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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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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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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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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23:58:54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試探與意外

  凝霜紙質若凝霜,潔白無瑕,雖不及澄心紙貴重,亦是難得之物。

  蘇洛衣不由深深看了喬昭一眼,心道:單看這件禮物,這位黎三姑娘倒是個靈秀的。

  對於尚書府的姑娘來說,送尋常珠寶首飾、胭脂水粉等物只覺俗氣。禮物送得輕了讓人輕視,送得重了有攀附之嫌,同樣讓人輕視,喬昭這匣子凝霜紙,送得顯然恰到好處。

  遇到對路子的人,蘇洛衣雖不自知,眉梢眼角卻悄悄柔和下來,示意丫鬟把禮物收好,指著棋盤笑盈盈道:「黎三妹妹,咱們手談一局如何?」

  她問得直接,喬昭回得痛快:「好。」

  禮部尚書府的這位蘇姑娘在貴女圈子中痴迷下棋是有名的,這也是她選擇蘇洛衣作為進入馥山社途徑的原因。

  以她如今的名聲,京中那些夫人姑娘們顯然不願多打交道,唯有痴迷某方面的人,才不會在乎世俗太多。

  二人各拈棋子,落在棋盤上,蘇洛衣忽地問了一句:「黎三妹妹,我聽祖父說,你與他接連下出了三局和棋,我覺得很稀奇呢。」

  喬昭靜靜看著蘇洛衣。

  蘇洛衣把黑子落下,笑意深深,頑皮眨眨眼道:「咱們也試試唄,我可許久不曾遇到過和棋了。」

  反正她該如何下還是如何下,黎三姑娘若是真能做出和局來,那她就服氣了。

  喬昭彎彎唇:「好,那就試試。」

  她正摸不準這姑娘是什麼風格,萬一輸慘了哭了鼻子,不打算把她薦入馥山社了,豈不是功虧一簣?

  下棋講究寧心靜氣,二人皆不是跳脫的性子,一來一往對戰,丫鬟悄無聲息上了茶放在一旁,誰都沒有理會。

  蘇洛衣漸漸心驚。

  這位黎三姑娘果然棋藝高明,先不說最後能不能下出和棋,單看現在,她每走一步,對方的子都跟著迅疾落下,絲毫不拖泥帶水,盡顯成竹於胸,就足見其棋藝高明了。

  而和這樣的高手對弈,對一個痴迷此道的人來說,無疑是痛快的。

  蘇洛衣正下到酣處,一位穿鴨青色比甲的丫鬟走過來道:「姑娘,黃夫人過來了,老夫人請您過去見見。」

  蘇洛衣驟然被打斷,一雙柳葉眉頓時蹙了起來,聽說是黃夫人只得無奈起身,對喬昭歉然道:「黎三妹妹,對不住了,我舅母過來了。」

  喬昭隨之起身:「那我就不叨擾了——」

  她心中升起幾分遺憾:人算不如天算,對方舅母過門,今天只能草草收場,看來想得到蘇姑娘主動推薦入馥山社的事要推後了。

  她正這樣想著,誰知蘇洛衣連連擺手,急切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黎三妹妹你快坐,等我回來咱們接著下!」

  蘇洛衣走到門口還不忘回頭,強調道:「黎三妹妹稍等,我去去就回啊!」

  蘇姑娘說完轉了頭,心心念念滿是被打斷的鬱悶,走神之下額頭一下子撞到了門框上。

  砰地一聲悶響傳來,蘇洛衣捂著額頭低呼一聲,都沒好意思回頭,身影急匆匆消失在門口。

  喬昭啞然失笑,隨手端起放在手邊高几上的茶水要喝,被一旁的丫鬟阻止:「黎姑娘,茶水已經冷了,婢子給您重新換一盞來。」

  喬昭頷首:「有勞了。」

  那邊蘇洛衣才出了門,就被丫鬟領到了後院涼亭裡。

  看著涼亭裡坐著的章氏,蘇洛衣吃了一驚:「祖母,不是說我舅母來了嗎?您怎麼在這裡?」

  章氏笑笑,示意蘇洛衣坐下,道:「你舅母沒來——」

  未等她說完,蘇洛衣就急急站了起來:「既是沒來,那我就回屋啦,棋才下到一半呢——」

  「坐下!」

  「祖母?」蘇洛衣在長輩面前還是很乖巧的,聞言坐下來,滿臉不解。

  章氏無奈笑了笑。

  她這個孫女平時都是好的,就是一遇到下棋就犯傻。

  「祖母是特意叫你過來的。」

  「嗯?」

  章氏伸手摸了摸孫女軟軟的頭髮,輕笑道:「還有什麼比主人家不在,客人獨處時更能顯出一個人的品行呢?且等等看吧。」

  「祖母,這不大好吧——」蘇洛衣一聽,有些不安。

  不知為何,一想到那個眉眼寧靜的女孩子,就覺得這樣對她很不厚道。

  章氏斜睨孫女一眼,絲毫不為所動:「只有這樣,祖母才能放心你與她來往。」

  說到這裡,章氏嘆了口氣:「你父母在任上多年,只把你一人留下給我這老太婆作伴,祖母可不能讓品行不佳的人帶壞了你。」

  「祖母,您別這樣說,能陪您作伴,孫女才覺得是福氣呢。」聽章氏這麼說,蘇洛衣忙道。

  另一邊,青衣丫鬟重新換了茶水端進來,客客氣氣道:「黎姑娘請用茶。」

  喬昭伸手去接,青衣丫鬟忽地腳下一滑,趔趄之下,茶水向著喬昭飛去。

  千鈞一髮之際,喬昭面不改色往旁邊一側身子,順勢伸手扶了青衣丫鬟一把。

  而這時立在喬昭身側的阿珠正好衝出來擋,那盞茶水就全都潑在了阿珠衣裙上。

  接連的變故之下,青衣丫鬟手忙腳亂,下意識伸手尋找支撐,被喬昭扶了一下的同時,手按在了棋盤上。

  片刻後,青衣丫鬟大驚失色,臉色慘白請罪:「黎姑娘,請恕罪——」

  喬昭擺擺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淡淡笑道:「人沒事就好,勞煩你帶我的丫鬟去換身衣裳。」

  青衣丫鬟依然臉色發白,顯然嚇得不輕。

  喬昭冷眼瞧著,原本以為這遭意外十有八九是人為的,現在又有些不確定了,而後看到青衣丫鬟直勾勾落在凌亂棋盤上的表情,心中瞭然,笑道:「快些去吧,幸虧茶水是溫的,不然還要勞煩府上給我這丫鬟看看。」

  青衣丫鬟終於回神,連連請罪過後指揮著屋子裡的丫鬟收拾殘局,並帶著阿珠換衣裳去了。

  青衣丫鬟趁機去了涼亭。

  「如何?」

  青衣丫鬟怯怯看了蘇洛衣一眼,低著頭道:「回稟老夫人,婢子佯作不小心把茶水潑向黎三姑娘,誰知黎三姑娘靈巧避開了,反而是她的丫鬟忠心護主,衝過來擋,茶水都潑在了她丫鬟身上。」

  「哦?那黎姑娘怎麼說?」

  青衣丫鬟心有餘悸,唇色發白:「黎姑娘扶了婢子一把,說人沒事就好。」

  章氏頷首:「倒是個寬厚的。」

  她納悶看一眼戰戰兢兢的青衣丫鬟:「那你這麼慌張作甚?」

  此舉原本就是試探黎三姑娘的,她當然不會因此責罰這丫鬟,怎麼瞧這丫鬟的神情,倒好像真的犯了什麼大錯似的?

  聽老夫人這麼問,青衣丫鬟終於忍不住撲通跪下來,請罪道:「婢子該死!婢子沒想到黎三姑娘會扶婢子,一時緊張手無意中按到了棋盤上——」

  「什麼?」蘇洛衣大驚,「我們下了一半的棋給弄亂了?」

  剛剛下棋時她絞盡心思給黎三姑娘出難題,無心分暇,現在讓她復盤幾乎是不可能的!

  「祖母,我瞧瞧去!」

  蘇洛衣撂下這句話,提著裙擺匆匆而去,到了門口停下來,悄悄往內看去,就見喬昭端正坐著慢慢飲茶,而她帶來的丫鬟則一聲不響往棋盤上擺著棋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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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23:59:05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冰糖葫蘆

  那丫鬟穿著尚書府丫鬟的服飾,可蘇洛衣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也不知為什麼,蘇洛衣覺得就連黎三姑娘的丫鬟都如主人一般,有種與眾不同的寧靜氣質,能讓人輕而易舉分辨出來。

  她站在門口靜靜看著,越看越是心驚。

  那丫鬟在幹什麼?

  收拾棋局?不,她那個樣子,分明是在復盤!

  蘇洛衣抬腳想走進去,還是忍住了,直到站到腿發麻,就見那丫鬟手捏著一顆黑色棋子遲遲不動,然後當主子的伸出纖纖素手,往棋盤某處輕輕點了點,一直神色寧靜的丫鬟嘴角頓時露出笑意來,把棋子落了下去,然後走到一側站好。

  蘇洛衣再也忍不住走進去。

  喬昭聞聲抬眸,站起來道:「蘇姐姐回來了。」

  蘇洛衣有些尷尬地點頭:「讓黎三妹妹久等了。」

  她說著話走到近前,一眼瞥見棋局,心中大驚:剛剛那丫鬟果然是在復盤!

  蘇洛衣不由看向阿珠。

  小丫鬟十五六歲的模樣,在主子身側垂手而立,安靜沉穩,若不是她親眼所見,定然想不到這個安安靜靜的丫鬟剛剛在做什麼。

  「黎三妹妹的丫鬟叫什麼名字?」

  喬昭看了阿珠一眼。

  阿珠屈膝,恭恭敬敬回道:「回蘇姑娘的話,婢子名叫阿珠。」

  「阿珠啊?真是個好名字。你會下棋嗎?」

  「不敢當會,只是近來姑娘教了一些罷了。」面對蘇洛衣的問詢,阿珠不卑不亢回答。

  蘇洛衣看著喬昭的心情頓時和先前又有不同。

  婢女跟著主子學了下棋,就能把她們剛剛的棋局復盤,那麼主子又該是什麼水平?

  她再次把目光落到棋盤上,輕咦了一聲,撿起一枚黑子,遲疑道:「這枚子……」

  剛剛她似乎沒有走到這一步!

  是了,那時她絞盡腦汁一直在猶豫,正不知如何落子,祖母就派人來喚她了,還沒走出這一步呢。現在看來,這枚子落在此處竟是最合適的。

  蘇洛衣猛然看向喬昭:「來,黎三妹妹,咱們繼續!」

  小半個時辰後。

  蘇洛衣怔怔看著棋盤上出現的局面,沉默良久,忽地伸手一拂棋盤,把棋子打亂,而後看向阿珠,輕聲問道:「阿珠,能不能替我們復盤?」

  阿珠看向喬昭。

  喬昭輕輕點頭。

  阿珠得了主子示意,走上前去,一手執黑,一手捏白,你來我往,在棋盤上落下一顆顆晶瑩的棋子。剛開始時棋子落得快,幾乎是不假思索,一直到蘇洛衣剛剛去而復返之後才緩了下來。

  當最後一枚棋子落下,阿珠鼻尖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神色卻依然是平靜的,對著二人一禮,退回到喬昭身側。

  好一會兒後,蘇洛衣長嘆一聲:「黎三妹妹,今日我是服氣了。」

  這名叫阿珠的丫鬟,棋藝或許還欠些火候,可假以時日定然會突飛猛進的。

  難道說,這都是黎三姑娘指點的效果?

  想到此處,蘇洛衣目光灼灼望著喬昭,伸出雙手握住她的手:「黎三妹妹,你應該知道馥山社吧?」

  「馥山社誰人不知呢?」喬昭笑著反問。

  「那你可願加入?」

  「若是可以,自是願意的。」

  「那好,黎三妹妹且耐心等些日子,我先把你的名字薦上去。你或許不知道,自從我們社長……沒了後,要加入新社員,都是我們幾位副社長一起商定或有兩位副社長聯名推薦。」蘇洛衣解釋道。

  「那就勞煩蘇姐姐了,我很期待能加入馥山社開開眼界。」

  蘇洛衣掩口而笑:「說不定是她們要開眼界才是。」

  等喬昭告辭後,蘇洛衣直奔書房,想了想,歇了邀請幾位副社長小聚的念頭,寫下一張帖子打發人送往泰寧侯府去了。

  朱顏與她素來交好,想來見了她的信會願意聯名推薦黎三姑娘的,那樣黎三姑娘直接就是馥山社的會員了,等下次聚會,直接給她下帖子就行了。

  喬昭出了蘇尚書府,由阿珠陪著走向停在路旁樹下的馬車,與一位賣冰糖葫蘆的黑臉漢子擦身而過,走出數丈之後又停下,折身返回。

  黑臉漢子揚起憨厚的笑容:「小娘子,要吃冰糖葫蘆嗎?又大又甜咧。」

  喬昭深深看黑臉漢子一眼,肯定點頭:「小哥,咱們見過的。」

  「啊!」黑臉漢子一驚,悄悄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呵呵笑道,「小娘子真會說笑,咱們怎麼會見過呢?呵呵呵呵,有可能是您買過俺的冰糖葫蘆?」

  少女果斷搖搖頭:「不啊,小哥記性忒差,昨天咱們不才見過嘛。小哥若是想不起來,我提醒你一下,在五味茶館前——」

  見黑臉漢子大驚失色,喬昭心裡冷笑:確定了,這人是在跟蹤她!

  他是誰?為何昨天和今天都跟著她?

  她一個小小的翰林修撰之女,有什麼值得人圖謀的?

  喬昭目光下移,瞥了黑臉漢子腳上鞋子一眼,心中一動。

  原來如此,這樣的鞋子她見一個人穿過的,就是昨天同樣出現在五味茶館前的江十三。

  這鞋子並不特別,恰恰普通得很,卻有一個很大優點,行走時不易發出聲響。

  這樣說來,此人是江十三的下屬了?昨天江十三出現,就是他通風報信的?

  這樣一想,喬昭就理順了。

  除了那場身不由己的南行,她一個尋常女孩子是不可能引來錦鱗衛注意的,而那場南行與錦鱗衛唯一的交集,便是同樣在嘉豐待過的江十三!

  面前的少女面色冷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江鶴看得心驚肉跳,乾笑道:「小娘子真會開玩笑——」

  喬昭不理他的話,好心提醒道:「賣糖葫蘆把臉塗黑了不好,白白淨淨的別人瞧著才樂意買。」

  喬姑娘說完,淡淡吩咐阿珠:「買幾支糖葫蘆帶走。」

  直到阿珠拿過糖葫蘆給了錢,主僕二人上了馬車,呆若木雞的某錦鱗衛才反應過來,抱著一大串冰糖葫蘆找自家大人去了。

  江遠朝一眼看到垂頭喪氣的屬下,不由皺眉問:「怎麼這個樣子就回來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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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23:59:16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亂花錢

  江鶴幾乎要痛哭流涕:「大人啊,我一直以為您是小看屬下,才給屬下安排監視一個小姑娘,如今看來是我誤會大人了,這事可比別的艱巨多了!」

  江遠朝聽得眉心直跳,很想告訴屬下,他確實是因為小看他。

  不過城府頗深的十三爺面上不露半點聲色,揉著眉心淡淡道:「說吧,你又辦了什麼蠢事?」

  江鶴委屈極了:「大人,這次真的不怪屬下,您讓屬下監視的那位黎姑娘,簡直是個妖孽啊!」

  「什麼妖孽?」嘴角一貫掛著淺笑的十三爺很不樂意聽這種說辭,淡淡斥責道,「再胡言亂語以後就給我刷馬桶去!」

  那小姑娘雖然機靈了一些,敏銳了一些,行事不按常理了一些,可明明就是個普通小姑娘嘛。

  江鶴不敢賣乖了,老老實實道:「大人您是不知道,屬下今天發現黎姑娘又出了門,往蘇尚書府做客去了——」

  「等等!」江遠朝打斷,「你說黎姑娘去了蘇尚書府?」

  「是啊!」

  江遠朝往後仰了仰身子,修長手指輕敲光滑堅硬的椅子扶手。

  昨天才去茶館見了禮部尚書蘇和,今天就登了蘇府的大門,這其中,定然是有關聯的。

  江遠朝腦海裡浮現小姑娘的模樣。

  十三四歲的少女,青澀如一株小白楊,可看人的目光永遠是平靜淡然的,讓人常會忽視了她的年紀,偏偏偶爾又會語出驚人,令人措手不及。

  這樣的女孩子啊——

  江遠朝不禁淺笑輕嘆,忽地想到一個人。

  那小姑娘和她……有些像呢。

  也許是早已接受她已為他人婦的事實,更重要的是,他從沒想過他們有在一起的可能,於是隨著她的離去,那份心痛不是撕心裂肺,亦沒有資格撕心裂肺,卻一直縈繞心頭,經久不息。

  「大人?」江鶴小心翼翼喊了一聲。

  不知為何,大人現在的表情讓人莫名有些不忍心看呢。一定是他事情沒辦好,讓一直以來精心栽培他的大人深深失望了。

  江遠朝回神,眸光深深看著江鶴。

  江鶴咧嘴笑笑:「大人,您別這樣,屬下看著怪難受的,以後屬下保證好好幹,再不讓您傷心了——」

  江遠朝指指門口:「要不說正事,要不滾出去。」

  「是,那還是說正事吧!」江鶴立刻直了直腰,接著道,「黎姑娘不是進了蘇尚書府嗎,屬下就扮成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站在尚書府外面等啊等,終於把她給等出來了。屬下原本是想繼續跟上去的,誰知還沒行動呢,黎姑娘就站到了我面前!」

  「然後呢?」

  「然後她就說,嘿,小哥,昨天咱們在五味茶館見過吧?屬下不承認,她就讓婢女買了幾支糖葫蘆,臨走前還提醒屬下以後再賣糖葫蘆別把臉塗黑了!」

  「噗嗤。」聽到這裡,江遠朝輕笑出聲。

  江鶴怔怔看著,心道:大人這樣的笑可真少見。

  江遠朝斂了笑,淡淡道:「出去吧。」

  江鶴受寵若驚。

  大人居然沒叫他滾,可見對他今天的表現也沒有那麼失望嘛。

  江鶴鬆了口氣,走到門口聽身後傳來一句:「記得把今天的馬桶刷了。」

  江鶴腳下一個趔趄,扶著門框狼狽出去了。

  江遠朝收回目光,彎唇輕笑起來。

  看來,那小姑娘有些生氣了,這是藉著打他屬下的臉來提醒他呢。真是個聰慧非常的丫頭,也不知是否已經猜到他是錦鱗衛了?

  江遠朝忽地對下一次的見面有了幾分期待。

  到時候試探一下好了。

  泰寧侯府的花園八角亭裡,朱彥與朱顏兄妹正在對弈,一個丫鬟走來把信箋奉上:「姑娘,是尚書府蘇姑娘給您的信。」

  朱顏伸手把信接過來,沖朱彥笑笑:「五哥,我跟你說,別看每次下棋你都能碾壓我,若是對上洛衣,可就不一定了。」

  朱彥抬手,輕輕敲了敲朱顏額頭:「別在男子面前隨意提姑娘家的閨名。」

  放眼京城,若是有下棋贏過他的女孩子,他只能想到一人而已。

  說起來,他們三個當初與黎姑娘相處那麼久,除了知道她在家中排行第三,還一直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呢。

  「古板!」朱顏吐了吐舌頭,把信打開,掃過內容立刻目露驚奇。

  對面而坐的朱彥雖因妹妹的表情心生好奇,卻好風度沒有出言詢問,反而是朱顏主動說道:「還真是奇了,洛衣居然邀我為一人聯名舉薦入馥山社。」

  朱彥聞言笑笑。

  朱顏眨了眨眼,晃著通道:「五哥猜猜那人是誰?」

  朱彥心中一動。

  七妹這麼說,他還有什麼猜不出來的,那人定然是黎姑娘無疑了。可一想到上次惹了妹妹不高興,他還是佯作不知,笑問道:「誰啊?五哥可猜不出。」

  朱顏一聽,很是滿意。

  她可不想兄長時時把哪家姑娘放在心上,這和那姑娘好壞無關,嗯,主要和她心情有關。

  一想到自小疼愛她的兄長快要娶嫂嫂了,還真有些不是滋味。

  「是佛誕日被無梅師太召見的那位黎姑娘,五哥還有印象不?」

  「沒……」

  朱顏已是無心下棋,喃喃道:「還真想看看能讓洛衣心服口服的人棋藝究竟如何高明呢。」

  「對了,你們馥山社什麼時候再聚?似乎有段日子沒動靜了。」

  朱顏聞言,面上浮現幾分傷感:「我們社長不是才病故了沒多久,再加上北地英靈們的棺槨進京安葬,這些活動暫且停下了,緩些日子再說吧。」

  接下來幾日,喬昭日子過得風平浪靜,而邵明淵那裡又有了新動靜。

  邵知從遠威鏢局副鏢頭林昆的老家風塵僕僕趕回來,向邵明淵稟告道:「將軍,屬下帶著林昆一起回來了。」

  「問到了什麼?」

  邵知搖搖頭:「林昆什麼都不說,他說要見您。」

  「見我?」

  「是,他說只有見到您,才會說。」

  邵明淵聽了面無波瀾,淡淡道:「你安排一下,讓他在春風樓等我。」

  邵知心知將軍很多事不願在侯府辦,可想到春風樓畢竟是人來人往的酒肆,又有幾分遲疑,只聽將軍大人輕飄飄道:「放心去安排,我把春風樓買下了。」

  邵知:「……」能別亂花錢嘛,他們這些屬下還指望將軍賞錢娶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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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抽絲剝繭

  春風樓青白酒旗迎風招展依舊,出入的酒客渾然不知這家在京城頗有名氣的酒肆已經悄然換了東家。

  這一次邵明淵是從後門進的,連前面酒樓都沒去,直接進了後院一間屋子,跟著來的兩名親衛悄然守在門口。

  屋內布局明朗,臨窗的桌上擺著一隻細白瓷大肚的酒壺並一對酒蠱,窗台上一盆芍藥花開得絢爛。

  邵明淵坐下,沒有斟酒,只是靜靜等著。

  大約過了兩刻鐘左右,門外傳來動靜,片刻後門推開,邵知領著一位中年漢子走進來。

  「將軍,林鏢頭來了。」

  邵明淵看向林昆。

  遠威鏢局在京城開了多年,甚至在一些大城市開設了分局,作為鏢局的副鏢頭,此人可算得上一號人物。

  眼前的中年漢子身量不高,卻很壯實,飽經風霜的臉上有一雙明亮精神的眼睛。

  「林鏢頭。」邵明淵率先出聲。

  林昆目光灼灼望著邵明淵,忽地拜了下去:「見過將軍!」

  他雙手輕顫,似是竭力忍著激動。

  邵明淵有些意外,伸手把林昆扶起:「林鏢頭不必如此多禮——」

  林昆站起來,一雙眼亮亮的,眼中滿是見到崇敬已久之人的熱切。

  邵知沒好氣地想:這人執意要等見到將軍才說,該不會是因為純粹想和他家將軍見一面吧?

  邵知這樣想著,目光落在林昆緊握著邵明淵的手上。

  哼,還不放手!

  邵明淵比邵知淡定得多。

  這樣的眼神,他在北地見得太多了。

  「邵知,你先出去吧。」

  既然此人要見了他的面才肯說,可見是不願意有旁人在場的。

  「領命。」邵知掃了林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室內只剩下邵明淵與林昆二人,邵明淵抽回手,指指桌上的白瓷酒壺:「林鏢頭,喝一杯嗎?」

  「不,不用了。」在大名鼎鼎的冠軍侯面前,作為一名走鏢混日子的普通百姓,林昆顯然有些激動,望著那張近在咫尺年輕而英俊的臉,忍不住表白道,「將軍有所不知,想當年我還年輕的時候,就聽說過您的英雄事了,對您特別崇敬——」

  邵明淵:「……」

  他垂眸,伸手把酒蠱翻轉過來,執起酒壺依次倒滿,而後推過去,溫聲淺笑道:「我的榮幸。」

  手指碰上冰涼的酒蠱,林昆才清醒過來,不由呆了呆。

  他剛剛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這酒名『醉春風』,林鏢頭定然是喝過的。」

  「哦,喝過,喝過。」林昆接過邵明淵遞過來的酒,暈乎乎就喝下去了。

  邵明淵沒有覺得好笑,反而心頭發澀。

  百姓就是如此,你保護了他們,他們便把你敬在心裡,饒是平時頂天立地的漢子都能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沒有黨爭,沒有忌憚,這些最樸素的感情,一直是他堅守北地的動力。

  邵明淵理解林昆的心情,沒有直接進入正題,而是如朋友小聚般閒聊了幾句,見他心情漸漸平復下來,才談起:「林鏢頭應該知道,我的妻子當初落入韃子手裡,是因為走錯了路——」

  林昆神色一變,放下酒蠱肅然道:「是。」

  將軍夫人被擄走時,他就在場,哪有不清楚的,那是走錯了路嗎?

  眼前的人雖年輕,卻是他敬仰已久的人,林昆心一橫,把那個在腦海中盤旋已久的念頭說了出來:「將軍,小民認為,當時不是走錯了路那麼簡單,是前來接夫人的人有問題啊!」

  「所以當初前來替換的將領提議改路時,林鏢頭才會強烈反對嗎?」

  「不錯,將軍有所不知,小民其實是北地人,七年前才逃難到了京城,現在的老家其實是我婆娘的娘家,所以別人對那條路線一無所知,小民卻再清楚不過,從那處岔道走的話,有一處山道特別適合設伏。」

  邵明淵一聽林昆是北邊人,沒有太意外。

  當時他聽邵知回稟的情況,就隱約猜到,這位因為改道不惜與蘇洛峰吵起來的林副鏢頭若不是心中有鬼,那麼就一定是曾到過北地的。

  也難怪侯府托鏢,遠威鏢局會派這位林鏢頭走鏢。

  邵明淵又斟了一杯酒遞過去。

  許是說開了,這一次林昆沒有絲毫侷促,接過來一飲而盡。

  邵明淵定定望著他,忽然起身,抱拳一禮:「那麼林鏢頭能否仔細想一想,在隊伍未改道之前,可發生過什麼異常?」

  林昆嚇了一跳,騰地站了起來,無措道:「將軍,您可折煞小民了!」

  他想去扶邵明淵又覺得不合適,急得臉色通紅。

  不忍他為難,邵明淵重新落座,語氣鄭重:「請林鏢頭好好想想,這對我很重要。」

  林昆一聽,便絞盡腦汁想起來。

  他想了好一會兒,遲疑道:「要說異常嘛,似乎也算不上——」

  「林鏢頭說說看。」

  「就是過鬼哭林時……鬼哭林將軍知道吧?」

  邵明淵不動聲色從懷中抽出一捲圖,緩緩展開,伸手輕點某處問:「是不是這裡?」

  林昆眼睛一亮,連連點頭:「不錯,就是這裡!當時隊伍路過這裡歇息時,貴府總管事帶了幾個人,說想打牙祭了,要去林子裡獵一頭野豬來吃,小民曾提議不要去,不過見他們堅持,就沒有再多說。這事吧,其實算不上什麼異常,別人全都沒在意,就是小民當時心裡有點膈應。」

  「為何?」

  林昆伸手點了點鬼哭林的圖示,嘆道:「當地大多數人只知道鬼哭林到了夏天會生一種瘴氣,進去的人十有八九會把小命丟在裡頭,冬天就沒事。小民卻還知道一個情況,進了這林子沿著這裡走,就能橫穿一個山腹,到達與韃子接壤的地帶了。」

  邵明淵眼神驀地一縮。

  原來如此!

  那邊是回攘,若是正常趕路,需要繞行四五日才可抵達,並不在路線之內。

  林昆見邵明淵神色冷凝,忙道:「小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不願多生是非罷了,那條近路罕有人知的。沈管事他們沒用太久就回來了,把獵回來的野豬烤了,小民還分了一塊吃呢。」

  罕有人知,並不代表沒有人知。

  濃濃的疲憊和冷意湧上來,邵明淵不動聲色笑笑,舉起酒壺道:「來,喝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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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有無?

  林昆離去後,邵明淵坐在酒香淡淡的屋子內,遲遲沒有動。

  邵知小心翼翼喊:「將軍?」

  邵明淵抬眉:「去幫我把池公子、朱公子他們請來,就說我請他們在春風樓喝酒。」

  邵知隱隱鬆了口氣。

  將軍還知道找好友喝酒,總比這個樣子讓人放心。

  「領命。」

  邵知走到門口,聽邵明淵在身後喚:「邵知——」

  他轉了頭,迎上的是一雙冷如寒星的眼:「去把沈管事給我綁了,讓冷逸好好審審!」

  邵知心中一凜。

  冷逸在軍中主管刑罰,論起審訊細作的手段不比大名鼎鼎的錦鱗衛差。

  看來將軍真的是被氣到了。

  「將軍,咱們綁了沈管事,夫人那邊——」

  邵明淵抬起眼皮,淡淡問:「打悶棍會嗎?」

  那一瞬間,邵知神情頗為複雜:「會!」

  悶棍當然會打,只是他以為將軍這樣的人不會啊,何況那位沈管事還是將軍母親的親信——

  邵知領命走後,邵明淵又坐了一會兒,起身前往前面酒樓。

  時值下午,正是酒樓冷清的時候,邵明淵進了前不久與池燦見面的雅室,默默等候。

  最先來的是楊厚承。

  楊厚承見了邵明淵滿是歡喜,上前拍了拍他:「庭泉,我可等這頓酒好久了,自從你回京後愣是一直沒機會!」

  邵明淵揚揚手中酒壺:「那今天咱們一醉方休!」

  「沒問題啊!」楊厚承一看酒壺笑了,「醉春風吧?今天可以好好喝一頓了。哎呀,他們兩個怎麼還沒來?」

  他說完,拍拍頭,自顧解釋道:「忘了這裡是西大街了。庭泉,以後咱們再聚改在百味齋唄,或者對面的德勝樓也行啊,那兩家都是老字號了,咱們離得也近。」

  「可這裡酒好。」

  楊厚承一聽,嘿嘿笑笑:「說的也是,我小時候就喜歡偷喝春風樓的酒。」

  二人是多年好友,閑聊起來自是無拘無束,等池燦與朱彥先後趕到時,酒已經喝光了一壺。

  池燦今日穿了一件寶藍底菖蒲紋的直裰,牙白色同紋腰封,繫了一塊墨玉佩,端的是公子如玉,一進門便帶來滿室光輝。

  「我說庭泉,你可真是戀舊啊,對這春風樓就依依不捨了?」

  邵明淵微笑:「我確實戀舊。」

  他如今是春風樓的幕後東家,有些不便在侯府做的事來此處更為方便。就比如今日,他先見了林昆,再約池燦等人喝酒,哪怕被人知道了行蹤,亦不會多心。

  這裡不只是他年少時最鮮亮的一抹回憶,更是他以後可以稍微放鬆心情之地。

  池燦一屁股坐下來,哪怕是毫無形象翹起腿,依然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笑吟吟道:「這麼多年來咱們第一次聚這麼齊。你們不厚道啊,已經開喝了?」

  朱彥卻規矩多了,沖邵明淵溫和笑笑,跟著坐下來。

  邵明淵斟滿了一杯酒:「自從回京後一直沒顧上與兄弟們聚聚,我先自罰三杯!」

  他一連喝下三杯酒,冷玉一樣的臉染上一抹緋紅。

  楊厚承伸手拍拍他的肩,朗笑道:「還是庭泉痛快!來來,喝酒。」

  好友相聚,自是沒有尋常酒局的虛與委蛇,推杯換盞,喝得無比痛快。

  只是朱彥心細,漸漸就覺出不對勁來。

  從坐下到現在,庭泉喝起酒來不皺一下眉頭,頰紅如霞,可一筷子下酒菜都沒動過。

  莫非是因為妻孝的緣故,不願吃大葷之物?

  朱彥藉口去淨房,吩咐守在門外的夥計端來幾樣素食。

  他先夾起一個丸子,吃下後笑道:「春風樓的這道香煎素丸子味道很不錯,你們都嘗嘗。」

  池燦很給面子夾了一筷子,吃完評價道:「尚可。」

  楊厚承吃下一個丸子,搖搖頭道:「我還是覺得這道糟香鵪鶉下酒夠味!」

  邵明淵只聽不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朱彥這下便確定了:好友果然有心事!

  若是以前,憑著幾人的交情,自是可以暢所欲言,可如今邵明淵身份不同,或許有些事是他們不便知道的,這話就問不出口了。

  朱彥乾脆佯作不知,夾了一個素丸子放入邵明淵碟中:「庭泉你也嘗嘗,楊二是沒眼光。」

  楊厚承一聽不高興了,撇嘴道:「誰沒眼光啊?」

  他伸手夾了一筷子糟香鵪鶉放入邵明淵碟中,不甘示弱道:「庭泉你嘗嘗,看哪道菜更適合下酒!」

  朱彥:「……」這是豬隊友吧?

  池燦雖不如朱彥心細,可這個時候已經看出不對勁來。

  他不像朱彥尋思那麼多,把筷子一放,挑眉直接問道:「庭泉,你心情不好?」

  邵明淵一怔,在三位好友的注視下,沒再隱瞞,輕笑道:「是,所以找你們喝酒啊。」

  還好在這京城,他還能找到可以一起喝酒的人。

  「怎麼了?」

  剛剛查到的一些隱秘即便是對好友也無法言說,邵明淵摩挲著酒杯,笑笑:「忽然覺得我與京城格格不入,我可能更適合留在北邊。」

  但是他知道,短時間內他是不可能離開京城了。

  池燦聽了莫名不爽,哼一聲道:「什麼格格不入,有我們在,就不會格格不入!」

  他就說嘛,這小子除了位高權重,也沒什麼優點了,以後還不是要跟著他混。

  「就是!」楊厚承跟著安慰,「北邊再好,有春風樓嗎?」

  「沒有。」

  「有糟香鵪鶉嗎?」

  「沒有。」

  聽著好友的你一言我一語,邵明淵忽覺那沉甸甸壓在心頭的痛楚輕緩了許多。

  「有我們嗎?」

  「沒有。」

  「有這麼暖的天嗎?」楊厚承藉著酒意越說越起勁,指指窗外。

  窗外陽光明媚,灑滿街頭。

  「沒有。」

  「有穿得花枝招展的漂亮小娘子嗎——」

  朱彥抬腳,在桌底下踹了楊厚承一腳。

  這蠢蛋,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窗外街頭一輛青帷馬車緩緩停下來,車門簾挑起,跳下一個穿著蔥綠色衫子的小丫鬟。

  小丫鬟歡歡喜喜往春風樓走來,她身後的馬車窗簾忽地輕輕掀起,露出少女安靜淺淡的笑顏和波瀾不驚的目光。

  那樣的目光好似在夢裡見過千百回,莫名熟悉,酒意濃濃的邵明淵心生幾分恍惚,輕聲道:「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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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窗裡窗外

  喬昭似有所感,抬眸望去。

  臨街的窗邊年輕男子目光朦朧,如籠罩了一層令人窺不見秘密的月紗,雙頰似火,把他冷玉般的臉勾勒得越發奪目。

  是邵明淵。

  他為何出現在這裡?西大街向來是文官府邸的聚集地。

  難道說是李爺爺又給他出難題了?

  喬昭靜靜望著邵明淵,暗暗搖頭。

  他寒毒已深,竟還放肆飲酒,究竟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不知情,還是毫不在意?

  若是不知情,李爺爺不打算告訴他嗎?

  若是知情而毫不在意,他年紀輕輕,青雲直上,又是因何如此?

  喬昭思緒一下子飄得有些遠,飄到她一直不是很願意回憶的那兩年侯門生活。

  要說起來,自她嫁進靖安侯府,吃穿用度俱是頂好的,婆母靖安侯夫人甚至主動免了她日常請安,闔府上下,無不對她客客氣氣。

  可那兩年,她就是有種與侯府格格不入的感覺,彷彿她不是靖安侯府的二少奶奶,而是被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

  她曾想過,或許是邵明淵不在京中,她身為新嫁娘,還是沒與新郎官相處過一日的新嫁娘,站在婆母的角度,定然希望她規矩些,以免惹來閒言碎語。

  但漸漸地,就察覺出不對勁來。

  她的婆母,靖安侯夫人,似乎對遠在北地出生入死的次子並無多少惦念,這在過年與中秋的團圓宴上令人感受尤深,準確地說,是令她感受尤深,侯府上下似乎都習以為常了。

  只有公爹靖安侯時常提及次子,督促侯夫人定時把鞋襪衣襖等物託人送到北地去,侯夫人雖然應下來,可眼底的冷淡是遮不住的。

  她忍不住想,哪怕是血肉至親,亦會因為多年的聚少離多而疏遠嗎?

  她與父母同樣是聚少離多,仔細想一想,母親與兄長的感情確實更深厚些,甚至與庶妹相處時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神態,都比與她接觸時自然親昵。

  或許,距離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後來,婆母提出送她去北地,並帶來了天子允諾的口諭,她自是不能拒絕。那時候,想到要離開牢籠般的侯府,她甚至有些期待。

  北征軍長年累月在北地征戰,那些高級將領的妻子大多都是隨軍的,她們會如當地人一樣在天高地闊的北地紮根,甚至就這樣傳承下去。

  她沒想太久遠的事,只有一點很明確,既然仙去的祖父為她定下這門親事,定然是期待她與邵明淵舉案齊眉,相濡以沫。

  那麼,她願意試試看。

  「看什麼呢?」窗口又探出一個人來。

  明媚陽光下,那人俊美得令人炫目,喬昭微怔,忍不住微瞇了眼。

  還真是巧了,不知現在放下車窗簾,還來得及嗎?

  顯然是來不及的,池燦看清窗外的人,居然做出一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始料不及的動作。

  他伸手把邵明淵拽了回去,然後砰地關上了窗子。

  喬姑娘:「……」她可能是出現的方式不對!

  對好友,邵明淵並不設防,任由池燦拽著手臂,上湧的酒意落下去,寒星般的眸子恢復了清明。

  他默默看著近在咫尺的好友,眼帶詢問。

  楊厚承更是直接問了出來:「怎麼了啊?」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走到窗邊,伸手推窗:「見鬼了啊?」

  「楊二,放下你的爪子!」池燦冷喝一聲,喝完莫名有些心虛。

  他一定是喝多了,剛剛手怎麼這麼快呢?外面是那丫頭又怎麼了?

  偏偏這個時候楊厚承也喝了不少,酒勁上來,哪還會被小夥伴威脅住,好奇心指使著他手一伸就支開了窗子,探出大半個頭去。

  「沒什麼啊,什麼人都沒有。」楊厚承茫然四顧,只看到一輛馬車靜靜停在不遠處。

  這時一個穿蔥綠色衫子的小丫鬟抱著酒罈腳步輕快跑向馬車,楊厚承「咦」了一聲,回過頭一臉興奮地道:「是黎姑娘呢!」

  見三位好友都沒吭聲,俱都默默盯著他,楊厚承一臉莫名其妙:「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是黎姑娘啊,我喊她上來!」

  他說完也不顧三人表情,扭頭招手,剛要開口就被人在身後拉了一下。

  「子哲,你拉我幹什麼?」

  小丫鬟跳上馬車,車子緩緩動起來。

  楊厚承有些著急:「馬車要走了呢!」

  朱彥的聲音頗無奈:「重山,青天白日的,這麼大呼小叫喊一位姑娘家,不大好。」

  眼巴巴見那輛小巧的青帷馬車漸漸遠去了,楊厚承不滿地撇撇嘴道:「這話說的,青天白日不能叫,月黑風高就可以叫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彥摸摸鼻子。

  「本來就是認識的,打個招呼怎麼啦?你們什麼時候這麼迂腐了?」楊厚承斜睨著池燦,「還有拾曦,至於連窗子都關上嗎?讓黎姑娘瞧見該多傷心啊。」

  喝過酒後楊厚承話格外多,一轉眼落到一言不發的邵明淵身上,嘟囔道:「咱們這裡就庭泉不認識黎姑娘,但咱們的事,庭泉有什麼不能知道的啊?」

  池燦黑著臉聽著。

  那顆白菜會傷心?別開玩笑了,剛才他分明看到那沒良心的丫頭正含情脈脈與邵明淵對視呢!也就是楊二蠢,不知道這裡面就邵明淵吃過那丫頭做的叉燒鹿脯。

  哼,他再不關窗子,那丫頭——

  池燦心中一緊,暗暗冷笑。

  他真是酒喝多了,那丫頭如何,關他何事?

  「我該知道什麼?」邵明淵捏著酒杯問。

  三位好友對那位黎姑娘,似乎很是不同。

  池燦正惱自己剛剛腦子抽風,抿著唇一言不發。

  朱彥唯恐楊厚承亂說,搶先道:「是那天我們三個逛廟會認識的——」

  迎上邵明淵平靜清澈的目光,朱彥後面的話陡然說不下去了,抱歉笑笑道:「其實我們是在南下時認識的,不是故意瞞著你,是怕傳出去對黎姑娘的名聲不好……」

  朱彥把三人與喬昭相識的經過娓娓道來。

  邵明淵默默聽著。

  原來如此,他就說,憑他對三位好友的了解,沒有特殊的機緣,如何會對一位姑娘家另眼相待呢。

  聽朱彥講完,邵明淵看池燦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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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酒散

  這麼說,剛剛拾曦突然關上窗子,是不願讓他知道他們與黎姑娘認識?就如子哲所說,怕南邊的事傳出去有損黎姑娘聲譽?

  邵明淵隱隱覺得沒有這麼簡單,可喝多了酒腦子沒有平時靈光,一時又想不了更多,便舉杯衝池燦笑笑道:「放心,我不是多話的人。」

  池燦扯了扯嘴角:「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她又不是我什麼人,名聲受損還要我負責不成?」

  「黎姑娘肯定不會找你負責的。」酒意朦朧的楊厚承拍了拍池燦的肩膀,大著舌頭道,「你不是早知道嘛——」

  池燦臉一黑。

  這混蛋不拆台會死啊?

  楊厚承確實喝多了,揉了揉眼,問邵明淵:「庭泉,你還去北邊嗎?」

  邵明淵把酒杯放下,淡淡道:「難說,看情況吧。」

  「別看情況啊,要是去北邊,一定記得把我帶上啊!」楊厚承湊過去,抓住邵明淵的手臂,「這次可別再把我甩下了……」

  邵明淵目光落在抓著他手臂的那隻大手上,忍耐地挑了挑眉,以詢問的目光看向另外兩位好友。

  多年沒聚,這小子怎麼還是這幅德行?

  當年這小子才十三歲,抱著他大腿不放也就忍了,現在五大三粗的,這是想幹什麼?

  池燦與朱彥對視一眼,紛紛扭頭。

  我們不認識這貨!

  「我要建功立業,我要上陣殺敵,我不要娶媳婦兒——」楊厚承碎碎念著,抓著邵明淵的衣袖擦了一把口水。

  邵明淵:「……」

  還是朱彥心善,趁楊厚承沒被修理前趕緊拉他一把:「楊二,趕緊鬆手。」

  楊厚承死死揪著邵明淵衣袖不放:「我不,那年我就沒跟緊,結果一睜眼庭泉就不見了!這一次我說什麼都不放手了,就要跟著他——」

  「他進淨房你也跟著啊?」俊美無儔的池公子挑著眉,不懷好意問道。

  哼,小樣兒,剛剛拆他的台?

  「跟,這一回別說他進淨房,就是進洞房我也跟——」

  朱彥扶額,已經不忍看好友的下場。

  勇氣可嘉,他已經儘力了!

  池燦表情扭曲一下。

  他是想小小報復一下,但沒想到這蠢蛋自尋死路啊。

  邵明淵已經站了起來。

  他個子高,腿修長,腰桿挺拔,因為常年征戰又帶著其他三人不曾有的氣勢,哪怕是身材魁梧的楊厚承站在他面前,都莫名矮了幾分。

  邵明淵拎著楊厚承衝二位好友笑笑:「你們稍坐片刻,我帶重山出去醒醒酒。」

  直到關門的聲音響起,帶起的風讓留下的二人情不自禁打了個激靈。

  「楊二應該能活著回來吧?」朱彥不大確定地問。

  他可忘不了剛才楊厚承提起「洞房」兩個字時,邵明淵陡然冷下來的眼神。

  「會吧,庭泉心軟。」池燦摸摸下巴,把杯中酒潑到地上,嘆口氣道,「喝酒害人啊!」

  四人散場時已是月上梢頭。

  被修理過的楊厚承哭得眼睛都紅了,由好心小夥伴朱彥送了回去。

  池燦問邵明淵:「我送你?」

  「不必,我沒事。」

  「那就算了,正好不順路。」池燦腳底有些發飄,四顧喊道,「桃生,桃生呢?」

  這混小子,用他的時候就不知道死哪裡去了!

  邵明淵揉了揉眉心,吩咐兩名親衛送池燦回去。

  「將軍,您也喝了酒——」一名親衛鼓起勇氣道。

  邵明淵神色淡淡:「好好把池公子送回去,他的安全不容有失。」

  「領命!」兩名親衛不敢再多言,護送池燦走了。

  春風樓前,只剩下了邵明淵一人。

  彼時,他身後是燈火通明的酒肆,身前是行人已稀的街頭。

  邵明淵沒有騎馬,而是牽著韁繩慢慢往前走,這種漫無目的、甚至放空思緒的感覺已經許久沒有過了。

  在北地,這樣無疑是奢侈的。

  可是今天,當調查的矛頭如他先前所料的那樣指向侯府時,邵明淵依然覺得心頭苦悶,只希望回去的路長一些,更長一些。

  那匹白馬跟隨邵明淵已久,很通人性,時不時會用馬臉親昵地蹭蹭他的手,噴著鼻息。

  「哎呀,那匹白馬真有意思。郎君,要不要進去坐坐呀——」一名女子衝著走來的年輕男子甩著手帕。

  隨著手帕揮動,絲絲縷縷的香氣鑽入邵明淵鼻子。

  他清冽的目光蒙上一層薄霧,抬頭看了看。

  燈火璀璨的高樓,歡笑聲隱隱可聞。

  這裡怎麼比春風樓還熱鬧?

  邵明淵頭疼欲裂,閉了閉眼睛。

  也許是喝多了,眼花。

  「呦,好俊的郎君啊!」女子看得真切了,不由眼睛一亮,立刻伸了手去攀邵明淵手臂。

  多年來養成的警惕之心在面對陌生人時立刻發揮了作用,饒是酒意已深,邵明淵還是快捷如電,捏住了伸過來的手腕。

  「啊」的一聲慘叫傳來,因為聲調太高,刺得邵明淵耳朵發疼。

  從高樓裡立刻衝出來一群打手,領頭的嚷道:「怎麼了,怎麼了,有來鬧事的?」

  「痛痛痛,痛死我了——」女子殺豬般慘叫著。

  邵明淵鬆了手,無視衝出來的一群打手,抬眸看了看高樓招牌。

  「碧春樓——」他一字一頓念著,黑而濃的長眉蹙起,有些困惑。

  這是哪家酒肆?新開的?

  「臭小子,找事啊?敢動我們碧春樓的人!」幾個打手圍上來,領頭的人掄起棍子就照著邵明淵打去。

  直到棍子到了眼前,邵明淵才手一抬把棍子抓住,隨後手上略一用力,棍子立刻斷成了兩截,其中一截握在領頭人的手裡,前端一截直接掉下去,正好砸在那人腳尖上。

  「哎呦!」領頭的打手慘叫一聲,看著棍棒整齊的斷面,驚疑不定望著眼前的年輕男子。

  久在青樓做事的人,當然練出了一雙亮眼,此時哪還看不出來眼前這位衣著尋常的年輕人很不好惹。

  領頭打手改了語氣:「朋友,您要是想進來玩,我們歡迎,要是沒興趣大可走人,出手傷人就不對了。」

  軟話放在前面,真的鬧起來,他們碧春樓也不是好惹的。

  身著白袍的年輕男子語氣淡淡:「你們酒樓為何用女子迎客?」

  他又沒用多少力氣,若是男子,至於這樣慘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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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醉酒

  「酒樓?」一群打手怔住,面面相覷後,哄堂大笑。

  邵明淵久居高位,哪怕性情溫和,平日裡也無人敢在他面前這般放肆地笑,

  年輕的將軍不由蹙眉。

  領頭的打手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氣,笑了:「我說朋友,你喝多了吧?青樓都認不出來了?」

  青樓?

  邵明淵表情一呆,抬頭看看。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青樓?

  領頭打手伸手去拍邵明淵肩頭:「看來朋友以前沒來過啊,來來來,第一次給你優惠!」

  邵明淵忙避開,面對千軍萬馬指揮若定的年輕將軍此刻卻頗尷尬:「抱歉,認錯了。」

  他說完牽著馬轉身便走,走出幾步後乾脆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幾名打手愣了愣,看向領頭的人:「老大,就放那小子走啦?」

  領頭的人收回目光,冷笑一聲:「不放人走怎麼樣?你們以為那小子是好惹的?」

  幾人低頭看了斷成兩截的棍子一眼,齊齊搖頭。

  那迎客的女子緩過勁來,揉著手腕道:「原來是個初哥,真是可惜了!」

  領頭的笑了:「可惜什麼?那樣的愣頭小子哪有哥哥們懂得憐香惜玉啊——」

  女子揮開領頭打手的手,甩甩帕子道:「去去去,趕緊回去吧,站在這客人都不敢上門了。」

  碧春樓前又恢復了祥和熱鬧。

  邵明淵騎著馬一路回了靖安侯府,到了門前翻身下馬,有僕從上前接過韁繩,恭敬道:「二公子,您回來了。」

  邵明淵點頭示意,抬腳走了進去。

  他酒量不淺,但今天藏著心事,面對好友又是敞開了喝,此時已是半醉。好在他自制力強,走路時宛若常人,只是滿身凜冽酒氣是騙不了人的。

  有人悄悄去稟告靖安侯夫人沈氏:「夫人,二公子才回來,好像喝了不少酒。」

  「喝了酒?」沈氏眸光一閃,問報信的人,「醉了嗎?」

  「瞧著倒是清醒的,不過一身酒味。」

  沈氏想了想,吩咐一個婆子:「去請二公子過來,就說我找他有事。」

  婆子領命而去,沈氏立刻對心腹華媽媽道:「去把你們那口子買的貨安排好。」

  「是。」

  等華媽媽出去,沈氏指著香几上的鴨嘴香爐,吩咐大丫鬟素蝶:「這香有些淡了,把華媽媽那日帶回來的薔薇香露滴幾滴進去。」

  素蝶忙取來薔薇香露,滴幾滴香露到香匙上,添進鴨嘴香爐裡。

  香爐裡炭火不熄,不久就從金鴨嘴中散發出裊裊的薔薇香氣來。

  素蝶一邊收拾香匙等物,一邊贊道:「夫人,這薔薇香可真好聞,婢子聽說,這樣的香露可金貴呢,是從海外來的。」

  沈氏笑意深深:「是很好聞,行了,你去門口候著,二公子來了便領他進來。」

  素蝶應一聲,扭身出去了。

  沈氏靠著太師椅,彎了彎嘴角。

  那個冷心冷肺的東西竟然喝了酒?這可真是天助。

  約莫過了一刻多鐘,素蝶立在門口喊:「夫人,二公子過來了。」

  「請他進來。」

  不多時邵明淵走進來,行禮道:「母親。」

  「怎麼這麼晚回來?」

  「和幾位朋友聚了聚。」

  沈氏語氣不悅:「家裡亂糟糟這麼多事,以後少出去閒逛。」

  邵明淵沒吭聲。

  習慣性的厭煩湧上來,沈氏暗暗吸口氣平復下去,淡淡道:「今天叫你過來,是想問問,喬氏出殯那天,對打幡抱罐的人你有什麼想法?」

  邵明淵怔了怔,問沈氏:「此事母親與父親商議過嗎?」

  按大梁風俗,為逝者打幡抱罐的人便是被認可的繼承人。

  沈氏冷笑一聲:「你父親我還不知道嗎,自然是什麼都聽你的,所以不如直接問你,且便宜些。」

  「我們沒有子女。」邵明淵垂眸,緩聲道。

  「就是因為沒有,我才問你!」沈氏加重了語氣,已是有些不耐煩了。

  邵明淵抬起眼簾,靜靜看著沈氏。

  沈氏垂下眼簾錯開他的視線,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我自己來。」

  「咳咳咳——」沈氏被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一旁的大丫鬟素蝶忙上前替她拍背。

  沈氏緩了緩,瞪著邵明淵:「你說什麼?」

  「我可以自己來。」邵明淵語氣平靜。

  「住口!」沈氏重重一拍桌子,怒容滿面,「我跟你父親還沒死呢,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

  她緩了緩,冷冷道:「你大哥有兩子,東哥兒是長子不合適,就讓秋哥兒來吧,秋哥兒今年也有四歲了。」

  邵明淵靜靜聽沈氏說著,心更冷了。

  他有爵位在身,母親這是逼著他將來把爵位傳給侄兒?

  爵位這兩個字,在他的生命裡,還真是如跗骨之蛆,從不散去。

  年少時,他的兄長何嘗不是因為忌憚他會搶了世子之位,處處防備他呢。

  也許,若不是當初的無路可走,他也沒有千里救父殺敵的勇氣。

  「你覺得怎麼樣?」

  邵明淵眉眼淡淡,許是飲了酒,自控力稍減,讓他語氣裡的強硬分明起來:「秋哥兒雖好,卻是大哥的孩子,替喬氏抗幡並不合適,還是兒子來吧。母親或許忘了,若是逝者無子無女,便可由最親近的人來替代。」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淡淡道:「還有誰比我更親近的呢?」

  他此生不會再娶妻,爵位不是不可以給侄兒,可不能是別人逼著他給,哪怕是母親亦不能。

  今天叫邵明淵過來,沈氏本來也沒想把這種大事定下來,不過是個由頭罷了,次子心眼太多,若是沒有個正經理由,定會起疑心的。但她確實是這麼考慮的,此刻見他斷然拒絕,不由大怒。

  這可真是翅膀硬了!

  「與你最親近,你不也親手殺了她嗎?」沈氏輕飄飄道。

  邵明淵心頭鈍痛,望著沈氏輕聲問:「兒子還有別的選擇嗎?」

  又是誰,一定要把他逼到如此境地?

  眩暈感襲來,邵明淵抬手扶了扶額,額頭冰涼一片。

  沈氏彎了彎唇角,揮揮手:「罷了,我看你今日飲酒不少,此事還是改日再說吧。素蝶,送二公子回去。」

  「不必了,我不要緊。明淵告退。」

  邵明淵習慣性回了書房,頭暈上來,脫去外衣直接躺下,迷迷糊糊中聽門外有人喊:「二公子,夫人讓婢子送醒酒湯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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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1 00:00:40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慍怒

  這是邵明淵的書房,平時會有邵知與邵良歇在附近,而今,邵知與邵良各有任務,便只剩了他一人。

  「二公子,婢子進來了?」

  門外的女子聲音柔柔的,尾音輕顫,像是勾人魂魄的海妖。

  邵明淵覺得有些熱,拽了拽衣襟,聲音依然冷然:「等等。」

  他起身,腳落地時因為眩暈有些發軟,穿好外衣,一步步走向門口。

  門外的女子低眉斂目,光潔修長的脖頸暴露在月光下。

  腳步聲漸漸近了,她似乎能隱隱聞到淡淡的酒香味。

  屋裡的人已經來到門口,停了數息,忽地傳來響聲,緊接著是往回走的腳步聲。

  端著醒酒湯的清麗女子臉色攸地變了。

  剛剛的聲音……居然是插門聲!

  原來那位聞名天下的冠軍侯剛剛叫她等等,居然是過來鎖門的?

  女子咬了咬唇,聲音更是柔婉:「二公子,您是不是喝醉了?您開開門吧,夫人讓婢子給您送醒酒湯,您若是不用,婢子回去沒法和夫人交差呢。」

  屋裡已經響起輕淺的呼吸聲。

  女子:「……」

  她還不信邪了,莫非真有坐懷不亂的男人?

  「二公子,您開門啊,您若是不開門,婢子只能一直等下去了。」

  片刻後,屋內腳步聲響起,房門忽地被打開了。

  逆著月光,站在門內的男子眉眼清俊,雙頰染霞,風采無雙。

  那一刻,女子心急跳數下,彷彿成了被蠱惑的那個人。

  「二公子——」她彎唇淺笑,黑髮後攏,露出光潔素淨的面龐。

  邵明淵眼神一緊,隨後平靜的神情轉為慍怒,拎起女子連人帶醒酒湯,一道扔出了院子。

  「再踏進一步,我宰了你!」年輕的將軍殺氣凜凜,居高臨下警告。

  溫潤如皓月的清貴公子瞬間轉為冰冷無情的殺神,讓女子剛剛升起的愛慕還不曾發酵就如泡沫般破了。

  在這樣的殺氣籠罩下,她抖如篩糠,汗如雨下。

  邵明淵轉身進了屋,關好門,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會有這樣的母親嗎?竟然派了與亡妻有幾分相似的女子來送醒酒湯!

  母親在想什麼?又把他當成什麼?

  烈酒在腹中灼燒,怒火與悲哀在心底翻騰,而偏偏,下腹又有另一團火流竄。

  那是獨屬於男人的慾望,哪怕他不曾有過女人,亦是明白的。

  邵明淵坐了起來,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深深嘆了口氣。

  那讓他遲鈍了理智的酒意彷彿隨著這突然而生的慾望一瞬間消散了。

  他喝多了酒,素來冷漠的母親卻等不及明天便喚他去商議妻子的喪事,隨後送來了醒酒湯。

  而送醒酒湯的女子,容貌與妻子有幾分相似。

  他邵明淵在母親心裡,就是個毫無心智的傻子嗎?

  多麼……拙劣的計謀。

  邵明淵諷刺地想。

  可任他如何想得明白,身體的反應卻不由理智做主。

  那不是疼,卻比任何一種疼都讓他難受,身體是,心更是。

  邵明淵乾脆起身去了淨房,一遍一遍用冷水沖刷著身體,直到身體涼透,夜已過半。

  得知結果的沈氏同樣氣得一宿沒怎麼睡,翌日一早把頭疼欲裂的邵明淵叫來,當著靖安侯的面就發了難。

  「邵明淵,昨天我與你說的是正經事,你長大了有主意,不同意我的話是一回事,難道就因為這個,便絲毫不把我這個當母親的放在眼裡了嗎?」

  「兒子不敢。」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的?」沈氏看一眼靖安侯,冷笑道,「昨晚我好心打發人給你送醒酒湯,你是如何做的?」

  邵明淵淡淡道:「兒子酒喝多了,忘了。」

  「忘了?」沈氏氣得心一哆嗦,揚起眉道,「侯爺您聽聽,他一句喝多了酒忘了,竟把我派去送醒酒湯的人連人帶湯一起丟出了院子!」

  「還有這事?」靖安侯眨眨眼。

  沈氏心中冷笑:又是這樣,每次只要她一說邵明淵的不是,侯爺就打馬虎眼!

  面對靖安侯的詢問,邵明淵依舊神色不變:「兒子喝多了,確實不大記得了,可能是當敵人來襲,順手丟出去了。」

  「順手?那是敵人嗎?那是嬌嬌柔柔的小姑娘!你是有多大的殺心,竟下這麼重的手,那一丟讓人至少半個月起不來床!」

  「敵人不分男女。」邵明淵語氣平靜道。

  「哈哈哈——」聽了這話,靖安侯大笑出聲,伸手拍拍邵明淵的肩,欣慰道,「我兒說得好,一位真正的將領,怎麼能憑感情用事?面對敵人是該這樣!」

  靖安侯連連點頭,長嘆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明淵,你比父親強!」

  沈氏:「……」每當這時候就想弄死小的,再弄死老的,真是氣死她了!

  「對了,夫人,你昨天找明淵說什麼事?」

  沈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平復心情道:「哦,喬氏眼看著要出殯了,我是和他商量一下,讓秋哥兒給喬氏打幡——」

  「這怎麼行!」未等沈氏說完,靖安侯就出聲打斷。

  迎上沈氏不滿的眼神,靖安侯輕咳一聲道:「我的意思是說,明淵還年輕,將來總會再娶妻生子的,讓秋哥兒替喬氏打幡,不妥,不妥。」

  讓秋哥打幡,就等於把秋哥記在喬氏名下了,等將來次子再娶妻生子,那繼室之子的地位就尷尬了。

  「行,你們爺倆一個鼻孔出氣,是我枉做好人了。」沈氏冷笑著起身,「我該去理事了,侯爺自便吧。」

  她從邵明淵身旁走過,眼中一片冰冷。

  昨天的事沒有成功,今早也沒有抓住把柄,這逆子是越來越滑頭了!

  沈氏去了日常理事的花廳,不多時各處的管事們陸續前來,一一向她彙報各項開支情況。

  沈氏掃了一眼問:「怎麼不見沈管事?」

  管事們面面相覷,最終一個負責採買的管事道:「回稟夫人,昨天小的看見沈管事換了一件新衣裳出府去了。」

  有人一聽便偷笑起來,心道:那老傢伙,定然是尋樂子去了。

  沈氏把不滿暫且壓下:「行了,都散了吧。」

  她這邊打發人去尋沈管事,邵明淵那裡則正在聽邵知回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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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1 00:00:51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生不如死

  「將軍,冷逸說了,最多明天,就把該問的都問出來。」

  邵明淵點點頭,吩咐邵知:「再調四名親衛進府,輪班守著我住的地方,以後誰再進來,統統丟出去。」

  邵知聽了心裡替將軍有些難受,立刻應了下來。

  沒有等到第二天,邵知就帶來了沈管事招供的消息。

  「將軍,那王八羔子已經招了!」

  「說吧。」

  邵知猶豫了一下。

  他不忍說。

  邵明淵輕輕笑了:「說吧,我大概能猜到了。」

  一種莫名的悲傷湧上邵知心頭,他張了張嘴,彷彿有千斤重擔壓在心上,讓他嗓音發澀:「查到一個叫謝武的,曾是北征軍,三年前受傷從軍中退出回到了京城。謝武是沈管事的表弟,當年進入兵營正是沈管事一手操辦的。他是這次護送夫人前往北地的侯府護衛之一,正是他藉著打獵的名義從鬼哭林穿過山腹去了回攘,與那邊的韃子聯繫上了——」

  邵知說到這裡,小心翼翼看了邵明淵一眼:「將軍——」

  「沈管事招供了幕後指使?」

  邵知沉默了。

  邵明淵靜靜等著,一直沒等到邵知的回話,便輕輕笑了:「我明白了。」

  他頭一偏,咳嗽了一下,以手掩住,而後回過頭來:「繼續說吧,那個謝武如今在何處——」

  邵知卻已經駭然失色:「將軍!」

  「怎麼了?」邵明淵眉眼淡淡。

  邵知眼睛瞪大,見慣了槍林箭雨的漢子眼眶卻紅了,死死克制著才沒有落淚,顫抖著唇伸出手:「將軍,您……您擦擦,您流血了……」

  流血?

  邵明淵垂眸看了一眼手心。

  骨節分明的手指,厚繭層疊的掌心,上面是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邵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在這一刻,鐵血漢子淚如雨下:「將軍,屬下知道您心裡難受,只是求您不要這樣對自己!我們需要您,大梁的百姓也需要您啊!」

  邵明淵掏出雪白的方巾擦了擦嘴角,輕踹邵知一腳,淡淡道:「起來,大男人哭成這樣,丟不丟人?」

  「屬下不管,屬下不怕丟人,屬下只希望將軍能愛惜自己!」

  「我沒事,不過是急火攻心罷了。呵呵,以往什麼傷沒受過,也沒見你這個慫樣子!」

  「我——」邵知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那能一樣嗎?

  可是他一個下屬,此刻能說什麼呢?

  讓將軍把那個該死的幕後指使千刀萬剮?不能夠啊,那是將軍的親娘!

  「說正事。謝武人呢?」

  邵知乾脆低下了頭不去看邵明淵的樣子,低低道:「沈管事招認,回到京城後就打發謝武出去躲著了。屬下已經派了人去找謝武,另外請示將軍,沈管事該怎麼處理?」

  「放他回去。」

  邵知猛然抬頭:「放回去?」

  邵明淵輕輕頷首。

  「將軍,這也太便宜那王八羔子了,咱們不能對付那幕後指使,還不能收拾那個混蛋嗎?」邵知急急說完,又後悔失言。

  將軍既然這麼說,他照辦就是,怎麼還亂說話戳將軍心窩子,他真是糊塗了!

  「邵知,我的意思是,放他回去,還當他的沈管事。」

  「將軍——」邵知聽得更加困惑。

  「你讓冷逸告訴他,好生生回去當他的管事,若是引起任何人疑心,當不成這個管事,那麼命也不必要了。」

  這一次邵知徹底明白了,看向邵明淵的目光更是崇敬,抱拳道:「領命!」

  將軍果然還是他心中智勇無雙的將軍,哪怕如此心傷,依然能做出最有利的選擇。

  暫且不動沈管事,而握有沈管事的天大把柄,無異於從此以後掌控了大半個侯府的動靜。

  「去吧,等尋到謝武,收集所有人證物證,都給我控制起來,然後把謝武從小到大的一切都給我查一查。」

  即便那幕後黑手來自至親,又如何會恰到好處選出那樣一個人?

  邵知領命出去,邵明淵替自己倒了一杯溫水,緩緩喝下,沖散了口中的血腥味。而後他靠著牆壁坐下來,閉上了眼睛。

  母親她……是想要他死嗎?

  如果她想要的是他的命,又何必害了別人!

  哦,不,那不是別人,那是他邵明淵的結髮妻子。

  邵明淵閉著眼,皎潔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棱灑進來,投在他臉上,把那張臉映得比北地阿瀾山上的雪還要白。

  他忽地就想透徹了,不由露出自嘲的笑容。

  原來母親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多麼殘忍的真相。

  一陣氣血翻湧,邵明淵伸手按住心口,把翻騰的氣血壓下去。

  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不顧一切去質問,可最終還是把那個念頭壓了下去。

  質問了,又怎麼樣呢?

  他做不到把刀劍對準自己的母親,或許一刀結果了自己還痛快些。

  邵明淵低頭,雙手插進髮裡,冷意襲來,從裡到外,冰冷一片。

  天氣漸漸熱起來,在喬昭隱秘的期盼中,終於到了她出殯的日子。

  哦,這樣想似乎有些奇怪。

  喬昭每當想到這裡,就忍不住笑笑,暗嘲自己是越來越心大了。

  這天她起了個大早,白淨淨的臉蛋什麼都沒塗,上穿鴨蛋青的衫子,下穿白色挑線裙,渾身上下無一裝飾,只帶了一對白色珍珠耳墜。

  給鄧老夫人請過安,喬昭便道:「祖母,明天是去疏影庵的日子,我想去筆墨鋪子逛逛,看有合適的筆墨買下來送給師太,答謝師太這些日子對我的指點。」

  「我聽說無梅師太所用之物俱是皇家所供,三妹若是想送師太禮物,還是深思熟慮為好。」黎皎貌似體貼提醒一句,心中對喬昭卻更恨了。

  這些日子東府女學一直停著,那女學原本就是為二姑娘辦的,如今黎嬌足不出戶,頗有就此退出京城閨秀圈的意思,東府對辦女學當然是興趣寥寥。

  要說起來,這都是黎三害的,若不是因為黎三讓二妹接二連三出醜,她如今怎麼會沒有學上?

  偏偏最該受到教訓的人如今卻處處得意,這可真是不公平!

  「我只需要盡心就好,不需要深思熟慮。」喬昭淡淡道。

  鄧老夫人點頭:「你三妹說得對,對那位師太無需刻意討好,盡心就夠了。昭昭,去吧,早去早回。」

  黎皎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笑得溫婉:「祖母,我陪三妹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買些箋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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