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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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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時鏡]大清宰相厚黑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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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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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零章 倒戈

  前面都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忽然之間說是出了刺客?

  顧懷袖皺著眉,忙握了孫連翹的手,道:「咱們退遠些。」

  她可沒心思惹禍上身,不過現在最讓人擔心的還是胖哥兒。

  胖哥兒早在過來的時候就藏好了,他是悄悄繞到走廊後面給那個小僧人貼的紙條,平時跟小夥伴們貼慣了,只將那紙條粘了些水輕輕朝著人的背上一挨,自然而然地就貼上去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以前他們都是在後面畫著什麼王八之類的,現在他娘竟然寫了幾個大字貼上去……

  他覺得他娘的字很醜,可現在看著竟然覺得很不錯。

  難道左手跟右手寫字的差別有這麼大嗎?

  好在之前顧懷袖已經提點過他,現在的胖哥兒看上去跟平時沒有任何的差別。

  母子兩個跟隨著眾人退遠,又回到了後山桃林之中。

  侍衛們帶著刀站在前面,然後去奏報前面太子爺,問這些女眷怎麼處理。

  這裡不乏王公大臣們的家眷,自然不敢隨意處置。

  豈料,太子爺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現在是有人要加害皇族,即便是王公大臣們的家眷,也要仔細地查!前院的和尚們都拉出來,給我嚴刑拷問!」

  胤祀勸道:「太子殿下,這裡畢竟是曾經順治爺住過的地方,這樣大動干戈不好吧?」

  胤禛其實也是這個意思,但是他沒有出言阻攔。

  果然,太子一聽見這句話,立刻就似笑非笑地看向胤祀:「八弟何必如此心虛?左右那些和尚也不過是肉體凡胎,只要嚴加拷問,不一會兒就會吐露實情。順治爺又怎樣?順治爺庇佑我大清江山萬里,豈容這些和尚在這裡做鬼?!」

  太子這樣一說,胤祀就沒話了。

  他垂首下去:「既然太子殿下有了決議,胤祀不敢有反駁。」

  看上去,胤祀倒是鎮定無比。

  胤礽頭一個懷疑的就是胤祀,除了他再沒有別人有這樣大的膽子,可是今天帶了道士張明德來的胤禵,也有頗多的詭異之處。

  胤禛乃是太子身邊得力的幫手,十三看上去還是依附著太子,沒有人敢在太子的碗裡下東西,可胤禛跟胤祥就……

  誰敢下毒?

  還是要繼續查。

  顧懷袖這邊已經開始了搜查,只把各府女眷們的東西都查了個遍,也有人語出不滿,結果立刻被那些搜查的侍衛責斥,威脅說她們就是反賊。

  倒是顧懷袖只站在那邊,牽著胖哥兒沒有說話。

  這些人查一陣也不可能有結果的,她只想著希望胤禛發現「字」上面的不妥。

  孫連翹悄悄到了顧懷袖的身邊:「前面的爺們……」

  「一會子你別忙著走,爺那邊多半還要用著你。」

  看這架勢,肯定是真的有毒,多虧了胖哥兒眼尖,不然未來的雍正就交代在這裡了。

  顧懷袖說話的聲音很低,還帶著笑意,似乎只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侍衛翻查到他們這裡,也沒有發現任何東西。

  但是過了一會兒,就開始檢查筆跡,顧懷袖任由他們眼帶著譏誚從自己那一幅醜得不能看的字旁邊走過去,毫無懷疑。

  胖哥兒微微地握緊了顧懷袖的手,「娘,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

  顧懷袖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別擔心。」

  她心知這次是每辦法,下次絕不要將胖哥兒牽扯進這樣的事情裡面了。

  說來簡單,真正做來真可謂是驚心動魄。

  其實胖哥兒將紙條貼在那人背上的時候,顧懷袖並不確定四阿哥是不是已經喝了茶,如果已經喝了茶,即便是發現也沒什麼用處了。只能說,還算是四阿哥運氣好吧?

  侍衛們查過了,人才開始離開點禪寺。

  到了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情欣賞桃花了,自然也有人覺得太子的人太過霸道,都敢怒不敢言。

  顧懷袖心道太子要倒霉,對王公大臣們的家眷竟然這樣粗魯,已經有些面皮薄的官家姑娘掩面哭了起來。不過更大的事情,應該是查出到底是誰下毒的問題。

  當時胖哥兒看到在茶杯上抹毒的人,那就是說下毒的人就在那個屋裡,根本不是外面的任何人。

  心裡想著這些事情,顧懷袖已然開始順著山前石階朝著下面走。

  孫連翹半路上被人叫走,應該是驗毒去了。

  顧懷袖想到那一個「盞」字,只想著四阿哥應該能夠發現這其中細微的小差別,至於到底應該怎麼查,那是四阿哥的事情。

  剛剛走到山前,準備上車,顧懷袖忽然瞥見了前面一個畏畏縮縮、兩腿打顫著下來的人,這不就是之前那個臭道士嗎?

  顧懷袖冷笑了一聲,將前面阿平給叫過來,吩咐了兩聲,然後才招呼人走。

  張明德今天真的是太倒霉了,好不容易熬到查完,他急急忙忙地下山,唯恐惹禍上身,沒料想剛剛走到山下,竟然被一群叫花子給圍住了。

  「去去去,道爺哪裡來的錢給你們?真是晦氣!還不快滾!」

  對著這些不知道哪裡來的叫花子,張明德一點都不客氣,火氣大得很。

  叫花子們滿身都是臭味,衣衫襤褸,點頭哈腰地道:「今日山上熱鬧得很,道爺賞口飯吃,賞口飯吃……」

  「滾滾滾滾!」

  張明德一腳踹在一個叫花子的身上,那叫花子「哎喲」地叫了一聲,竟然一下倒在了地上!

  這一看還了得?

  臭牛鼻子哪裡來的人?

  連咱們要飯的都欺負!

  「天哪,死人了啊!道爺踹死人了啊!」

  「兄弟,兄弟你醒醒,兄弟!」

  叫花子們都叫了起來,圍著那個人大喊大叫,只可惜那個人沒有一點的反應。

  張明德一看就愣住了,這都是什麼事啊?

  「你別裝死啊!道爺一腳怎麼能把你給踹死了?你趕緊起來,不然道爺到時候拉你去見官!」

  「還要拉咱們去見官?呸!」一個瘦削的叫花子一口唾沫就吐到了張明德的臉上,「去你娘的臭牛鼻子!打死了人你還有道理了!兄弟們,揍他!」

  說著,立刻就衝了上去,拳打腳踢起來。

  眾人都只是看著,山下道邊一群叫花子圍著個人打,也不知道那道士到底是倒了什麼霉,竟然遇上這種事情。

  只聽得咒罵之聲不絕於耳,張明德的哀嚎慘叫夾雜其中,實在是可憐至極。

  幾位爺從山道上面下來,一下就看到這邊的場景。

  大阿哥胤禵也沒在意,背著手就跟兄弟們朝著山下走,不料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只覺得奇怪:「誰在喊爺?」

  「大千歲,大千歲!是小的啊——啊!哎喲……」

  迎接張明德的,乃是更凶狠的拳打腳踢……

  這時候,大阿哥終於聽出來了:「是張天師!趕緊去看看!」

  後頭這才有太監上去趕開打人的叫花子們,那些叫花子們也是有眼色的,一見到人來,立刻將躺在地上裝死的夥伴拉起來,一溜煙就已經跑沒了影子。

  大阿哥也沒心思管那麼多,立刻叫人將張明德給扶了起來:「剛剛你不是下山了嗎?怎麼這會兒半路上被叫花子給……」

  話忽然之間說不出來了,因為這個時候大阿哥已經看見了張明德的一張臉,慘不忍睹,鬍子都已經被人給拔沒了,眼睛鼻子嘴巴上都有血,哪裡還有個人樣?

  這……

  誰下這樣的狠手?

  張明德哭道:「方纔貧道一下山,就被這些叫花子給圍住了,哪裡想到不過踹了他們一腳,那個花子就躺在地上裝死!貧道哪裡能夠想到那麼多啊,他們人多勢眾,立刻就圍了上來打貧道,貧道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招誰惹誰?

  明眼人都知道他招誰惹誰了,只是不好說罷了。

  胤禛掃了一眼,看了看遠遠路上已經沒有了人的官道,心情卻是陰鬱。

  胤礽懶得管這邊的事情,現在已經查出了茶水之中的毒的問題,竟然與八阿哥無關,還是前明亂黨膽大包天。

  前一陣說有一念和尚在江南打著朱三太子名號作亂之事,結果現在一念和尚竟然已經到了這座點禪寺,意圖鴆害皇族!

  皇子們如何能忍?

  只可惜,派人去抓的時候,人已經從後山夾道上跑了。

  阿哥們見了張明德這樣,大多懶得搭理,又覺得張明德這儀容實在不好,索性直接走了。

  胤禛這裡半路上接了高無庸遞進來的消息,「顧孫氏那邊查出來了,的確只是茶杯有毒。而且……八阿哥是茶水有毒,茶杯上的毒很輕,並非抹毒於茶杯,而是毒在茶水之中。」

  胤禛一聽,竟然笑了一聲。

  他擺了擺手:「去吧。」

  胤祀的膽子太大了,卻不知何時就要因為這膽大而付出代價。

  微微閉上眼,胤禛坐在車駕裡,回了貝勒府。

  顧懷袖這裡也是剛剛回府,只問阿平道:「事情可辦妥了?」

  「保管打得那個道士哭爹喊娘。」阿平嘿嘿一笑,有些討好地說著。

  顧懷袖微微彎唇,讓青黛給了他賞錢,這才拉著胖哥兒進去。

  剛剛回府沒多久,孫連翹就來拜,說是今日顧懷袖有東西落在她那裡了。

  顧懷袖輕了人進來坐,孫連翹也不廢話,「四爺果真用我,我查了毒,八阿哥茶盞之中的毒乃是在茶水之中,十三阿哥跟四阿哥卻是茶杯杯沿上有毒,只是一部分的毒溶入了茶水之中,若不仔細根本分辨不出。」

  這樣一來,下毒的人就很好判斷了。

  八阿哥有鬼,除了他不會是別人了。

  「好大的膽子啊……」

  只是如果沒有依仗,八阿哥又怎麼敢這樣做?

  他最後給自己的茶碗裡下毒,平時看上去必定是完美的,畢竟這樣就輕而易舉地將懷疑轉移到了大阿哥的身上,太子的人與八阿哥都是受害者,八阿哥也不可能下毒害自己,所以只能是八阿哥甚至是旁的沒有被下毒的阿哥。

  只可惜,胤祀不知道,山上還有個已經投靠了四阿哥的孫之鼎的女兒。

  這樣一來,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人算不如天算,反而暴露了自己。

  顧懷袖心裡明鏡一樣,將這些事情都釐清了,只笑著對孫連翹道:「有了你,裡裡外外辦事都妥當了許多……」

  「你就別忘我臉上貼金了,我比不得我父親,驗毒的時候手都在抖。」孫連翹半真半假地說著,然後歎了口氣,「這件事怎樣咱們都知道,只是你恐怕猜不到……他們在後山發現了前明打著朱三太子旗號謀反的一念和尚,現在人已經跑了,事情就是亂黨所為。你說四爺會……」

  「四爺不會做什麼的。」

  顧懷袖笑了笑,只道:「頂多把這件事告訴太子,讓太子跟八阿哥掐去。」

  這人能忍得很。

  雖然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可儲位爭奪本就是把腦袋提在手上幹活兒,胤禛應該早有這個預料了,頂多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針對他這個「閒人」罷了。

  她剛剛說完話,臉色卻忽的一變。

  孫連翹見狀,也有些被嚇住:「夫人怎麼了?」

  「……不,我沒事。」

  顧懷袖只是一下想起了張廷玉的一件差事而已,只怕是二爺回來要出事了。

  她沒有對孫連翹多說什麼,天色不早,也直接找人送了孫連翹回去,至於那一位四爺到底會不會對這件事有回應,還要看四爺的。

  現在顧懷袖一顆心都已經提了回來。

  事情果然不大好。

  在京城竟然搜出了前明的亂黨,負責追查朱三太子下落的張廷玉,一年沒有辦好這件事,太子一回宮將被下毒一件事和盤托出,張廷玉立刻受到了責問。

  原本諸位阿哥就跟張廷玉沒什麼好關係,追查朱三太子從前朝就已經開始了,康熙也知道根本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能責怪張廷玉。

  張廷玉不過是個南書房行走,頂多幫著皇帝協調左右追查的事情,沒有實權握著,要抓朱三太子也不是他的事。

  只是太子等人不依不饒,八阿哥又在一旁說風涼話,小懲大誡是應該的。

  最後,康熙只能叫人將張廷玉拉出去杖責二十,以敦促其盡快將朱三太子及其與亂黨捉拿歸案。

  張廷玉平白被杖責,也只能忍了。

  四阿哥只能站在一旁,一語不發。顧三說她是他的奴才,可張廷玉是與他不相干,皇帝要懲罰張廷玉,別人說了也沒用。

  今年會試總裁官的事情,同樣被人提了出來,又要藉著抓捕反賊不力的事情,勸說皇帝不要繼續任用張廷玉。

  康熙這幾天聽著這些話,真是耳朵都聽出了繭子來,他抓起御案之上一本厚厚的折子,就扔了下去:「胡說八道!都是些糊塗東西!何曾有過什麼大半個翰林院的人都反對!來看看上書!」

  站在前面的太子,首先彎腰下來撿了折子,一看便是駭然色變。

  怎麼可能?!

  翰林院之中不是有那麼多對張廷玉不服氣的人嗎?怎麼忽然之間大半都聯民上書說張廷玉有足夠的才能,能擔任會試總裁官?!

  折子傳到八阿哥那裡的時候,他整個人的臉色都已經陰鬱了下來,這上面大半名字都是翰林院之中的人,可這些人之中原本已經有很多說要投靠他胤祀的!

  怎麼可能一瞬間全部幫著張廷玉了?!

  想不通,阿哥們全部都想不通!

  張廷玉在翰林院也沒多少年,怎麼可能這個出「儲相」的地方,最有資格對張廷玉提出質疑的地方,全部忽然轉了風向說張廷玉可以了?

  翰林院之中,全是各年科舉之中出來的大才之輩。

  如今連他們都沒有了異議,張廷玉當總裁官,難道還有哪個武官敢出來提出異議不成?

  找死!

  文官們分分鐘噴得你狗血淋頭!

  咱們文官的事情要你多嘴!

  你識幾個大字啊?

  翰林院之中的人都說沒問題,你一個打仗的大老粗這裡說不行那裡說不行,你自己上來寫啊!

  一篇八股不會作,還要來管咱們文官的事情?

  文官內鬥再厲害,那也是咱們文官的事,干你一個打仗的屁事!

  眾人這麼一想,頓時都憋出一口血來,幾乎當初反對過張廷玉當總裁官的阿哥,都是氣得打跌出來的!

  好不容易看到張廷玉被杖責了,身上血淋淋地回去,還以為能趁機將張廷玉會試總裁官的位置給奪下來,一轉眼來了個絕地大反轉?

  能忍?

  忍不得也得忍!

  有本事你就去搞定翰林院之中那些窮翰林老先生啊!

  不能?

  不能那您還是憋口血回府再吐吧!

  張廷玉已然邪了門了。

  眾人只覺得他不能以常理來度測,唯有胤禛隱約的知道一些,卻絕對不會說一個字。

  張廷玉受了杖責二十之行,被宮裡太監送回府的時候只瞧著後背都濕透了,全是血。

  顧懷袖早有了準備,雖然還是後怕得厲害,顫著手扶了張廷玉進來,只看著他面色蒼白,額頭上冷汗涔涔,眼底轉著淚意:「真是平白來的禍事……」

  張廷玉卻還有心情笑:「伴君如伴虎,哪一日旁人將我的頭顱送回來,我只盼著你別掉眼淚。」

  他一說,顧懷袖眼淚就掉了。

  她捶了他一下,只扶他面對著牆壁,盤坐在羅漢床上,然後將他外面官服給去了,白色中衣上已經血跡淋淋。

  張廷玉金緊閉著眼,兩手擱在膝蓋上,「有得必有失……尋常心便是。八阿哥擺我一道,今兒我抽空他在翰林院所有的心血,卻不知他要嘔多少血,吃多少豬肝才能補回來了。」

  一想起今兒在殿上那漂亮的一幕,張廷玉就忍不住笑。

  將一個人捧到高處,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的時候,再把人狠狠地摔下去,看看誰能痛死誰!

  去年點鄉試考官的時候,張廷玉的活兒又不是白幹。

  他能提薦一個年羹堯,自然也能暗中提薦了別人,翰林院之中幾年,他即便不結黨,也是左右逢源。

  一個當阿哥的,要跟一個在翰林院之中混了許久的人拼人脈?

  壓根兒就是找死!

  如今翰林院脫離八阿哥的掌控,全部倒戈!

  張廷玉雖被杖責,可卻已然是暗握大權。

  如今算是完全平息了所有對張廷玉的反對,文臣都搞定了,帶兵打仗的大老粗們還是一邊兒涼快去好了。

  也就是說,張廷玉面前已經是一片坦途。

  皇帝也是要考驗考驗張廷玉的,若是他沒本事,康熙爺不可能把他捧起來,所以在這件事上幾乎都是張廷玉自己謀劃。他要掐著一個度,既表現自己的本事,又不越界,讓皇帝討厭。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著今年會試之後,天下士子,皆出於張廷玉門下,而後桃李遍佈朝野……

  顧懷袖細長的手指拉住了他中衣的領子,只道:「你忍著……」

  手有些發抖,她強自鎮定了一下,才慢慢將張廷玉衣衫褪下來,結實的肩膀,兩片寬闊的肩胛骨,只沉默背對著她坐在床上。

  衣料與背部傷了的皮肉分離,又冒出些血來,張廷玉頭上冷汗立刻更重,咬了牙沒說話。

  修長結實的身軀,背後卻是杖痕無數,顧懷袖眼淚掉在他背上,燙得張廷玉微顫。

  他只咬著牙,帶著幾分笑,聲音低沉瘖啞:「心肝兒,你再哭,爺就要疼死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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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一章 白髮

  顧懷袖看見眼淚掉下去了,又不敢伸手去擦,只模糊道;「疼死你算了。」

  張廷玉抬手按住了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只道:「我不疼,我心疼你。」

  她破涕為笑,卻不再說話了,而是叫人端了水盆進來,將他背上血污擦拭乾淨,想著去年時候是張廷玉幫自己處理傷口,這會兒又變成了張廷玉自己。伴君如伴虎,這話一點不假,可張廷玉太能忍了。這樣重的傷,回來的時候是一聲不吭,一點也沒有傷重的樣子。

  拿了藥來給他慢慢敷上,眼看著沒冒血了,顧懷袖才停了下來。

  張廷玉已然如同下過了一場煉獄一樣,合攏中衣之後只敢側躺下來,他靠著枕頭,嘴唇青白,道:「女人真是水做的,一說就哭。」

  「你們男人都是泥做的,打死你也活該!」

  顧懷袖口是心非,坐在床榻邊的繡墩上,手裡捏著帕子,眼睛有些發紅。

  張廷玉朝她伸出手,「手來。」

  顧懷袖將自己的手伸出去,張廷玉毫不猶豫一巴掌拍到她手掌心。

  「啪!」

  顧懷袖只覺得手板心痛了一下,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張廷玉:「你幹什麼?!」

  張廷玉道:「該你挨這一下。」

  他注視著她,眼底含著深意。

  「我憑什麼該挨這一下?」

  顧懷袖還沒想明白,只瞪著他,兩隻眼睛圓滾滾地,透著幾分凶狠,若現在手裡有把刀,但怕是已經將張廷玉剁成肉泥和餃子餡兒了。

  「你是不是被杖責到腦子了啊?」

  「手來。」

  張廷玉又伸出自己的手去,讓顧懷袖伸手出來。

  顧懷袖剛才被他給打了,現在還發楚,不過一見著張廷玉伸出來的那一隻手,她壞心起來,忽然一巴掌落下打張廷玉手板心,咬牙道:「這就叫做現世報!」

  又是「啪」地一下,張廷玉被她打了個正常,他看著自己掌心的繭皮,只道:「你都不覺得打我疼得慌嗎?」

  顧懷袖將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後,假裝靦腆羞怯地搖搖頭,「不覺得。」

  張廷玉剛剛還笑著,卻瞬間面籠寒霜:「手。」

  前面說著還有說有笑,現在怎的忽然又變臉了?

  顧懷袖只覺得他簡直是開始喜怒不定起來,索性將自己的手給伸出去:「要打你打個夠,打完了咱倆和離!」

  張廷玉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手心紅沒紅,驟然一聽見她把和離拿出來說事兒,氣得改變了主意給她一巴掌,然後自己一下起身,竟然沒顧著背後的傷,赤腳走在地上,拽著顧懷袖就到了書案前面,然後將一桿筆扔給她:「寫。」

  顧懷袖怔住了,她抬頭望著張廷玉。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當初被他打手板心的時候。

  顧懷袖有些惱:「你幹什麼?」

  「你敢做,就要有被我發現的準備。」

  對於她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張廷玉一直沒有去揭穿她,只因為顧懷袖也沒在這件事上有什麼別的表現,左撇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張廷玉想著並沒什麼所謂,結果今天呢?

  平白去了一趟點禪寺,就鬧出了一張提醒茶盞有毒的紙條來,旁人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們不瞭解顧懷袖。

  顧懷袖就像是張廷玉身上一根骨頭,她是什麼模樣,在想什麼,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張廷玉一清二楚的!

  若那紙條不是顧懷袖膽大包天所為,他張廷玉就算是眼瞎了!

  現在還在跟自己裝傻?

  張廷玉轉身時,背上浸出了幾分血跡,他打書格側面一抽,竟然拉出一條戒尺來,目光平和地看她,彎唇道:「寫啊。」

  顧懷袖的確開始心虛了。

  張廷玉前幾天就跟她說過,去點禪寺之行,千萬要注意別捲入什麼風波之中,她卻將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了。

  可是當時的情況的確不能容顧懷袖再想……

  她還不確定張廷玉是不是發現了她左撇子的事情,她一直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

  穿來的時候,身體原主是右撇子,顧懷袖自己是左撇子,從來不敢讓別人發現。

  她畏畏縮縮地皺著眉,將筆桿子提了起來。

  右手。

  張廷玉一看,笑了。

  好,還在瞞他。

  他手腕一動,戒尺一轉,就打在她右手上:「原打你是為你之不學無術,後我知是你藏拙;今日打你是為你寫得一手字丑,不若往後我每日讓你練字,寫不好不許睡覺,不許吃飯喝水,也不許出去玩……寫不好就戒尺伺候,夫人以為如何?」

  「你這人怎的如此惡毒?」

  顧懷袖已經有些色厲內荏了。

  「就是家學裡的先生也沒你這麼厲害的啊!」

  張廷玉慢條斯理道:「他們是先生,我是老先生,多一個『老』字,我乃是狀元及第,他們算什麼?」

  「老先生倚老賣老沒人性。」顧懷袖立刻諷刺他,只道,「人面獸心,衣冠禽獸!即便你是老先生,也沒有這樣嚴厲的道理吧?哪家的小子吃得消啊?」

  「我張家歷來家教嚴,張某人不才,被打著長大的,夫人若想要知道個中感受,張廷玉定然願意為夫人效勞到底。」他似笑非笑地說著,然後拉長聲音道,「你寫是不寫?」

  「寫……」

  顧懷袖認了慫,只覺得拿著戒尺的「張老先生」跟學堂裡的老頑固老學究一樣,說不準哪一刻,戒尺就落到她的手上。

  她抬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了看張廷玉那臉色,不動聲色地,也看不出是個什麼樣子。

  右手伸出來,提筆剛剛準備蘸墨,張廷玉戒尺果然落下來了。

  「啪」一聲,戒尺落到她手背上的時候,也撞落了她手中的毛筆。

  張廷玉譏諷道:「十幾年也沒見你這字有什麼長進,握筆永遠雞爪子一樣,拿筆要穩,下墜千鈞之力也不該掉筆。你若是在我張家家學出來,一雙手早被打廢了。」

  張廷玉從小那手背就是被打出來的,只是後來年紀稍長一些,力氣大了才能將筆給抓穩。

  對於稚齡兒童來說,握筆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先生一樣要打。

  要的就是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將這種疼痛給記住,永遠知道筆一握,永遠只能放而不能掉。

  張家家訓從來都是一些很簡單的事情,可卻在很多時候派上用場,比如科舉,多少人緊張得連筆都握不穩,唯有張家的子弟一旦提筆便不會落,也就不會染污試卷。就像是現在,朝堂局勢再緊張,皇帝讓張廷玉起草聖旨,他落字也穩如磐石。

  若是顧懷袖去……

  張廷玉彎唇一笑,卻道:「換左手。」

  這一回,顧懷袖哪裡還能不知道?

  張廷玉必定是知道了她是個左撇子。

  雖則百思不得其解,顧懷袖也不想動,可一瞥張廷玉那戒尺,她還是膽子小,就怕疼。

  無奈之下,她遲疑地抬了左手,抓了筆,這一回姿勢標準了,動作也穩了,手也不抖了。

  張廷玉看她沒動,便道:「寫。」

  顧懷袖無比憋屈,手腕懸著,提筆就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大字:「張廷玉是混蛋!」

  但見那落下來的幾個字,筆跡工整漂亮,即便是草書,也覺得頗有氣韻風骨,與顧三昔日那些「拙劣」的字跡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張廷玉一看,將戒尺拍在了自己的手掌上,然後將宣紙一轉,拿到自己手中,道:「狂氣十足,這才是我的張二夫人吧?」

  什麼狂氣亂七八糟的?

  顧懷袖抬手就把毛筆往案上一摔,氣得不行,「我這是怒!」

  「都是字如其人,我看你也不像是什麼老實人……」

  張廷玉將那一幅字給壓了下去,然後抬手勾著她精緻的下頜,將人提溜到了自己的面前,低低地說著話。

  顧懷袖「呸」了一聲,」你以為自己就是什麼老實人了?不過是平時把本性壓在了館閣體下面,一水兒的字都跟那活字排出來的一樣,看得出個什麼『如人』。你人若真要跟館閣體一樣規矩,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手指勾著她光滑的皮膚,看她嘴唇翻動時候紅潤欲滴,眼神便不由得暗了幾分。

  張廷玉笑看著她:「你要跟著為夫的字,來猜猜為夫的人嗎?」

  顧懷袖老覺得有幾分危險,雖被他調戲慣了,這會兒興許是因為戒尺的餘威,所以不敢放肆。

  「你寫,我看。」

  「那……我寫。」

  張廷玉寫罷了。

  他一手攬著顧懷袖的腰,另一手撿起方才顧懷袖扔掉的湖筆,動作嫻熟如行雲流水一般,提筆將上面漂亮的羊毫抹平,又掐掉毛了的一根筆毫,而後才再潤墨,鋪了一張新的宣紙,寫了一個文氣的「弒」字。

  這一個字看不出任何的稜角,乃是隸書,筆畫很圓。

  顧懷袖沒出聲,看著張廷玉手腕一帶,往旁邊一挪,寫了第二個字,行書,瀟灑飄逸。

  接著,他換了許許多多種字體,還換了館閣體,模仿著歷代書法名家,寫了無數個小的「弒」字,最後還是一個凌亂的草書做結尾。

  「如何?來,字如其人,你猜猜我。」

  顧懷袖一笑:「字如其人,字賤,你更賤。」

  張廷玉聽了,氣得直接拿筆頭戳她眉心一下,接著卻扭頭看向這一幅寫滿字的宣紙。

  他目光微動,將手裡的一桿筆扔掉,換了一隻狼毫大筆,運足了勁,蘸飽了墨,整個人的精氣神一下凝聚了起來,而後運筆……

  墨跡揮灑,卻似丹青水墨,飄搖之間又殺機凜冽!

  「弒」字的一鉤,像是一柄長戈,透著一種出人血的鋒銳尖利,然而一切的一切,又完全收束在了最後那雲淡風輕又凝重無比的一個「點」上。

  張廷玉手腕一壓,將筆按了下去,一副舉重若輕模樣,然後隨手一扔,大筆甩到了一邊,整個人這才平靜下來。

  他額頭因為背後的疼痛而微微冒汗,可是眼神裡帶著說不出的鋒芒。

  顧懷袖怔住了,看著這殺機畢露最後又收束於圓潤的字,近乎有一種心神為之所奪的震撼。

  這才是張廷玉。

  他道:「做人不可不露鋒芒,亦不可鋒芒畢露。父親常常說,我常常不懂……不過看我這字,約莫是合適了……」

  張廷玉笑了一聲,他將桌上鋪著的兩張紙收了起來,湊到燭火上,讓它們一起燃了,再瞧著它們落在地面上。

  「翻臉如翻書,說的就是你。」

  顧懷袖瞧著那漸漸熄滅的火焰,終於還是歎了一聲。

  張廷玉回手來,掐她下頜,「要藏你就藏好了,若是下次再寫出什麼來,但怕是你就沒命了……」

  「我……」顧懷袖自然知道張廷玉是擔心她,也明白他知道了點禪寺的事情,「當時事態緊急,容不得我多想……」

  「我早知你慣用的是左手,當年你一手拿賬本,一手打算盤,我便知道了……」

  不過也幸得顧懷袖能藏,不然如今遇見這事還不知如何是好。

  張廷玉手指指腹下是她滑膩的肌膚,忽的一笑,又續道:「而今叫我發現了你的秘密,往後再叫我知道有什麼隱藏,定饒不得你。」

  說罷,他一口朝著的顧懷袖那剛剛動了一下準備分開說話的嘴唇咬了下去,知她吃痛了,才轉而而碾磨。

  早看她絮絮叨叨反駁自己不順眼了,張廷玉恨不能將她兩瓣艷色的嘴唇給吃下去,這會兒下口不留情,待到放開她的時候,只看她兩眼裡疼出了淚,濕潤潤的一片,煞是惹人疼。

  尤其是那兩片潤濕的嘴唇,紅腫之中帶著瑩潤,才被他碾噬過一遍,更招人喜歡。

  她望著他,就靠在他胸膛上,而他只是忽然抬手遮了她的眼,感受著她那睫毛刷過自己手心時候的微妙,卻道:「爺今兒背上不好,別勾引爺辦了你。」

  顧懷袖彎著唇一笑:「分明是你自己滿腦子不正經,卻說我勾你。」

  張廷玉道:「你何時不曾在勾我?」

  顧懷袖立刻踹了他一腳,嗔道:「淨會瞎扯,胡說八道!」

  張廷玉放開她,只道:「叫我一聲來聽聽?」

  顧懷袖以為他犯病,只道:「張廷玉。」

  張廷玉搖頭。

  於是她又喊:「張翰林。」

  張廷玉還是搖頭,只看著她,看她什麼時候能喊對。

  顧懷袖皺眉:「張總裁官?」

  張廷玉聽了,抬手就掐她臉,「笨死了,再想。」

  「張老先生……」

  顧懷袖捂自己臉,只拍開張廷玉的手,覺得這人下手太黑!哪兒有往人臉上掐的?

  她總算是喊對了。

  張廷玉目光凝在她臉上,笑道:「再喊一聲?」

  顧懷袖只看他那曖昧的目光,就只道這人沒安什麼好心,指不定還要讓她在床上這樣喊,頓時紅了臉,道:「老不正經的,別瞎鬧了!」

  「乖,喊一聲……」

  張廷玉樂此不疲,勾著她小巧的下巴不放手。

  顧懷袖嘴唇一扯,兩頰艷若桃李,吞吞吐吐的:「張、老先生……」

  他聽了,便埋頭又吻她,只讓她連力氣都沒有了。

  顧懷袖小心地摟著他脖子,不碰到他傷處,卻道:「你現在也算是熬出頭了,會試一過,人人都是你門生……雖還有兩名副總裁,可到底你手裡權力最大,過了今年,什麼都好了。」

  如今已經是康熙四十五年了。

  顧懷袖想著又忽然道:「總叫你張老先生,你也不怕把自己叫老了……」

  話音剛落,她眼角餘光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忽然就淚眼模糊了起來。

  她秀氣的大拇指靠著張廷玉鬢邊,已然瞥見一根白髮……

  忽然心痛不已,讓她有些止不住淚。

  張廷玉自然清楚,他是心裡裝的事太多,想的太多,所以才三十四就有白頭髮了。

  他老得太快。

  平生最憂壯志未酬先生白髮,壯志已酬黃土一抔。

  他只是老得快,卻還沒老,來得及……

  細數生平少年多少豪情,已盡藏於胸中,隱忍不發,且待那位極人臣之日。

  看她哭得不能自已,張廷玉只溫柔地捧著她的臉,又鎮定自若笑歎:「都讓你叫老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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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二章 女先生

  歲月催人老。

  今早對鏡梳妝的時候,顧懷袖也按著自己的眼角看,「青黛,你說我怎麼還不長白頭髮呢……」

  青黛愕然:「夫人,有白頭髮多不好?」

  顧懷袖笑著搖搖頭,眼底有些發酸,卻道:「白頭髮在你二爺的頭上,卻是好看的……」

  老了也很英俊風流呢……

  顧懷袖手指指腹壓著眼角,她頭一回希望自己老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陪著張廷玉一起老,多好?

  只可惜,她似乎要格外得老天眷顧一些,這些年來當真是沒怎麼見著老,只有一身氣質漸漸沉下來,甚至很少動怒了。

  漸漸地,就學會了張廷玉笑裡藏刀那一套,可她畢竟要想的事情也就那一些。

  張廷玉整日裡光是處理南書房的政務就忙不過來,更何況還有皇子們的奪嫡,江南沈恙那邊的算計,朝堂上種種的鬥爭……

  她想著,就歎了一口氣。

  「讓小石方給二爺準備些補身子的湯,他近日傷都還沒養好就往外面走,只怕他累過去,等不到上貢院監考,就要暈過去了。」

  「石方那邊準備著呢,您別想這麼多了。」青黛笑了一聲,小石方想得可周全呢。

  顧懷袖只道:「你讓小石方年前娶個媳婦兒回來……要不,你嫁給他?」

  這忽然來的一句話,讓青黛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著顧懷袖這許多年了,從來沒想過嫁人,現在顧懷袖忽然說這麼一句,讓她愣住了。

  青黛立刻跪下來給顧懷袖磕頭:「奴婢不想離開夫人,還請夫人體諒……況且,石方並不一定喜歡奴婢,湊在一起又有什麼意思?」

  眼看著青黛都要哭出來,顧懷袖就忍不住歎氣:「我不過是隨口一提,若是你有這個意思,小石方也有這個意思,搭在一起也未必有什麼不妥。我又沒逼你,好好說也就是了。只是瞧著你年紀也開大了……我有些擔心罷了。」

  青黛破涕為笑:「奴婢還以為您不要奴婢了。」

  青黛跟了自己多少年啊……

  顧懷袖給她擦眼淚,只道:「好了,好了,不勉強你,你趕緊把眼淚擦擦,瞧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你不願意就算了,到時候我習慣了你的照顧,你想嫁人都甭來找我說了。」

  「奴婢不嫁人。」

  青黛還是這一句。

  她眼眶紅紅的,就是捨不得顧懷袖。

  顧懷袖戳著她額頭笑罵她榆木腦袋,左右自己也不是什麼專當紅娘的,青黛不願意也就算了。

  只是小石方還是不想娶什麼人,這就讓顧懷袖頭疼了。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丫鬟有那個意思,只可惜小石方一向是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他不對那些給他示好的丫鬟們任何反應,任由人家傷心也好,失意也罷,竊喜也好,忐忑也罷,外人面前一律的靦腆性子,不聲不響只會悶頭做事。

  若不是顧懷袖撐著他,他又有好手藝,怕是早就混不下去了。

  想著自己這些手下人,顧懷袖就頭疼。

  「罷了,不想了,擺飯。胖哥兒起來了沒有?」

  顧懷袖忽然問了一句。

  青黛道:「在外面跑圈呢。」

  「那就讓他跑著。」

  顧懷袖今兒換了一身藍底繡銀花的蘇繡百褶裙,挽著流雲髻,伸了個懶腰,這才走向了飯桌。

  張廷玉的傷只養了幾天,還要往南書房做事去,也停不下來,今日照樣天天沒亮就朝會去了。

  康熙倒是挺看重他,在宮裡又請了太醫來看,四阿哥那邊也暗地裡送了藥來,當年的白巧娘如今看著也已經老了不少,在張廷玉出事沒兩天之後,就已經來過一趟。

  四阿哥似乎也已經猜到那字跡與顧懷袖有關了,為了減低眾人對她的懷疑,已經故佈了許多疑陣,應該沒人能懷疑到她的身上去。

  至於追查前明遺禍的事情,又再次擱下了。

  當初點禪寺之中涉事的大部分和尚,如今早已經被處死,剩下的幾個重要證人投入了刑部大牢,至於所謂的「一念和尚」,至今沒有人知道到底在哪裡。

  點禪寺投毒之事,就這樣成為了一樁與亂黨有關的懸案,怕是不會有查明的時候了,除非什麼時候抓到一念和尚。

  張廷玉的差事還在繼續,當會試總裁官也需要考差,怕是最近很忙。

  倒是顧懷袖,閒得只能去戲園子裡聽戲。

  最近京裡來了個小徽班,說是當家花旦的唱腔極美,不少人都慕名而去,就在京城最大的萬景樓。

  今日顧懷袖定了個雅間,原是想叫張廷玉一起去的,可張廷玉事情忙,顧懷袖就只能自己去了。

  胖哥兒跑了回來又洗了把臉,一聽說要聽戲,立刻抱著他娘的腰,就吵著要去。

  顧懷袖無奈,吃過飯,讓畫眉那邊將盤碗碟都撤了,這才對胖哥兒道:「那你可要換身好看的衣裳,出去注意儀容,不准打鬧。萬景樓裡多的時達官貴人,若是得罪人,又是一樁禍事。」

  胖哥兒上次經過了點禪寺的事情,天生就有一種政客的敏銳。

  他沒問過他娘發生了什麼事情,對這件事是隻字不提。

  顧懷袖只覺得胖哥兒跟他爹真是太像。

  不過這種事,自然是聰明一些更好。

  提點過了胖哥兒,就看見畫眉張羅著將東西撤了下去。

  畫眉退出去,卻眼神閃爍了一下,她瞥了青黛一眼,悄聲道:「你不去?」

  青黛搖搖頭,她不會嫁給石方的,這會兒都已經跟夫人說了。

  其實青黛也很聰明,石方那一點心思,夫人未必是不知道的,可知道並不代表夫人要做什麼。

  旁人怎樣是旁人的事情,而顧懷袖一向性子涼薄,關照幾分是關照幾分,但更多的越界的事情卻是絕不會做。

  青黛一則不會自大到以為石方會喜歡自己,二則不想離開顧懷袖,她覺得在顧懷袖身邊當丫鬟就很自在了。

  只是走了的畫眉卻看不懂,她幾乎是很雀躍地親自到了廚房後面,將東西給放下之後,特意繞到了小石方那裡,「石方師傅。」

  石方抬頭,正在廊下逗鳥,那畫眉鳥兒養了許多年,很是聽話了。

  聽見聲音,石方回頭過來,便笑了一聲:「畫眉姑娘。」

  畫眉道:「今兒我在夫人那邊聽見一件事,夫人想要撮合你跟青黛姐姐呢。」

  手一頓,石方捏著手裡切碎蒸軟了的花生米碎,微微地側頭,「我跟……青黛?」

  「對啊,不過……」畫眉頓了頓,有些小心翼翼地瞧著小石方,耳根子不知怎的就有些紅,道,「不過青黛姐姐沒答應……」

  石方將她嬌憨之態都看在眼底,只扭過頭去繼續餵那鳥兒,卻是無動於衷的。

  他淡淡道:「我也沒想娶妻,若是夫人哪一日找到了更合心的廚子,我便也往寺廟裡去青燈古佛一生便是了。石方只想著給夫人做吃的,旁的不想。」

  話音一落,畫眉頓時就沒了聲音。

  她有些尷尬窘迫,很是無措,匆匆道了一句:「夫人那邊還等著我去伺候,石方師傅慢慢忙吧。」

  石方看著畫眉的背影,只將裝著鳥食的盤子放在了籠子裡,然後轉身走進廚房。

  他兩個徒弟嘿嘿笑著,讓小石方去看案板邊。

  石方走了過去,空了的碗碟邊放著一個漂亮的繡荷包。

  私相授受這種事……

  要多大的膽子才能做出來?

  石方一下想起了許多年前投靠了宮裡林佳氏的顧姣,她死之前,似乎也想著那一枚犀角簪……

  只可惜……

  石方看了看這荷包,面無表情地朝著還燒著火的灶膛裡一扔,轉瞬之間漂亮的荷包就被火焰給吞噬了,燒出來的時候帶著裊裊的煙氣,是白芷杜衡的香氣……

  案板上擺著今天中午要做的烏雞湯的料,石方慢慢地洗乾淨自己的手,眼簾垂著,一句話也沒說,只慢慢用刀刮了生薑的外皮……

  他動作很仔細,眼神也很專注,可他兩個徒弟看著火膛子裡的灰燼,卻不知怎的有些冷。

  「爐子上的湯該好了,改成小火,再煨兩刻。」

  石方淡淡地說著,兩個徒弟立刻就開始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前院裡,畫眉眼圈紅紅的,青黛還在屋裡收拾,聽見她回屋的腳步聲,只道:「趕緊收拾著,今天要出門了。」

  畫眉低聲道:「青黛姐姐,我方才出去被蟲子瞇了眼,眼睛有點不大好,今兒不出去了,夫人那邊……」

  青黛聞言回頭一看,果然看見她用帕子捂著眼睛,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不妨事,蟲子已經出來了,只是有些不大舒服。」畫眉勉強笑了笑。

  青黛道:「那你歇著,我一會兒與夫人說一聲便成。」

  顧懷袖從不計較自己身邊別的人,有時候只有青黛一個人就足夠了,旁的人也無法增加她任何一分的安全感,反而會讓她渾身都緊繃起來。

  儘管畫眉伺候得早,可畢竟資歷難比青黛。

  離開之前,青黛給畫眉倒了一杯茶,囑咐她好生休息,若是不好了記得找大夫看看,夫人不會吝惜那一點銀錢。

  聽見畫眉一聲一聲地應了,青黛這才出了屋,往顧懷袖屋裡伺候去。

  顧懷袖還站在屋裡,伸手摸著張廷玉那一日從書格側面取下來的那一把戒尺,前幾日一隻沒問到他把戒尺藏哪兒了,沒想到這還是有暗格的。

  轎子已經在外頭準備好了,顧懷袖正準備走,胖哥兒又在一旁蹦躂,顧懷袖拿戒尺戳著他:「趕緊走!再蹦躂仔細你的皮!」

  胖哥兒哪裡知道戒尺的厲害?

  不過他看著他娘拿著戒指,連忙舌頭一吐,雙手一舉,奪了顧懷袖手裡的戒尺就跑了。

  顧懷袖無奈了半晌,手持著紈扇,上了轎子,又讓胖哥兒自己上轎,倒是很快就到了那萬景樓。

  這萬景樓附近就是一個西洋教堂,夾雜在老北京古舊的建築之中,透出一種離奇的和諧。

  顧懷袖下轎子的時候,就遠遠瞅了一眼教堂的尖頂十字架,歎道:「如今的皇上卻是個開明的……」

  允許太子跟傳教士交流,任用外來的洋人為官,早年康熙還跟著南懷仁學數學天文,只可惜後來南懷仁故去,也來了不少別的洋人,只是再沒有一個能跟當年的南懷仁那樣得皇帝的心了。

  眼前這萬景樓也是有洋人修建的本事在,乃是一個罕見的圓。

  中間是戲檯子,左右兩面劈開乃是個斷裂的環,來聽戲的人便從下面入口進,男客往左邊走,女客往右邊走,上去之後有兩層,顧懷袖定的位置就在二樓正對著戲檯子的好位置上。

  也不知那花旦是個什麼模樣了。

  她也就是隨便地一想,只用紈扇半遮面,日頭頗大,又舉了袖子遮太陽,回頭一叫胖哥兒:「趕緊出來,沒一會兒唱戲的可要開始了。」

  小胖子那邊剛剛在壓轎,這會兒他雙腳離地蹦起來,然後才跑到了顧懷袖的身邊,他手裡還拿著那一把戒尺,現在的小胖子還完全不知道……

  這一把戒尺,很快就要成為他娘的作案凶器……

  母子兩個這朝著裡面去。

  今日乃是小徽班在京城的頭場演出,來的人還不少,顧懷袖果然瞧見了不少達官貴人家眷,有的是跟著老爺一起來的,以滿人為多,還有女扮男裝出來的,約莫是話本小說看多了。

  不過更稀奇的乃是幾個洋妞,顧懷袖看她們穿著馬面裙,只覺得不倫不類。

  小胖子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

  「走了,別看了。」

  顧懷袖拍了拍他的頭,讓小胖子跟著自己進去,並排在眼前的就是兩道寬樓梯,然後朝著左右兩邊分過去。

  她才剛剛走到轉角上,要上樓梯,旁邊就有一隻粉紅色的繡花鞋伸出來,先踩在了樓梯上。

  那濃妝艷抹的女人並沒有注意到顧懷袖,還在跟另一邊的男子說話:「爺您千萬要想著妾,妾也想著您呢……哎喲!」

  她沒想到剛剛走過來,就撞了一下人。

  頭都沒抬一下,那女人就罵道:「哪個賤人這樣不長眼,竟然連奶奶我也敢撞!」

  先頭顧懷袖看見了一隻紅鞋,也沒怎麼在意,就讓了一步,朝著樓梯上面走了一段。

  這會兒聽見這婦人說話太粗俗不堪,她終於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去。

  顧懷袖對於不怎麼要緊的人,都不怎麼記得住,所以對於眼前這一張妖艷有餘端莊不足的臉,她花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來:隆科多的小妾李四兒?

  這許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她還在隆科多的身邊啊?

  也是,歷史上說這一對兒可是長情呢。

  她瞇著眼:「你剛才說誰?」

  顧懷袖不怎麼記得李四兒,李四兒卻是知道顧懷袖。

  她一見到顧懷袖,眼底的怨毒便跟能透出水來一樣,當初就是因為顧懷袖打了她,以至於佟國維回來訓斥了隆科多,自己則差點去了一條小命!

  還是隆科多好,頂著家裡的壓力給她延請了大夫,這才治好了。

  從那以後,張廷玉幾乎是平步青雲,可是隆科多現在也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好了傷疤忘了疼,她滿心都是對顧懷袖的怨恨,哪裡還記得當初顧懷袖放過的狠話?

  「誰應聲我就說誰了,也不知你丈夫才在皇宮裡被杖責了,你竟然還有心思來聽戲,知道的人都說人心都是肉長的,不知道的怕還以為某些人水性楊花巴不得人死呢!」

  李四兒嘴可惡毒,恨不能將顧懷袖身上戳兩個窟窿,才能洩了當年心頭之恨!

  若不是隆科多幾次三番攔著她,她早就在點禪寺的時候也去鬧了!

  不過現在遇見了正好!

  李四兒瞧著顧懷袖,又看了看她身後那個圓滾滾的胖球,頓時笑了起來:「哎喲真是醜死我了……」

  顧懷袖看上面無波瀾,信手一般從胖哥兒手裡拿了寬厚的戒尺,只輕聲道:「我給你一次機會……還記得我當年說過什麼嗎?」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我現在又沒罵你,對你可是尊重著呢,別對號入座啊。」

  李四兒一臉的嘲諷,她用那俗艷的紅綢帕子掩住了嘴唇,嬌媚的杏眼裡全是盈滿了的洋洋自得。

  顧懷袖淡淡學著張廷玉的派頭,道:「李四兒,我不是給你面子,是給隆科多面子,好歹他們算是同僚。把你手伸出來,我饒你——」

  「讓你說讓我伸我就伸,以為我傻子嗎?!」

  李四兒頗為不屑。

  誰料顧懷袖手裡戒尺一抖,竟然抬手就是一戒尺,抽了李四兒一嘴巴!

  那戒尺多寬厚的力道,直接朝著人臉蛋嘴巴上抽,效果可要比巴掌震撼地多!

  「啪!」

  整個戲樓裡外準備進出的人都愣住了!

  那位站在上頭的姑奶奶哪家的?!

  隨身帶著戒尺出來抽人?!

  但見李四兒一個沒站穩,竟然從樓梯上一骨碌跟瓶子一樣滾了下去,灰頭土臉地哀嚎……

  顧懷袖用戒尺敲了敲自己的手掌,哼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本來準備打你的手的……我這輩子還沒見過自己把臉伸出來讓人打的,隆科多的小妾,果真不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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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三章 火銃

  那到底是誰家的夫人!

  手裡拿著戒尺的那個到底是誰家的!

  真是要瘋了,來聽個戲竟然還要遭受這樣大的驚嚇,要不要人活了?

  被打得滾到地上去那個又是誰家的?

  亂了亂了全亂了……

  小胖子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了,駭然看著他娘。

  長這麼大以來,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娘這麼凶悍的模樣,胖哥兒表示自己的小心臟受到了驚嚇!

  為什麼他爹的戒尺竟然也能夠成為那麼凶殘的武器!

  小胖子真的有些受不了了,保持著一種張大眼睛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他娘……

  青黛在後面卻是已經習慣了,頗有一種淡定味道。

  顧懷袖看著李四兒被摔得七葷八素,起來的時候嘴巴邊上都紅了一大塊,頓時覺得有意思:「姨娘可還好?真怕我下手重了,一會兒隆科多大人又心疼呢。」

  還知道說隆科多?!

  李四兒整個人都要瘋了!

  今天可不比以往,之前是在顧懷袖娘家顧府,有人給拉著,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是在外頭!

  誰怕誰啊!

  要論撒潑,誰還比得過她李四兒?

  一抹自己嘴巴,李四兒疼得連話都說不清了,只語音模糊地罵顧懷袖:「狗膽包天的東西,連我你都敢打!來人把她給我抓下來!」

  「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啊……」顧懷袖手裡戒尺揚著,「一個小妾都敢出來惹事,你是嫌你們家爺幾年前吃的虧不夠大是吧?誰要上來抓我啊,我站在這裡呢。」

  她一副懶洋洋的語調,就這樣居高臨下地斜睨著李四兒。

  李四兒如今這樣恨顧懷袖,左右還是因為顧懷袖當年將她折騰得太慘。

  現在顧懷袖一說,李四兒頓時想起當年的噩夢來,抓狂地大叫了一聲:「你這毒婦!毒婦!你丈夫怎的不休了你!」

  真是越說越好笑了……

  顧懷袖想想也覺得奇怪呢,她用戒尺抵住自己精緻的下頜,瞇眼笑道:「別說是你了,就是我自己都覺得疑惑呢,你說張廷玉怎麼不休了我?一定是因為食色性也,君子也不能免俗。想來,我已經年老色衰,距離被休不久了……李四兒姨娘您,要不要睜大眼睛看看,等我哪一年被休?」

  樓上的官太太們聽見動靜都下來看了,只覺得顧懷袖說話未免也太過刻薄了。

  乖乖,有這樣貶損彎酸人的嗎?

  誰都知道你顧三啥都不好,就長得漂亮啊。

  現在李四兒那年紀比您還大,結果您嘎吱一聲蹦出個「年老色衰」來!

  哎喲,這羞煞個人!

  您都年老色衰了,那李四兒算個啥啊?

  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李四兒原本因為被抽了一尺子,顯得有些紅潤的臉,瞬間青紅起來。

  她面露猙獰之色,原本還算是好看的一張臉,經過多年精心的保養,也沒多少皺紋,這時候卻難看極了。

  比起顧懷袖站在樓梯上頭,一點也沒婦道人家出來拋頭露面的羞怯,李四兒一看就差遠了。

  她眼看著眾人都眼帶著嘲諷地看她,頓時整個人都炸了!

  「一個正經的官太太獨身來戲樓聽什麼戲!你以為自己是誰呢?不守婦德,遲早被休!」

  「你說誰呢!」

  胖哥兒聽了,頓時不樂意了,就朝著上頭站了站,「我難道不是人嗎?小爺陪著娘來聽戲,還要問你啊?你算個什麼東西!」

  胖哥兒深得他娘罵人的精髓,眉頭緊皺著,一點也不想給下面那個人面子。

  他扯了扯顧懷袖的袖子,道:「娘,咱們為什麼要跟這種醜八怪吵架?看著小胖連飯都吃不下了……」

  童言無忌,小胖子這麼一說,大家再一看李四兒的額尊榮,只看著她嘴巴跟香腸一樣腫了起來,同樣跟胖哥兒生出一樣的想法來。

  隆科多怎麼偏偏就喜歡李四兒這一口,瞎了不成?

  李四兒指著小胖子,提了裙子兩步就要衝上去,「死胖子罵誰呢!」

  顧懷袖一聽就不樂意了,小胖子是她叫的,隨隨便便被個外人叫「死胖子」算是怎麼回事?

  她還懷著小胖子的時候,就被這個李四兒給咒過,如今……

  顧懷袖眼神一冷,眼看著李四兒上來了,再次橫出去甩了她一尺子!

  想罵我兒子?

  戒尺拍你一臉再說!

  顧懷袖何等心毒之人?

  她又不怕隆科多來追究,即便是隆科多見了顧懷袖也要氣短三分,早年吃過虧,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錦繩!

  只有李四兒缺心眼子,一面惡毒得可怕,一面又蠢得可怕。

  萬景樓之中,今天來了不少的人,阿哥們在二樓聽見這樣的動靜,也不好明目張膽地看,只撩開了簾子暗中觀察著,一看見顧懷袖手裡捏著戒尺,不緊不慢地敲擊著自己的手掌心,就有跟顧懷袖接觸過的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等人駭然色變了。

  聽個戲都能遇見這女煞星!

  太晦氣,太晦氣啊!

  八阿哥一見到顧懷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張廷玉抽空了他在翰林院之中多年的部署,現在胤祀的勢力都已經被打散了。

  太子經歷過點禪寺一件事情,已經對胤祀心生懷疑,早開始打壓胤祀的勢力,現在更是想要在朝中撲殺他。

  這些還都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張廷玉將擔任會試的總裁官!

  他扶植起來的人,可約莫都是胤祀的仇人了……

  諸位阿哥都忍不住道了一聲:好一個冤家路窄啊!

  李四兒這時候真是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被戒尺抽了大嘴巴子,可比用手掌抽疼多了。

  顧懷袖現在用東西抽人,又不擔心自己的手疼,哪裡還想管別的?

  她抽完了李四兒,只道:「你現在這樣比較好看,左邊一道,右邊一道,好看極了。」

  上頭的官太太們都笑了起來,只覺得李四兒丑極了。

  顧懷袖明擺著說風涼話啊。

  現在李四兒這臉不就是她給鬧的嗎?

  一眨眼竟然就說人家的臉這樣好看……

  哎,也是臉皮厚到一種境界了!

  顧懷袖臉皮能不厚嗎?

  她心說自己是耳濡目染,被某人給帶的。

  顧懷袖看著李四兒,又道:「如今隆科多把你扶正了嗎?恐怕還沒有吧……若是扶正了你,現在隆科多頂戴花翎肯定沒了。你覺得我拋頭露面不好?只可惜啊……我夫君就是喜歡我,他寧肯自己丟了高官厚祿也捨不得休我呢……人跟人呢,是不能比的。」

  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顧懷袖搖著頭感歎道:「因為啊……人比人,氣死人;你比我,氣死你。」

  人比人,氣死人。

  你比我,氣死你。

  張二夫人您說話當心著啊,萬一人真的氣死了可怎麼辦?

  眾人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就像是個老先生一樣,顧懷袖看著已經委屈得流眼淚的李四兒。

  李四兒嘴巴裡一片模糊的聲音,嘴裡全是鮮血,看上去格外可怖,一張開就是血盆大口,這不是嚇人嗎?

  「你……你、賤人……賤人!」

  「話都說不清了,青黛,端杯茶來給她醒醒。」

  顧懷袖涼涼地笑著。

  青黛會意,從一旁路過呆站在那裡的侍女手中端過一大碗茶來,抬手就朝著李四兒臉上潑去!

  「嘩啦!」

  茶水潑了李四兒一臉,李四兒頭髮濕了,身上的衣服也濕了,整個人被這大大的一碗茶給潑成了只落湯雞!

  「你欺人太甚!」

  「什麼欺人太甚?」

  顧懷袖冷笑一聲,「我顧三,從不欺負人!被我欺負的那都不是人!這道理我怎記得跟你說過呢?人跟一頭豬,是沒有共同語言的。我只給您一個建議,長得醜就在家裡呆著,左右隆科多瞎了眼也喜歡你,不差旁人說你醜……但是,長得醜還要出來晃蕩,那就是不自量力了。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當妾,一定要夠美!不夠美的人,當什麼妾室?」

  神奇的顧三的「當妾理論」再次出現!

  顧懷袖努力將自己的理論發揚光大,她雙手一攤,戒尺一擺,只道:「回頭你去你家爺那裡告狀的時候,只記得幫我問問,他眼神到底好不好……回頭他要喜歡你這一口,我立刻送他百十個美貌小妾,絕不含糊!」

  嚇!

  眾人都被顧懷袖這凶殘的大手筆給震驚了!

  百十個美貌小妾?!

  還是要送給隆科多?!

  張二夫人您這是要在京城揚名立萬啊!

  不少人迅速興奮了起來,就差奔走相告了!

  想必不出一日,這消息定然要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遍全京城!

  張二夫人您哪裡去找那麼多的美人啊?

  顧懷袖說出來,自然能辦到。

  少有人注意到顧懷袖的語言陷阱。

  她微微地瞇著眼,掃了一眼,看熱鬧的人多了起來,她也就不丟臉了,只將青黛手裡空著的茶碗朝著樓梯底下扔去,「啪」地一聲就已經摔碎了。

  「拿著這茶杯接著你的淚吧,遲早啊你有哭不出來的一天……」

  之前端茶的侍女看著那只茶杯,欲言又止。

  顧懷袖道:「不就是一隻茶杯嗎?本夫人有的是錢,青黛把茶壺一起給李姨娘扔下去,解解渴。」

  青黛於是從侍女的手中拿過了茶壺,鬆手就朝著樓梯底下扔去,丫鬟們都嚇得驚聲尖叫起來,亂作一團。

  顧懷袖看著她們亂,就笑得亂顫起來,她拍著戒尺,拉著胖哥兒上了樓。

  人啊,活著不就是一口氣嗎?

  若是這一口氣堵著,得多糟心啊?

  能不堵著的就補堵著,堵著沒辦法的以後想辦法,有本事的人遲早能活得順氣兒了。

  她一步步上了樓,便跟眾多來看熱鬧的官太太們打招呼。

  官太太們都用一種艷羨的眼神看著顧懷袖,做官太太做到顧懷袖這樣堪稱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當真是所有官太太的楷模了。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跟顧三一樣豁的出去。

  所以,艷羨也只是艷羨罷了。

  她們簇擁著顧懷袖,便上去說話了。

  下面的李四兒終於大哭了起來,嚎啕著就提著自己的裙子跑去爺們那邊找隆科多。

  隆科多豈能不知道自己的小妾已經出事?

  他只覺得丟臉!

  好歹是個男人,再喜歡李四兒,那也是不能容忍她這樣胡鬧啊!

  你說你胡鬧也就罷了,至少你鬧得像模像樣一點,要是鬧出顧三那個水平來,咱們也敬重你是個人物,可……

  可現在被個顧三壓著打又算是哪門子的本事啊?

  隆科多鬱悶得不行,多少滿洲貴族子弟都看著他的笑話?

  現在看見李四兒腫著兩個臉頰到他面前哭,隆科多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爺啊,那個張家夫人實在是欺負妾身啊,您一定要給妾身做主啊!妾身是沒招誰也沒惹誰,剛剛走過去就被她打了一戒尺……您看看妾身這嘴這臉……爺啊……您騰騰妾身……」

  李四兒頓時哭天搶地了起來。

  隆科多整個人都要暈過去了。

  觀戲樓乃是環形的,顧懷袖這會兒剛剛走到上頭,外頭掛了簾子,可是對面隆科多他們的地方卻能看得到一個影子。

  顧懷袖一下就看見李四兒跪下去給隆科多哭,她眼尖忽然瞥見了旁邊不知道誰放了一把火銃在欄杆旁邊,似乎是隨手。

  她一下心癢起來,本都已經走過去了,又倒著退了回來,只將那火銃一端,裡頭火藥上著。

  她將準星一瞄,一下就看見對面還在膩歪的李四兒跟隆科多了……

  李四兒哭得跟淚人一樣,隆科多好歹寵了她那麼多年,喜歡的就是她的直接跟潑辣,一點也不裝,雖然蠢是蠢得謊,可比大家閨秀們誠實多了。

  他現在也覺得顧懷袖太不給自己面子,張廷玉現在能耐了,就能隨意這樣處置自己的小妾了?

  雖然當年顧懷袖是說過不尊重她就要懲罰,可……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這女人怎麼這麼記仇呢?

  隆科多開口便道:「張廷玉跟他夫人都是腦子有毛病的人,你……」

  「砰!」

  「啪!」

  「嘩啦!」

  前後聲響間隔非常小!

  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大花瓶已經碎了一地!

  這大花瓶就在李四兒的身邊,嚇得她整個人以下軟倒在地,「啊……」

  旁邊立刻有人將茶杯一摔,大喊道:「有刺客!」

  十四阿哥胤禎一口茶忽然噴了出來:「那不是爺剛才借給艾琳玩的火銃嗎?!怎麼到了她手裡!」

  這時候,眾人才隨著胤禎的目光看向了對面,也瞬時無語!

  張二夫人您別擺弄那東西了!

  咱們求求您了,趕緊放下啊!

  別以為您躲在簾子後面咱們就認不出那是你的輪廓了!

  張二夫人,放下那一桿火銃啊!

  侍衛們都要急瘋了,就怕顧懷袖手抖再給來一發,那時候若是傷及了哪位爺,可不得了了!

  眼看著顧懷袖還在擺弄,就連太子都被嚇住了……

  「張廷玉娶的這婆娘到底是幹什麼的!」

  胤禛胤祥等人也徹底愣住了……

  到底是幹什麼的……

  張二夫人那邊慢吞吞地收起了火銃,只覺得後坐力太大,手指都有些發麻。

  倒是小胖子看著這東西異常興奮。

  她撫摸了撫摸槍管,看見李四兒已經被自己嚇得暈倒,顧懷袖這才輕輕地用火銃瞄了一下隆科多,然後才放下。

  「不禁嚇的,打碎個花瓶而已……合該照著她頭打,這樣掉下來的就是腦花了……」

  後面的官太太們齊齊打了個寒戰:咱們這是來聽戲的,還是聽您來講鬼怪夜話的?

  說話別這麼嚇人啊張二夫人!

  顧懷袖倒是沒理會,放下火銃就朝著雅間裡走,只對青黛道:「回頭吩咐人給我準備百十來頭大肥豬,脖子上系紅繩,嘴巴都給塗紅,還要打腮紅,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到隆科多府上。」

  大、大肥豬?

  官太太們已經要暈厥了!

  她們一定是聽錯了!

  就連青黛也恍惚了好一陣:「夫、夫人?」

  顧懷袖道:「錯了,大肥母豬,不是普通肥豬。聽明白就去辦事吧……」

  大肥母豬……

  眾人忽然可憐起隆科多來,這……這簡直太慘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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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四章 登徒子

  能在同一個人手底下吃這麼多次虧,隆科多也憋屈啊。

  他這是造了什麼孽,竟然接連被這個顧三打臉?

  做個官他容易嗎?

  隆科多現在一看見李四兒就心煩,都要有心理陰影了。

  誰讓你李四兒老是不長眼要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爺真是整個人都要被你弄得憔悴萬分了!

  眼看著眾人都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瞧著自己,隆科多忍無可忍,一把摔了酒杯,只喝道:「將這臭娘們兒抬回府去,甭在這裡丟人現眼了!」

  可憐李四兒剛剛暈過去,竟然就被隆科多當成了棄子!

  幸好李四兒現在是暈著的,要是現在醒著也是被氣暈過去的下場。

  不僅是隆科多,整個萬景樓都要被顧懷袖這忽然之間出來的一槍給嚇住,這天底下竟然有女人隨便一抬火銃就打出來的?

  張二爺到底娶了個什麼怪物回去啊?

  眾人擦著冷汗,瞧著對面的女人們一起進了各自的雅間,這才歇了。

  原本眾位官太太們是想讓顧懷袖到大堂裡頭一起看戲的,可是在顧懷袖剛才火銃聲一響之後,再沒有人敢開口。

  這樣一位連火器都能玩得自如的婦人,當真是出身書香世家的閨秀?

  到底她們是不知道,早年顧懷袖的吃喝玩樂到底是到了哪個境地。

  顧懷袖掰著指頭算了算,其實自己是吃喝玩樂樣樣都會,只是沒有一樣精通罷了。

  不對,其實自己挺擅長吃的……

  咳。

  總之吧,顧懷袖能玩火銃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畢竟,這玩意兒雖然難弄,可畢竟還有。若是給顧懷袖一架紅衣大炮,她就肯定玩不轉了。

  胖哥兒兩眼都在冒光,死死地抱住她娘的手,「娘……娘……娘!你好厲害!」

  顧懷袖摸小狗一樣摸摸他的頭,只道:「你現在才知道嗎?」

  「以前覺得爹好厲害,現在覺得娘比爹厲害多了!」胖哥兒狗腿地過來誇她,眼神裡全是崇拜和期待。

  他完全不會意識到,一個婦道人家、弱質女流,竟然拿起了火銃,還想都不怎麼想的朝著對面的天潢貴胄們拉響槍栓,是一件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胖哥兒的人生裡,他娘就是天王老子就是法啊!

  「那個就是爹說過的火銃嗎?小胖也想玩……」

  「誰知道那火銃是誰的,別鬧了,咱們坐著。」

  顧懷袖坐下來,也把亂蹦躂的胖哥兒按著坐下來,然後叫人倒了杯茶。

  不一會兒,外面的果盤點心各式零嘴,也都被戲樓這邊的侍女們給端了上來。

  下面的戲檯子上,已經開始唱戲了,戲子們將臉給塗得濃艷無比,今天演的竟然是《牡丹亭》,顧懷袖訝然了一下,倒是笑了起來。

  樓上大多都是雅間,下面卻都是一些普通的老百姓,今科不少的士子也來了,聽戲之餘倒也吟詩作對,風雅至極。

  顧懷袖正把胖哥兒辛辛苦苦剝好的瓜子放到自己的面前,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侍女通報道:「夫人,有人……求見您。」

  「有人?」

  顧懷袖心道剛才官太太們人都已經走了,這時候會是誰來求見自己?

  顧懷袖手一擺,道:「青黛你出去看看。」

  青黛出去一看,竟然是個洋人姑娘,看著挺嚇人地,深目高鼻、金髮碧眼,與尋常人不一樣。

  顧懷袖聽見這話一愣,洋人?

  「這倒是奇怪了,請她進來吧。」

  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

  心裡剛剛還念叨著呢,人就已經進來了。

  艾琳是真沒想到,大清竟然還有這麼厲害的女人……

  她剛剛一進來就看著顧懷袖誇張地大喊:「哦,您簡直是我的女神,天,這位夫人您太棒了!」

  一副封建婦女代表模樣的顧懷袖,有些遲疑地望了望她,只覺得他們熱情太過。

  嘴角一抽,顧懷袖覺得有些吃不消。

  「還未請教您是……」

  「夫人,您好。」艾琳伸出手來,想要與顧懷袖握手,她習慣了英式禮儀,這會兒還不大改得過來,「艾琳·羅維斯。您可以叫我艾琳。」

  顧懷袖起身伸手與她握了一下,之後才覺得這樣的動作很奇怪,這才坐了下來,頗感興趣地看著她:「我尚不知您的來意……」

  「哦,您還不知道吧?」艾琳捧著自己的臉,厚厚的嘴唇透著幾分獷野的性感,「剛才您那只火銃是十四爺的,我先頭才借了十四爺的東西來玩,他還不大捨得……不,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您太厲害了!」

  現在想想這一位夫人抬著火銃一下子崩掉了對面的花瓶,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熱血都在燃燒!

  艾琳用那種亮晶晶的眼神瞅著顧懷袖,模樣竟然跟之前的胖哥兒差不多。

  胖哥兒這時候也興奮了起來,改去抱艾琳的大腿:「那一隻火銃是您的嗎?我也可以玩玩嗎?」

  「哦,真壯實的小子!」艾琳感歎了一句,不過卻為難地搖了搖頭。「剛才小氣的十四爺已經派人將火銃拿回去了,不過如果你喜歡玩的話,可以來找我啊,我下次再跟十四爺借去!」

  可憐艾琳完全不知道十四阿哥那邊的人到底受到了什麼驚嚇。

  若是她再去借火銃,十四阿哥就一句話:不借,艾琳,我們不借!

  一聽見那是十四爺的火銃,顧懷袖才是眼前一黑。

  不過回頭來又想,這麼危險的東西到處亂放,出了事情也怪不到自己的身上來,管他那麼多呢。

  若是旁人問起,顧懷袖就一句話:臣婦不知道那是火銃,只是隨便摸了摸!

  對,只是隨便摸了摸!

  臣婦哪裡知道這個大傢伙這樣厲害?

  臣婦很無辜的!

  顧懷袖打定主意,就用一種無比淡定的表情面對著艾琳堪稱天花亂墜的盛讚。

  偏偏艾琳誇她也就罷了,旁邊還有個小胖子一起誇,顧懷袖簡直有一種扶額的衝動:你倆別一唱一和,說恭維話是一門藝術,有你們這樣當著人的面誇的嗎?

  顧懷袖聽一場戲頭一次聽得這麼吃力。

  她揉著自己的額頭,幾乎眼冒金星地聽著一大一小兩個人嘰嘰喳喳,趁著他們聊得高興,索性留了青黛在屋裡看著,自己出來透氣兒,結果恰好聽見外頭兩個人在說了對面的事情。

  隆科多讓人把李四兒抬回去了?

  這一回,他似乎倒是識相了。

  只盼著李四兒的事情,他別纏住不放就成……

  不過……

  咳,最擔心的人應該是隆科多。

  顧懷袖忍不住想著那一百頭豬若都是到了隆科多的府上,不知道這位爺到底是個什麼表情……

  若是這件事鬧大了,顧懷袖仔細想了想自己的說辭。

  沒關係,官員之間自來有禮尚往來的說法,有時候大家都在送禮,要緊的時送什麼。

  顧懷袖送豬,這好啊!

  反正她這是送給隆科多吃的,又沒說是送給他的美女。

  不知不覺之間,又一條毒計已經生成了。

  顧懷袖笑了一聲,忽然之間聽見下面有人吟詩作對,又大笑起來。

  下頭都是今科來順天參加會試的舉人,看著出來的人個個都是衣著光鮮。

  仔細想想,當年這個時候的張廷玉大約也是這樣。

  彎唇一笑,顧懷袖正準備走,不過卻看見下頭廊柱邊有個縮著肩膀的男子,一副受不住春寒的模樣,瞧著眉目倒是頗為俊朗。

  天下寒士,只求一朝金榜題名吧?

  顧懷袖也沒多想,在外面透了一口氣,沒一會兒就到了離開的時候,艾琳一路跟著顧懷袖出去,一副已經跟胖哥兒成為好朋友的模樣。

  「對,十四爺也很厲害啊,騎馬射箭什麼都行。是的,火銃也會,準頭很好!」

  「你一說我又覺得我好像見過……」

  好像當初自己去點禪寺罵臭道士的時候,就見到過十三爺,旁邊那個就是十四爺吧?

  胖哥兒想著,有些不大記得了。

  他們到了門口,就跟艾琳分別。

  艾琳拉著顧懷袖的手,兩眼又開始冒星星:「您就是張翰林的夫人吧?不知道以後我可不可以來找小胖玩……」

  「他喜歡玩,你可以來找他的。」

  顧懷袖頭疼,只看著穿著馬面裙的洋妞,有一種特別違和的感覺。

  聽見她的話,艾琳歡呼了一聲,滿臉洋溢的笑容看著顧懷袖離去。

  她回頭來轉過身,就看見皇宮裡的皇子們也出來了,羅爾也在。

  艾琳上去就跟諸位爺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福身禮,然後對著十四阿哥胤禎大喊:「十四爺,我見到那一位玩火銃的夫人了,她太美了,不,要緊的是她好厲害……啊,還有她的公子,好可愛的……」

  胤禎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張二夫人什麼模樣他們能不清楚嗎?

  艾琳簡直是沒見過世面,大驚小怪!

  眾位阿哥堪稱無語地繞過了艾琳,直接從她身邊過去了。

  艾琳百思不得其解,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驚訝的事情嗎?為什麼看著諸位阿哥的表情,竟然像是撞見了喪門星一樣有些晦氣?

  不得已,艾琳最後拉住了走在後面的十三阿哥,「十三爺,這……艾琳說錯什麼話了嗎?」

  十三阿哥好笑地停下來,忙道:「不,艾琳,你什麼話都沒說錯,繼續這樣下去就好了。」

  說完,十三自己止不住地笑,上去跟太子和四哥走在一起。

  胤禛回看了艾琳一眼,眼底也劃過幾分難以察覺的笑意。

  太子哼聲道:「這女人真是瘋了……若不是因為怕將這件事捅大,傷了隆科多跟佟家的面子,早讓人把那刁婦抓起來治罪了!」

  看得到,吃不到,感覺一點也不好。

  太子爺眼神陰狠,甩了袖子就朝著外面走。

  後頭胤禛胤祥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這才跟了上去。

  至於顧懷袖,已經去遠了。

  出來一趟,也要再去看看廖逢源那邊,今年的新茶江南已經在收了,廖逢源有時候在那邊張羅事情,有時候又要忙著來這邊辦會館的事情,現在他兒子廖思勉也開始懂事,知道幫著父親做事。

  不過廖逢源從來不讓廖思勉插手生意,只讓他好好讀書。

  顧懷袖來的時候,就看見廖思勉坐在一壺春的一張桌案上,寫著字。

  小胖子一見到廖思勉就奔了上去:「勉哥兒!勉哥兒!哈哈……」

  「哎,胖哥兒!你怎麼來了?」

  廖思勉缺了個牙,還在換,這會兒一下就放下了筆,連忙跑上來跟胖哥兒敘舊,一轉眼也看到了後面跟進來的顧懷袖,忙躬身行了個禮:「夫人好。」

  顧懷袖上去拉他起來,只道:「只是順道來看看廖掌櫃的,不成想竟然看見勉哥兒也在,想必你們今年上半年又要在京城裡過了?」

  「正是呢。」

  廖思勉點了點頭,又道:「最近河上的事情不少,我爹挺擔心生意的……唔,這些我都不大懂。」

  「我知道了,你跟胖哥兒去玩吧。我上去找你娘說說話。」

  顧懷袖叫人上去通傳了一聲,便跟著走上樓去。

  胖哥兒跟廖思勉在下面下棋,顧懷袖剛剛上了樓,竟然就看見一名男子靠在花架旁邊,手裡端著一壺酒,一副落魄浪蕩子的模樣。

  他也沒回頭,知道是顧懷袖上來了,只用乾淨漂亮的艾子青顏色的袖子,擦了擦白玉酒壺,笑了一聲:「一別年餘,夫人別來無恙?」

  「無恙甚好。」

  顧懷袖意有所指。

  剛剛上來就看到沈恙,顧懷袖真是什麼心情都沒有了。

  這人真是機關算盡,如今又落得什麼下場呢?

  不……

  這些都是表象。

  顧懷袖想起張廷玉推斷的事情,就覺得這人心機深重堪稱駭人。

  羅玄聞已經沒了,他卻還打著羅玄聞的旗號,把自己的生意挪到一個死人的名下,從而輕而易舉地避開了張廷玉從上面對他的打擊。

  她不想在這裡多留,看見他就有些犯噁心,轉身就要從另一邊的樓道上找劉氏去。

  沈恙袖長的手指按著花架上一朵剛剛綻出來的海棠,只道:「夫人若是有恙該多好……」

  「毛病。」

  顧懷袖懶得搭理他,眉頭擰緊了。

  下面的廖思勉根本不知道大人們的恩怨,他只說了他爹來了京城,卻沒說這個時候沈恙竟然也來了。

  現在他茶布米生意都已經不怎麼行了,看上去他的確應該是一副憔悴模樣。

  只可惜,顧懷袖心知這一切不過是做戲。

  她冷著臉,就要從前面過去,一面暗罵這人無禮,登徒子一個,可又苦無避讓之法,霎時之間只想讓他滾!

  誰料,沈恙看見她從自己面前走過去,卻忽然一把拽了顧懷袖,往旁邊雅間裡一讓,人便已經到了門裡。

  他是著實忍不住了……

  原本一日一日想著,以為能忘,至少取哥兒的事情已經不再是他後患。

  他原以為,自己不過就是好色……

  可今年跟廖逢源一起來京城,果然聽見她在下面跟廖思勉說話的聲音。

  如今一看見顧懷袖,卻是忍不住了。

  他斜了一眼想要衝進來的青黛,只將手指彎了起來,輕輕地壓在了顧懷袖纖細的脖頸上。

  沒有別的動作,甚至沒有一個字的威脅。

  沈恙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顧懷袖,一旁的青黛驚恐起來,卻完全不敢動了:「你幹什麼?放開我家夫人!」

  「噓……」

  沈恙輕輕抬了自己的左手,用方才壓住壺蓋的食指豎起來,放到自己唇邊,扯開唇,微微一笑:「青黛姑娘,沈某人有病,這時候千萬別刺激我……不然做出什麼禽獸不如的事情來,可別怪我。」

  原以為沈恙好歹也不會對女人動手,顧懷袖真是錯了。

  她完全沒想到他竟然瘋狂至此。

  眼帶嘲諷地看著沈恙:「你是被我家二爺給逼瘋了嗎?」

  「你家二爺的確快逼瘋我了。」

  沈恙微微一笑,而後眼簾一垂,眼神晦暗不明,卻道:「不過……沈某人覺得,夫人逼瘋人的本事更厲害呢……」

  他手指微微一收緊,咬了咬牙,似乎很想這樣一把掐死了她。

  「若是你死在這裡,張廷玉一定很心疼吧?」

  「你敢嗎?」

  顧懷袖知道沈恙也是個很惜命的人,天下誰不惜命?

  沈恙殺了她,就別想活著走出京城了。

  這一點,沈恙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笑:「我的確不敢。」

  可是,他想做點別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沈恙眼神微動,指腹磨著顧懷袖脖子上滑膩的肌膚,看她明明有些害怕,卻還強作鎮定的模樣,心下竟然覺得有幾分好笑。

  「張二夫人,乃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我沈某人,真欲做那一回登徒子……」

  《登徒子好色賦》之言,在他說來,卻是字字句句毫無違和之感。

  沈恙彎著唇,緩緩地靠近了顧懷袖,嘴唇即將貼上來,甚至呼吸將相交。

  他手還扣在顧懷袖的脖子上,顧懷袖瞪視著他,嘴唇卻緊抿著,終於忍無可忍,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響亮。

  顧懷袖冷眼看著他扭過頭時候臉上五道指印,「沈老闆,自重。」

  沈恙在她撤手回去的時候,已然放了酒壺,一把扣住她手腕,道:「你這麼辣,誰吃得消?」

  剛才摔他一巴掌的乃是右手,這會兒右手被扣住,顧懷袖毫不猶豫抬了左手又一巴掌摔出去,臉上表情都沒變一下,只道:「反正你是吃不消。」

  左右兩邊臉都挨了一下,沈恙竟然氣笑了:「不過想輕薄你一下,至於下手如此狠嗎?你左手力氣比右手還大……」

  「你如今也比昔日惹人厭惡許多。」

  顧懷袖從他手裡抽回自己的手腕,終於退開了。

  沈恙也沒有再控制著她的意思。

  其實想想也沒什麼意思……

  她終究是張廷玉的女人,即便此刻能一親芳澤,終究也是連累她罷了。

  沈恙想想,若是其他人還無所謂,可偏偏這人時顧懷袖……

  他手指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餘香,只將指腹往唇邊一湊,舌頭尖輕輕舔了一下指腹……

  顧懷袖見狀只覺得自己手被毒蛇咬了一口,連著整個人都發寒抖了一下。

  她無比忌憚地看著沈恙,這人瘋病越來越厲害了,她覺得自己還是早些走的比較好。

  沈恙只道:「你丫鬟也不會說出去什麼……夫人,你親我一下,我給你一個驚喜怎麼樣?」

  顧懷袖冷笑:「不稀罕。」

  說罷,她終於定了定驚魂,謹慎地退出了房間。

  沈恙就站在屋內的門扇的陰影之中,看著顧懷袖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兩手手指輕輕地碾了一下,只仰頭看著虛空之中某處,又將手背過去。

  鍾恆就在屏風後面,有些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爺?」

  沈爺閉著眼,道:「……她都不問問是什麼驚喜,我也就心安理得地藏著了。」

  「都走錯了路,您還準備回頭嗎?」鍾恆笑了一聲,卻很清醒道,「如今您只有一條道走到黑了。」

  沈恙也笑了,「你說得很對。」

  外頭顧懷袖抬手按著自己脖頸,終於走出去了,她氣息微亂,只咬牙罵沈恙,回想張廷玉那一條毒計,這人就活該是這個下場!

  青黛差點嚇得說不出話來,哪裡想到走一壺春一遭,竟然遇見這種事。

  前面的阿平迎上來:「夫、夫人,您之前讓找的百十來頭豬已經找好了,這個……真要送嗎?」

  顧懷袖火氣大,只冷笑一聲:「送!不僅要送,再給我找上百十來頭送到琉璃廠旁邊萬青會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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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五章 送豬風波

  眼看著要會試了,誰也沒想到京城裡鬧出這麼大的一樁笑話來!

  張府那邊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近百頭大肥豬,趕著趕著就去了隆科多府上,佟家是滿洲勳貴家族啊,一見到這來的禮物竟然是百十來頭大肥豬,還塗成了這個模樣,什麼紅嘴巴紅綢子,就是婚事嫁娶也沒有在豬嘴巴上塗東西的說法啊!

  別人家還以為佟家又出了什麼大喜事,都趕上來看熱鬧呢。

  隆科多根本不想出去看,一個人坐在屋裡憋著氣。

  誰料想,佟國維老頭子剛剛下朝回來,一看見府門口竟然有人送豬,一問還是今科會試總裁官張廷玉府上送來的。

  老先生愛吃肉啊,想著張廷玉忽然跟我們家示好,雖然豬這東西太俗氣了一點,可到底也是肉啊。

  張廷玉高明啊!

  送銀子不成,皇上要查的;用貴重的東西不成,咱們都是清官,尤其是張廷玉乃是清流啊!

  送什麼好呢?

  豬啊!

  又低調又實用,雖然不是羊肉,可豬肉也夠了!

  佟國維想著,人家張廷玉還費心打探了一下自己的喜好,這年輕人早年雖然跟他家有不少的齟齬,比如隆科多跟他小妾的事情。可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啊,原本就是那小妾猖狂,還敢在命婦面前蹦躂,若不是隆科多一直護著那小妾,佟國維又捨不得兒子糟心,這才忍了李四兒的。

  現在張廷玉主動示好來了,看著是不大好,影響不好,可佟國維就好這一口啊!

  他經過府門口,看著肥豬們都掛大紅色,這也喜慶,看著這一排排豬竟然也覺得歡喜起來。

  佟國維手一擺:「既然是張老先生府上送來的,那趕緊收下啊,還愣著幹什麼?」

  府裡的奴才們可犯難了,只道:「六爺說了,不能收……」

  佟國維眼睛一瞪,只覺得自己兒子是目光短淺!

  「現在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計較著過去那點陳年舊賬!沒眼光的東西!老爺我是一家之主,還是那小子是一家之主?甭搭理他,都給我收下。然後把咱們家後院裡養的羊給張廷玉府上牽幾隻過去,找不到那麼多的羊,咱們盡盡心意就成了。他家的院子也不大,多了放不下……」

  說著,佟國維還計較上了還禮的事情。

  他甩了甩袖子,臨進門之前還在想,難怪今日朝上張廷玉還在對禮部彈劾問題上附議自己,原來這是要示好啊。

  佟國維是個打仗的人,對文官們的心思其實不大懂,肚子裡彎彎繞雖然多,可更多的事情都是謀士們在考慮。

  他最喜歡的,還是直來直去罷了。

  耿直的佟國維眼看著已經進門了,又忽然之間道:「記得跟張廷玉說啊,我老佟隨時歡迎他來咱家拜訪!」

  外頭奴才們簡直哭喪著臉,又不敢跟佟國維說這件事到底是怎麼了,到時候六爺要出來打人的。

  唉……

  六爺這是惹的什麼事情啊!

  眾人將外面的豬兒們趕著從角門進了府,熱熱鬧鬧忙活了半天。

  隆科多在屋裡坐著,只道外頭怎麼這麼吵,一問,外頭奴才哭著來報:「方纔老爺進來,看見百十來頭大肥豬高興的,一問是張老先生府上送來的,樂呵極了,還叫咱們給張老先生府上送幾頭羊……爺,您看這……」

  隆科多聽見這話,幾乎立刻嚇得趴地上去了。

  他無力地按著自己的額頭,虛弱道:「甭跟老頭兒說這事兒,就……若他問起,就說張廷玉送的……跟他夫人沒關係……記得甭提啊……哎喲,爺怎麼就遇得見這種事?」

  瞧瞧這陰差陽錯變成什麼了,誤會大了!

  隆科多這邊府上真的按著佟國維的意思,牽了幾頭毛色鮮亮的漂亮的羊,一路到了張府,只恭恭敬敬遞了拜帖:「我們家老爺叫給貴府還禮,禮輕情意重,還望貴府不要嫌棄。」

  眼看著後頭跟著的五六隻羊,家丁們面面相覷,跑進去報了阿德。

  阿德剛剛還在屋裡幫張廷玉找東西,這會兒聽見外頭小的們叫,便出去了一趟,聽了便愕然:「這是個什麼事情?」

  張廷玉現在到夫人那邊去了,這事不小,佟家可是勳貴啊!

  阿德連忙去報張廷玉,就在簾子外頭一躬身:「二爺,夫人,外面有佟家的奴才牽了幾頭羊過來,說是給二爺還禮的。」

  「噗……」

  顧懷袖一口茶毫不猶豫地噴了出來,差點嗆死在當場,已經被這消息炸得完全不知形象為何物了!

  「佟國維這老頭子莫不是老糊塗了?!」

  張廷玉聽說了顧懷袖跟隆科多那小妾李四兒的事情,活該李四兒被打。

  即便是隆科多給她再多的寵愛,也不敢冒犯命婦,更何況還是如今勢頭正盛的顧懷袖?

  當年這還是一段到了皇帝跟前兒的公案呢,現在的皇上不可能推翻自己當年的聖旨,管你隆科多有再多的委屈,打碎了牙也只能和著血往肚子裡頭吞了。

  這個隆科多也是頗沒規矩的,以妻為妾不說,還跟他小妾逼死了正室,如今隆科多也不續絃,因著佟家事大無人敢去告發,隆科多堂而皇之地將原本屬於正室夫人的命婦袍服頭面都給了李四兒,讓李四兒也在官太太中間往來。

  這件事在官場早不是什麼秘密了。

  「我還記得當年在江寧,有幾個文人在湖邊穿著秀才服,被路過的官差給看見了,直接上去就把幾個人帶回縣衙鎖了起來,杖責四十……」

  張廷玉挽著自己的袖子,將一雙手給按進銅盆裡,洗去指尖上的御筆硃砂的顏色跟擬旨留下的墨跡。

  他說著,只道:「隆科多那邊你隨意地做著……今兒上朝的時候,你那四爺黨一個戶部的侍郎,出來說要查隆科多,我看四爺一聲兒沒吭呢。這隆科多到底是哪邊的人?」

  「肯定是四爺的人啊。」顧懷袖歎了口氣,只道,「不過怕不怎麼得四爺的喜歡,這人輕狂,沒規矩,手腳也不乾淨……」

  胤禛最恨的是人收受賄賂和貪污吧?

  眼見著已經是康熙四十五年,戶部國庫內務府的虧空越來越大,胤禛管著戶部的事情,每天都在要債,活脫脫一個催命鬼,一面用著隆科多,一面又恨著隆科多還差不多。

  他做人,也是挺辛苦。

  張廷玉回頭看阿德:「既然佟家老頭兒好意,就把幾頭羊給收下,別說隆科多跟李四兒的事,給那幾個跑腿兒的賞錢,別顯得咱們府上寒酸了。」

  「是。」

  阿德狂擦冷汗去了。

  到了外頭果真將羊牽進來,又給了賞錢,這才跟著回來。

  張府跟佟府這邊一個送豬,一個贈羊,瞬間成為全京城的奇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佟國維喜歡吃豬肉羊肉,就喜歡肉,無肉不歡,這眾人都知道,可怎麼忽然之間由張廷玉給送了那麼多頭豬呢?

  百思不得其解啊!

  更稀奇的時,一向吝嗇的佟國維竟然還回贈了張府幾頭羊!

  稀奇稀奇真稀奇,怪事年年有,今年啊特別多!

  也不知道是哪邊先傳出來說很可能擔當今科會試總裁官的張廷玉老先生,喜歡吃羊肉!

  嘩啦啦地一下,整個京城的舉人們都動了心思,一時之間張府前門是羊,後門也是羊,鬧得小胖子都不敢出門了……

  顧懷袖這時候才長歎了一聲:薑還是老的辣!佟國維是個狠人啊!

  士子們試著上來給張廷玉遞卷頭的時候,必定要給張廷玉交上「束脩」……

  往年的考官都是封銀子,給張廷玉的話……

  呵呵,您不是愛吃羊嗎?

  買頭羊啊!

  眾人紛紛買羊去,一時之間京城羊貴,竟至於牲畜集市上連頭羊的影子都見不到!

  張廷玉才是焦頭爛額,相應的佟國維也沒想到事情鬧得這麼大,送了頭羊而已,怎麼大家都亢奮起來了呢?

  更有甚者是些窮書生,從農戶人家「順手牽羊」來,要送給張廷玉,結果反而被官府抓住。

  一時之間,看著人家是舉人,順天府尹這樣的官職還不敢將一個舉人怎樣,不敢打不敢罵,要罰他也沒錢,只能好言好語地安慰了被偷羊的農戶,自個兒掏腰包給了些安慰銀錢,又給舉人好吃好喝地送回去,這才算是了斷一樁公案。

  此事頓時成為本次科舉之中最大的笑談,會試還沒開始,整個京城已然沸騰一片了。

  三日後大朝,除了張廷玉之外,旁的總裁官和十八房官都還要考出來,距離會試越近,事情也就越多。

  朝堂上依舊熱熱鬧鬧的一片,張廷玉秉承著寡言少語的習慣,聽著眾官員唇槍舌劍地往來,盤算著怎麼把「羊」這件事給消減下去。

  誰料想,康熙看著今日叫大起也把事情說得差不多了,就想起近日京城裡流傳甚廣的一個笑話來。

  「佟國維啊,朕看著你是年紀越大越發地胖了,這肉,還是要少吃的好。」

  佟國維心裡咯登一下,哎喲,皇上這是知道奴才收了張廷玉一百頭豬?

  他趕緊趴地上磕頭:「萬歲爺明鑒,奴才收張廷玉大人那一百頭豬,全無私心,就是喜歡吃肉啊!這……當年跟著打天下的時候吃糠咽菜這不是傷了脾胃嗎?大夫說了要奴才好好吃肉給養著,您不能叫奴才不吃肉啊!」

  這純粹是裝傻了,只是佟國維這話實在,逗得眾人都笑了。

  大家都看出康熙這是找樂子來了,說話該嚴謹的時候嚴謹,該放開就放開。

  佟國維也是隻老狐狸啊!

  張廷玉那邊聽著,幾乎眼前一黑。

  果然,康熙立刻道:「張廷玉送了你一百頭豬,出手闊綽啊!佟國維咱倆君臣這麼多年,朕也沒賞你什麼好東西,一會兒真叫人給你撥一百……不兩百!回去好好吃!」

  「哎,奴才謝主隆恩!」

  佟國維心裡都開始冒冷汗了,還要裝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模樣。

  然後下一個就輪到張廷玉了,張廷玉有預料,已經將脊背打直了。

  康熙道:「張廷玉,聽說你最近收了很多考生的羊?」

  「回皇上話,臣是被很多士子送羊上來,不過臣為皇上做事不敢收羊……再說,臣……不愛吃這腥膻味兒重的。」

  張廷玉也是哭笑啊。

  他壓根兒不愛吃羊,只是因為佟國維送羊,讓旁人誤會了罷了。

  現在想來,簡直是一把辛酸淚。

  康熙老小子,難得聽見這樣可樂的事情,李光地把這事兒當成笑話講給他聽的時候,他就把眼淚都笑出來,連說張廷玉那夫人是個促狹鬼。雖在早年責罰過顧懷袖,可每每知道她鬧出來這些個動靜,又忍不住為之開懷大笑。

  唉,興許這就是張廷玉這麼多年守著她一個人過日子的原因吧。

  看著人家夫妻伉儷,康熙就忍不住想起他當年的元皇后來……

  現下裡,他只指著張廷玉,皇帝金口玉言啊:「佟國維一片好心,你不能浪費了,回去吃!必須吃!每日來南書房當值的時候,記得跟朕報一下你吃了多少。佟國維你也是,家裡三百頭豬,可得要吃上一陣了……」

  滿朝文武都笑得打跌,看張廷玉跟佟國維一小一老面色鐵青地謝了恩,一旁的李光地眼珠子骨碌碌望著天,一副「我不是打小報告的那種人」的模樣,可淡定可無辜了!

  等到一散朝,康熙擺了自己幾個心腹重臣一道,樂呵呵地仰天笑著走了,難道地老懷大慰。

  眾位大臣看見康熙爺走了,這才毫無形象地大笑起來,不少人到佟國維張廷玉身邊拱手:「恭喜二位,賀喜二位啊!早年之齟齬,今日終於化解,滿朝文武和樂,大臣們相親相愛一家人 啊,豬啊羊啊,可勁兒地吃吧!」

  李光地老神在在,就跟沒聽見眾人打趣的話一樣,順著保和殿台階就下去了。

  張廷玉遠遠一看,就知道誰在皇帝耳朵邊上吹小風了,一時無奈,想想還是早日將自己愛吃羊肉這個謠言給解決掉。

  他面不改色地謝過了眾位大臣的道賀,直接騎著馬出了紫禁城。

  除某些一品二品被皇帝特許過的大員,也只有南書房翰林們被特許紫禁城騎馬,張廷玉今兒還是頭一回用這特權。

  他回了家,將韁繩一扔,進屋就寫了一張告示,叫人貼在自己府門口。

  今日也有不少人來送羊,猛地一抬頭瞧見府門口的告示,赫然一篇《不吃羊肉賦》!

  此。細數自己不吃羊肉之事,又言羊肉何時何日吃最好,即小見大,以自己被幾乎全京城舉人送羊的經歷為開端,痛斥諸舉人們投機取巧想走歪門邪道之行為。又言我輩讀書人,若無風骨,若不信仰自己十年寒窗之辛苦,何必入考場?以送羊投機之行為,縱使取巧,也愧對自己數十年之辛苦。人無信而不立,無自信更不立!

  羊肉乎,羊肉乎,其為羊肉哉?

  非羊肉也,人之所投吾好也。

  今日若收羊,傷吾德馨情;今日若拒羊,傷吾門生義!

  難矣哉,難矣哉!

  眾人一見此賦,細讀之下哪裡還敢造次?

  瞧瞧張老先生這文采,這思想境界,這樣的覺悟和高風亮節!

  早先誰還說張廷玉之才不足以當總裁官的?

  呸!

  瞎扯呢你!

  不愧是當年的狀元啊!

  此賦一出立刻風靡京城,老少傳揚。

  無數舉子一面深為張廷玉之才折服,一面又羞愧於自己投機之行,京城舉人投機之風竟然肅然為之一清,當真是驚掉無數人下巴了。

  顧懷袖聽聞此事,只捧腹大笑不能自已:「任是誰來送禮,被你這麼一張告示迎著臉盤子拍上去,端怕早就鼻青臉腫了,一面怕你到時候反而為難他們,一面又覺得被你一篇《不吃羊肉賦》給諷刺過,誰還敢來?我看你是要被其餘兩位總裁官和十八位房官嫌棄了,竟有你這樣油鹽不進的!真真笑煞我也!」

  張廷玉長歎一聲:「爺這是造了什麼孽,竟然娶了你這麼個惹禍精……」

  端怕是佟國維那邊更不好處理呢。

  三百大肥豬,這得吃到猴年馬月去呢!

  隆科多現在怕是哭都哭不出來吧?

  該!

  都是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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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六章 陽春麵

  顧懷袖也是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

  她有些無奈,最後又問了阿德,送去萬青會館的豬最後怎麼樣了,結果阿德回來說,被那邊的沈鐵算盤拿去做人情了,竟然直接送給了別的老闆。

  會館之中那麼多的老闆,一人分個幾頭回去,全當是今年新春把茶生意弄出來的賀禮了。

  顧懷袖一聽就差點氣得摔了茶杯,可是想想又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她原是想送過去膈應沈恙的,結果人家倒好,一轉手直接借花獻佛了,心裡樂呵呵地。

  張廷玉自打在外頭貼了一張《不吃羊肉賦》之後,府裡就安靜了下來,只是門外每天都有不少人慕名來看,有時候人多得顧懷袖張廷玉索性都從偏門出入了。

  他知道了沈恙的事情,只道沈恙現在看上去安安靜靜,卻是一點也沒有發現張廷玉做的手腳問題。

  跟廖逢源聊過之後,他就知道了沈恙的動向。

  「羅玄聞」果然回信給了張廷玉,說是對四川那邊有一點野心,那邊的井鹽特別漂亮,雪花鹽一抓一把,跟雪花銀一樣。

  四川鹽業猶以自流井為盛,所以「羅玄聞」想要去自流井那邊看看,但是他同時也在信中提及,沈恙那邊也有這樣的消息。

  言下之意很簡單,可能沈恙也要去自流井。

  沈恙怎麼可能不去呢?

  羅玄聞要去自流井,沈恙就必須去。

  他必須要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所以藉著所謂「羅玄聞」的口,說自己要去四川。

  其實真正去了那邊之後,他既是羅玄聞,又是沈恙,就像是監守自盜一樣,他說自己偷東西了就是偷東西了,說自己沒偷就是沒偷,是差役也是賊。

  一個人唱著兩張臉,手段不可謂不高明。

  想來這一次來京城晃一眼,露個面,一是為了在朝中拉攏勢力,二則是降低被張廷玉懷疑的可能性。

  畢竟,表面上看沈恙對茶行的生意還是很上心的。

  一邊麻痺著敵人,一邊暗地裡做著自己的大事,沈恙的謀劃不可謂不精準。

  只可惜,他早就被張廷玉發現了。

  本來就是走著鋼絲的事情,沈恙怕是也知道一旦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的事情暴露,他就離死不遠了。因為他為著方便自己的行動,同時偽裝成羅玄聞,必須要將自己的行蹤和大致的計劃說給張廷玉。

  一旦發現,張廷玉就會知道他所有的動向。

  可以說,兩個人都在暗中較勁。

  如今來看,還是張廷玉沉得住氣,在發現了沈恙之後並沒有立刻下手。

  沈恙這塊骨頭太大,還不好啃,一定要等到放了長線才能把大魚給釣起來。

  心裡琢磨著事情,張廷玉便出了府門,天色還早,家丁們剛剛收拾了將府門打開,結果立刻就有人覺得奇怪。

  今兒這牆上怎麼幹乾淨淨的?

  老覺得哪裡不對呢……

  琢磨著琢磨著,家丁立刻一拍大腿!

  壞了,二爺先前貼在牆上的《不吃羊肉賦》哪裡去了?!

  「不好,二爺不好了!您貼在府門口的那《不吃羊肉賦》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抬著轎子才走出去沒多遠,竟不知哪裡來的酒壺從天而降,砸在了轎頂上。

  轎夫們都嚇住了,連忙落轎。

  但聽得「咚」的一聲響,那酒壺竟然還沒碎,直接從轎頂上落下來,這才「啪」地一聲碎在阿德的腳邊。

  阿德抬頭便看,喝道:「何人如此大膽!竟然隨意投擲酒壺傷人!」

  上頭不過是一群聚會的士子,哪裡想到下面會有轎子過來?

  朝廷命官之中有人喜歡八抬大轎進進出出,有人喜歡四個人抬著小轎子,低調地在路上走。

  無疑,張廷玉喜歡後者。

  所以現在上面的舉人們根本沒將下面的轎子給放在眼底,他們大多都是省外來的,根本不知道在順天,尤其是在京城這塊地皮上,一隻酒壺掉下去,隨隨便便就能砸到一個官。

  至於這官是大是小,全看運氣了。

  張廷玉沒有出去,他手裡捏著折子,還趕著時間進宮,根本沒時間跟旁人折騰。

  他只道:「也沒傷人,阿德別管了,繼續走。」

  「是。」

  阿德本來還想上去罵兩聲的,沒想到自家爺不計較,阿德自然按著張廷玉的意思進宮。

  臨近三月,京城出去游春的人不少,顧懷袖卻因為送豬那件事一直待在府中,不出去惹事。

  她現在琢磨的還是胖哥兒的事,孫連翹今天也來了,只給了顧懷袖一份名單。

  顧懷袖搖搖頭:「給四阿哥送回去,會試的事情本來就是各憑本事,這事兒我幫不了。」

  孫連翹只是幫著四貝勒遞個消息,左右話是顧懷袖說的,要有什麼責罰也落不到孫連翹的身上。

  她只是歎了口氣:「我看著你現在直 跟胖哥兒玩著,沒想過再要一個孩子嗎?」

  顧懷袖玩著茶杯,想著過兩天描個新的花樣送去琉璃廠,制些新的杯盤回來,聽見孫連翹說這話,她只道:「你不是說我身體裡寒氣沒拔乾淨,所以不容易有孩子嗎?」

  若是可以,她也想要個女兒。

  想著,顧懷袖忽然扭頭看向孫連翹:「你定然是帶了什麼補身子的秘方給我的。」

  孫連翹卻笑:「這都能被您給猜著。我還真帶了宮裡的秘法……不過你身子骨按理說應該是大好了……」

  顧懷袖不好跟她說自己是因為想著十月懷胎累得要死,所以一直避著。

  不過如今想想,胖哥兒也大了,不怎麼需要自己操心,張廷玉這邊的事情也漸漸起來,需要她操心的事情也開始變少。

  日子變得乏味起來……

  林佳氏在太子府,左右她怎麼想,也只能算計到太子的頭上,沒辦法算計到林佳氏的頭上,她要是在宮外,顧懷袖還能做幾分手腳……

  左右都是個「難」字。

  皇帝老頭子保持著他明君的威嚴,同時也衛護著天家的尊嚴,顧懷袖如今也算是漸漸摸透了康熙的脾性。

  但凡是讓皇帝高興的事情,他多半不會處置人。

  就像是隆科多,犯事兒那麼多,還不是一樣得皇帝的喜歡?

  明君昏君,不過是一線之隔。

  掰著指頭算算,仇家也就還有沈恙一個……

  這一個還沒到收網的時候。

  顧懷袖扭頭看著孫連翹,忽然問道:「如今我二哥考了這麼多年都沒中,眼看著侄子都要大了,他又喜歡在外面花天酒地,嫂嫂……你……」

  「我自然是累。」

  孫連翹很輕快地承認了,可卻垂頭歎氣,「可如今我不受累,兒女們又怎麼辦?」

  如今她也有一子一女,到底還是要顧念著孩子的。

  「女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又能怎樣?」

  孫連翹要操心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她現而今投靠了四阿哥,也算是想要四阿哥提斜著顧寒川。

  今年顧寒川要再考一回,若是再不能中,還是想著放出來做官。

  顧寒川不想離開京城,他又是個沒什麼本事的,到外面去也沒用。

  所以,孫連翹從四阿哥那裡求了個內閣中書的位置,從七品,只等著顧寒川落榜就過去。

  其實孫連翹自己也知道沒有多大的希望了,顧寒川是個怎樣的人,她比誰都清楚。

  讓顧寒川留在京城,自然比什麼 都好。

  更何況,四阿哥這邊還要用到孫連翹。

  興許顧寒川這裡根本不知道,他已經成了個吃軟飯的。

  家裡就是靠著孫連翹撐著。

  顧懷袖埋著頭想了想,也知道方纔那一份名單之中基本都是投靠了四爺的人,每個阿哥們手裡都有這樣的一份名單。

  因為,一般來說會試總裁官有兩到七個,同考官十八人稱為十八房官,欽派會試知貢舉兩人,一滿一漢,正副提調則由禮部司官二員充任。

  這些官員自然都有自己的黨派,但凡不支持哪個阿哥,都算是皇帝的人,只是分遠近。

  每錄一個進士,都是各方爭奪的結果。

  會試總裁官張廷玉是皇帝的人,沒人能賄賂得動,到現在顧懷袖也沒聽張廷玉有說起過欣賞哪個新科舉人的事情。可見,這一次張廷玉並不像攬這些麻煩上身。康熙那邊都看著張廷玉的一舉一動,若是這一回栽了,可別想著再爬起來。

  顧懷袖斟酌著道:「若你覺得……我二哥尚還有救,不如求求四爺去。他手裡必定有人,他手裡沒人太子爺也有。只是這一步走出去,你可收不回來了。」

  「這事我也想過……」

  只是孫連翹還有別的打算。

  她將方纔那一頁紙給揣好了,又寫了個方子給顧懷袖,忽然道:「公公的身子不大好了,時常念叨著幾個兒女,小叔也常常陪在他身邊……我想著,你什麼時候會去看一眼……」

  「三月時候會試放榜,那時候也忙完了,正好是老父親生辰之日。」

  顧懷袖說著,忽然想起,父親生辰之日附近,就是姑姑顧嬌的忌日。

  「順道還要看看姑姑去的……」

  孫連翹見她好歹還念著父女情分,終於歎了一聲:「那我回去準備著壽宴的事情,你可得來。哦,差點子給忘記了……四爺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您。二月廿三,因著京城今年少雨,皇上要帶著王公大臣們往甘露寺走一遭,說是祈雨,臣工們可以帶家眷,曰萬民同祈雨。四爺說,您左手的情,他承了,答應過您的事也該給您看一些,有好戲。讓您帶著眼睛耳朵走就成。」

  四爺忽然開竅了?

  不過這一句「左手的情他承了」,還真是意味深長。

  四阿哥當年在吟梅宴見過顧懷袖那字,本來不該懷疑到顧三的頭上。

  只因為孫連翹去給他驗毒的時候,提了一句說四阿哥要用到她。

  這就完全暴露了顧三。

  若是顧三不知其中的原委,不知道紙條上是「茶盞有毒」幾個字,根本不會想到讓孫連翹去驗毒。

  四爺要驗的不是茶水,而是茶盞。

  不過孫連翹還沒怎麼想明白其中的關竅,只自己猜著一點罷了。

  顧懷袖也不多言,只道這個破綻是她故意留的。

  四爺心思果然是夠細密,蛛絲馬跡就能推測出來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那是她故意留的……

  要的,就是四阿哥承她這個情,不然冒著那麼大的風險白白幹活兒,顧懷袖又不是傻子。

  甘露寺祈雨……

  看樣子,四爺是準備先給自己一點甜頭嘗嘗了吧?

  只是不知道,會是個怎樣的甜頭。

  顧懷袖揚了揚唇角,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是個特別特別小人的人。

  四阿哥打她一巴掌,給她個甜棗,她就樂呵了。

  約莫是胤禛這人薄情寡義太重,以至於忽然來了點重情義的時候,都格外令人刮目相看。

  雖則……

  這一切都建立在顧懷袖還有利用價值的基礎上。

  她沒對孫連翹說別的,只表示自己清楚了,而後親送了孫連翹出府門,回來卻有些累了。

  她將方子遞給了青黛,只道:「按著老規矩再找兩個大夫來瞧瞧……今兒想吃點甜的東西了,畫眉你去廚房裡端一下東西,小石方知道我習慣,這會兒約莫已經備下了。」

  畫眉埋頭一躬身,便走了假山那一面的岔路去了。

  「我怎麼覺得畫眉最近像是沒什麼精神?」

  顧懷袖搭著青黛的手,在園子裡逛著,停下來看枝頭站著的鳥兒。

  青黛也不大清楚,只笑道:「興許是有了意中人呢?回頭您也該問問她的事情了。」

  「如今畫眉的年紀也不小了……」顧懷袖掐著枝頭算算,的確是到了該嫁人的時候,她只道,「前幾日有人來說媒,媒婆留下的冊子可還在?也得給三爺看著一些。」

  正說著話呢,張廷瑑的夫人彭冰瑩也過來了。

  她年紀不大,今年也才十九,嫁進來的時間也不久,長日聽著人說顧懷袖這裡厲害,那裡厲害,平日裡只看著二夫人端著,也不敢上來問是個什麼情況。今天恰好遇見了,卻是有些忐忑,又有些驚喜:「見過二夫人。」

  「趕緊地起身吧。」顧懷袖拉她起來,「今年一過,你們也要往桐城那邊回去,留在京中的日子不長了,若有什麼要辦的事情儘管找了我身邊的丫鬟辦了。還有外頭管事的劉媽媽,也是個穩妥人。」

  一說起這件事,彭氏的臉色便不是很自在了。

  她小聲道:「聽說外省的士子也能在順天科舉的,為什麼一定要回桐城去考?我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京城多好……」

  顧懷袖笑道:「不一樣的。順天府這裡雖是大家都能來考,可這裡畢竟是北方,順天鄉試從不取南邊的士子為解元。本來江南文氣很重,每年兩三百進士之中僅有小部分是北方人,所以順天這邊每年點的解元都是北方人。你想想啊。若是四弟在順天考,豈不可能與解元失之交臂?」

  彭氏將頭埋在胸前:「可我實在捨不得離開這裡,我哥哥乃是今科的舉人,今年又有二爺當總裁官,我哥哥定然不可能落第……況他才學出眾……二嫂,若是我哥哥中了進士,甚至入了翰林,我若是離開……」

  這都已經嫁人了,怎麼還一口一個哥哥的?

  當初這彭冰瑩看著也是乖巧可愛,乃是今科舉人彭維新的妹妹。

  張廷瑑自己也有朋友,雖沒什麼功名,可交遊廣闊,與彭維新正好是認識。

  那一日,到彭維新家裡做客,不知怎麼的就瞧見了因為撿風箏出來的彭冰瑩,回來就跟顧懷袖說想娶彭維新家的姑娘。

  當時張廷玉還說奇了,這小子眼界比誰都高,小時候就嚷嚷過要娶一個跟顧懷袖一樣漂亮的,然而怎麼看這個彭冰瑩在外的名聲也頂多算是小家碧玉。

  興許就是緣分到了看對眼了,一問起張廷瑑又羞羞澀澀不肯說,最終還是娶了。

  顧懷袖當時問過了人,都說父兄教養得好,雖想找個機會見見,就像是當年見孫連翹一樣,可因著彭冰瑩身子抱恙,沒能見著,就這樣含含糊糊進了門才知道。

  說到底,這一樁婚事,還是不歸顧懷袖管的。

  長嫂如母,她這二嫂也就是把把關。

  陳氏那邊說見過彭冰瑩,人還不錯,又往桐城那邊快馬報過消息,張英那邊點頭,這才結了親。

  現在看著彭冰瑩這頗為小家子氣的模樣,她也只能忍了,耐心道:「科舉一途,還是要看本事的,二爺雖是總裁官,可旁的總裁官也不是擺設。須知這裡每個進士的錄入都不簡單,若你哥哥真有大才,定然不會落卷。」

  這話的意思就是婉拒了。

  彭冰瑩還算是心思剔透,一聽見這話頓時就愣住了。

  她抬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顧懷袖:「二嫂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顧懷袖還能有什麼意思?

  她眉頭有些不悅地籠了一下,只道:「四弟妹,我的話能有什麼意思?原就是沒意思的話,你也沒意思的聽著就成了。至於四弟回桐城去考,若是順利三年也就回京城來了,一則二爺在京中為官,二則公公婆婆都在桐城,身邊沒個子孫兒女陪,也不大好。大嫂身子不好,我與二爺不能走,你三叔挑定續絃之後,也會跟四弟一起去的。」

  說起來,張廷璐才是近年來很長進的人。

  顧懷袖想想也感慨,當年一個盯著自己看的愣頭青小子,在娶了小陳氏之後經歷了多少事情,後來連自己的兒子都沒了,又外出遠遊,風裡來雨裡去……

  不過回想起來,看著卻比張廷玉要年輕得多。

  張廷璐找續絃也就是今年內的事情,明年要趕縣試,後年鄉試,大後年又是會試……

  「所以啊,你就甭擔心了,事情都已經張羅好,你們只管安安心心地,更多的事情有我跟二爺安排著。咱們就等著三爺四爺也來個金榜題名,一家兄弟四個、父子五人,便是齊活了。」

  張廷玉的計劃,也跟當年的張英差不多。

  樹大容易招風,挑自己不當總裁官的一年,將弟弟送上去一個,再挑一年將另一個弟弟給送上去,一步一步穩著來。

  他不會跟張英一樣狠,將弟弟們一壓就是幾年。

  打算是很好的,事情也已經跟弟弟們說過,一切都已經打算好。

  可顧懷袖沒想到,彭冰瑩這邊竟然不樂意了。

  別說是回桐城的事情,出嫁從夫,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麼時時刻刻還想著自己的哥哥?

  娘家的事情一時拋不開也是正常,可今日彭氏在顧懷袖面前說的這些話,也太過分了一些。

  她像是完全不看顧懷袖的臉色就在說話,現在聽見顧懷袖說了什麼事事都有她來張羅之後,就微微地一癟嘴,低聲道:「我知道了……」

  顧懷袖只怕她心裡生出什麼芥蒂來,「回桐城考,鄉試時候就在江寧,那邊都是南邊的士子,真有才學必定能夠脫穎而出。在順天考了,其實也算是鑽了空子,名不正言不順的,公公心裡也不會高興。」

  張英肯定是頭一個不同意兒子們在順天考的人。

  當初張廷瓚中進士之前幾乎都在桐城住,就一個老管家和媽媽伺候,不也熬過來了?張廷玉去江寧更是住了許久,那幾年的日子真是日夜都難忘。有時候去江南一趟並不是什麼壞事……

  很多事情,能讓人沉澱下來。

  京城太繁華了,太多太多的人情往來,哪裡能夠靜下心來讀書?

  只有在桐城那樣的一畝三分地,頗有一種躬耕田園的意趣。

  她拉著彭氏的手,只跟她講當初她跟張廷玉在桐城時候的趣事,娓娓道來,又頗有些意思,彭冰瑩不知不覺之間就聽進去了,看著倒也不那麼反感了。

  只是彭冰瑩還是覺得張廷玉是總裁官,今年她個個彭維新就應該中進士,還想要開口說什麼,顧懷袖卻像是早料到她想要開口一樣,抬手一按自己的額頭,道:「這幾日出去吹了吹,倒是忽然頭疼起來。今兒就不跟你多聊了,我先回去……」

  說著,顧懷袖就要走了。

  彭冰瑩有些著急,連忙伸手拉了顧懷袖的袖子一下,倒將顧懷袖給扯住了。

  顧懷袖有些沒站穩,差點就跌了一下。

  她抬眸看著彭冰瑩,心底微寒,面上卻只笑道:「還有什麼事嗎?」

  彭氏就是想說她哥哥的事情,這可彭維新千叮嚀萬囑咐的,不問不行。

  「二嫂,我哥哥的事……」

  她的聲音,忽然漸漸地弱了下來,聽不見後面再說什麼了。

  顧懷袖方才含著笑意,彎彎的眼眸,這時候已經變了。

  她只把眼簾一掀,一雙通曉人情世故的眼,就已經完全睜開了,冰刀雪刃一樣清亮。

  唇邊還含著笑,顧懷袖似乎很疑惑:「怎麼不繼續說了?」

  見到顧懷袖這樣,彭氏哪裡還敢說什麼?

  她畏畏縮縮地放了手,終於不再扯著顧懷袖的袖子。

  顧懷袖為著張廷玉這一回當總裁官的事情,連四爺那邊的差事都推了,怎麼可能因為區區一個彭維新而壞了大事?

  這一次,張廷玉的差事必須完美,出不得一絲的差錯!

  顧懷袖已經不想再跟彭冰瑩說什麼,只道:「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飯碗。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自個兒掂量著,也不妨把我這話轉給彭維新,我言盡於此。」

  說完,她便直接往屋裡走。

  剛剛坐下來,顧懷袖就道:「甘露寺一行咱們也去,回頭問問大嫂跟彭氏,若他們要去也一起。另外……媒婆留下的冊子呢?我翻翻……最近三爺在幹什麼?」

  「三爺時不時出去走走,聽說最近喜歡出府吃陽春麵,說讓廚房裡給做,他倒還不願意了。」

  青黛原不過是一句閒話,卻沒想到這竟然會與張廷璐未來媳婦兒有關。

  就在青黛說完這句話之後三天,二月十八,張廷璐忽然叫人傳話給顧懷袖,只說二嫂不必為他尋續絃的姑娘了,他已經找見了。

  顧懷袖當時驚掉了賬本,差點以為又要進來一個彭冰瑩,沒料想……

  竟然就是當街賣陽春麵的盲眼姑娘,名喚喬妙娘,家中父母雙亡,自己拉扯著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每日拋頭露面將漂亮的臉蛋用煤灰抹了,在外頭賣陽春麵,有個老大娘幫襯著,一時在街頭巷尾也小有名氣。

  顧懷袖萬萬沒想到,張廷璐竟然也能幹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她不知如何是好,整個下午都被張廷璐這消息給震暈了。

  一直等到半夜裡張廷玉回來,她終於一骨碌爬出杯子,將這件事告訴張廷玉,張廷玉差點被自己一口茶給嗆死:「你說三弟?」

  府裡上上下下都瘋了……

  次日裡張廷玉下朝回來就問張廷璐去了,一問才知道根本是他一廂情願,人家姑娘未必願意。

  顧懷袖當時真是無語扶額,心道此前以為張廷璐這些年也該靠譜了,結果都是瞎扯!

  張廷璐卻道:「每日吃著她做的面,心裡就暖和。我想著,我本是娶續絃,高門大戶裡面挑著也累,什麼關係都要細細地釐清,不如娶個省心的……我看她是個蘭心蕙質。若是二哥二嫂同意,我想挑個吉日就去提親。」

  這種傳奇話本小說裡的故事,也終於出現在張家了。

  張廷玉與顧懷袖對望了一眼,只說考慮考慮。

  顧懷袖當天下午,就直接換了身普通的衣裳,閒庭信步一樣,走到了街口賣陽春麵的小棚鋪裡,叫了一碗陽春麵。

  沒想到,剛剛坐下來,就看見遠處一匹快馬停下,馬上的人一瞧見旁邊有間面鋪便停了下來,彷彿是長途奔波所以飢腸轆轆。

  他下馬來便要了一大碗麵,嘴裡咕噥著:「幸得是虛驚一場,要不沈爺不抽死我啊……」

  剛抬眼,鍾恆就看見了坐在棚鋪角落裡的顧懷袖。

  他眨了眨眼,背過身走了出去,抬頭看了看「陽春麵」三個字,又走進來,似乎確信了自己沒看錯,才狐疑地走上來,想要跟顧懷袖見禮。

  這時候人少,畢竟時間不大對。

  可鍾恆要一說話,顧懷袖肯定暴露,她輕輕豎了個手指頭,讓鍾恆不要說話。

  一旁的老婆子還沒看見這一幕,只問鍾恆道:「客官吃陽春麵嗎?」

  鍾恆數了數手裡的銅子兒,半路上被小偷兒給扒了,囊中羞澀……

  「你們這兒陽春麵多少錢一碗啊?」

  「五文。」老婆子看鍾恆衣著光鮮,不像是沒錢的樣子。

  這一回,鍾恆就撓了撓頭,特別為難地看了顧懷袖一眼,想著好歹是認識的人,張二夫人不會見餓不救吧?

  顧懷袖只怕鍾恆壞事,她瞧著前面正在和面的姑娘,眼睛裡沒什麼身材,空空泛泛的,仔細瞧五官卻還不錯,就是皮膚被煤灰給塗黑了,只看脖頸上露出來的那肌膚,便知應當是個膚光賽雪的美人。

  張廷璐的眼光倒是不錯。

  青黛看顧懷袖沒搭理鍾恆,只暗歎了一口氣,好心從錢袋裡摸出了幾枚銅錢,上去遞給了鍾恆。

  鍾恆一接,掂了掂,又壓低了聲音為難地看著青黛:「你們夫人借錢都這麼吝嗇嗎?鍾某又沒說不還了。」

  青黛只道:「不夠?」

  「……」鍾恆憋,他終於體會到自家老闆的感覺了,長歎了一聲,他道,「我才從天津衛奔回來,餓得厲害……」

  青黛嘀咕:「瞎折騰……給你……你們老闆的生意什麼時候又到了天津了?」

  「可不是什麼生意,我們哥兒病了,天津有個名醫,剛過去醫呢。」

  鍾恆隨口說了一句,看向了那邊的顧懷袖,卻見那女人毫無反應,只道是個冷心的,一時之間又可憐他們爺好心搭了驢肝肺。

  前次見著明明已經說好,不管取哥兒是生是死都要還給顧懷袖了的,可……

  也都怪他們爺,什麼「親一口給你個驚喜」,這不是自己作嗎?

  取哥兒天縱奇才,十分聰慧,處理揚州江寧的商事頗多驚人之語,活脫脫又一個鬼才一樣的沈恙。

  出於私心,鍾恆還是覺得爺不還這個孩子的好,更何況爺一直覺得若是把孩子送回去又死了,不過讓他心尖尖平白傷心,索性留著自個兒傷心,當個惡人罷了。

  不過還的確就是惡人。

  人跟人想法不一樣,他家老闆是一半私心,一半走不了回頭路……

  當初取哥兒挖出來誰知道是不是立刻就會死呢?

  他覺得自家爺不告訴顧懷袖也無可厚非,後面就……

  一錯再錯,終究不可收拾。

  這些事情壓得鍾恆心裡沉沉的。

  他看了青黛一眼,又接了她幾枚銅子兒,這才坐下來要了兩碗麵。

  顧懷袖那邊,看著青黛回來了,只掃了鍾恆一眼,又去看那揉面的姑娘了。

  她問那婆子:「這位姑娘眼睛……她不看能和好面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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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0 00:43: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七七章 壞棋

  喬妙娘在這裡賣了有些年頭的面了,手藝一直都不錯。

  她眼睛雖然看不見,可因為熟能生巧,也能拉出好看的麵條來。

  現在她也看不見到底是哪一位客人在說話,不過似乎是個派頭很足的夫人,說話與旁人不一樣。

  喬妙娘自己接了話頭過去,只道:「只是熟了,原來也揉不好的,常常揉壞面,可有周姨幫襯著,總要好上一些……夫人您的陽春麵要加點別的嗎?」

  顧懷袖原不是來吃麵的,只是來看看人,不過也不好什麼都不吃。

  她吃得講究,卻不知道這裡的陽春麵是不是能下口了。

  「有雞蛋嗎?給我攤個雞蛋吧。」

  十指不沾陽春水,顧懷袖其實也是個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

  不,她其實知道,只是太久沒過過那樣的日子了。

  現在她隨口說出了個「雞蛋」來,換個地方興許尋常,可這裡怕是拿不出一個雞蛋來的。

  好在顧懷袖見機得快,立刻改口道:「算了……還是換些白菜葉子吧,吃清淡一些好。」

  很明顯,這是在體貼人了。

  喬妙娘也聽得出來人這身份不一般,雖不知今日怎麼這個時候也有人來,可畢竟生意上門,喬妙娘也不會推。

  她洗過了手,熟練地將之前拉好的麵條抓了抓,然後幾乎早已經將位置記熟了一樣,揭開了鍋蓋,將麵條放了下去。

  顧懷袖就這樣看著,她忽然想起了小石方,已經很久沒有看過小石方做飯了。

  往年在顧府裡沒事兒干的時候,就喜歡往廚房那邊走,看著那小子擇菜洗菜,左右那個時候的日子無聊,權當消遣了……

  可現在,卻沒了那一份心境。

  顧懷袖想想,自己其實還是老了。

  沒一會兒,面終於端了上來,顧懷袖看見那喬妙娘有些侷促地擦了擦自己有些粗糙的手,跟那邊的大娘說著話。

  眼前這一碗麵很簡單,顧懷袖看著心底卻複雜了起來,她用簡陋的筷子挑了面,吃了一口,不管是用料還是手藝,都沒法跟小石方比,這是自然的。

  她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吃什麼都要跟小石方做的比較。

  不過這喬妙娘的手藝,算不上是最好,卻也算是市井之中的美味了。

  至少一瞥旁邊餓狼一樣的鍾恆,就知道這東西在普通人眼中算是相當厲害。

  顧懷袖沒說什麼話,只慢慢將一碗麵吃了,份量很足,她差點就沒吃完。

  吃到後面,也將麵湯給喝了一些,渾然不顧旁邊鍾恆無禮的眼神。

  她吃完了,用帕子佔了蘸唇角,卻又慢慢折著帕子,問道:「以前有個廚子跟我說,有時候做東西做得好吃就未必好了,我還不信。今日吃了妙娘的面,才知道這句話是真的。」

  說著,顧懷袖略一抿唇,卻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喬妙娘倒似乎明白,她瞇眼笑著道:「自然不是做得最好就好,做什麼動心都要走心用心的。若是做東西的人不用心,做出來的東西,再好吃其實也沒有回味的感覺。跟您說這句話的人,肯定是個廚藝好手了,還是個很用心的人。」

  「是個很用心的人。」

  顧懷袖打量著她,還想說什麼,就看見外面有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跑過來,巴在了灶台前面,看著鍋:「大姐大姐,街那邊有舞獅子的,可好看了,你去看嗎?」

  喬妙娘搖搖頭:「我看不了,你們去吧。」

  她眼睛不好,本是看不了的。

  那男孩兒立刻拉了女孩兒一把,「都是你,惹姐姐傷心了!」

  喬妙娘的黯然只是一閃而過,後頭卻伸手出去摸兩個孩子的頭,兩個孩子立刻爭先恐後將腦袋湊到她手底下。

  喬妙娘道:「你們玩去吧,我守著攤子,等你們回來給你們下碗香烹烹的面。」

  「大姐最好了!」

  兩個小傢伙蹦蹦跳跳,又跑走了。

  顧懷袖心道卻是兩個機靈的小傢伙,都是相依為命起來的,也沒有高門大戶裡面勾心鬥角的傾軋。

  想想皇家,想想張廷玉他們家,最後想想顧府……

  顧懷袖忽然笑了起來,她讓青黛留下了五文錢,便道:「多謝妙娘的款待了,很好吃的面,下次有機會肯定叫我家裡人都來吃的。」

  喬妙娘受寵若驚,知道這一位夫人來是帶著丫鬟的,也不知道富貴人家的太太們都在想什麼,竟然也來她這樣犄角旮旯的麵攤子吃麵。

  她好言好語地送走了顧懷袖,又回頭來揉自己的面。

  鍾恆瞧著顧懷袖扶著丫鬟的手上了轎子的背影,捧著斗大的麵碗,卻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沈爺總是對這女人念念不忘了……

  他一開始以為只不過是美色惑人,直到今日與張二夫人坐在一家麵攤子裡面吃飯,聽著她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才恍惚有些瞭然的感覺。

  興許沈爺一開始的確是為美色所惑,可鍾恆老覺得,即便是將顧三這一張臉給劃得稀爛,變成個人見人厭的醜八怪,他老闆也一樣會願意把這女人捧在手心裡疼。

  太奇妙了。

  鍾恆埋下頭,想起取哥兒來,又想想顧懷袖,張廷玉,還有他的老闆。

  這關係,也真夠亂的。

  到底他的老闆也就是一個第三者插足,活該沒有好下場。

  鍾恆長歎了一聲,「吃碗麵都能吃出病來!」

  「哎,你這人怎麼胡說八道呢!什麼吃出病來?!」

  一旁的周大娘不樂意了,上去叉腰就指著鍾恆的鼻子罵。

  鍾恆連道倒霉,只拱手彎身道:「大娘您別誤會了,我這是想著我手裡事兒還沒辦完,所以這不歎氣呢嗎?面可好吃了,真的……」

  千般解釋萬般解釋,說了一大通,鍾恆才將周大娘給擺平了,牽著一匹已經疲憊的馬,朝著琉璃廠萬青會館而已。

  只怕是沈爺心都等焦了吧?

  鹽幫那邊等著派活兒,根本走不開,所幸已經到了京城,這才讓鍾恆去了天津。

  遠遠地,鍾恆牽著馬路過了張府大門口。

  門裡門外,就是兩個世界。

  顧懷袖的轎子落在偏門,壓轎了她便進門去,回屋的時候張廷玉正拿著幾隻毛筆,擺了只畫缸,在玩投壺呢。

  「你如今有這麼無聊嗎?眼看著沒小半月就要會試了,你反倒是閒了下來。」

  她進門就坐下來,覺得吃得飽了一些。

  張廷玉道:「過兩日就要去甘露寺祈雨,你可不知道,他們為了討皇帝的歡心,尋了個妙地兒,可厲害著……這一回去,你就能開著眼界了。」

  「你那些賣關子的事情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

  顧懷袖忽然住嘴了,有關林佳氏的事情,她不想讓張廷玉知道。

  更何況,還不知道四爺要給她怎樣的甜頭呢。

  她只道:「我方出門吃了一碗麵,味道不錯。」

  「比你的小石方還厲害?」張廷玉笑了一聲,「看你吃得挺開心。」

  「三爺的事情……」

  她看著張廷玉,果然看見張廷玉動作停了下來。

  張廷玉回身,道:「看過了如何?」

  「這一回沒錯了,就是出身低了些……不過三爺都不在乎,咱們在乎什麼?」

  張家又不需要跟什麼人聯姻,來獲取政治利益,張廷璐娶的還是續絃……

  顧懷袖自己挺喜歡那個妙娘的,興許只因為她很會說話。

  很窩心的話。

  張廷玉自然看出顧懷袖對這未來弟媳是不是滿意了,不過他也道:「這件事咱們先快馬修書一封回去給父親說,父親也不是在意門第的人,只要三弟喜歡,比什麼都好。你我……」

  張廷玉當初小人之舉奪了顧懷袖,可不是什麼君子之舉。

  他雖說是敢作敢當,也從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愧疚,可如今畢竟關係到弟弟的終身大事,又有小陳氏的教訓在前面,不能馬虎了。

  如今好不容易碰見個三弟喜歡的……

  可是……

  「三弟喜歡倒是好了,可人家姑娘對他有意思嗎?這還是續絃……」

  這一點,顧懷袖也沒把握。

  不過她道:「讓你三弟自己折騰去,咱們這裡已經看過了,就看公公婆婆跟三爺自己了。」

  他們能做的也就到這裡。

  即便是快馬加急地跑,來回也要很久,索性張廷玉放了信鴿,將事情寫回去,不過料想張英那邊不會有什麼不願意的想法。

  老三在外漂泊了那麼久,也該定下來了。

  所以,實際上,張廷璐在得到了二哥二嫂的首肯之後,就隻身去那麵攤子提親了。

  誰都沒想到張廷璐竟然會玩這樣一手漂亮的好戲法。

  都是後來,顧懷袖他們才聽說的。

  原來三爺剛剛回京城的時候,就是飢腸轆轆,整個人看上去落魄得很,也不像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進去吃了一碗麵,也沒見著喬妙娘有什麼嫌棄,就是最餓的時候吃了一碗麵,便記住了。

  偶然一回出門,又到了那邊吃麵。

  於是一日一日地吃下來,終於吃成了習慣。

  他一個人,帶了一塊玉珮出門,就坐在了喬妙娘的麵攤子前面。

  張廷璐叫:「來一碗麵。」

  喬妙娘聽著聲音熟,便知道是那個人人都喊「張三」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麼的,總有幾日要來吃麵。

  她照舊給做了一碗麵,叫周大娘給端了上去。

  沒想到,今天張三吃完了面卻沒走,竟然將玉珮放下來,托了周大娘轉交過去。

  周大娘才是完全愣住了,哪裡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樁事?

  她左右看了看竟然不知道怎麼辦,只能跟喬妙娘說:「妙娘,這……這張三爺要送你玉珮……這、這纏枝連理……」

  喬妙娘於是完全愣住了,甚至手足無措起來。

  這是個什麼意思,她怎能不清楚?

  當時喬妙娘就想走,不料張廷璐今兒就是想要抱得佳人歸的,只截住她去路道:「嫁給我,我照顧你,也照顧你的弟弟妹妹,我會請大夫來給你治眼睛。也許是我冒昧,興許姑娘還覺得在下是登徒子,可在下出自於真心,想要求娶姑娘……不過……」

  喬妙娘沒說話,她聽著。

  張三談吐自然不俗,沉穩又有一種滄桑感:「只是我曾經休過一個妻子,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所以現在我娶的是續絃。我在姑娘這裡吃了這麼久的面,想讓姑娘為我做一輩子的面。」

  後來顧懷袖私底下跟張廷玉說:「瞧瞧你弟弟這張嘴,伶牙俐齒,當面跟人家姑娘說這話,他不要臉,人家姑娘不要臉了嗎?嫁了還好,這是一段佳話,若是不嫁,人家姑娘只有投河自證清白了。」

  張廷玉隨口道:「難道不是這小子逼著人家姑娘嫁給他?」

  他這一說,顧懷袖一想,這可不是逼嗎?

  話都已經說得這樣白了,還是當著人的面說的,哪裡像是給了人家姑娘退路?

  到底後來喬妙娘怎麼答應的,怕是只有喬妙娘自己知道。

  事情剛剛一敲定,整個張府裡立刻又忙活了起來。

  顧懷袖這邊也要去甘露寺那邊跟著皇帝「君民同樂」祈雨去,她甚至還惦記著四阿哥難得發的善心。

  不過想必這裡面定然是有緣由的,平白無故胤禛怎麼可能放掉一枚棋子?

  張廷玉那邊還幫皇帝草擬了祭天的文書和皇帝種種場合的發言,儼然已經是一個「職業槍手」,專門給皇帝寫這些。

  張廷玉這樣翰林院出來進南書房的,個個都是狠人。

  多少品級低的官員根本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翰林們卻能每天見到皇帝,給皇帝當智囊,輕而易舉一句話就能影響皇帝的決定。

  滿朝文武除了翰林之外,都不敢得罪翰林,唯恐翰林在皇帝那邊做鬼,翰林出去多的是御史和言官,即便是說錯了話,皇帝也不干殺。

  翰林們若是組成清流,夥同在一起筆桿子每天一本折子參某個黨派,管你樹有多大,也只有個認栽的份兒。

  只是如今的翰林院被各派勢力分解成了一盤散沙,聚不起來,張廷玉現在則是要慢慢將整個翰林院抓在自己手心裡。

  抓住了翰林院,就可以說控制了半個朝野。

  張廷玉的野心大著呢。

  他憑藉著在皇帝身邊做事,站穩腳跟,同時翰林院那邊他也是聲名鵲起,翰林院之中數百翰林,都以張廷玉馬首是瞻。

  此次祈雨相關事宜,同樣是張廷玉能者多勞,忙出來的。

  二月廿三,張府這邊浩浩蕩蕩出去了不少人。

  因為這件事沒有保密,所以也有不少人想要去甘露寺附近瞻仰皇帝的風采,等到了這一日的時候真是沿街都是人。

  祈雨的祭台搭得很高,還沒到正午,也沒人上去。

  他們人都到了,才知道皇帝的鑾駕還在半路上。

  顧懷袖掃了一圈,就知道阿哥們大多還沒來。

  張廷玉沒跟張府這邊一起來,他要跟著皇帝一起走,這回怕還在陪駕。

  至於顧懷袖,身邊就跟著彭氏,後頭還有小廝丫鬟也跟著來了,小石方今日也來了,他聽聞甘露寺的三甘露茶乃是一絕,所以之前一聽見人說,就主動跟顧懷袖說要來。

  說到底,只要小石方一來,顧懷袖來這裡的要緊事就變成了……

  吃。

  作為官員家眷,顧懷袖他們被安排到了後面禪房裡先歇,彭氏那一日之後還有些不自在,只說要去院子裡看桃花。

  這裡的桃花才剛開,顧懷袖早在點禪寺看過一回,也不稀罕,她帶著小石方就準備去茶水間問三甘露茶。

  畫眉、青黛、小石方,都跟在她身後。

  顧懷袖手裡扇子習慣性地遮著半張臉,走到半道上腳步一頓,回頭看石方:「小石方,你說要是人家甘露寺的僧人不搭理咱們,可怎麼辦?」

  「您可以只說想喝三甘露茶,回頭端給石方嘗一口,再把茶水和茶葉倒回去,便能看個大概了。」

  石方對自己的舌頭一直很有自信。

  他恍惚記得,已經很久沒因為吃,跟顧懷袖說話了。

  顧懷袖只道:「你還是這樣個促狹鬼……」

  胖哥兒在禪房裡玩佛珠,不想出來,陪著陳氏跟慧姐兒,顧懷袖也就沒帶他。

  這裡他們剛剛到茶間口子上,就看見了小僧人們將茶餅放在大碗底下。

  她給小石方使了個眼色,石方會意,上去就開始搭話。

  顧懷袖則帶著青黛與畫眉出來,本也想出去逛逛,不曾想她眼尖,瞥見小盛子從前頭端著茶進了裡頭一間禪房,頓時有些會意過來。

  「畫眉,我忽然想起胖哥兒那邊沒人照看,你回去看著一下,我帶著青黛去外頭看看二爺。」

  畫眉躬身:「是,奴婢這就回。」

  說完,畫眉退著便走了園中小徑,一想到石方師傅對她還是冷冷淡淡,又想起石方的徒弟們談到那荷包的時候都吞吞吐吐,她心裡就忍不住地難受。

  剛剛背過身去,畫眉就忍不住掉了眼淚。

  她也沒看路,一轉過角,竟然正好撞在了一個貴人的身上。

  眼前的女人穿著旗袍,頭上戴著華貴的金釵玳瑁,被她撞了之後,就抬起一腳,高高花盆底踩在畫眉放在地面上的手下:「哪裡來的不長眼的丫鬟?連我都敢撞!」

  「瞎了你的狗眼了,這是太子殿下側妃!」碧秀上來就啐了畫眉一口,言語惡毒。

  林佳氏看著這畫眉滿臉都是淚,又失魂落魄地,忽然眼珠子一轉:「我記起來了,你是……張二夫人身邊的那個丫鬟吧?叫什麼來著?」

  畫眉聽見竟然是太子側妃,就已經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奴婢,奴婢……」

  「罷了,原也沒什麼大事。」林佳氏帕子掩了掩唇,給自己心腹碧秀打了個眼色。

  碧秀會意,忙掏出帕子給畫眉擦臉,道:「原來是張二夫人的丫鬟啊,方才是我唐突了……你剛才哭什麼呀?」

  不說還好,一說畫眉就止不住了。

  她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兩隻眼睛都腫了。

  林佳氏心道好機會,眼底的算計不曾消減半分。

  上一次讓顧懷袖逃過一劫,還差點讓太子倒了大霉,如今她再也不會相信四阿哥的話了,四阿哥想要扳倒太子,她只要對四阿哥陽奉陰違即可。一面不能得罪四阿哥,一面還要籠絡住太子爺,林佳氏最近也挺忙。

  她抬了手指,摸了摸畫眉的臉,只歎道:「真是個靈秀的丫鬟呢,看你可憐,不如過來跟我說會兒話。」

  說著,林佳氏微微地咳嗽了兩聲,一副弱柳扶風姿態,進了自己的禪房。

  畫眉雖不知為什麼,可覺得側妃人好,竟然也不怪罪自己,倒也一時忘了方才被林佳氏花盆底踩痛的手指,跌跌撞撞被扶著進了屋。

  背後就是茶間,石方一扭頭看見這一幕,便是眼底一寒。

  他沒說話,只一邊往茶杯裡撥茶,又慢慢地數著,眼角餘光注意著畫眉那邊的動靜。

  另一頭隔著很遠很遠,轉了無數迴廊之後,顧懷袖總算是見到了站在門口的小盛子。

  小盛子見到顧懷袖就立刻打了個千兒:「奴才給張二夫人請安。」

  顧懷袖一抬扇子,只道:「都是奴才,你跟我多什麼禮。」

  說完,她便對著門一福身:「四爺。」

  裡頭四阿哥是早早來打前陣,給康熙安排事情的,這會兒忙完了才有時間休息在禪房裡,聽見人說張府來人了,這才叫人把顧懷袖給叫出來。

  聽見顧懷袖已經在外面,他便落了一子下去,道:「進來。」

  顧懷袖於是推門進來,而後小盛子在後頭把門給帶上。

  見著胤禛,顧懷袖又蹲了個身。

  胤禛只道:「一個漢家姑娘,學滿人幹什麼?左右都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是又開始罵顧懷袖了。

  顧懷袖早知道這位爺嘴上說話不好聽,她全當成是耳旁風吹過去,埋頭道:「您到底請奴才來,是看什麼戲?」

  「你最恨誰,爺就給你看誰的戲。」胤禛果然說了這麼一句。

  真是林佳氏?

  顧懷袖瞇著眼,「想必是這一步棋,這一枚棋子,已經不聽您的使喚了,所以您才想要找奴才來看戲。」

  胤禛抬頭看她,道:「是個聰明的。端茶。」

  這是要賜她喝茶,顧懷袖上去將一杯茶捧在手裡,飲了小半口。

  棋盤上擺著棋,顧懷袖老覺得看得很熟悉,仔細盯了盯,才發現竟然是張廷瓚生前最喜歡的「圍殺」之局。

  那一刻,她不知怎的心頭凜了一下:「……我們家大爺出事,到底跟林佳氏有沒有關係?」

  「說了叫你別問。」

  「奴才哪裡知道?棋子壞了就扔,您也是……」顧懷袖忽然沒說了。

  胤禛卻知道她要說什麼,所以自動接話:「哪一日你這一枚棋不聽使喚了,爺也不會客氣的。」

  他再次落下一子,然後道:「爺也算是記著你的忠心,別得寸進尺。」

  顧懷袖也低笑:「是,奴才是您的一條狗,不敢亂叫。」

  話音剛落,真有一隻白色的卷毛小狗從一旁鑽出來,嗚嗚叫著就伸著兩隻前爪搭在了羅漢床邊緣,似乎跟胤禛很親近。

  胤禛一手將它撈起來,讓它趴在自己盤坐著的腿邊,一面繼續下棋,卻對顧懷袖道:「你又說你是爺的狗兒,不如給爺叫兩聲?」

  顧懷袖笑著道:「奴才也說過人跟狗沒區別,您怎的不也叫一聲呢?」

  說完,她也沒當一回事,覺得口渴了,埋頭就喝了一口茶。

  胤禛手指將一枚棋子拈住,回頭看她正在喝茶,面無表情道:「汪。」

  「噗——」

  顧懷袖整個人都要噴了,她嗆了好一陣,差點連手裡捧著的茶碗都掉下來,用一種凌亂無比的神情看著四阿哥:「奴才現在走還來得及嗎……」

  這、這……

  胤禛難道被狗咬了?!

  四爺當然沒被狗咬,見著顧懷袖這驚亂模樣,他只摸著棋子……

  「爺真是天下第一閒人……太無聊了,沒時間跟你瞎廢話了,該死的奴才趕緊滾吧!」

  顧懷袖巴不得立刻走了,她心道四阿哥這成日裡算計還說什麼「天下第一閒人」?

  天下第一虛偽人還差不多吧?

  反正四阿哥喜怒不定,想一出就來一出,她可不敢多留,若是日後四爺回頭想起自己方纔那「汪」的一聲……

  退出去之後,顧懷袖只覺得脖子後面全是冷汗,背心都濕透了。

  小盛子看她面色不對,忙問道:「您沒事兒吧?」

  顧懷袖恍惚地擺擺手:「不……我沒事兒,小盛子啊,你回頭瞧瞧給你家爺請位好太醫……」

  她聲音很輕,然後輕輕地一指自己的太陽穴,暗示了小盛子一下。

  小盛子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瞧著她,動都沒敢動一下。

  顧懷袖說完了,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了禪房。

  直到外面的風吹過來,她才勉強清醒了一些……

  可是……

  汪?

  顧懷袖琢磨著,「汪?汪!汪?到底是什麼意思……」

  青黛終於等到顧懷袖出來,卻聽見自家夫人站在廊簷下學狗叫,忽然抖了一下,也是一臉幻滅……

  「夫人,您、您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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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護犢子

  時近正午,顧懷袖回到了禪房之中,只看見陳氏跟彭氏都在屋裡坐著,她只覺得奇怪,問道:「畫眉呢?」

  話剛問出口來,畫眉就進來了,只埋頭道:「夫人,奴婢回來了。」

  「你這是哪……手怎麼了?」顧懷袖看見畫眉手上纏著綢巾,有些驚訝。

  畫眉苦著臉:「奴婢方才不小心被那關上的門給夾了手,所以處理傷口去了,一時沒來得及回來看哥兒,也忘記跟您說。」

  好好地也能夾到手,顧懷袖笑了一聲,只戳她腦門:「笨丫頭,回頭叫青黛給你好好尋些藥膏才擦上,別留下了什麼傷口,往後也注意著。你站這邊歇著吧。」

  陳氏在一旁看著,只道:「畫眉好歹也是跟了這麼多年的人了,竟然也跟小孩子一樣犯這樣的差錯。哎,我看前面似乎是要開始了。」

  康熙的鑾駕應該也要到了吧?

  顧懷袖想著便提了衣裙,與眾人一道從禪院出去,女眷們這邊是衣香鬢影,裊裊娜娜的一片,只到前山去看皇帝與眾人一起祈雨。

  張廷玉說這些人尋了個讓皇帝高興的妙招,還要讓顧懷袖開開眼界,也不知到底是什麼。

  他們只看著皇帝站在高台上,將祈雨的祭辭給念了,而後眾人叩拜下去,後面跟著王公大臣們,張廷玉則奉旨站在皇帝的身邊。

  甘露寺的方丈看上去枯瘦得很,在皇帝祭了天之後,便帶著皇帝往後山而去。

  眾人只覺得疑惑,怎麼祈雨還要去後山呢?

  後山山谷之中有一處漂亮的湖泊,就在兩山之間,雲霧繚繞,對面山山勢高大,有一種說不出的巍峨壯觀之感。

  顧懷袖牽著胖哥兒,遠遠一望,也還沒明白到底皇帝要幹什麼。

  這時候,康熙前面那個方丈大和尚說了話,朝著康熙打了個稽首:「皇上為萬民謀福祉,今日我甘露寺後山之中有一雨潭,相傳但凡天下最有福緣和龍氣的人,站在潭前喊雨,便能使此地下雨。不過甘露寺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曾有人能夠喊出雨來。皇上來此,乃是大清九五之尊,若是能喊得雨來,當是個好兆頭。不知皇上,可願意一試?」

  「哦?這世上竟還有如此稀奇的事情?」

  人站在潭前一喊,竟然就能下雨?

  康熙也覺得這是出了奇了,有些好奇地看著。

  老和尚擺手,請康熙往前面去。

  顧懷袖在後面看著,忽然想到了什麼。

  這種好地方竟然也能被人給找到,也真是出了奇了……

  「娘,真的人一喊就能下雨嗎?」胖哥兒揪著他娘的袖子,有些不相信。

  顧懷袖半真半假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自然一喊就下雨。」

  所有人都在後山這邊看著,廣闊的水潭上,水面浩淼,煙波蕩漾。

  阿哥們跟大臣們一樣,穿著便服,站在康熙的身後,沒說話。

  明珠的兒子納蘭揆敘好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好地方,現在終於獻寶一樣給皇帝安排下來,若真能成了,可是大功一件。

  八阿哥經歷過了前面被張廷玉一招「釜底抽薪」的事情,元氣大傷,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指望著在今科會試之中再搏一把。可皇帝的寵愛和歡心也是很要緊的,這樣的地方可一點也不好找,還是納蘭揆敘心思細,一下就想到將「怪潭」用在這裡。

  原本甘露寺下面這個雨潭,今年雪化得快,又有暗河的水冒出來,潭面就滿了許多。

  人們從水潭旁邊路過的時候,若是高聲叫喊,必定能夠使整個潭面以及整個山谷降下小雨。

  眾人都以為是什麼神明在作怪,不敢再靠近,一時之間傳為怪談。

  納蘭揆敘聽說這件事之後,立刻想到了今年降雨稀少一事,所以建議了皇帝來這裡祈雨。

  作為八爺黨的核心成員之一,納蘭揆敘為了拉回皇帝對八爺的喜歡,可算是廢了不少的心力。

  之前張廷玉跟顧懷袖說的,應該就是這個雨潭了。

  大阿哥一副不屑的表情,太子之前根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情,早就被人給瞞住了,這會兒才知道自然是鄙夷無比。世上哪裡有這樣奇妙的事情?所謂的真龍天子,也不過就是肉體凡胎而已,真能跟龍王爺一樣喊一聲就下雨?

  這一回,胤祀的玩笑開大了。

  只是胤祀自己沒覺得,還附和著方丈的話跟皇帝搭話:「想來大清朝也唯有皇阿瑪能一開口便使雨潭下雨,雖則這甘露寺有過天降甘霖的說法,卻從來沒有人能讓雨潭降雨。今日皇阿瑪來,想必乃是甘露寺的福祉也到了。」

  康熙好奇得厲害,卻道:「隆科多,你上去喊一聲試試!」

  隆科多乃是御前侍衛,聽見這話立刻上前。

  只是他也知道其中的貓膩,也不敢真的大聲喊,只開口壓著嗓子喊:「雲至雨來!」

  潭面無風,湖泊平靜極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胤祀立刻道:「想必是隆科多大人沒這個福緣和本事了。」

  康熙哈哈大笑,只道:「今兒隆科多跟沒吃飯一樣,約莫是出發太早,所以忘記了,且讓朕親自來喊上一嗓子。」

  於是,眾人矚目之中,康熙終於朝著前面走去,站在湖泊之中最大的一塊石頭上,雙手籠著朝著對面的山上大喊一聲:「雲至雨來!」

  這聲音足夠渾厚有力,早年康熙也是鬥過鰲拜的,身子骨不知道有多強悍,如今年紀大了,喊的這一聲卻是虎嘯龍吟,中氣十足。

  眾人都忍不住為康熙氣勢所迫,然後就在康熙聲音落地之後,整個空氣之中的霧氣竟然真的震盪了起來。

  康熙也仰著頭看,觀察著情況。

  很快,第一滴雨掉在了湖泊之上,泛起了陣陣的漣漪。

  眾位王公大臣立刻感覺到有雨落在了臉上,就連康熙自己也愣了一下。

  胤祀連忙跪下給康熙磕頭:「皇阿瑪乃真龍天子,福澤庇佑萬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種時候,下跪一定要快,眾人見著胤祀都已經跪下了,也立刻給跪下,磕頭山呼萬歲。

  一時之間,整個雨潭山谷裡,都迴盪著所有人震懾之中的叩拜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所有人都匍匐在康熙的腳下,只有康熙一個人站在潭間大石頭上,仰天大笑,頗為得意。

  在所有人高聲的呼喊之中,潭面上的雨更大了,甚至將大臣們的衣服都給淋濕,康熙自己也沒有什麼介意,只道:「今日喊得了雨潭雨來,乃是吉兆,要大賞,還要大赦!張廷玉,回頭擬旨傳召,大赦天下。另,賜此潭名為龍雨潭!」

  張廷玉立刻拜道:「臣遵旨!」

  康熙心情這個舒暢,感覺著那雨掉在自己的臉上,彷彿真的擁有了號令天下的本領。

  他一擺手:「眾卿平身,今日本來是萬民同樂,咱們都往禪院看看去。」

  在雨潭邊折騰了一陣,康熙終於在雨水漸漸止息了之後,離開雨潭。

  眾人也不敢在皇上站過的地方站著,趕緊重新上山。

  顧懷袖看著下面的雨潭,只嘲諷地一拉唇角。

  好把戲啊……

  胖哥兒道:「皇上真是厲害啊……他一喊,竟然就真的下雨了!」

  別說是胖哥兒了,就是在場的其餘人等都被方纔那一幕給震撼了,尤其是在眾人山呼萬歲的時候,雨幕幾乎遮擋了眾人的視線,近乎看不分明了。

  想來皇帝果真是天威深重,竟然能夠號令老天爺也下雨了。

  這裡面的奧妙,顧懷袖明白,可是卻一個字不會往外面說。

  她看見張廷玉還在下面跟宮中的侍衛交代接下來怎麼辦,便停在那裡:「我等一下二爺,你們先走吧。大嫂跟四弟妹往禪房之中去便成了,宮中宜妃娘娘德妃娘娘都到了,興許要叫命婦們作陪,我一會子怕不回來了。」

  陳氏拉著已經出落成亭亭少女的慧姐兒,又咳嗽了幾聲,瘦得不能看了。

  「我帶著他們過去就是,你自己當心著。」

  彭氏也道:「我跟著大嫂走便是。」

  眼看著她們帶著胖哥兒去了,顧懷袖這才轉身想要朝著下面去。

  不過沒想到,張廷玉卻看了看同樣因為負責處理這一次祈雨之事而留下來的四爺胤禛。

  胤禛沒辦事,下面自然有人幫著辦,他扭頭看著剛剛下過雨的雨潭,雲霧之氣已經散了不少。

  張廷玉笑道:「四爺也想上去喊一回試試嗎?」

  胤禛扭頭看張廷玉,背著手站在雨潭前面,然後又回頭凝望對岸的山崖,卻道:「還太早……」

  康熙喊過的雨潭,誰還敢上去再喊?

  若是沒喊出雨來,還能說是康熙乃是真龍天子,只有真龍天子能夠將雨給喊出來;若是真有人將雨給喊出來了,那這在康熙之後將雨給喊出來的,不就成為了真龍天子嗎?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天下只能有一個君主。

  誰若敢挑戰權威,誰就要死。

  胤禛說,還太早。

  他說完,便直接帶著奴才們離開了,顧懷袖也正好走過來,她對著胤禛福了個身,等胤禛走了,才起身來到張廷玉這裡。

  「這把戲看上去,像是八阿哥玩的?」

  張廷玉豎了豎手指,帶笑地看著她:「飯不能亂吃,話不能亂說,這可是皇上真龍天子。」

  顧懷袖笑他:「我還不知道嗎?」

  前面隆科多被叫上去,喊的聲音也不是很大,想必也知道這其中的關竅。後來皇帝震天撼地地一聲喊,果然將雨給喊了出來,山呼萬歲的時候雨就更大了,誰見了不說一句真龍天子?

  張廷玉明顯也知道,可以說消息靈通的都知道今日的戲法,只是太子似乎不知道就是了。

  或者說,現在才知道。

  張廷玉道:「一會兒咱們一起上去,後宮那邊難得有個機會跟命婦們坐在一起,我想著宜妃娘娘肯定要找你說話的。我要去皇上身邊,還要擬旨,你那邊千萬別露餡兒,林佳氏跟太子爺的小三阿哥弘晉都在。」

  「我知道……」

  顧懷袖還知道,有一場好戲在等著自己呢。

  她笑了笑,與張廷玉一道挽著手朝上面走,半路上也看見一些僧人忙碌,或者是灑掃院落。

  正走著,忽然在院牆邊看見了胖哥兒。

  胖哥兒看著掛在樹梢上的風箏,抬手就要去拿。

  青黛在他身邊,只道:「讓奴婢來拿吧。」

  胖哥兒不依:「我自己也能拿到……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風箏,看著挺漂亮的,主人家丟了一定很著急吧?哎,青黛姑姑,扶我一把。」

  這胖子性子拗,就喜歡自己爬上爬下,從小到大也摔了不少回,顧懷袖原來還擔心,後來才知道這小子皮糙肉厚根本摔不痛,跟個葫蘆一樣。所以,顧懷袖這邊也就漸漸任由著他自己活潑地折騰去了。

  這會兒看見小胖子又在折騰,她走上去就想拍他。

  沒料想,有個穿著寶藍色箭袖袍子,腰上拴著一大堆香包玉珮的十來歲男孩從圓門裡出來,看見胖哥兒在拿那風箏,眉頭一皺,眼底一冷,竟然衝上去就一把把胖哥兒從花園砌著的矮磚邊上推了下來。

  胖哥兒咕咚一聲栽倒下來,他本來站得高,猛然被人這麼一推,即便是平時打鬧翻玩身手好,也根本站不住。

  現在人家一推,他立刻就倒了下去,整個人拿著風箏摔得結實。

  顧懷袖嚇了一跳,連忙跑上去:「胖哥兒?胖哥兒?!沒事兒吧?」

  胖哥兒摔得齜牙咧嘴,頭上都青了一塊,淚眼朦朧的,他卻扶著顧懷袖的手,一把站了起來,怒視剛才將他推倒在地的那個小孩。

  這是太子三阿哥弘晉,林佳氏的兒子。

  他盯著胖哥兒,只看著那風箏,冷哼道:「沒見過世面的狗奴才,還不把風箏還給小爺!小全子,把風箏給爺拿回來!」

  身邊那太監立刻上去,看見顧懷袖冷視著自己,掐著嗓子道:「看什麼啊看?這是弘晉小阿哥,瞎了你們的狗眼,竟然連阿哥的東西都敢拿。」

  顧懷袖看著語出不敬的太監,只拿過了胖哥兒手裡捏著的風箏,張廷玉沉著臉,就要走上來。

  「喲,這是怎麼了?」

  林佳氏搭著身邊宮女的手,施施然地走過來,看著眼前的場景。

  她的兒子乃是皇孫,顧懷袖的兒子如今不過是個醜得可笑的胖子。

  「弘晉,可是誰欺負你了?」

  弘晉瞧見了林佳氏,忙甜甜一笑,回頭卻指著胖哥兒道:「額娘,這個胖子搶我的風箏!」

  林佳氏扭過頭,看著胖哥兒,自然也看見了站在那裡的張二夫人。

  她捏著帕子,掐著護甲,只道:「哦?竟然還有這樣狗膽包天的?來人啊,誰得罪了三阿哥,給我掌嘴!」

  太監小全子也是太子宮中的奴才,這會兒只將袖子一撈,便朝著胖哥兒走去。

  胖哥兒哪裡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他只覺得這太監的眼神太陰狠毒辣,看得人噁心,只有些畏縮地拉著顧懷袖的袖子。

  這就是仗勢欺人了。

  顧懷袖已經握緊了手指,看著在一旁巧笑嫣然摟著弘晉的林佳氏。

  圓門裡,先頭走了的四爺胤禛正跟太子過來,一瞧見現在這情況就愣住了。

  太監一步步走上來,抬著手就要動手。

  顧懷袖手一動,就要將胖哥兒擋住,然後出手對付太監,沒想到旁邊一隻有力的手掌過來,將顧懷袖往自己身後一帶。

  顧懷袖牽著胖哥兒,一下就到了那人的後面。

  太監愣住了,伸出來的手掌還沒落下去,就抬頭看著忽然站出來的張廷玉。

  張廷玉面容平靜,然後抬起一腳就把眼前這瘦弱的太監給踹倒在地,他不緊不慢地整著袖子:「狗奴才,要打誰呢?」

  太監哪裡能認不出這是最近皇上跟前兒大紅人張廷玉,連忙一骨碌爬起來給張廷玉磕頭:「張大人,張大人,奴才有眼無珠,有眼無珠……」

  張廷玉垂眼看著太監,然後看向了面色大變的林佳氏,他沒說話。

  後頭的太子卻是走上來,冷笑道:「張廷玉,你幹什麼!」

  張廷玉微微一笑:「教訓狗奴才呢,您沒看見嗎?太子若是有什麼異議,只管往皇上跟前兒說去,微臣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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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九章 懲戒

  太子子嗣並不興旺,弘晉人還算是很聰明,懂得討太子的歡心,又有一個很能忍得還能玩得的娘,胤礽這些年也挺看重弘晉。

  畢竟現在康熙年紀大了,就喜歡看到熱鬧的,兒孫滿堂。

  康熙也是喜歡,太子也越是重視,現在看見弘晉在這裡瞪著張家的小胖子,他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不過林佳氏既然讓人上去掌摑扎張家胖子,應該也是張家胖子的錯。

  「張廷玉,你別以為自己現在是皇阿瑪跟前兒的紅人了,就能這樣蹬鼻子上臉,爺的奴才也是你能踹的?!」

  張廷玉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一個心懷不軌的奴才呢?依著微臣看,不僅這個奴才要罰,連著弘晉也要罰,甚至是側妃教子無方,也該罰的。」

  這一番話,直接讓太子愣住了。

  四阿哥看了看顧懷袖那緊握的手指,又看了太子一眼,心道一聲現在事情都堆在一塊兒了……

  他咳嗽了一聲,上前當和事老:「太子殿下,左右不過是一個奴才,想必是小孩子之間有什麼誤會吧?皇阿瑪那邊還等著咱們過去……您看……」

  「看什麼看?我今兒倒要跟人計較計較,看看一個漢臣有什麼資格跟爺叫板。」

  胤礽冷笑著,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張廷玉,然後扭頭看被張廷玉護在了身後的顧懷袖。

  「側妃說說,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林佳氏柔柔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弘晉放風箏回來呢,半路上張小公子拿了弘晉的風箏,還不還給弘晉。妾身心疼弘晉,您知道他年紀小,又因為妾身生他的時候身子不大好,所以格外嬌貴一些……妾身不想讓他受這樣的氣,所以想叫小全子把風箏給拿回來。」

  好一個顛倒黑白是非不分!

  顧懷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看了看胖哥兒頭上的傷:「依著側妃這意思,是我家胖哥兒不問而取拿了弘晉阿哥的風箏嗎?那我倒要問問了……小全子,你妾說說半個時辰之前弘基阿哥在幹什麼?」

  小全子哆哆嗦嗦地:「在放風箏呢。」

  「那一刻鐘之前在幹什麼?」顧懷袖又問了一句。

  小全子有些不明白,他知道這個時候三阿哥的風箏已經飛走了,可他想想剛才側福晉說是胖哥兒拿了風箏,就只能說:「還是在放風箏。」

  微微一笑,顧懷袖不慌不忙繼續問道:「那你們在哪兒放風箏呢?」

  一時之間,眾人都不知道顧懷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這放個風箏有什麼好問的?

  張廷玉站在一邊看了顧懷袖一眼,沒插畫。

  林佳氏有些耐不住了,她知道顧懷袖多的是鬼點子,連忙道:「就是你家那個胖子搶走了弘晉的風箏,還想狡辯不成?我身邊這麼多雙眼睛都能看見!區區一個臣工之婦,還能誣陷了你不成!」

  「我又沒說您誣陷我,您這麼急幹什麼?」

  顧懷袖不緊不慢,然後朝著太子一躬身,笑道:「太子爺是一位明白人,若是身邊的人都不對您說實話,讓您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這事情若是鬧到皇上那裡去,卻不知您有多尷尬呢?」

  上位者最厭惡的就是旁人用謊話蒙蔽自己,可事實上是沒有幾個上位者能夠聽到真話。

  太子也算是上位者,他此刻看了看林佳氏,林佳氏似乎有些心虛。

  四阿哥微微上前了一步,在太子耳邊低語了一句:「如今皇阿瑪對您……愚弟以為,您如今還是謹慎著一些……」

  太子越來越不被皇帝喜歡了,如果這時候再出什麼差錯……

  如今這件事看著雖然也是小事,可張廷玉在南書房,隨隨便便一句話,就可能影響皇帝的決議。

  翰林們就是這一點煩,距離皇帝太近,官職不高本事卻不小。

  太子想想何曾不是這個道理?

  他這會兒只道:「本太子知道了。張二夫人,您繼續問就是了。本太子自然秉公處理。」

  顧懷袖掃了胤禛一眼,只覺得這人出手的時機實在是不大對。

  她道:「小全子說說,弘晉阿哥一刻鐘之前在幹什麼?還在放風箏?」

  「是,還在放風箏。」

  小全子心虛得慌,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哆嗦著。

  他又聽顧懷袖問道:「接著幹了什麼?」

  「就把風箏給收了起來,然後過來風箏就被搶了。」小全子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張廷玉聽見,便低低笑了一聲,「真是腦袋都不想要了……」

  不過他也沒說別的,小全子卻怕得厲害罷了。

  顧懷袖終於笑了:「風箏線呢?」

  小全子一怔,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風箏線?風箏線還在宮女的手裡啊。」

  一說完,小全子冷汗就冒出來了。

  顧懷袖笑容瞬間擴大:「宮女還在放風箏的地方吧?」

  現在胖哥兒手裡拿的風箏乃是斷了線的風箏,到底是怎麼回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顧懷袖一步步地問,就是為了讓太監咬死這風箏是弘晉拿過來的,而不是斷線的。

  之前林佳氏說「弘晉放風箏回來」,現在是把她自己給坑了。

  林佳氏卻不記得自己之前隨口找的說辭了,反而道:「分明是風箏斷了之後,被你家哥兒撿走,不換給弘晉!」

  「哦,您之前不是說是弘晉阿哥拿回來的嗎?現在自己扇自己巴掌,看您似乎挺高興啊……」

  顧懷袖終於似笑非笑,她拿過了胖哥兒手裡的風箏,便朝著地上一扔,棄之如敝屣。

  「是非公道,想必已經在太子爺的心中了,若您執意要認為是我家胖哥兒做的事情,那臣婦……也只有到皇上跟前兒伸冤去了。」

  誰是誰非,如今太子哪裡還看不明白?

  這顧懷袖明擺著就是在要挾他,可如今太子不比以往了,若再被皇帝厭惡,那往後的日子會更難過。

  他咬牙,真是恨不得立刻將這個女人給掐死!

  可是如今對著張廷玉那不動聲色的神情,胤礽又知道根本不可能……

  要像搞死張廷瓚一樣弄死張廷玉,太難了……

  當時是張廷瓚自己有鬼,所以張家死了人也不敢聲張,如今的張廷玉有什麼畏懼?

  面對一個沒有短處的人,就像是蒼蠅叮著一顆沒縫的雞蛋,哪裡有能叮得住的地方?

  憋屈!

  太子爺只覺得自己憋屈極了!

  若有一日等他登基,頭一個要除去的就是張廷玉一家子!再將顧懷袖狠狠折磨,看看她是不是還能有如今這本事!

  即便是林佳氏用懇求的目光望著太子,可太子也不敢將張廷玉怎麼樣了。

  他捨不得打弘晉,只能一巴掌扇在林佳氏的臉上!

  「啪!」

  「小賤人!讓你在爺面前說謊!這種事情也敢來蒙蔽我?!」

  林佳氏瞪大了眼睛,頭都歪過去了,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

  她還有些恍惚,只期期艾艾叫了一聲:「太子爺……」

  「閉嘴!」

  胤礽是有火氣沒地方發,他一腳踹開了林佳氏,只轉身朝著顧懷袖與張廷玉扭曲一笑,甚至還看著年紀很小的胖哥兒,道:「我家弘晉不大懂事,沒關係,以後相處的日子還長。我看你家公子也挺聰明的,不如以後來給我家弘晉當伴讀吧……」

  哈哈珠子?

  顧懷袖只冷笑了一聲,這東西就是代替皇子挨打的!

  「多謝太子爺抬愛了,我家胖哥兒是漢人,怕沒這個殊榮呢。臣婦告退。」

  張廷玉也彎唇一笑,只道:「微臣也告退了。」

  夫妻兩個走遠了,顧懷袖才看向了胖哥兒,他頭上腫了一塊,淚眼汪汪地:「娘。好疼……」

  顧懷袖心裡也疼,她想起方纔那一幕,只猶在噩夢之中。

  弘晉?

  好一個三阿哥弘晉。

  還有林佳氏,這架勢,仗勢欺人的本事卻是越來越大了。

  如今太子不過是責罰她一回,又有什麼用?

  握緊了手指,顧懷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張廷玉只將她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道:「敢打咱們兒子……算計回去不就成了嗎?」

  他心裡已然冒出了一條毒計,只對阿德說了幾句話,阿德便去了。

  張廷玉彎身下去將胖哥兒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乖,胖哥兒不哭,爹帶你看大佛去。」

  「看什麼大佛啊……宜妃娘娘那邊有請呢。」

  顧懷袖按了按自己心口,悶得慌。

  「你方才對阿德說什麼了?」

  張廷玉低聲在她耳邊道:「我讓人引小三阿哥去雨潭喊雨了……」

  聲音很低很沉,顧懷袖卻猛然一睜眼。

  張廷玉豎了一根手指,眼帶笑意:「皮肉傷算得了什麼呢……他一日不倒,別人就還要在你跟前兒晃,要拔就要拔個乾淨。」

  「這一回有用嗎?若沒大錯……」

  若沒大錯,廢太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顧懷袖已經瞭解了張廷玉這計劃的歹毒之處,她讓青黛帶著胖哥兒去敷藥,自己卻走向了禪院中庭之中。

  桃花樹下擺著茶席,宜妃德妃等人都在這裡坐著,見到顧懷袖來,宜妃連忙一指:「瞧瞧,說曹操曹操到,你背後莫不是長了耳朵,知道咱們在說你的壞話,所以來捉咱們了吧?」

  什麼也沒聽到的顧懷袖一臉無辜的表情,福了個身,打趣道:「宜妃娘娘說笑了,臣婦不過是來遲了,給各位娘娘請安,娘娘們吉祥。」

  德妃是個性子比較沉穩的,見了顧懷袖只道:「起來入席便是。宜妃倒是念叨你有一會兒了……」

  宜妃聲音最大,只道:「分明是我說她,你們都在聽,這會兒倒把話全推到我身上來,好沒道理!不過倒也是,張二夫人趕緊坐吧,聽說太子爺那寶貝阿哥弘晉,方才鬧著你了,也是該你倒霉撞見……」

  宜妃話音剛落,林佳氏就捂著臉進來了,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委委屈屈紅著眼圈。

  怎料想,她剛剛進來就聽見宜妃這句話,頓時抬頭看向宜妃:「宜妃娘娘……這是什麼意思?」

  自尊心作祟,林佳氏聽不得別人背後說自己。

  這宜妃生的九阿哥根本不中用,哪裡能跟太子相比?

  上次若沒有宜妃從中作梗,自己早就已經得手,哪裡用得著在揚州行宮的時候差點惹出那麼大的事情來?

  太子妃石氏還在這裡呢,見著氣氛不好,看見林佳氏不好,心裡解氣,只道:「側福晉來了就坐下吧,這是怎麼對宜妃娘娘說話呢?」

  林佳氏沒想到這個時候石氏的胳膊肘竟然朝著外面拐,她差點氣得暈過去,只咬牙,低下頭,委屈得很:「太子妃誤會了,妾身並沒有質問宜妃娘娘的意思,只是覺得宜妃娘娘說話有失公允罷了……」

  嘿,不說也就罷了,一說她還來勁兒?

  宜妃也笑了:「本宮有失公允……」

  她環視了一圈,見著後宮裡來的嬪妃都看著自己。

  宜妃一向是六宮之中頗為受寵的,這會兒也丟不起這個臉。

  「這倒是新鮮,竟然也有人敢這樣說本宮了……」

  看戲的顧懷袖,頓時知道林佳氏要倒霉了。

  她也不動聲色,只按著之前宜妃的意思坐了下來,端茶來喝。

  宮裡的事情宮裡解決,林佳氏怎麼倒霉,都與顧懷袖相關,至少在旁人眼中,自己必須摘得乾乾淨淨的。

  宜妃起身,她身邊的宮女涵兒立刻斥責林佳氏:「側妃見了宜妃娘娘,都不行禮的嗎?」

  林佳氏是剛剛進來就聽見宜妃這裡說自己的壞話,哪裡還來得及行禮?

  現在宮女提醒,林佳氏再不高興,也只能恨恨咬牙,惡毒地看了一眼坐在一邊沒說話的顧懷袖,還有那根本沒準備出言搭救的太子妃石氏。她埋頭福身:「給宜妃娘娘請安,給各位娘娘、小主請安。」

  她說話心不甘情不願,任是誰都看得出來。

  宜妃倒是一副大度的樣子,似乎懶得計較她的失禮,只走上前去,伸出戴著護甲的手,要將林佳氏給拉起來。

  宜妃拽著林佳氏的手,輕笑道:「這就乖了,你是晚輩,即便是長輩說了什麼話,你也該聽著,你說——啊!」

  本來還好好的,宜妃正要將林佳氏給扶起來,誰料想她忽然之間一聲驚叫,像是被誰給推倒了一樣,連著踩著花盆底退了兩步,而後撞在了擺著茶碗的石桌上,絆了一下,整個人都差點摔在桌上,還撞到了桌上的茶碗。

  滾燙的茶落下來,將宜妃旗袍的袖子給打濕,她連忙又是一聲驚叫:「燙!」

  涵兒立刻上去扶著:「娘娘,娘娘!快讓奴婢瞧瞧——」

  說著,將宜妃的袖子一拉開,竟然燙紅了一小塊。

  涵兒立刻回過臉指著林佳氏:「好大的膽子,竟然連宜妃娘娘都敢推!」

  林佳氏還保持著剛剛起了半個身子的動作,手都還伸在外面一臉的呆滯,她沒鬧明白情況,可宜妃確確實實就這樣倒下去了。

  這樣的戲法,林佳氏怎麼可能不懂?

  當初她就用這樣的一招,在太子的面前,坑害過太子別的侍妾。

  可如今……

  林佳氏心都在發冷,她連忙道:「我沒有!是宜妃娘娘自己摔倒想要陷害於我!」

  其餘妃嬪都暗歎了一聲,明擺著就是陷害你,可誰能抓到證據?

  再說了,今天八阿哥剛剛出了風頭,祈雨這一件差事可辦得讓皇上很喜歡,這會兒誰也不會去得罪宜妃,九阿哥跟八阿哥走得近,這幾乎是宮裡人盡皆知的。

  這會兒宜妃緩緩地站穩了,她瞇著眼睛,看向了僵立著的林佳氏:「你的意思是,本宮一宮妃位,竟然用傷了自己的方法,來陷害你一個小小的側福晉?」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偏偏林佳氏不想死,還道:「是與不是,宜妃娘娘自己清楚……」

  宜妃一聲冷笑,卻緩緩地踩著花盆底,走到了林佳氏的面前,她慢慢地抬起了手掌,用一個很緩慢的姿態,重重地扇下去一耳光!

  「啪!」

  整個中庭都已經沒有了聲音。

  宜妃動作很慢,可是林佳氏避不開,因為兩邊的宮女已經將她給扣住了。

  林佳氏平白被扇了這樣的一巴掌,整個人都要瘋了,死死地瞪著宜妃。

  豈料,宜妃道:「分明是你以下犯上,太子見了本宮也該行禮叫一聲母妃,你算是個什麼東西?進來不行禮也就罷了,還敢推本宮?本宮伺候皇上這麼多年,身子也是你能推得的?!以下犯上,是為不忠;與太子行動不一,是為不義;狠心辣手害人推人,乃是不仁;我乃是你母妃,晚輩冒犯長輩,是為不孝!」

  宜妃聲音很鎮定,擲地有聲,帶著一股子利落的狠勁兒。

  她笑看著林佳氏,只道:「來人!將這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狗東西拖去,掌嘴二十!」

  林佳氏這個時候聽見宜妃扣下來的一頂頂大帽子,才知道自己惹錯了人。

  她連忙往地上一跪,磕頭道:「宜妃娘娘饒命,宜妃娘娘饒命!」

  宜妃哪裡肯聽她的,這會兒看林佳氏臉上已經有了自己摔的一巴掌,還覺得不夠解氣,只轉身一擺手,閒閒道:「賞她。」

  涵兒哪裡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

  她含笑走上去,在林佳氏連連求饒的時候讓人將她拖起來,撈了袖子就是一巴掌,「啪」地這一聲,可比宜妃狠多了。

  林佳氏所有求饒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覺得整個臉都腫了起來,她嗚咽著,搖著頭,剛剛想要掙扎,第二巴掌已經落到了她的臉上。

  「啪!」

  「啪!」

  「啪!」

  來來回回地扇!

  宮裡的宮女們什麼不拿手?

  這會兒扇得越狠,主子們越開心,索性甩開了膀子地扇。

  什麼狗東西,也敢在咱們家娘娘面前作威作福!

  呸!打不死你!

  顧懷袖只安靜地看著這一幕,她甚至還對上了林佳氏的目光,於是微微地一笑,端莊地飲了一口茶。

  石氏也只是看著,起身來扶宜妃,「宜母妃,您還好吧?府裡的側妃不懂事,讓您見笑了。」

  「還是你是個讓人疼的。」宜妃伸出手來搭在石氏的手背上,也拉她坐下來,「我這樣懲戒毓慶宮的人,你可不會怪我吧?」

  石氏笑道:「怎麼會?宜母妃教她怎麼做人呢。似這等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人,若是再不教訓教訓,可就無法無天了。」

  「太子妃真真是個剔透人。」

  宜妃也笑著誇她。

  末了,她回頭一看顧懷袖,只道:「張二夫人坐那麼遠幹什麼?莫不是怕了本宮的手段,怕被那狗東西給嚇著了?」

  顧懷袖起身瞥了一眼那邊的情況,林佳氏整個人腦袋來來回回地晃著,一張臉已經看不出原樣來了。

  她道:「宜妃娘娘說的這是哪裡話?您是宅心仁厚,臣婦親近來還不急的。」

  宜妃素知顧懷袖與林佳氏有仇,如今在她面前這樣作踐林佳氏,一面是要打太子的臉,一面卻是要拉攏自己了。

  只可惜,林佳氏倒霉,石氏一點也沒有維護她的意思,想必是平時得罪人太多吧?

  林佳氏望著那邊跟宮裡娘娘們說話的顧懷袖,一時之間滔天恨意湧上來,然而迎接她的不過是迎面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抽得她臉皮都要掉下來,幾乎是屈辱得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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