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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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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家養小首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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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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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1:27:0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章

  且不提這些,什麼事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很難。

  在位置決定好後,首先要做的就是組建市舶司衙門。

  不光有日常辦理公務的地方,還得有收繳商稅之處,幸虧薛庭儴之前便是按照市舶司的思路在經營定海縣,原樣照搬即可。

  而巡撫衙門那裡,竇准不出所料的坐上了巡撫的位置,上面已發下聖旨,配合寧波市舶司的組建,一切便宜行事。

  也就是說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能滿足儘量會滿足。

  薛庭儴第一個提的要求,就是把耿千戶調往郭巨衛任指揮使,定海後所則是交給了陳百戶。

  這是為以後打算,雖是他設想的商鎮還沒建起,但未雨綢繆總是要做的。

  還有就是他若是卸任了定海縣知縣,這知縣還得有個人選,薛庭儴素來舉賢不避親,便推薦了樊縣丞。

  他本是屬意從毛八斗和李大田兩人選一個的,可李大田在福建,毛八斗在松江。棋既然走到這一步,兩人都各有用處。

  還有便是謝三了,市舶司按制是設置兩名提舉,一個是薛庭儴,另一個則是順喜。

  順喜是宮裡的人,也就掛個名不管事,另有副提舉一名,乃是從六品官銜,薛庭儴則推薦了謝三。

  謝三在浙江經營多年,方方面面都熟悉。如今這寧波市舶司既然是自己的地盤,薛庭儴自然不可能還從外面弄人進來,現在正是起步階段,是緊要關頭,他可不想前面累著,後面還得擔心被人捅刀子。

  寧願屬下笨一些都可以,關鍵是不能不忠心。包括包侯兩位師爺,如今都被薛庭儴弄了官身,在下面充著提控、照磨等職務。雖還不是正經官身,到底也是從民轉化為了吏。

  這些竇准都給辦了,當然薛庭儴也沒少賣人情,特意空了幾個位置,給了竇准讓他來安排。這也是隱晦暗示兩人站在同一條船上,其實這都是過了明路,包括嘉成帝那邊,為何會讓竇准做了巡撫的位置?不外乎是撇除一切外在干擾,替市舶司保駕護航。

  匆匆一個月過去了,寧波定海市舶司的牌子終於掛了起來。

  辦事衙門暫時還放在定海縣衙,正經的市舶司衙門如今還在修建之中。

  之所以會如此倉促,也是既然上面下了聖旨,事就要開始辦起來。眼見入了秋,冬天就快來了,怎麼也要趁著天冷之前,好好的幹上一番,對朝廷也能有個交代。

  關於寧波開市舶司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看著這處的商人多著呢,只是如今剛開始,都在觀望之中。

  薛庭儴心中有數,卻並未理會這些,只是放出消息,今年從市舶司下交易的貨物,減免兩成稅。

  這稅是結合了宋元明三朝市舶司的慣例而來,又分細色和粗色兩種,細色指的是珍貴品,例如絲綢、瓷器、珍珠等屬細色,品類包含繁多,大概有幾十餘種。其他則為粗色,也就是一般貨物。

  細色十抽一,粗色則是十五抽一。

  比起之前定海縣收取的貨物保管費貴多了,但架不住一個,名正言順。

  畢竟誰都不願去幹走私這種行當,都是有家有業,走私若是被抓最輕的是抄沒家產,嚴重一點的砍頭也不是小事,誰願意去冒這種風險。如今雖是收取的關稅多了,但到底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所以之前在定海做生意的那些商人,雖是有諸多抱怨,到底還是願意走老路。至於外面的商人,見湧向定海的人越來越,也知道機不可失,甭管以前幹沒幹過這個,都帶著貨物來了。

  定海這座臨著海的小小縣城,在短暫的時間便繁華了起來。

  每天都有無數人遠道而來,每天城裡都有舊的房子被拆,新的房子建起,一片欣欣向榮之景象。

  而更為忙碌的是雙嶼和舟山兩島,薛庭儴從竇准那裡借了兩縣的勞役,又親手畫了圖樣,讓他們照著圖樣修建。島上一天一個樣,想必離薛庭儴設想的藍圖已經不遠了。

  就在薛庭儴忙得連軸轉的同時,招兒也不比他清閒。

  在幫著定海的生意跑貨源的同時,她將王記花坊也搬來了南直隸,如今雖不如那些在當地經營多年的老商行,但也占了一足之地。

  而如今薛庭儴成了寧波市舶司的提舉,又打算建設商鎮,便宜不出外人。這不,招兒也正忙著組建自己的商行。

  商行的名叫『泰隆』,招兒本是還打算叫王記商行的,被薛庭儴給拒了。當下的商行取名都講究吉利話,雖王記也不算是不吉利,到底顯得太過平庸了。

  招兒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大商賈們中間混久了,對一些檯面下的你來我往也十分熟稔。

  私下裡打著市舶司的名號,沒少有人給她行方便,當然肯定不能以提舉夫人的名頭,而是借用了薛提舉夫人的娘家弟弟的名頭。

  這一忙就是到了年關,定海縣來了個人。

  正是招兒的親姐姐王招娣,帶著兒子葳哥兒來了。

  薛庭儴命人給招兒去了信,也不過三天,招兒就從南直隸趕了回來。

  「姐!」

  招兒一身男裝,這打扮恐怕任誰都看著不像是個女人,一派風流倜儻,手裡還拿著把摺扇,衝上來抱住招娣時,把王招娣嚇了一跳,直到聽到這聲姐,才壓住想暴起的衝動。

  「你個臭丫頭,男人不管了,弘哥兒也不管,一出去就是幾個月不歸,也就是庭儴慣著你,換成別家的媳婦,早就把你休了回去。」王招娣罵道。

  此時的王招娣與三年多前又是一個模樣,以前的招娣雖是性子剛強,卻略顯柔弱,嬌滴滴的。如今渾身充斥著一股成熟女人的韻味,明豔照人,不可方物。

  尤其自打招兒和薛庭儴離家後,隨著葳哥兒一日日長大,她也不甘心總是讓妹妹妹夫養著,便將成衣的生意接過來做著。

  大抵是王家的女兒都有經商的天賦,這幾年來她也做的有模有樣,還成立了王記繡坊,甚至借著王記菜行和花坊的勢頭,將鋪子開出了山西。像如今王記花坊在山西的生意,就是她管著的,經營得紅紅火火。

  這一切經歷給她增添了些幹練的氣質,又豔又辣,竟是宛如換了個人。

  這次若不是薛庭儴打算在這裡建立商鎮,知道這處的商機比任何地方都大,她也不會丟下生意來了浙江。

  也是實在想妹妹了,另外也是因為葳哥兒。

  葳哥兒比弘兒大了半歲,也早就啟蒙了。這孩子聰明伶俐,書讀的好,也聽話懂事,就是性子內向了些。

  招娣一直挺擔憂這件事,卻是忙於生意。她認真想過了,妹妹妹夫在這裡,弘兒也在這裡,表兄弟在一處,也免得兩個孩子都孤單。

  別看招兒尋常一副沉穩幹練的模樣,擱在姐姐面前,她還是那個小妹。她面色乾乾地捏著手裡的扇子,心想肯定是薛庭儴告狀了。

  這個狡詐的傢伙,尋常當著他都是一副大度地模樣,沒想到還會偷偷告狀。不過到底愧疚心還是占多,所以招兒顯得十分心虛。

  「姐,我不也是為了家裡的生意。再說,我就是最近才出去的。」

  招娣斜了妹妹心虛的臉一眼,哼道:「若不是我這個時候來,估計你過年都不打算回來了?」

  「哪有哪有,就算你沒來,我這幾日也準備往回趕來著。」

  其實招兒沒說實話,她最近談了筆生意,正是緊要關頭,若不是薛庭儴讓人給她送信說姐姐來了,她肯定要把生意談成才會回來,到那時候大抵也是臨近除夕了。

  「趕緊去把你這身衣裳換了,弘哥兒和葳哥兒等會就回來了,被孩子看見像什麼樣子。」

  見妹妹穿石青色織錦緞面金線紋樣的長袍,腰束深一色的金繡腰帶,頭戴嵌藍寶束帶,大拇指上還戴著個玉扳指,十足的風流公子哥的模樣,招娣眉頭就沒鬆開過,滿臉嫌棄。

  「我這不也是為了談生意,穿得太寒磣,人家也不會理我。好了姐,我這就去換。」

  招兒匆匆忙忙就進屋去了,小綠和小紅去打水給她沐浴梳洗。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換上許久未穿過的女裝,頓時男顏變紅妝。

  坐在妝台前,小綠拿著犀角梳給招兒梳著長髮。

  招兒的髮質好,又黑又濃密,梳婦人髮髻好上手,梳男人的髮髻也不顯得綿軟。小綠看著鏡子裡的夫人,有些感歎道:「夫人換了身衣裳,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一旁的小紅咧著嘴笑:「給你弄那麼一身,你也能扮個十成十。」

  小綠和她鬥嘴:「那哪能一樣,你穿身男裝,其實看著還是個小丫頭。但夫人扮婦人像婦人,扮男人就像男人。」

  招兒被兩個丫頭逗笑了,道:「你們直接說我長得不男不女就得了。」

  小綠忙道:「奴婢可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就是感歎,夫人穿男人衣裳,讓姑娘家臉紅心跳,穿上女裝也不輸誰。」

  小紅又在一旁插上嘴了:「綠姐姐你還別說,外面喜歡咱們夫人的女人可多了……」

  「什麼可多了?」

  一個男聲突然響起,卻是薛庭儴從外面回來了。

  「老爺。」兩個丫頭曲膝行禮道。

  「你們方才說什麼可多了?」

  小綠道:「小紅說外面喜歡……」

  招兒忙站了起來,打岔道:「行了,你們先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就成。」

  小紅忙一把拉著小綠,將說漏嘴不自覺的她給拉走了。

  招兒滿臉堆笑地看著薛庭儴,噓寒問暖道:「怎麼穿這麼厚,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餓了沒有?我去給你做飯。」

  她忙把衣襟攏了攏,又去櫃子裡拿了件外袍穿上,打算去廚房裡做飯。

  薛庭儴斜眼看她,見她淺蜜色的臉上泛著水汽,微微透著點紅潤。從側面看,她額頭飽滿,睫毛又翹又卷,鼻樑高挺。因為有些緊張,貝齒不自覺地咬著下唇,讓人想上前去制止。

  招兒是那種無論是從正面看,還是側面,輪廓都極為好看的人。不像有的女子,杏眼翹鼻,看起來俏生生的,從側面去看卻是一點美感都無。

  她的頭髮微微還有些濕潤,隨意的披在身後。一副腿長腰細的好身段,因為面前沒綁著,所以高聳的弧度格外美好。只是薛庭儴怎麼看,怎麼覺得似乎比以前平了些,莫怕是綁久了的緣故。

  「你看什麼呢?」招兒實在受不了側面來的目光,忍不住問道。

  薛庭儴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看著她。

  「那我先去做飯,有什麼事等吃了飯……」

  剩下的話和邁開的步子,都被薛庭儴接下來的動作給打斷了。

  「你還沒跟我說,到底是外面喜歡咱們夫人的什麼樣的人可多了?是男的,還是女的?」

  這話說的,明明聽了個全套,偏偏還要故意問一問。

  招兒窘了起來,解釋道:「你別聽小紅胡說,那些個都是煙花女子,迎來送往的,當不得真。」

  薛庭儴眼睛眯得只剩了一條縫,臉上卻笑得更是燦爛:「煙花女子,迎來送往?王招兒,你跟我說說,你在外面都幹什麼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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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1 01:27:1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一章

  招兒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不怪小紅,真不怪小紅,因為她自己就是個蠢豬。

  看他笑得燦爛,卻皮笑肉不笑的臉,招兒下意識想往後躲,才發現自己的腰已經被他鉗住了。

  「其實真的沒什麼,就是出去談生意的時候,認識了幾個命苦的女子而已。」她刻意輕描淡寫道。

  「出去談生意?去哪兒談生意?」他輕輕笑著,哼道。

  「就是談生意的地方,能是哪兒?」她連眼睛都不敢去看他。

  「真的?」

  「真……」招兒頹喪地吐了口氣,道:「好啦,我跟你說實話,你也知道男人談生意免不了去那些煙花之地,那些花樓裡姑娘們多。不過你說我一個女兒家,即使去了花樓,也沒什麼是不是,我又不能做什麼?」

  「那你還想做什麼?王招兒,你真是膽子越來越肥了,竟然跑去喝花酒!」

  招兒像被驚到的螞蚱,跳了一下:「我沒有喝花酒,你說都是女子,能幹出個什麼事。」

  「你還想幹出什麼事?」薛庭儴越逼越近。

  「我什麼也不想幹。」

  「你還什麼都不想幹,都去喝花酒了,我長這麼大,還沒去喝過花酒!」薛庭儴說得格外氣憤。

  招兒縮著脖子:「那你說咋辦,改天我帶你去喝一次?」

  「王招兒!」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弘兒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娘,娘!」

  站在門前的弘兒錯愕地看著屋裡糾纏在一起的爹娘,就見爹手放在娘腰下面使勁兒的揉著。

  「娘,你腰又疼了?」聽話懂事的弘兒,還記得以前娘累了,爹給娘揉腰的事呢。

  招兒又跳起來了,一把將薛庭儴的手揮開,急急走了過去:「弘兒,讓娘看看最近瘦了沒有?有沒有想娘,娘這趟回來給你帶了好多小玩意。」

  「娘,我都多大了,你還給我買小玩意。」弘兒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份不好意思,自然是因為身後不遠處的葳哥兒。

  「你能有多大,還是個小娃娃,就不能玩小玩意兒了?」招兒失笑地摸摸兒子的腦袋,感覺兩個月不見,兒子似乎又長高了一些。心裡正有些感歎,就看見不遠處睜著眼睛看著她的小男娃。

  男娃和弘兒差不多高矮,卻是比弘兒要瘦了一點。穿一身鴨蛋青色的衣褲,唇紅齒白,眉眼十分像招娣,漂亮得不像話。

  以前,招兒覺得弘兒長相隨了爹,俊秀得像個女娃娃,如今總算見到什麼才是長得像女娃娃了。

  「你是葳哥兒?來給姨母給看看。」

  葳哥兒就聽話地走上前來,站在招兒的面前。

  看見這孩子,招兒又高興,同時還有幾分心酸,心酸自是因為想起了二姐和這孩子的身世。

  「葳哥兒真聽話!走,姨母帶你和弘兒去拿小玩意,都是姨母從蘇州那邊買來的。」

  招兒左手牽一個,右手牽一個就走了,至於那個氣黑了臉的男人,則是被忘在腦勺後面。

  去把自己帶回來的那一箱東西拿給兩個孩子,招兒又陪他們玩了一會兒,便去廚房做飯了。

  其實本用不著她做,可她還沒忘記薛庭儴還氣著呢,自然打著將功贖罪心。

  她做了一大桌菜,雖是長時間沒下廚了,但手藝還沒生疏。三個大人帶著兩個小兒,飽飽的吃了一頓。

  吃罷,小紅她們收拾桌子。

  招兒則以長時間沒見著二姐為由,去了招娣的房裡。

  如今招娣身邊也有丫頭,兩個孩子被丫頭帶著下去洗漱睡覺了,姐妹兩人則是在一起說話。

  敘了敘分別之後的事,招娣讓丫頭打水來給她洗漱。見妹妹也不回屋,就是賴在這裡有一句沒一句跟她說話,剛洗漱完的招娣歎了口氣,揮退丫頭,走了過來。

  「怎麼?今兒晚上打算留在這屋裡陪我?」

  「姐,你要是想讓我陪你,我就留下來陪你就是。」

  狡猾!一句話從她嘴裡說出,就完全換了個意思。招娣嗔了她一眼,在床沿上坐下:「怎麼?嚇得不敢回去了。」

  「哪有。」

  「不是我說你,姐知道你喜歡做買賣,但也要注意注意。庭儴如今做了官,你身份也不一樣了,怎麼還在外面拋頭露面不落家?」

  「姐,難道女子就一定要在家中相夫教子?」招兒道。

  「姐可沒這麼說,姐立身不穩,自然不能拿這來要求你。可你要知道,你有男人有孩子,有你這樣一出門就是月餘不歸的?你就不怕庭儴哪日弄個小老婆回來,這屋裡沒你占地地兒!?」

  「他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招娣冷笑,看著妹妹道:「人心易變,尤其是男子,他們天生便能三妻四妾,坐享左擁右抱之福。他若是真弄個姨娘小妾什麼的,你能把房頂給掀了不成?當官的,有幾個身邊沒養幾個通房姨娘的。」

  招兒似乎有些不忿,也有些心虛氣短,小聲道:「當初我出去做生意,是他同意過的。」

  「他同意你就肆無忌憚?你是真蠢還是假蠢啊,哪天等你回來家裡突然多了個人,就有你哭的了!」招娣氣得拿手指戳她腦門。

  「大不了我到時候跟他分開過,我又不是不能自己過!」招兒強道。

  「不怕你嘴硬!」

  招娣還想說什麼,被招兒打斷了招兒打斷了。

  「姐,你說的我都知道,咱們不說這些了行不行。」

  招娣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道:「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心裡有數。還待在我這兒做甚,還不回屋去。」

  招兒蔫頭耷腦地站起來,說了句姐你早點歇著,便回屋去了。

  回了屋,屋裡的燈熄著,只臥房裡亮著一盞燈,暈黃的光從裡面透出來。

  招兒剛走到門前,住在一旁耳房裡的小綠便來了。

  「夫人。」

  招兒揮了揮手,小綠便退下了。

  她轉身關上房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從她這個位置看過去,只能見到炕上靠坐著一個人。

  正是薛庭儴。

  他手邊擺著個小炕几,炕几上放著一盞燈,借著燈光,他正神色專注地看著手裡的一本卷宗。

  招兒磨磨蹭蹭來到炕邊,這炕冬天用著就是暖和,挨邊就感覺到暖融融的熱氣。這熱氣頓時讓招兒覺得冷了起來,她脫了鞋,爬上了炕。

  「你睡不?」

  薛庭儴沒有理她,她瞥了他一眼,佯裝去整理炕上的鋪蓋。

  可再怎麼整理,總是有結束的時候。招兒拽了床被子,在薛庭儴身邊躺下了。

  她躺著,他靠坐著,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形狀優美的下頜。

  他薄唇微微的緊抿著,看起來有些嚴肅。招兒看了他半天,他都巍然不動,她便覺得有些無趣了,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了一張臉在外面。

  躺了會兒,招兒睡不著,心裡也惦著他約莫還在氣著。可讓她說軟話,不知怎麼就說不出口,她便伸出手指鑽進他的被窩,有一搭沒一搭的戳拽著他的褲腿。

  戳一下,拽一下,就像是在玩,卻越玩越起勁兒,又去摩挲他的腿上的硬肉。

  突然,薛庭儴動了。

  將書往旁邊一扔,就躺了下來,睡自己的被窩。

  這麼一來,以招兒這種姿勢,就看不見他的臉了。她收回手,換成了半側的姿勢,把被子往下拉了一點,看著他。

  「你還在生氣?」

  薛庭儴半掀一點眼皮,冷笑看著她,就見她藏在被子裡只露了一雙眼睛的樣子,

  看起來是那麼的無辜、純淨,又帶了點不自覺的魅惑。

  薛庭儴素了很久,內心深處早已是蠢蠢欲動,索性也不為難自己,連人帶被子攬了過來。

  招兒連反抗都不能,任他將自己身上的被子扒下,扔在一旁。

  柔軟而溫暖的被窩,帶著薛庭儴獨屬的味道。很暖,兩人又貼得很近,被子裡的溫度似乎一下子就升高了。

  招兒衣襟亂了,露出修長的頸子和衣襟裡若隱若現的紅色肚兜。薛庭儴目光沉了沉,便伸手撫了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涼,在招兒的頸子上遊移著,帶起一陣陣電流。招兒不自覺動了下,被他壓在腿下雙腳,腳趾捲曲。

  薛庭儴不厭其煩來回撫觸著,他手指摸到招兒頸子上的一處青色的血管,感受著那份跳動。

  莫名的,招兒有一種口乾舌燥感。

  他咬了上去,可是又不像是咬,只覺得濡濡的濕。招兒感覺有些癢,正忍不住想縮縮肩膀,他突然移開了。

  「膽子大了呵。」兩人近乎臉對著臉,他聲音壓得很低,吹出的熱氣在招兒臉上盤旋著。

  「沒有。」她軟軟地說。

  「哼,喝花酒。」他額頭抵著她額頭道。

  招兒只想躲,卻又躲不開,只能以這種被動的姿勢承受著。

  「我以後不了。」

  他輕輕地哼笑兩聲,大掌在招兒的腰上摩挲著:「看來你這段時間在外面學了不少東西?都學會了什麼,跟我說說,喝花酒?還有?」

  「什麼都沒有了!」

  「哼。」明顯是不信的音調。

  「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哦?」

  招兒受不住了,也是被壓得太難受,伸手去推他,卻怎麼也推不開,她像是被什麼東西釘在了榻上一般。

  也是薛庭儴知道怎麼對付她,知道以什麼樣的姿勢,她才能使不上力,兩人糾纏之間,招兒就感覺有異物越來越大,戳著她的腰腹,在其上跳動著。

  她有些緊張,也有些莫名的渴望,忍不住潤了潤唇。正等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哪知對方卻是突然沒動作了。

  「累了,睡吧。」他說著,翻身躺下了,背對著招兒的姿勢。

  完了完了,這次是真氣了。

  招兒僵著身上躺在那兒,半晌才有了動作,放鬆了身體,側著蜷躺在那兒。

  看著他挺直的脊背,她磨蹭了過去。

  直到貼了上去,她才滿足地在心裡歎了口。

  她貼著他躺著,伸出一隻手環著他的腰,這種姿勢是薛庭儴平時最愛幹的。只是因為薛庭儴到底是男子,骨架和肌理都比招兒結實粗壯了許多,所以招兒也就將將能環住他。

  「真氣了?別氣了,其實我真的沒幹什麼,你知道有些人談事喜歡擱在花樓裡。我去那地方除了花銀子,什麼也幹不了,再說了裡面都是些可憐的女子。」

  他不動,她也就靠在他腦後的軟枕上,將臉湊在他頸子那處說:「她們都以為我是男子的,倒是有一個認了出來,不過她答應幫我保密的,後來那樓裡有好幾個姑娘都知道了。她們覺得我不易,定有難以啟齒的苦處,所以平時都很幫我的。」

  「再說——」她忽然換了腔調,聲音壓得小小的:「我又沒有這玩意,我能做什麼。」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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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二章

  被子外,兩人一個說一個聽,被子裡早已天翻地覆。

  招兒摩挲著,只覺得比那嬰孩的皮子還要細嫩,她一寸寸的丈量,細細地摩挲。明明早就面紅耳赤了,卻還是忍住想逃的衝動。

  她將臉埋在薛庭儴的肩頸處,只覺得手裡捏著一個裝滿滾水的火球,頃刻就要炸開,卻又一種愛不釋手的感覺,只能蒙著臉佯裝無事。

  驀地,手被人抓住了,她以為他會轉過來抱著她,誰曾想他卻是拿住她的手。

  明明感覺他很激動,甚至能聽到血液的急速流淌,他的肌理一下一下地蹦跳著,低低的喘息就在她耳邊盤旋,可他卻一直沒有轉過頭。

  直到,一場結束,薛庭儴從軟枕下摸出一條帕子,替她清理了下。

  燈,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吹滅了。

  屋裡一片黑暗,被窩裡還是那麼暖,甚至比之前還要熱,招兒卻滿心沮喪。

  寂靜中,招兒也不知薛庭儴睡沒睡著,可她卻是睡不著了。

  明明很累,這段時間為了組建泰隆商行,她幾乎是連著軸轉。就算回來這趟,也是日夜不停整整趕了兩日的路,卻突然沒有了睏意。

  他也覺得她錯了,難道她真的錯了?

  一夜無話。

  招兒昨晚是後半夜才睡著的,也因此起得有些晚。

  等她醒了,薛庭儴已經不在了,炕也只剩了些許餘熱。

  她起身穿了衣裳,便打開門叫人,小綠匆匆忙忙端了盆熱水進來。

  「老爺呢?」

  招兒素來喜歡親手幹活,所以她自己就著熱水梳洗,小綠則是去收拾床鋪。

  「老爺去前面衙門了,不過最近老爺並不常待在衙門裡,雙嶼島上在蓋房子,老爺隔上一兩日就要出海一趟。」

  「那房子蓋得怎麼樣了?每次出海當天就回來?」

  「有時候回,有時候不回,不過老爺每次回來,衣裳都很髒。我聽別人說,老爺天天盯著那些人蓋房子呢。」

  小綠和小紅也侍候招兒有幾年了,尋常有什麼事也不避著兩人。像小紅她們初來那會兒,招兒從不讓兩人幫著收拾床鋪,不過現在都習慣了,所以小綠收拾到那條帕子。

  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紅著臉塞進換下的鋪蓋裡,便急急忙忙抱出去了。心理卻是鬆了口氣,心想夫人和老爺之間大抵沒事了,都這樣了,能有什麼事。

  接下來的數日裡,薛庭儴和招兒都是如此。

  從表面上來看,似乎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實則到底有沒有什麼,只有招兒自己心裡清楚。薛庭儴倒也不是不理她,就是態度和以前不一樣了。

  到底什麼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沒以前那麼親密了。

  還有一點最是讓她氣憤,明明他都生氣了,還一副『我不想和你計較,但我很生氣』的模樣,可每天到了晚上,他都會不老實一番,而不老實不是對著她的人,而是對著她的手。

  關鍵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本來招兒低聲下氣賠了多少小心,甚至還在心裡檢討了好幾次,如此反倒被他給氣笑了。

  只是她顧不上與他爭吵,關鍵是她也沒想好怎麼打開兩人之間的結,而很快隨著市舶司衙門的建好,一家人又面臨著搬家的事情。

  市舶司衙門建在東西門大街上。

  這條大街即筆直又寬敞,乃是整個定海縣最寬的一條大街,而大街上最好的位置就留給了市舶司。

  而薛府就在市舶司後面,是隨著市舶司一同建的,也是薛庭儴假公濟私,不過銀子卻是自己掏的。

  與縣衙那邊不同,這邊也算是單獨建府了,又沒人幫著操持下人之事,都得招兒自己操持。

  幸虧有招娣給她幫忙,姐妹倆商量著捋順後,一條一條地分頭去辦,倒也井井有條。

  最關鍵就是府裡的下人。不過這事招娣到了後,薛庭儴拜託了她,就已經操持著讓人去辦了。

  就是沒告訴招兒,故意想讓她急了一急。

  以前招兒幹什麼都是一切從簡,身邊下人也是如此。因為生意,所以身邊添了小紅幾個人,後來來到定海,她只帶了兩個丫頭,幸虧縣衙裡還有些幹雜活的下人,倒也不怕轉不開。

  如今可不行,建了府。

  門房、回事處、馬房、灑掃的、廚房的,到處都需要人。就算不要人侍候,面子總得顧忌。

  馬上就臨近年關了,薛庭儴作為新進的市舶司的提舉,甭管這官大小,但因為就這獨一份,過年的時候必然少不了有人拜訪。

  當官的最講究面子,人家上門拜訪,你接待還是不接待?

  接待是怎麼接待?沒有拿的出手的下人,難道主人家親自上陣不成?還有這府裡上上下下這麼多口人,吃喝拉撒都是事兒。

  招兒忙得暈頭轉向之際,總算有些明白薛庭儴這次為何會那麼大的火兒了生那麼大的氣了。

  她的生意要緊,這薛府的事也要緊。當官可不只是當官,人情往來,應酬交際都需要。男主外,女主內,這個內並不光是指待在內宅裡,還是方方面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年的年節。

  今年的薛府比以往更熱鬧,門前車馬如龍,就沒消停過。

  時下講究冰敬炭敬,薛庭儴雖不是京官,但因為位置關鍵,又逢上這麼好的機會,自然沒少有人上門拜訪。

  但凡拜訪,總是要隨一份禮的,這裡禮節。

  畢竟過年嘛。

  於是整個一個年節裡,薛庭儴和招兒就等著在家中受禮。

  一個在前頭忙,一個在後頭,招兒又重複了一遍去年前年的經歷。不過與之前相比,前來給她拜年以及圍著捧著她的人又換了一茬,身份比以往更高,也更富貴了些。

  好不容易送了一茬客人走,招兒有些疲累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小紅走了上來,給她捏著肩:「夫人,累了吧?若不奴婢服侍您去歇一會兒?」

  招兒點點頭,就站了起來,卻是身子不禁地晃了晃,小紅忙從一旁攙住她,她站穩了,又扶了扶髮髻,才邁步出了這處花廳。

  以前她不覺得,見的貴人也少,可這回趕在過年的前幾天,薛庭儴卻是命人送了許多衣裳回來。

  有她的,也有招娣的,還有兩個孩子的,一概都是好料子,樣子也是最新的。

  不光有衣裳,還有許多金銀首飾,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招兒當時就好了奇,怎麼他小氣生著,還知道買東西送她,還是招娣點醒了她。

  不同招兒,招娣到底在沈家待了許多年。

  該見的市面見過,大戶人家什麼規矩也都懂,知道但凡是富貴之家,日子就不會過得簡單。

  就不提男人們了,像後宅的女眷,若以為人家就是在家中等著人侍候,那就錯了。一年二十四節氣,就不提那些小節氣,舉凡是過節的時候,府上熱鬧才是富貴,若是門可羅雀,那就要檢討是不是不會平時不會做人,又或是自己男人當的官太小。

  男人在外頭應酬,女眷少不了在府裡應酬,都是官太太、官夫人們之間的來往,這份體面可不光表現在你家住多大的宅子,有多少下人,下人是否規矩好,還體現在家眷的衣著打扮上。

  人要臉,樹要皮,而富貴人家,穿衣打扮就是那層皮。你的皮若是寒磣了,你自己不覺得沒光不提,關鍵丟家裡男人的臉。

  而在官場上,太講究各種虛套了,真以為女眷就是女眷,跟男人沒什麼關係,那是大錯特錯。來往之間,虛虛實實,男人和男人打交道,女眷和女眷打交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交道』二字之中,展露無遺。

  「真不知道你上輩子幹了什麼好事,這輩子能找這樣一個男人。什麼都幫你想著辦著,你說你一個當人家妻子的,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庭儴怎麼就忍得了你。」招娣滿臉嫌棄道。

  這陣子,招兒沒少被她各種嫌棄指摘,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薛庭儴是她親弟弟,招兒才是弟媳婦。

  「這顏色適合你,襯皮膚。這根簪子也不錯。」招娣一面嫌棄,一面還給招兒打扮。

  這種打扮可和招兒以前不同,以前她的打扮雖也能見人,但對於官宦之家來說,就顯得太過隨意和素淡了。

  其實用白話來講,就是寒磣。

  招兒一面被姐姐嫌棄著,一面還要被她各種折騰打扮,乃至指點。也就是經過這些指點和折騰,這次年節各家各府太太夫人們上門,她才沒露了短。

  就是累得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個招兒懂。她在外頭做生意,這點是首要必備的。

  唯獨就是頭上頂著數斤重的首飾頭面,身上還要裡三層外三層穿著體面的衣裳,讓她格外不能習慣。

  回了房,招兒就忙讓小紅將頭面給取了,髮髻也拆了,她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發麻的頭皮,又敲了敲肩膀,便去了床榻前。

  「我躺一會兒,晚飯就不吃了。」

  招兒在榻上躺了下來,小紅去把帳子放下,才悄聲走了出去。

  這一睡就是到了天黑,等招兒醒來的時候,薛庭儴剛從前面回來。

  不同招兒,帶女眷上門的人畢竟少數,所以今天他在前面可是見了不少客。身上滿是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小紅帶著幾個丫頭捧著熱水帕子進來了,招兒披著衣裳下榻,幫著薛庭儴洗漱換衣裳。

  招兒沒吃晚飯,薛庭儴今兒一天也光喝酒了,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便讓廚房去下了兩碗麵端來。

  豆腐做的澆頭,大骨熬的湯底,配著雞絲、木耳菜、香菇,還燙了些青菜。好吃的讓人吞舌頭,其實也都是餓的。

  吃罷,又洗漱了一番,兩人便歇下了。

  臥房裡就一角留了盞燈,暈黃的燈光透過帳子映射進來,看什麼東西都是朦朦膿膿的。

  招兒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正想著怎麼開口,他突然就靠了上來。

  自顧自的忙自己的,非常愉快。時不時吸一吸嫣紅的小口,滿臉閒適,看得出心情不錯。

  招兒就在暗中看著他的臉,眼裡漸漸冒氣火光。

  就在他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到了緊要關頭,招兒突然一把將手裡的東西扔開,道:「你夠了,我忍你忍了很久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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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三章

  薛庭儴沒料到她會這樣,十分錯愕。

  招兒也有些愣住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有些心虛地嚷道:「哪有你這樣的!」

  說著,眼淚珠子不自覺迸濺出來。

  意識到自己哭了,招兒似乎有些慌張,匆匆抹了臉一把,轉身將自己躲在被子裡。

  這些天來,她也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對,心中十分愧疚。

  因為將注意力都投注在生意上,她確實忽略了薛庭儴,也忽略了兒子,可她也不想這樣。

  人的眼界都是隨著見識慢慢增長,招兒每每覺得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可很快就會有現實告訴她,她做得還不夠。誠如當初在夏縣,誠如當初入了京,誠如這次去了南直隸。

  別人總以為經商這件事,似乎對招兒十分簡單,她總能得心應手地應付一切局面,可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這個世道沒有那麼多的捷徑可走,沒道理高升在南京舉步維艱,招兒去了就能迎刃而解。為了拿到大批量的絲綢,她跑了許多的地方。這家不成,就再換一家,為了說服老闆,她曾在一家大絲綢行門外守了幾天。

  有願意聽她說的,還有很多人不願意,冷眼冷臉她都見過。她也想過放棄,可想著定海的處境,還有那些藏在暗裡的隱憂,讓她咬著牙強笑著不放棄一絲希望。

  甚至喝花酒也是,難道作為一個女子,她不懂得那種地方女兒家去不得。可你想把生意做成,就不該是別人來遷就你,而是你去遷就別人。

  以前招兒在女子中,酒量已經算是極為不錯的了,如今卻堪稱海量,甚至許多男子都不如她。這些自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次次喝了吐,吐了再喝中磨練而成。

  她也會思念丈夫和兒子,尤其是弘兒,每次想著兒子還這麼小,娘就不在身邊,她也會羞愧感傷。

  可根本沒有給她時間去想這些,心裡的那種急迫感一直壓迫著她。也許別人不知道,招兒作為枕邊人又怎會不知那一番局面都是虛張聲勢。

  沒有所謂的靠山,沒有所謂的護身符。如果有,那些夜裡,她不會每次醒了,身邊沒人,而書房裡的燈卻亮著。

  只是他不說,她就不敢問,她只能想方設法去幫到他。

  所以她提議別人都在做,自家為何不能做,所以她手下能調用的人手都調來了定海。

  可她知道遠遠不夠。

  有錢能使磨推鬼,朝廷不是需要銀子嗎,只要有很多很多的銀子,眼前的困難自然迎刃而解。

  報給朝廷的三百萬兩,即使扣去了造船的數額也很虛,因為初來乍到,人勢全無,所謂的造勢不過是拿銀子砸。

  這些銀子從何而來?那些分給下面拉攏人的銀子從何來?

  不過是源源不斷,一車又一車運到定海的貨換來。

  人人都以為下面賺得盆滿缽滿,薛知縣定然撈了不少,沒人知道那放在縣衙銀庫裡的銀子,其實有一部分都是薛庭儴拿了整個身家填進去的。

  終於一切雨過天晴,嘉成帝高興了,朝廷高興了,下面人都高興了,作為管賬的招兒卻是有苦說不出。

  可轉念一想,銀子就是王八蛋,今天花了明天賺,所以再去賺吧。

  招兒本想把商行的架子搭起來了,就能在家中歇一歇,以後也不用天天往外跑,誰曾想匆忙趕回來,先是被她姐訓,再是薛庭儴跟她鬧小氣。

  招兒的成長經歷,造成了她有苦又累自己吞,面上都是笑呵呵的性子。可這一次,她實在忍不住了!

  她以為眼淚擦一擦就沒了,可惜她忽略了心裡的那股氣兒,那股氣兒堵得她眼酸心委屈,眼淚就像流不盡的長河一眼,源源不斷地出來了。

  看著她一抖一抖的肩膀,薛庭儴直接傻了。

  傻完,有些慌,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你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你現在不要跟我說話,我不想理你。」

  「你不想理我,但我想理你。」

  他厚著臉皮來到她身後環著她,她不給他環推他,他卻非要用胳膊環著她的腰。兩人你來我往的拉扯,招兒被他氣得哭不下去了。

  「你走開!」

  「我不走!」

  招兒被他的不要臉打敗了,氣得嗆哭道:「你就會欺負我!」

  你就會欺負我!

  在那夢裡,招兒也這麼說過,卻跟現在的情形完全不相符。

  其實轉念想想,他可不就只會欺負她。

  知道她心虛愧疚,他便變本加厲地欺負她,明明他心裡早就不氣了,可就想看她對自己賠小心,想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以解這些日子忙完後家中一片清冷的鬱鬱。

  他終於還是受了那個夢的影響,也許他本質就是如此,骨子裡還藏著很久以前那個任性妄為少年的影子,仗著她任自己予取予求,便肆無忌憚地欺負她。只是源於對那個夢的恐懼,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隱藏了起來,卻在不經意間便原形畢露。

  他緊緊地環著她,將下巴埋在她頸子裡:「我錯了,以後不會了。」他說得很鄭重。

  「你厚顏無恥,我不理你。」招兒使勁推他,卻怎麼推不開,心裡有一根弦突然就崩了,哭著一下一下推他:「你太過分了,你竟然那樣。」

  這個『那樣』自然說的是薛庭儴之前為了表示自己很生氣,每次都是拿著招兒的手解決,對她卻置若罔聞。

  被招兒這麼一說,薛庭儴也覺得自己那麼做,真是又無恥又無聊。

  「我其實就是逗你玩。」

  「逗我玩?你天天晚上那麼鬧我,是逗我玩?在我姐面前裝受傷,讓我被我姐指著鼻子罵,也是逗我玩?」看來薛庭儴之前做的那些,都沒瞞過招兒。他越是表現的體諒容忍,招娣為了妹妹好,越是會訓斥妹妹。

  這些話說得薛庭儴都快沒臉見人了,將臉擱在她肩膀上揉著,咕噥:「我就是氣你怎麼不回來,我每天晚上都想你,想你想得快瘋了。其實我就是想鬧一鬧你,你的心思都不在我身上,然後鬧著鬧著……」就上了癮。

  這話讓招兒推他的動作,突然就沒了。

  明明薛庭儴以前也不是沒說過類似的話,可從來沒有一次這麼讓招兒難以安適。有點窘、有點害羞,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裡流滾回蕩。

  「我想你,很想很想,我恨不得去找你,把所有一切都扔得遠遠的。沒有定海,沒有朝廷,什麼都沒有,就是去找你。」

  其實薛庭儴也是太累了,沒人知道他之前承擔著什麼樣的壓力。他再是表現得從容不迫,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可實際上他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子。

  他的對手不是其他,俱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奸巨猾。再有那個夢又如何,那畢竟不是他,那些計量看似高明無比,一環套一環,可但凡錯了一環,就是行差就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在一切風雨過後,他一直壓在心中那股東西爆發了。

  人們總是喜歡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俱是因為知道,無論怎樣,他她都不會離自己而去。

  誠如那個夢裡的薛庭儴,誠如現在的他,也誠如招兒。

  一切不過源於心裡的那股底氣。

  「招兒,我很想很想你。」

  他離她太近了,近在咫尺。

  這些情緒的宣洩,這一份想念,就好像決堤的洪水,直面而來。

  她毫無遮掩,被澆了個徹徹底底。

  招兒突然就不動了,低垂著眼簾,小聲說:「其實我也想你了,我本來打算這次回來,等一切步入正軌,就在家裡好好待一段時間。」

  「真的嗎?招兒你也想我?」薛庭儴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耀耀生輝。

  招兒有些錯愕他的反應,卻礙於他一遍又一遍追問,顧不得去細想,點了點頭。可她點頭了還不行,薛庭儴非要讓她再說一次、兩次、很多次。

  同時,他的吻就那麼來了,如疾風暴雨。

  直到兩人親密無間地結合在一起,招兒才發現薛庭儴今兒像是打了雞血,似乎她訴說的每一聲,都讓他很亢奮。

  外面都大亮了,兩人還沒起。

  小紅已經來問過了,招兒本想說就起了,卻被薛庭儴制止了。

  說累了這麼多天,今兒要好好歇一日。

  兩人就這麼賴在榻上,什麼都不幹,就是躺在那裡。

  薛庭儴顯得很精神奕奕,一會兒摸摸招兒頭髮,一會兒捏捏她耳朵,一會兒戳戳她臉,要麼就是趴在她身上,一下一下親著她額頭和臉頰。

  給招兒的感覺就像黑子小時候剛抱回來一樣,拼命地搖著尾巴,圍在她腳邊轉來轉去。巴掌大點兒,還喜歡吊在她褲管上,要麼就是趴在她鞋面上,攔著不讓她走。

  「快起吧。」

  「慌什麼。」薛庭儴懶洋洋地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說不定等會兒弘兒就要來。還有我姐,見我們沒起,肯定要讓人來問的。」

  果然,話語還沒落下,外面小紅又來了。

  「夫人,姨奶奶派人來問,何時起了。」

  「你看你看,快起吧。」招兒急道。

  「慌什麼。去跟姨奶奶說,我和夫人等會兒就起。」

  外面的小紅聽見老爺這麼說,忙應了聲是,就離開了。

  「你看,這不就解決了。」他得意地對她說。

  招兒直想捂臉。

  索性丟臉都丟到姐姐面前了,招兒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你鬧著不讓起,今日府裡不是還要來客,看你怎麼辦?」

  「讓他們等著。」

  「那你讓我睡一會兒,別鬧我。」說著,招兒就去了床裡面,緊緊裹住被子,免得那不識趣的人又來招惹她。

  招兒把被子裹得嚴實合縫,像只繭子,連臉都沒露出來,只露了個髮頂。她想的沒錯,果然薛庭儴沒一會兒就過來了,扯了扯她被子沒扯開,便又繞到她面前來,可惜對上的卻是髮頂。

  即是如此,他也沒放棄,把招兒的臉從被子裡扒拉了出來。

  招兒緊緊地閉著眼睛,佯裝睡熟了,他就拿指尖戳她臉。

  一下,兩下,三四下。

  招兒把一下把被子掀開,睜開眼瞪著他:「你到底想幹什麼?」

  可看著他的臉,不知為何就又想起昨晚他逼著讓她說想他了,喜歡他的胡話,臉當即紅了起來,聲音到了尾處也弱了下來。

  「我什麼也不想幹,你想我幹什麼?」

  薛提舉耍流氓了!

  招兒真想衝到街上大喊一聲,讓人們都來看看。當然這只限於想想,這麼個無賴的男人,她真拿他沒辦法,只能軟聲求他:「你讓我睡一會兒吧,昨晚都沒睡著。」

  「你睡你的,我不招你。」

  信你才有鬼!

  為什麼不來個人,把他叫走!

  招兒正這麼想著,又來人了。

  這次是耿千戶,不對,如今已經升了指揮使,來薛府找薛庭儴有事。

  耿指揮使行色匆匆,說有要事相商。

  見此,薛庭儴忙起身去見他。

  雙嶼島被人襲擊了。

  因為趕工,所以過了初五,雙嶼島上就開工了。

  工錢自然是加倍的,從縣裡找來的那些勞役也都願意。以前被官府抽丁役沒工錢,如今幹活的工錢比平時自己出去打零工也不差,擱誰誰都願意。

  也因此緊趕慢趕,如今雙嶼島上也算大變了模樣。

  一排排一行行的房子拔地而起,靠中央的是商鋪,劃分了四個區域。往外就是民居、酒樓、客棧之類的,倉房區建了兩處,一處大的在島中央,臨著市舶司,另一處小的則在港口的碼頭。

  都是清一色的青磚灰瓦,乍一看去就好像島上憑空多了一座灰色的城池。

  自然是有城牆的,可惜這城牆工程太大,只能慢慢採石建造。按照目前的進度,三月之前雙嶼島就可以用了,可如今卻發生了被人襲擊之事。

  此事薛庭儴等人早有防範,所以雙嶼島附近有艦船巡邏,可這次對方太狡猾,竟趁人不備突然襲擊,雖是巡邏的人很快就回援,可惜島上還是有勞役受了傷。

  「是一夥兒人,從衣著打扮上看不出是哪一方的人馬。人數並不多,船也是輕型船,所以我們沒追上。」上了船後,耿指揮使暗沉著臉道。

  市舶司這邊忙得腳不沾地的同時,郭巨衛那邊也沒閑著,如今耿榮海升了指揮使,自然如臂使指。

  整頓舊部,訓練新兵,忙得一片如火如荼。耿榮海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就是協助市舶司建立一個大昌對外的港口。

  薛庭儴曾與他說過自己的設想,這個設想讓耿榮海每每想到就一陣戰慄。

  是激動的。

  若是那般盛景真能呈現,那是潑天的功勞,封侯拜將都不在話下。

  事情一直進展得很順利,誰曾想竟在這時候發生了事。

  「你是清楚咱們擋了多少人的財路,朝廷為何只開了這一處市舶司,而不是幾處齊開,就是朝中有人阻止。若是我們這裡弄砸了,那些人更有藉口阻攔,所以你不該詫異會有人從中作梗。」

  「到底是有些疏忽了。」耿榮海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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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兩人匆匆趕至雙嶼島,此時島上一片混亂。

  那些人輕裝簡行,似乎就打著來搗亂的主意。上了島,便直接奔赴島中央,襲擊了那些勞役。

  島上有衛所的兵卒守衛,人數還不少,約有一百多人,卻是沒敵過對方。對方雖只有三十多人,可俱都配了火銃。

  時下通用的鳥銃、三眼銃等單兵使用的火銃,都是填充子窠的。其中又分了兩種子彈,一種是火藥配合實心鐵彈,還一種則是裡面填充了鐵砂、碎瓷片、石子、等的混合物,也就是散彈。

  這次襲擊之人用的就是散彈的鳥銃,這種火銃陰狠毒辣,且攻擊面極廣,乃是當下使用最多的火銃。

  對付敵人自是好的,可若是自己人被這種鳥銃打中,極其慘不忍睹!

  衛所的兵卒當場被打死一個,其他受傷者無數,薛庭儴兩人到時,傷營裡一片哀嚎。

  隨船而來的還有耿榮海找來的大夫,定海縣僅有兩個醫館中的大夫都被找來了,還有衛所裡的軍醫。

  一行人到了後,薛庭儴就命大夫趕緊上前治傷。

  可人手根本不夠用,這種鳥銃想打死人不容易,但對人傷害極大,傷口都是大面積的,且鑲嵌在肉裡的碎石、鐵砂,會給處理傷口帶來極大的麻煩。

  衛所的兵卒們倒還好,見著指揮使大人來了,都咬牙忍著。一個年輕的兵卒左肩血肉模糊一片,還強忍著說沒事。

  倒是那些受傷的勞役十分麻煩,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哪裡見過這種陣勢,鬼哭狼嚎一片,紛紛叫著自己要死了。

  耿榮海臉色陰沉地看著眼前這一切,薛庭儴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兒去。

  「我先去看看那些勞役們。」薛庭儴說完,就走出這處帳篷,去了一旁的帳篷中。

  這些帳篷都是平日裡兵卒和勞役們居住之用,此時挪了最大的幾個帳篷,用來安置傷號。

  「薛大人,我們會不會死?」

  「薛大人……」薛庭儴平時總在島上巡視,不少勞役都認識他,見他來了,紛紛喚道。

  薛庭儴緊緊抿著嘴,安撫道:「不會的,大家相信我!此時大夫正在給大家治傷,因為人手有限,只能一個個來。對這次的事,本官很歉疚,你們放心,這次受傷的人工錢照發,另還有撫恤銀。

  「待傷治後,你們都回去好好養傷,爭取早日康復。有傷殘者,市舶司衙門和縣衙一定會負責到底,請大家不用驚慌,保持鎮定,這樣也能避免大量出血。」

  「是啊,大家都平靜平靜,現在大夫可都在這兒。旁邊帳篷裡的兵丁們,都等在你們後面,你們保持鎮定,多配合大夫,這樣也能加快些速度。」旁邊有個總旗也道。

  經此,這些勞役們才安靜了不少。

  其實他們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就是知道受傷的人多,怕自己這些平民老百姓被忽略了。如今聽說官老爺們都排在自己之後,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

  見幾處帳篷裡的醫治,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薛庭儴這才出了帳篷。

  耿榮海也從另一處走出來,他濃眉緊縮,面色暗沉,明顯是心中潛藏著仇恨。若是那些人沒跑掉,估計這會兒已經被他命人千刀萬剮了。

  「該死的!」他一拳打在木樁上,碗口粗細的木樁竟是被他打折了。

  「你現在對是那一路人馬襲擊我們,可是心中有數?」

  「方才我問過那些受傷的兵卒,這些人沒有統一的著裝,也沒有什麼明顯的特徵,唯一就是配了十多根鳥銃。我讓人把方才帶人去追的百戶叫過來,再詳細問問。」

  兩人去了一處帳篷坐下,這裡條件簡陋,也沒有什麼茶水可供應。

  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兩人也沒什麼心思喝茶。

  那姓徐的百戶很快就被叫過來了,是個四十多歲長得矮壯精悍的中年男子。

  「那些人跑得很快,用的是小型的沙船,但船是經過改良了,不光有風帆助力,還有車輪,當時我們追他們的時候,他們將太平藍都扔了,雙向聯動,我們的船大,比他們吃水也深,實在追不上。」

  「車輪?」薛庭儴發出疑問。

  他到底不是海船不是很精通,自然聽不懂這些行內話。

  之後經過耿榮海的解釋,薛庭儴才知道原來當下的船也是分很多種,大部分海船都是以風帆借力,以船舵控制方向,所以駕駛海船的船手當是有多年經驗,熟悉洋流天氣以及海域情況之類等等事宜。

  但也有不全是靠風帆借力的,一般海船為了靈便,也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進行提速,會配合船槳。可船槳需要許多漿手共同配合,光訓練這些漿手配合就需要不少時間,於是便誕生了一種車輪船。

  這種車輪船在船尾以及左右兩側,配有大小不等的車輪,以輪激水,其行如飛,負責踩水的輪手根本不需要配合,只需要踩自己腳下的輪即可。

  不過這種船也有一種不便之處,那就是不能負重,船體也不能過大。多數用於江河湖泊,作為海船倒是極少的。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如配合大船使用,以及海戰時進行突擊,此船速度極快,就是後勁不足。一般若是長時間航行,還是會以風帆為主。

  「他們往亂礁洋逃竄而去,不過倒是挨了屬下一炮,可惜只是撞碎了他們的船舷,沒傷了主體。」徐百戶有些感歎道。

  薛庭儴沉吟一下,望著兩人:「如此少見的船,應該並不難查。」

  「這——」

  徐百戶突然道:「對了,指揮使大人,提舉大人,屬下還有一事未說,屬下瞧著那些人有些像疍民。」

  「疍民?」

  薛庭儴和耿榮海互視一眼,怕薛庭儴不清楚,耿榮海做了些解釋。

  所謂疍民,是指兩個地方的人,分別是福建的閩江一帶的福州疍民,和廣東珠江口一帶的疍家人。這些人終年漂泊於水上,他們沒有戶籍,沒有土地,以船為家,靠打漁採珠為生,打從宋朝起就被列為賤民蠻夷一類。

  朝廷對疍民管轄諸多,例如不准陸居,不准穿綢,不許讀書,不許科舉應試等等,而疍民很多時候還是充作採珠人使用,日子過得極為悲慘。

  福建和廣東一帶,早年本就是蠻夷之地,還是前朝為了緩解糧食危機進行了開發。之後海陸暢通,隨著海上貿易興起,這兩地才漸漸繁榮起來。

  可兩地的繁榮,對疍民的處境絲毫沒有改變,反而壓迫了他們本來的生存空間。他們擅長水性,又因形容相貌與陸地人有些詫異,讓北人恐慌。而因為海上貿易的繁榮,致使沿海一帶屢屢有海寇肆掠,這其中便少不了有當地人疍民出沒。

  疍民還另有一個俗呼,曰之疍家賊。

  可見一斑!

  而徐百戶這麼說並不是沒有依據的,疍民因為長年在船上生活,天生相貌便與正常人不同,不光膚色極黑,且下身較短並腿部彎曲,在閩地用當地語言又稱其『曲蹄』。

  「屬下看著像是,就那腿那膚色,且兩位大人大抵不知,屬下之前在其後追趕,這些人動作極為敏捷,一看就是擅水性的。能滿足這三樣條件,除了疍家賊沒跑。」

  耿榮海的臉色更加陰沉,甚至眉宇間隱隱有些隱憂。

  薛庭儴見此,問道:「耿指揮使這是?」

  耿榮海摸了摸臉上的短髭,道:「我在想莫又是紅幫的人?」

  「紅幫?」

  耿榮海點點頭:「薛大人大抵不知,這紅幫當年便是由一群疍民建成。」

  前朝百姓又分良賤,乃至今朝依舊如此,而疍民便是賤民中的一種。因生活困苦,又被朝廷勒令去做那九死一生的採珠人,很多疍民為了反抗,最後都會淪為流寇。

  而前朝倭人肆掠沿海一帶,便有不少疍民也做了海寇的,紅幫當初的龍頭便是之一。

  此人也算是個英雄人物,本來是個採珠人,見同伴親鄰命運實在淒慘,便帶著這夥人跑了。之後便做了海寇,靠打劫沿海商人為生。

  那時候年成好,朝廷雖是幾開幾禁海關,卻也養肥了許多海商,就靠著打劫這些商船,紅幫的規模越來越大,漸漸竟成了珠江口一帶最大的幫派之一。

  這些人黑白通吃,不管是朝廷的商船也好,還是走私的商人也罷。總而言之,被他們撞上了,就沒好下場。

  且這些人極為擅長海戰,恐怕耿榮海碰見他們,也不會是對手。

  紅幫極少在外面收人入幫,但只有一種人是不禁的,那就是疍民。也因此耿榮海的猜測,並非沒有道理,尤其之前紅幫曾經來搶過一次,雖是之後再也沒出現過。

  「不過近多年來,紅幫倒是極少故意和朝廷做對,所以我也只是猜測而已。」

  「可若是有朝廷的人,許諾了他們什麼條件。」

  聞言,耿榮海當即看向薛庭儴:「薛大人的意思是?」

  「借刀殺人。」

  薛庭儴歎了一口氣,站起來道:「就不知這借刀殺人到底是何種借法。不過不管怎樣,以後咱們得小心戒備,同樣之事不要再發生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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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疍:音同淡,疍民-過去在中國廣東、廣西、福建一帶的水上居民,多以船為家,從事漁業、運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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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五章

  而就在薛庭儴和耿榮海他們說話的同時,位於亂礁洋的海面上,正行駛著一艘船。

  這船方頭方尾,乍一看去有些像沙船,可細細去看卻又不太像,有些怪模怪樣的。它之前行駛速度很快,到了這一片海域就漸漸慢了下來,若是這處海面上有人,就能發現此船受了創。

  位於右邊船舷上破了偌大一個窟窿,幸虧是在水平線之上,不然指定早就沉了。

  此時船頭的甲班上正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穿一身毛邊短褐的男人。他生得黑瘦矮小,頭髮有些泛黃,還尖嘴猴腮不像是個好人。

  他的臉色有些難看,若是知道他便是這次帶隊出來的領頭,恐怕就能明白他為何臉色會如此難看了。

  「怎麼速度慢下來了?若是被後面的戰船追上,你們都得去海裡餵魚!」謝榮氣急敗壞道。

  一個同樣穿著粗布短褐的漢子匆匆跑上來,一面抹著汗一抹說:「老大,兄弟們都累得不輕,我就讓他們歇著了。咱們現在已經進了亂礁洋,雙嶼島那些人的船不敢進來的。」

  亂礁洋是東南兩海交匯處的一小片海域,這裡有許多無人小島,小到只有幾丈大小,大的也不過數裡方圓,其上寸毛不生,海面下多有亂礁,因此被人稱之為亂礁洋。不是熟悉地形的人,根本不敢來這裡,所以此人才會這麼說。

  「已經進了亂礁洋?」謝榮問道,在看清海面上的情況後,當即鬆了口氣。

  不過這一口氣還沒吐完,就轉為了唾駡:「這些官賊真他媽的難纏,竟然追了咱們這麼久,還打壞了老子們的船。」

  只要一想到方才那顆炮彈打過來,謝榮就冷汗直流,幸虧這船輕,速度也快,所以也就碰了船舷一下。若是再往前點兒,他們這一船人指定全部餵了魚。

  提及此,這個叫揦子的漢子,也是滿臉沮喪:「回去後,麼爺肯定饒不了我們。」

  這也是謝榮臉色難看的原因所在,他們本是來探路,是他自作聰明地擅自襲擊了雙嶼島,想在麼爺面前邀功,誰知不但沒落好,反而被人損了船,這趟回去怎麼也要挨上一頓訓斥,在兄弟們面前落得沒臉。

  「現在說這個做什麼,事已經出了,有什麼事回去我擔著就是。」

  揦子也是個講義氣的人,遂道:「自然不能讓老大一個人擔著,還有這麼多兄弟。」頓了下,揦子又道:「老大你說,大龍頭不讓我們招惹朝廷的人,咱們這趟偷偷出來,若是回去後被大龍頭知道——」

  「你是聽那個婆娘的,還是聽堂主的?」

  「這——」揦子很想說大龍頭和堂主的都想聽,但看謝榮臉色,自然不敢這麼說,只能說了一句肯定是聽堂主的。

  「既然是聽堂主的那就行了,哪有這麼多事。」

  說話之間,船已經駛入了一處小島的港灣。

  這處港灣非常隱蔽,整個呈月牙形,其外側又有數處小島做遮掩。直到駛入了這片港灣才發現這裡停了不少船,加起來有五六艘,最為醒目的就是其中一艘中型戰船。

  謝榮等人匆匆上了島,關於謝榮等私自出去,船也壞掉的事自然被報給了麼爺。

  麼爺就是這次帶隊出來的人,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長著一對吊梢眼,留著八字鬍。紅幫最是講究規矩,所以謝榮等人一人挨了幾鞭子。

  挨完鞭子後,關於雙嶼島上的情形也為人所知,聽說當地衛所船堅炮利,麼爺的臉色有些不好。

  他略微躊躇了一下,便派人離了島,看模樣自然是回去報信的。

  等薛庭儴從雙嶼島上回來,已經是天黑了。

  招兒剛陪著二姐和兩個孩子用過了飯,見他從外面回來,滿身冰涼,便忙命人燒熱水給他沐浴,又讓人做些飯菜端過來。

  薛庭儴洗了個熱水澡出來,比之前好多了。晚飯端上來,簡單的三菜一湯,他在桌前坐下吃了起來。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就是不知是哪來的海寇襲擊了島上。」

  別看薛庭儴說得輕描淡寫,招兒卻不信他,問:「是不是受傷的人很多,我聽小紅說縣裡藥鋪的藥被市舶司買空了。」

  「傷的人有些多,不過並不致命,都是外傷。」

  招兒歎了一口氣,道:「這年還沒過完,怎麼就不消停。」

  害人還分時間?那些人肯定是沖著市舶司來的,只是市舶司是在岸上,而港口時時刻刻都有人把守巡邏,他們找不到動手的機會,才會對雙嶼那邊下手。

  「好了,你也別擔心這件事,多想無益,靜觀其變。」

  招兒點點頭,之後等薛庭儴用過了飯,兩人便歇下了。

  從這日開始,薛庭儴就又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不光他忙,陳千戶和耿榮海那邊也沒閑著,本想著過年的時候沒人會如此不識趣,誰曾想人家偏偏這個時候就來了。

  最近雙嶼灣附近及附近海面,每天都有戰船巡邏,一片海面上常常能看見不止一艘戰船。

  似乎是懼於這裡的嚴陣以待,再未發生過任何襲擊之事,而經過了那場混亂後,雙嶼島再度恢復到之前一片熱火朝天的場景。

  緊趕慢趕,終於在三月頭,雙嶼島終於建好了。

  肯定有些地方還不夠完善,但至少可以趕在前頭先用著,其他的之後慢慢填補就好。

  早在出了年節,市舶司這邊就忙碌起來,這次是忙著核准進駐雙嶼島的商家。

  消息早就放出去了,這次不同上回還有人想看一看動靜,去年借著市舶司開啟賺了一波的商行,皆是蜂擁而至。

  僧多粥少,自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市舶司被人擠破了門檻,薛府天天都有人上門拜訪,此時薛庭儴反倒閉門不見了。找不到薛提舉,下面從謝三到包宜興等人,皆是被人圍堵得叫苦不迭。

  值得一提的是謝家,當初借著定海之事,謝三被奪了權。謝家闔族上下幾乎沒有人不看笑話的,又見謝三竟自我放棄去了定海,都想著這次謝家的天要換了。

  可也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定海開了市舶司,謝三也從一個商人變成了官身。謝家並不是沒有當官的,一個芝麻大小的官也沒人稀罕,可市舶司副提舉這種芝麻大小的官,卻讓很多人稀罕。

  此事一出,浙江一帶多少人笑話謝家,說謝家丟了西瓜揀芝麻。

  你讀書就讀書,反正也讀了不少年,即使沒讀出個名堂,也總比不懂瞎胡來的強。自打謝三離開謝家後,謝家昏招頻出,被人搶了多少生意,若不是靠著定海那邊,指定現在不知成了什麼樣。

  如今謝三成了副提舉,雖是沒有打壓謝家,但也沒幫著,多少人從謝三手裡得了便宜,偏偏本家就是撈不到。

  這下,謝家的家主急了,明明躺在榻上動彈不得,還屢屢派人來找謝三。

  謝三也就不鹹不淡地應付著,其實整件事情不過是卸磨殺驢,老家主還能當家做主的時候,自然不會怕他一個旁枝。可老家主不能動彈了,自然怕被一個旁枝擠去了家主的位置,也因此才會有小題大做奪了謝三的權。

  看似是兒子幹出的蠢事,其實老子若是沒參與其中,恐怕誰都不信。

  如今謝家內部早已是議論紛紛,家主雖是當著整個謝家的家,可謝家卻不止家主一家人,各個分支旁系都借著由頭和謝三眉來眼去,也容不得謝家家主不急。

  這次市舶司打算在雙嶼島開設商鎮,謝家為了這事已經鬧翻了天,甚至族中已經有人提議謝家的生意還是交回謝三的手裡,順了他心裡的那口氣,不過這會兒謝三的架子抬得很高,如今人家也不在乎這些。

  「你這會兒倒是不怕得罪人了。」招兒笑著打趣薛庭儴。

  此時薛庭儴正大老爺似的躺在搖椅上,手邊放著個小几子,幾子上放著茶水、乾果、糕點之類的零嘴,還有幾本賬冊和書。

  搖椅輕輕晃悠,最近薛大老爺的日子就是這麼過來的。

  當然肯定不止這些,薛庭儴打的名頭是在家中教導孩子念書,所以肯定是要指點弘兒和葳哥兒功課的。

  這倆孩子都是天資聰慧的,現在已經開始學《龍文鞭影》了。

  「我怕得罪什麼?不想得罪這個,就得得罪那個,所以還是不出面的好。」薛庭儴懶洋洋的道。

  「就是謝三爺恐怕難辦的,我聽說最近謝家人總是找他,還有外面那些人……」

  正說著,小紅從外面走進來,對招兒說了一句高升來了。

  招兒放下手裡的針線活,便走了出去。

  高升在一處廊下站著,一見到招兒便道:「招兒姐,錢家絲綢行那裡……」

  招兒為難道:「我現在去不了,這事你先跟他們談著吧。你看如今家裡這麼大一攤子,各處都要忙,還有雙嶼島那邊也得人看著。」

  高升點點頭:「那行,我就先去跟他們談著。」正打算離開,他突然頓了一下,轉頭看著招兒:「招兒姐,是不是他不願意你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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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招兒訝然地看了他一眼:「你為何會這麼想?」

  「之前你跟我說,年後就去南直隸,可至今沒有動身的打算。」高升歎了一口氣,猶豫道:「招兒姐,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若不是他,你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招兒向來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很少人能動搖她的想法。

  唯一的例外,就是薛庭儴了。

  就好像當年她剛開始生意時,就是因為薛庭儴不願,卻又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她只能偷著背著。

  因為這番話,招兒自然想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庭儴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任性胡鬧,脆弱又敏感,她寵著他,讓著他。

  這麼些年過去,他長大了,變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

  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目標,甚至自己的堅持。他狡詐卻又善良,每次都裝得一副如何如何,其實私底下做了很多很多。這些很多招兒列舉不出來,甚至許多她也是管中窺豹,可她卻能看到定海從一個比小漁村大不了多少的縣城,走到這一步朝野矚目,他歷經了很多艱難辛苦。

  都在努力著,努力地做好一切,努力地往一個目標奮鬥,所以又為何會存在誰為了誰?

  ……

  「待這裡被清出來,定會恢復很久之前番船滿海間的盛景。到那時候,我來這裡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那到那時候我們去哪兒?」

  「到時候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

  自打年前從外面歸來,招兒就經歷了很多事,也因此引發了不少感歎和感悟。

  以前她從不會為夫妻之間相處去頭疼。於她來想,兩人不一直就是這麼過來的,只是從姐弟換成了夫妻,彼此之間一直是對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哦對,如今還多了弘兒。

  可經歷了這麼多事,從二姐的指責,到薛庭儴的生氣,到建府的瑣事,到他送來的那些衣裳,到那一晚他的坦白,她才發現原來夫妻之間也有相處之道。

  夫妻之間並不是就搭夥過日子,需要煩心和操持的事太多,甚至在彼此之間的相處,都有太多太多的學問。

  「真不知道你上輩子幹了什麼好事,這輩子能找這樣一個男人。什麼都幫你想著辦著,你說你一個當人家妻子的,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也不知道庭儴怎麼就忍得了你。」

  其實認真想想,她確實有許多不合格,說走就走了,說回來就回來了。所謂的相夫教子,她一直做的不太合格,可他卻從沒有說過一句。而之前那次的怒氣,大抵也是極累了許久,才會爆發出來。

  ……

  招兒好半晌才整理好自己的語言,她看著高升道:「他並沒有不讓我出門,是我自己這陣子不想出門的。如今定海萬眾矚目,盯在這裡的人太多太多,前陣子又出了那麼一場事,我實在放不下心離開。當然,也不是說以後就不出門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升子?」

  高升點點頭,端詳了下她的臉色,才道:「招兒姐,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怕你委屈了自己。」

  薛庭儴難,難道招兒姐就不難了?

  招兒難不難,只有高升這夥人才知道。其實高升今日突然開口,並不是突發奇想,他與姜武甚至私下議論過,猶豫再三,才會問出口。

  按照兩人的打算,若真是薛庭儴為難了招兒,兩人肯定是要去找他說道說道的,哪怕他如今的官比以前更大。

  可照如今這情況來看,人家兩口子的事,他們跟著攙和幹什麼。也許人家甘之如飴呢?

  那股不是滋味的感覺,又從高升心裡冒了出來。

  薛庭儴,你何德何能。

  高升深吸了一口氣,才笑著看著招兒道:「招兒姐,那我就先走了。」

  招兒點點頭:「別太辛苦了,能談就談,不能談就罷,如今咱們和之前不一樣了。」這個不一樣,自然是市舶司和雙嶼島那邊做底氣,這也是本來很上心的生意,招兒突然又不上心的主要原因。

  人的心思都是隨著外界不斷的變化,若是現在擱在去年那會兒,大抵招兒還是要出門。

  「我知道了。」高升往前大步走著,一面揮了揮手。

  招兒笑了一下,才突然響起之前高嬸托她的事。說是讓她勸勸高升,別總是想著做生意,先娶個媳婦成家,畢竟高升的年紀不小了。

  「還是下次再說吧。」她喃喃道,正打算轉身回屋,突然撞上一個人。

  是薛庭儴。

  「什麼下次再說?」

  「你嚇我一跳!還不是升子的婚事,高嬸已經跟我說了好幾回,可總跟他碰不上面,好不容易碰面又給忘記了。」

  如今高升常駐定海和南直隸兩處,山西那邊自然回去不了,所以高嬸也跟了過來,是這趟和招娣一同來定海的,如今住在高升在外面置辦的一處宅子裡。

  見到招兒,高嬸就是滿肚子的話跟她說,大體說的主要還是高升的婚事。

  說他歲數不小了,天天忙著不願意成家,說他歷來願意聽招兒的,就讓招兒幫忙勸勸。說得招兒有些心虛,總覺得是因為高升跟她一同做生意,才會耽誤了他的婚事。

  「原來是這樣啊。」薛庭儴臉上笑著,卻哼了一聲:「這事跟你說做什麼,她一個做娘的都管不了兒子,難道你就能管上了?」

  招兒瞅了他一眼,道:「這不是多年的關係,高嬸也是病急亂投醫。再說了,升子被咱們這麼使喚著南來北往的跑,他婚事被耽誤了,咱們肯定是有責任的。你這話說的挺奇怪,就是勸兩句的事,怎麼倒是計較上了?」

  咱們。

  薛庭儴一聽『咱們』兩個字,心中就覺得十分愉悅。

  招兒笨也不是沒有好處,這麼多年了竟然沒看出來了,也活該那小子什麼都遮著掩著。

  其實連薛庭儴都沒料到高升對招兒的感情不一般,若不是剛才他聽到了那些話。

  他伸手環著招兒的肩,兩人往回走:「你就是喜歡亂猜測,我怎麼就計較上了,我是那麼小氣的人?」

  「你的小氣兒還不多?」招兒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招兒眨了眨眼,道。

  薛庭儴看了她一眼:「他找你不是為了生意上的事?你這趟打算什麼時候出去?」

  「出去?暫時不出去了,雙嶼島這邊不是馬上要弄鋪子,先把這一攤子事弄完了再說。」招兒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怎麼,你希望我出去?」

  「你出不出去,又不是我說了算,問我做甚?」薛庭儴一派若無其事,十分大方道:「你要是想出去,就去吧,雙嶼島這邊還得一個多月,你趕著之前回來就行。」

  招兒有些心動,可看看他,還是壓住了這種蠢蠢欲動。

  她搖了搖頭:「還是不了,那邊就先讓升子管著就是。」

  「你是不是想留在家裡陪我?」薛庭儴突然湊到她臉頰旁問道。

  呃,招兒愣了一下,臉有點紅,往後退了退:「陪你,我陪你做什麼?」

  「你肯定是捨不得我,想留下來陪我。」他眼裡寫著得意。

  「不跟你說了,臉皮厚!」

  招兒忙走了開,薛庭儴笑著跟了上去。

  到了雙嶼島正式對外開放的這一日,定海客商雲集。

  客棧全部都住滿了,甚至許多民居都被人租下,暫做落腳之用。

  作為浙江巡撫的竇准親自出面了,寧波府孫知府也來了,還有布政使陳德,新任按察使葉莒,都指揮使嚴忠等浙江諸多高官,俱皆親臨定海。

  甚至連總督邵開都來了。

  邵開自打上任以來,一直對浙江的事務表現得並不上心,也是閩浙總督署一直設在廣東。廣東離浙江還是有些距離的,自然鞭長莫及。

  他在浙江少有露臉,這次會出面自然因為雙嶼島上的商鎮,是目前朝廷最關注的事情。

  且不提薛庭儴之前獻上的那兩百多萬兩銀子,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嘉成帝不止一次在朝會上提到薛庭儴,提到定海的市舶司。而自打市舶司成立以來,去年只有短短數月時間,就為朝廷納了一百多萬兩銀子的商稅。

  說是日進斗金,都是貶低了。

  嘉成帝龍顏大悅,一派和顏悅色,朝堂上一片風平浪靜,似乎朝野上下都為定海市舶司歡歌起舞著。

  之後薛庭儴遞了建立商鎮的摺子,雖內閣那邊頗多意見,但還是在嘉成帝力排眾議下准了。

  今日是雙嶼島商鎮正式在人前露臉的時候,萬眾矚目之下,邵開這個做總督的自然不可能不到場。

  市舶司內最大的那處堂中,此時列坐的無一不是跺一跺腳浙江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入目之間,皆是緋色的官服,唯一的例外就是薛庭儴這個穿白鷳補子青色官袍的了。

  以他官職,這種場面應該是連個座都沒有。

  不過他今日才是主要人物,再加上竇准格外給其面子,因此得了個首位左下的座兒。順喜也在其列,到底他是宮裡的人,又是市舶司提舉。

  一眾官員面露淺笑,一派和顏悅色地說著話。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個人稟道:「稟諸位大人,聖旨到了。」

  在座的官員俱是站了起來,理了理官袍,又整了整官帽,方以邵開為首,往外行去。

  門外的庭院中,香案已經擺上了。

  欽差手持著聖旨,神色肅穆地站在那裡。

  一眾官員紛紛按品階為先後順序跪下,輪到薛庭儴時,那欽差招了招手,又指了指邵開前面的一處空地,笑著道:「薛提舉這旨是宣給你的,你可不能在那處跪著。」

  大家俱是面露理解的笑容,唯獨邵開面無表情。

  他官銜最高,自然是他為首,可這作為欽差的太監竟然越過他,對薛庭儴說這旨是宣給他的,還讓薛庭儴跪在他前面。

  往小裡說,是這太監不懂事,太講究規矩。往大裡說,自然是在打他的臉。

  可聖旨本就是有特定的對象,自然要以其為主,大家都是若無其事,他自然也不好發作,只能眼睜睜看著薛庭儴來到他前面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這欽差長篇大論地念了一通,其實就是表達一個意思——

  市舶司的差事辦的不錯,朕很欣賞你們,聽說市舶司打算在雙嶼島開設商鎮,朕很看好你們喲,所以特著人送來一副匾額,你們拿去掛著吧。朕乃九五之尊,受上天庇佑,朕的墨寶也是開了光的,一概鬼魅魍魎盡皆避散,庇佑爾等。

  「謝主隆恩!」

  一片高呼之後,薛庭儴恭敬地站起將聖旨接下。

  欽差笑著道:「這匾額還在外面候著,就不搬進來了,聽聞薛提舉和竇中丞你們這便要去那雙嶼島,咱們這就便去吧,咱家也好跟你們一同開開眼界。」

  「天使一路勞頓,不暫做休整?」

  「不休了,自然是大事要緊。」

  「那天使這邊請。」薛庭儴做躬請的姿勢。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

  欽差率先走了,後面的官員你謙我讓一番,最後是邵開、竇准和薛庭儴,共同陪在欽差身邊走在前面,其他人尾後。

  去雙嶼島自然要坐船,這船也是專門擇過了。

  特意擇了一艘市舶司衙門下最大最寬的船,負責送一眾官員們去雙嶼島。其左右兩側隨扈著十多艘戰船,一行浩浩蕩蕩出了海。

  沒有見過的海的人,第一次見到都會震驚於自然之偉大奇跡,這位宮裡來的欽差也不例外。

  看著這海面,看著這隨扈在兩側的十多艘戰船,佇立在船頭被海風吹得衣袖獵獵作響的欽差,格外有一種豪邁之感,連聲誇道:「好氣勢,好威風,市舶司這份功勞,咱家回去一定會如實稟報給陛下的。」

  「當不得天使如此誇讚,這不過是我皇庇佑。」

  馬屁精!少不了一旁有人腹誹著。

  等到了雙嶼島,如今的雙嶼島自是大變模樣,寬敞平整的碼頭,沿岸高聳入雲的瞭望台,還有臨著碼頭建造的幾處堡壘,以及不遠處那座青灰色的城池,都讓人不會以為這是一座商鎮,而是以為是個軍事重鎮。

  欽差有些詫異地指著那看起來黑乎乎的堡壘,問道:「薛提舉,這是什麼?」

  這欽差因為是宮裡的,自然沒見過堡壘,可不代表別人不知道,一旁有個官員站出來,道:「薛提舉,你可知這是僭越?」

  他一臉震驚地指著屹立在碼頭的幾處堡壘,道:「此乃軍事工程,地方官無權私自建造,且你並不是地方官,不過是市舶司提舉,你此舉可是稟明了地方衛所和都指揮使司?」

  薛庭儴暗暗感歎,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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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這說話的官員名叫李宏,乃是浙江道監察御史。

  官不過只有七品,但官小督察權卻大。

  所謂十三道監察御史,又稱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各省,當地官員均受其監察,大事奏裁,小事主斷。

  用白話點講,哪怕是邵開貴為閩浙總督,若是有什麼不合時宜之舉,他說彈劾也就彈劾了,更不用說小小的一個市舶司提舉。

  李宏是出了名的難纏,他會說出這些話,並沒有覺得人奇怪。且他說的也沒錯,若是當地有賊盜作亂,衛所分身無暇,地方官為了保護一方民生,可稟明蕃司衙門就地招募民壯。

  可絕沒有一個小小的市舶司提舉,就隨意修建軍事工程的。

  朝廷上下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都有一樣是絕對不能僭越的,那就是擁兵自重。而擅自修建軍事工程,就屬擁兵自重的一種。

  往小裡說,可以說薛庭儴是為了保一方太平,往大裡說,你建造這種軍事工程做甚,難道是打算謀反?

  歷來皇權者,最怕的就是有人謀反。

  一旁站著的官員俱是不出聲,就等著看笑話。竇准皺著眉,似乎想打算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還有葉莒,他一直表現的十分沉默,此時也依舊沉默著。

  倒是邵開說話了,他撫了撫鬍子,一派和藹道:「李御史何必如此較真,薛提舉乃是陛下欽封的市舶司提舉,主管定海一切開阜事宜。他此舉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何不聽聽薛提舉如何說?」

  此言看似在幫薛庭儴說話,可若是熟悉李宏性格的人就知曉,這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果然李宏聽了勃然大怒道:「難道總督大人這是在幫薛提舉說情?我乃聖上欽點的巡按御史,代天巡狩,監察一方。此乃是僭越,其心可誅,還請邵總督不要為此人說情,本官這趟回去後就會上摺子遞回京中,還請薛大人好自為之。」

  若不是此地不合時宜,薛庭儴都想咂嘴了。

  瞧瞧,這做御史的就是嘴皮子溜,他這一句話還沒說,就被人給定罪了。耿榮海正想上前一步說話,被薛庭儴使了個眼色站住了。

  欽差皺了皺眉,心裡覺得這李宏太不識趣,這種時候說這種掃興的話。薛提舉若真如他所言,會帶著他們來這個海島?明擺著就是事出有因。

  不過欽差也看出這內裡有些端倪,可他代表著陛下的顏面,自然不好輕易插言。就在竇准想找個由頭先把這一茬掀過,突然他們頭頂上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聲。

  「嗚嗚……」

  這群官員此時正站在碼頭上,身前五十米的地方就是兩座瞭望台,守在上面的兵卒突然吹起號角,當即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這是做什麼,這些兵卒到底有沒有長眼睛?!」李宏本是擺出拂袖側身的姿態,被這號角聲一驚,差點沒摔到地上。待他好不容易扶著官帽站穩,就斥了起來。

  文官們不清楚怎麼回事,可不代表武官不清楚,嚴忠當即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耿榮海站出來回話:「稟都指揮使大人,這好像是敵襲的號角聲,下官這便讓人去問一問怎麼回事。」

  他正想命人去問,就見不遠處朝這裡跑過來幾個兵卒,模樣十分慌張,正手指著他們身後說著什麼,可惜離得太遠,讓人聽不分明。

  就在這時,只聽轟隆一聲,一陣急流從眾人耳邊劃過,就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以肉眼可見的程度飛了過去,落在不遠處的地上,揚起漫天灰塵。

  這時,那幾個兵卒的才跑近了,大喊著:「敵襲!」

  眾人下意識轉身往海面上去看,就見離這裡不遠處的海面上不知何時行來兩艘黑色的船。船上沒有掛任何旗子,而就在他們轉頭看時,隱隱又聽見轟隆隆的炮聲。

  之前護送薛庭儴等人的戰船,將他們送到後,便折返回了定海。官員們先到,再之後才是接那些客商前來,這本是市舶司專門為了雙嶼島的開阜,特意安排出來的,誰曾想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兩艘船到底想做什麼?」李宏指著那邊驚慌失措道。

  可還不及他話音落下,又是轟隆一聲,一炮砸了過來。如同上一次一樣,那黑色炮彈先是速度極快,可等飛到了岸上似乎力竭,速度便漸漸慢了下來,竟到了肉眼可察的地步。

  李宏大張著嘴,眼睜睜地看著,直到身邊有人拽了他一下。

  「保護各位大人!」不絕於耳的炮聲中,陳千戶抽出腰間的刀嘶吼道。

  場面極為混亂,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只差沒撒丫子跑,有的跑得跌跌撞撞,有的直接就摔了出去。

  官袍亂了,烏紗帽也掉了。還是聽命跑過來的兵卒子們,兩人架一個,將這些官員們盡皆架離了原地。

  而他們身後炮聲不斷,時不時還有海面被擊響的水浪聲。同時雙嶼島也開始反擊了,從那幾個黑乎乎的堡壘中接連噴射出數枚暗紅色炮彈,向對方打了過去。

  有人在慘叫,有人在嘶吼,人命似乎在這一刻脆弱不堪,那炮聲就仿若是催命符一樣,催著這些人穿過漫天灰塵及刺鼻的火藥味往前方奔去。

  粗重的喘氣聲就在耳邊,這一次沒人再說什麼有辱斯文,只想趕緊逃離。

  直到來到那座青灰色的城池下,好不容易進了城門,剛喘了一口氣,便有人跳腳道:「快關城門,快關城門。」

  城門終於合上了,這些人才終於鬆了口氣,癱倒在地。

  不知過去了多久,那炮聲似乎遠離了。

  癱在地上的一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的狼狽,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各自整理著官服和官袍。至於方才架著他們往前跑的兵卒們,則早就被他們遺忘了。

  這些歷來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哪裡像今日這般丟臉過,也因此都顯得十分尷尬。

  尤其是李宏,他也回憶起方才自己的狼狽模樣,羞惱之際,他厲聲問道:「薛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可是你們市舶司的地方,為何竟會發出如此之事。」

  薛庭儴正站在不遠處,一手拿著官帽,一手拿帕子擦汗。他大抵是方才一眾文官中,唯二沒有癱倒在地的人。除過他以外,文官中也就是只有按察使葉莒,葉莒是因為一直被人攙扶著。

  再來就是嚴忠、耿榮海等幾個武官了。

  他滿臉無辜地看著李宏,道:「雖此地是市舶司的地方,可那些海寇來不來,還真不是市舶司能夠決定的。」

  李宏被堵得不輕,正想說什麼,就聽薛庭儴又道:「李御史方才不是說那幾處堡壘是僭越,還說要彈劾下官,實在不是下官為自己解釋,而是實屬無奈。」

  說著,他對欽差拱了拱手,滿臉苦澀道:「天使大抵不知,沿海一帶海寇眾多,且其中多有渾水摸魚之人。今年開年還沒出年節,這地方便被人襲擊,受傷的兵卒勞役無數。實在無奈,下官才會做了些防禦工事,不過是為了保此處太平罷了。」

  「原來竟是如此,咱家料想薛大人也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只是有人太疾言厲色,咱家實在插不上嘴罷了。」欽差歎了口氣道。那疾言厲色自然指的是李宏,很明顯是在說他狂妄無狀。

  薛庭儴歎了口氣,理解道:「其實也不怨李御史,他代天巡狩,乃是職責所在。」說到這裡,他正想對李宏說什麼,突然面色變得欲言又止,且往一旁側了側臉。

  他這副樣子又怎能瞞過那些老狐狸的眼,當即順著看向李宏。

  有人瞠大雙目,有人抿了抿嘴,還有人以袖掩了掩嘴,最後還是欽差和藹地說了一句:「李御史的衣裳上染了髒汙,薛大人還是趕緊帶我等入城吧。」

  李宏不明所以,看向自己,才發現自己衣袍下擺上有水漬。

  水漬?

  他這才感覺到胯下一陣濡濕,當即面色一紅,紅完了又開始泛紫。

  薛庭儴輕咳了一聲,忙若無其事道:「諸位大人請跟本官來。」

  因為之前那場事,也因此到了市舶司在雙嶼島上的衙門後,李御史就一直沒露臉。

  廳堂中,還是方才那些人彙聚一堂。

  陳千戶已經從外面回來了,向眾人稟報了擊退海寇之事。

  待他退下後,欽差怒道:「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襲擊朝廷的地方?難道地方衛所都不管管?」

  薛庭儴無奈道:「天使應該看見了,定海後所的人已經盡力了,甚至郭巨衛的耿指揮使也幫了不少忙,這片海域日常巡邏都是都是兩處衛所負責,只可惜實在兵力有限。」

  「既然兵力有限,就該增援,嚴指揮使你應該知曉,陛下十分重視市舶司開阜,你都指揮使司應該著重此地才是。」

  「這——」

  這話說得嚴忠不知道該怎麼接。之前發生諸炳桐被檻送京師之事,雖是此人聰明,咬死了乃是和竇准私怨,才會借機利用薛庭儴之事,刻意攻擊對方。嘉成帝拿其沒辦法,只能以撤職作為告終。

  聽聞此事,浙江當地許多官員都鬆了一口氣,之後自是暫時低下頭老實做人。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嚴忠。

  浙江一帶有多少人被市舶司斷了財路?想對付他們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去給其助力。

  就在嚴忠想著怎麼應付之際,竇准突然說話了。

  就見他感歎道:「這沿海一帶的海寇屢剿不盡,看來該是稟明朝廷,緊要組建起水師才是。」

  葉莒點了點頭道:「福建廣東有福建水師,我浙江一帶卻只有當地衛所兼管之,如今這些海寇竟如此猖狂,明知這雙嶼島乃是朝廷開阜所在,光天化日之下膽敢襲擊。此番待本官稟明朝廷,定要讓他們知曉厲害。」

  「葉大人與本官所見略同,那我二人就一起上書如何?」

  欽差道:「兩位大人高義!薛大人也請放心,咱家回去後一定會向陛下稟明此處情形。」

  「下官在此替浙江沿海的百姓感謝天使和兩位大人。」

  這幾人一唱一和,竟是打起組建水師的主意。別說邵開了,嚴忠等人的面色俱都不太好。

  可這種情形,他們也不能睜著眼說瞎話的阻止,只能在心中唾駡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賊人壞事。

  按下不提,這種情況下,選好的黃道吉日自然不作數了,而那些已經上了船的客商們,在衛所收到消息後,又將他們原路送回定海縣。

  他們自是詫異至極,還有些一頭霧水,不過市舶司也給了明話,說因為天使駕臨,錯過了吉時,所以日子改作了兩日後。

  做商人的哪敢抱怨天使,只能按捺下來,等兩日之後了。

  到了日子,定海港口一片擁嚷熱鬧之景象。

  船隻來來往往,拉著一船又一船的客商前往雙嶼島。這些客商來自天南地北,而這次到此除了想見識大昌第一處對外通商的商鎮,另外也是沖著鎮上的商鋪而來。

  在經過之前市舶司上下被人糾纏之後,到處都是人情,給誰不給誰都是問題。最後薛庭儴索性拿了主意,誰也不給,價高者得之。

  也因此這次收到的消息的各地豪商們都來了,雙嶼島是大昌第一個對外開阜的地方。這裡面的含義誰都明白,誰若是能在雙嶼島得一個鋪子,等於正式得到了對外通商的獲准。

  且這種對外通商,可不止是只出不進,西洋來的琉璃鏡、大座鐘、懷錶、花露水,以及寶石、香料、木料、象牙等等,在大昌也能引來哄搶。尤其大昌境內缺乏銀礦,而海外諸地卻銀礦豐富,這也是為何大昌的東西能賺來暴利的主要原因。

  只要能擁有一個鋪子,一進一出都是銀子,所以這次許多大豪商都是勢在必得。而有些中小商賈也都攜帶了能動用的所有銀子而至,誰知道他們有沒有機會撿個漏呢,總要試一試。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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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八章

  市舶司對商鎮上的鋪子進行了統計,一共有三百多個大小不等的商鋪。

  對這些商鋪,他們進行了分批博賣。

  關於鋪子的位置以及大小,都印在紙上刊發了出去,有意者均可入場進行博買。每天進行四場,上午下午各兩場,每場博賣二十個,三百多個商鋪將會在五天全部博賣掉。

  為了防止有人入場濫竽充數,凡進入市舶司進行博買的商人都需繳納十兩的入場費。所有人均可叫價,但若是虛叫——沒人敢虛叫,這可是朝廷的地方。

  第一場博買在巳時開始,地點位於商鎮中一處叫做博買場的地方。

  今日博賣的是位於鎮中心大街上的幾處鋪子,以及另外幾處稍微偏一些的地方。方位大小皆是不同,有好有壞。

  之所以會如此,也是為了防止好的都被賣掉,剩下一些不好的勾引不起人們的興趣。

  此時博買場中,一樓和二樓總共加起來有五百多座,座無虛席。

  正中的一處高臺上,謝三一身副提舉官袍立於之上,其身後擺著一塊偌大的看板,上面掛著一個放大了的方位圖。

  「為了慶賀開阜大吉,這頭場的開門紅自然不能隨便濫竽充數,這處位於中心大街的鋪子,長寬皆是五丈,四四方方,中正平穩,正對著市舶司衙門。地方不用說,風水自然也不用說,不可多得。底價兩千兩起,每次益價不得低於五百兩,未三唱,可益價,三唱未競,益價不犯。」

  說到這裡,謝三笑了笑道:「諸位是不是很詫異底價竟如此之底?提舉大人說了,開門紅當討個喜慶,所以特意低價博賣。這場之後底價將會漲至五千,還望各位萬萬莫錯過機會。」

  隨著一聲銅鑼聲響,市舶司第一次對博賣正式開始了。

  很快就有人嘗試地叫了價:「二百五十八號,二千五百兩。」

  「三千兩!」聲音還未落,此人又道:「一百二十五號,三千兩。」

  謝三身邊一個手持銅鑼的小吏,一面敲響銅鑼,一面報道:「一百二十五號,三千兩。」

  「三百八十七號,四千兩。」

  ……

  經過了一番試探性報價,這處商鋪已經被喊到一萬一千兩。

  就在這時,一個略微有些低啞的聲音驀地響起:「五十七號,五萬兩!」

  五萬兩對一萬一千兩,等於翻了五倍,一下子被喊到這麼高,場上當即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也有不少人順著方才那聲音看過去,就見一個十分年輕男子坐在那處。看其樣貌也算是一派俊美,風流倜儻,也不知是哪家不懂事的後輩,竟如此玩笑。

  且此人極為落落大方,見眾人看過來,反倒微笑著對大家虛拱了拱手。

  想出風頭也不是這般出的!

  正在眾人俱是這麼想時,突然聽到一陣清脆的響鑼聲。

  「五十七號,五萬兩第三次!得!」

  一片譁然之聲,誰都沒想到第一個鋪子竟是這麼就賣了出去。

  下面一片嘈雜之聲,位於二樓的一處雅間裡。

  欽差白皙的臉卻有些興奮的潮紅,對薛庭儴道:「薛大人好手段,這一個鋪子竟能賣到五萬兩!」

  薛庭儴微笑著道:「天使,此人不過是投機。若不是此人故意拉高價錢,這鋪子大概能賣到七萬兩左右。」

  都是人精,自然明白薛庭儴所言的意思。

  本來是兩千兩,被叫到一萬一千兩,等於是翻了六倍。突然一下子又翻了五倍,竟達到五萬兩之巨。銀子都不是大河裡飄來的,旁人沒有心理準備,自然會猶豫,可不就是讓人得逞了。

  「這人真是狡詐,竟憑空省了兩萬兩銀子。」欽差怒道,好像這省的是他的銀子也似。

  薛庭儴瞥了那下面的俊美男子一眼,暗暗藏住嘴邊的淺笑。

  另一頭,招兒被人帶著下去進行交接手續。

  待薛青槐將銀子運了來,交給市舶司的人清點後,便換來了一張蓋有市舶司大印的房契。

  兩人一同出了博買場,薛青槐忍不住有些肉疼道:「招兒,這鋪子未免有些太貴了。這五萬兩若是擱在外頭,五十個商鋪也能買,放在這裡卻只能買一處。」

  經過這些年的歷練,薛青槐早已一改之前還在餘慶村時的模樣,他穿著一身暗青色的緞面直裰,頭戴方巾,留了些短鬚,面容比以往更顯沉穩,哪裡還看得出是當初那個擔著貨走街串巷的泥腿子。

  而那方才拔了頭籌的俊美男子,自是不用說,正是招兒。

  聞言,她哂笑一下,道:「四叔,這個價錢不貴,不信您等著看,後面那些鋪子均不會低於此價,且地段位置都不如咱們買下的這個好。」

  「我當然知道不貴,這地方是不能跟外頭比的,我就是覺得庭儴如今都當了大官,管著這市舶司,咱們用鋪子還得花錢與他買,有點……」有點心疼銀子。

  千里為官只為財,家裡若是有人當了官,親人族人都是能沾得些許便宜的,這是時下人慣常的思想。哪怕沒有便宜可占,若是家裡出了個官,在外頭與人起了紛爭,報上一句我家誰誰誰官拜什麼,也足夠嚇退對方。

  銀子有多麼難賺,這些年薛青槐深有體會,別看他們來錢容易,可平時在外頭風塵僕僕吃灰的時候,也是極為受罪的。所以明明可以行個方便,偏偏要花五萬兩巨銀去買,薛青槐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四叔,你可不能這麼想。我們沒有背景,庭儴為官舉步維艱,如今這雙嶼島多少雙眼睛看著,可不能給庭儴添麻煩。這事是我專門要求的,做人做事當堂堂正正,經得起挑揀,若是有人故意想找茬,我們也不怕他們找茬。」

  薛青槐長出一口氣,感歎道:「這道理四叔當然明白,咱們出來的時候,老族長也交代過,萬萬不能給庭儴臉上抹黑。招兒你說的對,咱薛家的人做事就當堂堂正正,不給人挑揀的機會。」

  招兒突然停了腳步,薛青槐回過神來,問:「招兒怎麼不走了?」

  問著的同時,他順著招兒的目光看去,就見有十多個夥計模樣的人,從一輛貨車上正往下搬箱子。看似不大的箱子,竟得數人去抬。薛青槐當下領會這是裡面的人博買到了鋪子,正往裡送銀子進行交接。

  就好像他方才就是專門送銀子來著。

  「四叔,這銀子大抵不太好運吧。」招兒問道。

  「可不是!」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到薛青槐就滿腹牢騷,他日裡就管著定海這邊的進出貨交易,銀子也是從他手裡進出,其中詳細自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定海沒有票號,這裡交易又只要現銀,這五萬兩銀子還是我去寧波府兌來,又讓人運了過來。銀子不同其他,此物極重,市舶司也是,為何竟不收銀票。」

  別看薛青槐這麼說,他又怎麼會不知市舶司為何不收銀票。

  定海這裡以前都是做走私交易,暗門子的買賣,自然不可能用銀票交易,都是真金白銀,銀貨兩訖。而自打定海建立市舶司以來,因為太倉促,自然還按照以前的套路來,所以這次市舶司交易也是只收現銀的。

  別看說一句只收現銀簡單,可對於賣物賣物的人卻極為麻煩。來此地交易得從外面帶來銀子,賺了銀子得往回運,人力物力以及路上的安全都要操心。

  就好像泰隆商行現在,就專門聯合了毛八斗的姐夫周郴,組建了一家鏢行。尋常但凡運送貨物及銀子,都是由鏢行出面護送的。

  招兒當然也知道這件事,只是平時只當時慣例,也沒有注意這些,今日卻是心有所感。

  「招兒怎麼了?這事你不是知道,怎麼問起這個來了?」

  招兒微晃了下頭,道:「沒啥四叔,我就是有一個想法。不過這想法還得回去和庭儴商量,就先不說了。」

  薛青槐也並未多想,點點頭,兩人便往剛買的那處鋪子走去。

  薛庭儴所言並沒有錯,果然之後的鋪子,每個價錢都不低於五萬兩,且位置和面積還不如第一個。

  讓錯失了第一場的諸多商人們,都是後悔不已,連連感歎自己為何要猶豫那麼一下。

  而上午這一場,市舶司共計收入近一百五十萬兩白銀,這些鋪子的價格不等,但絕對沒有低於第一個的價過。最高一處鋪子,竟賣到九萬三千兩,下面的一眾商人都搶紅眼了,看得上面的欽差也是渾身直冒汗,感同身受。

  他的激動當然不止是現場氣氛,還是因為這些銀子都是嘉成帝的。他這次被陛下委以重任,出使定海為欽差,這是司禮監的面子,也是陛下給的面子,若是能帶著這麼些銀子回去,那功勞可就大了。

  「薛大人,你差事辦得很好,咱家這趟回去定然幫你在陛下面前請功。」

  薛庭儴含笑道:「那就多謝天使了。其實下官也是為了朝廷著想,此地不用說,日後定能為我大昌廣納商稅,那些商人們知曉利弊,必然不會吝嗇這些。這定海鎮共計有三百五十餘處商鋪,以後再不增建,錯過這裡可就沒下家了。」

  「當然,人家既能付出這麼些銀子,作為開阜的朝廷必然要保其太平。所以還請天使這趟歸朝後,能如實將下官的難處稟於陛下,組建浙江水師迫在眉睫,實在不容耽擱。只憑這一處,我大昌日後再不用為國庫虛空發愁,而那遠在遼東的韃虜又何愁不可驅除。」

  欽差比出一個大拇指:「薛大人乃是棟樑,咱家這趟回去必然如實相報。說起來薛大人也與我司禮監是老熟人,順喜那小子就是乾爹他老人家特意派來的。薛大人簡在帝心,我司禮監也只忠於陛下,我們攜手共進,為陛下辦差,至於那些……」他頓了一下,沒有明言:「自是不用懼他們。」

  薛庭儴目光閃了閃,笑道:「萬萬沒想到天使竟是司禮監的人,想當初下官在內閣當值之時,可沒少往司禮監跑,如此一來下官可就放心了,也不用再說些客套贅言。」

  「那還叫咱家天使?咱家入了宮,就沒有俗名了,得乾爹賞了個名字叫安順,你就叫我安公公吧。」欽差笑眯眯的道。

  薛庭儴也就湊趣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安公公。」

  有了這麼一層心照不宣,之後兩人相談甚歡,關係融洽。

  就在薛庭儴和安順談笑風生之際,邵開等人已經坐著船返回定海了。

  為了市舶司開阜一事,已經耽誤數日,這些官員們哪個不是事務繁忙,所以之前雙嶼島上的市舶司開阜儀式舉行完畢,這些人便俱都告了辭。

  這些人分坐數艘海船,其中最大的一艘上坐著邵開、嚴忠及李宏等人。

  邵開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其他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那就真坐視他們上書組建水師?」

  邵開斜了嚴忠一眼,皮笑肉不笑:「不坐視看著,還能如何?想抓別人的把柄沒抓到,如今反倒讓人設個套將我們都圈了進去。經之前那事,你等嚇得屁滾尿流,別人上書,你等敢反駁,也不怕貽笑大方!」

  這話自然不是說嚴忠的,而是說立在一旁的數名官員。但提到屁滾尿流,還屬李宏了。

  李宏臉漲得通紅,發作道:「邵總督,本官乃是朝廷欽派的巡按御史,你如此侮辱本官……」

  嚴忠打斷道:「你哪隻耳朵聽總督大人侮辱你了,不過是就事論事。」

  「行了,這當頭就別起內訌了。」旁邊一名官員道。

  「竇准和葉莒回去後肯定是要上書,那欽差乃是司禮監的人,司禮監日裡只會與我們為難,可別指望著他們向著我們說話。反正這事已至此,咱們回去後就各自往京裡遞信,至於接下來如何,也不是我等能做主的。」邵開道。

  「那就也只能這樣了。」下面數名官員面面相覷一番,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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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海上風雲顯崢嶸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招兒和薛青槐去看了鋪子。

  其實這鋪子他們早就看過,此時再來看一遍更覺得滿意,薛青槐問招兒是不是現在就開始佈置,招兒卻是說等兩日再說。

  到了晚上,薛庭儴從外面回來,一家三個大人兩個孩子在一起吃了飯,招娣便帶著倆孩子走了,臨走時笑著看了招兒一眼,招兒臉紅紅的。

  「二姐這是怎麼了?」

  招兒被口水嗆了一下,遮掩道:「什麼怎麼了?沒什麼!」

  薛庭儴也沒戳破她,去了外面散步納涼。

  招兒也跟了去。

  正值六月暑日,天氣十分炎熱,不過定海臨近海邊,因為有海風,所以晚上還是挺涼爽的。

  兩人走的很慢,招兒將白天的所想說了一遍。

  薛庭儴目光一亮,停下腳步:「你的意思是你想建票號?」

  招兒眼中閃過一抹茫然:「是票號?票號和錢莊難道不一樣?」她日裡接觸更多的是錢莊,票號倒也聽說過,卻不懂兩者的區別。

  薛庭儴給她解釋了一番。

  其實票號和錢莊本質是有很大區別的,錢莊的起源來自於貨幣混亂,市面上流通的主要是銅錢,可銅錢太重,不易攜帶,便繁衍出一種紙質的貨幣。

  這種貨幣主要還是朝廷發行,宋明兩朝皆發行過,諸如『交子』和『大明寶鈔』。

  可惜朝廷濫發紙幣,導致錢不值錢,前朝甚至發生過百貫寶鈔只能換一石大米的事情,惹得民怨沸騰,於是朝廷叫停了寶鈔,開放了銀禁令,准許銀和銅錢共同流通。

  可惜華夏地大物博,疆域遼闊,各地製錢的標準皆是不同,甚至有民間私鑄銅錢之事,致使百姓使用極為不方便,因此民間便出現了專營兌換銅錢白銀的錢店。

  這些錢店剛開始只是兌換,慢慢發展到保管存放的業務。可錢店很快就發現,這些銀錢存在錢店裡只是死錢,完全可以動用一些,而不至於影響錢莊運轉,這些銀錢拿出去放給有勢力卻周轉不靈的商人,乃至做些其他別的都可盈利。

  這也就是所謂錢莊。

  而隨著商業的發展,銀錢的流通發生了極大的不便,這時就面臨一個問題,一般錢莊只是在某一個城鎮,規模再大一點是一個省,可若是跨省跨城,就無法動用了,因此一些勢力雄厚的商人便開設了票號。

  票號不光專營存款、放款,還可跨地匯兌。

  所謂匯兌就是由票號出具一張會票,拿著會票可在有票號的其他地方進行通兌。這樣一來既方便了客人,又能避免長途跋涉運送銀錢的不安全,因此受到了許多商人的追捧。

  其實在宋朝時出現過這種會票,其名叫做飛錢,不過只在商人們之間流通,流通範圍極小。還是到了前朝末年,這種票號才蓬勃發展起來,因此便出現了一種叫做銀票的東西。

  所謂的銀票,其實就是會票。

  拿著會票,可以在簽發會票的票號進行通兌,此項行舉大大方便了老百姓,因此格外風行。當然,收取銀票還是要看是什麼票號簽發的,若是名不見經傳的票號,老百姓們還是不認的。

  「我只當錢莊和票號是一種地方,沒想到還有這麼多的區別。」

  「這裡頭的區別可大了。」而薛庭儴之所以會知道,還是因為那個夢。

  「那照這麼說來,我想建的就是票號了。」

  薛庭儴失笑,彈了彈她鼻子:「你的野心倒還不小,想建錢莊容易,可建票號就難了。」

  招兒被彈疼了鼻子,瞪了他一眼,道:「不能做,還不能想?什麼買賣不是先想著,想著想著就做上了。」

  「那倒也是。」薛庭儴點點頭,皺眉思索道:「其實之前我就在考慮這事,我本是想聯繫一家大票號進駐。如今這麼看來,還不如咱家自己做?」

  他腦子飛快地轉動著,一面道:「如今人手不夠,可以先做小,由票號簽發會票,讓其在當地匯兌。不過票號名聲不顯,別人自是不放心,我可讓市舶司作保。可那些商人們天南地北各處都有,這種就有些不好解決了,其實也不是不能解決,就是動用的人力物力太大。保管費收的太少,不划算,倘若收取的太多,別人大抵會不願意……」

  「我們可聯合當地票號,進行通兌,利益均分。」招兒道。

  薛庭儴眼睛一亮:「照這麼說來,倒不是不可。」他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微笑:「等我們做大後,就可以直接將他們踢了,自己來做。」

  招兒笑他:「你可真壞,這還沒做上,就想著怎麼把人家踢走。若換做我是票號,我才不跟你合作呢。」

  薛庭儴瞥了她一眼,懶洋洋地道:「你要知道,做這一行的,是不會把嘴裡的肉分給別人。我們在想著踢走對方時,人家也想踢走我們,而我們唯一的依仗就是雙嶼島,就憑著這裡,他們就不得不跟我們合作。不知我這算不算是假公濟私,到時候若有御史彈劾我,可該怎麼辦?」

  一聽這話,招兒就皺起了眉頭,她猶豫道:「那要不咱們不做算了?」

  薛庭儴哈哈笑了起來:「說你笨,你還真不聰明,在不影響大方向下,能為朝廷賺銀子,就算有人彈劾,上面也會幫我壓著。沒道理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天下哪有這麼多好事。」

  最後這兩句話,他是咕噥著說出來的,也因此招兒並沒有聽清楚,還問他說什麼了。

  薛庭儴卻是搖了搖頭,說什麼也沒說。同時他腦子還在轉動著,有那個夢作為啟發,他還知道這票號沒表面上說的這麼簡單,若是操作好了,這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聚寶盆。

  想法雖好,可惜不是一朝一夕能辦成的事。

  而隨著雙嶼島上的博買終於結束,市舶司也為朝廷賺了一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鉅款。安順整個人都激動瘋了,當即決定馬上啟程回京。薛庭儴留都留不住他,只能將之送走。

  而與此同時,朝廷因為浙江巡撫竇准,和按察使葉莒的共同上書,也引發了一片熱議。

  浙江竟然想組建水師!

  文武百官聽到這件事,首先就覺得現在浙江那處真是妖風大,如今還沒怎麼著呢,就向朝廷提出諸多要求。

  若是別的也就罷,組建水師?知道建造一艘戰船需要多少銀子?知道組建水師需要耗費多大的人力物力?真是也不怕把自己給撐死了。

  對此,嘉成帝並未發出任何表示,只是讓朝堂上議一議,當然內閣那邊也是要議的。

  議來議去,得出的結果就是不合適。

  為啥?

  別看朝堂現在比以前有錢了,可有遼東那邊耗著,還有下面今兒這旱了,明兒那澇了,哪處不需要銀子?為了小小的一個市舶司,去組建一個水師,那就相當於花了一筐子雞蛋去孵一隻小雞。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當下不行,這事還是等朝廷有錢後再議吧。

  可朝廷什麼時候能有錢?

  別看市舶司往回送了兩次銀子,可頭一次全填了邊關,第二次又分到各處去賑災了。再加上嘉成帝覺得自己有錢了,免不了就膨脹了起來,這不西苑那邊修宮殿又花了一筆,戶部是真的沒有錢啊。

  免不了有人抨擊定海的市舶司,以及薛庭儴這個市舶司提舉。說他夜郎自大,好高騖遠,市舶司剛開沒多久,又折騰著開阜建商鎮,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碗飯,沒得把自己給撐死了。

  撐死了自己不要緊,別連累了朝廷啊。

  更是有一眾官員抓住把柄,建議撤了薛庭儴這個提舉,另議大臣前去治理。說他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到底是年輕了。

  總而言之,說什麼的都有。

  嘉成帝好不容易高興了兩日,又拉下了臉。

  就在這時,安順這個天使回京了。

  「你說什麼?兩千五百萬兩!」嘉成帝手中的朱筆都扔了,足以證明這事給他帶來了多大的震動。

  安順連連點頭:「陛下,您沒聽錯,就是兩千五百萬兩!」

  「你站起來,好好說給朕聽。」

  鄭安成忙示意人去扶安順,也是安順倒黴,剛好逢著嘉成帝被下面的大臣刺了兩句,心情正鬱悶著,他從外面回來了求見,嘉成帝當場質問,安順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了。

  這不,動作太猛,膝蓋都青了,想往起站,都顯得有些勉強。

  安順顧不得腿疼,就把到了定海以後發生的事描述了一遍,著重在薛庭儴開阜博賣商鋪上。可能是那一場著實給安順的印象太深刻,他描述得十分活靈活現,聽得人是血氣上湧,一派豪氣干雲。

  「好!好!薛愛卿真乃朕的肱股之臣,朕看這次他們還能說什麼!」嘉成帝拍著龍椅的扶手,連聲贊道。

  「鄭安成,去把徐首輔請來,這次朕要好好的打一打這些人的臉。」

  「是。」

  就在朝堂上因為組建浙江水師,再起風雲之際,位於亂礁洋的那處小島上,也生出一場風波。

  「堂主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你們有人背著我又去雙嶼島了?」

  一處搭建簡陋的屋子裡,牆是木頭的,其上的樹皮還沒剝掉,屋頂是用沿海一帶盛產的一種樹木葉子及各種樹枝捆紮而成。

  看似十分簡陋,但面積可不小,首位上放著一個木頭做的大椅,此時大椅上正坐著一個年紀大約在五十左右,身量低矮,但卻粗壯,穿一身深藍色的短打的老者。

  此人正是麼爺。

  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裡,說話的同時,一雙鷂子似的眼睛緊盯著下面一群人,似乎想看出誰不守規矩又私自行動。

  謝榮大抵是因為上次挨了訓斥,又受了幾鞭子,格外敏感。見麼爺看了過來,忙搖著手道:「麼爺,我可沒有私下出去過,我這身上的傷還沒好。」

  「麼爺,榮哥確實沒帶人出去過,我給他作證。」

  「你給他作證,你給他作什麼證?」麼爺眉頭豎了起來,顯然是挨了訓斥,怒得不輕。「堂主說這次的事鬧大了,你們上次去那雙嶼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信上說上面許多朝廷命官,連邵總督都在其中,而你們這幾個兔崽子竟然敢往上放炮!你們知不知道,朝廷要在浙江組建水師!」

  「放炮?放什麼炮?」謝榮一頭霧水道。

  揦子也喊冤道:「我們沒放炮啊麼爺,當時我們就那幾個弟兄去了,老大說要給他們個下馬威,就襲擊了那些勞役。沒有勞役,他們就幹不成活兒,最好是嚇得沒人敢來給他們幹活最好,這商鎮自然做不成。」

  「只是沒想到那島上竟然駐紮了許多衛所的兵卒,才會和他們打起來,咱們出去的時候帶了鳥銃子,靠著鳥銃咱們才全身而退。本來已經跑了,可惜他們竟派了戰船來追,還打了咱們一炮,才會損了一艘船。」

  「你們沒放炮?」麼爺狐疑地環視著下面眾人。

  「麼爺,我們真沒放炮。」當日一同出去的幾個人異口同聲。

  「那你們沒放炮,堂主為何會來信說,邵總督發了怒,說我們胡搞一氣?」

  「那我們就不知道了。」

  謝榮一搔腦袋:「難道說有人栽贓陷害?」

  「誰能栽贓陷害我們?謝榮,你該不會是放了炮不敢認,才讓你手下的兄弟們說沒放。」一旁有人調侃道。

  謝榮滿臉冤枉,指天發誓道:「我對龍王爺發誓,若是那日我們真放了炮,就讓我葬身魚腹,永不超生!」

  海上行走的人,最是講究這些,這種誓言算是極狠的,麼爺這才消了猜疑。

  「照這麼來看,是那些狗官故弄玄虛,刻意栽贓了?」

  「肯定是那些狗官,麼爺你忘了這些狗官最是陰險狡詐!」

  「對,肯定是。」

  下面一眾人紛紛附和。

  麼爺沉吟道:「不管是不是,朝廷要組建浙江水師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好消息。堂主吩咐下來的任務……」

  「麼爺,若不我們現在趁著水師還沒組建,直接打上那雙嶼島?將他們打個稀巴爛,這趟任務就算成了?」有人建議,這建議又迎來陣陣附和。

  麼爺沒好氣地看了一眼下面這些沒腦袋的,斥道:「就咱們這幾艘船,能幹得贏誰?定海那邊的情況你們也不是不知,早已今非昔比。罷,先不說這些,堂主在信中說了,莫堂主會親自帶著人來,協助咱們將這件事給辦了。」

  「莫堂主要來啊?那咱們可不用愁了。」

  「待莫堂主帶著人來,我們就洗了那雙嶼島,讓他們知道我們紅幫的厲害。」

  聞言,麼爺又是一肚子氣,罵道:「滾滾滾,一群沒腦袋的,別在這裡給我添堵,都滾!」

  於是這群人便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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