少奶奶挺高興就是了。

  這一位姑奶奶整日裡琢磨著等孩子長大了給他減肥,可憐胖哥兒從小富態,等他長大了回憶起小時候那段艱辛歲月,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感歎自己能活下來都虧了自己這慈父啊!

  抓周之日賓客盈門,顧懷袖也微微抹了淡妝,看著艷色逼人。

  而今她可厲害了,有孩子,夫君不納妾,還是江寧鄉試的頭名,自個兒這容貌不消說,張府裡什麼事兒都要聽她指示……

  上上下下,竟然沒一樣比別的人差。

  來看她的夫人們不是這個比她差,就是那個不如她好,女人跟女人都要計較一番的。

  也許,她們唯一的安慰就是胖哥兒比較醜。

  可這孩子才幾個月呢?

  即便是用胖哥兒丑來安慰自己,可一瞧著人胖哥兒那烏溜溜的一雙眼,眾人便都心虛起來,再不敢說什麼了。

  張府門口車來車往,好不熱鬧。

  一頂搭著藏青色絨布的轎子,停在了不遠處,鍾恆縮著手,這才過了年沒多久,天氣還冷:「您進去嗎?」

  禮已經先送到了,可怎麼在半路上停下來?

  沈恙坐在裡面摳扇子,只將一把扇面都摳爛了,踩在腳底下,只道:「那胖哥兒想來是個壯實的小子,不必進去看了,江南那邊急,打道通州碼頭。」

  鍾恆無語暗歎,還是跟著走了。

  府裡面,顧懷袖風風光光,待人接物,迎來送往。

  等到張英與張廷瓚上朝回來,才正式開始了百歲宴席。

  張英擔任過會試的主考官,乃是當朝大儒,往後張家多好,別人家的孩子上學還要特意請先生來開蒙,到了張家,一門父子將來多少個進士?

  等到胖哥兒需要開蒙的時候,張廷玉也該中了進士……

  人們都說了,到時候怕要請個狀元來才能好好給胖哥兒開蒙了。

  孩子腦袋上還有胎毛,前面一百日有驚無險地走過來。

  胖哥兒順利得多了……

  張英連朝服都還沒換下來,就直接進來了,桌上擺著糖和花生,賓客們卻都圍著孩子。

  顧懷袖見到張英進來,都跟眾人一起行禮。

  張英連忙擺手,顧懷袖則將死沉死沉的胖哥兒抱給了張英,張英用自己粗糙蒼老的手掌摸了摸胖哥兒的額頭,看孩子對著自己笑,露出還沒牙的兩排牙床,也跟著樂呵起來:「好小子,真不怯場!」

  賓客們也是大笑,而後看張英將胖哥兒抱過來坐下。

  胎毛沒剃,剃頭師傅已經來了,要給孩子把頭髮剃掉,只在後腦勺上留下一撮。

  剃頭師傅說,胖哥兒長得好,富態,以後是個有福氣的。

  顧懷袖尷尬地笑笑。

  孩子剃了頭,留了一撮百歲毛,這意思卻是長命百歲。

  一看成了,胖乎乎的娃娃跟年畫上畫的一樣,眾人都笑了起來,連聲說著恭喜的話。

  胖哥兒哪裡知道那些啊,一下就被眾人的聲音給嚇哭了。

  小孩子眼底的世界光怪陸離,根本不懂大人們到底在喊什麼。

  張英已經激動不已:「這孩子出生時候便沉手,這會兒抱著已經有些份量了,肯定長命百歲的。」

  張廷玉自然附和,「是我兒子,長得壯實應該的。」

  顧懷袖眼皮子一跳,又是沒話了。

  眾人看著胖哥兒穿得厚厚的,紅紅的小衣裳裹得他跟個球一樣,中氣十足地哭著,嘴巴張得老大,仰著臉就開始掉金豆豆,竟然笑得更厲害了。

  顧懷袖聽見張廷玉那話,只站在他旁邊使勁兒地悄悄掐了張廷玉的腰:「不愧是你兒子,真是醜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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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9 00:4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七章 養兒日常

  孩子百歲禮之後,張廷玉與顧懷袖倒是空閒了下來,有時間去收拾收拾禮單。

  不過在收拾到其中一份長長的禮單的時候,顧懷袖的手便停了一下,她皺了眉,問道:「白日禮那一天,怎麼沒見到沈恙?他送了這麼多的禮,人卻沒來。倒是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是書香世家,朝廷裡做官的,他即便富甲一方,也不過是個商人。」

  士農工商,商為末,入了席也不可能上座。

  張廷玉話雖是這樣說,覺得沈恙沒來不算是什麼事情,可事實上……

  沈恙沒來,還真是個問題。

  他跟顧懷袖這裡整理完了禮單,送了禮沒來的竟然不止沈恙一個,廖逢源竟然也是禮來了人沒來。當時還以為這一位是不來了,沒想到是禮過來了。

  張廷玉皺著眉,看著上面兩個名字,終究還是歎了一口氣。

  顧懷袖道:「人若是來了,你堵心,不來你又擔心出別的事情,做人怎能跟你一樣糾結?」

  張廷玉搖搖頭,只在屋裡踱步,「他沒來,一定是因為出了什麼事……」

  腦子裡靈光一閃,顧不得交代別的,張廷玉直接揚聲喊道:「阿德!立刻去一壺春和萬青會館問問,廖掌櫃的與沈恙,是不是都回江南去了!」

  前面羅玄聞一直趁著沈恙不在,在江南興風作浪,可算是相當厲害了,可現在眼看著大局將成,沈恙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回去。

  真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忽然之間病又好了。

  前一陣疑心他怎麼還在京城,這一陣想著沈恙忽然之間回去,張廷玉就覺得事情棘手了。

  他坐在顧懷袖對面,看著顧懷袖從奶娘手裡接過了胖哥兒,才道:「我怎麼覺得……我是中了沈恙的計?」

  「你沒中計,中計的是羅玄聞。」

  顧懷袖悠閒地拿了一塊過年時候剪的紅紙,從胖哥兒眼前晃過去,卻偏偏不給他拿著,嘴上卻不鹹不淡道:「反正你想不想得到這個關節,羅玄聞都是忍不住的,你是背後的大老闆,不管事兒,事兒都是羅玄聞管的。」

  張廷玉之所以忽然擔心起來,原因很簡單,只因為這樣的情況他們都見過,甚至可以說是早就知道,而那個時候他們不是站在沈恙的對面,而是站在沈恙的身邊。

  那個時候,他們跟沈恙一道,而羅玄聞是需要被對付的那個。

  當時沈恙假裝自己是死了,然後將那些人全部引了出來,與現在的狀況何其相似?

  張廷玉幾乎是瞬間就覺得自己是大意了,然而顧懷袖也指出了他輕敵的一個原因——他只是後面的老闆,不是羅玄聞。

  說到底張廷玉只是個看風箏的人,錢是他的,事是羅玄聞的。

  即便他修書一封給羅玄聞,羅玄聞也不一定會聽。

  這件事到底如何,還要看江南那邊的消息。

  沒過半個時辰,阿德便回來說,沈恙已經在今日上午離開了會館,同日廖逢源也走了。

  怕是這會兒,人已經上船到通州碼頭,一路順著運河回江南了。

  張廷玉一聽,也沒辦法了,只派人留意著江南那邊的消息。

  三十八年已經開春,外頭春暖花開,顧懷袖抱著胖哥兒出去看花,也看看外頭的世界。

  她現在不給孩子讀什麼經史子集,只帶著他玩。

  不過今日剛剛走出了門,便看見王福順家的過來了。

  顧懷袖腳步頓時一頓,只道:「媽媽這是來幹什麼?」

  王福順家的躬身道:「老夫人那邊叫老奴來看看小少爺最近怎麼樣……」

  後面的話,卻一下子吞吞吐吐起來。

  顧懷袖不大喜歡這老太太,她一面走,一面看著花,周圍也有些不大眼熟的丫鬟和婢女在,前面似乎還有幾個姨娘打扮的女人。

  顧懷袖走走就停了不動了,只道:「胖哥兒挺好的,你只管跟老夫人說就是了。」

  實則胖哥兒的事兒不勞老夫人擔心,她只是想起白日的時候吳氏抱著孩子不肯鬆手的模樣,興許回頭來別人要說她心硬,到底到底還是祖孫輩的。

  顧懷袖現在還沒想清楚到底應該怎麼處理吳氏,乾脆先冷放著,她自己卻不停地貼上來。

  老實說,現在吳氏已經好了不少了,只是顧懷袖老覺得沒那麼容易。

  她不敢放鬆自己的警惕,只對王福順家的敷衍著。

  王福順家的彷彿也知道顧懷袖有心結,也有些為難,頂著顧懷袖那冷冰冰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道:「二少奶奶,老奴看老夫人著實喜歡胖哥兒……」

  顧懷袖還喜歡胖哥兒呢,她抱緊了,摟在自己懷裡,只看著這孩子逐漸長開的眉眼,指腹輕輕地一滑,卻隨口道:「不勞她喜歡……罷了,你先回去,回頭再來說這事兒,要抱孩子去看她也不是現在。」

  她這是下了逐客令了,王福順家的也不敢多留,頓了頓,還是怕顧懷袖不給她面子直接攆人,索性自己走了。

  好好地賞個花,鬧得跟什麼一樣。

  顧懷袖心情被破壞,這會兒只拿自己額頭與胖哥兒地碰在一起,嘴唇彎彎:「小胖子,不搭理他們,咱們看花去……」

  看著雖還是醜,不過這眼睛是越來越有自己的風範了。

  顧懷袖正想轉頭跟青黛說,她家胖哥兒指不定是破繭成蝶的典範,不料旁邊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好醜」。

  腳步頓時停下,顧懷袖扭過頭,瞥見那邊的桃花樹下站了兩個女人,都是水紅的衫子,不是很莊重。

  青黛也已經皺了眉,「奴婢叫她們過來?」

  顧懷袖扯著唇角微笑,點了點頭,有些吃力地抱著胖哥兒,「二胖,今兒你的札記上又能添上新內容了,來,給娘笑一個……」

  胖哥兒懵懂望著顧懷袖,又看見那邊走過來的兩個女人,穿著的衣裳很鮮艷,一下就吸引了他的目光。

  只可惜,顧懷袖不讓他看,把他的小腦袋轉了過來,然後問道:「哪個房裡的?」

  那兩個女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只能給顧懷袖躬身見禮:「妾身們是大爺房裡的……」

  是早年吳氏塞給張廷瓚的幾個妾室,只是張廷瓚現在根本不怎麼搭理她們。

  好在府裡規矩還有,不至於沒人管,整日裡無所事事,陳氏又是個脾氣好的,不為難她們,索性她們就在府裡游手好閒了。

  原本還是看著今天風色光和,出來賞花,誰料到竟然遇到了顧懷袖?

  胖哥兒百日的時候她們也見過,只聽見二少奶奶笑著跟二爺說孩子丑,今兒見著那孩子胖得厲害,也沒當一回事便說了「真醜」。

  這會兒卻是……

  惹火上身了。

  顧懷袖瞇眼笑著:「方纔誰說的醜?」

  站在左邊的那個女人一下跪了下來,「二少奶奶饒恕,賤妾一時口誤……」

  「既然口誤,那掌嘴就是,又不要了你的命,饒恕什麼饒恕?」

  顧懷袖那嗓音跟三月裡的春光一樣好,只拉長了聲音,又回頭抱著胖哥兒朝前面走,指著花園裡的花跟他說,這個是什麼花,那個是什麼花……

  背後卻有丫鬟上去按住那姨娘,便開始掌嘴。

  響亮的耳刮子聲音,伴著顧懷袖漸遠哄的孩子的聲音,在這花園裡倒是兩個天地。

  那姨娘臉都腫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青黛站在原地,歎了一聲:「也不知這麼蠢的人,怎麼伺候在大爺身邊的……還不快滾?」

  旁邊那個被嚇破了膽的姨娘趕緊起身,將被打的那個拉著走,一路回了大房那邊,卻被陳氏身邊的貼身丫鬟汀蘭給叫住。

  「二位姨娘這是怎麼了?」

  被打的那個一下就哭天嚎地地喊了起來,直接朝著門前一跪:「大少奶奶為賤妾做主啊……」

  裡面陳氏正在跟淑慧說話呢,這會兒聽見聲音就一皺眉,道:「怎麼了?」

  汀蘭進來說:「兩個姨娘被人打了。」

  「……打了?」陳氏凝眉,「叫她們進來回話。」

  「是。」

  這一下,兩個姨娘才走進來,其中一個果然滿臉都是傷和腫。

  陳氏看得一皺眉,只怕是嚇了孩子,連忙叫婆子將慧姐兒帶下去,才問道:「誰打的?」

  「是二少奶奶,賤妾不過在旁邊議論了一句,就被二少奶奶叫出來,不由分說就給了賤妾十幾巴掌,即便是賤妾做錯了什麼,也輪不到二房來收拾吧?賤妾好歹也是服侍過大爺的……」

  那妾室委委屈屈地。

  陳氏一聽就差點氣笑了,二少奶奶時不時說孩子丑,竟然還有人真信了?還敢符合顧懷袖?

  自己不要命了,怨不得旁人。

  想來這兩個妾,已然得罪了顧懷袖。

  陳氏也懶得搭理她們,竟然吩咐道:「汀蘭,安排著今日邊送兩位姨娘走吧。」

  兩位姨娘一聽,嚇得三魂去了七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您這是什麼意思!賤妾們犯了什麼錯?您莫非還怕二少奶奶不成?!」

  「二少奶奶此人通情達理,你同她好好說話,她也同你好好說話,有什麼怕不怕的?」

  陳氏只搖著頭,覺得這兩人愚不可及。

  「怪只怪你們犯了大忌……怨不得二少奶奶教訓你們,實則是你們自己太蠢。你且看看,二少奶奶嘴裡說著胖哥兒丑,可曾有哪一點真正嫌棄著的?即便那是個醜八怪,也是二少奶奶捧著手心的寶,就你們兩個賤婢……」

  真是連訓斥的想法都生不起來。

  「自個兒想想吧,府裡上下便是連二房的丫鬟都沒說過一個丑字,二少奶奶的話也能當真……你二人在府裡這幾年真是白混了……走吧,饒你們一條命,反正在莊子上也一樣過日子。」

  陳氏擺了擺手,叫人將兩個人拉出去。

  汀蘭也是歎氣,看那兩個姨娘不肯走,哭天搶地地扒著台階,像是溺水的人扒著浮木,上去便一腳踩了一個姨娘的手,讓她放開了。

  那腫著臉的姨娘淚流滿面,淒慘至極:「賤妾不服!憑什麼她說得,賤妾就不能說!那不是二少奶奶自己說的嗎?!」

  汀蘭按了按自己額頭,好笑道:「誰不知道二少奶奶出了名的口是心非?二爺都沒說話呢,也不看看你們自個兒是什麼東西!也敢議論胖哥兒!」

  她拍了拍手,叫小廝堵了這二人的嘴,將人拉了下去。

  至於顧懷袖那一邊,回了屋,便把孩子放在小床上,然後翻開了手札。

  她臉上掛著笑,看了看睡熟的胖哥兒,想想還是決定將這光榮的一天給這小子記上去。

  三月廿一,抱二胖遊園,遇兩妾誣犬子甚醜,著令左右掌摑十數,略作懲戒。僅以今日告誡吾兒:天生我材必有用,生來胖矣往後瘦。破繭成蝶看他日,蟬埋地土一夏知。

  顧懷袖的字依舊是歪歪扭扭的,她寫完了,便擱了筆,去親吻了胖哥兒的面頰,「唯願你平平安安……」

  晚上回來,張廷玉照舊去幫著顧懷袖謄抄她的養兒手札,看見最後那一段話,不由自主地一笑。

  「你當神棍也真是夠了,一副你早已經知道兒子往後肯定英俊瀟灑的樣子……咱倆的孩子,怎可能丑?」

  「呸!你兒子現在就是醜!」

  顧懷袖跟胖哥兒一起躺在床上,打了個呵欠,「往後越長越好,那也不打緊,現在丑就成了。越醜越好……我有一筆記一筆,等他晃著張妖孽臉出去騙小女娃的時候,我就把這手札摔他臉上去。」

  張廷玉一面抄,一面笑:「然後告訴他,甭看你今兒這樣玉樹臨風,還是你娘我的功勞,不是你爹娘長得好,哪兒有你破繭成蝶的今日啊……」

  他那口氣真是揶揄極了,顧懷袖掏了頭底下枕頭就扔他,「抄完了趕緊上來睡,廢話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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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八章 舞弊案

  天氣一天天地熱了起來,日頭也漸漸地毒了。

  只是張府裡的人看著胖哥兒,合著這小子是橫著長的。

  顧懷袖也常常撫額興歎:「我該叫他瘦哥兒,指不定他能豎著長……」

  其實說橫著長也不對,頂多就是比一般的孩子胖了些。

  ……好吧,是胖了很多。

  孫連翹將最後一副調養的方子給她扔在桌上,簡直有些無奈:「胖哥兒不能說他是橫著長的,沒見個頭跟塊頭是一起起來的嗎?」

  顧懷袖看見青黛抱著胖哥兒在廊下坐著乘涼,那小子對著屋簷一直啊嗚啊嗚地吐泡泡,人卻是睡著的。

  「不能說他是豎著長的,你得說他又醜,又胖,還要橫著長。」

  府裡沒過一個霆哥兒,如今胖哥兒還算是健健康康,看著他一日一日胖起來,顧懷袖心裡倒是漸漸覺得安慰起來。

  她歎了口氣,起身伸了個懶腰,卻道:「不說胖哥兒了,我可是聽見消息了,說是你也……」

  進府多年,孫連翹肚子一直沒有消息,誰料照顧完顧懷袖這一胎之後竟然有了。

  因著孫連翹隔幾日就要給自己把把脈,剛剛把出脈的時候還沒在意,結果沒過兩日便已經隱約有些確定。可她怕自己空歡喜一場,並沒有說出去,畢竟剛剛開始的時候連脈象都是把不出的。等到她自己說出有孕這個消息的時候,孩子已經是穩穩當當的兩個月了。

  眼瞧著今年鄉試就要開始,會試在即,怕是等到明年會試和殿試金榜出來,孫連翹這孩子也就落地了,來個雙喜臨門,顧貞觀高興,顧寒川也高興。

  孫連翹只嗔怪道:「二少奶奶是個消息靈通的,我正想說呢。你這裡我可算是照料好了,往後興許便沒工夫了,只是你若有個即使,一樣來找我就是。」

  孫連翹的腹部,已經有了些微的隆起,看著她前幾年隱忍艱辛,如今卻是忽然喜上眉梢,揚眉吐氣了不少。

  顧寒川就是個糊塗蛋,見孫連翹能幹,事情都扔給女人管,可孫連翹沒孩子,他就整日歇在小妾那邊。到底現在孫連翹終於有了身孕,興許顧寒川能再把心給收一收。

  她送走了孫連翹,掰著手指頭數日子,卻已經在想胖哥兒的抓周了。

  天氣正在最熱的時候,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轉眼京城就下了一場暴雨。

  沿河水線暴漲,運河幾道閘口決堤,衝了來往的鹽船,萬千白白的雪花鹽進了水,便是萬千的白銀消失一空。

  被水一泡,那鹽還有什麼戲?

  這會兒張廷玉頂著大雨從外頭回來,卻帶回來一個好消息:「羅玄聞幹得漂亮……他倒是越來越毒,跟沈恙有一拼了。」

  顧懷袖捂著胖哥兒的耳朵,已經許久沒出過府門了。

  她原以為這小子該怕打雷,沒想到睡得竟然很香甜。

  張廷玉沒進屋,先把被暴雨打濕的外袍脫下來,才搓了搓手走進來,又換了件乾淨地天青色袍子搭上,往旁邊一坐,抱著茶杯暖手。

  顧懷袖聽著外面暴雨連綿,只道:「他做了什麼?」

  張廷玉看見胖哥兒睡得沉沉地,看一眼窗外的雨,只壓低了聲音道:「你再也想不到的,河上翻了的幾條鹽船,都是沈恙的,這一回損失慘重,怕是要吐口血了……」

  「羅玄聞下手也真夠狠的,沈恙才回了江南沒多久吧?竟然就給他這樣重重一擊……」

  不過顧懷袖始終覺得沈恙那時候忽然回江南有些問題:「咱們當初不是懷疑沈恙是要回去對付羅玄聞嗎?即便是他不知道背後還有個羅玄聞,至少也知道鹽幫要對付他,可他回去之後那一段時間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反而讓羅玄聞有了反擊的機會……」

  真不是顧懷袖看不起羅玄聞,要說跟沈恙鬥,暗著還成,畢竟沈恙明,羅玄聞還佔一點優勢。

  可當初他就是沈恙的手下敗將,而今想要重新鬥垮沈恙,可能性真的不高。

  好在張廷玉也只把羅玄聞當一招棋在走,沒當成是自己的心腹,張二爺坐山觀虎鬥,指不定以後怎麼下黑手。

  至於現在,羅玄聞忽然佔據上風,真讓顧懷袖懷疑得緊。

  「要麼就是沈恙在算計什麼,要麼就是他被什麼事情給纏住了……」

  到底是哪個可能?

  張廷玉也在懷疑,他看著羅玄聞「戰報」雖然高興,甭管是不是趁人之危,好歹是讓沈恙出了一回血,這種機會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不急,聽聞這一次廖掌櫃的也要來了,前兩個月不是回去了一趟嗎?不過聽說揚州那邊局勢凶險,廖掌櫃的修書於我說,他惜命,所以留在了濟寧,現在看揚州那邊越來越亂,索性不回去了。不過他夫人在半道上發了熱,這回兒才治好,重新回京城來。」

  也就是說,「等廖掌櫃的來了,他知道的一定比咱們知道得多。」

  顧懷袖點了點頭,有件事,考慮許久,還是準備跟張廷玉商量商量:「現在婆婆很喜歡胖哥兒,老是遣人來問,你這邊可有什麼想法?」

  張廷玉喝茶的動作就這樣頓住了。

  他瞥了顧懷袖一眼:「她腦子可好?」

  「好的。」顧懷袖微微一聳肩,「所以我才不知該如何是好……要是不理會吧,好歹她是胖哥的祖母,理會吧,我又怕她做出什麼來……」

  到底還是擔心。

  這個孩子,顧懷袖真的折不起了。

  她表現得淡淡,不代表心裡不在乎,有些情緒不該露的便不露,免得大家想起舊事來都傷心。

  她若無其事道:「若是你這邊沒問題,我想著隔幾日便抱著孩子去看看她,只要她不惹著我,我也不為難她。」

  多個人疼孩子也是好的。

  張英如今放了張廷玉,跟吳氏之間也還沒有裂痕,現在吳氏多老實的一個人?整日裡可憐兮兮地派人來問,又還孩子做吃的做穿的,若是顧懷袖無動於衷計較前嫌,怕是旁人要在背後戳她脊樑骨。她自己倒是不在意,可張廷玉是很快就要參加會試的人,今年鄉試已經在眼前了,過了這邊這一遭,便是嶄新的世界。

  她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麼差錯。

  張廷玉沒說話,只點了點頭,外頭丫鬟們頂著雨去採了雨荷回來放在盛水的瓷缸裡,看著倒是清秀可愛。

  荷香進屋,顧懷袖遠遠瞧見了一片小湖,回頭來看胖哥兒,又給他掖了掖被角。

  「青黛,把窗關上吧,這會兒天涼了些,當心胖哥兒凍著。」

  原本夏日裡頭,因為長得胖,胖哥兒身上都是痱子,大夫開了下火的方子這才漸漸好起來,不想今日天氣一下轉涼,顧懷袖又怕他凍著……

  當娘的真是什麼都要操心,也往往比旁人要細心。

  看她注視著胖哥兒,張廷玉道:「今兒的手札寫了嗎?」

  「寫了。」

  顧懷袖笑了一聲:「我今日給他看了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抓周的時候,他定然能抓個好的。」

  張廷玉差點被她給逗樂了:「你這是成心要我爹不高興啊?咱們家書香世家,你起個小胖的名字就夠了,還想讓他抓刀劍?做夢……來兒子醒醒,爹給你看好東西……」

  他拿著筆就要去推胖哥兒,顧懷袖一看就惱了:「他睡得正好,你幹什麼吵他!」

  「臭小子睡覺雷打不動,活該你被你娘罵!」要緊的是這臭小子睡覺之後,張廷玉做什麼都要束手束腳,動輒被自己媳婦兒給叱罵,一旦有了孩子,張廷玉就覺得他不是顧懷袖的唯一了。

  好吧,從來不是過。

  他道:「你陪他睡,誰陪我睡啊?」

  顧懷袖沒好氣地翻白眼:「急色鬼!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剛才那是想幹什麼?兒子抓周抓什麼我說了算,咱兒子這是個當將軍的料!」

  「呵呵。」

  張廷玉深得此二字的精髓,只扯著唇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你要能把我張家教出個將軍的孫兒來,回頭我爹肯定能樂死……只不過,真不是我嫌棄胖哥兒,他就是個拿筆桿子跟他爹一樣風流的文人騷客……」

  「只有騷沒有客。」

  顧懷袖冷笑,回頭來卻捏捏小子的胳膊腿兒,又開始瞎想:「孩子胖得太厲害,這是虛胖,我老問孫連翹這是不是該減減,她跟我說我孩子是正常的,又說這時候還看不到老,現在胖點不要緊……可我心裡老不踏實……」

  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嬰兒肥,笑罵著他醜,等他真的開始橫著長,顧懷袖就開始鬱悶了。

  想來還是孩子又孩子自個兒的長法,久而久之顧懷袖也就是偶爾冒出這麼個念頭來。

  她只巴望著他好好地不出什麼事。

  夫妻兩個恢復到往日的生活規律裡面去,除了多了個胖娃娃以及這個娃娃實在是胖了一點之外,也沒什麼變化。

  孩子就在他娘每天說他醜和胖,以及今天胖了幾斤幾兩、長高了多少的札記之中,一天一天地接近了週歲。

  現在還不能下地,可機靈勁兒已經出來了,見到親近人會伸出手去要抱,見到他娘跟他爹開始拌嘴就要在一旁咯咯笑,至於他倆辦事兒的時候……

  咳,那時候胖哥兒一般是由奶娘看著的,出不了什麼大事。

  六月進了七月,七月進了八月。

  轉眼順天府鄉試,今年這一科鄉試裡頭,可多的是熟人,顧家的嫡庶兩位公子,顧寒川和顧明川,年遐齡家的二公子年羹堯……

  若是順利,指不定個個都要跟張廷玉一起參加會試。

  只是誰也沒想到,順天府的鄉試竟然會出這樣大問題。

  八月中旬鄉試結束,九月初鄉試放榜,無數人在大街上頭奔走相告。

  年羹堯少年得志,文武雙全,性格雖稍顯輕浮一些,可真才實學從不曾被人小看。

  人人都以為年二公子必定在榜上,怎麼也會在鄉試前十,怎料那一日一張榜,掃遍整個榜竟然名落孫山!

  聽張廷玉說,年羹堯當時還在酒樓上頭喝酒,消息傳來還當人在開玩笑,結果聽聞說竟然真的沒有自己,不信邪,自己跑去下頭看了,當場給氣住了。

  年家二公子豈能相信自己落榜?

  想也不想直奔貢院查卷,要了考官的批語,頓時冷笑一聲拿著大墨筆畫了閱卷官一臉的王八!

  當天晚上,大街小巷處處都張貼著今科順天鄉試兩名主考官徇私舞弊的陳情狀!

  三十八年整個年尾,幾乎都是在秀才們的鬧騰之中過去的。

  順天鄉試一放榜,無數有真才實學的人落榜下來,反倒是許多家裡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榜上有名。年羹堯也不知怎的被人放在了「無權無勢」這一類裡面,竟然落了榜。

  有年家二公子帶頭鬧騰,眾人不服,齊齊上告。

  終於在三十九年正月裡,康熙爺發了話,在二十八,在順天貢院重新舉行科考,甚至萬歲爺親自去了。

  等到二月初一,答卷整理抄錄完畢,便傳諭眾人再閱卷。

  這一回,康熙爺可下了狠手,張英如今已經官拜東閣大學士,入南書房行走,成為皇帝心腹重臣,便帶回了一大摞的答捲回來批閱。

  平時批閱答卷的都是主考官兼著他背後的幕僚和師爺,這一次複試之後,康熙卻不放心,也準備檢驗著臣下們的本事,竟然講答卷放給下面的官員來批。

  分到張英手裡也有一堆,按著規矩,張英也能叫人來幫自己批,索性只叫了張廷玉與張廷瓚一起去。

  張廷玉下筆如有神,當閱卷官來批復人答卷的感覺的確很好。

  然後他回來了,第二天下午皇帝收上去隨意一翻被批閱過的答卷,張廷玉就這麼出名了。

  康熙心情本來不大好,想著順天府這一籮筐的破事兒就整日裡撓頭。

  好歹複試過了,要好好整整下面的官員,今兒張英李光地這裡都把批閱過的答卷給交上來了,康熙爺也就順手這麼一翻。

  人還在園子裡,皇子們也都陪著看,這一回的事情太嚴重,康熙提點著下面的阿哥,要他們別隨便插手呢。

  豈料,他一面端茶一面喝,一見眼前批了字的答卷,竟然噴出了大半口茶,差點嗆住了。

  只眾人驚恐萬分,哪裡想到皇帝竟然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這批得真是夠妙,對付此等狗屁不通的文章,真是妙極了!」

  他將答卷朝著下面一扔,讓三德子捧了給大臣皇子們看,一個個都笑出來了。

  張英也一看,頓時愕然。

  這是一份最終被評為了四等的八股文。

  順天府的題與「雞」有關。

  但見答卷之上寫:其為黑雞耶?其為白雞耶?其為不黑不白之雞耶?

  後面藍筆為閱卷官批:蘆花雞。

  答卷之上又寫:其為公雞耶?其為母雞耶?其為不公不母之雞耶?

  後又為藍筆閱卷官批字,曰:閹雞。

  張英一見這字跡已經心涼了半截,翻到試卷後半段差點吐血出來!

  這一張答卷的考生引用了《尚書·秦誓》之中的一句「昧昧我思之」,結果也不知是故意還是錯寫成了「妹妹我思之」,但見閱卷人大筆一點,批曰:「哥哥你錯了」,後面直接評成了後三等之中的第四等,不合格!

  張英擦了半天的冷汗,憋著沒說話。

  李光地使勁兒地轉過身來憋笑,終於沒憋住,大笑著對張英道:「我那些答卷都是看完了再交上來的,張英老頭,你昨兒抱了一大堆回去,即便是批閱完了,也沒來得及看完吧!這定然是你那邊批上來的答卷,我這裡斷斷沒有!斷斷沒有的!」

  康熙太久沒遇見這樣可樂的事兒了:「還別說,句句中肯,最後那哥哥妹妹還對仗工整,張英啊,你背後哪個幕僚批的?」

  「這……這……」

  張英掏出帕子擦冷汗啊,一直都是這動作,打從看見那答捲上頭的字跡便沒停過。

  康熙等人都感興趣地看著,太子爺也大笑著,阿哥裡唯有四阿哥還冰著一張臉不苟言笑。

  「說罷說罷,作批的也定然是位才思敏捷的,不曾有什麼罪的。」

  這樣的一張試卷,給四等還是相當中肯。

  張英這才鬆了一口氣,虛弱道:「老臣府裡只有一個大兒子中過進士,一個二兒子中過舉人,這批語當是二兒子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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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官二代

  張英戰戰兢兢地聽著眾人的打趣,附和著,只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手抖腳抖滿心都是不安的感覺。

  臨出宮門的時候,太子爺還哈哈大笑,說「張先生家的二公子倒是比您有趣多了」,這話說得是委實不客氣,畢竟太子厭惡張英。張英是太子的老師,要求很是嚴格不說,還不為太子所用,久而久之就讓太子生厭。

  現在看張英如此謹小慎微,太子自然高興。

  他笑完了就直接離開了宮門,身邊的四阿哥等人也跟著走了,大阿哥胤褆還一直誇讚張英的兒子有本事,只是他們都走得快。

  末了剩下一個八阿哥胤祀,這一位爺風度翩翩,上來就給張英拱了個手,張英一見連忙往地上跪。

  胤祀一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倒是什麼拉攏的話都說不出來,只溫顏笑了一聲:「張大人不必緊張,不過是跟您打聲招呼而已。」

  張英道:「哦,那老臣也只是跟您還個禮而已。」

  胤祀面皮抖了抖,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拂袖便去了。

  張英哪裡看不出這一位爺一直在拉攏鑽營?只是他不願意被人拉攏了去,一旦陷入了黨爭,事情就陷入麻煩。

  唉。

  張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卻想著張廷玉將來做官,怕是要腥風血雨一場。

  李光地從後面跟上來,差點笑得打跌。

  「今年會試的總裁官乃是太子的人,咱們的老朋友了,索額圖那邊的熊賜履,你可知道?」李光地跟張英都是皇帝的人,這兩個老東西惺惺相惜,在朝堂上站著,都有一種同氣連聲的味道,這會兒李光地說這話的時候卻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

  張英自然知道太子厭惡自己,可那又有什麼麻煩?

  索額圖乃是給太子撐腰的人,熊賜履則與索額圖狼狽為奸,這一回會試又不知道要網羅多少人才了。

  只因為會試之前,不少舉人會給諸位考官「遞卷頭」,模擬答卷將自己的試卷交上去給會試的主總裁官和讀卷官看看,若是官員有心就能記住這人的字跡,等到會試的時候直接放行便能提拔。鄉試的時候會糊名易書,也就是不僅塗掉考生名字,還要派人專程將考生的試卷謄抄一遍,為赤色,考生原卷則為墨色。到了會試,書法也成為選定名次的一點,也就沒有了「易書」的說法,都是考生原卷批閱。

  這樣一來,就有不少人能鑽空子了。

  也就是說,若索額圖他們存心要搗亂或者拉攏人才,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張英想想,只道:「左右會試沒道理故意黜落我兒,科舉越是到了上面,越是嚴格,今年出了順天府這件事,總不能再出一回事。我兒也不求前三甲,只要在後面榜上有名就成。你我都知,中狀元榜眼和探花的,雖也前途無量,可真正高官厚祿一輩子的又有幾個?」

  蓋因其高中之後大多疏狂放浪,以至於不再嚴謹自持,過高的名聲和過早的揚名,都讓這些未來的棟樑之才夭折一時。

  張英說這話的道理,李光地哪裡能不明白?

  「看樣子,會試的名次,你已經給你家二公子定好了?」

  張英點了點頭,「第四便好,至於殿試金榜全看皇上怎麼想。」

  反正張英講究韜光養晦,現在事情已經開始超出他的控制了,後面只盼著還能把得住。

  兩個老頭子你一言,我一語,這才慢慢順著長長的宮道出了宮。

  張英打道回府,剛剛進府便叫人傳張廷玉去訓話。

  張廷玉在屋裡給胖哥兒做魯班鎖,不過老是不大成功,「我這比你那什麼靠譜多了……」

  「胖哥兒乖,胖哥兒帥,不理你爹,等到抓周你就照著好玩的抓,甭跟他們抓那毛筆,聽見了沒?」

  顧懷袖只想著張家一家子的書香世家,兒子生下來不容易,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能強迫著他去讀書。

  兩口子的教育方針開始出現了分歧,這陣子一直都在扯皮。

  張廷玉一副鬱鬱的表情,只道:「若是讓父親知道,定然沒你好下場……」

  「我只是想起了霆哥兒。」顧懷袖最近老是想到霆哥兒,「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一隻竹蜻蜓……打小就被他爹娘逼著讀書,看著多乖巧多懂事?千人疼,萬人愛……可喜歡的東西就是尋常孩子喜歡的東西,何必去逼他?」

  這一回,張廷玉終於沒說話了。

  他將手裡的木頭放在桌上,看著顧懷袖低眉垂首地看胖哥兒,溫溫和和地,讓人看著心都軟了。

  張廷玉道:「往後我不說了。」

  「胖哥兒選什麼都是胖哥兒自己的路,咱們當父母的不插手太多。」她頓了一下,抬頭起來笑,「若是他自己喜歡讀書當然好,不喜歡我也不逼他。順其自然……孩子貪玩,小時候還是多玩玩比較好……」

  妥協的人,最終變成了張廷玉。

  他情知顧懷袖把孩子當成了寶,她心思剔透,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況且孩子還小,往後還要繼續看。

  這樣一想,張廷玉就放下了。

  剛剛做出一枚魯班鎖來,外頭福伯就來叫張廷玉了。

  顧懷袖幸災樂禍道:「讓你手賤。」

  張廷玉差點一跌腳摔地上去,只道:「回來有你好看。」

  前面張廷玉批卷的事兒,還拿回來給顧懷袖說過,純屬個笑料,顧懷袖一聽就笑倒了,末了說「若是被皇帝看見,等公公回來你定然要倒霉」。

  果不其然,張英一回來就開始叫張廷玉去說話,而後將張廷玉罵了個狗血淋頭,灰頭土臉地回來。

  張英已經時候了在暢春園時候皇帝那邊人的反應,又指責張廷玉這到底要自己一張老臉往哪裡放。

  張廷玉沒忍住辯駁了一句:「您那老臉不是在臉上好好的嗎?」

  張英差點氣得拿硯台砸他,不過好歹見著二兒子臉上帶了笑,索性也算了,只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莫要再出甚風頭了,咱們家夠大了……」

  「孩兒謹記。」

  張廷玉自然躬身應是,認錯態度良好,這才出了來。

  阿德在外面等著,待張廷玉出來,便耳語兩句,張廷玉聽得一皺眉,末了道:「知道了,若有消息再來報。」

  他在張英這裡受完訊才回屋去,才一坐下,就給顧懷袖說了一個消息:「順天府複試的結果出來了,你可還記得你娘家有一位庶弟,沒複試之前都在一百名以前,這一回複試掉下來了。」

  「你是說明川?」

  顧寒川與顧明川,都是要走科舉這一條路的,可以說顧貞觀後半輩子的希望都在他們的身上了。

  可現在,顧寒川且不說,顧明川這是怎麼回事?

  張廷玉道:「若有真才實學,這一回鐵定掉不下來,所以……」

  所以顧明川定然也是買通賄賂考官的無數人當中的一個。

  顧懷袖瞇了眼,只道:「我父親最厭惡這等事,斷斷不會讓他去做這些……」

  細想起來,那一日回府給顧貞觀做大壽,見著柳姨娘歎氣從屋裡出來,該不會是與此事有什麼牽扯吧?

  「小魚小蝦,暫時翻不起什麼大浪,再過一月還是父親生辰,等我回去再處理。」

  張廷玉只將這件事告訴她,怎麼處理是她的事情。

  他很快轉移了話題,「要說這年羹堯才是有意思,膽子太大了,竟然敢直接跟主考官叫板起來,他可是大大地出了名,這會兒我估計不少人已經盯上他了。」

  「萬歲爺年紀大了,不一定喜歡這樣自恃才華的傲氣之人。」

  即便是有,只怕也要刻意壓一壓的。

  顧懷袖瞇著眼笑:「說來年羹堯倒是與你有些相似,他頭頂有一個大哥,父親又是封疆大吏,自己行二,不過就是比你年少,又比你多一門武藝,是個文武雙全的。」

  「端怕是年遐齡也不想讓年羹堯出頭。不過到底如何,還是要看會試與殿試。說來,文武雙全不一定是好事,術業有專攻。」

  「張二爺這意思,頗為看不起文武雙全的年二公子啊。」顧懷袖揶揄了一聲,「你這哪裡算是什麼術業有專攻,臉皮厚心還黑,也能算是專攻嗎?」

  「自然也算。」

  張廷玉無恥道。

  二月已至,會試在即,張廷玉也開始忙碌起來。

  這一回是在京城,東西都有府裡的人準備,更何況還有老道的張英與進過考場的張廷瓚,幾個人張羅著也沒有顧懷袖能搭上手的。

  她只是盤算著什麼時候找柳姨娘聊聊天,倒是會試的事情因此瞭解了不少。

  只是二月初,順天複試的結果便下來了,年羹堯榜上有名。

  至於主考官李蟠與姜宸英,則被雙雙投入了監獄,說起這兩個人,倒還有一樁舊年的恩怨,顧懷袖還是聽張廷玉提起才知道的。

  順天鄉試主考官李蟠乃是狀元出身,可有個名字叫「餑餑狀元」,傳聞此人入保和殿參加殿試的時候,隨身帶了三十六個餑餑,一直等到天黑燭燒完了都還沒交卷,苦思冥想。監考官不給他續燭,這人就苦熬下來,後來被康熙爺知道了,憐憫此人刻苦,於是破例給續了燭,等到他三十六個餑餑吃完,正好也寫完了殿試策論。

  得,康熙爺一看,那個啃餑餑的啊?

  於是大筆一點,看李蟠此人策論還不錯,直接給點成了狀元。

  今年順天鄉試的主考官便是這一位「餑餑狀元」,而另一位考官姜宸英則是與他同科的探花,原本李蟠之才夠不著狀元這名次,姜宸英被這麼個李蟠壓著,心裡自然不舒坦。

  當年姜宸英就寫了一首詩諷刺李蟠這一位餑餑狀元,傳揚一時,李蟠「餑餑狀元」的名聲便是他那首詩裡來的,兩個人一直有暗仇。

  沒料想時隔十幾年,報應終於來了——

  這一回科舉舞弊的主罪乃是李蟠。這一位餑餑狀元坑姜宸英年紀大,什麼都不知道,大肆收受賄賂蒙騙姜宸英,最後連累地姜宸英入獄。

  聽完張廷玉說這些,顧懷袖便道:「若是你因為種種原因,被才能不如自己的人給壓著,會做下一個姜宸英嗎?」

  這人當年諷刺李蟠,如今被李蟠坑死,真不知該說是可憐可笑還是可悲了。

  明日就要去參加會試,張廷玉與她頸項交纏,只看她香汗淋漓,又嬌喘吟吟,卻笑道:「既不是姜宸英,也不會是李蟠。我是張廷玉……」

  「那你要怎麼做?」顧懷袖咬了咬牙,意識已經有些昏沉。

  張廷玉慢悠悠道:「忍他讓他,慢慢算計他。」

  果真是個心胸狹隘的。

  他跟顧懷袖都是一樣的人,若是比自己能耐的人在自己頭上,自然無所謂,可若是頭頂上壓了個庸才,心裡就沒那麼舒坦了。為了讓日子舒坦那麼一點,忍了一時之氣,往後定然慢慢將這些壓在他頭頂上的人給算計死。

  在閉上眼睛瞌睡過去之前,顧懷袖忍不住地可憐了那些將要與張廷玉同科的考生,若是一不小心壓了他,端怕沒有什麼好下場。

  不過……

  要去趕考了他火氣還這麼旺,真是……

  念頭一閃,顧懷袖酸軟無力,終於是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不亮,張廷玉便收拾了東西往順天貢院而去。

  會試便在此處,與鄉試沒什麼不同,點名領捲進場,作為江寧鄉試頭名解元,他受到的關注自然不同於以往,只是他腳步沉穩,目不斜視,點名時候瞧見了那邊混在人群之中的年羹堯,倒是兩人寒暄了一下,又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號間坐下來。

  會試乃是康熙爺親自出題,由考生答卷。

  入場時間為一天,要等到子時題卷才會下來。

  眾人就這樣等了一日,待晚間試卷下發,張廷玉便點燭答卷。

  會試三場,都重視頭一場,所以第一張答卷一定要漂亮。

  上一回江寧鄉試,幾乎是熬過來的,今日卻是隨筆信手,筆隨心而動,神思敏捷,如有神助。

  沒到兩個時辰,天剛剛放亮,張廷玉便交了卷,簡直嚇住了主考官!

  這裡是要集齊十個人才能交卷出來的,放考生們出去的。

  張廷玉一個人早早交了卷,只能進後間等候,喝著下面監考官們倒上來的茶,等著後面九個人交卷。

  這期間,他不能說一句話,也不能出去,只能候著。

  從大早上,張廷玉一直等到了午時,才終於湊足了十個人,從貢院出來。

  頭三牌出來,都要放鞭炮敲鑼打鼓,每一場考試的前面三十人都有這樣的待遇。

  張廷玉站出來的時候,特別平靜,外頭就站著阿德跟張廷瓚等人,他一出來就被外面無數人圍住,要賞錢。

  會試就是這樣,頭三十個出來不免要破財一番。

  好在阿德那邊早就準備好了足夠的銀錁子,當場撒開了,張廷玉得以脫身去與張廷瓚說話。

  張廷瓚大笑起來,只道:「交卷太早,回頭父親定然又要訓你。」

  「也不過就是第四名的模樣,早交晚交不都一回事嗎?」

  張廷玉倒是豁達,準備與張廷瓚一道回家去。

  沒料想,後面年羹堯忽然喊道:「張家兩位公子留步,不如小弟跟著二位一起出去喝兩杯?」

  年遐齡如今是越來越得皇帝的寵信,張英又是東閣大學士,皇帝心腹,這會兒也是能稱「相」的人了。

  兩家關係說淺也淺,深不到哪裡去。

  不過都是今科出來的,一起喝酒也無妨。

  後面有人冷哼了一聲,卻道一句「紈褲浪蕩,不知天高地厚」,說完抬腳就走了。

  張廷玉眉頭一皺,回頭看去,「這人……」

  他們看的時候只看見後面背影,倒是一個精瘦的考生一縮脖子,上來賠禮道:「汪兄不是說幾位,還請包涵,包涵……」

  這人說完,便追著那「汪兄」走了。

  年羹堯知道方纔那句話是罵他們這裡三個人的,只冷笑了一聲:「罵人的那個是汪繹,自恃才高八斗,與張二公子同出一處,乃是去年江寧鄉試的頭名解元,怕不怎麼見得你呢。」

  三十五年的解元與三十八年的解元撞在一起,卻不知哪個更厲害?

  張廷玉這時候忽然有些不高興起來,這是被人罵「紈褲浪蕩不知天高地厚」了?

  早早交卷,果真是太高調。

  那汪繹自恃狀元及第已經是其囊中之物,他才思敏捷自以為自己定然是全場頭一個交卷出來的,根本沒將這當朝大學士的二兒子張廷玉放在眼底,一個屢試不中的三十五年江寧解元,能跟他一個一舉拿下頭名的解元相比?

  剛剛交卷到後面廳中等候,竟然瞧見一個自己看不起的人比自己先交卷,優哉游哉在那兒等候,心裡自然不平!

  汪繹是何等才高八斗?斷斷不相信有人能在天亮時就答卷完成,所以斷定張廷玉是胡說八道或者科場舞弊,誰叫張廷玉有個大學士的爹呢?

  年羹堯這裡跟汪繹接觸過,知道這人高傲疏狂,言語之間滿是厭惡。

  張廷玉聽了默不作聲,似乎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笑了一聲道「是個有意思的人」,照舊和顏悅色地跟大哥與年二吃酒去。

  回來顧懷袖聽說此事,看著張廷玉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只道:「你一個注定要得二甲頭名的,還是甭想那麼多了。」

  張廷玉手撫著她的光裸滑膩的脊背,暗歎了一聲:「不曾想我在旁人眼底是紈褲,多半因為我還是你所說的『官二代』,想來在我功成名就之前,人人說起我,都說張英老大人家的二兒子了……罷了,這個汪繹……」

  人太得意,難免失意。

  顧懷袖倒是不擔心。

  會試一過,榜一放,張廷玉果然恰恰在第四,不偏不倚。

  而會試頭名赫然是那汪繹,若無意外等殿試便是今科的狀元郎。

  聞說張二爺瞧著那抄回來的名次,小心眼地將汪繹的名字從長捲上撕下來,沾了茶水,將那一點碎紙壓按在桌面上,用無名指輕輕點著那沾濕的名字,似若無聲地道:「此人犯我忌諱,斷斷不能容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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