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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飛燕驚龍(仙鶴神針)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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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3:17:12 |只看該作者
一零零

  金環二郎傲然一笑,大踏步直對霞琳臥榻走去。

  童淑貞本來手橫寶劍,坐在師妹床沿,見陶玉直對臥榻走來,只得站起退到一側。

  陶玉走近榻邊,低頭望了霞琳一眼,見她正沉睡未醒,心知是剛替她打通的四脈,血道初活,必需要睡一段時間,才能醒來,轉臉掃了澄因和慧真子一眼,說道:“她受冰雪陰寒侵傷了體內脈穴,必需打通她奇經八脈,傷勢才能好轉,我已為她打通了八脈之七,現在單余一脈未通,你們去準備一碗薑湯,待我把她最後一脈打通,把薑湯替她灌下,然後給她蓋上被子,大約沉睡一個時辰左右,清醒後就算完全好了。”

  這當兒,澄因和慧真子,只得照他吩咐去辦,慧真子指名童淑貞準備薑湯,自己卻走到霞琳床邊,目注陶玉,靜待他動手療傷。

  金環二郎知她目的在保護霞琳,似是對自己的話還不十分相信,冷笑一聲,潛運功力,左手閃電般把霞琳嬌軀翻轉,右手拍中沈姑娘的背心。

  慧真子本想出手攔阻,但一眼看見陶玉頂門上的汗珠兒,心頭一凜,停下了手。

  陶玉拼耗本身元氣,替霞琳打通了最後一脈,已累得輕聲喘息,停住手,退兩步,道:“她奇經八脈已通,一個時辰之內,必可清醒。”

  說完,緩步向外走去

  澄因大師急搶兩步,擋在門口笑道:“小施主不借耗損本身功力,捨己救人,老袖感激萬分。現在風雪正大,如何能夠走得,請到老袖房中,吃杯清茶,俟風雪梢住時,再走不遲。”

  陶玉知他並非真情留客,留客作用無非是怕自己暗中對霞琳下了毒手。

  但金環二郎心中卻很明白,霞琳奇經八脈全通,在頓飯工夫之內,必可清醒過來,自己剛剛損耗不少元氣,正好藉機會調息一陣,當下微一點頭,隨在澄因身後,進了老和尚臥房。

  澄因倒了一杯松子水,送給陶玉,金環二郎毫不客氣地接過一飲而盡,隨手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謝也不謝一聲,就在澄因臥榻上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運功調息。

  老和尚雖然修養極高,但也受不了陶玉的冷做神態,不禁一揚慈眉,正要發作,突地心念一轉,暗道:如果他真能把霞琳醫好,我就忍點氣也不要緊,如果他醫治不好霞琳,等會兒和他一起清結總帳,現在還是忍受些好。

  他心念一轉,暫壓下心頭一股怒火,在陶玉對面坐下。

  表面上看去,兩個人相對靜坐,都在運氣調息,進修內功,其實兩人心中都在想著心事,澄因擔心霞琳傷勢,是否正在好轉,假如陶玉在霞琳未醒之前要走,又用什麼方法留他?

  陶玉心中也在想著一件難題,他想:沈霞琳奇經八脈已通,雖然元氣未復,但她內功基礎甚好,勉強行功,當無問題,問題是如何想法騙得她心甘情願地跟自己走?以及怎生闖過澄因和慧真子的攔阻?

  突然間,門上竹簾起處,童淑貞急奔而入,跑近澄因身側,低聲說:“琳師妹已清醒過來,師父要我請師伯即刻過去看看。”

  老和尚聽得一躍而起,急向室外奔去。陶玉睜開眼睛,深注著童淑貞微微一笑,雙目倏然復合。這一笑,十分動人,只笑得童淑貞心中卜卜亂跳,她急奔兩步,搶到門口,卻忍不住又回頭望了金環二郎一眼。

  只見他盤膝閉目,靜坐榻上,金環束髮,膚白欺霜,嘴角間帶著笑意,唇紅齒白,神態極是迷人,說風流明豔,比夢寰尤勝一籌,看一陣,不自覺心中又是一陣亂跳,慌忙閃身,退了出去。

  再說澄因大師急奔到霞琳臥室,沈姑娘果然已擁被而坐,人雖比過去清瘦許多,但臉色隱泛紅光,病勢已大大好轉。

  老和尚心頭一樂,跑過去摸著霞琳額角,嘴裡呵呵笑著問道:“琳兒!你覺著好些嗎?”

  霞琳點點頭道:“我病了幾天,把你和師父都急壞了,我病好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和師父!”

  澄因進門後,只管留心霞琳病勢,忘記了慧真子也在房中坐著,聽得霞琳一說,趕忙轉身對慧真子合掌一禮,笑道:“老和尚失禮了。”

  慧真子急忙還了一禮,道:“大師見外了,我心中有點疑問,故而請你來商量一下。”

  澄因道:“什麼事儘管吩咐,老和尚洗耳恭聽。”

  慧真子一皺眉頭,道:“替琳兒療傷之人可當真是我們在祁連山中所遇的陶玉嗎?”

  澄因道:“這倒不會錯,他那身怪異裝束,一見即可分辨出來。”

  慧真子道:“事情難解之處,就在這裡,他在祁連山受傷不輕,當時李滄瀾等都已退走,李瑤紅也和我們一起離開了祁連山,什麼人替他療傷?還有,他替琳兒打通的奇經八脈,是人身體內的經脈,這門功夫,江湖上雖有傳聞,但什麼人有此功夫,卻未曾聽人說過,海天一叟雖然名播四海,但未必就通達這門功大,朱若蘭在饒州替我療治蛇毒時,打通我體內奇經八脈,陶玉替琳兒療傷,也是打通她奇經八脈,這中間重重疑竇,好生教人費解?”

  澄因聽得怔了一怔,道:“不錯,不錯!”

  慧真子微微一笑,接道:“剛才我在後面山峰上,看到了朱若蘭那隻巨鶴,現在靜心一想,其間頗多破綻。夢寰半年未歸,但卻陡然間出現了一個陶玉,他又為什麼自願替琳兒療傷?鶴現人不見,更屬可疑。我懷疑他是受朱若蘭遣派而來!”

  老和尚只聽得雙目圓睜,不住點頭。

  慧真子輕輕一,聲嘆息,道:“朱若蘭技似天人,貌比花嬌,她和楊夢寰……”話到唇邊,突然收住了口。

  只聽得沈霞琳幽幽長嘆一聲,淒婉笑道:“你怎麼不說呢?怕我聽到了難過嗎?”

  慧真子一揚柳眉,道:“如果我推斷不錯,這件事你將來總要知道,倒不如現在讓你知道好些。”

  澄因大師合掌喧了一聲佛號,連道:“冤孽,冤孽。”

  慧真子接道:“朱若蘭肯為我療治蛇毒,又追到祁連山中來助陣,施恩目的,無非在取悅夢寰,我懷疑是她救了陶玉後,授以武功,派他來金頂峰有所作為,不過她準備怎樣對付琳兒,卻令人難以料想……”

  一語未落,突聞半空鶴唳,慧真子,澄因不約而同雙雙躍出室外,抬頭看,漫天大雪中一隻巨鶴抵掠而過,鶴飛過於快速,一瞥問,隱過山峰不見。

  澄因臉色凝重,回顧慧真子一眼,道:“一點不錯,果然是朱若蘭那隻巨鶴,這麼看起來,事情確實可疑,也許你料想不差。”

  慧真子正待答覆,轉眼見陶玉由澄因房中出來,漫步踏雪而去。顧不得再答澄因的話,一頓足,猛追過去,起落之間,就是兩丈多遠,三個縱躍,已超到金環二郎前面,回身攔住去路,道:“這大風雪,如何能走?再說你不把事情辦完,回去如何交差?”

  陶玉聽得一怔,退兩步,冷笑道:“我已償還了你們崑崙三子在祁連山中相救之情,還有什麼事情可辦?”

  一面答話,一面暗中運集功力,準備動手。

  慧真子笑道:“朱若蘭派你來,就是為救沈霞琳嗎?試問這萬里行程,她怎的知道霞琳被萬年冰雪陰寒侵傷?”

  金環二郎聽得十分不解,但他卻誤認是慧真子藉故留難,不覺心頭火發,臉色一變,怒道:“什麼朱若蘭,我根本就不認識。你要藉口找事,我陶玉捨命奉陪就是。”

  說著話暗中一提真氣,就要出手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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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3:20:27 |只看該作者
一零一

  哪知他剛替霞琳療傷消耗元氣未復,這一提氣,登時覺著眼前一黑,心知如果勉強動手,對自己損害太大,權衡利害,忍耐為上,當下一收攻勢,反退三步。

  慧真子雙掌已相錯護身,看陶玉陡然停手不攻,反向後撤,正想揉身欺進,試試他武功如何,突聽霞琳高聲叫道:“師父!他是寰哥哥的朋友!”

  兩人轉頭望去,不知何時霞琳已離了病室,而且正對兩人緩步走來,白衣長發,隨風飄飛,清瘦的臉上,浮現著嬌淒的笑意,澄因大師緊隨她身側相護。

  霞琳先到師父身邊,問道:“他和寰哥哥很好,我去和他談談好嗎?”

  慧真子微一點頭,霞琳又轉身到陶玉身旁,笑道:“你那天生病時,我叫你你就不理我,一定是你病得很厲害,聽不到我的聲音了。”

  陶玉先是聽得一愣,繼而想起她是說半年前祁連山中的事,點點頭,笑道:“不錯,我當時是傷得很重。”

  霞琳道:“我病時,有師父、師伯、貞姊姊等照看我,你一個人生病在大山裡,實在可憐。”

  陶玉被她說的心中一陣悵然,淡淡笑道:“一個人總難免生死離合,生病也沒有什麼好可憐的。”

  沈霞琳睜著一雙淚水瑩然的大眼睛,望著陶玉笑道:“人病了,心裡總是會難過的。你的病怎麼好的?在那樣大的山中,又沒有一個人照看你?”

  金環二郎只覺她柔和的眼神中,如有無限熱力,頓使人冷心一暖,縱是想說謊言,也覺難以出口,微微一笑,道:“我遇上一個老和尚,替我把病醫好。”

  慧真子淡然一笑,接道:“只怕是一位年輕美麗的少女罷?她給你療治好傷勢之後,又用靈鶴遣送你到金頂峰來了。”

  陶玉聽不懂話中含意,只冷笑兩聲,不理慧真子,卻轉身對霞琳道:“你奇經八脈剛被打通,必需好好休息幾天……”

  金環二郎話未說完,突見霞琳打了一個冷顫,舉起右手按在額角叫道:“我頭暈了,心裡冷死啦。”

  澄因吃了一驚,一個箭步,躍到霞琳身側,扶著她連聲叫道:“琳兒!琳兒!”

  只見沈姑娘泛紅的嫩臉,霎時間變成蒼白顏色,櫻唇轉青,全身發抖,星目輕合,搖晃欲倒。

  驟然的變故,使慧真子也失去鎮靜,兩個人只管照顧霞琳,陶玉卻藉機溜走,待慧真子起來時,金環二郎已走得沒了影兒。

  慧真子氣得一頓腳,嘆道:“果不出我意料,他明為霞琳療傷,暗裡下了毒手,你快扶她到房中休息,我去追他算賬!”

  澄因抱起霞琳,站著不動,看不出他臉上神情是怒是恨,雙目圓睜,慈眉倒豎,全身不住輕微地顫抖,這一瞬間,他腦際中空空洞洞,木然愣在雪中,寒風吹飄著他灰色的僧衣,宛如一尊石塑羅漢。

  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才聽他長長嘆了口氣,低頭望著懷中的霞琳,泫然位道:“琳兒!琳兒!你當真就這樣夭壽嗎?天道饋亡,為什麼把這諸般苦難,盡加在這善良無邪的孩子身上。

  慧真子本想去追陶玉,但看老和尚情傷欲絕神態,只得暫時停住,勸道:“大師不要太過傷神,現在救人要緊,先把琳兒扶到房中看看是否有救,她既已投入我們崑崙門下,這報仇之事,崑崙派自當全力以赴。”

  澄因神志恢復,漸趨鎮靜,當下幾個縱躍,已到霞琳臥室,慧真子緊跟著也進房中。見霞琳床上枕橫被亂,這就突然使她想起童淑貞來,這半晌工夫,一直沒見她面,不知到哪裡去了。

  想起了童淑貞,慧真子心中又緊張起來,一翻身退出霞琳臥室,向外尋去。

  出了茅舍竹離,只見童淑貞背靠在一株大梅樹上,仰望著梅花,呆呆出神,青色的道袍上,已有不少積雪,看樣子,她似乎已站在那裡不短時間了。

  慧真子心頭一震,想道:糟,這孩子一定是被人點了穴道,放置在那裡……縱身一躍,直掠過去。

  童淑貞工在仰著臉想心事想得入神,慧真子飄落她身側,她還不覺。

  慧真子細看童淑貞,不像受人點了穴道的樣子,不覺心頭火起,沉下臉喝道:“貞兒,你發的什麼呆?你師妹病得要死,你還有心情觀賞花?”

  童淑貞回頭看是師父,嚇得疾退兩步,拜倒在雪地上,道:“弟子……弟子……”

  慧真子聽她“弟子”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愈發氣惱,正要發作,突然發現她一臉惶恐神色,和已往受責時,垂首聆教神情大不相同,不禁心生疑竇,皺皺眉頭,按下怒火,問道:“你一個人在這風雪之中,想的什麼心事?”

  童淑貞幼失父母,三歲時即被慧真子救到金頂峰三清宮中,恩養了十八寒暑,同門幾位師姊妹中,她是受師恩培育最深之人,也是慧真子最為寵愛的弟子,平時,她總是隨侍師父左右,名雖師徒,情似母女;但自霞琳投入慧真子門下之後,這情勢略有轉變,對霞琳寵愛日增,好在沈姑娘心地純真,根本就不懂和人爭寵奪愛,童淑貞十分清楚霞琳的性格為人,儘管有不少不太瞭解霞琳性格的同門為她叫屈,但她和霞琳卻相處得情逾骨肉。

  慧真子在江湖上行道時也常常帶著她走走,重淑貞的江湖閱歷也很豐富,再加她幼年失去父母的重重磨難,使她看透了人間的險惡,決心改易道裝,隨恩師皈依三清宮。

  玉靈子門下首座弟子,雖對她一往情深,十年不變,但童淑貞的一顆心堅如鐵石,並不為首座師兄的摯情所動,她已下了決心,今生不委身事人。

  那知適才和陶玉匆匆一面,不自覺為他風流明豔的神態所迷,更壞的是陶玉不應該望著她含情一笑,只笑動了童淑貞一懷柔情,她永不事人的意志,開始動搖……

  這心事,自不能坦然對慧真子講,沒法子,只得巧言飾辯,道,“弟子不便聽師父和澄因師伯談話,因此才冒雪賞梅。”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欺騙恩師,說過話,自己臉上倒先紅起來。

  她這神情,如何能騙得過慧真子一雙神目,不過慧真子並沒有當時點破,師徒相處十八年,她對童淑貞瞭解極深,如非有難言苦衷,童淑貞絕不會騙她,當下故作相信,點點頭,道:“你師妹病勢突然惡化,人又暈了過去,你快些回去看看。”

  童淑貞一拜起身,抖抖身上積雪,急步向茅舍中奔去,一口氣跑到霞琳房中。

  只見沈姑娘閉著雙目,仰面臥在榻上,澄因大師急得在房中走來走去,慈眉愁鎖,一臉感傷,老和尚當真是急瘋了心,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童淑貞一下子撲到霞琳床上,拂她秀髮叫道:“琳師妹,琳師妹……”

  她連叫了七八聲,但除了聞得霞琳微弱的鼻息聲音之外,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突然,身後飄傳來一個清脆動人的聲音接道:“她害的什麼病,這等利害?”

  聲音不大,但卻字字清晰。童淑貞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豐儀絕世的青衣少年,緩步對著臥榻走來,舉步輕逸,恍如行雲流水,絕美之中,含蘊著逼入的高華氣度,耀眼生花,使人不敢仰觀。童淑貞還未及開口,卻聽澄因大師怒道:“朱若蘭!你跑來這裡作什麼?”

  朱若蘭聽得一怔,停住了步,兩道冷電般的眼神,逼視在澄因臉上,慢慢地反問道:“為什麼我不能來?”

  聲音雖然甜脆動聽,但那甜脆聲音中卻似含著無上威力,入耳驚心,老和尚不禁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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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3:20:38 |只看該作者
一零二

  童淑貞在饒州客棧和她見過一面,知她出手快速無比,心存戒懼,不自覺伸手拿起寶劍。

  朱若蘭冷笑一聲,緩步對她走去,直把那三尺霜鋒當作草芥,連看也不看一眼。

  澄因一橫身攔在霞琳臥榻前面,雙掌含勁當胸,蓄勢待敵,童淑貞也一躍而起,寶劍斜垂,封住門戶。

  朱若蘭臉上微現詫異之色,眼光橫掠兩人一掃,投落在仰臥床上的霞琳身上,只見她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看情形似是病得十分嚴重,不覺一揚柳眉兒,怒道:“她病勢那等沉重,你們不想辦法給她醫病,卻橫劍蓄勢攔我做什麼?”

  澄因聽得一怔,繼而又冷笑一聲,道:“她病死了,不是正稱你的心嗎?”

  朱若蘭再難忍受,右手一舉,嬌叱一聲,欺身直進,封住澄因當胸雙掌,左手伸縮之間,已把童淑貞手中寶劍奪下,反手一投,寶劍直向室外飛去,劍勢快如電掣雷奔,正好把身後躍襲而來的慧真子攻勢擋住。

  她一出手,同時制住三人。一步到了霞琳床邊,伸手摸著她額角,低喚了兩聲琳妹妹,琳妹妹。

  這時,澄因大師,慧真子都已躍到了霞琳榻邊,緊靠朱若蘭身後站著,兩人運功蓄勢,含勁掌上,只要朱若蘭有加害霞琳之意,立即一齊劈出。

  但朱若蘭卻十分鎮靜,對兩人含勁待發的掌勢,渾如不覺,慢慢轉過頭來,問道:“她怎麼病得這麼沉重,你們為什麼不早一點替她醫治呢?”兩道冷電般的眼神,緩緩從慧真子等臉上掃過。

  慧真子一觸到她的眼光,心中驟然浮現在饒州療毒情景,一陣惶愧,不覺把運勁待發的掌勢緩緩垂下。

  澄因一側臉,避開朱若蘭的眼光,冷冷答道:“她為想念楊夢寰,冒著風雪站在一座高峰上望他歸來,數日夜不言不食,被山中積存的萬年冰雪侵傷了體內經脈……”

  話到這兒,突聽得朱若蘭啊了一聲,粉臉變色,大眼睛閃了兩閃,神光迫人,盯在澄因臉上,追問道:“什麼?楊夢寰還沒有回到金頂峰來?”

  澄因冷笑一聲,答道:“不放楊夢寰回來也就罷了,遣陶玉對霞琳暗下毒手,那才是心比蛇蠍!”

  朱若蘭似乎沒留心澄因答些什麼?仰臉凝神想了一陣,自言自語道:“他送我到括蒼山後,第二天就留書不辭而別,屈指已七個多月,無論如何,他也該早到家了?莫非是在路上出了事情?”

  慧真子冷眼旁觀,看朱若蘭驚愕神情,似非故意裝作,正想開口把事情說清楚,澄因已搶先說道:“只怕他還在括蒼山沒有動身?”

  朱若蘭只氣得打了個哆嗦,右手一揚,突又緩緩收下,從懷中取出一紙白箋,遞到慧真子手中,冷笑一聲,道:“這是他留給我的告別信,你看看是不是他的筆跡?”

  慧真子展開白箋,只見上面寫道:

  弟本愚質,承蘭姊不棄折節下交,楊夢寰何幸如之,本應待玉體康復後再走,乃因師門正值多事之秋,弟忝為崑崙門下弟於,豈能托護蘭姊,獨善其身?西望師恩,歸心似箭,留書依診,祈祝早復。楊夢寰手上。

  下款留書日期是五月十六日。距此時已半年以上。

  慧真子看完了信,朱若蘭輕輕嘆息一聲,道:“當時我正療冶傷勢,待我傷癒後,他已走了旬日之久……”

  說時一頓,沉吟良久,接道:“這半年時間中,我因趕習一點武功,未離開括蒼山一步……”

  慧真子看完夢寰留書,又聽了朱若蘭幾句話,雖然其中幾點疑竇,還難完全瞭然,但心中已明白確實錯疑人家了。當下合掌一禮,接道:“朱姑娘如果不親身來此,我們確實難以料得出事情經過這樣單純,再加幾點巧合,使我們錯疑了姑娘。”

  說著,嘆息一聲,把陶玉替霞琳療傷的種種經過,很詳盡地說了一遍。

  朱若蘭淒婉一笑,道:“既有這些巧合,你們錯疑我自是難怪。當前最為要緊的事,是先把琳妹妹的傷勢醫好再說。”

  說罷,伏下身子,很細心地查看霞琳傷勢。

  澄因、慧真子、童淑貞,六道眼神,一齊投集在朱若蘭臉上,三個人心中都明白,沈姑娘能否得救?在此一舉。

  只見朱若蘭臉上的神情,隨著她在霞琳身上移動的兩手,逐漸緊張起來,終於她臉上變成了一種茫無所措的神色,停下手,嘆口氣,慢慢轉過臉,道:“她全身奇經八脈暢通無阻,實難找出傷在何處?”

  兩句話直如萬把利劍洞穿了澄因的心,登時急得老和尚頭上汗水如雨,只聽他長長嘆息一聲,合掌喧了一聲佛號,吟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著相三十年……”吟著,轉身大步向室外奔去。

  慧真子吃了一驚,急起一躍,擋在門口,說道:“琳兒並非無救!你如何能夠走得?”

  澄因笑道:“和尚已無牽無掛,只餘下搏殺齊元同一樁心事未了……”

  說時一頓,探手人懷,取出一支上簪,接道:“這是令師兄椎髻玉簪,在她和玉蕭仙子尋地比武之前,交給了我,要我幫他查明楊夢寰惡跡後,憑玉簪替他清理門戶,僅此轉贈,寄語令師兄無緣再見。”

  說完,把玉管交到慧真子手中,雙掌一分,先發推出。

  慧真子想不到澄因會突然出手,只覺一股奇猛勁道,直逼過來,急向旁側一閃,老和尚卻趁機躍到了院中,急步走入自己臥室,匆匆整理一些應用之物,提著禪杖出來。慧真子心頭一急,拔劍攔住去路道:“大師縱然一定要走,也望能見我大師兄一面!”

  澄因仰臉一陣哈哈大笑,聲音極是特異,若笑若哭,充滿著幽傷悲忿,只笑得慧真了心底冒上來一股寒意。

  慧真於望著澄因背影,心中極是為難,如果放他滿懷悲懶離去,道義上實難說得過去,但如再要攔他,恐怕有得一場架打、她心中風車般打了幾個轉,決定不管如何,先把他留住再說。振劍一掠,大聲叫道:“大師如不待我師兄回來,恐怕沒有這麼容易走得!”

  澄因大師回身橫杖怒道,“你要怎麼樣?”

  慧真子笑道:“我要留你多停幾個時辰,等我大師兄回來再走!”

  澄因狂笑一聲,搶起一股杖風,道:“只怕你擋不住老鈉手中禪杖!”

  慧真子心知已非言詞能留得住他,揚了揚手中寶劍道:“這倒未必見得!”

  心念一動,立出絕學,施出追魂十二劍中連環三招“起鳳騰蛟”“朔風狂嘯”“霧斂雲收”,劍聚一片銀光,如狂飆捲襲而下。

  澄因果被慧真子排山般的劍勢,逼退了三尺左右,這就更激的老和尚怒火千丈,正待揮杖搶攻,突聽身後一個清脆熟悉的聲音,喊道:“師伯,你為什麼要和我師父打架呢?”

  澄因回頭望去,只見沈霞琳站在丈餘外雪地上,白衣,長發,隨風飄拂,滿臉茫然不解神色,朱若蘭緊著她身後站著,眉宇間微泛怒意,雙目中神光閃動,愈覺得威儀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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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三

  老和尚愣了一愣,悲忿的心情,登時鎮靜下來,丟掉手中禪杖,一個縱躍到霞琳身側,叫道:“琳兒!琳兒!你……你好了嗎?”

  霞琳一步投身在老和尚懷中,仰起臉,笑道:“黛姊姊本領最大,她來了,我的病不管多厲害,她也能把我醫好!你是在和我師父打著玩嗎?”

  澄因臉一熱,笑道:“不錯,不錯,我和你師父在切磋武功。”

  朱若蘭嘴角一撇,冷笑一聲,道:“那麼大一把年紀了,還是一點沉不住氣,要是傷了人,怎麼辦呢?”

  她這幾句話,也不知是指哪個,反正慧真子和澄因,都聽得臉泛紅彩。

  朱若蘭目睹兩人窘態,不覺嫣然一笑,又道:“也怪我一時大意,找不出她傷在何處,才害得你們兩人切磋武功。”

  慧真子紅著臉笑道:“琳兒自小就在他恩養之下長大,憐擾心切,自難免悲痛過深,這也是人之常情,不知琳兒現在傷勢如何?”

  朱若蘭笑道:“琳妹妹雖被人打通奇經八脈,但卻未把經脈中侵入的陰寒迫出,反而集攻五腑,滯留不散,因而更加嚴重。現在我雖把她五腑陰寒逼散,但尚未把陰寒迫出體外……”

  澄因不待朱若蘭話完,就急急接口問道:“這麼說來,朱姑娘也無能療治她的傷勢?”

  朱若蘭兩道清澈的眼神,慢慢地移到霞琳身上,嘴角間緩緩露出笑意,答道:“為了琳妹妹,我縱然損耗一些功力,亦無所惜,只是有一件是,需得勞動兩位的大駕!”

  澄因笑道:“朱姑娘但請吩咐!赴湯蹈火,老和尚萬死不辭。”

  朱若蘭嘆息一聲,說道:“現下陰寒已侵入她內腑,縱有靈丹也難奏效,唯一療救這法,是把滯留在她五腑的陰寒迫比體外,我縱然不惜消耗本身真氣,也非一兩天時間能夠收效。以她內功而論,總得五日夜工夫,在這五日療治期間,最忌有人搗亂,一但不好,不但傷勢加重,說不定還得害琳妹妹走火入魔,就是晚輩本身,也要蒙受極大損害,所以,必須有兩位武功極高之人,護守關期!”

  澄因望了慧真子一眼,道:“這個老和尚自是責無旁貸。”

  慧真子一笑接道:“沈霞琳是崑崙門下弟子,崑崙派自不能袖手旁觀,貧道親率門下弟子,布守關期。”

  朱若蘭笑道:“人多了反易壞事,有兩位已經足夠,煩請準備一些食用之物,晚輩現就動手替她療傷!”

  沈霞琳一翻身,奔到朱若蘭的身側,眼眶中滿含淚水,笑道:“姊姊待我這樣好,只怕我一輩子也沒有法子報答你了!”

  朱若蘭微微一笑,秀目凝著霞琳,臉上神情若悲若喜,心中洶湧著萬干感慨。

  當前這傷勢奇重的少女,正是她心目中最大的情敵,就自己過去觀察所得,楊夢寰對霞琳情愛極深,沈姑娘在世上,楊夢寰絕不會移情他人,此刻,如果自己不出手救她,沈姑娘絕對難熬過一個月。她死了,楊夢寰不難移愛自己……但她又不忍看著這嬌稚善良的孩子死去……

  這是個十分微妙難解的問題!包括了人性。愛慾。妒嫉、憐借,饒是朱若蘭聰明透頂,一時間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沈霞琳看朱若蘭一直望著她,很久很久,仍然一語不發,心中甚覺奇怪,忍不住問道:“黛姊姊,你在想什麼?”

  朱若蘭如夢般,啊了一聲,笑道:“我在想你寰哥哥怎麼還不回來?他要是看到了你病成這等模樣,一定十分難過。”

  霞琳幽幽嘆道:“他不回來,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事啦?我要是沒有病,咱們就可以一起出去找他了。”

  朱若蘭笑道:“你要找他,拉我一起去幹什麼呢?”

  霞琳聽得滿臉茫然問道:“你不是和寰哥哥很要好嗎?為什麼不管他呢?”

  朱若蘭被問得暈生雙靨,眨眨眼,拉著霞琳一隻手,低聲笑道:“我和你說著完的,等你傷好了,咱們就去找他。”說著,扶霞琳回到靜室。

  慧真子吩咐童淑貞為霞琳去準備應用之物,自己和澄因卻借這段空閒,靜坐養息。

  這時,風雪已住,滿天陰雲隨風散去,一抹夕陽返照,天色已近黃昏。

  童淑貞準備好食用之物,送入靜室。朱若蘭讓霞琳食用一些湯餅後,立時動手替她療傷。她讓沈姑娘面壁而坐,自己也盤膝坐在霞琳背後,口授了沈姑娘玄門吐納導引口訣,伸出右掌頂在霞琳後背“命門穴”上,默運本身真氣,一股熱流,緩緩攻入霞琳體內。

  第五天上,沈姑娘體內陰寒,已大都被迫出體外,神情逐漸恢復。她在這四五天的時間中,除了行功療傷之外,因習朱若蘭口授玄門吐納導引之術,獲益極大。要知玄門吐納導引術,是一種極高內功的修為密訣,和一般內功進修之法不大相同,不但有助功力精進,而且體命雙收,駐顏益壽,如至大成境地,更能化氣成力,凝神還虛,克敵於舉手投足之間,飛行於江河激流之上,飛花殺人,摘葉傷敵。霞琳因禍得福,學得了玄門吐納導引真訣。

  到中午時候,朱若蘭已替霞琳完成了第六次治療,停住手,笑道:“現在你的傷勢,已是大部痊癒,午時過後,再作一次療治,迫出殘餘陰寒,就算大功告成了。”

  霞琳笑道:“我們就可以一起去找寰哥哥啦?”說著話,慢慢轉過頭來,目光一觸到朱若蘭臉上,登時驚得她啊呀一聲,呆在那兒,說不出話。

  只見朱若蘭勻紅的嫩臉,此刻卻變成了一片蒼白,神態萎靡,霞琳心頭一酸,兩行清淚,順腮流下,幽幽說道:“黛姊姊,我不再治病了!”

  朱若蘭笑道:“那怎麼行?如果不把那殘餘陰寒迫出,日久難免復發。”

  霞琳位道:“姊姊為替我療治傷勢,累得臉都變成了蒼白顏色,一定是耗損很多元氣,把我的傷醫好了,可是姊姊卻累傷了,我又不能給姊姊醫傷,怎麼辦呢?”

  朱若蘭笑道:“我不要緊,養息幾天,就會復元,你如果不肯作最後一次療治,姊姊這幾天消耗的無氣,不都是白白糟蹋了嗎?”

  霞琳黯然一斂,緩緩偎入朱若蘭懷中,淚如泉湧,但她卻說不出一句感激之言。

  朱若蘭扶正她身子,說道:“你現在傷勢還未全好,不宜有所感傷,快些坐好運功,免得功虧一賞,你要不聽姊姊的話,我以後就不理你了。”

  霞琳勉強收淚坐好,依言行功,朱若蘭略一休息,又凝神運集真氣,助她療治體內殘餘陰寒。

  大約有頓飯工夫,只見沈霞琳臉上汗珠兒,如雨一般滾滾而下,漸漸的全身各處,冷汗泉湧,浸透衣裙,有如水淋。

  正值這緊要當口,突聽靜室外傳來了澄因大師一聲怒吼,接著一聲金鐵交鳴,房門吃人一腳踢開,人影閃處,陶玉手執金環劍衝了進來。

  霞琳轉臉望去,看陶玉仗劍急奔而來,心神一分,正待出言相詢,卻聽朱若蘭急促低聲吩咐:“快些閉上眼睛,照常行功,不要分散心神。”

  霞琳經朱若蘭輕聲一喝,頓時收住心猿意馬,轉臉面壁,重義凝神行功。

  陶玉目睹一個青衣少年和霞琳同榻而坐,不禁妒火中燒,冷笑一聲,一躍近榻,振腕一劍,直奔朱若蘭前胸點去,他含忿出手,劍勢如迅雷奔電,猛快至極。

  朱若蘭頂在沈霞琳後背“命門穴”上的右手不動,左掌半屈,迎著劍勢拂去,直待將要接觸到金環劍時,食、中二指,突然一齊彈出。

  這是武學中一種至高絕技“彈指神通”工夫,陶玉哪裡識得,但覺握劍右腕一麻,不自主鬆開五指,金環劍脫手向後飛去。

  就這一擋之勢,澄因大師已追蹤躍入,鐵禪杖一招“飛鈸撞鐘”,猛點陶玉後背。

  金環二郎一閃身,讓開背後點來一杖,施出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所記身法“移形換位”,膝不彎曲,足不跨步,一晃身,已欺到澄因大師身邊,右手一把抓住禪杖,左掌一招“揮塵清談”,疾劈澄因握杖右腕。

  老和尚剛才在室外和他交手過幾招,只覺他出手劍勢,怪異難測,隨手兩劍,就把自己逼退,沖人霞琳療傷靜室,他隨後追入,心中本早已有備,哪知仍然沒有看清楚人家用什麼身法欺到自己身側,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這一愣剎那,陶玉右掌已切到腕上,老和尚不松手丟杖,手腕勢非受傷不可,只得一鬆右手,讓開陶玉切來一掌,左手卻探臂一拳,向陶玉前胸打去。

  金環二郎想不到他避掌。還擊,能一齊出手,這一拳迫得他向後疾退三步。

  澄因趁勢滄攻,右腳飛踢小腹,左手卻閃電伸出,又抓往了禪杖,用力一帶。

  這一著用的恰當至極,陶玉手中握著禪杖,驟然被澄因一帶,身子向前一栽,正好向老和尚踢出的右腳迎來。

  可是金環二郎武功,實已今非昔比,側身一讓,右手不放禪杖,左手探處,抓住了澄因右腳,用力一抬,老和尚重心頓失,身子向後倒去。

  澄因吃了一驚,暗道:此人武功當真高強,心裡在想,左手仍緊握禪杖不放,借力一拉,已經向後倒去的身子,突又挺起,右手一招“潮泛南海”平推過去。

  兩個人各抓著禪杖一端不放,身子相距不過兩尺遠近,各以單掌攻敵,近身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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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3:20:58 |只看該作者
一零四

  第十八回 道姑之戀

  手臂伸縮之間,即可遍及對方要害。穴道,略一失神,非死即傷,這別開生面的打法,包括了機智。武功、對敵經驗等全面的搏鬥,慘烈緊張,觸目驚心。

  倏忽間,兩人已對拆了二十多招,澄因勝在功力深厚。陶玉卻以奇詭的手法,彌補了功力的不足。

  金環二郎一面打,一面偷眼向床上望去,只見那青衣少年,右掌頂在沈姑娘後背“命門穴”上,肅容端坐,對眼前激烈無倫的打鬥,渾如不覺,看也不看一眼。

  沈霞琳神情卻有些激動,但還能勉強自持,不為兩人打鬥所亂。

  這時,陶玉心中已有點明白,那青衣少年是在替霞琳療傷,費解的是自己已把沈霞琳奇經八脈打通數日,傷勢早就應該全好,難道她傷勢好轉之後,又突然復發不成?

  他心中只管思解霞琳傷勢惡化原因,手下略慢,吃澄因搶了先機,呼的一掌,逼攻過去。

  這一掌威勢奇大,而且攻襲的又是要害,陶玉警覺到時,已來不及出手化解,只得一鬆手丟了禪杖向旁側一閃,著地掃出一腿,擋了擋澄因攻勢,探臂檢起金環劍,躍到門口,橫劍而立,目光卻投在木榻上朱若蘭和霞琳身上。

  澄因奪回禪杖後,本想趁勢掃攻兩杖,把陶玉迫出靜室,哪知陶玉鬆手放了禪杖後,卻撿起了地上的金環劍,他剛才在靜室外面,已和陶玉交手過幾招,知他劍招的詭異,較拳掌尤為難測。

  老和尚想一想,也停手不再搶攻,橫杖護守榻前,和陶玉相峙對立。

  金環二郎見澄因守榻前,蓄勢相待,不再迫攻,已猜知他的心意,是怕傷了霞琳,他本是極端聰明而又城府深沉之人,心中打了幾轉,立時變了主意,望著澄因笑道:“那位穿青衣的書生是誰?可是在給沈姑娘療傷嗎?”

  澄因答道:“什麼人你管不著?她在給琳兒療傷倒不是錯,你問這些干什麼?”

  陶玉收了金環劍,冷笑一聲,道:“我問問有什麼要緊?既然有他給沈姑娘療治傷勢,我倒省了不少麻煩!”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

  澄因大師一縱身,追到門邊,叫道:“聽你口氣,倒好像是存心為霞琳療傷來了?”

  陶玉回過頭,冷冷答道:“如果我要存心害她,她就是十條二十條命,恐怕也沒有了?”

  澄因還未答話,突聞一聲嬌脆的冷笑道:“嗯!如果不是你打通她奇經八脈,她還不致於陰寒攻心,傷得這樣厲害。”

  陶玉抬頭望去,只見那青衣書生,帶著一臉睏倦容色,站在靜室門口,兩眼望著自己,眉宇隱泛著一種不屑和鄙視的神氣。

  陶玉心中本就氣他,聽完話冷哼一聲,正待出手給他點顏色看看,突想起他剛才雙指彈劍的本領,不禁一陣猶豫。

  只聽身後又一陣冷笑響起,轉眼望去,慧真子手橫寶劍擋住去路,成了前後夾擊之勢。

  金環二郎目睹當前形勢,心中暗自忖道:慧真子和這老和尚,已難對付,再加那個武功莫測高深的青衣書生,萬一要動上手,對自己大是不利,想一想,不宜久留,趁空縱跌逸走。

  這時,霞琳身上陰寒已完全被迫出體外,一躍下榻,迎著朱若蘭,笑道:“黛姊姊,剛才和我師伯打架的陶玉走了嗎?”

  朱若蘭道:“那個人最壞了,你以後再遇上他時,千萬可要小心,半年前在祁連山中,不是我趕到的時機湊巧,你早已……

  早已怎麼樣?她卻是難於出口,微微一頓,正在忖想措詞,霞琳已搶先,說道:“他和寰哥哥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要是開罪他,怕寰哥哥生我的氣。”

  朱若蘭知她心地純潔,不知人心險惡,一時間,無法給她說得清楚,輕輕嘆息一聲,不再答話,躍上木榻,盤膝坐下,運氣調息。

  霞琳看她闔眼端坐,知在用功,不敢再問話打擾,輕輕走出房門,直往澄因撲去。

  老和尚看霞琳臉色紅潤,精神充沛,舉步靈快,病勢似已全好,心中極是高興,呵呵大笑兩聲,問道:“琳兒,你的病全好了嗎?”

  霞琳點點頭,答道:“我的病是好啦,可是把黛姊姊給累壞了。”說著話,舉目四外張望了一陣,問道:“怎麼不見我師父和童姊姊呢,她們哪裡去了?”

  澄因嘆口氣,道:“你大師伯和玉蕭仙子相約尋地比武,一去五六天,還沒有回來,你師父為替你守護關期,這五天中就沒有離開茅舍附近,剛才見你黛姊姊推開靜室,逐走陶玉,知你關期已滿,她才去找你大師伯去了!”

  霞琳抬頭望著澄因,眼眶中淚水盈盈,長長地嘆口氣,道:“師伯,你在這裡守護著黛姊姊吧?我去找大師伯和師父去。”

  澄因道:“你傷勢剛好,如何能夠走得,你留在這裡,陪你黛姊姊,我去找他們?”說罷,轉身急步縱躍,已到十幾丈外。

  霞琳追出竹籬,澄因已走得蹤影全無。她已十餘天未出籬門一步,抬頭見萬株梅花怒放,如錦如絮,景物幽美已極。

  再說陶玉遭朱若蘭兩次指風掃中,已知非人敵手,再打下去,勢必要傷在人家手中,立時見機而退,穿過梅林,直向斷崖上攀去。

  奔了有十餘里後,突然覺著左肩、右肋,被朱若蘭指風拂中之處,微微作疼起來,心中吃了一驚,趕忙停下身子,試行運氣,傷處突然一陣麻木,瞬息之間,擴及半身,一陣陣巨痛刺心,連舉步也覺著十分艱難,這才知道,對方已暗中下了毒手。

  這時,他正停身於一處斷崖所在,下臨干丈絕谷,深不見底,一失神滑落下去,必要摔個粉身碎骨,四周又都是連綿的山勢,傷勢既已發作,決難再越絕峰,不如暫時停下來,調息一陣再走。

  想了想,索性盤膝坐在地上,緩緩地運氣行功。

  過了頓飯工夫,忽聽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傳入耳中,陶玉睜開眼睛,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三旬左右的健壯大漢,手提長劍,直對自己奔來。

  那人到了陶玉五尺左右處停住,長劍一指陶玉,問道:“你是什麼人?坐這等荒涼的地方幹什麼?”

  陶玉仔細看了大漢兩眼,認出正是自己初入山時,遇到那個和道姑比劍的大漢,這時,他已覺出傷勢好了許多,冷笑一聲,答道:“崑崙山又不是你們崑崙派私產,為什麼我不能來?”

  那大漢聽他一開口,就說出自己是崑崙派門下弟子,不禁怔了一怔,神凝雙目,從頭到腳把陶玉看了一遍後,答道,“不錯,在下正是崑崙門下弟子,這崑崙山雖不是我們私產,但在金頂峰數十里內,也不准閒人亂闖。”

  陶玉一縱身,跳起來,笑道:“我闖了,你又怎麼樣呢?”

  那大漢怒道:“你這人好生無禮。”說著話欺身直進,一劍刺來。

  陶玉冷笑,閃身讓開劍勢,一晃肩,已到那大漢身側,左手一揚,拍出一掌。

  那大漢心頭一驚,再想閃避陶玉掌勢,已是遲了一步,眼看這一掌就要打中,對立突然一沉左臂,退了兩步,那大漢趁勢一躍,向左方讓開數尺,橫劍發楞。

  原來陶玉掌勢打出一半時,左肩傷處,突然又一陣麻木,一條左臂,登時不聽使用,他怕那大漢劍勢回掃過來,因而疾退兩步。

  那大漢望著陶玉出了一陣子神,長劍封住門戶,慢步逼來。他剛才一劍躁進,幾乎吃了在虧,這次已不敢再稍存輕敵之念,全神貫注,蓄勢緩進。

  金環二郎剛才拍出一掌後,已知自己傷勢不宜運氣和人對故,上半身算是不能用了,要想除掉眼前敵人,只有用兩條腿和人一拼……

  這個和陶玉動手的大漢,名叫黃志英,是崑崙派掌門人玉靈子門下的首座弟子,在三清宮崑崙門下數個男女弟子中,是武功最高的一個。

  他見陶玉閃避自己的劍招身法,快速靈活,武功決不在自己之下,如果他也要動用兵刃,自己實無制勝把握,奇怪的,是他用臂對敵,單是飛躍閃擊,施用兩腿和自己纏鬥,初還認為他自負武功,有意賣狂,到後來看他累得滿頭大汗,身法漸慢,臉也變了顏色,但他仍是不肯用手還擊,心中暗感奇怪,收住劍勢,向後一躍,喝道:“你要再不肯亮兵刃動手,不出十合,必然要傷在我劍下,生死大事,豈是兒戲?再說我黃志英也不願殺一個不用兵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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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

  陶玉喘息一陣,冷笑道:“我只要一出手,你不死即傷,逞論讓我施用兵刃?”

  黃志英大怒道:“好狂妄的口氣,你不妨出手試試,看你能不能傷了我?”說著話,揮劍而上,疾攻三招。

  這三招極為迅猛,直把金環二郎迫到斷崖邊緣,黃志英只要再多攻一劍,陶玉勢必被逼下那干丈深澗不可。

  黃志英收劍笑道:“就憑你這點本領,也敢大言不慚,你如不亮兵刃,那是自取死路,可別怪我下手狠辣了。”

  陶玉回頭望望身後千丈絕壑,長吸兩口氣,把翻湧的氣血穩下,使上半身恢復舒暢,冷冷接道:“不信你試我一招?”說著話,陡然欺身而進。

  黃志英揮劍一封,那知陶玉身形隨著他劍勢一閃,已滑到身側,身法之奇,簡直是聞所未聞,不覺心頭一震,仰身疾退三步,掃出兩劍,寒光霍霍,封住門戶。

  只見陶玉身子一轉,竟從劍勢空隙中直滑進去,咬呀出手,右手一伸,已托住黃志英握劍右肘關節。

  黃志英吃了一驚,左掌疾隨攻出,當胸劈去。

  陶玉一側身,黃志英的掌勢掠著前胸掃過,隨著左手一翻,又托住黃志英左時,如在陶玉未受傷前,黃志英雙肘關節早已被他折斷,但此刻的情勢卻又不同,陶玉雖然擒拿住了黃志英兩肘關節,可是他左肩。右肋的傷勢,使他兩條臂使不出一點氣力,勉強凝神運功,力量還未用出,傷勢卻先發作,一陣劇疼,不自主鬆了黃志英的雙時。

  這不過是一剎那間,黃志英雙臂一分,向後躍退了五六尺遠,一臉驚奇神情,望著金環二郎,他對陶玉的奇詭擒拿手法,佩服至極,但對他擒拿自己雙臂後的微弱力量,卻又感到十分意外。他望了陶玉良久,才一聲長嘆,道:“承蒙手下留情,黃志英感愧得很。”說罷,轉身疾奔而去。

  陶玉臉色冷漠,一語不發,直等黃志英背影消失不見,才緩緩盤膝坐下。這時,他左肩、右肋的傷勢劇疼,趕忙閉目調息。

  足足過了有一頓飯工夫,傷疼才逐漸平復,雙眼望著天際幾片白雲,暗暗嘆道:難道我陶玉今後,當真就不能再和人動手了嗎?這十幾年辛辛苦苦練成的一身武功,就這樣被人廢去不成?

  想至此處,恨得他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哪知心氣一動,傷處突然又疼了起來,這時,他才知道,對方真的下了毒手,而且異常殘酷,不但廢了他一身武功,使他今後無法再和人動手,就是連一點氣也不能妄動。

  他黯然一聲長嘆,慢慢地站起身子,望著那綿連雄偉的山勢,心中突生淒涼之感,暗自想道:不知我還能活多久,即讓我再活數十年不死,也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廢人了,當真如此,那還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想到這裡,他心裡又有些恨起沈霞琳來,就地一跺腳,自言自語道:“如非為她,我陶玉怎麼會遭人毒手。”

  他這一陣急氣,傷處又隱隱作疼起來,趕緊吁了兩口長氣,使心氣平下。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猛地心中一動,想起了懷中還帶著三音神尼手繪的拳譜,上面雖然只記載一十三種武功,但卻無一不是絕世奇學,也許那上面能找出療傷之法。

  他心機深沉,從絕望之中,尋得了希望之後,人反而冷靜下來,舉目向四外張望了陣,不見人蹤,才繞向左面一處斜度較大的所在,向谷底走去。

  陶玉隨著深谷形勢,向北深入,大約有五六里,轉過了幾個山角,眼前景物突然一變。

  只見地勢突然開朗,成了數十畝大小一片盆地,四周都是排天峭壁,這道深谷,似一條雨道般,通入這片盆地,人口處寬僅三尺多點,除此一條山谷外,四周絕壁封阻,再無可通之路。

  盆地中間,有兩畝地大小一片水塘,碧波無痕,水光照天,也許因四周千丈峭壁,擋住了風雪,盆地間不但不見積雪,而且溫暖如春,和外面刺骨寒風,恍如兩個世界。

  青青短草如茵,紅白山花競豔,一陣陣襲人芳香,三五隻水禽,景物幽美,如臨仙境。

  陶玉目睹這等清絕景物,心中十分高興,暗道:這所在當真是好,只是不知有沒有容身的山洞突岩。

  當下沿著峭壁繞行過去,不及半周,果然被他找到了一處棲身所在。

  這是北。西兩處峭壁交接的地方,一道寬約尺許,高可及人的石恫,深入三四尺後即向右彎去,洞口被北面延伸峭壁擋住,如不走到跟前,很難看得出來。

  陶玉順著夾道,向裡面走去,深入不過十尺左右,已然轉了兩三個彎。前面一片漆黑,不知有多深多長。他停住步,定定心,心中忖道:這種深山古洞之內,不是藏著虎豹之類的猛獸、定是蟄伏著巨蟒毒蛇。現下內傷正重,不知能否轉好,如果聽往傷勢惡化下去,恐怕也難免一死,把心一橫,繼續向前走去。

  又拐了兩個彎,夾道已盡,眼前是一座三間大小的石室,緊靠裡面石壁,並放著兩隻玻璃製成的巨燈,燈中清油半滿,突出幾條燈芯,陶玉燃起火摺子,點燃燈芯,細查四壁,只見東北角處石壁,微現裂痕外,其他處再無可疑。

  他本是工於心計的人,見到石室兩個玻璃燈中積存的清油,己知此處,早已經人發現,那劈壁問微現裂痕,說不定是一座密室門,只是自己武功已失,無法打開一窺究竟,看來此處也非久留之地,但現下清靜無人,何不借此時機,先查閱一下三音神尼手繪拳譜,看看有否療傷之法再說。

  金環二郎小心翼翼地取出懷中拳譜,仔細翻閱起來。這是他唯一的生存之望,是以字字不肯放過。

  陶玉聚精會神把拳譜閱讀一遍,雖然又體會出不少拳。劍、身的竅訣,但最後兩種習修內功之法,卻是一點不明白,更找不出一篇療傷有關的記載。

  突聞一陣步履之聲,自外傳來,陶玉顧不得再讀拳譜,一口氣把燈吹滅,急走幾步,隱在人口石壁後,探懷取出一把毒針,暗暗想道:能有人陪我葬在山洞之中,倒是不錯。

  只聽那步履聲愈來愈近,瞬息間已到人口外面,但聞一聲嬌脆的驚叫,一條人影飄然而入。

  陶玉手舉毒針,正待打出,那知他心中略一緊張,不自覺地運加在控針右手的勁力,未及打出,傷疼復作,右臂登時軟垂下來。

  那入室之人,似已警覺,亮出寶劍,振腕回掃過來,身隨劍轉,目光也同時投在陶玉身上。

  金環二郎向左一躍,避開一劍,已看出來人是童淑貞,那人也看清了陶玉,微帶驚顫地一聲嬌喝道:“是你!”

  倏然收劍躍退,左手探懷取出火摺子,點燃琉璃燈,收了寶劍,目光望在陶玉臉上,問道:“你跑到這裡做什麼?”

  陶玉趕忙把手中一把毒針收入懷中,喘了兩口氣,答道:“為什麼我不能來,這又不是你崑崙派的地方?”

  童淑貞一揚手中寶劍,正要發作,突然軟軟垂下,幽幽嘆道:“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自然怪不得你。”

  陶玉道:“難道這山洞之中,還住著你崑崙派的祖師爺不成?”

  他這句本是氣忿之言,那知童淑貞聽了,卻點點頭,答道:“不錯,這座石室裡面,正是我們崑崙派歷代師祖坐化之處,一向劃為禁地,除了奉到掌門令諭之外,任何人不能進這石室。”

  陶玉道:“我又不是你們崑崙門下弟子,自然不受你們的門規約束。”

  話到此處,倏然而停,放聲大笑起來。

  童淑貞聽他笑聲特異,看他臉上汗水隨著笑聲直滾,心中納悶,忍不住問道:“你是在哭呢?還是在笑?”

  原來陶玉放聲一笑,氣血浮動,傷勢又疼起來,他笑得越利害,傷勢也越是疼得利害,因他自知傷勢奇重,已難有復元之望,滿腔感傷忿怒,一笑全洩,一時間無法收住,是以傷處劇疼也急速加重,只疼得他滿臉汗水,直向下流。

  童淑貞看他越笑越不對頭,笑到最後,竟是涕淚橫流,她本早對陶玉動情,此刻見他這等模樣,不禁憐惜頓生,丟掉手中寶劍,急奔過去,問道:“你這人究竟是怎麼啦!”

  說著話,雙手伸出欲扶陶玉身子,手快觸到陶玉身上時,突然感到一陣羞赧,又把雙手縮回。

  就這一剎之間,金環二郎已自不支,笑聲戛然而止,人也暈倒地上。

  童淑貞看陶玉暈倒地上,再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嫌,伏下身子,用推宮過穴之法,推拿他“肺海”、“玄機”兩處要穴。

  陶玉只不過別住了一口氣緩不過來,經童淑貞一陣推拿後,立時醒轉,眼看自己半依著童淑貞嬌軀而坐,不禁一陣感愧,急忙挺身而起,一揚眉頭,話還未說出口,右肋處又是一陣急疼,不自主雙手捧著傷處蹲了下去。

  要知一個武功有著基礎的人,本可運氣抗拒痛苦,即是未學過武功的人,一遇傷疼,也會本能的運氣集勁,抵受苦疼。但陶玉此刻,都是大反本能,氣血一動,傷疼立時加重,任他一身精純內功,但卻絲毫運用不上,反不如一個平常的人耐受疼苦。

  童淑貞目睹他忍受苦痛神情,心中憐惜倍增,扶著他柔聲勸道:“你傷得這等嚴重,還逞什麼豪強,這地方,異常清靜,你就在這裡養息幾天,等傷勢好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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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

  陶玉也覺出這短暫一兩個時辰之中,傷勢已加重不少,不知對方用的什麼手法,使自己傷的這等厲害。事已到此,再逞強好勝,只是徒討苦吃,當下嘆息一聲,閉目靜心調息。

  兩盞清燈,光焰熊熊,只照得石室通明。童淑貞望著對面閉眼靜坐的陶玉,心底泛上來無窮煩惱。這座石洞中,供藏著崑崙派歷代師祖們的法體,派中弟子從不許擅入一步,何況對方非崑崙門下,只此一樁,已犯了武林大忌,何況他眼下還是崑崙派的仇人,依據派中規矩,自己本應把他擒押三清宮,聽候掌門師尊發落,但不知怎地,卻感到無法下手……

  正當她胡思亂想之際,陶玉忽地睜開眼睛,冷冷說道:“此地既是你崑崙派歷代師祖法體供藏這所,必不准外人涉足,我現在一身武功盡失,你正好擒我回去邀功請賞。”

  童淑貞被他幾句話逼得呆了一呆,搖搖頭,笑道:“這荒山幽谷之內,你自然猜想不到這是我們崑崙派劃為禁地之處,在那入谷要隘所在,本派有守值之人,不知怎的競被你闖了進來,我適才由外面進來時,還遇到他們守在谷中要隘……”

  陶玉目光凝注在童淑貞臉上,靜靜地欣賞當前這道裝少女的風韻,寬大的道袍,無法完全掩飾起她苗條的身材,秀眉星目,嫩臉勻紅,膚白如雪,櫻唇噴火,低頭弄衣,無限嬌羞。陶玉看了一陣,覺著她的秀美並不比沈霞琳差,另有一種成熟少女的誘人風韻。

  沈霞琳未入崑崙門下前,童淑貞在數十個崑崙門下女弟子中,本是最美的一個。只因他平時穿著道裝,再加上幼失父母,從小就追隨慧真子身側,在三清宮中長大,坎坷的身世,養成她一種冷若冰霜的性格。

  玉靈子門下大弟子黃志英,藝冠同門,才華標逸,對這位小師妹異常傾心,十餘年相處之中,對她愛護得無微不至,童淑貞自解人事後。,黃志英從沒有一次違拗過她的心意。玉靈於、慧真子又都是親身體會到情場遺恨之苦,他們不願下一代也嘗試到情愛折磨,因而對門下的約束並不嚴苛,只要他們能情止於禮,兩人也不願多管,這種餘情甘露,普及了崑崙門下的男女弟子。

  可是天下事往往都非人所能謀算,尤其是男女間的情愛,更是奧妙難測。童淑貞自那天在茅舍中和陶玉見了一面,被他那含情的一笑,搖動了芳心,數日來腦際間一直盤旋著金環二郎的音容笑貌。

  童淑貞熱情壓制心底不肯對人稍假詞色,可是一旦被人挑開心扉,熱情立時如狂流洶湧,極難自制,何況陶玉此刻又身受極重內傷,這不禁加重了童淑貞憐惜之心,而且還啟發了她一種潛藏在女性中純潔的母愛。她不自主移身到金環二郎身側,臉上情愛橫溢,眉宇間憂慮重重,四道眼光交相投注,彼此都感覺周身血流加速。

  陶玉只覺小腹中一股熱流,由丹田直衝上身,傷處又隱隱作痛起來,慌忙收斂絝念,調勻呼吸,道:“你就是不肯捉我,我也是活不久了。”

  童淑貞漫慢地伸出一隻柔手,握住陶玉兩隻手,無限深情地慰道:“你儘管放心在這裡養息傷勢,這地方只有我和大師兄能來……”

  陶玉冷冷接道:“你大師兄既然能來,還不是一樣的要發現我,那和你把我捉住,送到三清宮去有什麼分別?”

  童淑貞笑道:“你急什麼呢?就不聽別人把話說完,這座石室,現已經有掌門人指命我和大師兄輪流管理,除了我們兩人外,其他人都不能擅入此室一步,這個月正好輪我當值,今天才十一月十二,還有十八天時間才輪換到我大師兄,這十八天中你可以安心在此養息。”

  陶玉看她對自己溫婉慰藉,深情款款,嬌靨生暈,半含羞態,不覺心中一蕩,暗自嘆道:此女風韻不下李師妹,溫柔不輸沈霞琳,半帶嬌羞,更是撩人。想著想著,右臂探出一抱,正想把童淑貞身軀攬入懷中,突然心念一轉,又想起自己奇重內傷,立時順手一推,冷冷說道:“我傷得極重,就是有三十六天時間,也未必能養息得好。”

  童淑貞看他瞬息間,變換了兩種極端不同神情,不覺怔了一怔,顰起兩條柳眉兒,柔聲慰道:“你先養息幾天看看,也許能夠好轉,我先去給你準備一些食用之物送來。”

  陶玉聽得童淑貞一提,突然感到腹中飢腸轆轆,甚難忍受,點點頭,閉上眼睛。

  童淑貞慢慢站起身子,一聲輕輕嘆息,附在陶玉耳邊,低聲說道:“你安心在這裡等我,我至遲在晚上二更天前趕來。”

  說罷,撿起地上寶劍,轉身出了石室。

  陶玉聽她說晚上才能趕來石室,自己還得挨餓幾個時辰,心中甚是不滿,但因傷勢沉重,行動不得,只好耐心等待。

  童淑貞出了石室,放腿疾奔,她此刻,滿臉熱情,盡投注陶玉身上,心中只在盤算著,如何能使陶玉傷勢早些好轉,如何給他做點好吃的食物送去,對陶玉剛才冷熱無常的性格,也無暇去思索分析。

  她剛剛奔出山口,突聽有人喊道:“童師妹,童師妹!”

  童淑貞停住步,抬頭望去,只見黃志英提著長劍,站在三丈外的山坡下,臉上帶著笑意、對她走來。

  童淑貞驟見大師兄後,突覺心中一陣惶愧,好像做了什麼錯事一般!不自主垂下了頭,不敢再多看師兄一眼。

  但聽輕微的步履之聲,慢慢地到了她身側,接著一個低沉而又充滿著關懷的聲音,由身側響起,問道:“童師妹,你怎麼啦?”

  童淑貞抬起頭來,只見大師兄兩道眼光神中,無限深情,逼視在自己臉上,不禁一陣心跳,強自鎮靜,搖搖頭,答道:“我沒有怎麼?只是剛才經一陣急奔,有點兒累。”

  說著話,轉過身子,緩步向前走去。

  只聽身後傳來了黃志英一聲悠悠長嘆,童淑貞停步回頭望去,黃志英已離開原地向右面山壁間攀登,舉步緩慢有氣無力,充分流露出頹喪的神情。

  童淑貞心頭一酸,忍不住湧出來兩眶淚水,她無法再控制激動的情緒,幾度揚起玉腕,啟動櫻唇,想把黃志英叫回來,投在他懷中大哭一場。

  可是陶玉俊俏的影子,和那迷人的微笑,不斷地在她心頭擴張,瞬息間,掩遮了黃志英淒苦的形像……

  她伸手抹去眼眶中含蘊的淚水,轉身又向前奔去,待黃志英攀登到壁間一處矮松下,停住身子,回頭望時,童淑貞已轉過了一個山角不見。他望著被山峰遮住一半的夕陽,說不出心中是愛還是恨,倚松出神,直到暮色蒼茫,才帶著沉重的心情,返回三清宮去。

  童淑貞奔回到梅林茅舍,澄因和慧真子去尋找一陽子尚未回來,茅舍中只餘下朱若蘭和沈霞琳兩人,這時,朱若蘭行功尚未完畢,沈姑娘靜靜地坐守一側,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黛姊姊運氣調息。

  一陣輕微的步履聲,驚得沈霞琳霍然立起,抓起寶劍,躍至門口,待她看清楚來人後,垂下了手中寶劍,笑道:“啊!原來是貞姊姊,你看到師父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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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4 13:21:35 |只看該作者
一零七

  童淑貞搖搖頭,道:“沒有,你的黛姊姊呢?”

  霞琳道:“黛姊姊正在運氣調息,已經快三個時辰了,還沒有睜開過一次眼睛,唉!我這場病,實在把黛姊姊給累壞了!”

  童淑貞心中突然一動,暗自忖道:陶玉傷在朱若蘭手中,朱若蘭必知解救之法,怎生想個主意,讓她說出來才好?

  霞琳看師姊不答自己的話,只管低著頭尋思,心中甚覺奇怪,忍不住問道:“貞姊姊,你在想心事嗎?”

  童淑貞只聽得臉上一熱,趕忙抬起頭,笑道:“我在想……在想你寰哥哥怎麼還不回來?”

  她隨口一句應急謊言,卻勾起沈霞琳沉重的心事,只聽她幽幽一聲長嘆,慢慢抬起頭來,望著天上幾片浮雲,淒婉笑道:“已經快八個月了,他還是沒有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事啦?”兩行清淚,隨著她嬌婉的聲音,滾下粉腮。

  童淑貞想起在石室中養傷的陶玉,不知道有沒有復元之望,一陣心酸,淚水也奪眶而出,霞琳一轉臉,看到童淑貞也是滿臉淚水,隨緩緩舉起左手,用衣袖抹去她有個淚痕,說道:“貞姊姊,你心裡可也是在想念寰哥哥嗎?”

  童淑貞臉上一紅,忿開話題,問道:“你們吃飯沒有?”

  霞琳搖搖頭,答道:“我在守著黛姊姊,還沒有工夫去作。”

  童淑貞笑道:“我替你們作飯去。”

  霞琳嘆道:“我雖然從小就沒有了爹娘,可是有很多人都待我好,澄因師伯。師父。寰哥哥、黛姊姊,還有你和寰哥哥的朋友陶玉……”

  沈姑娘話還未完,突聽一聲清脆的嬌笑,接道:“哪個壞蛋陶玉嗎?以後他再也不能作壞事了!”霞琳回頭望去,只見朱若蘭已站在身後,望著她不斷微笑,不知何時她已運功完畢,出了房門。

  童淑貞聽得心中一動,故意問道:“怎麼?陶玉被你殺了嗎?”

  朱若蘭笑道:“我雖沒有殺他,但已廢了他一身武功,今生今世,他永遠不能再和人動手了。”

  童淑貞只聽得心頭一震,抬起頭望著朱若蘭發呆,她本想追問她用什麼功夫傷了陶玉,有沒有解救之法,哪知一和朱若蘭目光相觸,立時被她一種高貴的威儀鎮住,竟是說不出話來。原來她做賊心虛,一觸到朱若蘭那威棱逼人的眼神,好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中隱秘,是以開口不得。

  霞琳卻接口道:“陶玉是寰哥哥的要好朋友,黛姊姊要是把他打死,寰哥哥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的!”

  朱若蘭笑道:“不要緊,他死不了,只是被我用天罡指神功點了他右肋左肩兩處經脈關節,只要他不再練武功,或是和人打架,安安靜靜地養息,那就和好人無異。”霞琳滿臉感傷,問道:“姊姊,難道就沒有辦法解救他嗎?”

  朱若蘭嘆息一聲,道:“解是有法子解,只是救了他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毀在他手中了。”

  霞琳道:“那姊姊把解救的法子告訴我,好嗎?”

  朱若蘭奇道:“你要學解救的法子幹什麼?”

  霞琳道:“我以後要是遇上他時,就告訴他解救的辦法,要不然他這一生就不能再練武功了。”

  朱若蘭兩道清澈的眼神,凝注在霞琳臉上,沉吟不語。沈霞琳慢慢地走到朱若蘭身邊,攔著她一隻手說道:“姊姊不願意告訴我,那我就不學啦。”

  朱若蘭道:“我不是不願意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他的傷好。”

  朱若蘭淒然一笑,岔開話題,說道:“走!咱們到屋裡去,我教你解救陶玉的法子。”

  童淑貞望著兩人進了房門,才轉奔到廚下,做了很多油餅,又烹任幾色精美珍肴,收藏起來。

  朱若蘭整理一下沈姑娘鬢邊散發,接道:“姊姊很愛你,將來姊姊的本領,都要一件一件的傳給你,現在你還不能學習,等到我授你的玄門吐納導引術有了基礎,我再慢慢傳你。”

  霞琳嘆道:“姊姊待我好,我心裡早就知道,但你不告訴我解救陶玉傷勢的方法,陶玉的傷就不會好,寰哥哥知道了,定會氣我不好好的待他朋友,何況他在祁連山還救過我,我知道了這件事,怎麼會不管呢?姊姊!不要傳我本領了,只把救陶玉的方法告訴我吧?”

  朱若蘭看她臉上滿是惜憐神情,心知如不告訴她,在她純潔善良的心中,將留下一道創痕,嘆口氣,道:“好吧!我告訴你就是。”

  霞琳只聽得笑上雙靨,道:“姊姊真好……”不知再說什麼,慢慢把嬌軀偎入朱若蘭的懷中。朱若蘭微微一嘆,道:“妹妹,你這悲天憫人的善良天性,雖然可愛,只是分不出善惡好歹,實使人為你擔心,縱然將來能學得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領,只怕也難逃過江湖上重重風險。”

  霞琳道:“嗯!寰哥哥人最聰明,將來我不要再離開他,就不怕壞人害我。”

  朱若蘭笑道:“他嗎?和你一樣的分不出好人壞人。”

  霞琳道:“唉!那我以後更不要離開他了,要是他遇上壞人,還不知道,那實在危險得很。”

  說至此,略一沉思,抬頭望著朱若蘭,接道:“姊姊,你以後也不要離開我們,好嗎?”

  童淑貞聽得一驚,暗想:師父十年教養薰陶,恩如再生父母,自己卻將陶玉藏於派中禁地之內……想到此,心中一陣不安,端起菜飯,走到霞琳房中。

  三人腹中有些飢餓,很快吃完了飯。霞琳幫著童淑貞收拾碗筷,入廚洗刷,童淑貞藉機問道:“師妹,那陶玉是好人還是壞人?”

  霞琳笑道:“黛姊姊對我說陶玉壞死了,不過我想他不是壞人,不然寰哥哥怎麼會同他要好呢?不曉得他現在哪裡?也沒法告訴他療傷的法子。”

  童淑貞心中一動,問道:“想那療傷之法,定是困難,除了你和黛姊姊之外,別人就不知道了,也沒有本領醫得。”

  霞琳道:“黛姊妹說用天罡指神功,點了他的少陽,少陰兩脈,血氣不能上下運行,只要血氣一動,傷處立時疼痛,要想醫冶,必須腳上頭下,陰陽倒置,再行運功,使全身氣血逆行,俟兩脈通行,再予靜養,即可復元。但要過了七天,血氣凝結,就難醫治了,可是我現在不知道他住的地方,沒法對他說,他是沒法醫好了。”

  說完,一聲嘆惜,淚水盈睫,神懷黯然。

  童淑貞探得治傷的方法,心中甚是高興,但想到陶玉在石室中忍受飢餓之苦,心中又感焦急,臉上神情也隨著變換不定,忽而笑展雙靨,忽而愁聚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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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發表於 2018-11-24 13:21:46 |只看該作者
一零八

  四周的山色景物,慢慢的都隱入夜色之中,山風呼嘯,松濤如海。童淑貞呆立絕峰,徬徨在師恩與情愛之間,覺著千思萬緒,紛至杳來,雖然只是一件事情,但卻是那樣紊亂難決,夜風砭骨,吹得她油生寒意,抬頭望天上星河,天色已是初更,想起和陶玉之約快到,只得緩步下了山峰,心中忖道:我已答應給了送食用之物,如何能自食諾言,不管如何,得按時赴約,把療傷之法轉告給他,要他在傷勢好轉之後,早些離開石室也就是了。心念一決,立時加快腳步,返回茅舍,取了食用之物,向那幽谷石室疾奔而去。

  她一路急趕,到石室,只不過初更稍過,陶玉正靠著石壁靜坐。

  童淑貞攤放下手中食物,笑道:“你一定餓得很利害吧!這些菜餚。麵餅,都是我親手制的,你吃點嘗嘗看看,味道如何?”

  陶玉望瞭望羅列面前的食物,飢火更是難耐,伸手取來一張油餅,正待放人口中,突然又停下來,眼光逼視在童淑貞臉上,心中暗想道:這方圓數十里內,除一座三清宮,再無人家,她這些菜餚。麵餅,看上去都很精美,不知在哪裡做的?他想到可疑之處,停手不吃,凝注著童淑貞,想從她神色間,觀察出一點破綻來。

  童淑貞見他只管瞪著眼望著自己出神,不食不言,一笑問道:“你怎麼不吃呢?只管看著我作什麼?”

  陶玉道:“你這些菜餚麵餅,可是在三清宮中做的嗎?”

  童淑貞笑道:“是我在沈師妹住的茅舍中廚下作的,你問這些干什麼?”

  陶玉原是怕那菜餚。麵餅中下有毒藥,自是難以據實說出。慢慢撕下一塊油餅,放入嘴中,品嚐良久,覺出沒有異味,才笑應一聲,道:“我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說完,接著大吃起來。

  童淑貞靜靜坐在旁邊,看著陶玉吃自己調製的肴餅,直待他吃飽後,放下手中筷子,才笑著問道:“這些菜餅好吃嗎?”

  陶玉道:“就是再好吃,也不能把我的傷勢醫好。”

  童淑貞聽得一怔,垂首不語。

  陶玉看她臉上滿是憂傷,眼眶中淚光瑩瑩,緊顰柳眉,神態淒楚,心中忽覺不忍,輕聲一嘆,想說幾句慰問之言,但轉念又想到自己愈來愈重的內傷,把到了口邊的話,又嚥回肚裡。”

  陶玉冷笑一聲,閉目不答,童淑貞看他對自己冷漠神情,不禁心頭一寒,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這時,她自己也不知心中是愛是恨,只覺柔腸百結,芳心欲碎,走出石洞,坐在水塘旁邊出神,坐在水塘旁邊出神。突然一陣步履之聲,由身後傳來,回頭望去,只見陶玉蹌蹌走出石洞,直向那山谷口走去。

  童淑貞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耐不住,站起身來,追上去,攔在陶玉面前,說道:“山谷中有人把守,你傷勢這樣重。如被他們發現,非被活捉不可。”

  陶玉冷冷答道:“我守在你們的石室中,也不了了。”

  童淑貞慢慢說道:“你回去,我告訴你療治的法子。”

  陶玉聽後微微一驚,突然放聲大笑,道:“我自己既不知療治之法,料你們崑崙派也難知得……”他一陣狂笑,陡感傷疼復作,忍不住右手捧胸,蹲在地上。

  童淑貞看陶玉皺眉忍受疼苦的神態,心中又生憐愛,黯然一嘆,走近他的身側,輕伸皓腕,扶著他的右臂,道:“你被人用天罡指點傷了少陽、少陰二脈,如不及早療治,七日之後,傷脈凝結,永成殘疾,不但一身武功全要廢去,而且今生今世,永無療好之望。”

  陶玉聽得一怔,調勻呼吸,站起身子,道:“不錯,少陽、少陰均屬體內主要經脈……”

  童淑貞不待陶玉說完,就接:“那天罡指是一種極高的內家功夫,能夠透肌傷脈,所以你外面不見傷痕,其實卻傷得很重,全身血氣不能運轉兩脈,因而一身武功盡皆廢去。”

  陶玉聽她說得頭頭是道,心中信了一半,忍不住低頭問道:“那要用什麼方法,才能醫好?”

  童淑貞聽他只問療傷之法,對自己一片憐愛之情,毫無一點感激之意,不禁傷心之至,於是不理陶玉問話,轉身慢步而去。

  金環二郎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如何會看不出童淑貞一番憐愛之情,只是他生情陰沉,不管對什麼人都存戒心,再者他傷勢越轉越重,自知已無復元之望,心中一股怨恨之氣,無法發洩,是以童淑貞雖對他關護備至,卻難得他一句感激之言。

  童淑貞走入石室,收拾殘餘的菜餚麵餅,回頭卻見陶玉當門而立,臉上似笑非笑,望著她一語不發。她心中一腔委屈,此刻再也忍受不住,怒道:“你還來見我作什麼?快些給我滾出去……”她口中雖在發狠,眼中淚水卻奪眶而出。

  陶玉臉色微變,仍是不發一語,童淑貞一縱身躍到門邊,道:“閃開路讓我出去!”

  陶玉充耳不聞,動也不動。

  童淑貞心頭火起,右手一揚向陶玉身上推去,她只想把陶玉推到一側,自己出去,那知陶玉被她一掌推個仰面朝天。

  陶玉傷勢正重,不能運氣抵禦,童淑貞又在氣忿之時,這一推,用力不小,陶玉哪裡還能站得住腳,竟跌個皮破血流。

  童淑貞見他摔得很重,心中隨又覺得不忍,立刻蹲下身子,扶他起來,一面撫摸他的傷處,一面柔聲問道:“你摔得很疼嗎?”

  陶玉淡淡一笑,道:“你心裡如果還不消氣,再把我摔幾跤,也沒有關係。”

  童淑貞心頭一酸,淚水滴在陶玉臉上,幽幽說道:“你就不知道人家費了多少心機,才探得療治你傷勢之法……”

  停了一會,童淑貞看著陶玉無限憐惜地繼續說道:“還不趕快起來,調勻呼吸,休息一下,讓我告訴你療傷之法。”

  陶玉立起身來,依言調勻呼吸,然後兩人重入石室,童淑貞傳他療治之法,陶玉聽完後,依法作為,腳上頭下,貼壁倒立,俟全身血脈逆行後,暗中試行運氣,傷處雖仍作疼,但已不甚劇烈。

  大約過有頓飯工夫,果然覺著傷處疼苦逐漸消失,隨即加重運氣行功,待氣血逆行一週,已累得全身汗水透衣,正身坐定,閉目養息。

  童淑貞不勝關懷,問道:“這法子可有效嗎?”

  陶玉笑道:“傷處似已好轉許多。”

  童淑貞放了心;起身囑道:“既然有效,你就安心在這裡療治養息,我明天再來看你。”說完,退出石室。

  陶玉休息一陣,又繼續依法治療,每行一次,傷勢就好轉許多。

  再說童淑貞一路急奔,回到茅舍,看天色已到三更,整座房中,一片漆黑,她走到霞琳臥房窗外,手彈窗欄,輕呼兩聲沈師妹,不聽有人答應,心中生了懷疑,繞到門口,推門而入。

  那房門本是虛掩,一推而開,隨手取過主火之物,燃起案上松油火燭,定神望去,只見床上被縟,摺疊的十分整齊,朱若蘭,沈霞琳,早已不知去向。

  她熄去案上松燭,退出霞琳臥室,茅舍中十分寂靜,靜的使人頓生淒涼之感,她緩步踱出竹籬,向梅花林中走去。

  幽幽梅香,撲鼻沁心,但卻無法滌除童淑貞胸中起伏的思潮,一縷情絲,萬千愁懷,亂了她十幾年靜修的禪心。

  突然間,一個熟悉的聲音,起自她身後,道:“這樣深的夜了,師妹還沒有安歇嗎?”

  童淑貞轉身望去,只見黃志英在她身側,不禁心頭微微一震,定下神,淡淡笑道:“這等深夜,你還到這裡幹什麼?”

  黃志英走近兩步,輕輕一嘆道:“我心中積存了很多話,想和你談談!”

  童淑貞一皺柳眉,道:“深更半夜之中,有什麼好談的,有話明天講吧!”說完,轉身走了。

  她這幾年之中,雖對黃志英處處迴避,但像這等面對面的拒不交談,還是初次,只聽得黃志英呆了一呆,愣在當地。

  童淑貞走了幾步,忽然感到這樣做會大使人傷心難堪,停下步,回過頭道:“師兄可有什麼要緊的話嗎?”

  黃志英本想好了很多話,但被童淑貞冷冰冰的一口回拒,不僅大為尷尬,而且傷透了心,哪還能說得出口,訕訕一笑道:“我……我沒有什麼要緊事,師妹心情不好,我也不打擾你了。”

  說完,又一聲長長嘆息,轉身緩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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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第十九回 師兄師妹

  童淑貞目睹黃志英繞過幾株梅樹不見,心中泛上來無窮感慨,想起大師兄十多年來的呵護惜愛,不禁黯然神傷,重重一跺腳,滾下兩行清淚,緩步走回茅舍。

  推開霞琳房門,點燃起松油火燭,和衣躺在床上,只覺胸中填滿了痛苦委屈,忍不住伏枕低位起來。

  突然間,案上燭光搖顫,兩扇門大開,沈霞琳。朱若蘭一行一後走了進來。

  童淑貞翻身躍起,霞琳已奔到她身側,一臉茫然,望著她問道:“貞姊姊,你有什麼傷心事嗎?告訴我好嗎?”

  朱若蘭兩道冷電似的眼神從童淑貞臉上掠過,投注枕畔,看著那一大片被淚水浸濕的床單,微微一顰秀眉,眼光又投落在童淑貞臉上,神色凝重,一語不發。

  童淑貞只覺她兩道炯炯的眼神如劍,直看透人的五臟六腑,不自主地扭轉了頭,不敢再和朱若蘭目光相觸,抹去臉上淚痕,下了床榻,搖搖頭笑道:“我想起了淒苦身世,忍不住大哭一場。”

  霞琳嘆口氣,接道:“是啦!你一定是想起爹娘了,我想起爹娘時,也得要大哭一場。”

  童淑貞淒涼一笑,道:“嗯!師妹猜的不錯。”說著話,走出室外。

  朱若蘭一直沒有開口,直待童淑貞背影消失,才回過頭,對霞琳笑道:“你師姊好像有根沉重的心事。”

  霞琳道:“那是不錯,想起了爹娘,誰都會難過的。黛姊姊,你說我師父和澄因師伯,去了這樣久還不回來,會不會是遇上了什麼危險?”

  朱若蘭笑道:“你師父和澄因師怕,大概不會遇上什麼危險,他們找不到你大師伯,所以遲遲未歸。致於你大師伯,那就很難說了,玉蕭仙子的武功不弱,他們如果真的以命相搏,鹿死誰手,實很難說。比武決不會比六七天還分不出勝敗來!明天咱們騎著玄玉在這附近搜尋……”

  她話還未完,突聞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朱若蘭星目凝神,向外一掃,笑道:“你師父和澄因師伯都回來啦。”

  沈姑娘看不見室外情景,還待回頭詢問黛姊姊,突聞步履聲響,澄因和慧真子一先一後進了房門。

  老和尚肩負禪杖,慧真子背插寶劍,兩人臉色都很肅穆,眉宇間憂愁重重。

  慧真子勉強一笑,合掌對朱若蘭一禮,道:“多承姑妨援手,挽了琳兒一幼。”

  朱若蘭閃身一讓,避開慧真子一禮,道:“琳妹妹是人間至善至美的天使,也許有百靈護佑,所以晚輩才處處趕巧……”說至此一笑而住。

  慧真子還示及答話,霞琳已走近她身側,問道:“師父,可找到了我大師伯嗎?”

  澄因嘆口氣,接道:“我和你師父分頭尋找,走遍附近十里方圓之地,只在一處突出的冰崖上,見到兩人搏鬥的痕跡,你大師伯卻不知哪裡去了。”

  朱若蘭一縱秀眉,問道:“那冰崖上面可有血跡嗎?”

  慧真子黯然答道:“那座冰崖,突懸半空,下面是一道千丈以上的絕壑,深不見底,堅冰封凍壁間,滑不留足,就是蛇蟲之類,也難爬行其間,冰崖上雖然未見血痕,但卻有一處積冰崩沉,我擔心他們在拚搏中間,踏崩崖一段,跌入那千丈深谷之內,如非遇上意外,早該回來了,難道他們比武比了七天七夜,還不能分出勝敗嗎?”

  她雖然盡力想使自己神情平靜,但卻無法掩住那眉梢眼角間重重憂慮。這自然欺騙不過朱若蘭一雙神目,只聽她一聲清脆的嬌笑後,說道:“晚輩雖未親眼查看那突出的冰崖,但想去必是千萬年以上的堅冰凝成,除非他們兩個人存心同歸於盡,用千斤墜身法,故意踏崩冰崖一段,要不然決不會崩沉絕壑。如果是玉蕭仙子存心使壞,以一陽子老前輩的武功造詣而論,決不會上她惡當,這中間唯一可能,就是兩人一段長時間拚鬥後,仍不能分出勝敗,最後以本身修為的內功相搏,全力施為,不能兼顧,以致踏崩冰崖,跌入絕壑,不過,這成分非常之小,因為在冰崖崩落之時,他們還可暫時住手,躍出險地……”

  朱若蘭話到此處,微一停頓,目光凝注在慧真子臉上,問道:“一陽子老前輩和玉蕭仙子可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慧真子嘆息一聲,答道:“我們崑崙派和玉蕭仙子;素無過節,大師兄和她也談不上仇恨二字。月前她夜入我們三清宮中,指名要找大師兄門下弟子楊夢寰,我告訴她楊夢寰不在三清宮,她似是不信,懷恨而去,旬前她又勾結崆峒派陰手一判申元通,來此取鬧,和大師兄力拚了半夜。後來我和二師兄趕到,她才和申元通知難而退,臨去留言,七日後重和大師兄作一場生死決鬥!”

  她話尚未完,朱若蘭臉上神色已變,大眼睛眨了兩眨,射出來兩道逼人神光,截了慧真子的話,問道:“她要找楊夢寰做什麼?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慧真子道:“我和大師兄問她,但她卻不肯說出原因。”

  朱若蘭冷笑一聲,道:“現在已近子夜,那絕壑之中,只怕更是黑暗,明天一早,咱們一起到哪絕壑中去查看一下。”

  說罷,怒容消散,恢復了鎮靜神色。

  慧真子心中雖然不信朱若蘭能從那千丈冰封的峭壁間下去,但卻不好多問,淡淡一笑,合十告辭。老和尚也跟著立掌作禮,退出霞琳臥室。

  兩人走後,朱若蘭拉霞未雙雙登榻,沈姑娘忍不住問道:“黛姊姊,玉蕭仙子為什麼要找寰哥哥呢?”

  朱若蘭笑道:“她要找你寰哥哥算賬?”

  霞琳奇道:“寰哥哥拿了她的東西嗎?”

  朱若蘭笑道:“他偷了玉蕭仙子的心,還吃了人家偷來的一粒雪參果。”

  霞琳先是一怔,繼而長嘆一口氣,道:“我知道啦,玉蕭仙子心裡喜歡寰哥哥,所以找上金頂峰來看他,嗯!寰哥哥人好,什麼人都喜歡他,你心裡喜歡他嗎?”

  朱若蘭聽她問得直截了當,不覺也是一呆,只感粉臉發熱,想不出適當措詞回答。

  霞琳見她不說話,又問道:“黛姊姊,我說錯了話嗎?”

  朱若蘭搖搖頭,笑道:“沒說錯,是我心裡亂得很,想不出該不該喜歡他?”

  霞琳道:“這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你怎麼會想不出呢?我不用去想就知道。”

  朱若蘭道:“不錯,在你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但放在我身上,卻成了一件極大的難題,妹妹,我一時間無法決定,你讓我想想再告訴你,好嗎?”

  一宵易過。次日一早,朱若蘭就和慧真子等趕到那冰崖所在查看。

  那是一座高插雲霄的絕峰,四周都是拱繞的山勢,在高峰下百丈深處,果有一處突懸的冰岩,大約有大半畝大小,上面十分平滑。

  朱若蘭突然仰臉作嘯,一縷清脆悠長的嘯聲,直衝天上,聲音聽上去不大,但清越深長,經久不絕,劃空發散四外。

  她連作了三聲長嘯後突然縱身一躍,由絕峰之顛直向突出的冰岩上飛去。

  慧真子。澄因大師都不禁看得一呆,沈姑娘更是嚇得“啊呀”叫出了聲。

  因那冰崖跟峰頂不下百丈之遠,一口氣提不住,勢必要撞在那冰岩上摔得粉身碎骨。慧真子。澄因呆了一呆後,雙雙一進步,向下探望。

  只見朱若蘭頭下腳上,快如流星飛瀉,將到冰岩之際,陡然一個翻身,仰臉對兩人招手。

  澄因轉臉望慧真子一眼,嘆道:“這人輕功之高,簡直是聞聽未聞,她這飛落冰岩身法,不知是不是武林中的‘凌空虛渡’?”

  慧真子見朱若蘭不停招手相摧,無暇再作多想,當下答道:“她一身本領,使人高深難測,必是大有來歷之人,咱們先行到冰岩去,看她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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