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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飛燕驚龍(仙鶴神針)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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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第十四回 地下怪僧

  一陣馬嘶狼吼之聲,把陶玉從夢中驚醒,只見那赤雲追風駒,正在和兩頭餓狼撲斗,另有一隻餓狼頭骨碎裂,倒臥一側,大概是被那靈馬踢斃。

  陶玉目睹此情,心中暗道:幸好剛才那把毒針,沒有打中靈馬,否則我已早為三頭餓狼吃掉了。

  只聽那赤雲追風駒一聲長嘶,後蹄飛處,又把一頭餓狼踢斃,餘下一隻,自知不敵,怒吼一聲,放腿跑去。

  靈馬不追餓狼,卻退到主人身側,伏下身子,連聲低嘶。

  陶玉久走江湖,經驗甚豐,知那餓狼並非真的退走,而是去招呼同類,如待大隊狼群趕來,勢必要被餓狼吃掉,當下勉強掙扎,爬上馬背。

  赤雲追風駒似是知得主人身有重傷一般,慢慢地站起身子,緩緩起步前進。就這一陣工夫,狼嘯已從身後傳來,一嘯群應,萬山回嗚,不知有多少頭巨狼追來。

  陶玉全身經脈受傷閉阻,一身武功完全失去,被那迎面勁風吹撲一陣,人又昏了過去,但他心中仍記著狼群緊隨追來,只要跌下馬背,勢必被群狼追下,吃個屍骨無存,是以他神智雖昏迷,但是左手仍是緊握垂鬃不放。

  待他再度醒來,天色已是初更過後,但見月光溶溶,清輝滿山,看自己卻躺在一個山角下面,赤雲追風駒,就在他身側不遠一顆松樹下面站著。

  這當兒,空聽得一陣鐵環交鳴之聲,遙遠傳來,陶玉心中一動,暗自憔悴:這等荒山之中,哪來金鐵交響。心念甫動,突又聞得一聲嘆息之聲,傳入耳中。

  陶玉極目搜望,只見數丈外有一個三尺見方的地洞,那洞口緊靠在一個山壁之下,前有巨松遮擋,不留心,很難看得出來,那金鐵交鳴之聲,和嘆息聲音,似是從那洞中傳出。

  陶玉心中甚是覺奇怪,當即向洞口移去。這個地洞,形如枯井,裡面漆黑一片,不知多深。

  只聽那洞中又傳上來一聲嘆息,這次陶玉守在洞口,聽得甚是清晰,那聲音分明是人無疑。

  可是,這等荒涼無人的山中,哪裡來的人呢?縱然有人,也不會住在枯井似的地洞之中……陶玉心念轉動這間,陡聞又一陣鐵環交嗚之聲,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問道:“來的是什麼人,可是來探望老衲的嗎?”

  陶玉還未及答話,突覺一股力道,自洞中直冒上來,剛想向旁邊閃開,那知身子已被那力道罩住,只覺那力道一收,如磁吸鐵般,把他帶入洞中。

  陶玉半身經脈受制,本就痛苦難當,被那一股潛力吸人洞中後,更覺全身關節酸麻欲散,軟癱在地上,動也不能動了。

  只聽身側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問道:“你是不是奉命來害老衲的?”

  一面說著話,一面過來一隻手,在陶玉頭上摸摸。

  金環二郎側人臉望去,只見身側坐著一個醜怪無比的人,如非聽到他說話,怎麼也認不出他還是個活人。

  那人兩腿自膝以下,全被截去,蓬髮散亂,覆面垂地,兩隻眼珠子也被人挖去,餘下兩個肉洞,右手腕筋被挑,軟軟垂著,琵琶骨間,又被兩個鐵環扣著,鐵環後面有兩條鐵鏈子連著,口裡卻答道:“我受傷很重,已是快要死的人啦,哪還有餘力去害別人,再說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麼要害你。”

  這當兒,石洞上面傳來赤雲追風駒一聲長嘶,那怪人突然探左臂,抓住陶玉,問道:“上面馬嘶之聲,可是你騎來的馬嗎?”

  金環二郎被他一把抓住背心,提了起來,全身無處著力,只感五腑血翻,咽喉氣湧,半天才迸出幾個字道:“不錯,那馬正……是我騎來……的。”

  那怪人突然間得十分溫和,說道:“你要想死,我就一掌把你劈死,或者我廢了你兩腿雙手,你就留在這洞中陪我一陣子。要是想活,就答應我一件事,我不但替你療好傷勢,而且還把一身本領傳你……”

  陶玉冷笑一聲,接道:“只怕你醫不了我身上的傷。”

  那怪人在陶玉身上,按摩了良久,笑道:“不錯,天下武林高人,能醫得你這傷的確實不多,你是被那透骨打脈手法,打傷了體內經脈。這是一門極深奧的獨門武功,專傷人體內經脈,所幸傷你那人,功力還淺。故而尚可救得。這透骨打脈手法。創自三百年前阿爾泰山的三音神尼,後來神尼和那時代另一位蓋世奇人玄機真人,為爭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交拼武功,力鬥三天三夜,對拆五千餘招,仍是難分勝負,第四天上各以上乘內功相拚,到最後鬧一個兩敗俱傷,兩人受傷都重,相對運功坐息,當時,兩人都知難再久於人世,大徹大悟後化敵為友,逐把絕世武學合錄成三本秘笈,命名‘歸元’,數百年來,武森中各門各派,都在挖空心思,欲得那(歸元秘笈),不過,卻是未聞有人尋得……”

  話到這兒,突然停止,沉吟一陣,問道:“用透骨打脈手法,打傷你體內經脈的是個什麼人物,你記得嗎?”

  陶玉原本聽海天一叟李滄瀾談論過(歸元秘笈)一事,聽那怪人重述這段往事,絲毫不錯,心中一動,暗自忖道:當前這怪人雙腿。兩目。俱都失去,右手也成了殘廢,琵琶骨間又被兩個鐵環洞穿,四肢殘缺不全,單單余一隻左手,如非身負絕世武功,哪裡能活得下去……

  心動念轉,油然動了求生之意,當下答道:“我是被人暗中下毒手所傷,至於傷我那人是誰,卻是未曾見得。”

  那怪人仰起頭木然無語,臉上肌肉抽動,似在回憶一樁極痛苦的往事。

  突然,他低下頭來,聲色俱厲的對陶玉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找到這個地方來呢?你……是不是靈遠派來的人,想用苦肉計的法子,騙學我的武功?”說著,,神情激動,長發亂顫,左掌按在陶玉的胸前“玄機穴”上,只要他一吐內力,陶玉就得立斃掌下。

  金環二郎心機素深,知此刻說不得一句錯話,一語錯出,立時送命,當下故作鎮靜,冷笑一聲,慢吞吞他說道:“你要想殺我,乾脆就早些下手,我陶玉並非貪生怕死之輩,被人暗下毒手打傷,無意間逃到了這裡,根本就不知靈遠計算何人,更談不上來騙學你什麼武功。再說,三音神尼既把一身武學,盡錄在(歸元秘笈)之中,那透骨打脈手法,自然也包括在內,只要有人得到那(歸元秘笈),自然不難學會這獨門手法功夫。”

  那怪人嘆息一聲,道:“如果那(歸元秘笈)當真被人尋得,那人兼得了玄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兩位曠古絕今奇人之學,恐怕當世武林之中,再也無人能和他爭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了。”

  陶玉看那怪人神情間無限惋惜,心中暗覺好笑,想道:這人學武功學成了這等痴狂,眼下已殘廢之人,還在想著天下武林第一的尊號。

  心裡想著,不自覺脫口笑道:“即使那(歸元秘笈)尚未被人尋得,只怕你也難去爭天下武功第一的稱號了!”

  怪人聽得陶玉一激,不覺大怒,左手一揮,一股強猛無倫的掌風,向旁側擊去,但聽一聲轟然巨響,洞中石壁吃他一掌擊的碎石紛飛,煙硝滿洞。

  陶玉心中大吃一驚,暗道:這人目盲肢殘,兩面琵琶骨還受鐵環扣制,單有條左臂能用,竟還有這等驚人功力,看來自己那授業恩師海天一叟李滄瀾的武功,也是難和此人比擬了。

  只聽那怪人怒道:“老衲如不遭人暗算,早已將那(歸元秘笈)尋得。即使被人捷足先登,我亦必尋那得寶之人,將它奪回,一把火燒去那本勞什子書,看天下武林道士,誰還能和我一較長短!”

  陶玉看他身軀微抖,長發波動,說得十分認真,心中暗自笑道:以他長發推算,這人被囚禁這地洞中,最少也在十年以上時間。這十年囚居歲月,還不能煞了他的火氣,想他過去。必是更為暴躁,難怪別人這樣對付他了。

  那怪人不聽陶玉答話,冷笑一聲問道:“怎麼?你不信我說的話嗎?”

  陶玉隨口應道:“信得,信得。”

  心中卻又想道:這人一摸之下,即知我遭人透骨打脈手法所傷,自是確能解得,不如先騙他醫好我的傷勢,再設法逃出這地洞。

  念頭一轉,接著說道:“你要我答應你一件什麼事情,現在可以說啦。”

  那怪人神情突然一變,左手一探,抓住陶玉,冷冷笑道:“我要你拜我為師,留在這洞中陪我一年,你肯答應嗎?”

  陶玉略一沉思,應道:“這不是什麼難事,我自然答應。”

  那怪人又道:“這一年時間,我把幾手最厲害的武功傳你,你學會之後,去把你師兄殺了,提著他首級前來見我,你答應嗎?”

  陶玉只怕他有心相試,天下哪有師父教了徒弟,命他去殺師兄的道理,當下沉吟良久,答不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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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只聽那怪人一陣冷笑,左手一用力,把陶玉舉了起來,怒道:“你師兄犯了色戒,怕我責罰,暗中下手,截了我雙腿,挖了我兩眼,挑斷我右手腕筋,用鐵條洞穿我兩面琵琶骨,囚居這地洞中三十多年,你說他該不該殺?”

  陶玉心道:“原來他是被自己徒弟暗算,”當即應道:“這等人自是該殺,弟子當為師父報仇。”

  那怪人聽得陶玉口稱師父,心中甚喜,放下陶玉笑道:“你那師兄武功甚是了得。我昔年遊蹤西域時,無意中尋到三音神尼的修練所在,撿得她一本繪拳訣,我費了數年之功,揣摩出幾種武功,只可惜拳譜所載有限,想必不及那《歸元秘笈》上所載完整,你師兄把我囚禁此地,不肯傷我性命,也無非想學我那幾種絕學罷了。”

  陶玉聽得神往,忘記了本身傷勢,霍然挺身欲起,那知他半身經脈又經麻木,這一挺身,竟是難以坐得起來。

  那怪人雙目雖以失去,但他武功精深,聽風辯聲,絲毫不遜常人,陶玉一挺未起,他左手已閃電般命拿住了陶玉背心的“命門”要穴,冷冷問道:“你要幹什麼?”

  陶玉心頭一驚暗道:這人疑心如是之重,今後和他相處,真得處處謹慎才行。當即答道:“弟子傷勢,愈來愈重,身上痛苦難耐,故而掙動一下,師父不要多心。”

  那怪人讓陶玉仰臥地上,運起功力,先用一般推宮過穴手法,推拿陶玉各處穴道。待把他正面十八大穴走完,又推拿他背身十八大穴。這是人身三百六十五穴中,最為重要的三十六穴,分為死、啞、暈、麻四種‘穴道’,這四種穴道,散佈全身,有的是屬於神經系統,有的是正當重要藏腑部位,有的是與血脈有密切關係,故而一經推拿,陶玉立覺全身痛苦減去不少,心頭舒暢,慢慢地沉睡過去。

  這一睡,足足有八個時辰,醒來時,痛苦已完全失去,只是感到全身倦軟無力,好像大病初癒一般。

  原來在陶玉沉睡時候,那長發怪人,又替他打通了奇經八脈。

  陶玉醒來後,那怪人又讓他盤膝坐起,左掌抵在他背心上,全身功力凝集,由掌心緩緩發出。金環二郎只感到一股熱流,由“命門”穴上滲入,逐漸向四外擴展。

  大約一該工夫,那長發怪人已滿臉大汗,不停喘息,手掌移開了陶玉“命門”穴,說道:“有兩處經脈,已逐漸萎縮,如再遲兩天療治,縱然能保住性命,但也得終身殘廢。”說罷,又讓陶玉躺下休息。

  金環二郎雖已早感飢餓,但那怪人卻不讓他吃,一俄就是整整三天,這三天時間中,那怪人用本身真氣,共替他療治了九次。

  直到第四天中,那怪人把陶玉傷脈完全打通,停下手,笑道:“你現在休息一下,等一會,可以吃點東西,我替你療治傷脈,耗了不少真力,我也需要休息幾天。待我神氣恢復後,再開始授你武功吧。”

  說完,左掌當胸而立,坐息養神。

  陶玉休息一陣後,暗中試行運氣,果然傷脈暢通,已完全康復,站起繞地洞走了一同。他雖在此洞中住數日之久,但因傷脈嚴重,。生死難料,一直未留心洞中形勢,現下傷勢既愈,而且還要在這洞中留住很久時日,自然要詳細查視一下。

  這座地洞,方圓不過三間房子大小,四面都是光滑石壁,正南方石壁處,豎立著兩根鐵樁,那怪人琵琶骨間鐵鍊,就在兩根鐵樁上扣著,大約有一丈六七尺左右,長可及全洞各處,兩個鐵樁之間,放著一個竹籃,籃中盡都是令人難吃的食物,不過大部已經不能再吃了。

  陶玉挑選塊干夾餅吃下後,席地坐下也運功調息。他傷勢已癒,功力已復,本可出洞打些野味來吃、只因怕洞中那怪人,一住又是三天。這三天時間中,那怪人既不授他武功,也不和他說一句話。如換別人早就難以忍耐,勢非設法逃出那地洞外不可。但城府甚深的陶玉則不然,他知那怪人被囚禁這洞中數十年之久,性格必然冷僻難測,對這種怪人,只有用忍耐工夫、

  果然,直到第四天上,那怪人開始盤問起陶玉的身世來歷。

  金環二郎自然不會吐實,捏造了一個謊言,說他父親是開設鏢店的主人,為保鏢和人結仇,這次被仇人邀集了很多綠林高手,把鏢店毀去,父親力戰而死,母親全節自盡,單餘下他一個人,流亡西域,深入祁連山,只為逃避仇人的追蹤而墜落此處

  他這一席活,早已想好,說時滔滔不絕,一氣呵成,那怪人反聽得怒火衝天,說道:“你要想報仇,只有用心學我傳你的武功。不是老袖誇口,天下高人能和我對手的,屈指可數……”

  說著,突然一停,沉想半晌,問道:“那用透骨打脈手法傷你的人,可也是你的仇人嗎?”

  陶玉道:“弟子並未見得那人之面,已遭打傷,是否就是追蹤弟子的仇人,倒是難說。”

  那怪人沉思一陣,不再追問,立即開始傳授陶玉武功。

  金環二郎本是極端聰明的人,知這次曠世奇遇,對他未來成就影響極大,因此,他不放棄一刻一分的時間,那怪人每授他一招一式,他必反覆推演,直到完全領悟為止。

  轉眼間,過去了半個多月,那怪人對陶玉的態度也因相處日久,逐漸地溫和起來。這天,那怪人授過了陶玉武功,問道:“你既然做了我的徒弟,可知道師父的名號出身嗎?”

  陶玉呆了一呆,暗道:糟糕,這些時日一心只管學習武功,倒是把這件事忘了,此人喜怒無常,怪僻難測,不要因此招惹他發了脾氣。

  只見那怪人呵呵一笑,道:“我不告訴你,你自然是不會知道,就是目前江湖上老一輩中,知道老袖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陶玉笑道:“師父身負絕世武功,自不屑和江湖上一般俗人交往,當然知得師父名號的人,不會很多了。”

  那怪人面透喜色,似是很讚賞陶玉的話,突然他臉色一沉,嘆息一聲,道:“我幾十年苦研武學,一心只想得那天下武功第一的稱號,故而除學武之外,甚麼事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我把大覺寺方丈一職,讓給了你師兄靈遠,好擺脫寺中一切俗煩之事,專心一意精研武學。後來我覺著武功一道,要經過很多歷煉才能精進,因此我獨自下山,到處遊歷,那時,少林。武當兩派,在武林中聲望最隆,我一時動了好奇之念,想鬥斗兩派中高人,遂先往湖北武當山趕去。我和人家無怨無仇,只不過借動手過招,切磋武學而已,為了掩人耳目,我喬裝成一個江湖中人,夜闖武當山七星峰三元觀,獨鬥武當四老。我以一雙肉掌,和他們四隻劍拼轉兩百招,仍是難以分出高下。”

  說著一頓,臉上儘是歡愉之色,似是對當年獨鬥武當四老一舉,引為生平快事。

  陶玉已看出當前之人,是個毫無心機。而且嗜武如狂的怪人,當即接口笑道:“師父以空手猶對武當四老,可算是百年來,武林中一樁豪舉,如被傳揚開去,定當轟動江湖。”

  長發怪人搖頭一嘆,接道:“武當四老雖未被我打敗,但他們卻也困不住我。我志在切磋武學,目的既達,自無再戰必要,而且天色快到五更,當下被我闖過他們重重截擊,衝下了七星峰,由武當山橫越而過,又向嵩山少林寺趕去。”

  陶玉問道:“師父到嵩山少林寺之後,可和他們動過手嗎?弟子據聞傳言,說那嵩山少林寺中有一座羅漢堂,裡面機關重重,江湖上很多高手,都被困住,很少能自己衝得出來。”

  長發怪人呵呵一陣大笑道:“少林寺羅漢堂雖是天下聞名,但並非寺中最重要的所在。那重要的地方,名叫藏經閣,少林寺的重要機密文件,均放在那藏經閣中,我夜入少林寺時,就誤闖到藏經閣中,犯了人家寺中大忌,因此,遭他們臨院五老合力截擊,那真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拚搏。”

  言下臉上神情歡愉,似是對那場打鬥,仍甚嚮往。

  金環二郎已逐漸瞭解了眼前怪人的性格,愛武成痴,一生中只想得那天下武功第一的稱號。現雖殘廢囚居,仍是難忘。當下笑道:“師父赤手空拳,力鬥武當四老,想那少林寺五個監院,也難敵得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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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那怪人果然喜笑顏開地接道:“武林中號稱九大上宗主派,少林派名列首位,實在當之無愧。那監院五老,當真是個個身負絕學。我以一雙空手,接他們兩百招左右,就被踢中一腳。那一腳雖使我愧恨至極,但也使我感覺到自己武功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因而遠行西域,在那窮荒僻山中,遊蕩了十餘年,無意中發現了前輩奇人三音神尼的修煉之所,尋得她手繪拳訣一本。我在她阿爾泰山舊居中研習三年,才重回到祁連山大覺寺來,又開始傳授你大師兄靈遠的武功。你那靈海,靈空兩位師兄,因為天賦才智,和你大師兄相差甚遠,素為我所不喜,故而我在傳授方面,甚是偏心。想不到我最偏愛的徒弟,卻把我兩腿截斷,雙眼挖去,挑斷腕筋,囚禁這石洞三十多年!”

  說至此處,似是回憶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只見他長發飄動,全身微顫,口中矛齒咬得格格作響。

  突然,他左手一翻,抓住陶玉,厲聲喝道:“你這孽徒害得我好苦啊!”

  陶玉被他一把拿住“肩井穴”,只感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心頭大驚,急聲叫道:“師父,快些放手,弟子是陶玉。”

  那怪人慢慢平復了激動心情,放了陶玉道:“你叫陶玉,是我新的徒弟嗎?”

  陶玉答道:“不錯,弟子叫陶玉。”

  那怪人怒道:“你連師父的名號都不知道?我收你這徒弟做甚?”

  說完,一把抓起陶玉,擲出洞外。

  那怪人每一出手,必然拿住關節要穴,陶玉根本就無法掙扎,他鬆手擲出,又極快速,陶玉穴道尚未能自行活開,這一拋,竟是不輕。

  金環二郎舒開穴道後,暗自忖道:這時我要走,本很容易,甚至還可以集一些干草枯木,點燃起來,投入洞中,把他燒死。只是他那一身本領卻是無法學得了,還有三音神尼手繪那一本拳譜,再也沒有人知它放在何處,現下武林中雖然盛傳(歸元秘笈)之事,但卻未聞何人得到手中,如能取得三音神尼手繪拳譜,當可爭霸武林……

  他心裡打了幾個轉,也就不過是瞬息工夫,就站起來拍拍身上灰上,又躍回那地洞中。

  那怪人雖然缺腿失目,但動作迅速至極,陶玉剛剛落在實地,陡聞鐵環交鳴之聲,那怪人已到他跟前,左手伸處,又拿住了陶玉右時“曲池穴”,冷冷問道:“你還回來作什麼?”

  陶玉急道:“弟子並無絲毫過錯,不知師父何以要把弟子逐出門牆?”

  那怪人陰惻惻一陣冷笑道:“我教了你師兄三人,他們把我挖目斷腿,囚禁這地洞三十餘年。如再收了你這個徒弟,將來又不知如何處置老衲了?”

  這幾句話,只聽得陶玉不自主打了一個冷顫,趕忙辯道:“師父不要多疑,弟子學成武功之後,定當誅盡幾位師兄,替師父一報挖目斷腿之恨。”

  那怪人笑道:“你這話可是由衷之言嗎?”

  陶玉道:“弟子實是言出肺腑。”

  那怪人呵呵大笑道:“那你知道師父名號嗎?”

  陶玉道:“剛才師父雖然給弟子講了很多昔年之事,但師父卻始終未提過自己名號。”

  那怪人想了一陣,道:“不錯,我好像是未提過自己名號,剛才倒是錯怪你了。”

  陶玉笑道:“師父就是錯責弟子,弟子也是一樣心悅誠服,絕不敢有半點怨恨之心。”

  那怪人笑道:“老袖名號,上覺下愚,除了你那三位師兄之外,恐怕當今武林之中,很少有人知道!”言下不勝黯然。

  陶玉笑道:“弟子如得了師父傳授,將來定當把師父的名號,大大地在江湖上宣揚一番,讓天下武林同道,都知道你老人家的名號。”

  覺愚自被囚禁這地洞之中後,三十餘年來受盡了寂寞、孤獨,從未聽人對他說過這等親切之言,當下心花怒放,呵呵幾聲大笑道:“不錯,不錯,我目盲體殘,今生已難再爭霸江湖,只有把我一身本領傳授給你,讓你替我完成這個心願了。”

  陶玉急忙答道:“弟子定當竭盡全九完成師父心願,縱然粉身碎骨,亦是在所不惜。”

  覺愚傳授過陶玉武功後,嘆息一聲,道:“你天資才智,比起你那大師兄靈遠,還要穎慧得多,只可惜三音神尼手繪那本拳譜上,記載的武學,我尚未完全學得,不能把那本奇書所載武功,完全授你。”

  陶玉幾個月來,除了學武時精神集中之外,餘下的時間,都在思索怎樣把三音神尼手繪的那本拳譜得到。不過他是城府極深之人,雖然日夜為此尋思,但卻從未提過,現聽得覺愚一提,忍不住開口問道:“師父所授弟子武功,無一不是深奧精微絕學,難道三音神尼手繪那本拳譜之上,還載有更為深奧的武學不成?”

  那深厚功力的人,一生中苦研武功,心神萃集,對其他事情,均不肯分心推想,故而以他那等精博武學,深厚功力的人,仍然遭了弟子的暗算,現雖被囚禁三十徐年,仍是積習難返,毫無心機。

  只聽他一陣大笑,道:“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記載武學,均為她心血結晶,一招一式,無不妙到峰巔,那上面所載太陰氣功,更是內家功夫中至高之學,只可惜那不是三五個月,可以速成,至少需一年以上時間,始可奠定初基。初基奠定後,功力即隨時間增加。只是那功夫有點過於歹毒,所以,我就沒有練它,你如願學,我就把口訣心法相傳。”

  陶玉心中雖然極願學那太陰氣功,口中卻故意說道:“師父既然不屑練那太陰氣功,想那門功夫,必然有可厭之處,弟子不學也罷!”

  覺愚嘆息一聲,道:“太陰氣功雖然歹毒一些,但它不失一門極高功夫,我把口訣心法授你,要不要練,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立即開始傳授陶玉口訣心法。

  那大陰氣功是一種極深奧而又偏激的內家功夫,除了本身的修為之外,還要借助外界的陰寒之氣,陶玉人雖聰明,但也整整學了一天,才略通概要。

  山中無甲子,歲月逐雲飛。陶玉在地洞從覺愚學習武功,轉眼間就過了半年時間,這半年中,陶玉只離開過地洞五次,而且都是為尋找食用之物。每次他都順便摘些桃。梨等水果回來。覺愚三十餘年來,儘是食用干餅一類東西,那裡吃到了這新收水果,因而,他覺著陶玉對自己甚為孝敬,半年時間,他把自己數十年苦研所得武學,大都傳給了這新收弟子。

  這天,覺愚授過了陶玉的武功後,嘆道:“我一生中辛苦研究探討出來的本領,現在大都傳給你了,只要你熟記著種種口訣心法,不斷去用功練習,以你聰明才智而論,三五年內即可有很高的成就,其中幾種特異的手法,你現在已可運用。我所授武功,其中大都是神尼手繪拳譜所載,一小半是我數年來所研究天下各門派武學,取長補短,苦心思索,獨自創出來的手法。”

  說到這裡,頓一頓,似在思索什麼,突然,他抬起頭,接著說道:“你再去給我取些果子來吃。”

  陶玉一直在留心著覺愚的神情,知他言不盡意,微微一笑,起身躍出地洞。

  不大工夫,已摘了很多水果回來,覺愚一語不發,接過水果就吃。

  金環二郎心知他必然有話要說,但並不追問,只是坐在一旁,冷冷觀察著覺愚的一舉一動,只見他幾次把手中水果放下,似要說話,但卻始終未說出口,只待他吃下了十幾個梨子後,才把陶玉叫到身邊說道:“你現在所學得的武功,已比你三個師兄為多,但是通達窮訣而已,論火候功力,決難和你三個師兄對抗。”

  陶玉笑道:“弟子當苦下工夫,三五年後,再找三位師兄,給師父報仇。”

  覺愚搖搖頭道:“我已等候了三十多年,再也不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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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陶玉嘴角間浮現一分冷冷笑意,接道:“那弟子現在就去找三位師兄拚命,縱然戰死,亦在所不借。”

  覺愚雙目被挖,不能看得陶玉臉上神情,認為他當真對自己忠誠至極,心下甚喜;搖著頭,道:“你就是鏢練上兩年,也難敵你三個師兄功候,去和他們拚命,無疑是白送死……”

  話未完,突然停住,左手緩緩舉起,拂動著陶玉頭髮,神情激動,全身微顫,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陶玉心中甚是害怕,不知他何以這等激動,心想運功戒備,又怕被他發覺,半年來雖然進境極速,但自知還難擋得覺愚一擊,只好故作鎮靜,答道:“弟子今年二十三歲了。”

  口裡答道:“兩眼卻注定覺愚,觀察他神情變化,如果看出他有下手加害之意,就搶先發難,只要把他左手帶開,自己即可躍出地洞,然後採集些枯木乾草,把他燒死在洞中。”

  只見覺愚點點頭,自言自語,說道:“你今年二十三歲,以你聰慧而論,再有七年時間,你三十歲時,就可以把太陰氣功練得有些基礎,我現在傳你各種武功,大部均可運用自如,不過,你那時是難給我報得了仇了。”

  他這幾句話,似對自己說,也像對陶玉說,饒是金環二郎聰明絕世,也難聽得出說中含意為何。

  再看覺愚神情,越發激盪,似是在考慮一件極大難題,無法驟下決心。

  半晌工夫,才聽他長長嘆息一聲,神情平復下來,說道:“三音神尼手繪拳譜上面;有一種極厲害的速成武功,可笑你三位師兄,雖把我雙目挖去,兩腿截斷,但卻並未得到那本拳譜,可惜的是那武功我尚未練習,已遭了三個孽徒的毒手,現在我目盲體殘,已是再難練習了。”

  說著話,左手伸入懷中摸了半天,從貼身衣著處,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交給陶玉,接道:“這是三音神尼繪的拳譜,你先詳細閱讀一遍,其中所載大部,我已傳給你了,餘下幾種武學,我自己都未學過,你找找看,裡面是不是有一種名叫“拂穴惜骨法”的速成武功。”

  陶玉接過三音神尼手繪的拳譜,也不禁心神激盪,接過那本薄冊子後,兩隻手抖顫得幾乎把那本冊子掉在地上,足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才恢復平靜。

  三音神尼手繪的拳譜,只不過有十五頁厚溥,除了底面之外,正文只有十三頁。但每一頁都記著一種絕學,共有一十三種武功,文由硃砂寫成,圖用丹青繪製。

  陶玉小心異常地翻閱手中奇書。只見每頁上都繪有圖解,只是批文簡單,字字蘊含玄機,雖有圖解說明,也是不易領悟,如不得人指點,確得大費工夫研究。

  再細看書中所載的武功,果然大半都得覺愚的傳授,直翻閱到了十二頁上,才找到“拂穴錯骨”的練習之法,只是批文含意深奧,—時之間,確難完全通達,逐把批文字字讀給覺愚和尚聽。

  覺愚每聽一句,必然思索良久,才再讓陶玉往下續讀,先後把全文聽了一遍,然後要陶玉復讀,不到兩個時辰,他已把全文概要索想通達,逐句逐字地解脫給陶玉聽。金環二郎立時豁然貫通。

  那“拂穴錯骨法”本是極為特異的功夫,除了說出取敵方法之外,還有十二式攻敵變化,十二式各種妙用,極盡變化之能事。陶玉在覺愚指導下,當即開始練習。好在那圖已指出攻敵取敵的穴道部位,依圖試習,並非太難。只是那十二式攻敵變化,卻是愈練愈覺繁雜奧妙。

  師徒兩人經數日研討練習,陶玉已逐漸體會出各功妙用,對“拂穴錯骨手法”,也漸漸地能運用了。

  覺愚看陶玉數日之間,已有大成,比自己預料的早了一半時間,心中甚是歡喜。這天,兩人研習過後,他對陶玉笑道:“現下你的‘拂穴錯骨手法’,已能勉強運用,那十二式攻敵變化,也大部瞭解,只不知出手認穴如何?一種武功。不管怎麼樣深精妙,初用對敵,總有生疏之感,必須經過磨練,才能把威力全部發揮出來,現下我要考驗你這半年來的各種武功成就,是否都能適度運用。”

  陶玉暗自忖道:“拂穴錯骨法”,現已大部瞭然,那十二式奇妙變化,亦練純熟,只是不知敵對時效用如何?現在他既然要考驗我的武功,正好拿他作次試驗。

  心裡念頭轉動,口裡卻故作惶恐,答道:“師父武學精博,弟子如何能是敵手,再說弟子也不敢和師父當真動手。”

  覺愚笑道:“我只是考驗你的武功,哪裡是真的和你動手。不過,考驗當需力求真實,你只管全力攻我就是。”

  陶玉笑道:“師父既是如此說,弟子就放肆一次。”說完話,陡然一招攻去。

  覺愚聽風辯音,左掌閃電拍出,陶玉自知攻力尚淺,哪敢硬接覺愚掌力,側讓避開,雙掌連環劈擊,覺愚數十年囚居此地,從未和人動過手,現下兩人雖是試招,但覺愚卻打得興頭甚高,耳聞鐵鏈抖動之聲,左掌力道愈發愈強。

  陶玉別具用心,也是全力搶攻,絲毫不肯相讓,師徒兩人竟打得十分激烈。

  陶玉幾種精妙武學,都是覺愚所授,他雖全力施展,但覺愚均能防制機先,兩人交手十幾個回合,陶玉倒有六七次遇上險招,如當真對敵,金環二郎早已送命在覺愚的掌下了。

  陶玉一面打,一面想道:我所用武功,大都為他所授,自然他能防制機先,處處把我迫落下風,只有那“拂穴錯骨手法”他還不大純熟,不妨用來一試,一則可試出十二式變化妙用若何?再者還有取勝之望。

  心念一轉,突然躍退,哪知覺愚正在打到興高彩烈之際,陶玉一退,他卻欺身直進,鐵鏈響處,如影隨形般追到。左掌連攻兩招,而且招招含蘊勁力,出手又快速無匹。

  陶玉想不到覺愚竟會逼攻過來,一時間閃避不及,只得雙掌一合,運集了全身攻力,硬架接覺愚一擊。

  陶玉這一招硬接,雖把覺愚左掌架住,但已震得兩臂酸麻,頭暈血湧,退一步靠在壁間,叫道:“師父,不要打啦;弟子己招架不住了。”

  只聽覺愚呵呵大笑幾聲,說道:“你能擋開我一掌,實在不錯,現在我正打得高興,咱們再打幾招休息。”

  說完,呼地一掌,橫掃過來。

  陶玉不敢鏢硬接他這一掌,急急縱身一躍,從覺愚頭上飛過,雙腳剛落地,耳聞鐵鍊響聲,覺愚又已追到身後。

  陶玉急忙向右側上躍,避開覺愚追襲,轉身揮掌再鬥。

  可是覺愚掌力愈打愈強猛,幾招過後,整個地洞,盡都是激盪的潛力,陶玉勉強又支撐一陣,已被迫得氣喘如牛。

  覺愚聽得了陶玉急喘之聲,才收住掌勢,笑道:“你半年來進境很快,竟能接了我二三十招猛攻。”

  陶玉喘息著答道:“弟子已筋疲力竭了,師父如果再不肯停手,我非得受傷不可。”

  覺愚又呵呵大笑一陣,問道:“你那‘拂穴錯骨手法’,及十二式攻敵變化,可都練習純熟了嗎?”

  陶玉道:“大都已經練熟,只是有一招‘游魚逆浪’身法,弟子到現在仍難體會出它的變化。”

  覺愚思索半晌,道:“你再把那十二式招術,重念一遍給我聽聽。”

  陶玉依言,又把原文讀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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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覺愚一語不發,突然一掌劈去,陶玉正在用心看那拳譜,待驚覺要躲時,全身已被覺愚掌力罩住,匆急之下,左掌護面,側身揉進,右手閃電穿出,疾拂覺愚時間“曲池穴”,他這揉進欺敵一招,正是“游魚逆浪”絕學,出手又是“拂穴錯骨手法”,而且力求自保,出手極重。

  但聞得覺愚一聲大叫,時間“曲池穴”已被陶玉拂中,左臂立時垂了下去,陶玉在拂中覺愚穴道後本可適時而止,哪知他竟不肯停手,五指搭在覺愚時間,微一用力,只聽格登一聲,覺愚剩有一條左臂,被陶玉拂中穴道後,又把時間關節筋骨錯開。

  只疼得覺愚臉上汗水滾滾而下,陶玉想不到這“佛穴錯骨手法”,竟是這等厲害,不覺呆了一呆。

  目睹覺愚痛苦神態,陡然觸動了陶玉殺機。心中暗道:現在我如把面前的老和尚殺了,天下會“佛穴錯骨手法”的,只我一個,而且還可以得到三音神尼手繪拳譜,如果留他一條命在,他決不肯把這本拳譜送我,也可能再教個徒弟出來……

  陶玉心中風車般地打了幾個轉,也就不過是眨眼功夫,當下故作惶急,道:“弟子罪該萬死,竟傷了師父左臂。”

  一面說話,一面捧起覺愚傷臂。

  覺愚本是十分生氣,但聽他口氣中滿是惶恐,認為他失手誤傷,滿腔怒火,登時消失,嘆口氣道:“這拂穴錯骨法,當真厲害,你快些替我解開穴道,接上斷骨。”

  陶玉左手托著覺愚傷臂,右手暗中運集功力,口中卻答道:“師父,你要……”

  要字剛剛出口,左手陡然加力,覺愚時間關節已斷,如何還受得住陶玉加勁一捏,只覺傷處筋骨碎裂,疼得臉上汗若雨淋,大叫一聲,不自主向後一仰。

  陶玉右手早已蓄勢相待,覺愚向後一仰,立時隨勢一掌直擊過去。

  這一掌,是他全身功力所聚。傷疼正烈,又毫無防備的覺愚,如何能當受得住,但聽一聲悶哼,耳。目,口、鼻間同時湧出鮮血。

  只見覺愚身子搖了兩搖,長發無風自拂,慘笑一聲,喝道:“孽徒……你好啊!你比你三位師兄更陰毒。更狠辣了!”

  說完,全身躍起,一頭向陶玉撞去。

  金環二郎見他連受重創後,仍能躍起撞擊,不覺心頭一震,知他這一頭,力道必然不輕,急急向旁一閃,順手一招,‘撥雲見日’,把覺愚撞來力道,用滑字訣,向旁一撥。

  覺愚急痛交加,神志早已不清,哪裡還知道收住衝勢,這一頭撞在石壁上。

  但聽轟然巨響,碎石和腦漿齊飛,慘叫聲中,只見覺愚身子抽動一陣後,氣絕死去。

  陶玉細看覺愚屍體,腦袋已片片碎裂,散飛滿洞,琵琶骨間仍被鐵鍊穿著,死狀淒慘至極。

  他望著覺愚屍體,摸著懷中拳譜,心中暗自忖道:我如再以數年苦練,當今武林上,能和陶玉對手之人,恐怕很難找得出來

  突然,他腦際中閃起自己遭人打傷的種種經過,登時心頭怒火湧起,咬牙切齒地想道:暗中傷我之人,必是那崑崙三子,此仇不報,何以立足在天地之間。

  這時候,已經是十月中旬天氣,祁連山中早已開始降大雪,淺山峻嶺,盡都被積雪覆蓋,觸目瓊瑤,茫茫無涯,變成了一片銀白世界。

  這當兒的陶玉,身手武功,已非昔比,只聽他仰臉上一聲長嘯,施展開“踏雪無痕”輕功,舉步如飛,向左邊峰上奔去。

  峰頂上山風更大,寒風貶骨,但金環二郎卻絲毫不覺寒意,站在峰頂極處,四外張望,好一陣工夫,突然捏唇作嘯,力發丹田,嘯如龍吟。空谷傳音,直達數里之外,一聲甫落,一聲接起,和遠山回音混合,只聽萬山千谷中儘是嘯聲。

  一聲聲連續不絕,不到頓飯工夫,陶玉臉上已變了顏色。要知他這嘯聲,全由丹田內力發出,不管功力如何深厚的人,也不能長嘯不停。

  突然間,那不絕嘯聲之中,夾雜一聲馬嘶傳來,不過聲音極小、非有很好內功的人,不易聽得出來。

  陶玉臉上驟現喜色,嘯聲忽然一變,隱隱含著節奏,這正是他已往常招呼靈馬的聲音。

  果然,不大工夫,正西方遙現一點黑影,快似飛矢,只聽嘶叫之聲,已知是那赤雲追風駒了。

  陶玉遙見寶駒無恙,而且守在此地,半年不肯離開,果是通靈之物,心中高興至極,飛一般向寶駒迎去。馬如電奔,人比流星,一來一迎之勢,更是快速無倫,瞬息間之間,已經相近,陶玉縱身一掠,飛上馬背,赤雲追風駒,忽地一聲長嘶,驟把急奔之勢收住。

  金環二郎細看靈馬,雄勢依舊,鞍鐙之物,無一不全,連馬鞍上扣掛的金環劍,仍還斜垂鞍側,只是雪打露浸,鞍鐙劍身,都結了很多堅冰。

  陶玉翻身躍下,拂去撻鐙上積冰,仰天大笑道:“我陶玉有此神駒相助,鏢練好那拳譜上所載武功,當今之世,有誰還能和我一爭長短!”說罷,狂笑不止。

  突然間,他停住笑聲,兩個嬌豔無比的少女倩影,同時在他腦際閃過。

  這兩個人都留給他無法磨滅的印象,一旦想起,不知先去尋見哪個才好。

  他扶鞍停立,仰面望天,心中暗自忖道:紅師妹是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才智絕人,貌若春花,只是她那冷若冰霜的性格,卻使人難以捉摸;沈霞琳才貌比紅師妹不相上下,溫柔和婉,卻非李瑤紅能及萬一……但她一顆芳心,早已托寄夢寰。

  他付思良久,仍是難決行止,突然他又懷起崑崙三子傷害之仇,登時沖上心頭一股怒火,不再猶豫,縱身躍上馬背,徑奔崑崙山去。

  陶玉縱馬西進,兼程急趕。這一段僻處邊睡的荒蕪旅程,本極艱辛難走。但那赤雲追風駒走起來,仍是快速若飛。

  陶玉雖然久走江湖,但多在江南一帶,這次遠行西域,只覺景物和江南大不相同,放眼盡都是無際沙漠,如非有著極好武功的人,別說那沙漠中還有風沙卷人之險,單就荒涼景像已非單人所敢涉足了。

  那赤雲追風駒雖然是初走大漠,速度仍是驚人,只不過三天工夫,已橫越柴達木盆地,進入了新疆境內。

  這天中午,陶玉已到了霍克甘鎮。他在鎮上休息了一夜,購足乾糧,灌滿水囊,第二天一早就動身趕路,這時,他不只是想尋崑崙三子報仇,而且還想早日見到霞琳。沈姑娘嬌柔溫順的性格,如萬縷綿綿情絲,纏緊了陶玉的心,她這幾日中不停忖思,越想越覺霞琳比師妹可愛。

  一日緊趕,到太陽快落時候,已到了崑崙山下,抬頭望去,但見奇峰拔地,排嶂入雲,重重疊疊,高接天際。陶玉想道:人說游過崑崙不見山,當真非欺人之談,這座名山,果然雄偉無比,當下縱馬登山,爬上了一座高峰,流目四顧,只見前面一峰比一峰高,一山比一山奇,不禁心中發起愁來。

  他雖知崑崙三子住在金頂峰三清宮中,但卻不知金頂峰在山中何處,如果盲目尋找,就是找上一年半載也是不易尋得,想到為難之處,不覺又恨起楊夢寰來,恨他在相處一段時日中,竟未把金頂峰在崑崙山什麼地方告訴過他。

  夕陽照著林立蜂巔冰雪,幻化出彩麗無比的景色,可惜這美好的時刻太短促了,瞬息間日沉山下,暮色蒼茫,千百奇峰,逐漸都隱入了夜色之中。

  陶玉低頭看去,只見自己停身的峰下,是一個千丈斷澗,陣陣陰寒,由洞底直冒上來,心中一動,暗暗想道:這等荒寒山區,也難尋得睡覺之所,何不借此機會,練習那太陰氣功,也強似露宿一宵。心念一動,回身輕向馬背拍了一掌,靈馬低嘶一聲轉身向峰下奔去,陶玉卻凝神提氣,游下斷澗。

  這深澗中,終年難見日光,是以特別陰寒。陶玉入澗後,亦覺那陰寒之氣逼人難耐,趕忙調息真氣,盤膝而坐,依覺愚所授口訣心法,開始練習起來,把澗中那陰寒之氣,緩緩吸入腹中,用本身真氣,把它逼入經脈,再由身體毛孔中慢慢散發出來,這是太陰氣功初步的奠基功夫,先使練習人本身不畏陰寒浸襲,並能把陰寒之氣,控制於體內任何一處,只待初基奠定,然後再真的吸收外界陰寒,以內功控制體內,對敵時再以本身真氣逼出陰寒,擊傷敵人。不過練習這門功夫必需要依一定的心法,才能有成,因為那陰寒之氣要透過本身經脈要穴,一個不好,就會凝結成傷。

  陶玉初習此學,甚是擔心,依照口訣心法,絲毫不敢馬虎。連吸幾口寒氣後,漸覺身上冷了起來,趕緊停下,行功調息,待身上寒冷消失,又復重行練習。

  不過練習數次,天色已是大亮,他心中思念霞琳,躍起爬上峰頂,捏唇作嘯,招來靈馬,飛上馬背,又向深山中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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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第十五回 不速之客

  太陽爬上山巔,金色的光芒照射著重疊的山峰,一層層連綿不絕,是那樣深長無涯。陶玉縱騎在絕峰立壁之上,腦際飄浮著霞琳妖美的情影。這情影給了他無窮的渴望,鼓舞他盲目覓尋在萬山千峰之中。

  不知翻越了多少峰巔,越渡過多少深壑,太陽又逐漸向西天沉下,一抹晚霞返照,天色又快近黃昏了。

  這時,陶玉正縱馬緩行在一片松林旁側的小徑上,忽見右側林角處,晚霞中閃起一片白光,陶玉久歷江湖,一望即知有人在練劍,當下精神一振,翻身躍下馬背,施展輕功,向右邊林角奔去。

  繞過林角,隱身望去,果然見一個三旬左右的大漢,和一個妙齡道姑,各執一把長劍在對手過招。

  陶玉默查兩人劍法,只見那大漢快中帶穩,功力要比那道姑深厚得多,如是真的動手,那道姑恐怕早就敗在那大漢劍下了。

  突然間,那道姑施出絕招,寶劍左刺右點,刷、刷,刷,疾攻三招。

  那大漢卻不慌不忙,長劍舞起一圈銀虹,把道姑三劍快攻封解開去,反手一劍,把道姑逼退一步,收劍笑道:“你的劍招,功力都已有很大進步,只要再下二年工夫,當可有極高成就,幾位同門師妹,都無法和你抗衡。”

  那道姑笑道:“我再練習兩年時間,又有甚麼用呢?這兩年時間中你還不是一樣的增長功力,算來算去,我這輩子是打不過你了!”

  那大漢道:“你如不肯下工夫,不要兩年時間,眼下就要有人超越你的前面了。你追隨三師叔時間最長,也是她老人家最器重的弟子,但近兩月來,似乎已有人更獲得三師叔的寵愛了。本來都是同門師兄妹,不應有所猜忌才對,但我這兩天中聽得消息說,師怕、師父和師叔三位老人家,在丹室中曾作密談,決定每人選出一個門下弟子,傳授追魂十二劍招,要知那追魂十二劍,才真正是本門中絕學,聽說大師伯門下只有一個弟子,而且已得了那追魂十二劍的絕學;你如不用心力爭上進,只怕難以入選三師叔衣缽弟子,無法學得那追魂十二劍了。”

  言下,一聲長嘆,神態間,對那道姑能否人選師父衣缽弟子,甚為關心。

  那道姑雖然穿著一件肥大的道袍,但仍難以掩蓋她那嬌美氣質,嫣然一笑,答道:“掌門師伯親傳弟子雖然有九位之多,但能入選衣缽弟子,自非大師兄莫屬了,你是掌門座下大弟子,也是我們崑崙派下一代首座師兄,論成就,十多位師兄妹也無人能趕得上你……”

  那大漢聽道姑儘是頌讚自己之詞,不覺臉上一熱,搖搖頭,道:“你說了半天,但卻沒有一句說到我肺腑之中……”

  道姑搖搖手,截住了大漢話把兒,接道:“我知道,你完全是擔心我不能入選師父衣缽弟子,對嗎?”

  那大漢點點頭。

  道姑微微一笑,接道:“但我自己卻絲毫未有入選心意。你所指奪我寵愛的人,定是指沈師妹而言了,要知道她是個純潔無邪,毫無心機的善良孩子,師父寵愛她倒是不錯,但卻非她投好師父之歡,而受寵愛,師父對她,可說是一見就愛,別說師父,就是我也是非常愛她,她是人間至情至性至美至善的天使,誰和她接近了,都會愛她。”

  那大漢還劍入鞘,沉默半晌,才抬頭問道:“我常聽三師叔和師父談起大師伯門下弟子,是一位武林中極難遇得的天賦奇才,心中早即渴望一見,但他卻遲遲不回崑崙山來。”

  那道姑嘆息一聲,答道:“大師伯門下弟子,的確是聰慧絕倫,才氣縱橫,外表又溫文爾雅,瀟灑……”

  話到這兒,那大漢嗤地一笑,接道:“你倒是對他非常留心。”

  道姑亦覺自己說溜了嘴,臉一紅,嗔道:“你不要瞎說亂猜,當心我去告訴師父。”

  大漢微微一笑,轉變話題,道:“三師叔新收的弟子,我只見過兩次,而且每次她都和三師叔走在一起,雖是見過兩次,但卻未曾看過一眼。”

  道姑揚了揚柳眉兒,笑道:“不看也罷,看了你就忘不了啦!”說罷轉身向前跑去。

  那大漢拔步追趕,兩人施出輕功,愈跑愈快。

  陶玉隱在暗處,把兩人問答之言聽得甚是清楚,知他們都是崑崙派門下弟子,心下極是高興,隨在兩人身後,向前跑去。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山勢景物都被夜暗籠罩。陶玉怕追失兩人,只得加快腳步,縮短和兩人相隔距離。

  那大漢和道姑久居此處,地勢山態,均甚熟悉,夜暗中仍是放腿急奔。

  陶玉追在兩人身後,翻越過幾道山嶺,眼前境界突然一變。

  只見四面綿連山勢,環抱著三座並立的山峰,中間一座特別突出,陶玉極盡目力,才看出峰上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廟宇,心中暗想,這座廟宇可能就是傳言中的三清宮,這座山想必是金頂峰了。

  就在他略一付思間,那大漢和道姑已消失了行蹤。

  陶玉轉身逸塵著飛,到達中間峰下一看,原來峰下長著一片松林,想兩人必是進了林中。

  當下不再猶豫,沿著一道小徑,向林中走。這片松林,橫深也不過十丈左右,陶玉走了一刻工夫,仍然還在林中。

  他本是極端聰明的人,走一陣不見出林,立時覺出不對。細心查看小徑,果然是七折八轉,彎來彎去,知道這片松林中早已佈置了五行生剋陣圖,如果盲目亂闖,就是走上一夜,恐怕也難得出去。略一沉思,縱身而起,足踏林梢,向前飛行。

  這片松林中佈置的路徑,只是普通的五行變化,陶玉縱上林梢後,林中五行變化作用頓失,被他從林梢上飛渡而過。

  越過鬆林,出現一道通上山峰的小徑。陶玉心細膽大,看小徑盤繞而上,走起來耽誤時間不說,恐怕還有埋伏,乃提一口丹田真氣,從那峭壁間攀登而上。

  這座山峰,大約四五百丈高低,陶玉攀躍峭壁間,只停下換了兩三口氣,已然登上峰頂。

  藉著繁星微光看去,只見數丈外矗立著一座廟宇,房屋綿連,殿脊重重,不下數百間。陶玉心中暗道:這樣大的規模,裡面道士定然不少。

  正待飛身躍人,突見左側數丈外人影一閃,直向廟中撲去,身法快速絕倫,眨眼間消失不見。

  陶玉吃了一驚,暗道:這人身法,比我高出很多,除非是崑崙三子之一,料他們門下弟子也難有這等功力。但如是崑崙三子,何不堂堂正正從大門進去、這等越房翻屋做甚?難道我陶玉今夜碰上了同路之人不成?

  心中轉了幾轉,已料定所見人影決非崑崙三子,如不是崑崙派的仇人,深夜前來窺探,定是武林高人造訪。

  這一來。增加了陶玉幾分戒心,當下一挫腰施出“蜻蜓三點水”身法,一連三個飛縱,已到廟外,縱身躍上圍牆。

  圍牆裡面,是一座三畝地大小的院子,院中綠篁矮松。經人工修剪得十分齊整,一道用白色碎石鋪成的甬道,由修竹矮松中穿過,二門前面是九層石級,左右兩邊都是密連房間,兩扇紅門大開著,似是毫無一點防備的樣子。

  陶玉雙臂一抖,縱上屋面,伏在房脊後,向裡面探看。

  二進院裡種的是花樹,數百盆盛開的菊花,散發出陣陣芳香。院子盡處聳立著一座大殿,殿門外分掛著兩盞垂蘇宮燈,殿裡面高燒四隻兒壁粗細的紅燭,火光熊熊,照得十分明亮。供案上玉鼎中香菸裊裊,供奉的神像,卻被那緊閉的黃緞神幔遮住。

  陶玉從屋面繞到大殿後邊。大殿後又是一片綿連的房屋,遙見這重殿內燭火輝煌,規模似乎比第一重殿更大。

  陶玉繞屋蛇行,單走暗處,又到了第二重大殿後面。再往後看,景物已大不相同,二重大殿後,卻是一片風景秀麗的庭院,假山花樹,小溪瀑瀑,房舍疏落,都依著山勢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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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陶玉從觀門闖過二重大殿,直入後園,連一個當值的弟子也未看見,這樣一座宏大的道觀,靜蕩蕩的,好像無人居住一般,這就使他更覺著高深莫測。

  驀地裡,一聲清叱自假山後面傳出,接著兩條人影一先一後飛出來,陶玉看那兩人身法均甚快捷,趕忙隱入暗處,他不過剛把身子藏好,兩條人影已電奔而到。

  同時一陣窗門聲響,眨眼間湧現出十四個道人。

  這時,前面那奔逃之人,已到陶玉三四丈處,四個道裝仗劍的人,列隊截住了那人去路。

  那人全身黑衣黑紗蒙面,身體嬌小,靈快無比。四個道人一字橫排,同時出劍攔擊,陶玉隱身觀戰,看四個道人劍招郡很迅快,只見銀芒閃動,一齊攻到。

  哪知黑衣人出手更是奇快無倫,嬌叱聲中,一道白光自手中飛出,只聞骼骼幾聲交鳴,四柄劍全吃他一招擋開,而且還把首沖道人的長劍震飛出手,四個道人也被他逼退了兩步。

  但這一擋之勢,那緊追之人,已到身後,寶劍疾出,指向那黑衣人的背心。

  黑衣人反手一招,封開長劍,手中兵刃左掃右打,瞬息間連攻三招。

  陶玉細看那黑衣人手中兵刃。是一枝兩尺左右的玉蕭,這時他突然想起來江湖上傳言的女魔玉蕭仙子來。

  當前黑衣人除了手中兵刃是玉蕭外,而且身體亦很嬌小,望即知是個女人。

  和玉蕭仙子動手的,是個中年道姑,羽衣星冠,面貌姣好,手中寶劍迅若游龍,並不在黑衣人之下,兩人轉眼已對拆了十四五招。

  突然那道姑急攻兩劍,躍出了圈子,橫劍喝道:“你是不是玉蕭仙子?”

  黑衣人格格一陣嬌笑,揚了揚手中玉蕭答道:“不錯,看你劍法裝束,定是慧真子了?”

  這時,崑崙派中弟子,已陸續聞警趕來,陶玉見剛才在樺林和道姑比劍的大漢亦在其中,單他一人是疾服勁裝,其他人都是穿的道袍,有男、有女,不下廿多人,分守四周,把玉蕭仙子圍在中間。

  那羽衣星冠的道姑正是慧真子。她和一陽子、玉靈子等,離開了祁連山後,就回到崑崙山三清宮來。澄因大師也隨來西域,崑崙三子部很敬重澄因,特替他在金頂峰後,風景絕佳之處,辟了三間靜室,讓他住下。另遣派一個小道童,服侍他生活起居。沈霞琳又經常到後山看他,老和尚本就極愛清靜,那金頂峰後不但幽靜,而山色水光,景美如畫,老和尚有此良好居處,也就很安心地住了下來。

  且說慧真子聽說來人是江湖道上聞名喪膽的玉蕭仙子後,不禁心頭一震,一面留心戒備,一面又問道:“崑崙派和你素無嫌怨,何以夜入三清宮來窺探?”

  玉蕭仙子又一陣格格嬌笑,道:“我來你們三清宮原為找一個人,但你不問青紅皂白,就逼我動手,怎麼還能責怪我呢?”

  慧真子一想:不錯,果是自己逼她出手。但她不投刺拜山,而在深夜中,闖進三清宮,也有違武林中的規矩。當下微微一笑,說道:“你既是找人。就該堂堂正正地來訪才對,為什麼深夜闖了進來?”

  玉蕭仙子笑道:“我怕堂堂正正來找他,他躲起來不見我,所以才夜中進來找他。”

  慧真子聽得一怔神,暗想道:除了大師兄這幾十年中的行動,我不盡知道以外,崑崙派再也和她攀不上一點關係。她要找人,究竟是找誰呢?

  要知玉蕭仙子在江湖上是極負盛名的人物,能和她牽纏關係的人,決非普通無名之輩,這就使慧真子想到了大師兄一陽子的身上,他們師兄妹分手了三十多年沒見過面,三十餘年歲月,不能算短;這中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

  想到這裡,慧真子不覺臉色大變,冷笑一聲,問道:“你要找什麼人?非得夜裡見他不可?”

  玉蕭仙子笑道:“你們崑崙三子門下,可有一位名叫楊夢寰的嗎?我跋涉萬里,遠來西域,專門為找他……”

  話未說完,驀聞身後宏亮的聲音接道:“不錯,崑崙門下有一名叫楊夢寰的弟子,你找他有什麼事?告訴我也是一樣。”

  玉蕭仙子轉臉望去,只見二丈外站著一個道袍長髯的人,背插寶劍,正是玄都觀主一陽子。她和一陽子有過一面之緣,當下一聲嬌笑,道:“玄都觀主別來無恙,你幾時回到三清宮來啦?”

  一陽子冷冷答道:“三清宮是貧道出身之處,難道我不能回來嗎?”

  玉蕭仙子性格本極自傲,但此刻她竟變得十分溫和,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找他問幾句話,並沒什麼大事,不知能否容我一見?”

  說著話,兩道眼神卻藉機向四周尋望。

  一陽子素知玉蕭仙子狂傲不馴,是江湖上著名難惹的女魔頭。他想:剛才對她言詞極是難聽,定會招惹起她的怒火,哪知玉蕭仙子卻一反常態毫不動氣,這確實大出意料之外,沉思一陣,答道:“你找他到底為什麼?先告訴我。如果他確有不對之處,我定重予責罰就是。”

  玉蕭仙子聽完話,知他誤會了自己心意,但又不能當真把心中所想之事,說了出來,就是想編個謊言,一時也難想得出來,不覺呆在那兒,答不上話。

  慧真子究竟是女人,女人家心思較為細緻,看玉蕭仙子發呆神情,心中突然一動,暗自忖道:看她模樣,似是非為尋仇而來,只是一時間,難以推想出個原因。

  當下長劍一揮,圍在四周的崑崙門下弟子,紛紛收了兵刃散去,全場中只餘下了一陽子和慧真子兩人,一左一右的把玉蕭仙子夾在中間。

  慧真子收了寶劍,走近玉蕭仙子,合掌一禮,笑道:“難得芳駕光臨,寒山生輝不少,剛才開罪之處,尚乞大量海涵。夜深露重,請人茅舍,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

  玉蕭仙子趕忙還了一禮,道:“深夜中不速造訪,內心已感不安,怎麼好再打擾兩位呢?”

  慧真子笑道:“我久已聞大名,仰慕萬分,今宵能得會晤,正慰半生渴望,只恐寒山深夜,無美物以待佳賓。”說完,合掌肅容。

  玉蕭仙子略作沉思,即隨慧真子向假山後面走去,一陽子默然走在最後,心中疑竇重重,他百思不解這縱橫江湖的女魔頭,為什麼要找夢寰?

  轉過了假山有一角,翠竹環繞著兩座房舍。慧真子搶幾步到了一座較大房子門邊,打開垂簾,把玉蕭仙子。一陽子讓入房中。

  這座房子,正是慧真子住的地方,中間客廳裡木幾竹椅,打掃得纖塵不染,一隻松油大燭,高燃在屋角特製的竹架上。慧真子剛讓兩人落了座,垂簾起處,走進來一個妙齡道姑,手托茶盤,臉含微笑,先送給玉蕭仙子一杯茶後,又依序托茶盤送給了師伯師父,然後垂手侍立在慧真子的身側。

  玉蕭仙子端過茶,看了一眼,順手放在木幾上。一陽子微微一笑,卻把手中一杯茶仰臉喝乾,放下茶杯,問道:“芳駕蒞臨三清宮,可單是為找劣徒楊夢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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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玉蕭仙子陡然取下蒙面黑紗,笑著點頭接道:“不錯,我夜擾鶴駕,只是找他問幾句話。”

  慧真子見她取下蒙面黑紗後,不覺微一怔神,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名滿江湖的女魔頭,竟是個千嬌百媚的大姑娘。

  玄都觀主過去雖和她有過一面之緣,但她始終未取下過蒙面黑紗,故而並未見過她真正面目,此刻驟然一見,也是大出意外。

  只聽玉蕭仙子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後,說道:“我在祁連山時,見他一面,那時他正臥病在一道荒谷中,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竟冒險到大覺寺,偷了人家一粒雪參果給他醫病……”

  說到這裡,這位豪情奔放的女魔頭,突然流現出了女兒情態,暈生雙頰,含羞垂頭,緊接著又一聲幽幽長嘆。

  一陽子。慧真子,雙雙吃了一驚,相對望了一眼,臉上都微微變色。

  玄都觀主沉吟一陣,道:“承蒙援手劣徒,貧道十分感激,侍他回山後。我定當帶他當面叩謝……”

  玉蕭仙子突然抬頭,星目中神光電閃,急忙截住了一陽子的話,問道:“怎麼?他還沒有回崑崙山來?”

  一陽子看她緊張神情,心中愈覺事情嚴重,側望師妹一眼,答道:“不錯,他還沒有回來……”

  玉蕭仙子霍地起身,臉上微現怒意。一陽子知她急怒起來,出手就要傷人,一面運功戒備,一面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突然,玉蕭仙子滿面忿怒之色,變成了一臉的幽怨愁容,黯然嘆了口氣,緩緩又坐了下去,凝睬著一陽子問道:“是他不願意見我呢?還是他真的沒有回來?我又到祁連山去過了,可是沒有找到他……”

  一陽子見她神情忽變淒惋,倒是大出意外,因為玉蕭仙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手辣心狠。怔了一下神,正色答道:“楊夢寰是我的門下,如果他真犯了什麼大錯,別說你不肯放過他,就是崑崙派的門規,也不會縱容他逍遙法外。”

  玉蕭仙子不停地搖著頭,接道:“他沒有犯什麼錯,你不能胡想亂猜。”

  燭光下,只見兩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粉腮滾下。

  慧真子看她神情,心中已瞭然不少,微微一笑,接道:“我大師兄素來不打誑語,楊夢寰確實沒有回到三清宮來,你如不信,儘管搜查就是。”

  玉蕭仙子淒惋一笑,慢慢站起身子,道:“不管他去何處,我總是要找到他的。他活著我要見他,死了我也要看看他的屍骨。”

  說著話,向門外走去。

  慧真子搶上幾步,到了玉蕭仙子身後,說道:“難得芳駕光臨,小住幾天再走如何?”

  玉簫仙子扭過頭,黯然一笑,答道:“你們這裡,我以後會常來的。”

  說罷,縱身一躍,已到了兩丈以外,接著又一個縱身,消失不見。

  慧真子嘆息一聲,返身入室,望著一陽子十分凝重的臉色,道:“唉!你收這個徒弟,害人不淺,以後,他不知道還要給你招惹出多少煩惱?”

  一陽子苦笑一下,答道:“我總相信寰兒不是壞人,心地忠厚,才德兼備……”

  慧真子哼了一聲,道:“我也沒有說他壞呀!就是因為他太好了,所以才給你招惹煩惱,將來他要有一點對不住琳兒的地方,我就找你算賬。”

  一陽子搖搖頭,嘆了口氣,站起身子,道:“夜深了,你也該休息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談吧!”

  慧真子搶到門口,望望天色,笑道:“天還不到三更,經玉蕭仙子一攪,我的心也被攪亂了,不但睡意全消,而且也難安心用功,咱們下盤棋,你再走好嗎?”

  一陽子自回到金頂峰後,為怕引起玉靈子的不快,就儘量避免和慧真子接近。現在慧真子留他下棋,心中極是為難,既不好答應,也不好拒絕。正在沉吟難決當兒,突聞一陣裊裊蕭音傳來,聲雖不大,但卻婉轉動人,如泣如訴,干回百折。

  慧真子聽那蕭聲,越來越覺淒婉,直如婆婦夜泣,腸斷深閨,杜鵑啼血,魂銷三峽,慧真子不知不覺間已受那蕭聲感染,兩行淚珠,奪眶而出,轉臉看待守身側的弟子童淑貞時,早已哭得和淚人一般。

  只有玄都觀主沒流出淚來,但他臉上神情,亦滿是黯然感傷。看樣子只要他再聽上一陣,勢必受蕭聲感染不可。

  所幸那蕭聲逐漸遠去,慢慢消失耳際。

  慧真子嘆了口氣,道:“江湖傳言,玉蕭仙子一隻玉蕭吹得出神入化,今宵一聞,果然不假,我也沉醉在她那婉轉蕭音中了。”

  一陽子臉色凝重,望了慧真子一眼,道:“你如細辨她那蕭聲,就覺她並非吹奏什麼調子,而是把一腔幽怨,借玉蕭音律發洩出來,妙音自成,心聲合一,自然能感人肺腑,看來她和寰兒之間,確使人有些懷疑費解了。”

  慧真子怔一怔,星目中神光電閃,逼視住一陽子臉上,問道:“你總是說寰兒心地純厚,看來全是欺人之談。朱若蘭人比皓月,玉蕭仙子名滿江湖,這兩人都非平常之人,難道人家都自甘下賤,效春蠶作繭自縛不成?沈霞琳是你薦入了我的門下,我不願看到她抱恨一生。近數月來,她那純潔無邪的心靈之中,已填滿了懷念。憂鬱,人漸消瘦,性情大變,一個善良天真的孩子,漸漸地沉默寡歡,不言不笑,她沒有跟我說過,但我做師父的卻不能不管,據我觀所得,她純是為了思念你那寶貝徒弟所致

  慧真子越說越氣,到最後幾句話,更是聲色俱厲,偏巧童淑貞又接著師父的話把兒,說道:“師父,琳師妹對我說過,她很想念寰哥哥,她說黛姊姊的大白鶴飛的很快,寰哥哥要回來早就該回來了,不回來一定是不喜歡她了。”

  這幾句話,無疑是火上加油,只引得慧真子怒火干丈,臉若冰霜,全身微微顫抖,突然她一咬牙,凝注一陽子問道:“要是你那寶貝徒弟,見異思遷,目無尊長,惹下情孽,害了我的弟子,你要怎樣辦他?”

  一陽子苦笑道:“我教育了他十二年,據我十二年觀察所得,寰兒決不是負情無義之徒,這中間也許有很多曲折,等他回山後,我一定追問清楚。如他果有背師欺祖之事,犯了我們派中戒律,我當然不會饒他。”

  慧真子聽他仍替夢寰辨護,怒火更是難耐,厲聲喝道:“你認為他還會回來嗎?琳兒對她師姊說得不錯,要回來他早該回來

  一陽子默算時間路程,就是楊夢寰不借朱若蘭靈鶴,憑他腳程也該回到崑崙山三清宮了,半年多時間,仍不見他口來,中間確實有很多可疑,不覺呆了一呆,答不上話。

  慧真子冷笑一聲,道:“如果你不捨得以派規處置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弟子,我自會稟請掌門師兄傳下令諭,以派規治他

  話到這兒,陡然想起了朱若蘭替自己療治蛇毒之恩,突然收住了口,緩步向內室走去。

  一陽子望著慧真子的背影,搖搖頭,輕輕嘆息一聲,緩步出房,剛才那獻茶道姑,搶幾步跪送門邊,說道:“弟子童淑貞恭送師伯。”

  一陽子回頭揮揮手,道:“你師父今夜心情不好,你要好好地侍候她。”

  童淑貞答道:“弟子敬領師伯訓諭。剛才一時失言,致害師伯和師父生氣,弟子慚愧死了。”

  一陽子笑道:“我不怪你,你起來吧。”

  說完,繞著假山曲徑,慢步而去。

  再說金環二郎,尾隨玉蕭仙子等,到了慧真子的住處,隱身在暗中偷看,把室中經過情形,大致都看在眼內。他跋涉萬里到金頂峰來,主要的是為了尋霞琳,其次是想暗算崑崙三子,以雪祁連山中之恨。他只知玉蕭仙子來找夢寰,為什麼事找夢寰他沒聽清楚,因為距慧真子等幾人談話處甚遠,對幾人談話內容,只斷斷續續聽得一部分。

  玉蕭仙子走後不久,隨即聽得她那淒惋欲絕的蕭聲,這蕭聲又驚動很多崑崙門下弟子,仗劍在房上巡視。後來,幾個巡視的崑崙門下弟子,都為那蕭聲感染,靜靜地站在那裡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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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3 14:25:02 |只看該作者
八十八

  陶玉不知不覺間,也為那蕭聲所感,直待蕭音逐漸遠去消失,他才清醒過來。接著又見一陽子和慧真子爭辯起來,慧真子負氣進了內室,一陽子也離開了慧真子的房間。

  陶玉看天色,已是三更過後,但始終未見霞琳露面。放眼望去,到處是房舍聳立,如果盲目搜尋,勢必要驚動崑崙派門下弟子,一露行蹤,事情就更難辦,不如暫時退出三清宮,在金頂峰附近藏起,慢慢地待機會下手。

  他思忖一陣,定了主意,立時悄然退出了三清宮。

  陶玉在金頂峰附近一連守侯了十幾天,三度冒險入觀,但始終沒有遇得霞琳。

  因為他行動謹慎異常,潛伏金頂峰附近十幾天,竟未被發現行蹤。

  不過,這十幾天來,他生活也確夠艱苦,隨身攜帶的乾糧,早已食用完畢,再加上數日不停的大風雪;鳥獸絕跡,就是想打點飛禽走獸充飢,也難如願,他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滿山去打,只有采些松子,水果之類充飢。

  到了第十三天上,金環二郎已自覺難撐持下去,決定入夜後,暫時離開金頂峰,出山去休息幾天再來。

  這座金頂峰,也就不過有百畝大小,三清宮就佔去了大半地方,所幸山峰四周,滿生著千年古松和嶙峋的怪石,陶玉十幾天來,不是藏身在古松枝葉密茂之處,就是躲在鱗峋怪石之間,再加上一連七八天不停的大風雪,其苦可知。但這八九天風雪之困,卻使他武功精進很多,又把那“拂穴錯骨法”中十二式奇奧變化,思索通達。

  就在陶玉打算離開金頂峰的夜裡,一連七八天不停的大風雪,突然雲散雪止,重疊山峰,捧托出一輪明月,雪光星華交映成一片銀色世界。

  陶玉躍攀上了一株巨松,極盡目力,搜尋下山之路,他不願在金頂峰上留下一點痕跡。

  因為那痕跡要被崑崙派的人發現了,必然要提高警覺,加強戒備,那對他再來金頂峰的妨害太大了。

  突然問,由三清宮中躍出來兩條人影,聯袂飛奔而來,陶玉看兩人身法雖快,但並不比自己高明,已知非崑崙三子,心中暗自笑道:我正愁著這厚積雪,下山時必將在峰山留下腳印痕跡,有他們兩個替人開路,踏著他們留下腳印而進,倒是不錯。

  心念轉動之間,兩人已到了他藏身的巨松下面停住。陶玉細看兩人,都穿道裝,背插長劍,只聽右面一個年紀小一點的笑道:“四師兄,三師叔新收一個俗家弟子,你見過沒有?”

  右面一個年齡較大的搖搖頭答道:“都說三師叔新收的弟子嬌豔如仙,可惜我沒有見過。”

  那年輕的嘆口氣,接道:“三師叔新收弟子,我倒見了兩次,果然是秀美絕倫,過去我們一般師兄弟和師姊妹間,女的以童師姊武功最好,人也最美;男的以大師兄人最英俊,武功成就最高,兩人也最受師父和三師叔器重,繼承師父和三師叔衣缽的,也非他們兩人莫屬,但自三師叔又收了那位新師妹,和大師伯回到三清宮後,這種情勢,好像有些轉變了。第一是一師叔對新收弟子寵愛日深,童師姊還能否承繼三師叔的衣缽,已成了難定之局,這件事究竟如何?只不過是童師姊個人的事情,最重要的還是大師兄的首座弟子名位,也發生了問題。”

  那年長的似是受了很大的震動一般,急聲問道:“怎麼?大師兄的首座弟子的名位,也有了變更嗎?”。

  那年輕的點點頭,接道:“一個月前,師父、師伯和三師叔,在丹室中議事,正好輪到我守值,因而聽得了三位師長一點談話內容。當時聽到,還不盡瞭然,但事後一經推想,我就完全明白了。”

  左面道人聽得甚是入神,連聲催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快點說給我聽。”

  那年輕的道人又長嘆一口氣,道:“四師兄,你大概知道,我們崑崙派這一代掌門人,是應該大師伯出掌,但大師伯性若閒雲野鶴,不願接掌門戶,所以在師祖歸真後,大師伯也留書出走,書到了三清宮來,而且門下也收了弟子,下一代接掌門戶的弟子,就有了問題。師父既是掌門,大師兄自應被列為崑崙派首座弟子;再說大師兄,才智、魄力,在我們九個師兄弟中,也沒人能與比擬,名列崑崙派首座弟子,實在是當之無愧。”

  那年長的道人點點頭,道:“大師兄才氣縱橫,天賦異稟,大師伯門下就是收有弟子,料也無法和大師兄一爭長短……”

  話未說完,那年輕的道人,突然冷笑一聲,接道:“這件事大師伯已是早有預謀,他已把那追魂十二劍私授了門下弟子。我聽大師兄談過,追魂十二劍才真正是我們崑崙派絕學,大師兄追隨師父,已有十六寒暑,可以說盡得了師父真傳,但他也未學得那追魂十二劍招。據說,師伯、師父,相約有言,非經三人同意,都不能把追魂十三劍傳授門下,可是大師伯獨違約言,把追魂十二劍私傳了門下弟子。但最大的麻煩,還是三師叔的一力推薦,她說大師伯門下弟子,天生奇骨,才足重任,他將來必能把崑崙派發揚光大。以後的事怎樣決定,我沒有再聽下去,大師兄那首座弟子名位能否保住,實在難以預料了?”

  那年長的縱目四顧一陣,問道:“你聽的這些話,可對大師兄說過嗎?”

  年輕的道人點頭答道:“說過了。”

  年長的道人,又急聲追問道:“大師兄怎麼說呢?”

  那年輕的道人搖搖頭嘆道:“大師兄對此事好像漠不關心,只淡淡一笑,什麼表示也沒有。”

  年長的道人,突然一把拉住他,低聲道:“九弟,這些事,你以後千萬別對人談,要知道私傳師長們談話內容,是違背門規……”

  話到這兒,三清宮中突然又飛出來一條人影;疾如流星,眨眼間,已到了兩人丈餘遠處。

  年輕的道人,由暗影中一躍而出,問道:“什麼人,深更半夜,還要出去?”

  來人停往步笑道:“是我,到後山去看沈師妹。”

  年輕的道人看清楚了來人後,笑道:“原來是童師姊,恕小弟開罪了。沈師妹可是三師叔新收的那位弟子嗎?”

  童淑貞點頭笑道:“不錯。”

  口中答應著活,人已縱躍飛起,向後山奔去。

  兩個道人也同時聯袂躍起,向東巡視而去。

  隱身在巨松上的陶玉,不但聽得崑崙派中部份隱密,而且還意外地聽得了霞琳的消息。當下精神一振,躍下巨松,尾隨著童淑貞追去。

  金頂峰後面,是一道五六百丈深的斷崖,崖底一片漆黑,景物難辨,如非有童淑貞引路,陶玉還真不敢冒險下尋斷崖。

  下了斷崖後,即轉入一道狹谷,兩邊峭壁夾持,仰臉一絲天光。這道狹谷,當真是名符其實,兩壁之間,只不過一尺多點,勉強可以容一人通行。

  這條狹谷,雖然很窄,但並不很長,大約有一里左右,已到盡處。

  尚未出谷口,先聞到一陣撲鼻清香,沁人心肺,頓使人精神一爽。

  陶玉擔心行蹤被人發現,不敢過於逼近童淑貞,隱身在谷口暗處,打量谷外形勢。

  只見四面高山環抱著一塊貧軒,千萬株含苞梅樹,密佈其間,四周高山積雪,中天一輪皓月,雪光、月華,映照著一片含苞梅樹,香風陣陣,景物清絕。

  但陶玉卻無心鑑賞這幽美如畫的風景,略一打量谷外形勢,目光又落到童淑貞的身上,只見她繞著梅林小徑,向裡面走去。

  陶玉縱身一躍,已到林邊,借梅林掩護,尾隨在童淑貞後兩丈左右處前進。

  穿過梅林,到一座斷崖下面,緊靠著斷崖有三間新建的茅舍,竹籬半掩,燭光滿窗,屋中人似乎尚未安歇。

  陶玉隱身在一株梅樹後面,看著童淑貞穿過竹籬,向那座茅舍中走去。

  他心中暗忖道:這地方雖然風景絕美,但如讓沈霞琳一人在此,實在是夠寂寞了。一向心狠手辣的陶玉,不知不覺間也陷入了情網,沈姑娘在他心中佔的地位,愈來愈重要了。

  且說童淑貞走入竹籬後,連叫了數聲沈師妹,不聽有人答應,又連呼幾聲師伯,亦不聞相應之聲,不禁心中發起急來,緊走幾步,到了務門外邊,伸手一推,房門應手而開,原來兩扇門都是虛掩著的。

  童淑貞一躍入室,燈光下只見澄因大師的鐵禪,和霞琳的寶劍,都好好地放著未動,心中鬆下了一口氣,暗道:這半月來風雪未停,難得今夜放晴,又有這樣好的月光,也許他們出去賞月了。

  她在茅舍中坐了一會,靜想一陣,又覺著事情不對,因天色已快三更了,就是去賞月,也早該回來了。

  心念一動,霍然離座,一個縱身飛出茅舍,剛剛腳落實地,驀聽一聲大喝道:“什麼人?三更半夜來此做甚?”

  隨著那大喝聲、竹籬外流矢般射進來一條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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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童淑貞已聽出那是澄因大師聲音,急忙向旁邊一閃,答道:“師伯不要誤會,晚輩是童淑貞,奉了師父令渝,來接沈師妹回去。”

  老和尚來勢快,收勢亦快,僧袍拂處,急撲的身軀突然收往,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是來接琳兒的嗎?”

  童淑貞定神看去,月光下,只見噎因慈眉愁鎖,滿臉憂愁疲倦,不覺大吃一驚,道:“師伯,你……你老人家怎麼啦?沈師妹呢?”

  老和尚搖搖頭,又一聲嘆息,道:“你來得正好,待我取點東西,再帶你去看琳兒。”說完,向房中走去。

  童淑貞心中雖甚焦急,但她卻不好急口追問,只好耐著性子等待。

  片刻工夫,澄因吹熄房中燭光,肩橫禪杖而出,杖柄還掛著一個小包袱,童淑貞心頭一震,問道:“師伯,你不是帶我去看琳師妹嗎?怎麼連兵刃衣服都帶上了呢?”

  老和尚苦笑一下,道:“我要到括蒼山去一趟。”

  童淑貞又是一愣,道:“師伯到括蒼山去幹什麼?”

  澄因大師突然一瞪雙民仰臉望著天上一輪皓月,大笑一陣,道:“我要去找楊夢寰回來。”

  童淑貞聽澄因大師笑聲中充滿悲忿,登時感到事態不同尋常,略一沉吟,說道:“師怕先帶晚輩去見見沈師妹再說。”

  澄因大師黯然笑道:“自然要帶你見她後,我才能走。”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童淑貞默默地跟在澄因身後,心中疑竇重重,一時間極難想出原因何在?

  出了竹籬,穿梅林向東而行。老和尚心中發急,越走越快,童淑貞只好施出飛行功夫,隨後緊追。

  一陣工夫,到了一座高峰下面,澄因停步回頭問童淑貞道:“你能不能從這斷崖攀登上去?”

  童淑貞仰臉望去,只見當前山峰,是環抱四周峰中最高一座,峭壁陡立,滿積冰雪,所幸峭壁上面有很多枯松岩石,可以接腳,估計借那矮松突石之助,還可以勉強攀登,點點頭道:“晚輩大概能夠上得。”

  澄因心中惦霞琳,也不再多問,縱身一躍,當先向上攀去。

  這一陣攀登峭壁,耗盡了童淑貞全身氣力,到達峰頂,已累得她全身是汗,嬌喘不息。

  她緩了兩口氣,再看澄因時,老和尚已奔到峰中一塊數丈高的大石下面。

  童淑貞猛提一口真氣,連著幾個縱躍,也到了那大石上面。這座山峰雖是附近群山中最高的一峰,但峰頂卻是不大,而且到處是積雪堅冰,直似玻璃造成一般,放眼一色銀白,月光下晶瑩透明。

  只見峰中那座獨立的山石,沒有被冰雪掩蓋,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面東仁立石上,刺骨山風,吹得她衣袂和長發飄飛。

  童淑貞心頭二酸,尖叫一聲:“沈師妹!”一縱躍上巨石。

  那巨石上站著的白衣少女,正是沈霞琳,她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僵直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對童淑貞那聲充滿著驚恐的尖叫,渾如不覺,連頭也未轉一下。

  童淑貞慢慢地站在她面前,月光照射下,看她流在腮間的淚水,已凍結成了兩道冰痕,白色的衣裙上,大都也凝有冰屑。

  她仍是那樣呆呆地站著,像一座用美玉雕刻成的觀音神像,是那樣聖潔、莊嚴。

  童淑貞緩緩的伸出右手,輕輕的握著她的一隻玉腕,只覺如握到了一塊寒鐵般。

  轉臉見澄因肩橫禪杖,滿臉傷痛地站在一側,這位皈依三寶的佛門弟子,眼眶中也含著一片晶瑩的淚水。

  只聽老和尚黯然一聲長嘆,道:“她站在這峰頂大石上,到現在已經是兩天一夜多了,沒有哭,也沒有言語,就這樣站著,挺受著風吹雪打,我陪她站了兩天一夜,替她拂拭著身上的積雪,兩天一夜中,我進用了兩次食物,但仍是難以熬受這峰頂酷寒,她卻滴水未進,真不知道這是種什麼力量支撐著她……”

  老和尚話到這兒,雙目一閉,滾下來兩行淚水。

  童淑貞鳴嚥著,問道:“她既然滴水未進,如何能支撐住。師伯、你總得想辦法救救她呀。”

  說著話,兩臂一伸,向霞琳合抱過去。

  澄因大師左臂一橫,攔住童淑貞,道:“現在她人已經快凍僵了,你這一抱之辦;恐怕會傷了她,要知一個內功有基礎的入,一遇外力侵襲,其本身自然能產生一種抗拒之力,抵禦侵襲,現在她全身血氣都已凝結抗拒寒冷,不過,以她功力而論,決難熬受這樣長的時間……”

  童淑貞截住了澄因的話,反問道:“你老人家既然知道她難以抗拒峰上酷寒,為什麼不早把她扶下峰去呢?”

  澄因又嘆息一聲,答道:“這半月來,她已相思成痴,每天問我,寰哥哥為什麼還不回來從晨至暮,何止千遍。最初幾日我還可以哄騙幾句,慰她愁懷。但時間一久,她知我是在騙她,再也不肯相信我的話了,每天倚門而坐,只望著那滿天風雪發呆,再也不問我什麼了。”

  童淑貞自和霞琳相見之時,對她甚是憐愛、現下見她這等神情,心中極是痛惜。聽完老和尚幾句話,不及思索,就脫口責道:“那你為什麼不把她強留在茅舍中,卻放她跑到這峰頂之上受寒風侵襲之苦?”

  澄因搖搖頭,道:“她如果每天痛痛快快哭一場,把那一腔幽傷情懷發洩出來,我也不會隨她心念所欲放她出來,但她終日裡倚門獨坐,不言不笑,我雖想盡辦法逗她說話,她只是一聲不響,直坐了兩天兩夜,在我苦苦勸慰之下也只吃了一點水果而已。”

  童淑貞無限感傷,搖著頭,嘆道:。“這麼說,她已經四五天未吃東西了?”

  登因老淚縱橫地答道:“唉,這孩子要再餓下去,恐怕難以再支撐得住了。她懷思成痴,悲傷中元,再加上飢寒交加,以她那點內功基礎而論,很難再熬受三天。”

  童淑貞幽幽追問道:“那她又怎麼會走到這峰頂來呢?這等嚴寒之處,冷風如針授骨,別說琳師妹數日未進過食物的嬌弱之軀,就是師伯恐怕亦難熬受上三日五夜。”

  澄因突然放聲一陣呵呵大笑,發自丹田,聲劃夜空。童淑貞聽那笑聲,極是特異,激昂。悲忿,直若傷禽長喚。

  老和尚停住笑聲後,頂門上的汗水和眼中熱淚,混如雨落,半晌工夫,他才長長吁一口氣,答道:“前天寅時光景,不知怎的,她會突生奇想,告訴我說,寰哥哥快要回來了,她要到最高的一座山頂上去看他。我初聞之下,心中甚覺奇怪,難道精誠所感,果能靈犀相通嗎?後來我細鑑她臉色神情,果是若喜若愁,但瞬息間又是一臉茫然,忽而輕輕嘆息,忽而又作微笑。經我一番思慮後,知她是半年來日夜相思,愁懷難解,陷入了一種幻覺之中。我雖明白了她是受幻覺所至,但卻不敢去攔阻揭破,只怕一旦揭破,支撐她的精神潛力陡然消失,一病倒療治不易;只好隨她心念,來到這座峰頂上,今夜雪停雲開,我才能趁機會暫離峰頂。”

  童淑貞咬牙切齒,恨聲說道:“可恨楊夢寰負心忘情,害得琳師妹這等模樣,我一定要懇求師父,請命掌門師伯,傳下令諭,按派規治他一個死罪。”

  澄因大師突然慈眉軒動,雙目圓睜,面現殺機,冷笑一聲道:“不用你稟請師父,老衲也饒不了他。此次東行,如尋得楊夢寰,必要他濺血杖下……”

  澄因話未說完,突聞身後一個熟習宏亮的聲音接道:“寰兒要當真背棄了師門訓誡,不用你動手,我也放不過他,不管他走避到什麼地方,踏遍了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追殺劍下。”

  澄因轉頭望去,不知何時,一陽子已到了他們身後兩丈左右。月光下,一陽子已飄身躍到了霞琳身側,細看沈姑娘僵立模樣,也不覺一陣感傷,長長嘆息一聲,道:“這孩子恐怕已受傷不輕,咱們得先救了她再說。”

  說完,右掌疾向霞琳背後“命門穴”上拍去。

  澄因大師陡然一欺步,左掌一招“迴風弱柳”,把一陽子右手逼開,冷冷說道:“你既知她受傷不輕,怎麼能輕率出手,你這一掌可以救她,但也可以致她於死地,要是毫無危險,我早就出手救她了,還用等到你來不成?”

  一陽子自和澄因大師相識之後,彼此互尊互敬,從未見過老和尚用這等冷竣的辭色對他,不覺又微一怔神,退了兩步,笑道:“半月來風雪未住,今夜幸得放晴,我特來邀你踏雪賞月。哪知你籬門緊閉,人早不在,如不是你那聲搖山震林的長笑,只恐我還得一陣好找……”

  澄因不容一陽子把話說完,又冷笑一聲接道:“我和琳兒已在這峰頂上熬受了數日夜風雪之苦,疲倦得很,恕已無陪你踏雪賞月的雅興了。”

  一陽子仰臉望月,呵呵一陣大笑,道:“我們數十年交稱莫逆,難道你對我為人還不瞭解嗎?我一生中只收過兩個弟子,大弟子已遭我逐出門牆,他哭求丹室三日夜,流盡血淚我都未允他重返師門,戲言以藏真圖折罪恕過,害得他濺血在玄都觀前;楊夢寰如真行出規外;我絕不會放縱他逃出劍下。你們剛才的話,我已聽得大半,你如一定要到括蒼山去、我自當奉陪一行,現在我們應該先設法救了琳兒。”

  澄因大師只覺得一陣感唱,搖搖頭,嘆道:“我受琳兒的娘託孤之重,為了她我不能遁跡深山,斬斷塵緣,她如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如何對得住她死去的娘……”

  老和尚一時情急,口不擇言,吐露了他胸中部份隱密,一陽子卻微笑著,接道:“沈霞琳已投入崑崙門下,來日風波,我們絕不會置身事外,現下先設法救她要緊。”

  澄困心頭一凜,轉眼望著霞琳,道:“只怕她數日夜內慟外寒,元氣已傷耗殆盡,下手救她,反而會早害了她。”

  一陽子這才緩緩伸手,輕輕觸在霞琳額角,只覺如觸冰雪,當下心頭一涼,道:“你怎麼能放任她在這峰頂上呆了數日夜之久,要知這峰頂上的冷風,含有萬年積冰的陰寒,就是功力比她再深厚些,也難抵受得住,現在連我也不敢貿然下手推活她的血道了。”

  澄因沉思一陣,突然對一陽子道:“我們去找你徒弟楊夢寰回來救她。”

  一陽子皺皺眉,奇道:“我都沒有把握,他如何能救得了呢?”

  澄因苦笑道:“那就讓他親手把琳兒治死,總比你我治死她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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