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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北傾]他站在時光深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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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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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23:10:10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19

  說起來, 溫景然今年也有三十了。

  著急啊?

  是該著急了。

  這個年紀的男人, 大多數已經開始初嘗當人父的滋味了。

  只是, 這些話, 應如約是沒法說的。

  溫景然這個人,活得比誰都明白。

  她不能站在制高點去指點他的人生, 沒有這個資格, 也沒有必要。

  電視裡, 《夜長安》的女主角秦暖陽正跪坐在蒲團上。

  她雙眸微瞌,眼角乖順的那筆眼線把她整個面容襯得柔和似玉。那身素白的衣袍, 浮花現影,真真是把這個女人的氣質凸顯得淋漓盡致。

  應如約支著下巴,緩緩閉上眼。

  本是想就閉著眼睛小憩一會,養養神。可困意一來, 豈是她自己能掌控的。

  應如約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身下的椅子有些硬, 倚靠著並不舒服。

  耳邊隱隱約約的還有嘈雜的聲音, 一會是腳步聲,一會是說話聲,一直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但即使這樣,這層還清醒的意識就是無法穿透困住她的倦意。她昏昏沉沉的,怎麼心理暗示也無法醒來。

  直到,半夜急診,送來一個哭鬧不止的孩子。

  耳邊忽的傳來孩子尖聲的哭喊,似是傷心極了, 哭聲裡還帶著幾分哀求,抽抽噎噎地說不完整幾個字。

  應如約一個激靈,被那陡然又拔高的撕心裂肺的哭聲驚醒,循聲看去。

  半大的小男孩,針只能通過額頭上的靜脈輸液。

  許是平時就害怕打針,發著燒,意識都有些不太清醒了仍舊奮力掙扎著。

  護士沒法,只能招呼家屬按住男孩。三個大人按頭按手按腳的,手忙腳亂地配合著護士扎針。

  “兩歲還不到,半夜發燒燒得厲害才送來的,已經哭了一會了。”溫景然把手邊剛問護士要的水遞給她:“嚇著了?”

  應如約回過神,從薄毯裡伸出手。

  有些冷。

  她顫著手接過紙杯,剛倒的水,紙杯有些燙手,她雙手捧著,盯著地面發了好一會的呆,意識才漸漸清醒過來。

  應如約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去看輸液瓶。

  已經換第二袋了,也不知道她是睡了多久,這第二袋都已經掛了大半。

  尷尬……

  如約的視線落下來,正巧對上溫景然似笑非笑的眉眼,莫名有些臉紅。

  她還記得自己剛才大言不慚的說要幫他看著點滴,如果不是被驚醒,沒准要一覺睡到他輸完液叫醒她了。

  如約拍了拍臉,扭頭別開視線:“我去洗把臉。”

  她手忙腳亂地掀開毯子,站起身後,想起什麼,又轉身問他:“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點粥?”

  溫景然沒有多少胃口,正要說不用,突然想起什麼,目光落在自己輸液的手上,忽的笑起來:“正好,我有些餓了。”

  應如約被他笑得不明所以,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指,狐疑地轉身離開。

  洗完臉,她又去醫院附近一家夜宵店點了兩份皮蛋瘦肉粥,許是今晚生意不佳的緣故,老板還格外熱情地送了幾樣小菜。

  配菜就得用筷子,如約從筷筒裡抽了兩雙筷子,剛要放進袋子裡,腦中靈光一現,突然就明白了溫景然那個笑容的含義……

  他輸著液呢!

  怎麼用筷子?

  就是喝個粥,還得她在旁邊伺候著。

  她何必呢!這不是典型的沒事找事嗎?

  等應如約回去時,溫景然已經輸完液,護士剛收走那兩袋空了的輸液袋。

  已近凌晨,輸液廳比來時更加安靜。

  哭鬧的小男孩已經睡著了,電視節目也從電影頻道換成了晚間新聞。

  這夜晚疲倦得連夜風都停歇了。

  溫景然正低著頭,用棉花按壓著手背。

  他的鼻子很挺,側臉時,勾勒得他整個側臉輪廓深刻又立體。

  白熾燈的燈光落下來,他那頭碎發都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潤澤的光暈,整個人透著說不出的柔和。

  應如約在門口站了一會,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

  她原本想來個出其不意,最好能夠嚇唬到他。可惜,還未等她從後排靠近他,他似早有察覺一般,在如約離他還有幾步遠的距離時,轉頭,看過去。

  哪怕她什麼都還來不及做,被他那樣深邃的目光一盯,仍舊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被他抓包了一樣。

  她停在原地,一時有些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幸好,溫景然也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隨手把棉花扔進垃圾桶裡,拎著她隨意堆在椅子上的薄毯抱進手彎,長腿一邁,就近從狹窄的過道上邁過來,幾步走到了她身旁:“走吧,送你回去。”

  應如約“哦”了聲,跟著他走出幾步,想起在醫院外面剛買的粥,拎到他跟前:“這粥……”

  溫景然卻誤會她的意思,順手接過來。

  “不是。”應如約瞥了眼他冒出血珠的手背,伸手就要去拎回來:“我只是想問問你,這粥還喝不喝?”

  她的手指剛挨上紙袋,就被溫景然伸手輕擋,避了過去:“去車裡吧。”

  應如約一想。

  也是,醫院盡是消毒水的味道,還不如去他車裡吃。

  走到停車場,溫景然開了後車廂蓋。從後車廂裡拖出個簡單的小桌子,順手把拎在手上的粥擱在上面,又繞去後座,把薄毯放回去。

  路虎的後座寬敞,如約坐上去腳尖正好離地,她用勺子喝著粥,吃得肉絲時忍不住眯著眼晃兩下腳。

  那模樣,跟要到糖的三歲小孩沒什麼兩樣。

  解決完夜宵,應如約是真的困了。

  剛才在輸液大廳裡將就的那一覺睡得太累,這會吃飽喝足了,身體就有些不聽使喚。

  她雙手握著橫在胸前的安全帶,強撐著問他:“面試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啊?”

  “明天。”右轉向燈的提示聲裡,他轉頭看了眼如約那側的後視鏡,目光收回時,順帶瞥了她一眼:“等急了?”

  “以前每一天忙得都跟上戰場一樣。”應如約轉頭看著窗外。

  臨近凌晨,街道兩邊的商鋪已基本關得差不多了。一盞盞路燈,沿著路面一路延伸,一直到道路的盡頭。

  空曠的街道,地面上的提示線被燈光映照得格外清晰。

  她坐在車裡,感覺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眠,唯有她還在路上行走。

  “那時候希望能夠有假期。”如約把長發撩到耳後,回憶起實習期,她的眼神都有些迷離:“可畢業到現在,我休息了那麼久。再不進手術室,我都快要忘記自己是誰了。”

  應如約五官精致,那雙眼就像是畫師用畫筆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從輪廓到眼瞳無一不精致。

  此刻眯著眼,目光迷離的模樣,就像是眼裡蒙了一層遠山的薄霧。

  溫景然移開眼,淡聲道:“很快。”

  很快,你就會重回手術室。

  ——

  後半夜下起了雨,淅淅瀝瀝。

  如約睡下沒多久,就被雨聲吵醒,起來關了窗,再窩回床上,一覺睡到了天亮。

  還陷在困頓裡,便聽床頭的手機嗡鳴不休。

  應如約掙扎著爬起來,單手夠到了機身冰涼的手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的把手機拿進被窩裡。

  屏幕明亮,此刻正顯示著一個陌生的本地電話。

  不知怎麼的,如約心裡突的一下,想到了昨晚溫景然送她回家時說的話,他說很快了,明天就能出結果。

  這個念頭讓應如約的意識瞬間清醒了不少,她靠著床頭坐起,清了清嗓子,接起電話。

  電話是S大附屬醫院人事科打來的,通知應如約星期一報道。

  掛斷電話後。

  應如約懵了一會。

  隨即,鬼使神差地給溫景然打了電話。

  她不清楚這個下意識的舉動是出於什麼原因,等她聽到電話那端溫景然略顯清冷的聲音時,她才反應過來……

  頓時,就有些磕巴起來:“那個……是我。”

  “我知道。”溫景然推開窗,提起就放在窗邊的小水壺給放在窗口的綠植澆水。

  隱約能聽到臨近醫院那條街道傳來的車流聲。

  應如約豎耳,有些詫異:“你在醫院?”

  話落,又覺得自己的表達不夠清晰,飛快地補充:“我是說,你在醫院上班了?”

  “嗯。”溫景然澆完水,回到辦公桌前坐下:“燒退了,也沒有什麼後遺症。上午要出診,不太好請假。”

  應如約“哦”了聲,把玩著被角,淡聲道:“我剛接到人事的電話,周一就過去報道。”

  溫景然挑眉,有些意外。

  不過意外的不是應如約要來報道,這次面試,應如約筆試第一,面試成績又出挑,不可能會漏過她不選。

  他意外的是今早應老爺子竟然不拎她出去鍛煉。

  等了一會沒等到溫景然回答,應如約有些沒趣,想了想,她開口道:“既然你在上班,我就不……”打擾你了。

  話音未落,就被一陣電話鈴聲打斷。

  溫景然留了句“等等”,並未掛斷如約的電話。

  急診科的電話,語氣有些急切:“急診現在接了位男性患者,上腹部劇烈疼痛,做完腹平片,考慮是消化道穿孔,請胃腸外科會診是否需要手術治療。”

  溫景然略一思索,幾乎沒有片刻耽誤道:“好,我這就下去。”

  掛斷電話,他站起身,手機貼在耳邊有些發熱,他心裡卻隱隱一動,放緩了聲音問那端已經安靜的人:“剛才想跟我說什麼?”

  應如約已經有些斷片了,她雖然沒聽見電話那邊說了什麼,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打進科裡的電話肯定是要出診。

  她以為,溫景然接下來告知她一聲就會掛斷電話了,不料,他還想的起來問她想跟他說什麼。

  可她已經沒什麼要說了的呀……

  應如約絞盡腦汁:“沒什麼,就……注意身體,你快去忙吧。”

  溫景然腳步一頓,就立在了電梯口。

  她一句不經意的關心,竟讓他有片刻的失神。

  有護士要進電梯,站在溫景然身旁一會,見溫醫生也沒按下行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溫醫生,你要下樓嗎?”

  溫景然回過神,收起手機,微微頷首:“下樓。”

  ——

  男性患者,年紀不大。全腹肌緊張,壓痛,反跳痛。

  急診收入後,拍了腹平片。

  溫景然接手後,看了眼病例和X光片。

  病患已經痛得面目扭曲,滿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陪著男性患者的,只有一個年輕的女孩,此刻面色蠟黃,顯然也是焦急萬分。

  急診醫生細致地向溫景然描述了男性患者的症狀,溫景然認真聽完,已經確定是胃腸道穿孔。

  他的目光在患者和陪護的女孩身上停留了一瞬,問:“家屬來了嗎?”

  患者吐字艱難,含糊地說了幾個字後,由年輕女孩接口道:“來了,在繳費,等會就過來。”

  溫景然頷首,手落下來扶在床邊的扶手上,微俯低了身子,說:“現在病情的診斷已經很明確了,是消化道穿孔,已經有腹膜炎了。”

  頓了頓,溫景然瞥了眼患者的表情,放緩了聲音繼續道:“由於你發病到現在的時間還比較短,目前,手術治療是最好的治療方案,你們可以和家屬商量一下,有什麼問題可以隨時問我。”

  年輕女孩一震,有些茫然無措地看了眼患者,眼裡蓄著的淚水幾乎要滿溢出來,再開口時,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怎麼……怎麼那麼突然,他突然肚子痛,就、就痛到說不出話了。”

  說話間,家屬已經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給患者和家屬留了空間,溫景然重新拿起腹平片仔細看了眼。正專注,忽聽急診科的醫生壓低了聲音,小聲問他:“溫醫生,今天有什麼好事嗎?”

  溫景然看了他一眼,淡聲問:“怎麼了?”

  醫生指了指他的眉眼:“溫醫生,你眼裡都是笑意……太明顯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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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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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23:10:25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0

  “周一報道。”

  應如約握著黑色的馬克筆, 用粗的那一頭在日歷上把星期一給圈畫出來。

  端詳了一會, 又用細得那一頭在邊上點了三個感嘆號。

  昨天她還在感慨, 畢業後她這長假放起來就跟無邊無盡的一樣, 休不完。

  可眨眼的功夫,她的假期就只剩下三天了。

  這三天, 能做什麼呢?

  應如約跟老爺子提出要去L市看看應媽媽向欣的時候, 老爺子沉默了好一會才點頭:“你要去看你媽我不攔著你, 你去之前提前跟她打好招呼,她一忙起來顧不上你。”

  一談及向欣, 老爺子的臉色就不太好。

  向欣原是S市中醫院的兒科醫生,和應奶奶屬同事。

  兩個科室平日裡往來緊密,應奶奶喜歡向欣的機靈懂事,有意想要撮合向欣和應爸爸。

  於是, 找了一日,把向欣帶回家吃飯。

  說來也巧, 應奶奶這一安排正好湊趣。

  兩個人平時工作也忙, 戀愛沒談多久,就結婚了。

  向欣和應爸爸都是對工作格外認真負責的人,兩個人的脾性相當,過了婚後甜蜜期,各種家庭瑣事接踵而來,尤其那時候如約剛出生沒多久。

  向欣埋怨應爸爸在乎工作多於家庭,正巧當時因為生如約又錯過了院裡職稱評選,頓時覺得自己為家庭犧牲了太多。

  而這種委屈又沒能在應爸爸那得到相應的安撫和重視, 一時便鑽了牛角尖。

  婚後沒幾年,兩個人的感情就漸漸淡了。

  等後來向欣恢復工作,重心逐漸地就從家庭轉移到了醫院裡。

  兒科事務多,很繁忙。

  想要休個假,簡直難如登天。

  一家五口,除了如約張口吃飯的,全是醫生。

  如約還小,不能沒人看顧。

  向欣又執意回到工作崗位,應爸爸無奈,只能給如約找了個保姆。

  那時候,應爸爸已經和向欣生了嫌隙。只是應爸爸內斂沉悶,不善言談,就算有心事也愛悶在心裡,並未說出來。

  這導火索一旦埋下,何時引爆就真的只是時機問題。

  如約六歲那年,因保姆看管不利,從樓梯上摔下來,被緊急送到醫院後,這根導火索就已經被引燃,呲呲地往外冒著火。

  應爸爸做人坦蕩,最愧對的只有這唯一的女兒。

  下了手術聽到消息後,險些沒站穩,等去病房看到腳上打了石膏,哭累了剛睡著的如約後,那愧疚就猶如噴發的火山,熾熱得包裹了他整顆心髒。

  如約需要留院觀察,應爸爸給向欣打電話,結果一連十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到最後干脆關機了。

  回去之後,應爸爸就跟向欣大吵了一架。

  那也是如約所知的,他們的第一次冷戰。

  在她的記憶裡,向欣的存在其實還沒應奶奶高。

  她好像永遠都在忙,沒時間陪她過生日,沒工夫去看她的幼兒班演出,每次回家時永遠都是那樣的疲倦。

  可如約知道,向欣會對醫院裡她的小病人們微笑,會溫柔地給她們擁抱,偶爾還會送氣球送糖果,那些待遇是她不曾有的。

  再後來,就是如約上小學了。

  應爸爸拿手術刀,也做研究,骨子裡其實是一個儒雅的學者。如約那次骨折,他和向欣吵得那一架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發那麼大的脾氣。

  此後,他和向欣似乎一直處於冷戰的狀態,一天之內的交談永遠不會超過十句,偶爾在廚房,客廳相錯,連眼神都不會對視一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許久,直到有一天,向欣早早地回了家,給如約做了一頓晚飯。也是難得的一次,陪她做完作業,還耐心地替她檢查。

  等如約上床睡覺後,向欣出門打了個電話給應爸爸,告知他她要調職去L市。

  L市是向欣出生的地方。

  那一年如約的外公身體不好,正好醫院有調令,她便申請調去了L市工作。

  直到所有的手續辦好,她才通知了應爸爸。

  是的,通知。

  她做的決定,沒有考慮如約,也沒有考慮過這個家庭,更沒有去考慮應爸爸的感受。

  只有結果。

  她不在乎是不是會引起應爸爸的不滿,兩個人這些年的婚姻,本就名存實亡。

  如約不理解為什麼那時候他們也沒選擇離婚。

  分居了幾年後,應如約小學畢業那天,向欣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那天,她問如約:“如果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如約你想跟著誰?”

  那時候,如約已經知道離婚是什麼概念,她被向欣牽著手走在學校外的樹蔭下,沒想多久,就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跟爺爺。”

  向欣對如約的這個回答並不意外,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當天晚上,向欣就和應爸爸協議離婚。

  那時候如約想,她真的要失去媽媽了。

  應老爺子不喜向欣,倒不是因為離婚這件事。

  他的生活態度雖然嚴肅死板,但因為和應奶奶兩情相悅又相濡以沫了一輩子,對感情的態度還是比較開明的。

  應爸爸當年要娶向欣時,他不干涉。那兩個人感情破裂,選擇離婚,他也不干涉。

  他氣的,是向欣從一開始就沒有擔起母親這個責任。

  他真正心疼的,是應如約。

  ——

  S市和L市幾年前開通了直達的高鐵,原本需要兩個小時的路程一下子縮短了一半。

  甄真真把應如約送到S市的北城站。

  作為一個占據了應如約世界大壁江山的重要人物,甄真真對應如約那點家事了解得還是比較透徹。

  她雖然不能理解應如約要把這好好的三天浪費在L市,但臨了也只是叮囑她路上小心,有事找甄警官。

  甄真真那副殷切的表情倒是衝淡了不少如約心頭的那絲沉重,她揮揮手:“我知道了,甄警官。”

  有風四起,穿過寬敞的大廳。

  如約的長風衣被風吹起,那鼓起的弧度像開屏的孔雀,獵獵作響。

  應如約剛抬手壓下衣擺,鬢間又有幾縷不聽話的發絲被吹至唇邊,她側了側臉,借著風勢把那幾縷發絲拂開後,就在喧鬧的風聲裡調侃甄真真:“我是去度假,又不是要把自己給賣了,你表情這麼凝重干什麼?”

  “你還不如把自己賣了呢。”甄真真三句不離溫醫生的本性又起,嘟囔:“趕緊把自己賣給溫醫生吧,省得我操這份閑心。”

  應如約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再不搭理她,轉身邁進檢票大廳。

  甄真真倚著車,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每回認真的時候,應如約都不把她的話當回事,她脾氣得有多好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跟她絕交啊。

  正感慨著,車前蓋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甄真真頓時怒視,目光落在丟在她車前蓋上的黑色行李袋時,愣了一下……

  ……怎麼,有些眼熟啊?

  等她遲疑著把打量的目光慢慢地從行李袋上移到車前站著的男人身上時,頓時猶如五雷轟頂。

  ——

  遲盛剛下火車。

  渾身的骨頭因為這幾個小時的硬座都有些松散,他摸出煙來叼在唇邊,一手點火一手虛攏著擋風。

  這空曠之地正好是風頭,四面八方的風彙聚起來,像游走的手。

  他蹙眉,有些不耐地看了眼還愣在原地的甄真真,遞了個眼神。

  好在甄真真這人不算太聰明,但這眼力見還是有的,趕緊狗腿地上前,雙手攏得密不透風地湊上去。

  遲盛比她高出不少,配合地俯低身子,就著她攏起的雙手點了煙,開始興師問罪:“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天上班?”

  甄真真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上班的時間出現在這裡?”他微眯起眼,勾著唇角諷笑道:“別告訴我你是追線索追到的這。”

  甄真真飛快的轉動著腦子。

  努力地回想了一遍,剛才她送應如約下車時,有沒有被遲盛看到。

  好像……是沒有的。

  她眨了眨眼,剛才還稍顯僵硬的表情頓時諂媚起來,手腳勤快地拎起他丟在車前蓋上的行李袋,笑道:“哪能這麼巧啊,我是知道老大你要回來了,特意等在這裡接你的。”

  呸……鬼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種拙劣的借口遲盛顯然不會相信,他把指尖只吸了一口的煙碾熄在垃圾桶蓋的小鐵盒裡,繞過車頭往前邁了幾步,走到她面前。

  那種身高帶來的壓迫感令甄真真產生了嚴重的不適。

  但能怎麼辦?長得矮,她就得服氣啊!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挺了挺胸,盡量讓自己在氣勢上看起來……有那麼點理直氣壯。

  遲盛垂眸瞄了眼她挺起的胸,彎腰,一手撐在後視鏡上,一手撐在車前蓋,不偏不倚地把已經緊貼著車站立的甄真真圈在車和他身體之間。

  北城站來往的旅客不少,早晨高峰期,她的車在臨時下客區又停得橫,此刻已經招引來不少的目光。

  饒是甄真真這樣沒皮沒臉的,此刻都有些臊得慌。

  她閃躲著視線不敢和遲盛對視,心虛得整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巨大的壓力下,她小心的吞咽了一聲,提醒:“老大,你這樣……影響不太好。”

  遲盛面無表情地睨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你也知道影響不好?說謊話的時候怎麼就不記得打個草稿?”

  甄真真滴溜著漆黑的眼珠子,小聲回:“我說謊也得你信啊……”

  遲盛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冷笑了一聲:“回去三千字檢討,下班前交給我。”

  “三千字?”甄真真震驚得眼睛都瞪直了,這真的不是在玩她嘛?

  遲盛問:“嫌少了?”

  甄真真也沒這耐心陪小心了,她從遲盛的臂彎裡鑽出來,冷了眉眼臭脾氣地大聲嚷道:“是個人都有那樣一件兩件的瑣事,我跟領導打過報告,得到允許了,憑什麼還讓我寫檢討?”

  遲盛沒作聲,就這麼冷著眉眼盯了她一會,隨手拖過行李袋拋進她懷裡,邊開了車門邊拋出一句:“早說實話不就行了?”

  甄真真手疾眼快地接了個滿懷,看遲盛毫不客氣地坐進駕駛座,眼都直了。

  這人……這人怎麼這麼過分!

  應如約檢票上車後,兜裡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

  她放好行李,對號入座後才拿出手機。

  是甄真真發來的。

  顯然是怒極,滿屏紅艷艷吊打的動圖表情。

  如約詫異,才一會功夫,估計她現在還沒從北城站回警局,怎麼就動了這麼大的氣?

  正准備問一聲,甄真真已經飛快地發了文字消息過來。

  “碰到我神出鬼沒的變態上司了,我覺得他在對我性騷擾,我要報!警!抓!他!”

  應如約此刻真的不想提醒她:“你就是警察……”

  回復完,正要收起手機,又是一聲提示。

  有些意外。

  是溫景然的語音消息。

  只有兩秒鐘,很簡短的一句話:“忘了恭喜你。”

  應該是在空曠的地方,有徐徐而過的風聲模糊了他清冷的嗓音。

  那低沉的,悅耳的聲音,像是就覆在她耳邊說的一樣,莫名的,燙了她的耳朵。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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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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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23:10:47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1

  到L市時已經是十一點。

  出站口人來人往, 擁擁雜雜。

  應如約在負一層的出站口檢過票, 乘電梯去一樓搭車。

  L市近些年因為老城區的水鄉古鎮發展起了旅游業, 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游客從四面八方趕來。

  沒有地鐵, 整座城市的出行除了出租車以外,便是公交車。

  應運而生的還有沒有證件的私家車。

  應如約穿過走廊, 一路走到公交車站內不遠處的公交車站牌。

  她已經有好幾年沒來過L市了, 好在L市的城市建設漸漸變好, 許多標志性的廣場,老城區仍舊還在。

  她推著行李箱走從有些狹窄的空隙裡經過, 最後站在了135路站牌前。

  等公交車的人不多,三三兩兩地立在站牌下,皆低頭把玩著手機。

  如約仰頭看了眼比S市要明艷許多的藍天,揉著有些酸疼的脖子, 轉身眺望盡頭。

  饒是快入冬的天氣,驕陽似火, 地面熱燙。

  135路公交車從盡頭駛來時, 遠遠就似噴著一股熱氣。

  應如約拎箱上了車,剛坐定,就見不遠處有個私家車車主手裡捏著一張舊紙板,正追著一個年輕女人。

  紙板上,用黑色的粗頭馬克筆寫了兩個字——古鎮。

  顯然是把這個年輕女人當做外來的游客,正努力地想說服她上車。

  年輕女人眉目溫婉,被追著游說了這麼久也依舊耐心地拒絕著。

  隔著車窗並聽不太清她在說什麼,只有那聲音順著風飄過來, 溫和柔婉,聽著便讓人心生柔軟。

  車主迎著陽光眯起眼,顯然是被拒絕了還不死心,指著停在不遠處的車,大聲嚷著:“不然十塊錢,你在這裡等車要等很久的,太陽這麼大。”

  饒是隨安然再好脾氣,被追了一路也有些惱了。

  她轉身,目光落在道路盡頭已漸漸清晰的商務車上,告訴他:“我的車來了。”

  那車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終於死心,悻悻地瞥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商務車是L市盛遠酒店的接送車輛,寬敞豪華。一直開到135路的始發站站牌,才停下來。

  車上下來個西裝革履的接待小哥,應該是認得就站在路邊的年輕女人,下了車殷勤地拎箱子,遞水,接引。

  隨安然隨著接待小哥上車,正要邁上台階,似是察覺什麼,轉頭往公交車方向望了一眼。

  目光正巧對上應如約的。

  如約一怔,一時也忘了收回視線,就這麼直愣愣地和她對視了兩眼,直到對方先移開目光上了車,她才回過神來。

  ——

  向欣就住在老城區裡,也就是L市的古鎮旅游景點。

  不臨街,也不臨水。

  是一個藏在巷子深處的四合院,院內綠植茂密,盆栽擺在花架上,放了一整面牆。

  如約的外婆也住在這裡,這滿牆的花花草草,以及牆角,石縫裡的綠苔青草都是她的手筆。

  外婆年事已高,也不太記事。

  看見如約拎著行李箱進來時,仔細辨認了一會才認出來,險些激動得老淚縱橫:“是如約啊,如約你怎麼來了……來之前也不跟外婆說一聲。”

  如約微笑,扶住她顫抖的手握在手心裡,也沒提醒她,昨晚她剛和她打了半小時的電話。

  “快快快,先進來。”外婆牽著她進屋。

  老房子裡有些潮濕,半開的窗戶透著風,微微有些陰涼。

  如約扶著外婆坐下,先回房間放了行李。

  四合院寬敞,房間又多。

  如約小時候隨向欣回來過幾次,那時候這裡就已經備上了她的房間,這麼些年雖然一直沒人住,但屬於她的房間一直給她留著。

  她的房間朝陽,此刻陽光灑了滿屋,窗台上的小綠植翠綠得枝葉都有些透明。

  她走到窗前,推開木窗。

  這裡巷子套巷子,家家戶戶都緊挨著,飛檐對屋壁,緊仄到推開門只能看見隔壁灰黑的屋檐。

  可這麼層層疊疊一大片黑色的屋檐延伸著,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懷。

  隱約能夠聽到不遠處游客的笑聲,還未聽清,就被院子裡傳來的自行車鏈條轉動的聲音蓋過去。

  向欣提前回來了,車籃子裡裝了滿滿的菜,正推著車邁進院子。

  車輪落地時引得鈴鐺清脆地叮嚀了一聲,她就在這聲叮嚀裡抬起頭來。

  ——

  吃過晚飯,如約煮了茶,喂外婆吃藥。

  老人家睡得早,吃過藥後便困得頭一點一點的,坐不住。

  如約想扶她去睡覺,她卻舍不得這會就睡,好說歹說哄了半天,聽到如約會在這裡住幾天,這才洗漱過先去睡覺了。

  “你這次不來,過些時候我也想去S市一趟。”向欣把切好的果盤遞給如約,看她低著眉眼乖巧的模樣,放輕了聲音道:“你外婆身體越來越不好,人老了對醫院這種地方就忌諱,死活不願意去。”

  “這種事怎麼能隨她。”如約皺眉。

  “所以我想帶她去S市,有你陪著她會聽話些。”向欣把叉子遞給她,等如約接過,她順勢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溫和了語氣問她:“什麼時候去醫院報道?”

  “周一。”如約往嘴裡喂了口火龍果,果肉並不算甜,隱隱還有些酸澀。

  從小,如約就能自己安排學習,生活,並不需要向欣操心。久而久之的,她便不再插手如約的決定。

  一晃多年,她亭亭玉立,雖然仍舊和小時候一樣乖巧溫順,但向欣知道,她的乖巧只是一種習慣,和她無關。

  一時無話,怕氣氛太過沉悶。

  向欣拿遙控板開了電視,電視頻道還停留在中央戲曲,顯然這個電視的使用者大多數都還是外婆。

  應如約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又往嘴裡喂了口蘋果。

  “說起來,景然那個孩子怎麼樣了?”向欣忽的想起溫景然,笑道:“他在S大附屬醫院,以後跟你就是同事,你們應該經常能見到吧。”

  應如約怔了一下,有那麼一會她想不起來向欣是什麼時候認識的溫景然。

  “前幾年,你還在上大學的時候。他因為工作調動,在L市待過一陣子。”向欣解釋。

  應如約這才想起,抿了抿唇,道:“他肯定很好啊。”

  溫景然這樣的人,無論到哪裡,日子過得都會很舒心。

  “他那個嫂子就是L市的人,住得離我們也近,就在古鎮河對岸那邊。”不知是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向欣笑起來:“有次景然值夜班,他嫂子那時候還沒嫁給他哥哥,磕破了頭來的急診。那孩子事事親力親為,照顧細致。那時候院裡不少醫生護士喜歡他,都以為是他的女朋友,心碎了一地。”

  應如約對溫景然這些花邊新聞從來不感興趣,敷衍地“嗯”了一聲。

  腦子裡卻因向欣說的這些話,回憶了下。

  L市?

  那應該是公司曾經就開在S市的溫景梵吧?

  她忽然想起在車上時,收到的那條語音。他的聲音被風吹地零散,掩蓋了略有些清冷的嗓音後,意外的有些柔和。

  他說忘記恭喜她,那應該是因為前一天她鬼使神差給他打的那個電話吧……

  向欣還在說著些什麼,如約心不在焉地挑起被她剔到一旁的火龍果喂進嘴裡。下一秒,舌尖一酸,她忍不住眯起眼。

  還沒抱怨這還沒應季的火龍果實在太酸,就聽向欣小心翼翼地問她:“如約,你也喜歡景然啊?”

  應如約被問得一怔,反應了幾秒:“你剛才說什麼?”

  話落,又覺得這話問得不太妥當,瞥了眼向欣,飛快地搖搖頭:“不喜歡。”

  向欣直愣著雙眼,有些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你剛才都沒認真聽我說話,景然哪裡不好了?”

  “沒有哪裡不好。”應如約正色道:“只是我不會找一個醫生男朋友,更不會嫁給醫生。”

  向欣的笑容一僵,那笑意瞬間就沒了。

  ——

  第一個夜晚不歡而散後,隔日向欣值班,直到第三天清晨交完班後才回到家裡。

  院子裡只有外婆哼著京腔在給她滿牆的花花草草澆水。

  如約跟著應老爺子學了不少侍弄花草的本事,這兩天基本上都是她在照料,這會沒見到人,向欣隨口問道:“如約呢?”

  “去梵音寺了。”外孫女離開前耳提面命地重復了好幾遍,外婆這才沒有忘,“說去給我和她爺爺求個平安符。”

  向欣的步子一頓,停好自行車,挽起長發准備進屋洗澡。

  “向欣吶。”外婆叫住她,她年歲已大,聲音也蒼老了不少,那雙已經垂了眼皮的雙眼靜靜的看著她:“人心都是肉長的,難為如約懂事不記恨,你可不能繼續糊塗了。”

  “畢竟你百年的時候,只有她能給你送終啊。”

  向欣腳底發麻,目視自己年邁的母親頭一回神色清明地對她說這些話,愣了許久才松開手,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

  梵音寺。

  如約順著上山的石階走走停停,花了一個小時才看到明牆朱瓦上的牌匾。

  昨夜剛下了雨,山間有雲霧繚繞,遮隱了遠山,環繞著翠竹。

  風聲過耳,竹葉沙沙作響,林中似有靈物,竊竊私語。

  有鐘聲自梵音寺的鐘樓裡傳來,沉厚的鐘聲滌蕩了晨霧,在山間回蕩,如立在塵世之外。

  門口有沙彌站在台階上輕掃落葉,聽見腳步聲,握著掃帚轉身看了她一眼,隨即雙手合十,鞠了一躬。

  佛門重地,如約的心不自覺就敬畏起來。她頷首,回了一禮,這才沿著台階,邁了進去。

  寺廟內和外面似乎像兩個世界。

  一瓦一礫都肅靜沉厚,似蘊著悠久的歷史底蘊。

  剛放晴的陰天,來寺廟的人並不多。

  如約信步繞至多寶塔,多寶塔的塔壺下刻畫著一條盤龍,龍身修長,龍鱗覆蓋其上,五爪微屈,蓄勢凌厲。

  塔後露出一把已經合起的黑色的傘,銀色的傘柄在暗沉的天色下像一抹凌厲的光,有些刺眼。

  此時,握傘的人伸出手,摸向了塔壺下的盤龍。

  如約轉過多寶塔,靠的太近,有雨水順著塔面傾斜的瓦檐滴下來,冰涼的雨水正好滑進她因為低著頭而露出的後頸。

  那一絲涼意,似冬日寒冰貼頸。

  應如約“嘶”了一聲,抬手捂住後頸時,毫無預兆地透過多寶塔看見了正摸著龍脊的年輕男人——

  他低著頭,目光專注地落在多寶塔上的金身龍脊上。

  而那停留在龍脊上的手,修長如玉,正是她百看不厭的那雙握手術刀的手。

  她錯愕得直愣了雙眼,那一瞬間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入了什麼幻境,否則這種時候,溫景然怎麼會在這!

  大殿內,有風穿殿而過,鼓動經幡,驚起銅鈴四響。

  溫景然意外過後,忽的,搖頭失笑。

  似無奈,又似松了一口氣。

  溫家信佛,從溫老爺子到底下幾個小輩,皆是如此。

  尤其溫景梵,是小輩裡與溫老爺子最投契的。

  溫景然對佛,僅是敬畏。

  人的確該有信仰,如果這信仰能予人心寧。

  原本,他只是奉命來梵音寺接隨安然回S市。

  隨安然每次來L市都會在梵音寺小住幾日,等她的功夫,他一時興起,求了支姻緣簽。

  解簽的師傅慵懶地陷在椅背裡,像是還沒睡醒。接過他的姻緣簽,也只是翻著簽書看了片刻,便隨意指了指門外:“你出門就能遇到了。”

  這麼敷衍的簽意,他根本不信。但鬼使神差的,他在多寶塔下站了很久。

  久到沿著瓦檐落下的雨滴淋濕了他整個肩膀,沁得心涼。

  然後,抬眼便看見了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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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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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2 23:11:05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2

  應如約咬了咬下唇, 在溫景然滿目似笑非笑裡忽然醒悟此刻自己捂著後頸一副投降的姿態看上去有多蠢。

  她松開手, 一時不知道是該先和溫醫生打招呼還是先問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畢竟從應如約已知的情報裡, 溫景然敬業負責到幾乎快住在醫院裡了, 可現在的情況卻是……隔三差五的,她總是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遇到他。

  比如現在。

  有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額頭上, 又沿著她的鼻梁往下滑落, 水珠滾動時那微微的癢意如同撓心一般, 讓應如約再也無法忽視。

  她抬手擦干額頭上的水珠,不那麼真誠地吐出兩個字:“好巧。”

  溫景然不置可否。

  他看上去心情不錯, 溫淡的眉眼似凝著這山林間的水汽,有濕潤的明亮感。此時,這雙眼睛裡正清晰得倒映著如約的身影,小小的, 卻格外鮮明。

  他的手指從金身龍脊上移開,指尖帶著幾分濕漉, 握住傘柄撐開傘, 替她擋住多寶塔上仍不斷往下滴的水珠。

  然後,那繃直的傘面就發出清脆的敲打聲,聲音沉悶,卻意外得好聽。

  同時響起的,是他同樣低沉的聲音:“回來看看阿姨?”

  “嗯。”如約點頭:“等上班後就不會有這麼充裕的時間可以往返在兩個城市之間了。”

  傘面上水珠的敲打聲漸漸密集。

  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除了傘下的空間,其余的空地紛紛被雨水打濕。

  剛剛如約在梵音寺門口見到的沙彌此時也一手捏著寬大的袖子遮雨,一手握著掃帚匆匆地往廊檐下走。

  溫景然握著傘柄的手微抬:“走吧, 去避避雨。”

  如約“喔”了聲,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的腳步往大殿的廊檐下走去。

  有一只橘色的貓被驚擾,“喵”的一聲輕吟,從石柱下鑽出來,弓著身子幾下就沿著走廊奔向了後院,不見了蹤影。

  應如約眼睜睜看著橘色的花貓從她的腿邊飛躥過去,新奇地咦了聲:“寺廟裡還養著貓嗎?”

  “不是正經養著的。”溫景然握著傘骨合上傘,從多寶塔走過來沒幾步的距離,傘面上已經濕漉了一片,此刻正有雨水沿著傘骨往下滴著水,沒一小會,就在干燥的地面上彙聚了一灘。

  他隨手把黑傘靠在了廊柱下,偏了身子替她擋風:“這裡的貓來的隨性,走得也很隨意。有貓的時候,這邊的僧人和客堂裡住的客人都會投喂。”

  如約會意,忍不住回頭張望了眼那只貓消失的地方。

  溫景然一直留意著她的神情,見狀,問道:“喜歡貓?”

  她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他一直都知道,但範圍廣泛到在路上看到乖巧的貓狗都會多看幾眼,即使這麼多年,他也依舊不清楚她喜歡的到底是貓,還是狗。

  “還好。”如約對上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撇開:“我喜歡別人家的。”

  溫景然的唇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

  應如約說完才覺得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

  正好,她旁邊的石碑上繪制著梵音寺的地圖,她湊過去,認真的研究。

  地圖上只標注著基本的方位,和殿名。

  如約所在的方向不過是剛邁入正門口,離後面的佛堂,客堂都還有一段距離。

  她徒步上的山,按照原計劃,她這會要先去給菩薩上香,再去跟梵音寺的主持求幾個平安符,午飯就在寺裡吃素齋。

  如約在腦子裡臨摹好整個路線圖,等抬起頭,目光落在梵音寺目能所及的那些錯落的回廊,殿宇,香堂時……頓時頭大。

  一旁站立的人,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那笑聲清越,又帶著男人特有的低沉,被雨聲修飾了鋒棱,就像在多寶塔下,他撐起傘替她擋去滴落水珠時,那水珠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微有些沉悶的悅耳。

  應如約轉頭怒視。

  溫景然略收斂了幾分,自然地拿起傘:“走吧,我給你帶路。”

  應如約很有骨氣地立在原地,一步不邁。

  哪怕她沿著這條回廊多走幾條冤枉路,遲早也能把整個梵音寺逛一遍,才不需要他帶路。

  但這樣的堅持沒超過三秒。

  已經邁上台階穿過拱形門的人,停下來,轉頭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齋飯每日都有份額,要提前去告訴師傅。你再磨蹭,只能下山吃素面了。”

  ——

  上了香,又給應老爺子,外婆,向欣,以及甄真真求了平安符後,正好到飯點。

  從大殿內出來,沿著一條上坡的小路,穿過了庭院。

  庭院裡種著一列不知多少年的榕樹,榕樹的須根茂密,長些的已快垂落地面。幾株樹巍峨挺拔,幾乎遮天蔽日。

  小徑是沒雕砌過的青路石,凹凸不平。

  沿著明黃色的矮牆一路往上走,等到空地時,遠處是一排錯落有致的古建築。說是古建築,外面的紅漆和明黃色的琉璃瓦又是簇新的。

  雲霧繞著立在屋檐最頂端的金鶴,整座客堂猶如生在雲端,恍若世外之物。

  還未等如約跟著溫景然走到近前,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從客堂的樓梯上下來,她拿著一把透明的雨傘,正松散了傘面欲撐開,可抬起眼的那刻,她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頓時愣住了。

  這種驚訝不過短短幾秒,她很快露出笑來,快步迎上來。

  應如約看她第一眼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

  這個年輕女人長得很好看,那種好看沒有攻擊性,就像是江南深閨裡撐傘而來的溫柔女子。

  一顰一笑,皆是化骨。

  “景然。”隨安然走到近前,友善地對應如約微微頷首後,遞過去一個眼神。

  溫景然會意,介紹道:“這位是小師妹,應如約。”

  小師妹?

  隨安然在記憶裡搜尋了下,似乎是有些印像。

  溫景然雖鮮少回A市,但因溫景梵和她經常會來往A市和S市之間,偶爾見面也會聽他提及些工作上或者生活上的事。

  隨安然有印像的不是小師妹這個身份,而是應如約這個人。

  她所知道的幾次溫景然回A市,幾乎都與應如約有關。

  “隨安然。”她伸出纖長的手,自我介紹道:“我是景然的嫂子,輩分是高一些,年紀比景然還小些。”

  她微笑,眼神裡有明顯的曖昧之意。

  可不知是她氣質安靜的原因還是那溫柔如水的語氣,哪怕她此刻眼裡帶著幾分打量探究,應如約都覺得並不唐突。

  她伸出手,輕輕握住隨安然的:“你好。”

  一路交談到齋堂。

  梵音寺今日香客不多,齋堂的窗戶臨山而開,格外幽靜。

  遞了木牌,取了齋飯,三人對坐。

  因是齋飯,不宜交談,一頓飯吃得格外安靜。

  午飯後,隨安然要隨溫景然回S市,反正順路又方便,就捎帶上了如約回家拿行李。

  從梵音寺下山到老城區,走走停停竟也花了快一個小時。

  老城區街道狹窄,自古鎮旅游業興旺後,機動車在上橋進古鎮前便被攔下來,只容許非機動車進出。

  溫景然臨河停了車,一手還握著方向盤,轉頭正想問後座一到目的地就精神了的應如約需不需要幫忙拿行李。

  還沒張口,就見她邊推開車門跟只小老鼠一樣哧溜一下就下了車,邊留下了一句“你們稍等,我去拿行李”,轉身就跑了。

  隨安然看得忍不住發笑,打趣道:“我看你這小師妹跟你的關系並沒有很好啊。”

  溫景然抬頭瞥了她一眼,沒作聲。

  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的事,她這麼拿出來問他,不是明擺著戳他痛處麼?

  偏偏今日,隨安然像是看不出他不欲說話的情緒一樣,又問道:“我聽說你在梵音寺求了姻緣簽?”

  溫景然:“……”

  “不是說暫時沒有結婚意向,也不急著找女朋友?”隨安然輕笑,手肘支著敞開的車窗,側頭看著他:“承認有喜歡的人就這麼難?”

  那略帶了幾分清冷的語氣,倒是和溫景梵像極了。

  “不難。”溫景然摸出煙,正要點上,想起旁邊坐的人現在特殊,已經叼在唇邊的煙被他擰斷。

  “我和她之間的情況不是你和我哥那樣簡單。”溫景然微微眯眼,指尖把玩著那根已經被擰斷的香煙,悶聲道:“太急進適得其反,我拿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難得能從溫家這位優秀的外科醫生嘴裡聽出無奈,隨安然新奇之余有些幸災樂禍。

  她抬手遮住忍不住上揚的唇角,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那你打算怎麼辦?溫水煮著?”

  溫景然瞥了她一眼,含糊地拋出一句:“我心裡有數。”

  ——

  S市下了一整天的雨,這暮色比往常來得要更深更沉。

  中午吃的齋飯不夠墊肚子,饒是應如約這種全程睡過來的,醒來時也飢腸轆轆。

  溫景然先把隨安然送到盛遠酒店,溫景梵下午的飛機,已經在酒店等她。

  回去的路上,又隨意尋了個面館,解決了晚飯。

  他等會還要回醫院值班,把應如約送到門口,便調了個頭准備去醫院。

  剛駛出幾米遠,隱約聽到應如約在叫他,隨意地往後視鏡一瞥,還真見到她追了幾步。

  見他停下車,應如約追上來,把已經裝在香囊裡的平安符從敞開的車窗裡遞給他:“順便幫你求的。”

  話落,她有些心虛地挪開眼,強調了一遍:“就是順便。”

  溫景然壓下到了唇邊的笑意,伸手接過,低聲道:“我知道。”

  他一句“我知道”,如約反而懵了一下。

  他知道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

  她就是在幫甄真真求的時候,透過經幡看見等在門簾外面的他,順便求的!

  因為求了這個平安符,她坐立不安了一下午。

  想著送出去了應該就好了,可這會送給了他,她又覺得心頭壓著說不出來的不痛快。

  “明天第一天報道。”溫景然把平安符壓進手心裡,就著路燈看著她:“別遲到。”

  應如約在時間方面一向恪守,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她動了動唇,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點點頭,乖乖地應下:“我知道了,你快去醫院吧。”

  引擎持續低鳴著,車身微微顫動。

  溫景然忽然不想走了。

  他定定地凝視眼前站立著的應如約,喉結微微一滾,掌心的平安符似有些發燙,熨得他整顆心柔軟溫暖。

  有那麼一瞬間,冷靜自持被他拋之腦後。

  他只想開門下車,把她握在手裡,圈在懷裡,把她欺負到哭。

  這種念頭強烈到快要突破他心底的枷鎖,就在無法控制的前一秒。

  車內導航忽的跳出聲:“前方三百米有電子監控。”

  溫景然緊抿著唇,低嘆了一聲。

  目光沉靜地重新掛了前進檔,絕塵而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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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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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8-2-22 23:11:24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3

  應如約的簡歷上, 曾詳細地記述過她在A大附屬醫院的實習經歷。

  面試時, 除了溫景然最後那個讓她措手不及的問題以外, 那位麻醉醫生沈靈芝的問題也讓她印像深刻。

  她一共提問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站在宏觀的角度來看, 你畢業後在A大附屬醫院留院當醫生的職業前景比在S大附屬醫院要大,你為什麼會選擇放棄那邊一線的位置, 來S大附屬醫院就職?”

  應如約預料到面試會有這樣的提問, 搬出的是早就想好的答案:“醫生這個職業不分地區, 不分職業前景,無論在哪都是救死扶傷。我不能說對升職沒有野心, 只是我相信,在追求職稱之前,我首先還是要做好一位醫生的本職工作。那麼,無論是在A大附屬醫院還是S大附屬醫院, 對我而言,都沒有差別。”

  這樣冠冕堂皇的回答, 估計在座的醫師聽過不少。

  其實本質上可能是因為家庭原因, 婚姻狀況或能力有限等各類情況,可包裝後的回答就像是無懈可擊的氣球。

  你看著它鼓足了氣,在陽光下五彩繽紛。可心裡卻明白,拿針一戳,它就會立刻破碎。

  只是沒人會去計較這個回答下的真實想法。

  就如每一位剛邁入醫院的醫生,他們或有著救死扶傷的理想,有揚名立萬成為名醫的抱負,可從業幾年後, 現實就會漸漸磨平他們鋒利的棱角,讓他們看清醫患關系的現狀。

  那些人裡,少數人堅持初心,多數人把曾經為夢想的職業當做飯碗。

  沒有誰是失敗了。

  醫生還是醫生,他們每日在救死扶傷的第一線,做著醫生該做的事。

  所以,無論發生過什麼,都不妨礙如約對這個職業的熱愛。

  沈靈芝的第二個問題是站在麻醉醫生的角度發出的提問,與其說是提問,更應該歸類於是警示。

  那是很詳細的一句話:“麻醉醫生的工作部門就在手術室裡,一天數台手術,從交接班開始,你就負責為病人的生命保駕護航。對於女孩而言,工作量很大,肩上要擔的責任很重。你戀愛時,可能會沒有時間去照顧男朋友的情緒,而同時你還得承擔許多的不認同以及不諒解,這些是你就職前就考慮過,並且做好准備了的嗎?”

  沈靈芝實習期便在S大附屬醫院,畢業後留院當職,數多年的從業經歷,她的心得體會可以說是麻醉科所有麻醉醫生第一線的心路歷程。

  麻醉醫生在許多人眼裡,僅是術前打一針的醫生。

  相比較擁有精密頭腦,需要開膛破肚,終結各種患處的外科醫生,麻醉醫生就如同站在幕後不為人所眾知的影子。

  鮮少有人知道,從確定手術開始,麻醉醫生在術前就需要了解病人的基本信息,既往病史。術前探視時,需要告知患者及家屬麻醉的風險,安撫病人情緒。

  甚至病人的身體狀態是否符合做手術的條件,都是由麻醉醫生評估的。

  手術過程中,麻醉醫生要全程監測病人生命體征,保證病人的心率,血壓,血氧飽和度在正常的範圍。術中若是出現病人術中大出血,呼吸心跳驟停,皆需要麻醉醫生實行搶救。

  可以說,燈亮起時,麻醉醫生就在生命的回航裡保駕護航。

  這些,應如約都知道,也引以為傲。

  所以沈靈芝的提問,她回答的毫不猶豫。

  她有一顆為醫者的初心。

  而今天,她就要帶著這顆醫者初心,重新邁入她這一生都要為之奉獻的崗位。

  ——————

  應如約直接到麻醉科報道。

  沈靈芝接到通知,早早就等在了手術室門口。

  她是麻醉科的住院總醫師,負責帶應如約參觀手術室,了解手術室的布局以及器材擺放位置。

  半個多月前,因為溫景然的緣故,沈靈芝在東居山溫泉會所就和應如約有過一頓飯的交情。

  不是正式的飯局,又是一趟放松享受的旅程,沈靈芝對那時候結識的應如約其實有著很大的好感。

  再拋開溫醫生的面子不談,應如約在面試時表現出的自信,沉穩,以及作為麻醉醫生所擁有的職業素養都極大的吸引了她的好感。

  對於應如約的入職,沈靈芝其實有些期待。

  沈靈芝的性子本就溫和,處事也耐心,加上對如約有幾分喜愛,在做好本職的基礎上更是不吝嗇地給她普及了一些院裡醫生的脾性。

  比如普外林醫生的耐心不好,還有輕微的強迫症,手術過程中若是出現一些他不可預料的情況,他那張閻王臉板得更加冰冷冷。

  可手術過程中出現不可預料狀況的時候往往是比較多的……

  總而言之,搭台普外林醫生的手術時,要記得溫和了聲音,發揮女生的優勢,以柔克剛。即使術中被林醫生瞪幾眼,也要雲淡風輕,切忌有情緒。

  再比如胃腸外科的魏醫生。

  胃腸外科幾乎是S大附屬醫院裡顏值最高的一科了,除了有溫景然坐陣,壓實了“院草”的頭銜以外,加上魏醫生以及上一年剛入職的一位年輕男醫生,數量和質量都壓了別的部門一頭。

  相比較溫景然的高冷,魏醫生算是胃腸外科一縷和煦的春風,一輪溫暖的驕陽。

  他天生笑臉,即使面無表情地看著人時,也感覺他的唇角,眼睛在泛著笑意。所以在初識魏醫生之初,所有人都覺得魏醫生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但說起魏醫生,最有特點的應該是他比較八卦……八卦到什麼程度呢?院內大大小小,哪個醫生婚外情了,哪個護士出軌了,哪個病人看病時鬧的笑話他都一清二楚。

  沈靈芝提起此人時,一點也不像是在說一個春風和煦的大暖男,反而瑟縮地打了個寒顫,警告如約和他保持安全距離,必要之時還得敬而遠之。

  應如約聽得似懂非懂,似明非明的,但仍是點點頭,表示記下。

  最後重點提到的,是溫景然。

  溫景然的高冷是醫院眾所皆知的。

  只要在工作狀態中,千萬不能對溫醫生拋媚眼,表達好感,凡是不吃教訓的如今過得都比別人少一層臉皮……

  “溫醫生的手術其實最好跟。”沈靈芝領著她到一間手術室,推門而入,繼續道:“你師兄的本事你也知道,他做手術的時候,手術室很安靜。像魏醫生啊,一台手術時間如果太久,要是不讓他說話他肯定憋不出。有時候他還會說些葷段子,逗得那些小護士面紅耳赤的。”

  “但溫醫生的手術,只要溫醫生不開口,誰都沒膽多說一句跟手術無關的話。不過有意思的地方也在這,手術程度復雜的時候,醫生護士高度緊張後很容易疲勞。”

  “那時候溫醫生就會開口,別看他平時那拼命程度都快直接住在醫院了,可S市哪裡的商場開了家好吃的餐廳,哪個地段開了新的樓盤,就連哪位明星來S大開演唱會他都知道。”

  應如約腦補了下那個場面,忍不住笑出聲來。

  溫景然的確是這樣一個人。

  她一個S市土生土長的人都不如他對S市的布局更了解,開在弄堂裡的老牌餐廳;開在疙瘩角的台球館;開在地下負二層的游戲廳……

  好像就沒有他不知道的。

  只是他居然會關注娛樂圈的消息,這還真是讓她有些新奇。

  邊走邊聊,沈靈芝的話有趣又生動,不多時就帶著應如約參觀完了所有的手術室。

  了解過手術室的布局,以及器械擺放位置,沈靈芝高效率地掐著點把應如約送進了手術室了解流程。

  整點開台的手術,所有醫護人員都已在手術室裡就位。

  病人已經進行了麻醉。

  沈靈芝帶著應如約進手術室後,目標明確地找到正坐在電腦前的麻醉醫生,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引得麻醉醫生轉身看來,她眯起眼,推了推身旁站著的如約:“付醫生,這位是新來的麻醉醫生,你幫忙帶一下。”

  一聽說是新來的麻醉醫生,除了被沈靈芝拍肩引來注意的麻醉醫生,室內所有醫護人員不約而同地轉頭看來。

  胃腸外科的手術,主刀溫景然,一助魏和魏醫生,以及實習醫生二三名。

  這麼多雙眼睛看過來,饒是應如約這種泡慣了醫院的人,一時也有些難以招架。

  她尷尬地推了推罩在鼻梁上的口罩,慶幸口罩遮去了她大半張臉,否則此時臉上的羞窘怕是要暴露無遺了。

  她清了清嗓子,只能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今天新來報道的麻醉醫生,來熟悉下流程。”

  她的目光落在被眾人簇擁在中間,最挺拔的身影上。

  幾乎只這一眼,她就能准確地辨認出溫景然。

  他的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眼裡似有光。

  這一窩醫護人員裡,只有他的眼神似笑非笑,沒有一絲的陌生感。

  顯然是早就料到她會被沈靈芝塞進手術間裡,絲毫沒有意外。

  魏和早就聽說了今天報道的一批新鮮血液裡有位溫景然的小師妹,醫院這次只招收了這麼一位麻醉醫生,聽說還是以面試第一的分數進來的。

  本來,溫景然的小師妹這個噱頭就足夠吸引人了,偏偏人實力一腳踏進來,這會半個醫院的醫護人員都想見見這位麻醉醫生。

  魏和原本打算下了這台手術後去麻醉科轉悠轉悠,不料,驚喜得很,這會人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原來這位就是讓溫醫生反常的關注人事科,還旁聽面試的小師妹啊……

  他一如既往笑眯眯地問道:“怎麼稱呼?”

  話音剛落,站在他對面的溫景然就瞥了一眼過來,那一眼眼神森然,涼颼颼得像是走廊過道上穿隙的風。

  魏和一哆嗦,牙齒險些磕到了嘴唇。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溫景然。

  後者低垂了眉眼,看上去並不關心的模樣……

  難道他是傳感出錯了?

  “我叫應如約。”應如約眯起眼,友好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雖然在A大附屬醫院有無數台手術經驗,可在S大附屬醫院,她沒有任何光環加持,就是個純新的新人。

  無論心懷多少抱負,初來醫院,就該擺出新人的樣子來。

  手術間裡,如約需要熟悉的,是麻醉機的使用以及手術過程中麻醉記錄單的記錄。

  手術開始後,過了來新人妹子的新鮮感,所有人都埋頭注意著自己所需負責的。

  就如沈靈芝所說的,溫景然的手術除非他開口,否則誰都沒膽多說一句和手術無關的話。

  於是,剛開始時,安靜得只有儀器輕響的手術室裡,除了偶爾溫景然低沉著聲音言簡意賅地報出所需器械的聲音外就只有麻醉醫生付醫生偶爾和她說話的聲音。

  因為太過安靜,應如約甚至能聽到付醫生偶爾吞咽口水時發出的聲音。

  她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轉而落到手術台前。

  這台手術跟了幾名實習醫生,溫景然會簡要地敘述處理方式和注意事項。

  他的話很少,每一句都精簡到沒有一個廢字而又能讓人聽懂。

  此時,他低垂著頭,頸後是一截白皙的脖頸。

  照理說,男人的皮膚總該是麥色的看著健康些,可溫景然的白皙並不病弱,反而比那些粗糙的男人多了幾分精致。

  真是……誘人得很。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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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4

  應如約跟過溫景然的手術, 那也是她醫生生涯中的第一台手術。

  在A市, 五十多歲的男性患者, 胃癌。

  她進行術前探視, 告知麻醉風險時,他從病房獨立的衛生間裡走出來, 站在一片層層疊疊的光影裡。

  那個時候, 她才知道, 這位病人從外省請來的專家是他。

  那台手術,溫景然主刀, 另還有一助二助從旁協助。

  麻醉醫生是她。

  組成的是一個完全陌生,也從未有過契合的組合。

  應如約也像今天這樣,坐在電腦前。

  屏幕上信息采集儀精密地記錄著來自監護儀的信息,呼吸機也有節律地向病人輸送氧氣以維持病人的呼吸。

  她從屏幕前抬起頭, 放松有些酸澀的眼睛時,有一瞬間模糊的視野裡, 她先注意到的, 也是他耳後那一處白皙的脖頸。

  修長的,如同天鵝汲水時,彎曲脖頸般優雅。

  相似的是,兩次她都站在最初的地方。

  ——

  甄真真在S大附屬醫院附近值完外勤,瞄了眼時間,心裡盤算著這會她也算下班了,不知道能不能正好去醫院和應如約一起吃頓午飯?

  如果就她一個人,毋庸置疑, 她這會就能掉頭開進醫院的停車場耐心等如約下班。

  但關鍵是,這會她的車上,還坐著個閻王爺……

  副駕的車門,車窗半降。

  S市冬日的妖風隨著汽車的行駛,呼啦啦地湧進來,灌著風,引擎聲和風聲混在一起,一片嘈雜。

  甄真真被風吹得鼻子都有些僵了,她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臉,提醒:“老大,能不能把車窗關上?”

  遲盛正在翻看現場資料,聞言,在煙灰缸上點了點他指尖的煙。

  言下之意是:“我在抽煙,不關。”

  甄真真咬牙,敢怒不敢言地翻了他一個大白眼。

  作為她的上司,每日差使奴役她也就算了。有一輛大切諾基,卻非要坐她這輛破舊的小車。

  加油沒有報銷就算了,他又是個老煙槍,尤其是思考案子時,就算不抽煙也會點上一支煙。

  久而久之,甄真真以防自己這小破車被他燙出洞來,儲物盒裡給他備上了一個精致的小煙灰缸,每日在煙灰缸上鋪濕紙巾的習慣快比每天喂養她家豆丁吃罐頭勤快多了。

  結果呢?

  這大爺享受著她的伺候,依舊沒拿正眼端詳過她。

  遲盛看完一頁的現場資料,終於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看了眼不遠處的標識牌。

  指尖的煙頭輕輕點了點,燃燒了大半煙卷的灰燼盡數落入鋪著濕紙巾的煙灰缸內,把白色的紙巾染得透出了舊時光的昏黃。

  “你開車也用爬的?”他眯起眼,諷笑:“那要四個輪子干嘛?給你拆兩個還能省點油。”

  正好路口紅燈,甄真真緩緩剎了車。

  掛了停車擋後,她松開安全帶,把整張臉湊過去,就杵在遲盛的眼前。

  那動作豪邁又迅速,饒是遲盛,一時沒有准備的情況下也怔在了原地。

  甄真真一臉怒容地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我跟著你熬了幾天夜,現在案情告一段落又沒有新發現,我不管,下午我要准時放假。”

  話落,生怕自己的表達不夠准確,甄真真退離幾分後扯著嗓子嚷道:“我!不!加!班!”

  “本來我是沒打算讓你加班。”遲盛往後靠在椅背上,手指落在調節椅子的按鈕上往後退了退。

  他舒展了窩著的長腿,手肘撐在車窗上,眉目慵懶地看著她:“但你頂撞上司的毛病還沒治好,要是這會不讓你加班,豈不是要功虧一簣?”

  甄真真之前的上司雖然辦事效率不高,但整日樂呵呵的,性格隨和。

  過慣了好日子,這一年到頭都被遲盛這王八蛋壓榨,甄真真積攢的怨氣都快直達九霄雲外了。

  但這種時候,她顯然不能發飆,不止不發飆還要狗腿地給他捧著煙灰缸,極力表現出自己剛才的犯衝只是活躍氣氛的小情調……

  遲盛不吃這一套。

  他看了眼快跳轉的紅燈,目光落在不遠處高高矗立的S大附屬醫院的紅十字招牌,心下了然。

  他記得,甄真真有個很好的朋友就是在醫院就職的,至於在哪家醫院,就職什麼科室,男女性別,他一概不知。

  相比較之下,甄真真在他眼皮子底下暴躁地寫報告比在外面撒歡看上去要順眼多了。

  遲盛抬了抬下巴,示意甄真真轉頭去看信號燈。

  旁邊車道呼嘯而過的風聲裡,甄真真扭頭看見進入倒計時的綠燈時,手忙腳亂地起步離開車道。

  “下午回去總結下這幾天的調查,寫份報告交給我。”遲盛把煙頭碾進煙灰缸裡,抽出她就放在一旁的口香糖,拋出兩粒咬進嘴裡,不緊不慢地在她炸毛前補充道:“下午忙一會,明天給你調休。”

  甄真真到嘴邊的抗議頓時咽回去,她側目,從後視鏡裡最後看了眼S大附屬醫院的正門,踩下油門,呼嘯著往警局奔去。

  遲盛垂眸,繼續看他手裡的資料。

  紙頁被風吹得卷起一角時,他頓了頓,抬手關上了車窗。

  ——

  手術室外顯示正在手術的指示燈暗,手術結束。

  應如約跟麻醉科的付醫生將病人推去恢復室,和護士交接。

  做完交接,打印麻醉記錄單由上級醫生簽字後,跟付醫生回手術室准備下一台手術。

  溫景然下面還有一台手術。

  兩台手術間僅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魏和也沒離開手術室,他拉了把椅子在溫景然身旁坐下,好奇地問:“溫醫生,你師妹有男朋友了沒有?”

  溫景然掀了掀眼皮,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反問:“跟你有什麼關系?”

  好在溫景然平時高冷慣了,魏和也沒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奇怪的,依舊笑眯眯的好脾氣地回答:“不止我好奇,全院上下都好奇。我們醫院吧,優質的女醫生不是有主了,就是外銷了,這好不容易進來一個年輕的……估計不少單身的都要打打主意。”

  魏和覷他一眼,見溫景然不甚感興趣的閉上眼,有些訕訕地補完最後一句:“我近水樓台,想拿個一手資料。”

  近水樓台?

  溫景然睜開眼,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麻醉機上,微微一定。

  這麼多年,離她最近的樓台不就是他嗎?可是,那月亮,仍舊遠遠的懸掛在天邊,一絲靠近點的意思也沒有。

  或許是有過……

  溫景然眯起眼,忽的,想起她高中畢業的那一晚。

  只是那晚,她喝得神志不清,能記得什麼?

  魏和還在等溫景然的回答,他和溫景然共事多年,雖然早已適應了溫醫生時不時釋放的低氣壓,但依舊覺得今天的溫景然……有點奇怪。

  不過轉念一想。

  只睡了四五個小時,一清早又連續要做兩台手術,是他他也正常不起來啊。

  溫景然正打算去趟更衣室,剛起身,就看見如約送完病人跟在付醫生身後回到了手術室。

  她正在問付醫生什麼,認真地看著他,等他回答。

  兩人的交談聲壓得很低,隱約的只能聽到“記錄”“拔管”“蘇醒”幾個詞,應該是應如約在和付醫生確認術後流程。

  看見他時,仿佛是有些意外,應如約的腳步一頓,就站在手術床前看著他。

  “我還有一台手術。”溫景然抬腕看了眼時間,重新坐回去。

  應如約了然地點點頭,邊跟付醫生准備下一台手術需要的麻醉藥物和插管物品,邊問道:“那你今天什麼時候下班?我記得你昨晚回醫院值夜班,這麼長的工作時間吃得消嗎?”

  話落,她抬起頭,靜靜地瞥了他一眼。

  目光落在他垂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時,停留了一瞬,轉身去更換呼吸機螺紋管道。

  溫景然勾了勾唇,笑得有幾分隨意:“習慣了。”

  他想問問她第一天上班感覺如何,話到了嘴邊,想起她來報道也不過幾個小時,估計也只是剛剛有所熟悉而已。

  一時無話。

  手術室裡安靜得只有她走動時的聲音,就連魏和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手術的整個前期准備工作完成,應如約再抬眼去看溫景然時,靠牆那個位置本該坐著的人,已經不見了。

  付醫生留意到應如約的目光,好心道:“剛走一會,大概去更衣室了。”

  應如約的心思被察覺,看著付醫生的眼神閃了閃,耳根莫名就有點燙紅。

  她就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啊……

  干嘛告訴她溫景然走了多久?顯得她沒看見溫景然好像有多失落一樣……

  ——

  甄真真在醫院門口等了如約近半個小時後,才終於看到她的身影姍姍來遲地從正門口穿過花廊一路走來。

  她從車裡開了副駕那側的車門,等如約坐進車裡,斜睨著眼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遍。

  應如約忙著嗅車裡不知名的香味,被甄真真眼神掃視了半天後才遲鈍地問:“看什麼,臉上還沾著病人大出血濺上的血不成?”

  甄真真被她直白的描述惡心地“咦”了聲:“你說話就不知道委婉些麼?車上還有個未成年呢,你得注意下措辭。”

  未成年?

  應如約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扣下車頂的鏡子整理了下儀容,確認沒有什麼不端正的地方,這才合上鏡子,邊扣安全帶邊問:“你這車上是噴了香水麼,這麼香?”

  “那可不。”甄真真嘆氣,“我那瓶‘藍海秘境’沒把我自己噴得香噴噴,全貢獻給車了。”

  應如約隱約嗅到了一絲不尋常,扣上安全帶後頓了一下,輕聲問:“你上司又在你車上抽煙了?”

  她忽然壓低了聲音,密閉的車廂內,這種悄悄話的氛圍一下子就被烘托了出來。

  甄真真莫名覺得耳朵一癢,有些不自在:“什麼叫又……他哪天不在我車上抽煙我真是要燒香拜佛謝祖宗了。”

  話落,她抬手撞了撞如約,也不急著立刻就走,眼睛瞄向傍晚依舊人來人往的醫院正門口,問道:“怎麼樣,跟溫醫生同一個手術室的感覺是不是很美好?”

  應如約一本正經地搖搖頭:“我更喜歡魏醫生,他做手術喜歡講笑話。”

  甄真真頓時目瞪口呆:“講、講笑話?我去……就不怕笑岔氣切錯地方嗎?哪個醫生啊,全名你告訴我,我回頭上醫院堅決不要那個醫生給我開刀。”

  應如約斜了她一眼,本就正經的表情又嚴肅了幾分,幾乎是有些厲色道:“你瞎說什麼呢?沒事上什麼手術台。”

  甄真真知道是自己說話犯了她的忌諱,乖乖地聽了訓,賣乖地湊近她,又是眨眼又是嘟嘴地逗她笑,等她臉色好看了,才吁了口氣,小聲抱怨:“我就隨口一說,你上什麼火呀。”

  甄真真最能拿捏應如約的脾氣,撒完嬌見她瞪來一眼,那眼神媚得像是打情罵俏時的嬌嗔,便知道這事翻篇了。

  她這才想起如約下午打電話叫她來的事,忙問道:“你說有東西送給我,什麼呀?”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一陣短促又急切的車喇叭聲。

  甄真真莫名地回頭看了眼。

  她雖然停在路口,但車道的位置只占了小半,誰他媽的摁她喇叭呢!

  這一回頭,她的臉色微變,有些不太確定地問一同轉頭看過來的如約:“這路虎看著像是溫醫生的啊?”

  “……”

  甄真真繼續迷茫:“這輛車在我後面停了有一會了……這會摁喇叭是怎麼個意思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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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5

  甄真真沒有疑惑多久。

  車後那輛白色路虎在摁了幾下喇叭後, 方向一轉, 徑直堵了半條道停在了她的車旁。

  知道這車裡坐的就是她搖旗吶喊支持的候選人溫醫生, 甄真真連降個車窗都懷揣著一顆敬畏的心。

  路虎車身偏高, 溫景然降下副駕的車窗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甄真真旁邊的應如約。

  她一條腿盤座在座椅上, 單肩包就壓在膝蓋上, 坐姿很隨意。

  此時, 正隨著甄真真一同看過來,眼裡分明寫著不解。

  溫景然下午只有一台手術, 麻醉醫生是沈靈芝,並不和應如約同台。

  應如約推床把患者送進恢復室和護士交接完再走進手術室准備下一台的時候他正好結束手術,難得的能按照規定下班時間准時下了班。

  就在停車場,坐在車上等了她一會。

  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 溫景然煙癮上來,停車場來來往往的難免會有認識他的醫護人員和醫患家屬, 並不方便。

  溫景然掐算了時間, 估摸著應如約再過半小時應該也能下班了。干脆從停車場出來,繞過醫院的後門停到了醫院正門外的臨時停車區。

  從S大附屬醫院到御山,最方便快捷的就是地鐵。

  本以為她今天會坐地鐵回去,他停車的地方就選在醫院左拐往地鐵口方向的臨時停車區。

  街道旁就是公共自行車,樹蔭遮蔽,視野也正好。

  不料抽根煙的功夫,前面就加塞了一輛白色的現代。

  車身的顏色有些犯舊,明明是爛大街的車型車款, 溫景然偏偏就看出了幾分眼熟。

  直到看見應如約從醫院出來頭也不回地直接上了前面那輛車後,他才想起來……

  應如約回S市當晚,甄真真開的就是這輛車。

  那天晚上夜色昏沉,別說透點星光,連月亮都被遮得嚴嚴實實。那麼大的風也沒把雲層吹散,小吃街的燈昏黃又刺眼,燈光模糊了車身本來的顏色,僅僅打過一個照面,他一時久沒能對得上號。

  等了這麼久,被人截了胡。

  如果還不吭一聲,不是他的作風。

  豈料,許久沒見的甄真真倒是一如既往的滑頭機靈。

  溫景然彎了彎唇,笑甄真真識趣。

  他一笑,甄真真感覺骨頭都酥了,左手尚還有理智地把著方向盤,右手已經偷偷地摸過去,用力地拽應如約的袖子。

  認識多年,哪怕此時甄真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應如約也知道,她這會看見男神內心激動。

  她皺著眉,用力地拎開甄真真的手,鎮定地越過已經失去說話能力的甄真真看向溫景然。

  如應如約所預料的,甄真真此刻內心獨白奔騰著的全是——“又看見活得溫醫生了好激動啊!”

  “啊啊啊,溫醫生笑起來也這麼好看,如約這麼多年怎麼沒被電暈呢?”

  “臥槽等等……溫醫生是對我笑?”

  反應過來的甄真真,立刻收拾了下表情,一派正經地溫聲詢問:“溫醫生,有什麼事嗎?”

  那聲音和語氣……如果遲盛聽到,估計要掰正她的下巴仔細地打量幾眼確認下是不是甄真真本人。

  溫景然微抬了抬下巴,指向副駕的應如約:“我等她。”

  甄真真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眼應如約,那臉色在溫景然看不見的地方頓時轉換成狂喜,擠眉弄眼地朝應如約暗示了下。轉回頭時,表情一肅,只唇邊帶了笑,端正合禮地問道:“溫醫生找如約是有要緊事嗎?”

  “倒不是什麼急事。”溫景然目光越過她看向應如約,一字一句道:“忽然想起來她回S市後也沒替她接風洗塵,今天第一天入職,怎麼也不能錯過了。”

  甄真真被應如約拎開沒多久的手又悄無聲息地鑽過去捏了幾把如約的大腿。

  還嘴硬說沒有曖昧!溫醫生的眼神裡都快給她飛刀子了!這白眼狼,沒事把她當垃圾桶倒苦水,一到什麼關鍵有用的信息全瞞著她呢!

  “那正好。”甄真真一手挎在車窗上,笑眯眯道:“御山附近那家新榮記不錯,我在那訂了位置,溫醫生你不介意我也一起吧?”

  車道被占,後方有車開始摁起了喇叭。

  溫景然從後視鏡裡回望了一眼,示意甄真真在前面帶路,他緊隨其後。

  收到指令,甄真真愉快地揮揮手:“溫醫生,我們待會見啊。”

  話落,她升起車窗,目不斜視地驅車離開臨時停車區,等上了主車道,甄真真才一錘方向盤,惡狠狠地眯了眼瞪向應如約:“嘿,我說你什麼事都瞞著我吧!溫醫生連‘忽然想起來她回S市後也沒替她接風洗塵,所以今天第一天入職,怎麼也得慶祝下’這種爛借口都扯出來了,你還跟我說溫醫生沒對你做什麼!”

  應如約從剛才起,就沒明白溫景然的意圖。此時甄真真這麼凶神惡煞地提起來,她揉著腿彎被她擰疼的大腿,一臉無辜:“我瞞你什麼了?他是跟我說喜歡我了我沒告訴你還是他把我怎麼樣了我沒告訴你?明明……”什麼都沒發生。

  她唯一沒有告訴甄真真的,就是在梵音寺遇到他的事,那不也是因為來不及說嗎?

  甄真真抽空瞥了她一眼,又從後視鏡裡回頭望了眼後面那輛跟得不緊不慢的白色路虎,忍不住“嘖嘖”了兩聲:“溫醫生就是溫醫生,跟車都跟得這麼有風度。”

  應如約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估計在甄真真眼裡,溫醫生不管干什麼都是風姿卓越,玉樹臨風。

  ——

  新榮記就在御山附近,是新開不久的餐廳。

  臨著S市的護城大河,夜景也就比上海外灘少了一座東方明珠塔。

  雖然新開不久,但架不住廚師做菜好吃,加上那檔次看著就高端大氣,人氣很是興旺。

  甄真真下午在那訂的位置,還是央著遲盛幫她打的電話。畢竟遲大警官在S市,就是個活動的名片,能刷臉。

  遲盛替她訂的是臨河的小包廂,木窗早早地支起。

  河對岸是S市繁華的金融區,高樓林立,一盞盞燈像是夜空裡的星辰,接連得點亮了整片銀河。

  甄真真從邁進新榮記起,就難掩興奮,坐在應如約旁邊不安分地就像是全身上了發條,喋喋不休地說著話。

  從新榮記剛開業那天,遲盛領著小組的人來慶功說到最近在辦的毫無頭緒的案子,又展望了下破案後的假期。

  最後才想起來問如約:“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覺怎麼樣?”

  應如約正夾了一塊口水雞放進碗裡,那鮮紅的湯汁把米飯染得色澤勻潤,說不出的誘人。

  猝不及防被點到名,她抬起頭,下意識地看了眼溫景然。

  不料,後者正好也抬眼看來,兩廂目光對視,應如約不動聲色地借著夾花生米的動作移開目光,很含糊地點點頭:“還好。”

  “付醫生工作態度一絲不苟,從業數十年,你跟著他只要態度端正,他不會吝嗇把自己的經驗分享給你。”溫景然用勺子盛了一碗椰子竹絲雞,先給如約添到手邊,轉而又替甄真真也盛了一碗。

  這一盅椰子竹絲雞屬粵菜,入口便是清口的椰香。

  說它是湯品,其實更應該劃分在甜品裡。

  “還有沈靈芝。”溫景然抿了口湯汁,透過橘色燈斑駁的投影看向她,被潤過的嗓音低沉冷淡:“她是熱心腸,今年住院總任職完應該能升主治醫生了。”

  一整天下來,應如約對沈靈芝和付醫生都差不多有了了解,聽溫景然提點,她也不敢自恃,乖乖應下。

  聽兩人聊醫院裡的事,甄真真插不上嘴。

  眼看著兩個人把話題聊得快成公事了,她嘆了口氣,對溫景然也有些恨鐵不成鋼。剛才把車堵車道上問她要人的時候,帥得她拋出了一地的少女心。

  這會……看看聊得都是啥?

  她悄悄摁下服務鈴,招來服務員上幾瓶清啤。

  見兩人看到啤酒皆是一愣的模樣,甄真真覺得自己的小宇宙都快自豪到爆炸。

  她利索地開了瓶,人手分了一瓶:“可不能推說開車來的,喝不了酒。御山就在這條街上呢,爬個十分鐘也能爬到了。”

  話落,甄真真轉頭又對上如約,不由分說用酒瓶撞了撞她的瓶口算是碰杯:“我知道你不愛喝酒,但這第一口,怎麼也得意思下。”

  甄真真從警校畢業後,沒做文職,反而跟著一堆大老爺們去破案。

  這堆大老爺們年齡跟她差不多,最年長的今年也就三十歲,剛結婚不久。其余的,有女朋友的那都是少數,全是光棍。

  一堆單身的爺們兒也沒別的樂趣,就喜歡下了班後喝點小酒。

  甄真真的性子爽利,不扭捏,跟著這群大老爺們廝混了幾年,酒量被培養得雖沒有千杯不醉,但平常人真的還喝不倒她。

  喝了幾口,品出幾分興頭,甄真真衝溫景然眨了眨眼:“我如約二十六歲了還沒談過戀愛,醫院單身的男醫生那麼多,溫醫生你可得看緊些。”

  她話裡有話。

  溫景然聽完,慢慢抬眼,不緊不慢地看了眼低頭喝湯的應如約,彎唇笑起來:“他們沒機會的。”

  他的聲音輕且淡。

  從窗外刮來的風有些涼,吹散了室內的酒味,也吹散了他的聲音。

  他垂下眼,胸口被酒意熨得發燙,就連心口都熱了一塊。

  一頓飯,吃了兩個多小時。

  從華燈初上,一直吃到了月上梢頭。

  甄真真雖然沒醉,但渾身酒氣衝天,說什麼都是不能開車的。

  飯間她又一個勁地跟溫景然碰杯,現在除了她只有初時抿了一口酒外,連溫景然都有些酒意微醺。

  正煩惱怎麼把這兩人弄回去,溫景然倚著車門,問她:“能開車嗎?”

  應如約反應了三秒才明白過來,他是在問她能不能開車。

  她下意識擺手:“我很多年沒開了。”

  溫景然轉身開了車門,那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就這麼直直地看著她:“我教你。”

  甄真真趴在她的肩頭,費力地撐開眼瞄了眼,擺擺手:“不用管我,我給我老大打個電話,他今晚也在新榮記,回頭捎我回去就成。”

  應如約原本還在猶豫,聞言,一咬牙,扶著甄真真走到車前,把她塞進後座。然後凝了臉色,一頭坐進了駕駛座裡。

  溫景然被她視死如歸的表情逗笑,扶著車門低聲笑起來,直笑得車內的人惱了,才關上車門,繞過車頭坐進了副駕。

  “首先,”溫景然看著她,愜意地指點道:“安全帶先系上。”

  如約轉身,抽過安全帶扣上。

  也不用他真的一步步指點,手指在座椅左側摸索到調整位置的按鈕,把座椅調前。確認能踩到剎車和油門後,才轉頭,等他下一步指示。

  溫景然的手指輕按了太陽穴角,微微俯身:“踩住剎車。”

  “踩住了。”

  他摁下啟動鍵,幫她掛好前進檔,指了指車前:“換油門,走吧。”

  一路龜速地把甄真真送回家,再上車時,應如約已經不用溫景然指點,自己就能操作著後退,轉彎,沿著住宅區不算寬敞的小路往御山走。

  路過兩個信號燈後,一直沉默的人忽然開口問道:“面試時你說的就在附屬醫院找個男朋友的事,是認真的嗎?”

  應如約全部的心神都在留意兩側的車流,聞言,慢了好幾拍才回答:“隨口說說的。”

  溫景然臉色未變,等她一路把車開進了他的車庫。

  他摸索著,按下遙控,放下了車庫裡的自動卷簾門。

  路虎的車燈還亮著,筆直地射向前面的牆壁。

  應如約臉上微微的笑意在看到身後自動門關上時終於退去,她轉頭看著他,一言不發。

  那微凝的眼神,像是預料到他要說什麼,帶了幾分警惕,也帶了幾分警告。

  可依舊,無法阻止他。

  他解開安全帶,微微傾身,一手撐在儲物盒的上方一手就落在車內的顯示屏上。維持著一個既不讓她覺得壓迫,又不至於讓他錯過她眼裡絲毫變化的位置,安靜的,凝視她。

  “我沒醉。”溫景然低了聲音,在滿車寂靜裡,溫聲問她:“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如果沒有,我就占位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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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6

  車庫裡沒有開燈, 自動卷簾門放下後, 就連外面灑進來的光都被一並隔絕。

  唯有車內的顯示屏以及操作儀表盤上有微亮的指示燈光, 光線微弱, 不足以照亮。

  溫景然靠的近,身上有酒香隱隱約約地被她嗅入鼻腔。

  很奇怪。

  如果這種酒味放在別人身上, 她也許早已經嫌棄地皺起了鼻子。可是他, 莫名就覺得這是一種比香水還要好聞的味道。

  應如約張了張唇, 下意識就想把這一切歸結到他喝醉了,再用她一貫常用的打太極方式化解這種局面。可話到嘴邊, 她又生生地止住,有些無措地看著他。

  溫景然很了解她,比她自己還要了解。

  所以他選擇了在車裡,把她困在駕駛座上, 讓她對一切問題避無可避。

  她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收緊,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輕輕掐緊沒有任何護套的真皮方向盤。那柔軟堅韌的質感, 讓她沒有安全感的心稍微踏實了一些。

  她抿了抿唇, 身子往後靠時,肩膀抵到車門,微微的涼意襲來,她斟酌片刻後終於開口道:“溫景然,我沒有意向找一個醫生男朋友。”

  她叫他溫景然,不是心情好時軟糯親近的“師兄”,也不是在醫院時一本正經的“溫醫生”,而是那麼清晰地咬字念他的名字。

  她在試圖和他劃清楚河漢界。

  “正好。”溫景然緩緩說道:“我也不止想做你的男朋友。”

  他的眼神, 在暗色的氛圍裡像是周圍散布著隕石的黑洞,眼瞳像是有引力一般,目光和她對視時,就像是一個不斷下陷的漩渦,吸卷著她全部的注意力。

  此刻,他褪下了剛才的溫和,眼裡忽然點亮的光,充滿了侵略性。就如他連剛才開啟這個話題時,雖然語氣溫和,可組成那句話的每一個字都有著讓如約無法抗拒的力量。

  他根本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

  他只是在告知她,他要開始侵略她的世界,而她,無力反抗。

  應如約有些心煩意亂,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盡量條理清晰地說服他:“我親眼看著我父母的婚姻一步步走向失敗,看著他們一天天變成陌生人。沒有第三者插足,也沒有誰移情別戀,就是因為他們都是醫生,都有彼此的責任心,所以這個家庭和我就成了犧牲品。”

  她很少談及自己的家庭。

  無論是誰,看到的都是她醫學世家的世族榮光。

  可那些成長過程中,她曾經不經意受到傷害時藏起的傷口,一直在潰爛,從沒有愈合過。

  哪怕此刻她用這個當理由去委婉拒絕他時,眼裡都有著隱痛。

  “如約。”溫景然打斷她。

  他抬起被顯示屏的光線染得青白的手指,輕輕地握住她仍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她的手指沁著涼意,像冬日晨起時寧在窗上的冰凌,絲絲縷縷地往外釋放著寒意。

  應如約下意識地要掙脫,手指剛往回縮了縮,就被他更用力地握在手心裡。

  那一瞬間下意識的力量,驀的,像是擊中了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心口一片酥麻。

  “我們認識了很久,久到你出現在我的生活裡都成了習以為常。”他低頭看向被他握在手心裡的那只手,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是想強迫你今晚就給我回應,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做的任何事不是出於同門情誼。”

  “我不說,你永遠只會裝傻。”溫景然無奈的低嘆一聲,看著她的眼裡卻盈滿了釋然的笑意:“我會讓你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適合你的人,那只會是我溫景然。”

  他的語氣勢在必得。

  可唯有輕輕摩挲她手背的手指透露了些許不安。

  其實他沒有把握,理智告訴他風險評估值低得需要他保守處理。可是等不了了,日漸一日,他早已經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應如約心亂如麻。

  被溫景然送回家後,發懵的腦子裡還不斷地回想著今晚發生的一切。

  溫景然那一番話,連推帶打,剛柔並濟的,把她能用得上的借口理由悉數化成了一灘水。

  她想拒絕吧,溫醫生已經說了,不強迫今晚就給回應。

  她就算想說“那我考慮下”,溫景然後面又斬釘截鐵地截斷了她所有的後路。他說“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適合你的人,那只會是我溫景然”……

  應如約有些不解。

  這個男人哪來那麼大的自信?

  可不管怎麼樣,應如約知道,今晚這猝不及防的一出,已經把她整顆心攪亂了。

  猜測溫景然對她不同是一回事,真的由他親口說出來好像整個世界都被他用手翻覆了一遍。

  而她站在這個世界的最中心,天旋地轉。

  ——

  隔天,應如約起了個大早避開溫景然。

  清晨的地鐵,車廂裡空蕩蕩的。如約倚著欄杆坐下,手裡拎著華姨一大早給她磨的豆漿。

  隔著一層紙袋,掌心溫熱,意外得讓她想起昨晚被溫景然握住手時,他的手心好像也是這個溫度。

  這個念頭剛浮上心頭,應如約就是一驚,她蹙眉瞪著那袋豆漿,果斷地摸出吸管,三兩口喝了個精光。

  沈靈芝給應如約排了一周的術後隨訪,讓她能夠盡快熟悉醫院的工作業務。

  術後隨訪,顧名思義,就是回訪手術後的病人。

  聽著簡單,但工作量卻不小。

  為了避免術後隨訪時會碰到溫景然在病區,應如約把普外科病人的回訪優先排在了第一。

  從pad的醫院系統裡調出患者的信息,如約逐一針對患者進行了術後回訪。

  她是新面孔,每隨訪一位病人都要先簡單的介紹一下自己,幾個病人下來,開場白順溜到不需要用腦子再想一遍,就能脫口而出。

  普外昨天有兩台手術,應如約都有參與。

  一台是溫景然主刀,魏和一助,另一台是魏和主刀。術後等病人恢復意識推床送入恢復室時,應如約還與患者家屬打過招呼,叮囑過注意事項。

  這兩台手術的病人,住在同一間病房裡。

  應如約前腳剛進來,下一秒,魏和身後就跟著幾位輪轉的醫生以及實習醫生就邁了進來。

  看見她在病區,魏和似乎是有些意外,頓了一下才笑著和她打招呼:“應醫生術後隨訪啊?”

  “魏醫生。”應如約頷首示意。

  這架勢顯然是來查房的,如約抬腕看了眼時間,驀然覺得心底有些發慌。總有種預感,她會碰見溫景然。

  魏和跟應如約打完招呼,見她還有問題沒有問完,微笑著很有耐心地等在一旁。

  被這麼多人注視著,應如約也沒有絲毫慌張,一如剛才聲音溫和地問完患者最後一個問題,往後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已經結束。

  魏和身後只有一個實習生昨天在手術室的時候和應如約打過照面,知道她是新來的麻醉醫生,不由多看了兩眼。

  畢竟麻醉醫生穿白大褂的時候可不常見。

  尤其是這麼漂亮的女醫生,平板沒有任何曲線修飾的白大褂都被她穿出了不一樣的風情。

  察覺到打量的目光,應如約轉過身,微側了側身子,面向另一床,她昨天來S大附屬醫院第一台手術接觸到的患者。

  翻來覆去的幾個問題,有些枯燥乏味。

  只是大多數時候,很多工作性質都是如此,千篇一律地重復著同一件事。

  她正在確認患者信息,忽的感覺周圍一靜。

  不等如約回頭去看發生了什麼,走廊裡,有護士經過,聲音輕柔地叫了一聲:“溫醫生。”

  應如約心底突的一沉,更沒有勇氣轉頭了。

  她沉下心,耐心地詢問患者術後是否惡心嘔吐,是否嗜睡。

  明明用了全副注意力,可耳朵卻仍舊不由自主地去聽病房門口的動靜。

  溫景然帶實習生來查房,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病房裡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的腳步一頓,目光落在應如約的背影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他一停下來,身後幾位實習生也跟著停了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病房裡正在進行術後隨訪的麻醉醫生,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溫景然邁進病房,在應如約錄入回訪信息的空隙,站到了她身側。

  他身材挺拔,站在她的身旁無端就多了幾分壓迫感,偏偏他自己還不覺得,垂眸看了她一眼:“術後隨訪?”

  應如約沒作聲。

  這麼分明的答案還需要問嗎?

  魏和正給身後的實習生出考題,豎起的耳朵聽到溫景然的話頓了頓。

  下一刻,又聽溫景然問:“躲著我,是不是把普外放第一先隨訪了?”

  應如約臉色一僵,那笑意淡去。

  她轉頭,警告意味頗濃地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卻讓溫景然早上沒逮到她的悶氣散了不少。他抬手,用手背掩著唇,虛虛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掩去了唇邊的笑容。

  “喉嚨疼痛,聲音嘶啞的狀況呢?”應如約問道。

  患者清了清嗓子,搖搖頭,轉而看向站在她身旁的溫景然:“溫醫生,這刀口什麼時候能好?”

  應如約剛來,並不了解這位患者的情況。

  男性患者今年38歲,和妻子離異後,自己帶著一個女兒。

  胃潰瘍初期因保守藥物治療無效加重病情導致並發胃出血,切除了遠端三分之二胃組織。

  即使這樣,蘇醒後就一直在詢問巡床護士,何時能夠出院。

  溫景然了解一些患者的家庭情況,知道他是擔心家中女兒。仔細詢問患者術後的感受,傾身上前,打算掀開一點敷料查看傷口情況。

  他個子高,彎下腰時,白大褂的袖口被這個動作拉伸,露出他骨節分明的一截手腕。

  陽光刺眼,他那截白皙的手腕更加晃眼。

  刀口沒有發紅,也沒有液體滲出,恢復良好。

  加上現在才術後一天,再強的恢復能力也不能在術後那麼短的時間內修復刀口。

  “平臥注意傷口,注意負壓引流球裡的血量。”話落,轉向跟在一旁的床位醫生:“復查血常規。”

  應如約在一旁安靜聽著,時不時會抬眼看上他一眼。

  她喜歡看溫景然穿著白大褂的樣子,一絲不苟,每一粒紐扣都扣得端端正正。袖口也從不翻折,搭覆在他裡面的襯衣上,就像穿禮服一樣,筆挺清俊。

  她忽的想起以前,她還在心裡腹誹過。

  說溫景然這樣極有氣場的醫生,板正著臉,那壓迫感從邁入診室開始就如影隨影,那些病人難道就不會產生生理不適?

  可現在她覺得,如果有一天她生病了,她希望遇見的就是他這樣的醫生。

  耐心,負責。

  即使是患者很小的訴求或疑問,他都能夠認真對待。

  一念之間,她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

  溫景然察覺到她的視線,偏頭看了她一眼,沉思幾秒,叫她:“應醫生。”

  應如約回過神,疑惑地看著他。

  查完房,溫景然正打算離開。

  他轉身,面對如約,在滿室豎起的耳朵裡,不疾不徐道:“我現在,是在留院觀察期間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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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7

  魏和上午做了一台近三個小時的手術, 病患情況復雜, 手術期間甚至還出現了室顫的現像。麻醉醫生好不容易搶救回來, 整台手術下來, 一台的醫護人員都累得精疲力盡。

  即使這樣,他下了手術後還有精力攔了正准備去病區的溫景然, 問他:“你上午和應醫生打什麼啞謎呢?”

  “啞謎?”溫景然瞥了他一眼:“我說得還不夠清楚?”

  清楚個屁!

  魏和捂著自己餓空了的胃, 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小了好幾度:“不是……你不是跟應醫生是師兄妹嘛, 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關系?”

  溫景然這會也不急著去病區了,他倚牆而立, 手撐在牆外給病人用以支撐的扶杆上,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深邃沉涼,就像是午夜時涼颼颼的醫院走廊。

  冷不丁的, 讓人忍不住寒毛直豎。

  隨即,魏和聽到他慢悠悠地問了一句:“你怎麼對她這麼關注?”

  明明溫景然的語氣是溫和的, 可這麼慢悠悠地從齒縫裡擠出這麼一句話來, 魏和連和他對視的勇氣都沒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是嗎?我覺得我對誰都很關注,這不是新鮮血液嘛,以後還要共事多年,可不得多了解些。”

  “沒什麼好了解的。”溫景然抬手,輕輕地握住魏和的肩膀,替他正了正白大褂的衣領:“她專業技術過得去,人也吃苦耐勞, 手術配合度上無論和誰都很契合。雖然這會在這裡從頭再來,但不出幾年,我保證……”

  他的聲音一低,微微沙啞:“她會是很出色的麻醉醫生。”

  話落,溫景然松開他的肩膀,輕輕地替他拂去被他抓握肩膀時在他衣服上留下的痕跡。

  然後,唇輕輕揚起一個弧度,眼裡也噙著笑,用一副閑散的姿態又補充了一句:“至於私生活方面,和工作無關,就無可奉告了。”

  魏和這個人,哪都挺好的。

  為人和善,也挺樂於助人,醫品醫德也挑不出錯來,唯獨不招人待見的就是他的心思有些不正,嘴太碎。

  作為一個男人,他這個特點可實在算不上什麼優點。

  魏和被溫景然幾句話塞得啞口無言。

  他想了解的才不是應如約專業技術是不是過得去,人是不是能吃苦耐勞,手術配合度是不是和誰都契合,又什麼時候能成為出色的麻醉醫生。

  他天天打聽這個,還干什麼外科?去人事科領工資好了,保證年年能抱個十佳優秀員工獎回家。

  最讓魏和奇怪的,是溫景然這尊大佛,他這種清心寡欲到要把一生都奉獻給醫學的精神這醫院裡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

  當年副院長的寶貝閨女倒追追得他整個醫院人盡皆知時,他都不為所動。

  他那時候也沒少跟他打聽八卦啊,溫醫生那時候頂多也就是不愛搭理他……哪像現在,那眼神就跟要把他擱病床上扎幾針一樣。

  還有那語氣……

  什麼“我保證她會是很出色的麻醉醫生”,還“私生活方面跟工作無關就無可奉告”,就差在胸牌上貼個“應醫生指定發言人”了。

  他悻悻地回科室換了衣服,滿臉沒趣地去醫院食堂吃午飯。

  ——

  接下來幾天,應如約依舊每日穿梭在病房裡,給每位前一天做了手術的患者做術後隨訪。

  溫景然這幾日有些忙,每天都排滿了手術。如約做術後隨訪不需要跟手術,在手術室能見到他的幾率便大大減小,只偶爾才會在普外病區見到他。

  不論何時,都步履匆匆。

  應如約第一次值夜班就安排在周一,恰好是她來醫院後的第二個星期。

  華姨前一晚知道她要熬夜值班,心疼得不行,燉了一鍋參湯提前給她補身體。那參湯補不補如約是不知道,就知道參湯效果堪比咖啡,她喝完一盅後當晚血氣翻湧,精神得直到零點才朦朧有的睡意。

  傍晚五點半,如約准時接班。

  夜班對於每位醫護人員而言,都是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的存在。

  沈靈芝和應如約一起值夜,換班後,就神神叨叨地在更衣室裡擺了個蘋果求平安。

  同夜值班的實習麻醉醫生小邱見狀,笑眯眯地科普:“今晚許醫生也是夜班……”才開了個頭,她就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湊到如約耳邊小聲道:“每次他倆夫妻檔值夜班,護理台的電話一整晚都不會停,整晚雞飛狗跳,各種狀況。”

  話落,似是覺得這些話說了不太合適,小心翼翼地看了如約一眼,補充了句:“我們大家就是說著玩的啊。”

  應如約了然,朝小邱勾了勾手指:“正常,我以前在A大附屬醫院當實習生的時候。每次我和精神外科的沈醫生一起值夜班,我們科室的麻醉醫生也要在更衣室供個蘋果。”

  沈靈芝正好聽到一耳朵,邊戴好帽子邊好奇地問了一句:“神經外科的沈醫生?我們醫院什麼時候新來了個神經外科的醫生?”

  交換過小秘密後,莫名就建立起了信任感。

  小姑娘的心思單純,對如約有好感,就直接把她劃進了己方陣營,幫著回答:“靈芝姐,如約說的是她在A大附屬醫院實習時候的醫生,可不是我們醫院的。”

  小邱轉身對著蘋果雙手合十拜了拜,又嘀咕了幾聲保佑,覺得心裡安定了一些,這才挽著沈靈芝和應如約一起往外走。

  換班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手術室給白天的慢診手術收尾。

  說起慢診手術,骨科和腦外科一向都是夜班麻醉科排在榜首的黑名單。

  骨外的手術通常沒個七八點的都結束不了,腦外科的更恐怖,手術時間長,一開也許能開一晚上。

  今天也是湊巧了,兩個黑名單上的科室都有手術安排。

  如約跟完腦外科的手術後,已經是晚上十點。

  小邱接了夜班的小電話去給急外的病人氣管插管,如約就接替她送恢復室的病人回病房。

  做好交接正往回走,兜裡的手機響起。

  是向欣打來的電話。

  如約正好站在樓梯間的安全通道口,想也沒想,邊接起電話邊推開門去裡面接電話。

  向欣剛下班回家,L市下了一天的雨,濕漉漉的,把她的心情也浸潤得一塌糊塗。

  回房間准備休息時,路過如約的房間,門半開著。

  大概是老人家想外孫女了,白天的時候在如約的房間坐了一會,窗也忘了關。這會連帶著木窗窗柩和書桌都被打濕了。

  幸好如約每次來,也不常住,書桌上沒有什麼貴重的物品。

  只可惜如約幼時的幾張照片浸了水,這會透得幾乎能看到相片的紋理,也不知道等出太陽時曬干還能不能看。

  “家裡還有底片。”應如約溫聲安慰:“我明天休息,去洗幾張給你寄過去。”

  向欣連聲應好,沉默了會,問:“工作還適應嗎?”

  “沒什麼不適應的。”應如約面著牆,腳尖抵著牆面,手指在牆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外婆睡了嗎?”

  向欣“嗯”了聲:“她今天到你房間坐了會。”

  一句話,莫名地勾出了如約的傷感。

  她想起在L市那幾日,她每回出門,無論是不是很快回來,外婆都會坐在院子裡直愣愣地望著門口等她回來。

  滿頭蒼發,卻如同一個孩童一般。

  “L市,下雨了?”如約聽見雨滴落在屋檐上的聲音,萬籟寂靜的夜晚,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耳邊放大。

  一聲一聲,猶帶著漣漪。

  “下了一整天。”向欣笑了笑,關好門走出來:“先這樣吧,不打擾你工作了。”

  掛斷電話後,如約看著光線漸漸變暗的手機屏幕,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聲嘆息還未完全消散在空氣裡,如約忽的渾身緊繃起來。

  樓梯間裡,除了她以外,她還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應如約進來時並沒有留意樓梯間裡有沒有人,不甚明亮的樓道裡,還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牌散發著綠色的幽光。

  可此時,她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雙腿僵直地立在原地。

  頭一次感覺到心口發涼,那種被扼住心髒的恐懼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正無情的擠壓著她的胸腔。

  如約屏息,空白的腦子裡,唯有一個念頭——數到三就頭也不回地拉開門跑出去。

  這個想法剛成型,還未等她已經僵遲的四肢收到大腦傳來的指令,站在幾節樓梯上的人出聲:“是我。”

  剛抽過煙,溫景然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目光盯著她緩緩放松下來的後背,幾步邁下樓梯走到了她的身後。

  如約也轉過了身來,被嚇得煞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

  她輕舒了一口氣,微微點了點頭。

  他靠近時,身上的煙草香撲面而來。

  如約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抽煙了?”

  “嗯。”他俯身,握住她的下巴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剛才聽你講電話的時候聲音都變了,就沒敢出聲。”

  頓了頓,他松開手,低聲問:“哭了?”

  “沒有。”如約莫名覺得有些羞窘,想後退,腳跟剛往後移就抵到了牆根。

  她無奈,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往後退幾步。

  溫景然就像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樣,反而又往前走了一步,腳尖抵著她的。他低著頭,眼神鎖住她:“我今晚也夜班,要是想外婆的話,我明天送你回去。”

  應如約搖搖頭。

  她此時早已沒有剛才想到外婆時的傷感情緒了,她滿腦子爆炸一般希望他現在能夠站得離她遠一點。

  這麼近的距離,他身上還未散盡的煙草味躥進她的鼻腔裡,讓她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如約試圖往邊上挪一挪。

  腳尖剛動,他的手臂一抬,輕而易舉就攔截了她的去路:“來普外送病人?”

  “嗯。”如約抬眼睨他:“我要回去了。”

  溫景然沒動。

  他白色的袖口就挨著她的耳廓,布料的粗糲感讓她幾乎難以忽略他的存在。

  僵持數秒後。

  應如約投降,她往後靠在牆上,無奈地問道:“你想干嘛?”

  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詢問,溫景然卻笑了起來,他唇角微微漾開,那笑容既不似以往那樣痞氣,也不是往常冷笑時那樣皮笑肉不笑。

  他眼裡都噙了幾分笑意,聲音慵懶:“想多看看你。”

  ……

  沒料到是這種直白的回答。

  如約瞪了他一會,自己也承受不住他的眼神,抿唇移開目光,默默地鼓起臉。

  也不知道是氣被他調戲多一點,還是被調戲後害羞多一些。

  反正……反正不想看到他!

  “一年前,我接了個病人,60歲了,胃癌。”他聲音依舊壓得低低的,可這會比剛才仿佛沉悶了不少。

  他低了頭,下巴抵在她的頭頂,閉上眼:“今天去世了。”

  他的聲音低落,像是嘆息又像是悲憫,那話語裡透出的無可奈何,就連完全局外人的應如約都忍不住心裡一揪。

  他肩負著每一條生命,也曾竭盡全力挽救過很多人的生命,可最終人總是要重歸塵土的。

  應如約猶豫著,想要安慰他。

  只是站在她的角度,她實在說不出什麼漂亮的安慰話。

  她垂在身側的手正要抬起,溫景然已經握住她的手腕,帶著她的雙手環至他的腰上。

  他低頭,把她擁進懷裡,臉頰輕輕蹭了下她的耳畔:“陪我一會,我就放你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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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他站在時光深處28

  S市已入冬。

  樓道的盡頭大概有一扇沒有關好的窗, 夜風肆意地從屋外襲來, 卷著門窗, 開開合合間, 發出“砰砰”的聲響。

  遙遠得像是記憶裡的聲音。

  如約鼻尖,屬於他身上的煙草香氣似乎被樓道盡頭卷來的那一絲一縷的風漸漸消淡。

  她耳邊有回響。

  是他低沉輕柔的聲音。

  這其實並不是應如約和溫景然的第一個擁抱, 可新鮮得讓她渾身都有些顫栗。

  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 讓她猝不及防的同時, 覺得深深恐懼。

  雖然她自己就是個醫生,可在感情方面的選擇上, 如約對醫生這個職業帶了些許自我主觀上的偏見。

  父母婚姻的失敗,自己童年的不幸,孤獨,讓她對醫生職業的男性始終保持著適度的安全距離。

  她不想重蹈向欣的覆轍, 也不想再給任何人帶去傷害和陰影。

  她其實一點也不堅強,脆弱敏感到一根稻草就能輕易把她壓垮。

  這麼多年來, 她不是沒有遇見過優秀的人。

  只是應如約了解自己。

  她喜歡一個人時滿心滿眼, 她貪心地想要霸占他的所有時間,她可以不計後果地去對這段感情付出。可一旦沒有得到同等的回應,她那些纖細敏感的神經就會不受控制地畫出牢籠,把她生生困死在牢籠裡。

  在這些前提下,溫景然是她首要排除在外的選擇。

  他永遠很忙,能留給自己的時間根本不足以支撐一段感情的維護。

  在如約需要他的時候,他也許永遠都是最無能為力的一個。

  這樣的後果,走到最後無疑就是橋歸橋, 路歸路。

  她一點也不想去嘗試。

  所以,當她手裡緊握的手機響起鈴聲時,應如約幾乎是松了一口氣。

  她抽回手,小心地壓下心底的情緒抬眼看著他:“科裡的電話。”

  話落,她幾乎是躲開和他的對視,微垂了眉眼,看向光線有些黑暗的樓梯口。那裡“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正幽綠幽綠的發著光。

  溫景然凝視她的雙眸眸色漸深。

  相處多年,溫景然雖然不敢說自己最了解她,可她慣常情緒下的一些小表情他了若指掌。

  此時,她低著頭,明顯躲避他的視線。那微垂的,濃密的眼睫安靜地覆在她的眼瞼下方,如一層羽扇。

  挺直的鼻梁下,她抿起的唇角微微上揚,彎出個淺淡又生硬的弧度。

  每一眼都讓他覺得無比熟悉。

  顯然,這種時候,他不宜再得寸進尺。

  於是,溫景然往後退開一步,給了她一個讓她覺得足夠安全的距離。

  這種退讓的姿態,讓應如約忍不住抬眼看去,對上他那雙幽深得仿似能看透她的眼睛也沒有再選擇躲避。

  她舔了舔唇,手指往安全通道門外指了指:“那我先回去了。”

  說完,莫名有種自己是占完便宜心滿意足後甩袖走人的負心漢,剛邁開步子又遲疑地退回來。

  “生命無常,即使是你,很多時候也會無能為力的。”應如約咬住下唇,耳朵有些發熱,她抬手摸了把,輕聲地又補充了一句:“別想太多。”

  意識到她是在安慰自己,溫景然抬眼,唇邊那抹笑含蓄又勾人。

  他點頭,很認真地回答:“聽你的。”

  簡單的三個字,由他說來,聲線慵懶閑散,莫名就帶了幾分撩人。

  應如約咬住下唇,胡亂地點點頭,頭也不敢回地轉身離開。

  安全通道的門厚重敦實,重新關上時整個樓道都發出沉悶的聲響。

  溫景然站在原地,想起剛才借光看到她紅透了的耳朵,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

  下意識的,手指又摸進口袋裡拿出煙盒,等把煙叼進嘴裡,他微微偏頭,銜著煙湊了火,冉冉而起的白色煙霧裡,他眯起眼,往後倚著牆,自言自語道:“該戒煙了。”

  ——

  電話是小邱打的。

  她回到科室沒見到如約,算了算時間,還以為她遇到什麼麻煩了,就打個電話關心一下。

  知道沒什麼事,如約回去的途中繞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等平復好了亂成一團糟的情緒,這才回到科室。

  小邱正在跟沈靈芝描述在急診看到的男生有多帥,話說到一半見如約回來,又轉移了目標,嘰裡呱啦得一通描述。

  話落,見兩人都沒什麼激動的反應,小邱頗有些沮喪:“那個男生真的挺好看的,不信你們回頭去問急診的醫生……”頓了頓,小邱轉頭盯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應如約:“靈芝姐有許醫生這樣的男朋友了不感興趣我能理解,但如約你這種花季年齡怎麼也不懷個春啊?”

  如約還沒回答,就聽沈靈芝笑道:“小邱,溫醫生是你男神吧?”

  小邱立刻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溫醫生可是她閱盡醫學院和整個附屬醫院找到最好看的人,男神地位不可動搖!

  沈靈芝睨了應如約一眼,繼續說:“你還問如約怎麼不懷春,她跟你男神可是師兄妹。我家男人跟溫醫生是同批進的醫院,十年了,你十年天天對著溫醫生這樣的極品,還有哪個男人能讓你懷春?”

  小邱“哇”的一聲,羨慕得差點星星眼:“今天能跟溫醫生同一個夜班我就幸福得快飛起了,如約你都認識我男神十年了……”

  這種時候,應如約覺得自己有必要申明一下:“我跟你男神雖然認識了十年,但我發誓,還沒你在醫院裡跟他相處的時間多。”

  小邱“嗷”的,又是一聲狼叫,纏著如約就問:“你認識溫醫生那麼久,能不能給我透露點我男神的喜好?比如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喜歡什麼口味的晚餐,喜歡什麼類型的電影,喜歡去什麼地方旅行之類的?”

  應如約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默默看了眼壞笑不止的沈靈芝,又默默地挪回目光看了眼殷切等她回答的小邱,無力扶額:“我不知道啊……”

  她既沒有看過溫景然談過戀愛,也沒和他約看過電影,更沒有一起去過什麼地方旅行,她上哪知道去?

  不知是不是夜深人靜的緣故,沈靈芝今晚也格外的八卦,她擠了擠眼,低了聲音,一副神秘兮兮的問如約:“我聽說你術後隨訪的第一天在普外病房碰上溫醫生查房了,然後溫醫生還跟你說什麼留院觀察了是不是?”

  應如約懵了一會,下意識否認:“什麼留院觀察?”

  “咦?”沈靈芝皺眉,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手術室和普外都傳開了,都說溫醫生在追你。只不過後來幾天看你們忙得都沒有交集,傳著傳著就不傳了,怎麼你個當事人還完全不知情啊?”

  如約吃驚得險些把手裡的茶杯折斷,沉默了好一會才道:“我跟溫景然就是師兄妹的關系,純潔得不能再純潔了。”

  那語氣嚴肅得就差指天立誓了。

  沈靈芝不好再拿這種不著調的八卦取笑她,頓時歇了說話的閑心。一旁的小邱觀望了一會,顯然也覺得自己再提溫醫生就該討人嫌了,也乖乖閉了嘴。

  只剩下應如約,心裡跟揣著一只頑劣的貓一樣,尖利的貓爪撓在她的心上,或輕或重,讓她坐立難安。

  ——

  一晚上風平浪靜,到清晨八點交班。

  如約沒什麼胃口,下班後直接回了家,昏天暗地的一直睡到了下午。

  被華姨叫醒時,還有些不醒時日,擁著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才慢吞吞地爬起來,洗漱過後下樓吃飯。

  等吃過飯,如約拿了照片的底片,去附近的照相館衝洗照片。

  自從證件照能自己P後,如約已經很久沒去過照相館了。對它的記憶也停留在小時候,每年她過生日那天,都要拍一張全家福。

  只不過,人從未到齊過。

  後來應爸爸去世,如約就再沒過過生日。至於拍照……只剩下她和應老爺子的應家,也實在沒有拍全家福的必要了。

  衝洗的照片要等晚上才能拿到,時間還早,如約去附近的水果店買了些水果拎回家。

  還未邁進院子,就看見門口停了輛眼熟之極的白色路虎。

  後車廂大開,白日行車燈還亮著,微弱的白光在明亮的日色下並不晃眼,看起來應該是溫景然前腳剛到,她後腳就來了。

  應如約走到後車廂,往裡看了一眼。

  車廂墊了薄薄的草墊,擺了一個白色手提的收納箱,箱蓋沒有密合,蓋子上正放著收拾好了的釣魚竿。

  隱約還能聽見有魚在水中撲騰的聲音,濺起的水花聲清越入耳。

  應老爺子除了賞花遛鳥下棋以外,最喜歡的戶外運動就是釣魚。

  明明一大把年紀了,仍舊可以一把折疊椅,一個釣魚竿就在池塘邊坐一下午。

  只是S市能夠自由釣魚的池塘江河太少,釣魚的場地往往需要驅車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左右,應老爺子不會開車,倒是不經常去。

  目前這情況看來,應是老爺子閑不住,和溫景然釣魚剛回來。

  她好奇地掀開箱蓋的一角,往裡瞄了瞄。

  還沒等她看清有多少條魚,車廂一側已經站了一個人,一手扶著車廂門框,一手從她手裡提過那一袋看上去沉甸甸的水果。

  手裡一空,應如約下意識地轉身看去。

  溫景然唇邊叼著根未點燃的香煙,眼裡噙了幾分笑意,目光從容地看著她。

  他身材挺拔,僅是這麼站在那,就奪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偏偏他對此還覺得不夠滿足,叼著煙,含糊地吐出一句:“好巧,我剛在想你,你就出現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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