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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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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4:37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揪住狐狸尾巴

  穿過一道石橋,前方山石聳立,假山旁有棵古老的柳樹,樹根部位有個大洞,黑黝黝的深邃,居然不影響它生長;柳枝絲帶般垂在水面上,被水流帶動向下游沖去,卻總也沖不走,始終在水面搖曳擺動,姿態很是優美。

  小蘿坐在樹下,趴在洞口不知幹什麼。

  思雨躲在假山後偷窺她,看見王亨二人,忙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王亨命慕晨:「你和思雨回去。我去就行了。」

  慕晨應道:「是。」

  於是就叫了思雨,一同離開。

  王亨放慢腳步,走到小蘿身後。

  小蘿好似沒察覺,對著那大洞說道:「……大樹,你說我到底要不要跟大爺說這事呢?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吳二公子是表少爺,他們會不會認為我亂嚼舌根子?還有大爺,會不會認為我故意賣好,所以編出來騙他,就為了爬到他身邊去,將來做姨娘?哎呀,我不想做他姨娘……」

  王亨眉頭跳了跳,盯著小丫頭脊背。

  他感到,小蘿脊背瞬間僵硬。

  哼,這丫頭知道他在後面!

  小蘿忽然加快語速:「……可是我不說,又憋得難受,總覺得有人跟著我似得——」王亨聽了心想,的確有人跟著你——「你說會不會是如蘭姐姐,怪我不替她伸冤?」

  王亨又想,如蘭不找你,我也要找你!

  小蘿繼續道:「我對你說了吧。你別告訴人啊。這都是因為大爺討厭我,見我一次罵我一次,我也不知哪兒得罪他了。我好難過。白天不敢告訴人,晚上偷偷哭。我又怕她們知道告訴老爺,老爺再去找大爺,老爺和大爺一吵架,我更倒黴。我就悄悄溜出來找你。——你還記得吧,那天晚上,我就坐在你這兒,然後我聽見假山那邊有聲音。我悄悄走過去,看見吳二公子和春梅躲在假山後面親嘴兒……吳二公子常來找老爺,我看老爺對他很好,不敢對人說這事。誰知後來春梅死了……我更不敢說了……」

  聽到這,王亨大步走過去,驚動了小蘿。

  小蘿猛回頭,結巴道:「大……大大爺!」

  王亨問道:「剛才的話,你肯上堂作證嗎?」

  小蘿楞了下,急忙點頭問:「那,大爺以後可不可以別罵婢子了?小蘿保證不去德馨院礙大爺的眼。」

  這麼快做出回答,可見早知道王亨來了。

  王亨仔細打量她,心裡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真的很像林馨兒。不是長得像,也不是穿衣打扮像,而是那個聰明機靈勁兒和林馨兒神似。算了,何苦遷怒她呢!

  他便點頭道:「好!以後我不罵你了。」

  小蘿立即放鬆了,開心地笑起來。

  笑了一會,又好奇問:「大爺相信我說的?」

  王亨點點頭道:「相信。」

  小蘿並不知道他懷疑吳繁,不可能編出這套謊話來討好他。連他自己也是在聽說吳繁和王曉雪定親的事後,才懷疑吳繁指使春梅的,之前他一直懷疑父親王諫。

  小蘿之前不說,恐怕也以為王諫牽涉其中,怕自己說了會引火燒身。這孩子很機靈,懂得自保。

  當然,王亨憑藉的不止這一點。

  他迅速把目標轉移到吳繁身上,還有兩個原因:

  第一,梁心銘曾在徽州和吳知府結仇。

  吳知府已經流放西北玄武關外,不知還有沒有命回來。雖然此事跟梁心銘毫無關係,但吳繁顯然不這麼認為,梁心銘壞了他父兄的計劃,就是該死!

  第二,吳繁初見梁心銘時神情異樣。

  吳繁初見梁心銘時,神色震驚,仿佛一個絕不可能出現的人忽然出現在面前一樣,而那時孟無瀾還沒有替雙方引見。王亨覺得他就像自己當初見梁心銘一樣。

  王亨初見梁心銘震驚,是覺得他像死去的林馨兒。

  吳繁以前並沒有見過梁心銘或者林馨兒,為什麼要震驚?難道吳繁本來認識林馨兒?

  這個暫且不提,待以後查證。

  先假設吳繁認識林馨兒,並和林馨兒之死有關,他懷疑林馨兒沒死,女扮男裝成梁心銘參加科舉,那他給梁心銘下藥、買通禁軍查驗梁心銘胸口,用意就很明顯了。

  第一步:若梁心銘就是梁心銘,定會毫不猶豫地吃下王亨命人送去的狀元餃,然後腹瀉,無法下場,前程便斷送了,吳繁也算為父兄報了仇、出了氣。

  第二步:若梁心銘不是梁心銘,而是林馨兒裝扮的,她面對王亨卻不肯相認,肯定對王亨懷有戒心,則不一定會吃王亨送去的狀元餃,然後平安下場參加考試。這時候,吳繁安排的第二步就起作用了,梁心銘將當場被揭穿女伴男裝,只有死路一條。吳繁同樣達到除掉她的目的。

  可是,吳繁萬萬沒想到,梁心銘吃了狀元餃,還掙扎著去了貢院,被脫了衣裳檢查又無異樣,順利入場。

  這時候,他要如何善後?

  梁心銘考完第一場出來後,下藥事件和禁軍強制脫衣事件都暴露了,羅大同被撤,如蘭被春梅滅口,春梅自殺掩蓋真相,吳繁知道這些事後,又將如何善後?

  唯一的證人就剩東城那個幫閒頭兒杜三了。

  吳繁若不付出一定的代價,杜三不可能答應他遠走高飛,在外躲一輩子;若付出高昂代價,還留下這麼一個活口,沒准哪天就爆發出來,吳繁也不會這麼蠢。

  所以,他一定會殺杜三滅口!

  然而,王亨之前雖然把目標對準父親,也沒有忽視吳繁和孟無瀾這兩個人,在春梅死的那天晚上,就已經暗中派人盯住他們兩家了。若杜三已死,肯定是吳繁在梁心銘順利入場的當天就殺了他;若那天沒殺,後來吳繁就沒機會動手了,則杜三一定還活著,且藏在附近某個地方。

  王亨想到這,當即帶著小蘿向京都府衙報案。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了吳繁一個措手不及。

  那時,天已經快黑了,吳繁還是被拘押候審。

  孟無瀾得到消息趕來,攔住官差不讓帶走吳繁,並憤怒質問王亨:「安泰,你說是表弟下藥,有什麼證據?」

  王亨冷冷道:「你覺得,若沒有證據,我會拿他嗎?你有什麼話,等上了公堂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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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4:49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馨兒的畫像

  孟無瀾失去主張,又拉住吳繁,用力搖晃他道:「表弟,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說話呀!舅舅糊塗,你怎麼也這麼糊塗?他可就只剩下你一個兒子了,你不發奮上進,和梁心銘作對幹什麼?我早告訴過你,舅舅的事與他無關!」

  吳繁強笑道:「表哥,別擔心,弟弟沒事。」

  袖子一動,將一個折紙塞進孟無瀾的手心。

  孟無瀾緊張得哆嗦了,說道:「你……真沒事嗎?」

  吳繁道:「沒事。小弟問心無愧。」

  孟無瀾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衙役帶走了。

  吳家上下都被人看住,不准隨意走動。

  然後,王亨親自和府衙的李捕頭帶領官差去了杜三家,將小院點得燈火通明,寸土寸磚地翻查。

  直查了一個多時辰,也沒發現異樣。

  李捕頭不耐煩,正要勸王亨撤退,忽見他盯著院子角落的一株桃樹看得出神,便賠笑問:「翰林大人看什麼?」

  王亨道:「看桃花。」

  李捕頭道:「哪有花?還沒開呀!」

  王亨道:「正是。這時候桃花該開了,為何它不開呢?」

  李捕頭笑道:「小人不知。」

  心裡卻想:「讀書人就是酸!」

  王亨道:「因為它枯死了。」

  李捕頭道:「啊?」

  王亨道:「這時候,桃花就算沒開,也打花苞了,可是這株桃樹卻連個花苞都沒有,已經枯死了。」說著,伸手掐了一段樹枝給他瞧,果然乾枯了。

  李捕頭賠笑道:「王翰林好眼力。」

  王亨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問:「知道它為什麼會枯嗎?」

  李捕頭道:「小人不知。」

  王亨道:「我猜它的根出了問題。」

  李捕頭愕然地看著他,難道他們不是來查案的,是來給樹治病的?王翰林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呢?

  王亨命衙役們找來鋤頭和鐵鍬,在桃樹下挖掘。

  才挖了不過兩尺深,一股惡臭散發出來。

  李捕頭吃驚道:「下面埋了東西!」

  王亨「嗯」了一聲,心想這蠢材,到現在才明白,他看見這樹下泥土似被翻過,立即就留意了。忽然又想,自己那天晚上也來杜三家查過了,卻沒注意到,不由慚愧。那時候,他做夢也想不到杜三會被殺。畢竟杜三也就是給禁軍羅大同通了個信兒,要他對梁心銘驗身嚴格一點罷了,而不是串通進行科舉舞弊。若非梁心銘被下藥惹怒了王亨,沒人會懲罰羅大同,實在沒必要殺他滅口。

  衙役們挖出一具腐爛的屍體,經過驗證,正是杜三。杜三是被自己家的菜刀砍死的,兇手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線索,就有痕跡,經過這麼多天,春日多雨,早沖沒了。這桃樹則是被兇手埋屍時,挖斷了主根才枯死。

  但是,兇手卻帶走了杜三的東西。

  杜三死的當天,曾告訴街坊說要出趟遠門。次日清晨,鄰居便發現他門鎖了。王亨兩日後來杜三家搜查,發現細軟銀兩都被帶走了,確實是出了門的模樣。

  這說明,兇手捲走了杜三的財物。

  王亨就想循著這條線追下去。

  他當即叫來梁錦雲,詢問之前對吳繁及身邊人行蹤調查結果,希望從中得到啟發。

  梁錦雲說,吳繁及身邊人自案發以來,仿佛怕王亨懷疑他們似得,絲毫沒有異動,但在那之前,吳繁的常隨吳旺曾外出半天一夜,第二天才回來。

  王亨急忙就要和捕頭去吳旺家搜查。

  正在這時,仵作來回:在杜三的鞋底內層發現一副畫。

  王亨接過壓得板正的一方折疊紙,展開一看,目光大亮,且渾身顫抖起來:畫中畫的正是梁心銘!可落在王亨眼裡,更像林馨兒。顯然繪畫人對林馨兒更熟悉,所以畫著畫著,畫出了馨兒的神韻,而沒有梁心銘的優雅淡然。

  怪不得兇手要滅口,定是為了這副畫!

  杜三不肯交出畫,所以兇手殺了他。

  王亨厲聲喝道:「李捕頭,去拿吳旺!」

  ……

  次日上午,京都知府大人升堂。

  王亨親自上堂,控告吳繁,將父兄之罪賴在梁心銘身上,陷害並報復梁心銘,擾亂科舉,事後殺人滅口。

  一、吳繁借助和王四姑娘的親事,誘騙四姑娘的丫鬟春梅死心塌地為他所用,成為他在王府的內應。

  二、唆使春梅從德馨院打聽有關梁心銘的消息。

  三、春梅借如蘭之手給梁心銘下藥。

  四、如蘭事敗被關在德馨院,春梅怕她說出真相連累自己和吳繁,先哄騙趙九救出如蘭,然後迷暈她,推入井中,做出如蘭自殺假像。

  五、王亨查出如蘭是他殺,又根據現場留下的痕跡追查到春梅身上,春梅自殺替吳繁遮掩。

  六、吳繁雖給梁心銘下了藥,還不放心,為防止萬一,他繪製了梁心銘的畫像,讓東城幫閒頭兒杜三暗中給會試驗身的禁軍羅大同觀看,讓羅大同誣陷梁心銘夾帶。

  七、事後,吳繁命常隨吳旺向杜三要回那畫像,以免留下把柄,杜三不給,吳旺遂殺杜三滅口,埋在杜家桃樹下。

  整件事的過程是這樣的:

  思雨要做狀元餃給梁心銘討彩頭,不是當天才決定的,幾天前就定下了,並吩咐廚房準備她所需要的材料。春梅聽說此事後,告訴吳繁。吳繁教她挑唆如蘭,去給梁心銘下藥。因為如蘭想嫁給王亨,王亨卻看不上如蘭。春梅便說,大爺是被梁心銘給迷住了,所以才不肯娶妻也不肯納妾,只要梁心銘這一科落榜了,就會返回家鄉去,大爺見不到他,自然就不會被迷惑了。如蘭上當,在思雨調拌的餃子餡中下了藥,致使梁心銘會試前一天晚上腹瀉不止。

  小蘿、趙九出面作證,證實春梅和吳繁的奸情;國子監兩名丹青高手上堂驗證,梁心銘的畫像與吳繁的畫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是吳繁所繪製;京都府衙的捕頭和仵作上堂證實杜三屍檢報告;還有,吳旺在杜三死的當晚行蹤不明,從他家搜出銀兩財物,有杜三的借貸人辨認出正是自己以物抵債、還給杜三的……一條條鐵證如山,證實吳繁是背後主謀!

  消息傳出,孟無瀾頹然跌倒。

  靖康帝大怒,下令嚴懲吳繁。

  梁心銘作為受害苦主,上堂聽審。

  整件案子審問過程中,她未發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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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5:00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洩露一個秘密

  結案後,她和王亨一起出了公堂,對王亨道:「恩師,能不能安排一下探監,學生有些話想私下問吳繁。」

  王亨下意識地問:「青雲想問什麼?」

  梁心銘道:「吳繁為何要扒我的衣服。」

  王亨一震,勉強笑道:「為師也覺得奇怪。」

  公堂上那個理由是表面上的。他不肯在公堂上追問真正理由,是不想把林馨兒牽扯出來,那勢必要翻出當年往事,將整個王家都牽扯進來,鬧得沸沸揚揚,還不一定能查出真相。他想先定了吳繁的罪,再私下逼問。

  誰知,梁心銘也察覺異常。

  梁心銘緊緊盯著王亨,等他找理由拒絕。

  王亨卻沒有拒絕,答應了她。

  他立即安排,和梁心銘一起去府衙大牢。

  去的路上,梁心銘心情緊張,神情也前所未有的鄭重,每邁出一步,就好像更接近那個真相。她悄悄地瞥了身邊王亨一眼,只見他也很嚴肅,其他的就看不出了。

  梁心銘深吸了一口氣,徐徐吐出。

  很快,他們來到死牢內。

  陰暗的死牢如地獄,俊美的吳繁就像蒙著畫皮的厲鬼,這會兒露出了猙獰的獠牙,現出了原形。

  吳繁譏誚地來回打量二人。

  梁心銘看著那張異常妖豔的臉,心裡一陣發寒,就像看見美麗妖豔卻有毒的花兒或者彩色蘑菇。

  王亨開門見山地問:「吳繁,你為何要買通禁軍脫梁會元的衣服?你明知道,憑他的才能根本不需要夾帶。」

  吳繁微笑道:「表哥不是已經替我編了個理由嗎!」

  王亨道:「你以為不說,我就拿你沒辦法?」

  吳繁笑道:「小弟知道表哥厲害,不敢隱瞞。再者,小弟為什麼要隱瞞?這一切都是你父親王大人指使的。因他懷疑梁心銘是女人,是你那個童養媳林馨兒裝扮的。他懷疑林馨兒沒死。他答應我,等事成之後,就讓我跟王曉雪成親,再想辦法幫我父親脫罪並起復。誰知,被你壞了好事!我為此喪命,還替他隱瞞做什麼?」

  王亨顫聲道:「你胡說!父親為什麼要懷疑青雲?」

  他恐慌極了。

  吳繁意味深長道:「表哥很清楚我沒胡說。」

  言下之意,咱們都心知肚明。

  說完,嘴角留下一絲黑血。

  他知道,落在王亨手中,王亨定有辦法問出一切,他不想說也沒有用,所以他在嘴裡藏了毒,自殺了。

  只有死,才能保住秘密!

  王亨憤怒了,蹲下來抓住他雙肩用力搖晃,吼道:「快說,你為什麼要懷疑青雲是馨兒?」

  吳繁笑,仿佛對他表現很愉悅。

  梁心銘隔著王亨的肩膀,死死盯著吳繁。

  她眼前浮現一副血淋淋的畫面:

  一隻斑斕猛虎正撕扯著一個小女孩,「哢嚓」一聲咬斷她秀麗的頭顱,又「哢嚓」一聲咬斷一條胳膊,然後是胸腹……小女孩的骨頭根本抵擋不住它的鋼牙,它猶如嚼脆骨一般,連皮帶骨將她吃個乾淨,只有嚼不爛的衣服和頭髮,被它挑剔地吐了出來。地上,剩下一灘殷紅的血跡。

  這是一幕發生在風景奇秀的黃山中的慘劇。

  附近山石上,一個美少年從頭到尾欣賞著這一幕。

  也正是他,把女孩子推下山谷餵老虎。

  他告訴她說:「安泰表哥讓我來送你上路!」

  梁心銘今生今世都不會忘記,他說話時的嘲諷口吻,還有眼中殘忍的笑意,就像一朵妖豔的毒花。

  第一次見到吳大公子,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仇人。誰知吳知府有兩個兒子,她錯把吳大公子當成那個美少年。等遇見吳繁,她才知道自己弄錯了。那吳知府的基因還真是有毒,生的兩個兒子都是壞胚子,一個賽一個毒辣!

  吳繁比他哥哥歹毒陰狠多了。

  這眼看就要死了,臨死還這麼囂張!

  可是他沒料到,梁心銘的確是林馨兒,不管是不是王諫指使的他,他剛才與王亨一番對話都洩露一個秘密:當年他騙了林馨兒,根本不是王亨讓他去殺林馨兒的。

  梁心銘覺得,就這麼讓吳繁死了太便宜他了。

  恰在這時,王亨見他服毒自殺,拒不說出真相,忍無可忍之下,湊近他耳畔也不知說了句什麼。

  吳繁神情一震,似乎惱怒。

  梁心銘抓住這機會,抬手沖吳繁做了個動作,並對他燦然一笑,一如他般妖豔嬌媚

  吳繁頓時瞪大眼睛,見鬼一樣瞪著她。

  他的嘴努力開合,哆嗦道:「你……呵……」

  然他血氣驟然上湧,加速了毒性蔓延和擴散,根本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就頭一歪,死掉了!

  帶著滿眼的不甘和震驚,死掉了!

  王亨用力搖晃他,喊:「吳繁,吳繁!」

  吳繁毫無聲息,身體漸冷。

  王亨丟下屍身,猛轉身站起來,問梁心銘:「你剛才對他做什麼了?嚇得他那樣子?」

  梁心銘暗暗吐了口氣。

  她忙道:「沒什麼呀。學生只見恩師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就猛的瞪大眼睛,死過去了。恩師究竟對他說了什麼?」她反問起他來了。

  王亨狐疑道:「真是這樣?」

  梁心點頭道:「真是這樣。」

  王亨根本不信,盯著她不語。

  吳繁死前流露出後悔、不甘,還有恐懼的神色,分明受到極大的震撼,定是看見什麼了。這裡只有他們三個人,而梁心銘站在他身後,正對著吳繁的視線。

  梁心銘到底做了什麼,刺激得吳繁恐懼?

  頭一次,王亨對梁心銘不信任起來。

  也對,他一直覺得梁心銘並不像初入世的書生單純,極有智謀和手段。吳知府父子先後害她吃了大苦頭,她報復吳繁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為什麼要瞞著他呢?

  梁心銘有些承受不住王亨犀利的目光,忙轉移話題道:「這人實在太囂張了。臨死還故布疑陣,讓恩師父子相疑,還想離間學生和恩師的感情。」

  王亨問:「青雲相信他說的嗎?」

  梁心銘道:「學生才不會上當!」

  心裡卻想「誰知道呢」。

  吳繁本就不是主謀,背後確實有人,原先梁心銘以為是王亨,現在排除了王亨,那就另有其人了。

  不管是誰,她一定要將那人揪出來。

  不管是誰,只要不是王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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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梁心銘的底細

  至於其他……她已經釋懷了。

  誰年少時候沒有迷失過呢?

  這些年,王亨已經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他對林馨兒的愛,也表明了他的悔意。梁心銘覺得,壓在心頭多年的一塊大石卸掉了,渾身輕鬆無比、心情也陽光許多。

  她深深地看著王亨,仿佛失而復得。

  被愛情下咒的女人,智商果然無下限。

  但在別的方面,她的智商還是正常的,在真相揭開之前,她並不打算跟王亨相認,她也無法與他相認。

  這個真相,要她和他共同努力揭開。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雙劍合璧!

  王亨還在沉思,想吳繁說的話。

  梁心銘眼珠一轉,道:「吳繁也不想想,恩師是何等樣人,豈是他能糊弄的?他不肯說實話,恩師不會去查嗎!」查吧,順著這條線把王家查個底朝天!

  王亨肅然點頭,他當然要查。

  他沉聲對梁心銘道:「青雲,如果真是我父親在背後指使,那也是因為你長得有幾分像你師母的緣故。父親怕為師被你迷惑,所以才想斷你前程,分開我們。若真是那樣,為師提前向你賠罪。為師不能大義滅親,只好父債子償。說起來都是為師連累了你,受什麼懲罰都不為過。」

  梁心銘微笑道:「恩師先別急著賠罪。還是仔細查證後,再憑事實說話。若真像恩師所說,還請恩師告訴學生真相,學生不會怨恨的。學生只是不願被人欺騙。」

  王亨道:「好!為師答應絕不欺騙你!」

  梁心銘道:「學生相信恩師。」

  王亨道:「青雲被陷害還能中了會元,實在可喜可賀。為師還沒為你慶賀呢。不如今晚就去如意樓。正好子儀也回來了,為他接風洗塵,再叫上幾個人,一起為你慶賀。」

  梁心銘笑眯眯道:「恩師盛情,學生恭敬不如從命。」

  王亨眼神晃了晃,有些奇怪,總覺她與之前不一樣了,看他的眼神多了些東西。他想了想:哦,是了!狀元餃一事查明,他洗清嫌疑,她便又信任他了。

  可是他的心被林馨兒占滿了,提不起興致。

  當下,兩人先安排眼前事。

  吳繁畏罪自殺,好在案子已經鐵證如山,也沒人懷疑什麼,還是像原來一樣結案了,孟無瀾為吳繁收的屍。

  王亨、趙子儀、梁心銘、洪飛等人一起去到如意樓,在如意樓又碰見周昌等一班考生,大家兩處並作一處,點了窗口正對皇城南門的豪華雅間,種種熱鬧也不必細說。

  酒足飯飽後,趙子儀隨王亨去王府,說是拜望王大人,梁心銘不想湊這個熱鬧,自回家歇息去了。

  到王府,趙子儀先拜見了王諫,盡了禮數,然後隨著王亨去了德馨院。王亨請他入書房坐了,命慕晨上茶後退下,關上門,才詢問他調查梁心銘的情況。

  王亨對梁心銘的身份已不再懷疑,只想問問而已。

  趙子儀緩緩道:「梁心銘自幼失父,是被岳父李松原撫養教導長大的。梁家和李家不與村裡人住在一條山谷,單獨居住在另一個山谷。聽人說,梁心銘自幼多病,不大出門,只在家讀書,很少有人見過他。只有一個獵戶,每每進山打獵經過他家,見過幾次,說是長得很秀氣,像個姑娘一樣。但那也是早幾年前的事了……」

  他打聽得還算詳細,聽在王亨耳中卻有些怪怪的:

  第一、梁心銘家不與村人住在一起,自小也不怎麼出門,所以見過他的人十分有限,且都是小時候的事。

  第二、長大後的梁心銘三年前才正式在村裡露面,出現在村人視線中,去年出山,參加縣裡的童生試。

  也就是說,除了已死的李松原和活著的李惠娘,這世上就沒有人能確認梁心銘的身份了。

  王亨本來不疑惑的,現在倒疑惑了。

  他又仔細詢問梁心銘出山的具體日期,他岳父岳母何時亡故,李惠娘何時產女等等,均沒發覺異樣。又暗自算了算,梁心銘出山時,賀城珍寶齋已經買下了神秘女子的玉鴛鴦圖紙,所以那神秘女子不可能是梁心銘。

  他歎了口氣,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明明心裡都不指望了,怎麼又多想呢?

  正打算放棄,把話題轉開說些別的,趙子儀又說了一番話,如雷轟電掣一般,轟得他整個世界坍塌了。

  趙子儀笑道:「難怪梁兄人品才學如此出眾,他岳父李松原功不可沒。李松原為人灑脫,不拘禮儀,每到過年,都主動去前村幫人寫對聯、畫年畫。我見過他畫的畫,確實很好。後來在休寧縣城,遇到一個特地來尋訪他的名儒,才知道李松原不僅詩文出眾,畫藝更是一絕。他還擅長製作皮紙,在皮紙上畫美人,美人栩栩如生,仿佛隨時要從畫中走下來。很多人高價求購而不得……」

  王亨打斷他:「等等!什麼皮紙?」

  其實他知道皮紙這東西,問出來只是想確認罷了,因為他腦子裡電光一閃,閃過一個念頭。

  趙子儀道:「就是用動物皮硝制的皮子……」

  王亨大腦轟然雷鳴,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眼前浮現梁心銘的面容,懷疑像春筍破土而出,一個勁兒地往上竄,壓都壓不住:她穿了皮衣!所以,在王家別苑,他扯開梁心銘領口時,看到一馬平川。

  梁心銘腹瀉不請大夫,雖然理由很充分,但是三場考完都暈倒了,還不肯讓大夫診脈,實在可疑。

  吳繁罪行敗露,梁心銘並不相信吳繁是為了要斷她的前程才買通禁軍脫她衣裳,為什麼這樣篤定?

  吳繁死前,梁心銘做了什麼,令他恐懼?

  如果吳繁和林馨兒之死有關,那麼,徽州吳大公子殺毒老虎一案恐怕與梁心銘脫不了關係。梁心銘把吳大公子錯認為吳二公子,所以借刀殺人。真正的吳二公子卻是認識馨兒的,所以一見梁心銘便吃驚、懷疑,進而下藥,並買通禁軍揭發她。這兩個人一直在暗中交手。

  ……

  有一點王亨怎麼也想不明白:若果真如他推斷的這樣,那之前梁心銘腹瀉,為什麼不懷疑吳繁卻懷疑他呢?

  僅僅因為那餃子是他讓一安送去的?

  以梁心銘的才智,不該這樣容易被糊弄啊。

  王亨越想越深,越想越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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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5:24 |只看該作者
第94章 爹爹好美喲

  趙子儀什麼時候走的,他不知道。

  他也沒挽留趙子儀,因為忘記了。

  原本他是要留趙子儀飲酒賞月、徹夜長談的,因為他最近遭遇太多事,心情有些亂,想痛快一醉。

  煎熬了一夜,天明時,他終於冷靜了。

  懷疑,終究只是懷疑。

  要想探明真相,還要有證據。

  這一次,他不會再莽撞地去扒梁心銘的衣領了,也絕不容許任何人扒梁心銘的衣服——萬一梁心銘真是林馨兒,那可是他妻子,被別人脫衣怎麼可以!那個禁軍周大同,今天就找人將他發配到邊疆去,這輩子也別想回來了。

  王亨想:用什麼辦法試探梁心銘呢?

  這事絕不能聲張,這可是欺君大罪!

  他很快想到了:是男是女,大夫一號脈不就知道了。

  可是找什麼大夫才放心呢?

  慕晨進來伺候,見他眼底發青,目帶血絲,熬了一夜的模樣,嚇一跳,忙問:「大爺怎麼了?」

  王亨隨口道:「我沒事。幫我請個大夫來。」

  慕晨吃驚道:「請大夫?大爺哪裡不好?」

  王亨急忙改口道:「不是。幫我梳洗更衣。」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找大夫確認梁心銘的身份,所以脫口就讓慕晨找大夫來,顛三倒四的,還說自己沒事呢。

  慕晨答應著,心下狐疑不已。

  王亨梳洗罷,又吃了點東西,精神抖擻地出門了。

  ※

  梁心銘不知王亨又開始懷疑她,正美美地抱著枕頭睡懶覺呢,臉上洋溢著淺淺的微笑,好像在做美夢。

  壓在心上的大石卸掉,她一鬆弛就墮落了,賴起床來,自打她變成梁心銘後,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正做美夢,忽覺臉上濕濕的溫熱,這是……

  她猛然睜開眼睛,只見藍妞趴在枕畔,一雙黑琉璃似得狗眼正歡喜地看著她,並用粉紅的狗舌頭添她的臉。

  梁心銘霍然坐起來,兩手掐住狗狗,舉到面前,認真道:「作為一條狗,首先要學會看人眼色,不能主人給你點顏色,你就蹬鼻子上臉。你也不打量打量,爺這臉是你能親的嗎?爺才中了會元,馬上就要做官了你懂嗎?褻瀆官老爺的罪名,你擔當得起?」

  李惠娘正走進房,聽了這話,僵在房門口。

  本來她見梁心銘舉著藍妞,還擔心會發火呢,誰知對它一本正經地教導了這一番話,聽得哭笑不得。

  「起來了。」惠娘白了梁心銘一眼。

  「今天起遲了,夫人莫怪。」梁心銘笑道。

  「瞧把你高興的,不是因為中了會元吧?」惠娘的口氣有些酸,「是不是因為餃子的事查清了?」

  「都有。都高興。」梁心銘微笑道。

  她將藍妞放到床下,掀開被子起來穿衣裳。

  早飯後,她在書房靜心寫文,漫漫科舉路,還有最後一關——殿試,她不能功虧一簣。

  今天王亨在翰林院,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

  傍晚落衙,他想都沒想,騎著馬就往梁家去了。

  快到德政路時,他忽然醒悟:不能去!這次千萬要沉住氣,別讓梁心銘警覺了。還是先熬一段日子吧。

  於是,他又調轉馬頭回家了。

  回家後,他便著手安排人,順著吳繁這條線追查當年的事。他用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秘密去吳家祖籍。

  此事以後再說。

  殿試前一天,他到底還是沒忍住,落衙後去了梁家。

  梁心銘見了他,脫口道:「恩師怎麼來了?」

  他微笑道:「為師來叮囑你幾句。殿試你若拿不到好名次,豈不說明之前的會試是為師幫你作弊了?如今咱們師生兩個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命運休戚相關呢。」

  梁心銘也覺得這傢伙今天怪怪的,哪裡怪,又說不上來,只得將他讓進書房說話,又去請了趙子儀來。

  這晚,王亨看梁心銘,越看越像林馨兒。

  他忽然覺得世界精彩紛呈,令他雀躍。他對明天的殿試尤其關注,甚至比自己當年參加殿試還要緊張和期待,期待梁心銘中了頭名狀元,他媳婦就是狀元了!

  一個狀元媳婦,他想想就要笑。

  他的馨兒,總是那麼出乎人意料!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為師的莊重,努力不去看梁心銘。可是不行,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她,恨不能把她摟在懷裡,任憑她跟自己胡鬧、任性撒嬌、騙他取樂。

  從前,她總有法子激得他情動、心動,如飲美酒,醺醺然迷醉;她走後,他的人生寡淡無味。自從去年在徽州遇見梁心銘後,他的心海掀起了波瀾。因為梁心銘就是林馨兒,才重燃了他的情感,並非他有斷袖之癖。

  梁心銘明天就要殿試,王亨不敢太打攪她,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洩露了心裡的秘密,所以坐了一會就告辭了。

  梁心銘送走他後,莫名松了口氣。

  真怪,今晚他給她好大的壓迫感。

  是那種被強烈關注的壓迫感。

  他的目光好像驕陽,亮的晃眼;又像火焰,掃一下就令她渾身灼燒般難受,要努力才能保持坦然。

  一夜無事,次日,三月十五。

  殿試在乾陽殿舉行。

  為了這次殿試,李惠娘買了一塊寶藍色的素錦,熬了七八個日夜,為梁心銘做了一件春天的夾袍:圓領,前胸和後背都繡著剛勁的黃山松,用的是黑色絲線,團圓形,遠看去,恍如松影印在圓形窗櫺內,有些水墨畫的韻味;下擺也繡了八團團松,不過要小許多。

  還有腰帶也別出心裁:兩指寬的腰帶上,接連繡著荔枝、桂圓和核桃,意為連中三元,這是奔著狀元去的!

  梁心銘穿著這件衣服,真是玉樹臨風!

  李惠娘得意道:「這下看那些人還敢笑你!難道比他們差了?非得把那天丟的臉找回來!」

  她一想到梁心銘那天背著一團屎出場,被人嘲笑,就氣得心肝疼,所以才下血本買來衣料,又費心思刺繡、裁剪,做了這件春衣,安心要梁心銘在殿試時一雪前恥。

  小朝雲也笑得眉眼彎彎,覺得爹爹好美喲!

  她情不自禁伸手要抱抱:「爹爹,抱。」

  惠娘急忙攔住,說:「別把衣裳弄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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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5:42 |只看該作者
第95章 殿試,讓嫉妒來得更猛烈些吧!

  梁心銘忍不住笑道:「哪就這樣小心起來。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坐了?惠娘,謝謝你,辛苦了!」

  說完將小朝雲抱起來,親親她小臉。

  藍妞也在下面汪汪叫,仿佛也要抱。

  李惠娘道:「再辛苦還有你辛苦?」

  梁心銘笑道:「咱們夫妻同甘共苦!」

  李惠娘白了她一眼。

  乾陽殿是舉行大朝會和各種皇家盛典的地方,殿堂寬廣而深遠,兩百多貢生坐在裡面還稀稀拉拉的。

  梁心銘就坐在正中第一排的中間,皇帝眼皮底下。

  靖康帝一眼看見梁她,不禁暗贊一聲「好風流人物!」前兩次見她,正是她最狼狽的時候,「頹唐如玉山之將崩」;今天這儀表、這氣質,則「郎朗如日月之入懷」。

  這兩句出自《世說新語》,贊三國人物李豐和夏侯玄儀表出眾。前者是指神情萎靡時,就好像一座玉山將要崩塌。後者形容神情清朗、就像懷中抱有日月。靖康帝分不同時候,全用在梁心銘身上,可見對她讚譽之高。

  閑言少述,且說殿試。

  所有貢生先跪拜皇帝,山呼萬歲。

  靖康帝抬手道:「免禮!」

  眾人齊聲道:「謝吾皇萬歲!」

  內侍高聲道:「起!」

  於是,眾人起身歸坐。

  梁心銘微微抬眼,飛快往前一掃,發現靖康帝果然就是那日和王亨一起站在貢院門口的貴氣青年,暗自歡喜,總算她沒白費心機,在這位大BOSS面前秀堅強。

  殿試只考策問,由皇帝當場出題。

  策問的題目,一般是當下的時務,即天子問策,考問大家的學識眼界和當官能力。

  貢生(考生)回答叫「對策」,答卷以「臣對」字樣開始。策問的答卷,有文體限制,更有字數限制,最多不超過兩千字,極為考較功力。

  這最後一關,梁心銘早有準備,也做過好些文章,內容涉及治國之道、吏治律法、民衣民食和農田水利、儒道學術理論和教化民眾、戰爭兵備和邊防治理、商貿經濟等等。一是為了鍛煉文筆;二是在查找資料過程中,加強對大靖國情的瞭解。所以,她對殿試還是有底氣的。

  她靜待皇帝公佈考題。

  這次殿試的題目是:大靖商貿繁盛,富商巨賈者眾多,而百姓失地,淪為佃戶和坊間手工者不計其數。農本商末,如何重農抑商,使農工商並進,而不傷及經濟和國本?

  梁心銘看了題後,心裡咯噔一下,再也顧不得欣賞這位大靖最頂端的大BOSS和美男,立即沉入思考。

  商貿經濟她雖也寫過,著眼點卻與這考題不同;這考題,難就難在「如何」二字上,不好把握。

  英武年間,英武帝大力發展農工商,使得經濟騰飛。然兩百年過去了,貧富兩極分化,資本和土地逐漸集中到少數人手中,百姓或者淪為佃戶,或者淪為作坊工人。越來越多的臣子要求加重「重農抑商」措施,抑制商業發展。靖康帝也想平衡農商,又擔心過度壓制商業,會影響國力;還怕觸及一部分當權者的利益,推行不下去。英武帝乃雄才大略的帝王,「英武盛世」是大靖歷史上最輝煌的時期,無論政治、經濟、民生和疆土都達到頂峰,堪稱當世天朝大國。靖康帝能力比不上老祖宗,不敢輕易更改國策。萬一改革後,國力衰退了,經濟倒退了,怎麼辦?

  他登基幾年,被這件事弄得頭疼。

  所以,他便以此為題,考問天下讀書人。

  梁心銘暗自叫苦。

  她前世的經濟知識,並不能成為她的優勢,反而成為她的劣勢。為什麼這樣說呢?想要一個擁有現代思想的人適應古代,能做到嗎?若梁心銘把中國改革開放那一套經濟理論搬來用,肯定考砸!

  這答卷,必須符合當前的社會背景和經濟現狀。

  可是,她上輩子活到二十八歲,已經形成了思維定式,在答題的時候,要想一點不受前世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當下,她深呼吸一口氣,徐徐吐出。

  她閉上眼睛,先在腦中把自古以來重農抑商政策都過了一遍,從秦朝的商鞅變法到漢朝把商賈打入賤民、西漢晁錯寫的《論貴粟疏》、宋朝對鹽鐵茶等物的專賣法、明清的禁海政策等等;再把她前世經濟爆炸時代商業政策捋了捋,結合當前大靖的政治經濟,最後擬出思路:

  壓制商業是肯定要的,不然土地兼併、資本積累的後果很嚴重;禁止邊貿和海上貿易萬萬不行,會阻礙經濟流通;可以制定相關律法保護農民和工人的權益,再提高商稅限制某些商業的發展,再鼓勵農耕政策,打擊土地兼併……

  擬完不禁頭疼:兩千字,怎麼寫得了?

  她略一想,先根據擬出的思路寫頭稿。頭稿的文字用的是草體,寫得快嘛,筆走龍蛇,一揮而就。

  再然後,對文章進行壓縮、精煉文字,還是草體。

  再然後,再壓縮、更改、精煉,這次用的是行書。

  最後,用正楷謄抄,一字一字寫完,全文總計一千九百八十八個字——嗯,這數字好,夠吉利!

  寫完抬頭,用力閉一下眼,再睜開。

  不偏不倚,正撞入一雙明星似的瞳孔中。

  她本能朝對方一笑,很客氣。

  開考不久,靖康帝就被梁心銘吸引了:她閉目思考的專注神態,然後奮筆疾書的敏捷,再然後精煉文字時反復推敲、認真斟酌,最後謄抄時凝神靜氣……她物我兩忘,忘記了這是皇宮內的乾陽殿,忘記了這是殿試,忘記了大殿上方坐著皇帝,也忘記了周圍競爭的同年們!

  最後,她功德圓滿,對他一笑。

  靖康帝也笑了,長眉一挑,似乎問「你要交卷了嗎?」

  梁心銘這才想起對方是皇帝,怎可這時候直視天顏呢?她急忙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做出恭敬神態,同時心裡躊躇:要不要交卷呢?似乎早了點兒。到底是保持低調、等快結束時隨大家一塊交呢,還是高調最先交?

  最後她決定,現在就交卷。

  會試時,她已經「臭氣熏天」了,現在再低調有用嗎?既然沒用,那就高調——讓嫉妒來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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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5:52 |只看該作者
第96章 美男,能把爪子拿開麼

  再者,她也不想檢查了,根據她兩輩子無數大考小考得出來的經驗,覺得再檢查無益。

  前世她考試就幹過一件烏龍事:因為提前做完答卷,檢查了兩遍後,看看時間還早,秉著小心謹慎的心理,又對著卷子反復斟酌、檢查。結果,她看那些已經答過的題目,怎麼越看長相越不對呢?然後她把正確的答案又給改錯了。出考場後一對答案,頓時氣瘋了。

  這科舉的卷子更不能改,哪怕只動一個字,都要再重抄一遍,倘或出了差錯,她哭都沒地方哭去!

  想罷,她果斷起身,交卷了。

  那時才接近未正時刻(下午兩點)。

  靖康帝和監考的大臣見她長身而起,紛紛注目。

  靖康帝看著她,越看越歡喜,暗道:「朕又得一良臣。王安泰和梁青雲,猶如朕之臥龍鳳雛也。」

  其他考生聽見動靜,眼角餘光瞥見那俊雅如玉的身影交卷了,都心慌起來,周昌暗罵:「都是你們激得他發狠了!」

  梁心銘出宮,仰頭,看蔚藍天空。

  皇城南門外,等了許多人,流年擠在人群中,看見她興奮地揮手:「梁公子,梁公子!這兒,這兒!」

  梁心銘笑著走過去。

  眾人見了她,都目露懷疑:

  「這麼早出來了?」

  「是啊,就他一個人出來,別人都沒出來。」

  「這不就是那個梁會元嗎?」

  「就是他!」

  「這是要證明自己才高八斗?」

  「年輕人,太驕狂不是好事!」

  ……

  流年聽了不服氣,爭論道:「這說明我家公子有能力,答得快,所以比人家先出來。」

  有內行人好心道:「小兄弟,這殿試不是比誰快,而是比誰的文章好。心急是寫不出好文章的!」

  流年反駁道:「寫不出來熬再長時候也沒用。肚裡有墨水的,根本不用多想,一揮而就,一氣呵成!」這是他昨天聽王亨說的,現在搬出來堵人家嘴,把那人堵得啞口無言,兩眼瞪著他,因為寫文章還真就是這麼回事。

  梁心銘對小少年微笑道:「走吧流年。」

  流年得意地一甩頭,帶著她去找馬車。

  凡是來接人的,車馬都停在皇城南門前的長安大街和朱雀大街上,流年和梁心銘很快找到趙子儀和喬老爹。

  趙子儀見了梁心銘也意外,笑道:「這就出來了?我以為還要過兩個時辰呢。看來賢弟這頭名狀元是拿定了。」

  梁心銘謙虛道:「小弟可不敢肯定。」

  趙子儀道:「怕什麼。是你的就是你的!」

  說笑一陣,大家上車,先回家。

  車上,趙子儀對梁心銘道:「你師尊在狀元樓定了雅間,說晚上為你慶賀。他落衙了就過來。」

  梁心銘笑道:「我們同年也都說要去呢。」

  凡是參加殿試的貢生,殿試後當晚,都可去狀元樓吃酒慶賀,不用銀子,免費吃。這是狀元樓的東家特地定下的規矩,為的是抬高「狀元樓」這塊招牌。

  雖有這規矩,可能參加殿試的,都基本是官身了,誰在乎這一頓吃喝?他想請人家去,有些人還未必肯去呢,都去如意樓了。如意樓正對著皇宮,那裡始終是京城有身份和地位的權貴最喜歡光顧的地方。

  不過,今日狀元樓肯定不會冷清,托王亨和梁心銘的福——一個是前科狀元,一個有可能會成為本科的狀元——他們師生來了,別人還能不來嗎?

  到家,流年先一步沖進去報信:「公子回來了!」

  惠娘牽著小朝雲站在門口,看見梁心銘只是笑。

  兩個女子相互扶持,走到這一步,一切盡在不言中。

  梁心銘彎腰將小朝雲抱起來,用力舉起,笑道:「爹爹終於考結束了。明日陪我家大小姐逛街去!」

  朝雲樂得咯咯笑,藍妞跟著汪汪叫。

  流年急忙道:「我也去。我伺候小姐!」

  ……

  日暮時分,梁心銘和趙子儀帶著流年去了狀元樓。

  周昌等人已經到了,看見梁心銘忙招呼。

  「青雲兄,你總算來了!」

  「順之賢弟,諸位同年好!」

  梁心銘抱拳轉了一圈,招呼眾人。

  周昌勾著她肩膀埋怨道:「青雲兄,小弟一見你交卷,立即飛速答卷。好容易半個時辰內答完,也趕著交卷了。」

  梁心銘納悶問道:「你趕什麼?」

  一面不動聲色地閃開身子。

  周昌如影隨形,又勾上來了,回道:「會試時,青雲兄是會元,小弟位居第二,若這殿試被落下太多,豈不丟臉?所以小弟拼死趕出來了。小弟有自知之明,也不跟青雲兄爭頭名狀元,榜眼是一定要爭的。」

  梁心銘笑道:「順之說笑了。賢弟不厚道,明明胸有成竹、從容交卷,卻說拼死追趕我,是嫌我身上麻煩還不夠多,安心要把我推到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嗎?」說罷,再次肩膀一塌,避開他。

  「胸有成竹、從容交卷」聽得周昌暗暗高興。他嘴上謙虛,其實心裡是很驕傲的。梁心銘如此高看他,他自然歡喜,再次親密地勾住她肩膀。

  梁心銘暗歎:「美男,能把你爪子拿開麼?」

  周昌笑道:「青雲兄別擔心。今日殿試,青雲兄的表現有目共睹,我等佩服之極——」說到這環視眾人道——「大家說是不是?誰敢再說梁兄作弊,小弟頭一個不饒他!」

  話音才落,眾人轟然附和。

  梁心銘殿試的表現震懾了大家,看樣子名次應該不會低。一起參加殿試的人都是同年,將來官場上彼此照拂,靠的就是這層關係,除非特別執拗和心胸狹隘的,誰會在這個時候得罪人?應該盡力結交才是。

  因此,眾人對梁心銘交口稱讚。

  讀書人,奉承的方式很有藝術。

  有人幽怨道:「在下一見梁兄弟交卷了,急得腦門冒汗,後面都不知怎麼寫了。今晚非罰梁兄弟酒不可!」

  有人則得意道:「在下見梁兄弟交卷了,在下也急,急中生智,思路豁然洞開,然後文思如湧……」

  旁邊人忙道:「那你可要好好感謝青雲兄。」

  那人笑道:「這個是自然,待會敬上三杯。」

  另有人直接奉承道:「今日殿試,青雲可應了這表字了——直上青雲,大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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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6:03 |只看該作者
第97章 醋海翻波

  眾人這樣給臉,梁心銘當然不會甩臉子給他們看。無論是官場還是職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她根基淺薄,正要趁此機會經營人脈呢。

  她便笑道:「諸位同年饒了在下吧。雖然在下第一個交卷,但大家都是內行人,難道不明白:先交卷的未必就是好的?各位同年如此誇讚在下,回頭在下排名最末,這臉面可往哪放呢!再說了,考試名次並不能代表一切。有許多人名次低,後來成就卻高。將來咱們這些人當中,誰知誰能官至一品、入閣拜相呢?」

  自古文人相輕,誰肯承認自己不如人?所以,梁心銘這番話直入肺腑,聽得大家舒服極了,都贊她忒謙虛。

  正互相吹捧說笑間,王亨和幾個同僚進來了。

  王亨目光落在周昌勾在梁心銘肩頭的手臂上,臉色很不好。這一會兒工夫,他看見梁心銘幾次閃開周昌,周昌卻陰魂不散地纏著她,怒氣勃發,大步走過去。

  梁心銘也不願被周昌這麼勾肩搭背,正要再次掙脫他,就見王亨進了大堂,反而不動了,任他勾著自己。

  周昌也看見了王亨,對梁心銘道:「王大人來了。」

  王亨討厭死了這傢伙,陰陽怪氣道:「外面都傳本官有龍陽之癖。據本官看,周公子才有斷袖之癖呢。」

  周昌不悅道:「大人此言何意?」

  王亨道:「你這是何意?」眼神不善地盯著他擱在梁心銘肩膀的手上。

  周昌楞了下,嘲笑道:「原來大人吃……」

  「醋」字還沒說出來,就見梁心銘把肩膀一讓,讓開他,搶上前一步,對王亨躬身道:「學生見過恩師。」

  王亨把她上下一打量,又飛快地掃了周昌一眼,重新轉回目光,端著師尊的架子問道:「考得如何?」

  梁心銘道:「這個……學生也不好說。」

  這要看皇帝的意思了。

  王亨道:「只要正常發揮了,便無需擔心。」

  這話一如既往地傲氣。

  周昌道:「王大人對梁兄比對自己還有信心呢。聽說大人當年會試時,考了第十八名。梁兄也算青出於藍了。」

  這是揭王亨的老底,意思你也不是每次都考得好。

  王亨道:「青出於藍,好啊!」

  他對周昌的挑剔絲毫不在意。馨兒考得好,他面上也有光。夫妻倆都是狀元,這份榮耀誰家有?

  哼,這些人怎懂他的心思!

  他有種孤芳自賞的寂寞。

  這時,狀元樓的東家來請眾人入席。

  二樓十幾個雅間全部敞開,隨意坐,美酒佳餚任憑大家吃喝。說是隨意,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眾人還是會三五結伴,尋找合適自己的圈子。

  王亨和同僚、趙子儀、梁心銘肯定在同一個雅間;周昌緊跟梁心銘,也擠了進來;孟無瀾猶豫了一下,也跟進來了,另有幾個徽州、湖州的貢生,全是年輕人。

  王亨剛和梁心銘在桌邊坐下,一抬眼,只見周昌在梁心銘另一邊坐下了,笑嘻嘻叫「青雲兄」,不由惱怒。依照他的脾氣,就要立逼周昌讓開,讓趙子儀過去坐。可是,他看看梁心銘,終究還是沒敢開口。他是不怕人非議,可梁心銘不行,若他做得太過,梁心銘非惱他不可。

  他不能逼走周昌,面色便很不善。

  梁心銘並不在意,那天會試出場,王亨和周昌就結仇了,每次見周昌都要冷嘲熱諷,周昌也很毒舌,她都習慣了。

  王亨很快就顧不得周昌了,注意力轉向梁心銘。

  酒宴開始,幾杯酒下肚,梁心銘的腮頰便佈滿紅暈。

  王亨見了,恨不得馬上帶她回家藏起來。

  這場合實在不適合她,舉目一望,全是男人。誰知道她等會兒喝多了,會不會對著周昌說「周兄,請自重」,又或者對別的什麼人笑嘻嘻道「在下已經名草有主了」?

  她那副醉態,萬萬不能被這些人看見!

  王亨瞅著梁心銘想:「馨兒,無論你闖下什麼禍,為夫都能替你善後。可是,你玩什麼不好,幹嘛非要女扮男裝參加科舉呢?這太玩大了!很危險的知道嗎?」

  他已開始籌謀,如何替她善後、全身而退。

  梁心銘沒聽見他的心聲,正舉杯與周昌共飲。

  王亨一把奪過她酒杯,道:「為師替你喝!」仰頭就乾了。

  梁心銘一楞,心想這什麼意思?一時間弄不懂他,別人又看著,忙道:「多謝恩師。」然後搛菜吃,掩飾自己。

  可是,周昌不樂意了。

  周昌道:「王大人,這是學生敬青雲兄的。學生剛才不是已經敬過大人了。這怎麼還搶上了?」

  王亨冷冷道:「她身子剛痊癒,不能飲酒。」

  周昌看看他,再看看梁心銘,神色古怪。

  在周昌眼裡,王亨就患有龍陽之癖,且把梁心銘當成了自己的男寵,不許別人染指。這讓周昌很憤怒,發誓要解救梁心銘,不許王亨「糟蹋」他。梁心銘已經是會元了,明日之後,很可能就是狀元,王亨怎麼就敢這樣放肆?

  周昌便誇張地笑道:「王大人太操心了!青雲兄堂堂男兒,喝這幾杯酒算什麼。即便喝醉了,不過是睡一覺,哪裡就嬌氣得要大人『呵護』了?」他刻意在「堂堂男兒」幾個字上加重語氣,藉以提醒王亨,別陰陽倒置、禍害人家。

  王亨反諷道:「周少爺,你該不會是想報復青雲吧?在考場上考不贏她,所以在酒桌上灌她酒,好讓她吃虧。」

  周昌被他激上了火,站起來道:「王大人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幾杯酒而已,說什麼報復!學生覺得大人才用心不良呢。能不能喝,難道青雲兄自己不知道?」

  王亨把臉一放,道:「你說什麼?!」

  周昌下巴一抬,道:「大人心知肚明。」

  王亨瞪著他,冷笑道:「周少爺想喝酒,本官和趙大哥奉陪!別逼著青雲喝。她大病初癒,這誰不知道?你敢說自己不是成心想灌醉她,要她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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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大暴醜事

  周昌也冷笑道:「說起來,青雲兄生病還不是大人造成的?大人這麼厲害,居然也會被人利用。雖然最終破了案,到底害得青雲兄吃了大苦頭,難逃其責!」

  這話戳中王亨心肺,怒視他。

  周昌也不讓,也怒視王亨。

  王亨二話不說,叫「拿大杯來!」他要和周昌賭喝酒、作詩,隨便比什麼都行,就不許周昌纏著梁心銘。

  周昌慨然迎戰,道:「學生雖比不得王大人高才,卻也不會退縮,願捨命陪君子!」他想比就比,只要王亨別禍害青雲兄就行。

  眾人先還勸,後來跟著起哄,要他們賭酒、賭詩。

  梁心銘詫異地看著二人,怎麼她不過吃了幾筷子菜、喝了一小碗湯,事情就發展成這樣了?

  她哪知道王亨又懷疑自己是林馨兒了,還以為經過禁軍脫衣事件後,從此高枕無憂了呢。王亨和周昌的矛盾,她認為是兩騷包美男爭強好勝的心理作祟。果然男人的思維是不同的,她是假男人,與他們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不管這兩人多跩,表面爭端卻是因她而起,她不能袖手旁觀;再者,她現在是男人,就算拿不出男人的霸氣,也要運用巧妙的手腕,掌控現場,主導全域!

  她便擦擦嘴,站起來,抬手道:「且慢!」

  一聲喝出,眾人便靜了下來,都看向她。

  梁心銘先對周昌道:「俗語說的好,‘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之前腹瀉一事不怪恩師,只能說人心險惡。恩師正因此才對學生心懷愧疚,才怕我喝酒傷了身,是一片關切之意,賢弟不可誤會了。」

  周昌心想:「他就是賊!」

  梁心銘又轉向王亨道:「恩師,學生與順之賢弟可說不打不相識。今日殿試結束,大家高興,喝點酒無妨。恩師放心,學生會克制自己,不會多飲的。」

  王亨心想:「這不是飲酒的問題。」

  梁心銘又笑道:「單你們二人比拼有什麼意思?且這樣牛飲,也太傷身。要喝酒,大家都來。錯過今日,大家還不知將來去往天南地北呢,此生再不能像這樣會聚了。故而在下提議:今日不談政務,也不論詩文,咱們來行酒令,輸了的人要說一件自己經歷過的、最窘迫的事。取樂是其次,當眾說出來,從此就不受它困擾了。你們說好不好?」

  周昌笑道:「這個好!小弟無不從命,但不知令師可肯賞臉。」說完挑釁地看著王亨。

  王亨心想:「你想玩什麼,我都陪你。」他便道:「青雲這提議甚妙。就怕有人不敢說,敷衍塞責。」

  周昌道:「敷衍不敷衍,一聽就知道。若隨便一件小事也令他窘迫,只能說明他太沒出息了!」

  眾人紛紛應是,又問「但不知如何說?」

  梁心銘笑吟吟道:「這法子是在下提出來的,在下先說一個,給大家做個演示。在下今生最窘迫的事,當屬會試那天從貢院出來,然後被周兄等嘲笑。在下以為,經過了那件事,往後再出現天大的事,也不會令在下窘迫了。——還有什麼比拉一身屎更叫人難堪的呢?」

  眾人靜了一靜,才轟然大笑。

  唯有王亨臉色不好,又怒又難受。

  周昌意味深長地瞅他,仿佛說「都是拜你所賜!」

  王亨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副要發作的樣子。

  周昌也不敢撩撥他了,再者也要顧忌梁心銘臉面。

  大家都覺得這主意有趣,又叫了許多人來參加,就行那擊鼓傳花的酒令。這令憑的是運氣,省得行別的令,像王亨等有才智的人很容易躲過去了。

  傳的是一朵紅綢紮的大紅花,和狀元跨馬遊街戴的紅花類似。這是周昌出的主意,說花到誰手中,誰就當一回狀元。

  眾人無不歡喜,縱然假,也是個好兆頭嘛。

  當下開始擊鼓,一通鼓響後,紅花落在孟無瀾手中。

  梁心銘期待地看著他,不知他有什麼醜事。

  孟無瀾含笑低頭,先道:「在下有些懼內。」

  才說了一句,眾人就都笑起來。

  孟無瀾接著道:「只因當年成婚時,在下新婚之夜喝多了,摸進了丫鬟的房間,把丫鬟給睡了,害得媳婦頂著紅蓋頭在新房等了一夜,全家上下都找不著我,都以為我逃婚了。第二天早上,媳婦愧得差點自盡……」

  尚未說完,眾人已經笑得東倒西歪,有捶桌的,有跺腳的,有捂胸的,一浪高過一浪。引得更多的人過來,可惜雅間裝不下,只好待在外面,等候換人。

  梁心銘也笑得前仰後合,看呆了一旁的王亨,覺得這會子她特別像林馨兒,沒事偷著樂的林馨兒。

  他想,能博得她一笑,這酒令也值了。

  再者,他也想多挖些眾人的醜事出來給梁心銘做陪襯,這樣,梁心銘在身上拉屎的事就不顯得特殊了。

  他便出面,讓狀元樓的掌櫃把酒宴擺到大堂去,大家齊集一堂,一起都參與,這樣又熱鬧又親近。

  有了這樣好的開場,眾人無不樂意,紛紛附和。

  於是,狀元樓的掌櫃和夥計們都忙起來。

  很快,大家轉移到大堂,坐了十幾桌,又開始擊鼓傳花。花落後,接花的人開始說自己的醜事。

  一四十多的儒生接了花,對梁心銘感慨道:「在下癡長了梁會元許多歲,厚顏稱你一聲賢弟。科舉之路難,難於上青天!青雲賢弟,若能中會元,別說把屎拉在身上,就是弄到頭上,在下也甘之若飴。故而在下以為,那件事賢弟不該覺得窘迫,應該覺得無上榮耀!」

  眾人都紛紛附和,說這話在理。

  有人問:「顧兄的窘事,可是與科舉有關嗎?」

  顧生點頭道:「正是。在下為了這一天,吃了許多苦。十年前鄉試,在下與隔壁某兄同考,在下自以為考得很好,定能高中,而隔壁那位實在不像有才學的。放榜那日,聽得鑼鼓喧天往家裡來了,在下急忙換衣裳出去迎接;在下媳婦也趕忙令管家準備賞封兒,連自家下人的都預備了,一股腦都現發給了眾人。結果,那報喜的人往隔壁去了。在下羞愧難當,躲在家中數日不敢見人。」

  眾人都笑,又道:「好在顧兄終於高中,苦盡甘來。」

  於是,大家共同賀了他一杯,才坐下。

  又開始擊鼓,又一位黃生接了花。

  黃生未開口,便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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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5 23:46:26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一生一世的陪伴

  眾人一聽,這位要說的事怕不太好,都停了吃喝,都期待地盯著他,不知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梁心銘也豎起耳朵。

  就聽黃生道:「在下娶得嬌妻,滿心要與她一生一世相守。結果,她心中已有人。在下考中秀才回家那日,興沖沖要告訴她這個喜訊,卻撞見她與情郎私會……」

  說到這,他說不下去了。

  梁心銘瞪大了眼睛——

  這種事,怎麼能說呢?

  她弄這活動時,以為大家不會說真話,這一圈下來,發現眾人都認真的很,都把心底最難堪的事爆出來了。

  周昌怒了,追問:「後來呢?」

  黃生道:「在下給了她一紙休書,讓她隨那人去了。」

  梁心銘搶在眾人反應之前,「啪」一拍桌站起來,舉杯對黃生道:「黃兄真乃頂天立地的男兒!天涯何處無芳草,她既無情你便休,沒什麼好羞愧的!」

  王亨一震——她既無情你便休!

  馨兒,你在說自己嗎?

  他默默思索,輪到自己時,要怎麼說才能讓梁心銘領會他的苦心和心意,甘願與他相認。

  有了梁心銘的那番話,眾人這次沒有笑黃生,紛紛都安慰他,都說不必為這種女人羞愧,去了倒好。

  黃生釋然,笑道:「青雲賢弟,你這主意真不錯。為兄這件事梗在心中多年,就怕想起。今日說出來好過多了,今後再不會受這事困擾。」

  周昌忙笑道:「快擊鼓,讓別人也好過好過!」

  大家哄笑一陣,接著擊鼓。

  第四輪結束時,紅花終於落在周昌手上。

  王亨湊近梁心銘小聲道:「你猜他說什麼?」不等梁心銘回答,他又道:「我猜他的醜事肯定跟女人有關。」

  梁心銘忙問:「何以見得?」

  王亨道:「你等著聽就是了。」

  梁心銘不信,盯著周昌。

  既然是說醜事,接到花的人絕不會眉飛色舞,大多都是垂頭喪氣、神情難堪,周昌也不例外。

  周昌道:「小弟機緣巧合,遇見一女子,與她言談甚歡。小弟以為她是教坊司的藝女,誠懇對她傾訴了愛慕之意,並承諾為她贖身,娶她做妾。她狠狠甩了小弟一耳光,外加踢了一腳,罵小弟瞎了狗眼……」

  梁心銘噗嗤一聲先笑起來,這個傢伙!

  眾人也都跟著轟然大笑,毫不留情地嘲笑。

  王亨笑對梁心銘道:「如何,為師沒說錯吧?」

  梁心銘不答,笑問周昌:「那女子是誰?」

  周昌氣呼呼道:「事後,小弟才知道弄錯了,她不是教坊司的藝人,乃官家閨秀。不過沒關係,小弟發誓要尋到她,求她原諒,並娶她為妻。」

  王亨驟然變臉,喝道:「你癡心妄想!」

  眾人一愣——幹嘛這麼大反應?

  周昌也生氣道:「王大人,她又不是你妹子,如何這樣肯定在下是癡心妄想?」心裡加上一句「就是你妹子,爺也要想法子娶回來,氣死你!」

  王亨道:「你連人家身份都看不出來,還要娶人家做妾,就這等眼光,如何讓人家原諒你?」

  周昌道:「那是因為她……」

  王亨喝道:「好了!再擊鼓!」

  他阻止周昌再說下去。

  於是鼓聲又起。

  梁心銘心中一動,側首問王亨:「恩師認識這女子?」

  王亨剛想搖頭,見她滿眼期待地看著自己,便小聲道:「此事回頭再詳細告訴你。」一副與她分享秘密的模樣。

  梁心銘很滿意,因為她真的很好奇呢。

  如此這般,每一個接到紅花的人都會吐露自己的窘事,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梁心銘笑得腮幫子都酸了。

  王亨一直在旁默默注視她,微笑著。

  周昌見總也輪不到王亨,不甘心,與其他同伴悄悄商定暗號,說與那擊鼓的人,約定拿住王亨。

  等鼓聲停下,紅花終於落到王亨手上。

  王亨沒有任何不滿,他正盼著呢。

  梁心銘先替他斟了一杯酒,道:「恩師先吃一口酒再說。」一面心裡猜想,他會說哪件事,自己知道不知道。

  王亨端起杯,一飲而盡。

  然後放下杯,環視眾人,緩緩道:「在下經歷的最窘迫的事,當屬十二歲那年,初次知曉自己患了侏儒症的時候。但是,那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時候。那天,忽然知道自己永遠長不高,也無法娶妻生子,我很絕望。我從家中跑了出去,在外待了一天一夜。那是秋天,天還下著雨,我蜷縮在竹林中,不知何去何從……」

  從梅園詩會後,人們都知道他小時患有侏儒症,可是,少有人知道他還不能娶妻生子,眾人都震驚不已。

  兩百多人的大堂裡,寂靜無聲。

  連周昌也屏息靜聽,神情肅然。

  梁心銘垂眸,想:「他怎麼說這件事呢?」

  王亨的聲音在繼續:「……我的妻子找去了——」眾人又是一驚,周昌脫口問道:「你娶妻了?」王亨點點頭,繼續道——「娶了。長輩因為我長不大,就幫我娶了個寒門小戶的女孩子來陪伴我。那一年,她才八歲。」

  梁心銘繼續想:「怎麼連這個也說了呢?」

  王亨:「……漆黑的秋夜,冷雨敲竹,淅淅瀝瀝。她找到我,對我說,要一生一世都陪我……」

  梁心銘想:「胡說!我沒說過這話。」

  王亨:「我趕她走,她也不走……」

  梁心銘想:「因為我還小,想長大了再跑路。」

  王亨:「她說,王亨,我沒有瞧不起你,你為什麼自己瞧不起自己?你的頭腦並沒有因為你長不高而萎縮,相反,你比一般人都聰明。你應該發奮,告訴世人:你雖然長不高,但你的成就令人仰望……」

  梁心銘又想:「我那是哄你呢。」

  王亨:「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只要我活一天,就保護她一天。今生今世,與她不離不棄!」

  梁心銘努力克制鼻子裡的酸意,木然想:「可是她死了!別說死的不是她,那就是她!」

  周昌小心問:「後來呢?」

  聲音裡沒有任何嘲笑意味。

  王亨低聲道:「她走了。」

  聲音帶著落寞和哀傷,感染了眾人。

  這一刻,大堂靜的像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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