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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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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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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1 23:44:02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章 板栗鴨腿飯

  易弦醒來時屋子裡還是黑黑的。

  幾道光線從窗子的木柵縫裡透過來。光線再來到棚板這裡時,微弱得只能隱約看清何田的輪廓。

  就像她昨晚說的那樣,屋子裡這時冷多了,呵氣成霜。

  兩隻灌了燒水的瓶子現在也只微微溫熱了。

  易弦轉過頭,凝視何田。

  她鬢邊的碎髮從髮辮裡散開,捲捲的沿著髮際線堆在額角臉旁,像是個圈住臉的畫框。

  她身上散發的氣味和這屋子有點像,乾松木的氣味,木頭燃燒的氣味,還有說不清是什麼的,摻雜一點像蜂蜜又像花香還有點苦味的氣味。

  易弦想了想,聞了聞自己的手,覺得那大概是凍瘡膏的味兒。

  她輕輕坐起來,像何田昨晚教的那樣,把被子圍著身子攏成一個圓錐型的小帳篷,只露出腦袋,被子邊用小腿壓緊,在「帳篷」裡一件件穿好衣服,以降低起床穿衣時寒冷帶來的不適。這個時候,被子裡外有超過十度的溫差。

  穿戴好了,她把被子折起來放在牆角,無聲無息爬下梯子,到了遮屏後面。

  何田十幾分鐘後才醒來,這時易弦已經給火爐裡添了木柴,水也燒開了。

  何田告訴她各種食物都放在什麼地方,又教她怎麼在鴨湯裡下土豆粉條。

  今天的早餐,就是鴨架湯粉條。這鍋湯反復加熱,鴨肉都燉化了,湯汁濃郁,湯煮滾時,散發的香氣引人垂涎欲滴。把土豆粉條投在湯裡,用竹筷攪動,硬硬的乾粉條很快就變軟了,吸收了湯汁後膨脹起來。

  把湯粉盛出來,撒上切碎的醃蘿蔔條,蘿蔔條上的辣椒末紅紅的,和切成碎丁的蘿蔔條是翠綠色,土豆粉條雪白晶瑩。

  吃完早餐,何田帶易弦和大米見面,又告訴她這些圍在屋子周圍的小窩棚都是做什麼用的,還有,地窖在哪兒,裡面都放了什麼食物。

  看完存糧,易弦也感到形勢嚴峻。

  「還好,我們住在河邊。河裡一年四季都有魚。待會兒我們去河邊捕魚。現在,先得把雪掃了。」

  又是一夜風雪。何田拔出插在空地裡的一根木棍看了看,積雪已經有差不多二三十釐米厚了。

  她把木棍重新插好,帶著易弦鏟雪。

  把木屋周圍的道路清理好,何田和易弦又挖了一些雪,堆在木屋外牆邊上,拍實了。這樣能讓屋子更保暖一些。

  然後,她們拿上水桶和漁網,趕上大米去河邊。

  通往河邊的坡路這時可以灑上栗子的刺球殼了。

  何田走在前面,灑下刺球,再由易弦把刺球踩實,讓它們和路面上的雪凝凍在一起。這樣,路面上再上凍的時候就彷彿有一層小釘子,即使再下雪,掃掉積雪,小釘子的頭仍然會露出來,不讓走在上面的人摔倒。

  到了河邊,何田把木樁從雪地裡拖到河面上。

  現在,河面兩邊全是白雪,只有河心還剩下窄窄的一溜河水沒有凍上了,那股水很容易看出來,在陽光下冒著白色的霧氣。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雪白的絨布被從中間撕裂了一個縫兒。

  可是白雪之下的河面也許還沒凍硬呢。

  何田把木樁交給易弦,自己抓起一個木耙,掃開通向冰洞的積雪。在那上面也灑上栗子的刺球殼。

  然後,她放下背簍,接過木樁,對著冰洞,把木樁用力舉起,鬆開手,木樁狠狠砸在冰洞裡新凝結的冰層上,發出一陣碎裂聲,又砸了幾下,冒著白氣的水從冰洞濺出來,落地成冰。

  何田用袖子擦擦鼻尖,「這個冰洞從下雪第一天我就開鑿了,所以容易得多。等會兒我們再鑿一個冰洞,就能下網了。」

  她向下游的方向走了四五米,耙開一個坑,從背簍裡拿出鑿冰的鐵錐和木錘。

  她叫易弦握鐵錐,自己掄起木錘敲在上面。

  敲了幾下,換個地方,再敲幾下。就這樣,冰面上慢慢地敲出一圈凹坑,形成一個直徑五六十釐米的圓環。

  何田抹掉鼻尖額頭的汗,在圓環裡堆上帶來的柴草,點燃。

  「行了,柴草燒完之後我們來繼續鑿。現在先打水回去。」

  打了水,何田和易弦一人提著一個水桶爬上斜坡,把水桶放在大米拉著的爬犁上。

  水桶上很快結了一層薄冰,像個圓盤似的,隨著大米的腳步在桶面上顛簸,也因為這層薄冰,桶裡的水沒濺出來很多。

  進屋子之前,水桶裡的冰盤被拿出來,扔在雪地上。

  把水倒進水缸後,兩人稍事休息,又出門了。

  再次來到河邊,柴草堆已經快要燃盡了,正冒著青煙。

  何田拿起鐵錐和木錘,正要再次開工,易弦說,「你來拿鐵錐,我來敲,可以麼?」

  「那你小心點,別敲到我了。」

  何田覺得易弦是覺著好玩,什麼都想試試,但沒想到,她敲了幾次之後,揮捶時似模似樣的,很快,凹坑有近十釐米深了,環形的圈裡出現縱橫交錯的裂紋——冰層就快碎了。

  這時再朝環形的中心敲幾下,冰層發出咯吱咯吱的悶響,從中心破裂了一塊巴掌大小的不規則的洞,冰下的水湧了出來,瞬間在冰面上又凍成薄薄的一層冰。

  何田大喜,抱起木樁朝著洞口猛砸。

  木樁比她還高,比她雙手合圍還粗,何田砸了四五下,停下喘喘氣。

  「讓我試試吧。」易弦從何田手裡接過木樁,舉起,砸下。

  何田站在一邊,呆呆看著,她沒想到易弦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可是力氣不小。

  嗯,難怪吃的也多。

  今天早上那一陶鍋的鴨架湯土豆粉條吃的乾乾淨淨。雖然她下了比從前她和奶奶一起吃飯還多一個人分量的粉條,但是何田覺得易弦可能沒吃飽,不過不好意思說。

  不僅是美貌的小公主,還是美貌的大力士。

  何田看易弦的時候,眼睛都亮亮的。忽然間,她想,要是她能一直住下來就好了。

  易弦發覺何田在看著自己微笑,她笑了笑,「砸好了麼?」

  何田蹲下來看看,「沒呢。河水上凍時,是分好幾層凍上的。每層之間還有水在流動,裡面才有魚。加油,再砸破一層。哦,你要喝點水休息一會兒麼?」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再次工作。

  冰洞終於砸穿了!

  何田把一條一端栓著木頭環的紅色粗線繩從原先的冰洞縋下去,讓易弦站在一邊拉著另一端。她用木耙推開兩個冰洞之間的雪,隔著一層十多釐米厚的冰層,可以隱約看見紅繩朝著另一個冰洞的方向緩緩流動。

  何田歡呼一聲,用一根一頭粗一頭細的竹竿探進新開的冰洞中。

  這根竹竿是竹子靠近頂端的柔韌部分,能做一定程度的彎曲。何田用它的尖端勾住紅繩一段拴著的木環。

  木環直徑大約十公分,上面纏著紅線,可是這時隔著厚厚的半透明的冰層,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要勾到它,不太容易。水流把它帶的一會兒向上一會兒向下,左右搖擺。

  還好,何田憑著經驗和一點運氣,沒用多久就勾上了木環。

  木環拿出來之後放在地上,在繩子和環上澆水,水立即將它們凍在冰面上,何田反復澆水,冰層越來越厚,直到厚度達到近十釐米,她才停下來。木環已經被冰牢牢地固定在冰面上了,一整個冬天都不會脫落。

  這時,再把漁網從易弦握著的那端套在紅繩上,縋在水下,等水流把漁網向著何田這邊沖去,她再故技重施,用竹竿把漁網另一端拉上來,和水中的紅繩栓在一起。

  現在,再把易弦那端固定好,漁網就下好了。幾天之後,如果順利的話,就能捕到魚了。

  易弦一直在觀察,看到何田面露喜色才問,「做好了麼?」

  「好了!」

  兩人相對而笑。

  回到家,何田注意到,易弦的靴子濕了。

  她穿的黑色皮靴不知是用什麼皮子做的,柔軟光亮得就像絲綢。可是這種漂亮的靴子並不適合在雪地裡跋涉。在何田的想像中,這種靴子最適合踩的地應該是像童話書裡出現的什麼手織的西番蓮花紋的羊毛地毯上——雖然她不知道西番蓮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綿羊的毛摸起來什麼手感。

  穿著濕了的靴子,腳很容易長出凍瘡。

  所以一進門,她就叫易弦把靴子脫了,先穿著她的蒲草鞋套,把腳放在爐臺腳邊暖著。

  今天出門時何田給易弦找了頂奶奶從前戴的鹿毛護耳帽,但是,鞋子好像不行。

  她把自己的腳放在易弦的靴子旁比了比,打開樟木箱子,找了兩塊馴鹿蹄腿毛皮。

  「我給你做雙毛靴子。來,抬腳。」何田坐在易弦對面,示意她把腳放在自己膝蓋上。

  易弦又害羞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把腳輕輕擱在何田膝蓋上。

  何田把毛皮放在她腳底比了比大小,心裡有數了,「行了!」

  她把皮子鋪在桌上,剪好,穿起針,戴上一枚黃銅頂針,開始縫靴子。

  易弦好奇地看著她縫,「為什麼把毛的那一面縫到裡面?」

  「這樣更暖和啊!」

  「為什麼剪成這個形狀?」

  「這樣就只用縫一道線呀。」

  馴鹿蹄子上的皮毛最適合做靴子,因為形狀大小正好,又柔軟又堅韌。

  何田縫靴子的時候,讓易弦取了一把栗子,泡在一直陶鍋裡,再加上一把草木灰,放在火上煮。

  她縫完一隻靴子,讓易弦穿上試試。

  這時鍋裡的栗子也咕嘟咕嘟地煮滾了好一會兒了。

  何田用竹筷攪動栗子,又煮了一會兒,把水倒掉,栗子上那層褐色帶著小絨毛的皮就能輕鬆地揭下來了。

  她把昨天那隻鴨子的兩條鴨腿斬成小段,淘淨兩鐵杯的大米,先在陶鍋裡鋪上米,再放上剝淨皮的栗子,最後鋪上切成段的鴨腿。重新添上水,放在火上煮。

  另一隻靴子縫好時,飯香味飄滿屋子。

  醃制的鴨腿蒸好了之後截面是種美麗的深粉紅色,油光鋥亮的皮呈半透明的橙黃色,鴨腿裡的油脂滲入了米粒和栗子裡,栗子的甜味也滲入鴨腿和米粒裡,雪白的米粒現在帶一點黃色,也油亮亮的。

  易弦穿上另一隻靴子,和何田一起把米飯盛好,放在桌上。

  佐餐的是一碟又辣又脆的蘿蔔乾。

  易弦笑,「不是說都不捨得吃米麼?」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必須吃點好的慶祝一下!」何田舉起杯子,也笑著。

  她們兩個碰了碰裝著野菊花茶的鐵杯。

  易弦把一勺米飯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口中溢滿甘甜。這時,腳趾長凍瘡的地方有一點癢癢的,腳心也是,不知道是因為隔著襪子碰到了鹿毛,還是因為太暖和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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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6:15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一章 熏雞肉捲和生魚片

  吃過飯,易弦把鍋碗餐具放進水池,撒上草木灰,何田洗了碗,拿出裝著蒲草和細絨草的籃子,準備再做雙草鞋。

  鹿毛靴子也是會滲水的。即使加了木底也是。

  所以何田在下雪後外出,才會在靴子外面套一層草鞋。

  「接下來我們就得去林子裡抓貂鼠了,沒有草鞋可不行。」

  易弦當然不會做草鞋,何田給她分配了簡單點的活兒,教她用木槌捶軟細絨草。

  取一束曬乾的絨草,在手中團成一個環,先放在掌心一間揉一揉,再擱在釘了一層野兔毛皮的木墩子上,用木槌敲打。

  反復敲打十幾分鐘後,絨草隨著每次敲打變得越來越蓬鬆,原先手指粗細的一束現在得用手緊緊握著才能握成一束了。每一根草莖都裂成了十幾根,由原本的灰綠色變成了灰白色,柔軟得像絲,可是依然堅韌,要很用力才能拉斷。

  何田用來縫皮靴的線也是用捶過的絨草做的。

  易弦捶軟了幾束絨草,何田剛剛編完一隻草鞋。

  她讓易弦試了試大小,稍微做一點修改,開始編另一隻。

  易弦又看了一會兒,問她,「我能試試嗎?」

  何田就一邊編,一邊教她。

  何田本以為易弦手指細長靈巧,應該很快就學會編草鞋的,可是沒想到,她折騰了半天,才編好半個鞋底。

  易弦受挫後,嘴角向下拉著,變成一個三角,配上那雙眼角微微下垂的小狗眼,可愛極了,可她自己並不知道,她眼神是十分嚴肅的,還隱隱帶點怒氣。這是隻在嚴肅地生氣的小狗。

  易弦又掙扎了幾分鐘。

  何田覺得沒準下一秒她就會把手裡的草繩摔在地上再用力跳在上面狠狠踩幾腳了,趕快放下手裡的草繩,揉揉脖子,「我們休息一會兒吧,泡杯茶喝?」

  喝了杯酸甜的山楂蜂蜜茶,何田讓易弦再捶一些絨草,「你看,草鞋比你的靴子大很多,對吧?要在空隙的地方都塞上絨草才行呢。」

  易弦放下草鞋底,又去捶絨草了。

  編好兩隻草鞋,何田取出一塊薄薄的樺木板,把草鞋按在上面,用一支小木炭條沿著鞋子邊緣畫上輪廓,再用大剪子把木板剪下來,銼掉邊緣的毛刺,放進鞋裡。

  接下來,要給草鞋安上木屐齒了。

  何田找了一塊一指厚的松木板,放在椅子上踩著,鋸掉一段五釐米寬的木塊,再鋸得和草鞋鞋底寬度相仿,在木塊左右鑽兩個洞,一邊銼平,另一邊銼出凹槽,這樣的木塊一共需要四個,一隻草鞋上縫上兩個,用堅韌的繩子穿過孔眼,和草鞋底編織在一起,草鞋就可以踩在地上走來走去了。也有人做草鞋時會把一整塊厚木板釘在鞋底,上面再釘上木屐齒,這樣的草鞋能穿很久,因為鞋底受到了保護,不易磨壞,可是這樣的鞋用來走山路腳會很累,所以何田家選擇用薄樺木板做鞋底,時常更換草鞋。

  現在,把捶好的絨草團成一團一團,在蒲草編的草鞋裡均勻地填塞一圈,就能保暖防潮了。

  何田讓易弦穿上新草鞋在屋子裡走了幾圈,然後再塞一些絨草進去,再走,讓腳把鞋子踩軟了,裡面塞的草也踩結實了。

  雪板倒是可以用奶奶從前用的那一對。

  這樣,易弦外出的行頭就準備的差不多了。

  傍晚又下起了雪。

  易弦說她從沒見過這麼的大的雪花,「都快有碗口大了!」

  雪花和雪花在空中降落時糾結在一起,就是有這麼大。拍在頭上身上會有聲響。因為太沉了。

  這天晚上,她一直在編那隻草鞋底,拆了編,編了又拆。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可是太陽一直躲在雲後,刮著風,風把落下的雪又吹起了,飄飄蕩蕩,天地間灰濛濛的。

  易弦踩著新草鞋出來掃雪,房頂上的積雪已經有三四十釐米那麼厚了,像是屋子蓋了層厚被子。

  何田用木棍捅房頂上的積雪,這些雪已經硬得像磚頭一樣了,一整塊地「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雪沫四散,碎成幾塊。

  何田和易弦把雪塊搬到屋子外牆邊上,挨著之前的雪放好,就像給木屋穿了層雪裙。這層雪裙能給屋子保暖。

  掃完雪,她們又去給大米清理窩棚,餵食。

  忙了半天,兩人饑腸轆轆,早飯也做好了。

  今天的早餐是一碗小米粥,一小碟蒸好的醃肉,蘿蔔乾,還有兩個烤熟的小土豆。

  今天吃的醃肉是一條獐子腿肉,蒸好切片,肉色殷紅,邊緣的脂肪都變成了半透明的,和帶一點綠色的白蘿蔔條一起放在陶碟子裡,小米粥熬得不是很稠,湯色金黃,攪動時冒著白氣,小土豆烤成了淺褐色,掰開後露出淺黃色的肉。

  易弦剛開始把土豆皮剝掉了,吃了幾口發現何田是連皮一起吃的,於是她又把皮抓起來,夾上一片肉和一條蘿蔔乾放入口中。

  吃完早餐,渾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有用不盡的力氣。

  趁著沒有下雪,兩人趕著大米到了河邊。

  投入河裡的網要再過兩天才能拉上來,何田想先試著釣點魚上來。

  她把之前捉的小魚從水缸裡撈出一半,放在一個小木匣子裡。木匣子上開著許多小洞,能讓水流動,它的大小剛好可以放進取水的水桶,匣子頂端栓上一根粗繩。何田給水桶添上水,放在大米拉的爬犁後面。

  釣魚的工具很簡單,就是一根竹子釣竿,綁上魚線和魚鉤。

  到了河面上,先把冰洞上覆蓋的雪掃開,砸開冰洞表面的冰,用木棍攪動,再趕緊把水桶裡的木匣子縋入冰洞,把匣子上栓的繩子固定在冰面。

  每次釣魚時,把匣子從冰洞裡拉上來,取出一條小魚做魚餌,魚餌和匣子都得趕緊再放回水裡,不然的話,嚴寒會讓小魚瞬間凍成冰塊。

  江鱈這種講究的魚,是不吃死掉的食物的。它們只吃會遊動的小魚。

  在冰洞附近合適的地方鑿一個小洞,不用太深,六七釐米就行,插根樹枝,澆上水固定,魚竿就可以放在上面了。

  釣冰河裡的江鱈時用不著浮子,只要魚竿彎曲了,趕緊拉上來就對了。不過,何田去年一個人要幹的活太多了,她沒法一直看著釣竿,就在魚竿上栓了一個鈴鐺。

  這鈴鐺本來是過年的時候掛在大米脖子上的裝飾品。

  魚咬到鉤,拉彎魚竿,鈴鐺就會叮叮地響起來。

  放好了釣竿,何田和易弦才開始清理冰洞附近的積雪。

  看起來有放晴的跡象,沒有風,能見度很高,能看到河面上那條最後的裂縫也消失了,再也沒有氤氳水汽從還沒凍上的裂縫冒出來。眼前是一片平整的白色雪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了一個木耙子,繞著兩口冰洞畫圈,鏟走洞口周圍的雪。

  她們匯合時,雪也鏟好了。

  這時,太陽也出來了。

  陽光並不十分耀眼,何田半眯著眼睛,看向河對岸的森林。

  白雪之下是一層不均勻的墨綠,間雜著白色。

  「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去河對面了。」何田輕輕喘氣,用帶著鹿毛手套的手掌拍掉帽檐上的霜花。

  這幾天的氣溫又下降了,即使是在晴好的白天,也只有零下二十度左右,呼吸的熱氣會在眉毛上掛上一層霜,就算戴上把臉蛋額頭都遮住的護耳帽,再把臉也蒙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帽子邊緣也會結上一層霜花,蒙著臉的布上靠近鼻孔的地方也凝成兩個小雪花塊。

  「嗯。」易弦望著河對面的森林,輕輕答應一聲。她現在已經知道了,冬季,對森林裡的獵人來說,並不是躲在溫暖的木屋裡烤著火休息的日子,而是獵取皮毛的繁忙季節。這是他們能夠製造最多收入的季節。

  昨天兩人睡著前閒聊,何田跟她講了捕貂的事,還許諾,捕到的貂會分給她一些,等春天皮貨商人來了,賣得的錢,易弦可以帶上這些錢,繼續出發。

  突然,魚竿上的鈴鐺「叮叮」地響了兩下。

  何田趕緊跑過去,握住魚竿,用力一拽,一條比她手臂稍微短一點的掛在魚線從冰洞裡飛出,帶出的水花還沒落下就在空中凝結成一串冰珠。

  那條大魚在冰面上跳了幾下,也凍成了石頭。

  何田釣魚出來的時候一直在尖叫著,這時尖叫變成了歡笑,她蹲下來,摘掉鹿毛手套,把魚鉤取下來。

  在鹿毛手套下她還戴著一雙用松鼠皮做的五指手套,手套食指和拇指的指尖部分是剪掉的,方便指頭活動。

  這條魚夠她們吃一天了。

  當做魚餌那條小魚也凍成了冰。在那之前,它被吃掉了一半,現在只剩下一個殘破的魚頭,躺在冰雪上。

  木匣子裡剩下的魚餌從今天起就會一直待在冰洞裡了。

  冰面下流動的水大約在四到五度之間,比起木屋的水缸裡的水溫當然低了不少。不過,這就是它們的命運。

  等何田和易弦把兩個水桶提上水,魚已經硬得像石頭了,它保持著最後扭曲的姿態,像個半環。

  「這是江鱈,生吃也很好吃的。」何田很滿意今天的收穫,「等會兒我們就吃一些。」

  兩人回到家,易弦把水桶提進去,何田把大米送回它的窩棚。

  在出門之前,何田在爐臺的烤屜裡放了幾粒土豆,還在陶鍋裡放了一隻熏雞。熏肉、熏魚、熏雞鴨鵝,這些薰製風乾的肉食雖然可以保存很久,但是肉質也在醃製薰製的過程中失去水分,變得很硬。要吃的時候要麼得煮,要麼得蒸,蒸煮之前還要用溫水泡一泡。

  這隻熏雞昨天晚上就泡在陶鍋裡了。現在還是硬邦邦的。何田打到的這隻松雞可能本來就是只有了些年齡的雞。

  除了蒸煮加熱,熏肉還可以直接用鉋子刨成薄片,直接放在烤熟的土豆上吃。

  今天,何田打算吃點比較特別的食物。

  她讓易弦去菜窖取了一顆蘿蔔,洗淨之後切了二十釐米下來,用鉋子刨成薄片,再把堅韌頑固的熏雞拿出來,剝掉雞胸上的皮,刨下雞胸肉。

  把一層雞胸肉片夾在兩層蘿蔔片之間,捲成一捲,一個挨著一個放在陶鍋底部,加上一點水,擱在火上小火慢煮。

  剛捕到的那條魚化凍之後,刮掉鱗片,放在雪地裡滾一滾,去掉黏膩和內臟。

  用小刀切開皮肉之後,魚肉是粉白色,切下薄薄的一片,連鹽都不用蘸,直接丟進口中,甘甜滑嫩。

  何田切魚片的時候易弦主動要求幫忙。

  見過她編草鞋的樣子之後,何田對於把這類精細活兒交給易弦是有點猶豫的,但是易弦像是要證明自己似的,接過刀,很快把魚片擺了一小盤。

  粉白色的魚肉每片只有兩三毫米那麼厚,因為片得實在很薄,幾乎就是透明的,在灰黑色的陶盤裡,魚片一片挨著一片擺成一個環形,彷彿一朵粉色的花。

  何田不停地「哇」,表示驚豔。

  「怎麼能切得這麼薄啊?」

  「每一片厚度都一樣!」

  「擺的時候很費心思吧?魚肉的紋理方向都是一致的!」

  雞肉蘿蔔捲做好了,何田還在稱讚易弦的手藝。

  「別說了,快吃吧。」易弦有點不好意思了。

  何田心裡說,你搞成這樣不就是想讓我誇誇你麼?怎麼還經不起誇了呢?她笑嘻嘻的,不出聲了。

  這頓飯吃得也很滿足。

  生魚片就不用說了,鮮魚肉肥美甘甜,賣相又美,熏雞肉刨成薄片後和蘿蔔片放在一起小火慢煮,吸收了蘿蔔中的水分,重新恢復了一些彈性,嚼起來有點韌性,又不會太硬,還帶點蘿蔔的淡淡辣味。

  何田打算,下一次把筍乾和熏肉片、香菇、小土豆放在一起煮煮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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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二章 夢中的食物

  冬季森林裡的天氣也是多變的。

  白天還晴好,入夜之後就風雪大作。

  這場雪下了一夜一天,終於停了。

  大雪的時候,即使是在白天,能見度也不過兩三米。天地間又變得灰蒙一片,風捲著雪花往眼睛上撲打,要睜開眼睛都困難。

  這樣的天氣只能待在家裡。

  不過,何田並不著急,相反還有點高興。

  被這樣的大雪困在家的不止是她,還有各種動物。

  雪停之後,就可以去設下陷阱的林子裡尋獲獵物了。

  還有,河面會徹底凍硬,對面的森林也會成為她的獵場。

  想到即將收穫的貂皮,做夢都要笑醒了。

  在此之前,她要為狩獵做最後的準備。

  易弦那件紫貂披風,她顯然不打算再穿了。這衣服也不適合在林子裡穿行。

  何田改了一些奶奶留下的舊衣服給她穿。

  衣服的寬鬆度還合適,就是袖口和下擺都短了一截。

  何田還有幾張野兔皮毛,裁開,拼接,總算補全了奶奶那件鹿毛大衣。綁腿,手籠什麼的倒是可以繼續用。

  易弦一點也不懂皮貨的事,她還以為打到的獵物,剝了皮,收拾乾淨就能做衣服了。

  不是這樣的。

  皮子得硝製才能變軟,在硝製之前還要浸泡,把皮上剩餘的脂肪和殘留組織刮下來。冬天是沒法硝製皮子的。

  皮貨商人們買走的貂皮,全是未經過硝製的。獵人們只是把它們風乾。

  易弦聽了歎氣,「所以,就算打到了狐狸或者兔子,也得等到明天春暖花開的時候才能做衣服?」

  「這還是最早的呢。一般都是等到夏天。那時候更暖和了,可以直接站在河岸邊上洗硝製好的皮子,皮子洗好了,還要再曬乾,拉伸,在樹幹上磨蹭,皮子才能變得有彈性……」

  何田一邊給被子裡填羽絨一邊講,「要是你留到那個時候,我們又打到了狐狸,或者獾狗,或者別的什麼,我就給你做一個……」她打量打量易弦,「小皮襖吧,在屋子裡能穿的,或是皮坎肩。」

  之前她去狩獵小屋的時候,只放了一個人的被褥,這次要給易弦也帶一副。奶奶備用那套被褥被熊撕爛了,沒法用了。

  剛好,趁著風雪天沒法出門,兩人一起,很快就能把被子填上羽絨。

  何田家的被子不像其他人家那樣用棉花做成棉胎,再套進布袋裡,或者直接從商人那裡買做好的被子。

  她們家做的是羽絨被。

  先用兩片布縫成一個被子大小的布袋,暫時不封口,再在布袋上縫幾道豎線,把布袋分隔成幾個長條袋子,在每個袋子裡塞進羽絨,棉絮和捶打好的絨草的混合物。

  羽絨是打到禽鳥時收集的它們緊貼腹背腋下的細小羽毛,質量最好的是大雁毛,它們防水又輕暖,保暖效果是所有森林中能打到的禽鳥羽絨中最好的。但是一隻大雁最多只能收集到一兩把這樣的絨毛,又要做被子又要做衣服,所以有時候也不能太挑剔了。

  棉絮,是何田家自己種的。

  她家有六棵棉花,每年秋天可以收兩小簍棉桃。棉桃的果莢裂開,露出的白白絨絨的部分,就是棉花了。不過,將果莢中的棉絨處理成可以使用的棉花,還有很多步驟。要先把藏在棉花裡的籽撿出來,再把棉花撕開,曬乾,敲打。

  何田的奶奶還有一台小紡車和一台小織布機,但是她自己都很少紡線織布,只在何田小時候給她玩遊戲似的表演過幾次。紡車和織布機早就被扔在一個窩棚的棚板上了。鬼曉得現在還能不能用。

  全部人工的紡線織布是很耗時的,而且這還是個對技術熟練程度要求很高的活兒,所以森林裡的獵人們很少幹這個,都是用皮貨換布料和棉被。獵人們買來棉被之後,曬曬打打,如果不是很講究,一床被子可以用好多年,稍微講究點的,隔上幾年,在春季集市時把自己家的被子抱去,集市上有一對彈棉花的夫婦,每年都會來,他們用手藝和棉花換皮貨。

  何田小時候也圍觀過彈棉花。那對夫婦在空地支起一張底部是網狀的木床,丈夫拿著長弓似的彈子,不斷發出「蹦蹦蹦」的響聲敲在鋪在木床上的棉胎上,妻子把新棉花續在舊棉被稀疏的邊角上,長弓彈子一段帶著棉線,把棉胎五花大綁之後,棉被就重新恢復緊實了,但是新棉花比舊棉花要白很多,翻新後的棉被黑一塊白一塊的。

  彈棉花的時候新舊棉絮飛得到處都是,把那對夫婦的頭髮眉毛上都變成白色的了,何田一直以為他們是對老頭兒老太太,結果後來才發現他們年紀並不大。

  何田繼續種棉花,完全是為了製作衛生巾。

  要是絨草可以像棉花一樣吸水,她早就不種棉花了。

  所以,今年收穫的棉花,只是曬乾了,連棉籽都沒摘出來。

  何田和易弦在爐臺前摘著棉籽,說,「要是我們有足夠的羽絨,就做羽絨被,再也不往裡面填絨草和棉絮了。」

  易弦問,「你為什麼不養些鴨子和鵝呢?它們會下蛋,還有羽絨,還能吃。」

  何田笑了,「首先,你得抓到活的,健康的,完整的鴨子和鵝。」她指指門邊掛的獵槍,「我一般都是用這個打的。然後,你覺得大雁和鴨子為什麼叫候鳥啊?」

  易弦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們可以想辦法用網捉它們,還可以建個暖房,把它們養在裡面,冬天也不會凍死。」

  「春天。等春天到了,大約五月份吧,會有很多大雁、鵝、鴨子飛來,如果那時候你還在,我們就試試。」

  何田把棉絮和絨草塞進被子,站起來,叫易弦和她各持一端抖動,等填充物都落到被子底部,橫著縫上一道,被子邊上現在出現一排兩隻手掌大小的方格,再填上棉絮羽絨,如此反復,最後,被子被分割成三四十個小格。

  做好的被子每隔幾年要拆開,重新填絨。因為細小的羽絨會從針線細縫裡鑽出來,棉絮會結團,漸漸的,被子就沒剛做好那麼暖和了。

  被子做好的第二天,雪停了。

  這一天也是何田收網的日子。

  她和易弦來到河面上,敲碎冰洞上一夜間形成的冰層,把固定漁網的繩圈用鑿子鑿下來,在兩端的木環上再栓上一條繩子,一人站在一個洞口邊,由易弦先把網向上拉,何田拉緊繩子,把網不斷朝自己這邊拉。

  兩人一起用力,把網拉出來。

  網裡有五六條魚。

  出水的魚在網裡亂跳了幾下,被凍成了石頭塊。

  把這些魚從網裡掏出來,扔在地上,趕緊繼續拉網,綁在繩子上的漁網在兩個冰洞之間穿過來,重新投入水中。

  投好了網,再把木環澆上水,固定在冰面上。

  雖然很累,但看到魚獲,還是很高興的。

  一共有六條魚。五條江鱈,一條白斑狗魚。每條魚都脂肥肉厚,足有手臂長。

  這些魚保存在其他小動物夠不著的地方,能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何田打算明天把它們帶到林中的狩獵小屋那兒。

  現在,肉食有了,還得準備些主食。

  回到家,何田想了想,取出一些黃豆,磨成粉,準備炒了之後帶去當乾糧。土豆乾和蘿蔔乾也得再帶一些。

  她磨豆子用的是一個小石磨,抓一小把豆子放進磨盤眼兒裡,握著磨盤的推杆不停地轉,豆子被碾成粉了。

  易弦看了一會兒又自告奮勇嘗試,這個力氣活兒她倒是幹得又快又好。

  磨了半天,才得到一陶碗的豆麵。

  易弦忽然問,「你為什麼不發豆芽吃啊?」

  何田張大眼睛,「豆芽?豆子發芽了,還能吃麼?」

  當天晚上,她和易弦一人泡了一把黃豆在陶碗裡。

  陶碗放在爐臺離火稍遠的地方,挨著牆。

  睡覺的時候,何田翻來覆去,易弦問她,「你怎麼了?」

  她傻笑了兩聲,「我太興奮了。我才想起來,小時候奶奶給我做過蘿蔔花白菜花玩,這個不也可以吃麼?」

  在冬天,吃上新鮮的蔬菜,該有多好啊!

  易弦沒聽說過蘿蔔花白菜花,何田就給她解釋,把白菜的菜葉都掰下來吃掉了,剩下的那個白菜疙瘩——就是白菜的根部,放在一個陶碗或者陶瓶裡,讓水泡住根,但不要淹沒整個根部,過上一段日子,根就會重新發芽,很快開出黃色的花,嫩黃的花陪著嫩綠的小葉子,好看極了。蘿蔔花也是差不多的東西,開出的花是白色的,有的時候小花瓣邊緣帶一點淺紫色。

  冬天沒有鮮花,白菜花和蘿蔔花能給屋子裡增添一點生機。

  「我奶奶說,人看到綠色心情就會舒暢,所以我們家一年四季都會放上花。春天夏天野花可多了,秋天也有一些,還有紅楓葉,冬天就只能插一些有顏色的草,或者乾果了。哦,有一年我們插了紅果和棉花,也很好看。」

  易弦又提起了暖棚,「我們那裡有暖房。地板下面鋪著火道,和爐子連著,房子裡放上苗床,花卉……還有蔬菜水果就種在裡面。哦,對了,暖房的房頂和四壁都是雙層玻璃,讓光線透進來……」

  她講到這兒,何田已經連聲哎喲起來,「天哪,那得用多少玻璃啊!這不跟童話裡公主住的地方一樣麼?」

  奶奶的種植書裡有關於塑料大棚的描寫。但只是提到。

  大嚴寒之後,塑料製品和玻璃都是稀罕物。

  勞力的不足,動力和能源的不足,使大規模的反季節種植難以實現。只有少數非常有錢和有權力的人才能享受到溫室和在溫室中種的瓜果蔬菜,更別說花卉了。

  玻璃的成分雖然不複雜,但是要燒制出透明的玻璃,還要是能當窗子那麼大塊的,爐溫要達到1200度,還要均衡,所以,只有幾個大城市出產玻璃。

  何田家的木屋,玻璃窗也不是一整塊玻璃,而是多個比巴掌大一點的小塊玻璃拼成的木格窗。就是這麼幾塊玻璃,要是一塊裂了,碎了,需要替換,得要至少一塊貂皮才行。

  她想像著易弦說的玻璃暖房,數著得要多少塊貂皮,頓時覺得冬季能吃上蔬菜算什麼理想啊!不重要!根本不重要!醃菜不好吃麼?至於冬天的鮮花——蘿蔔花和白菜花就很好!

  易弦還在說,「其實,沒有玻璃也能造暖房。不過不見光的話,種出的菜只有那幾樣,葉子黃化了,蒜黃,韭黃還有一種黃心菜就都很好吃,我最喜歡韭黃炒蛋,或者放在雲吞湯上……」

  何田忙問,「蒜黃是什麼?雲吞是什麼?」

  兩人說著吃食慢慢睡著了。不知道在夢裡她們夢到的是不是同樣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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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6:40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三章 紅薯野米飯

  被褥、食物和保暖的衣服都準備好了。

  現在只等雪停,就能出發去狩獵小屋了。

  在此之前,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雪停的那天,吃過早飯,何田取出一些從前編的草簾子。這些草簾子是用野草很粗略地編成的,稀疏鬆散。

  之前鏟下的雪現在已經變得更加硬實了,把雪用木鏟切成大塊兒,每塊切成長度大約五十釐米寬高都是二十釐米的樣子,把稀疏的草簾子往上一裹,澆上點水,草簾子和雪凍在一起後,就變成了一塊方便搬動的雪磚。

  在離開屋子前,把雪磚堆在門口,封住門口的縫隙,雪是很好的保溫材料,能留住屋子裡寶貴的熱氣。

  出門的時候爐子是不能熄火的。這時在爐膛裡添放的木柴,堆放方法很講究技巧。木柴要大小不一,大的,燃燒得慢,小的更易燃,大小木柴錯開擺放,之間還有引火的草絨之類的東西,一層一層穩穩地疊放好。

  這樣,爐火才會以均勻且緩慢的速度燃燒。直到兩天後主人歸來,爐子裡的火還沒有完全熄滅,房子也保持著溫度。

  此外,當然還要把家中所有的水缸填滿水。

  出發之前最後一件事,是給河上的冰洞除冰。

  全部準備停當,太陽也高高地升起來了。

  何田和易弦把被褥、食物放進大米身上馱著的藤籃裡,趕著它向狩獵小屋走去。

  她們在草鞋上綁上前端上翹的木板,走在大米前面。

  大雪下了這麼幾天,如果沒有腳上的木板,一腳踩進積雪,雪會一直沒到快到膝蓋,對大米來說,要是蹄子陷在雪裡了,可就麻煩了。

  冬季第一次去狩獵總是最艱難的。

  下雪之後,積雪把樹林原本的樣子給改變了,不是非常熟悉地形,很容易迷路。

  何田走在隊伍最前面。她得開出一條路。她的帽子邊緣和蒙臉布上早就結了一層冰霜,但全身熱汗。

  在這樣的雪地裡絕不能停下休息。

  他們要走差不多三個小時,才能到。

  走了大約一小時後,易弦看何田實在吃力,就問她,「我們換一換吧?我已經習慣戴著雪板走路了。你告訴我往哪兒走就行了。」

  何田喘了兩口氣,「行。」從前她和奶奶也是輪換著走的。

  易弦走在前面,把雪先踩出一條窄窄的路,何田和大米再跟著走。

  踩出這條路之後,以後每次來狩獵就會容易得多。

  不知不覺間,易弦在隊伍前面走了快一個小時了。

  何田開始有點擔心,不停問她,累不累?眼睛痛不痛?要戴上蒙眼布嗎?

  其實今天陽光並不強烈,雖然出著太陽,但是有雲,天陰沉沉的,這樣的天氣其實更適合出行,要是陽光太強烈,反射在白雪上,容易灼傷眼睛。

  易弦的體力和耐力比何田預期得要強很多,又走了半個小時,她還是中氣十足,和何田說話時也不怎麼大喘氣。

  但是在何田的堅持下,兩人還是換了班,由何田再次走在最前面。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林中的狩獵小屋隱隱就在眼前了。

  但何田並沒急著走過去,她摘掉厚鹿毛手套,端起獵槍,警惕地觀察四周的環境。

  小屋周圍的雪地幾乎是平滑的,只有些鳥獸的足跡。

  何田鬆了口氣。

  這時,易弦才覺得饑腸轆轆。現在恐怕早就過了平時吃午飯的時間了。

  小屋的門前積了大約二十釐米厚的雪。雖然有屋簷,但是風吹來的雪飛到木門上,從地面到門把手全是斑斑點點的雪。

  何田和易弦卸下大米身上的藤籃,讓它自己在雪地裡溜達覓食。

  他們則來到屋子側面的柴草棚,將蓋在柴草上的草簾子拉下來,抖掉雪,取了掃把木鏟,先把堵著門的積雪清理掉,打開門通風,再把爐火升起來。

  升火的時候,何田從懷裡拿出水瓶,就著熱水吃了幾口昨天炒的豆麵。

  易弦大概這輩子都沒吃過豆麵。她像何田那樣放了一小口在嘴巴裡,還沒咽下去就就被乾乾的豆麵嗆到了。

  她趕快喝了幾口水,又咳嗽了兩聲,才小心翼翼吃第二口。

  何田感到有些抱歉,「先吃一點,等會兒我們做午飯吃。」

  空空的肚子裡填了些炒過的黃豆麵和熱水,稍微得到點安慰。兩人又開始忙碌的工作。

  這小屋附近也有一條小溪,可是這時溪流早就凍成了冰塊,要用水,只能取一些雪化掉。

  這時鐵皮爐子已經熱起來了,何田讓易弦用水桶收集了些雪提進屋子,在水壺裡先放一把雪,燒化,之後再舀一瓢雪加入剛化好的水中,千萬不能一次放得太多。

  十幾分鐘後,終於融了一壺水。

  燒水的時候,何田和易弦查看了儲存糧食的小木箱,把帶來的食物放好,打掃了棚板,鋪好被褥。何田還在鐵爐烤屜裡放了幾顆栗子。

  她取了兩塊熏肉,一罐蘿蔔條,一些土豆粉條,還有一些乾香菇和小米、雜糧。

  小米和野米、燕麥還有乾香菇通通放在一個陶鍋裡,灑上兩瓢雪,再放上一小勺鹽,攪勻。這是晚上吃的。

  她把一塊熏肉刨成片,和醃蘿蔔條放在鐵鍋裡,加上熱水,煮滾之後放進土豆粉條。這才是午飯。

  這鍋熱湯很快煮好了,何田和易弦都餓得厲害,兩人狼吞虎嚥,幾分鐘就把碗吃得乾乾淨淨。

  大米在雪地裡不停拱翻,啃食樹根樹枝,易弦把它牽進來,暫時拴在柴草棚下面,又給它吃了些乾草。

  吃完午飯,已經快要三點了,日影開始西斜,倒是沒有再起風。

  林子裡靜悄悄的,偶爾能聽到鳥雀的叫聲。

  何田把帶來的兩個大紅薯塞進爐膛裡,把擱著小米雜糧的陶鍋放在爐臺上,烤屜裡烤好的栗子也放進鍋裡。這時,裝著小米雜糧的鍋裡的雪也已經化了。

  她和易弦走進附近的林子,查看之前設好的陷阱。

  令何田驚喜的是,幾個陷阱都有收穫。

  每個松木拱門陷阱都抓到了一頭貂鼠,大小不一,但至少兩隻是大鼠。大鼠的皮毛更大,價值也更高。

  鐵夾陷阱抓到了一隻狗獾。

  何田教易弦重新設置陷阱,用一小片熏肉當誘餌。

  獵物們早就凍得僵硬如石頭,何田把它們扔進藤籃裡。

  重新放好所有的陷阱,林子裡幾乎看不到陽光了,樹木上的白雪彷彿都變成了淺灰色。

  何田和易弦回到木屋,把收穫的獵物放好。等它們恢復柔軟後就能剝皮了。

  木屋裡這時充滿一股糖分燒焦的香味,那是出門前放在火爐裡的紅薯,它們已經烤熟了。

  何田用鐵鉤把它們從炭灰堆裡扒出來,並沒急著剝開吃掉,而是把它們放在爐臺上。

  陶鍋裡的穀米現在泡脹了,和切成小塊的熏肉放在一起煮。

  黑紅色的野米把燕麥、小米都染成了深紅色,栗子也變成了橙紅色,熏肉混在其中,不細看難以分辨,肉香和穀米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引人垂涎。

  何田每隔一會兒就會掀開陶鍋的蓋看一看,再用筷子輕輕攪動一下,鍋裡的水漸漸越來越少,穀米的顆粒越來越大,她用筷子在穀米間戳了幾個坑,紫紅色的小水泡就會從這些小坑裡咕嘟咕嘟地緩慢冒上來,再破裂。

  等到再也看不到小水泡了,食物的香味也越來越濃郁,筷子很難再攪動鍋裡的食物了,何田覺得這鍋飯煮熟了。

  她把陶鍋端下來,讓易弦盛在碗裡,再把爐臺上放著的紅薯掰開,深金色的薯肉立刻散發出濃郁的香甜氣味。

  何田把薯肉放進碗裡,和飯攪在一起。

  隔著熱騰騰香噴噴的食物散發出的白氣,她和易弦相視而笑。

  野米和燕麥煮熟之後還是稍微硬硬的,尤其是野米,它們的顆粒比大米更長更細,熟了之後吃起來也有點像堅果,咬在牙齒上,似乎能聽到牙齒咬破外壁時米漿爆出的聲音,

  小米和燕麥吸收了熏肉、香菇、栗子迥然不然的滋味——肉的鹹香,乾香菇的鮮味,栗子的甜味,再混上甜度更高的紅薯薯肉,看似十分粗獷的烹調和隨意的搭配,鹹與甜這兩種最主要的味道達成了微妙的平衡,讓人十分滿足。

  吃飯的時候,何田又煮了一壺野菊花茶。

  飯後,一人一杯茶,慢慢喝著。

  何田把大米牽進屋子,易弦用乾草給它在屋子一角鋪了個窩,它就臥在那兒,時不時打個響鼻,慢吞吞嚼著草。

  和何田一樣,易弦摸摸大米的腦袋,對它說,「你可不要拉很多大便啊!」

  大米一視同仁,對她也不理不睬。

  何田輕輕笑了一聲,用木盆端進來一盆雪。

  這時屋子外面已經黑得透透的了,氣溫在陽光不見後快速降低,可能有零下二十幾度。到了深夜,氣溫也許會低至零下三十度。

  木屋的木門邊緣用木釘釘了一圈看不出什麼動物的皮毛,但是靠近門縫的地方還是寒氣浸骨。

  捕獲的貂鼠們身體已經恢復了柔軟,何田取出一把小刀,小心地給貂鼠剝皮,再把皮子放在木盆裡用雪擦乾,灑上草木灰輕輕揉搓。

  她的手指很快就被雪凍得通紅,何田抖抖手,呼呼氣。擦了雪,手指的血液循環加速,想要提高體溫,手指就熱辣辣的,像被火燒著。

  易弦在一旁觀察著,知道剝皮是個技術要求很高的活兒,她幹不了。她就對何田說,「我來用雪擦吧。」

  何田看看剩下的幾隻貂鼠,把手中剛剝下來的貂皮遞給易弦。

  何田取貂皮時只在貂鼠下腹部割上一刀,沒割破肚子,就能把整張皮子扒下來,連尾巴都是整個的皮肉分開,就像是把一隻手套從手腕那裡摘了下來,手指頭的部分翻捲出來的樣子。

  扒完皮的貂鼠像是脫下了一層衣服,露出粉紅色的肉體。

  何田剝貂皮的時候一直念念有詞,易弦聽到她似乎是在說什麼感謝的話,「你在念什麼?」

  何田笑了,慢慢念了一遍,「貂鼠,謝謝你捨給我的皮毛,我會好好利用的。」她臉上忽然現出一種溫柔的神情,「從前,我奶奶會把貂鼠肉給小米吃。」她說完這句話,怔了一會兒,低頭歎口氣,繼續工作。

  五張貂皮處理完,木盆裡的雪變成了粉紅色。

  何田又歎口氣,「我和奶奶從來沒吃過貂鼠肉。我也不知道怎麼做這種肉。」她看看放在草簾子上的貂鼠肉,有點為難,「我猜它們肯定不會好吃。可是把殘肉扔到雪地裡,不知道會引來什麼。也許會引來狼。怎麼辦?」

  易弦看了一眼那些肉,確實,一點也沒食欲。

  「明天帶回家,扔進河裡吧。」她提議,「河裡的白斑狗魚也許會吃。」

  剝好的貂皮全被易弦用雪仔細擦了一遍,何田檢查一下,和她一起給貂皮再塗上一層草木灰,輕輕揉搓,把皮子上殘餘的血和水分搓掉。

  然後,何田取出幾個圓圓的薄木頭板,用竹夾子把一張貂皮夾在板上。再掛在木屋橫樑的鉤子上。

  板上的貂鼠伸長了四肢和頭尾,尾巴從木板上垂下來,像是在空中飛翔。

  獾狗的皮毛沒那麼受歡迎。

  排在貂皮之後最受皮貨商人青睞的是水獺皮,用它的皮毛做的帽子防水。但水獺在林子裡的數量很少,可遇不可求,再接下來,是狐狸皮,麅子皮和馴鹿皮。這些之後,才是各種其他動物的皮毛,岩羊,兔子,浣熊,獾子,狼,和獾狗。

  熊皮,是很特別的。

  先不說這動物是這片森林最兇猛的捕食動物,有多難打,對皮貨商人來說,熊皮要帶著腦袋才能賣上價錢。有些有錢人喜歡在客廳的壁爐前鋪上一張熊皮,讓做成標本的熊腦袋大張著嘴,露出獠牙,對著壁爐的火。

  這樣的熊皮,一張的價錢抵得上一百張貂皮。

  何田和易弦處理好皮貨,夜也已經深了。

  她們爬上棚板,鑽進被子,抱著灌滿燒水的水瓶。

  吹滅油燈後,四下俱寂。

  過了一會兒,隱隱聽到風把樹上的空枝吹動的聲音,還有落在松葉上的雪撲颯落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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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四章 豆芽江鱈湯

  第二天的早餐,是魚肉粥。

  何田昨天帶來的魚留了一條放在陶盆裡,晚上臨睡前已經化開了。

  一旁的陶鍋裡放的是泡了一夜的雜糧和掰成小碎塊的香菇。

  升起火,煮上粥,不時攪一攪,當粥煮得黏黏的,穀物的顆粒都軟爛的時候,加進兩片乾薑,把去骨去皮的魚肉切成片,放進粥裡。

  魚肉很快就煮成了白色,香味四溢。出鍋的時候,加一點鹽提味。

  「要是還有新鮮的蔥就好了。」何田舀起一勺粥,輕輕吹,「魚粥上灑一點蔥花,會特別香。」

  易弦點頭表示同意,雖然沒有蔥花,但是配上用鵝油又炒了一遍的醃蘿蔔乾,粥也挺好吃的。

  「要是放一點醬油的話更好吃。生魚片也是,放一點醬油。」

  「可是醬油好貴啊!」

  「我們有黃豆,為什麼不自己做醬油?」

  「好啊,好啊,等春天來了,天氣熱了,我們做醬油。」

  「還有豆瓣醬!」

  兩人邊吃邊商量要用黃豆做的食物,彷彿魚粥裡已經有了這些醬料的鮮美滋味。

  吃完飯,再檢查一次陷阱,就要離開了。

  非常意外的是,松樹拱門陷阱又捉到兩隻貂鼠。

  大概是這些小東西也想吃點不太一樣的早餐,於是魂喪陷阱。

  其中一隻貂鼠的身體還是溫熱的。

  何田十分開心。她深覺這是一個好兆頭。預示著今年的貂皮將會豐收。

  重新放好陷阱後,易弦也打掃好了木屋。爐火熄滅,爐膛裡的灰掃出來灑在門廊上,剩餘的食物被重新放回儲物箱裡,被褥也疊好,放進另一個儲物箱。

  何田把水壺裡最後一點水澆在釘著儲物箱的樹幹上,樹上很快結了一層光溜溜的冰,什麼小動物也別想爬上去。

  「從今天開始,我們如果要每隔幾天來一次。不及時取走獵物,難保它們不會被老鼠松鼠什麼的啃壞。而且,你看到了,我們昨天換了陷阱裡的誘餌,今天就又捕到兩隻貂鼠。」何田望著河對岸覆蓋白雪的松林,「明天我們可以去河對岸了。」

  回去的路要容易走得多。

  來時踩平的路還在,凍得更硬了一點,腳印上積著一些昨夜的風吹來的雪。

  到家的時候剛好過了午後。

  何田和易弦費了點勁才搬開堆在門前的雪磚。有幾塊雪磚凍在了一起,她們拉著草簾子搬動時倒在門廊上,碎雪灑了一地,不過,很快也就收拾好了。

  家裡還是熱乎乎的,爐子裡的火沒熄滅,持續穩定地燒著,靠著牆放的兩個陶碗裡的水快沒有了,不止是被蒸發了,更多的是被泡在裡面的黃豆吸收了。碗裡的豆芽長出了三釐米多高,豆芽下的豆子全都脫掉了皮,兩個豆瓣也胖乎乎的。

  何田驚喜地捏了一顆豆芽放在手裡看,白色的芽杆是銀白色,閃著亮光,輕輕一掐,一股水就流出來。

  她問易弦,「這個怎麼吃啊?」

  易弦想了想,不太確定,「炒著吃?我也看見有人把它煮在湯裡,不過,是把豆瓣掐掉了。嗯……還有人煮火鍋的。」

  何田又立即問,「火鍋?」

  易弦解釋,「就是一個中間放炭火的銅鍋,把切成薄片的肉放進去,燙一下,蘸醬吃,還可以在鍋裡放蔬菜,豆腐……」

  「豆腐?」何田對這個更感興趣,「你知道怎麼做豆腐麼?」

  「知道啊!」

  兩人一邊說,一邊趕著大米去河邊。

  冰洞得趕快鑿開,而且,今天又是起網的日子。

  兩人說了一會兒,覺得她們所知道的「豆腐」和對方知道的,不是同一個東西。

  又說了一會兒,易弦明白了。

  她告訴何田,「你說那種,確實也是豆腐的一種,不過更乾,我們叫腐竹,或者豆皮。是我說的那些豆腐去掉了更多的水分後做的。新鮮的豆腐是軟軟的,用手指一戳就戳出一個洞,味道也很好。除了豆腐,還有豆漿和豆花,豆漿就是泡好的豆子磨成的漿,豆花已經算是豆腐了,不過含水量非常高,吃起來……軟軟嫩嫩的,入口就化了。」

  把魚撈上來的時候,何田決定,做豆漿。

  易弦看了何田的豆子儲備,又問了她是怎麼種植黃豆的,覺得她們家最初開始種黃豆,是為了改良土壤,也可能是覺得菜地種點豆子,可以一舉兩得,毛豆也可以當蔬菜吃,長熟之後,黃豆可以給馴鹿當口糧,如果糧食真的不夠吃,就磨成豆麵,炒了當乾糧。

  後來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種起來了,反正這裡很適合黃豆生長,不怎麼費事。

  今天又撈到六條魚。全是江鱈。

  何田留了一條魚,處理乾淨後,把魚身兩面的魚肉切下來,只留魚頭魚骨放在陶鍋裡,然後加上辣椒、花椒、鹽,切成丁的醃蘿蔔,把一碗豆芽也剝掉皮放進去,一起煮。

  煮湯的時候,她取出兩隻比手掌略大點的小木盒,每個木盒盒底先放三片乾葉子,然後鋪上兩片紅薯乾,再放上洗淨的小米。

  兩隻木盒剛好可以放在一個竹編的蒸籠裡,蒸籠穩穩地坐在燉鍋上,白氣從籠蓋和鍋子邊緣嫋嫋升起。

  煮飯的時候,何田和易弦把這次收穫的貂皮用一根竹竿吊在屋子裡火爐較遠的一邊。

  那片棚板上釘了幾排小鉤子,兩個釘子之間剛好能放下一根竹竿。竹竿放上去之前又厚厚地塗了一層油脂,滑溜得無論什麼小尖爪子都沒法順著竹竿爬。

  掛著貂皮的薄木板一個個掛上去,看上去像是貂鼠們掛了一排外套在這兒。

  然後,何田和易弦開始處理獾狗的皮毛。

  這隻成年的雄獾狗倒是可以給易弦做個配套的帽子和圍巾。何田小時候很喜歡獾狗皮或者是浣熊皮做的帽子,皮子完整剝下來後留著耳朵,在眼睛的地方綴兩顆黑扣子,做成的帽子就像頭上趴了隻浣熊,奶奶還把浣熊尾巴也留下來,耷拉在腦袋後面,這帽子就更可愛逗趣了。

  何田想著,然後歎口氣。誰知道春暖花開的時候,易弦還願不願意繼續留在這裡呢?

  像她這樣的人,應該更喜歡城市的生活。她留在這裡,雖然適應得很好,學什麼都很用心很快,可這只是為了應付寒冬的生存之道。

  何田搖搖頭,不再想這些自己無法左右的事,跟易弦一起把處理好的獾狗皮掛在屋前的樹樁間的繩子上。

  回到屋子裡,午飯的香味飄滿整個屋子。

  何田煮飯的時候就把屋子大門敞開一條縫,現在大開了門通風。

  她其實不太喜歡滿屋子食物的氣味。

  蒸籠裡的飯已經熟了,何田讓易弦把蒸籠端到桌子上,她把陶鍋從火上移開,將魚肉切成片,放在湯裡一涮,粉白色的魚肉立刻變熟了。

  何田在爐子上放了一個小陶盆,盆裡放上一把曬乾的松針和野菊花葉,加兩碗水,也不煮開,就慢慢溫熏。

  整條江鱈魚骨盤成一個環形放在燉鍋裡,湯汁中浮著雪白的魚肉,紅色的辣椒和花椒一起散發辛辣的香氣。

  何田夾了一片魚肉嘗嘗,又說了一次,「要是有新鮮的蔥就好了,灑上幾粒蔥花,味道會更好。」

  蒸籠裡的小木盒一人一個,直接當做食具,何田捏起一片葉子的兩個角,小心翼翼把葉子拎起來,擱在小米飯上,用筷子幫忙捲成一個粗卷,咬一口。

  她一邊呼著熱氣,一邊眯著眼睛發出嗯嗯的聲音,還招呼易弦,「你也這麼試試。小心燙手。」

  易弦如法炮製。

  紅薯澱粉和甜味給小米飯增加了黏度,外面裹的那層葉子入口時有一點澀,但是嚼了幾口之後又有很特別的清香,易弦慢慢咀嚼,品了一會兒味,問何田,「這葉子,是桑葉麼?」

  何田笑著點點頭。

  飯涼一點了,她們才開始吃魚肉和魚湯。

  辣辣的湯讓魚肉更鮮美了,也讓全身都熱起來了。

  何田仔細品嘗了她新發現的食物——豆芽。雖然它確實是一種冬季難得的蔬菜,但是,何田是有點失望的。

  豆芽杆脆脆的,但是沒什麼味道,它吸收了湯汁的味道,就是麻辣味,至於豆瓣的部分,多吃幾粒,好像還挺難嚼的。

  易弦吃了幾口,有點想不通,「這個豆芽的味道……怎麼和我過去吃的不太一樣呢?」

  她沒想到,她從前吃的豆芽,用來做菜之前,都掐掉了豆瓣。而她吃的那種豆芽,是綠豆發的。不易消化的黃豆芽,是不會出現在有錢人的食譜上的。

  何田趕快說,「我覺得還好呀,要是用這個和新鮮的蕨菜一起焯了,涼拌,一定更好吃。」

  易弦又捏起一片桑葉捲的小飯團,「這個真的挺好吃的。」

  何田大力點頭,「嗯。要是包了紅豆沙,烤栗子,就更好吃了。還可以放點櫻桃乾。」

  吃完飯,易弦發現,屋子裡飯菜的氣味已經很淡了,飄著類似夏季松林裡的氣味。火爐上,陶盆裡的松針和菊葉舒張開,盆中的水變成淺黃色。爐膛裡燃燒的木柴發出輕微的畢剝聲,室內暖融融的,門外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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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五章 臘肉雜糧粥

  何田上一次去河對面的林中小屋,還是今年春天。

  那時,河水剛剛解凍沒多久,有時還能看到大塊的浮冰在河面上漂浮,有時這些冰塊還會推著被它們撞倒的圓木一起漂流,水流的速度也比其他季節緩慢。

  何田劃著獨木舟,小心繞過巨大的浮冰和粗如水桶的浮木,它們都能輕易地把她的小船撞破一個大洞,借著水流的力量,她還要劃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對岸。

  現在,河面完全變成了一片平坦的雪原。

  她和易弦穿戴上全部的厚毛皮衣服,給大米戴上籠套和爬犁,趕著它走上了河面。

  這段河面有大約十三四公里寬,把積雪踩實之後,大米全力奔跑,不到半個小時就能從一邊到另一邊。

  但是今天,他們得步行過去。

  因為何田要在冰河上鋪一條路。如果只是走這麼一次,就不用費力鋪路了。但在接下來的兩三個月裡,大米會頻繁地往返於這條路,那就很有必要把路修好了。

  河面上的積雪現在有近三十釐米厚。

  易弦和何田像昨天那樣,輪換著走在隊伍最前面開道,大米走在中間,它拖著的爬犁上放了個傾倒的簍子,裡面裝著枯枝和栗子刺球,走在最後面的人用一隻木耙時不時抓出些枯枝灑在路面上。

  理論上,地面越光滑,阻力越小,馴鹿拉的爬犁速度越快。但是這些枯枝並不會減少太多路面的光滑程度,把它們灑在路上,是為了減少大米滑倒的幾率。

  河面結冰形成的雪原並不是像遠遠望去那麼平整的,河水凍結時有些地方還在起著波浪,這些波浪凍成冰後,就形成一個小小的凸起。風會把積雪吹起,隨風落下的雪和原先的積雪凍結在一起,堆積在小凸起上,漸漸形成魚鱗似的起伏。

  隨著時間和一次又一次的落雪,起風,積雪高的地方會積越來越多的雪,最終形成一個個小丘般的凸起,而有的地方,積雪會幾乎完全被風吹走,露出光滑如鏡子的冰面,站在那裡,甚至可以看到在幾米深的水下遊動的魚。

  還有,靠近河岸的地方,岸邊線條陡峭緩急程度不同,波浪會形成的起伏更大,越靠近岸邊,起伏越大。晝夜不停拍打河岸的波浪被凍成冰時形成一圈圈半弧形的皺紋,有的還保持著浪花的形狀。

  所有這些,都可能形成「暗冰」,讓奔跑的大米摔跤。

  在冰河上摔斷腿的馴鹿,通常只有一個下場。

  開出那條雪道後,灑在上面的枯枝被何田他們走過,就會被牢牢凍在路上,就算風吹來的積雪會蓋住它們,只要每隔幾天反復地走,它們就始終會為大米提供寶貴的阻力,雖然很小,但會讓它不至於滑倒。

  於是,這條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路走了兩三個小時才走完。

  快到對岸的時候,能看到河岸邊屹立著的幾塊巨大如房子的岩石。因為它們,河水的波瀾和漩渦結冰後形成大大小小的波紋,這段幾十米的路格外難走。

  易弦和何田一人提著簍子一邊,在冰面上蛇行,把簍子中的枯枝和刺球灑得更寬。

  波紋凍結後形成的冰棱,踩上就會讓人摔跤。

  何田一不小心就側著摔倒了,她手裡的簍子也倒了,枯枝灑了一地。

  可要是另選一個平緩的地方上岸,那離林中小屋的距離就更遠了。在雪林裡跋涉,也不會比在冰面上掙扎更簡單。

  她呼了幾口氣,「我們明天回來的時候,再砍些松枝鋪在這裡。」

  兩人小心翼翼,牽著大米走過這段危險的冰面,終於上到了對岸。

  這時已經是中午了,大家都饑腸轆轆。

  何田讓易弦餵大米一把加鹽炒的黃豆,她們也得停下休息一會兒,喝點水,吃個烤小土豆,繼續走。

  雖然岸邊有兩塊巨石,但上了岸,地形就好多了,是一個緩坡。

  在松林間又蜿蜒行走了近一個小時,終於看得到林中的小屋了。

  可是這時,何田的臉色反而非常難看。

  她的小屋,煙囪裡正冒著白煙。屋子周圍的雪地上,佈滿腳印。

  她拽下肩上背的一把獵槍,扔給易弦,輕聲說,「你會用吧?」

  易弦沒說話,摘掉厚厚的手套端起獵槍,熟練地拉槍栓。

  何田從大米身上的背簍裡拉出兩塊白布,輕輕打開,那是兩件帶兜帽的披風。

  她給易弦披上一件,自己也披上一件,拍拍大米的腦袋,讓它自己在林子裡走。

  白色披風在雪地裡有很好的掩藏效果,以至於,何田帶著易弦繞到小屋另一側的陷阱區時,那兩個正站在一個松樹拱門陷阱旁收獵到的貂鼠的男人都沒發現她們。

  「放下我的貂鼠。」何田突然出聲,嚇得那兩人一驚,他們也立即想要端起獵槍。

  「嘭——」

  獵槍發出的巨響震得四周樹木上的積雪紛紛落下,遠處受驚的禽鳥撲楞著翅膀飛快逃走。

  何田剛才朝其中一個男人腳下開了一槍。

  她冷哼,「我可不是沒打中。是看在多年鄰居的份兒上給你個警告。」她說著又朝天空放了一槍,「我還能再連發四次。」

  那兩人僵在原地。

  何田冷冷說,「把槍扔在地上,蹲下!」

  一個男人趕緊聽話扔掉槍,蹲在地上,另一個,猶豫一下,看了看何田身旁的易弦。

  易弦輕輕笑了一聲。

  何田突然覺著,這麼笑好像比開槍還有震懾力呢。就是那種,「我看你還能怎麼辦呵呵呵」的充滿蔑視的笑。

  這麼覺著的不止何田,那個男人也把獵槍扔地上,乖乖蹲下了。

  「屋子裡還有人麼?」何田問。

  「沒。就我們兩個。」後來蹲下的那個男人說。

  不等何田吩咐,易弦已經走過去,把兩支獵槍踢到了何田身旁。

  易弦用槍對著這兩人,何田從容地把槍撿起來,背在自己身上。

  「把你們帶的鉛彈也都給我。」她再次發令。

  那兩人沒法子,只好把皮帶上繫的布袋也解下來,扔給了何田。

  何田等易弦退過來,和自己站在一起後,對這兩人說,「現在,你們可以滾蛋了。再來我的林子裡偷我的貂鼠,我就不會再浪費鉛彈了。」

  「你總得還給我們一支槍吧?」先蹲下來那人說,「要是我們回去的時候遇見狼怎麼辦?」

  何田露出凶相,「你們享用了我儲存在這兒的食物,柴火,還有我的木屋,不用補償麼?是我邀請你們來的麼?獵區之間的欄杆是你們的爺爺和我爺爺定下來的,你們看不到啊?滾!」

  那兩人悻悻地走了。

  何田帶著易弦緊跟著他們,隔著大約五六米的距離,一直把他們「送」到一道木欄杆前。

  這兩人爬過木欄,向著另一邊的林子走了。

  走了幾十米遠後,他們回頭看看,已經看不見何田和她的新伴侶了。

  這兩人正是察普家的兩兄弟。

  他們的狩獵林區和何田家這片林子比鄰。下雪之後,他們設過的陷阱只捕到過三隻貂鼠。昨天,陷阱裡又捉到幾隻不值錢的松鼠後,兄弟倆決定,到何田家的陷阱看看。

  松樹拱門陷阱看起來並不算太難,可是實際做起來才會發現,陷阱所用樹幹的重量、長度,設置的位置,全都藏著秘而不宣的秘方。

  「只是去看看她家的陷阱是怎麼做的。我們再琢磨琢磨,自己做一個。這樣下去可不行啊,松鼠皮是最不值錢的。」兩兄弟抱著這樣的想法,偷偷潛入何田家的獵區。

  「她奶奶死了,恐怕顧不上來這片林子。去年她不就沒能常來麼?今年應該也差不多。」

  帶著這樣的僥倖心理,到了何田的狩獵木屋,兄弟倆驚喜地發現木屋附近的陷阱已經有了收穫——四隻貂鼠。

  而且,何田好像沒有放棄木屋的意思,她還給木屋的柴棚裡堆好了柴火,屋子外面儲存箱裡還有一點食物。

  兄弟倆把爐火升上,取了何田準備的臘肉、雜糧,煮了一鍋肉粥,準備乾脆鳩占鵲巢,把這裡當成他們的營地。

  要是何田來了怎麼辦?

  兩人也商量好了,她一個女人,我們可是兩個男人。

  想到何田家這片林地,除了這個小屋,還有另外三間小屋,每間附近都有已經設好的松樹拱門陷阱,兩人高興地合不攏嘴。再想到何田一個人來了,兄弟倆笑得更美了。

  但沒想到,何田突然多了個幫手。

  而且,那人雖然只露著一雙眼睛,看身形體態,明顯是個年輕人。

  這意味著什麼?在森林裡,多了一個正當年的年輕勞力,種植的效率都會成倍提高,有了足夠的儲備糧食,獵人可以在所有狩獵小屋和家之間自由往返,收穫更多的獵物。把貂皮賣掉,換來更多更好的物資——種子、食鹽、工具、火藥還有獵槍。

  「他媽的,不知道何田從哪兒弄來的人!」察普兄弟們咒駡著,懊惱不已,但也只能加快腳步在雪林中跋涉,向自己的狩獵小屋走去,一邊祈禱不要遇到什麼猛獸。

  直線距離四公里之外,在何田的木屋裡,氣氛也不算太好。

  警報解除後何田費了點勁兒把大米叫回來。

  這狗東西養了快四年了還是野性難馴。當初真該把它拉到集市讓行腳醫生把它給騸了。

  她牽著大米回來時,易弦已經把木屋打掃好了。

  察普兄弟亂翻的痕跡幾乎沒有了。

  可何田還是陰著臉,低聲罵道,「這幫強盜崽子。」

  看到他們收下的一隻貂鼠背上給樹枝刮了一道明顯的刮痕,何田更不高興了。傷了皮毛的貂鼠可沒人要收。

  易弦一直不吭聲,聽何田講察普家這群爛人不賣給她狗,想要欺辱她的事。

  何田罵了一會兒,給鍋裡加上水,又放進去一些穀米,繼續煮粥。

  反正臘肉都給煮上了。這算是這倆混蛋唯一做的好事。

  吃飯的時候,何田終於笑了,「好吧,這倆混蛋總算是劈了點柴,也把爐子升上了,水也有了。」

  易弦忽然問她,「剛才,我們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們?」

  何田笑著吃口肉粥,「殺了他們?那察普家的老爹可沒法活了,他肯定會找我報仇。不難猜到是我們跟他們起了衝突。」

  易弦接下來的話,就讓何田震驚了。

  她平靜地說,「那就把他也殺了。你應該知道他現在在哪個營地待著。或者,我們能很容易就能從那兩個傻瓜那兒問出來。殺了他們,一直到春天集市再開,才會有人發現這家人不知為什麼沒有來。可是,誰會懷疑是你做的?你只有一個人,還是個年輕女孩。」

  何田望著易弦黑幽幽的眼睛,發覺自己對她身世的猜測可能有些偏差。

  一方面,她覺得易弦的話其實很有道理。當春暖花開,易弦走了之後,如果察普家那時再找她報復,她該怎麼辦?為什麼不先下手呢?

  可是,同時,她後背涼浸浸的。

  最後,她低下頭,用勺子攪動碗裡的粥,「我要是能這麼做,當時就不會把你背回家了。」

  易弦聽了,愣了一會兒,伸出手,放在何田一隻手的手背上,輕輕撫摸兩下。

  何田笑了一聲,和她對視著,易弦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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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27:28 |只看該作者
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六章 烤野兔

  何田和易弦這次帶來了很多食物,打算把這片林地中的四間狩獵小屋都準備好。

  何田家的這片獵場是一個不規則的四邊形。爺爺曾經丈量過,大約是五十平方公里。其中還有起伏的山地。

  獵場裡的四間小屋不均勻地分佈在林子的四角,無論從一間走到另一間,都需要一個半小時左右的路程,有的甚至更久。

  現在是十一月中,太陽升起的時間已經漸漸推遲到早上十點,下午三點一過,天快速地變黑。四點多的時候就再看不到任何日光。

  隨著寒冬的持續,日照時間還會繼續縮短。

  到了十二月中,平均日照時間只有四個小時左右。這還是在天氣晴朗的情況下。

  過了新年,白天才會逐漸變長。但這過程很漫長。一直到第二年四月中,河面的凍冰開裂,冬天才算正式結束。

  但到了二月底,狩獵的季節就要結束了。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貂鼠,和其他動物一樣,開始換毛了。這時的皮毛品質是不適合做衣服的。

  更重要的是,動物們會在春季繁殖,孕育後代,這樣,森林裡才會繼續有獵物,生活在森林中的獵人,依附於這個生態系統。

  大嚴寒時代的到來,促使人類恢復了對自然的敬畏。即使是沒受過什麼教育的獵人,也知道「休養生息」這個道理。

  今天,察普兄弟的偷獵讓何田深受刺激。她原計劃只在靠近河岸的這間小屋和離這兒最近的一間小屋附近活動的,但是現在,她想要把狩獵的範圍擴大到全部四間小屋所在的林子。

  可實際上,自從她爺爺在差不多十年前去世,她和奶奶就很少能夠把四個小屋都照顧到。

  在冬季,天黑之後,如果再遇到風雪,即使是在這片林子裡長大的獵人,也有迷路的危險。在零下四十度的夜晚迷路,通常意味著死亡。

  所以一個人最多每天只能取到一個小屋附近陷阱的獵物,重新設下陷阱後,要住上一夜,第二天去另一個小屋。

  何田籌劃了一晚,整晚都沒睡好。

  清晨洗漱時她醒悟,要想把所有四間小屋都照顧到,必須住在這裡。

  所以爺爺還在的時候,每年冬天會自己住在這兒。

  所以爺爺死後,奶奶選擇了在這裡住一晚到兩晚,回家,修整一夜,第二天到家附近的林地,住一晚,再回家,再返回河對岸的策略。

  因為爺爺死時何田還小。

  住在狩獵小屋是很艱辛的,要小孩子一整個冬天都待在狩獵小屋,奶奶怕她會吃不消。

  她拍拍自己的腦袋,清醒了。

  還是盡人事,聽天命吧。

  捕到更多的貂鼠又能怎麼樣呢?即使換到更多的錢,種子,鹽,米麵,布料,她也還是一個人。

  種子再多,她種不了那麼多地,鹽再多,她也用不完。

  但是,她必須捍衛家族財產。這塊林子是她爺爺奶奶留下來的。木屋是爺爺和奶奶一起蓋的,每年她都和奶奶一起修葺屋子。這是他們家的心血。絕不能任人擄掠。

  想通了,何田平靜了。

  她帶著易弦和大米,去了西北邊的另一間小屋。也就是離這裡最近的那間。

  在雪林中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小屋。

  兩人進了屋子,摘掉帽子,頭頂直冒白氣。

  何田讓易弦升起火,自己去屋子附近的林子裡查看陷阱。

  易弦已經學會了用雪化水。何田帶著四隻貂鼠和一隻野兔回來時,她正在把灑在地板上的雪掃出去。水壺在火爐上發出輕微聲響,水很快就會燒好了。

  何田把放在柴棚那兒的木梯子拿出來,架在樹上,打開儲物箱,易弦把一樣樣食物遞給她,再一一放好。小米,雜糧,乾果,臘肉熏魚,土豆乾紅薯乾和土豆粉條,還有這幾天撈到的魚。冰凍的魚放在儲物箱裡可以一個冬季不壞,要吃的時候提前拿進屋子裡,化凍之後,魚的味道和新鮮魚肉相差無幾。

  何田去查看陷阱的時候,易弦還劈了些柴火。

  她劈柴的姿勢不太對,但何田稍一指點後,她立即明白了,掄起斧子很快劈了一小堆木柴,抱進屋子裡,在爐子邊整齊地堆好。

  何田把另一個儲物箱裡放的被褥也拿出來。她叫易弦和她一起抓住被子抖動,再把被子掛在繩子上,用藤編拍子怕打一遍,被子裡的羽絨、棉絮就重新恢復蓬鬆。

  鹿毛褥子其實就是一整塊的馴鹿皮。把它抖一抖之後平鋪在雪地上用木鏟敲打,這樣,鹿毛上的灰塵髒汙都被吸到了雪裡,再把它拎起來,抖一抖,掛在繩子上晾一會兒就可以抱進屋了。

  把被褥掛在屋子裡繼續晾著,讓溫暖的室溫去掉上面的濕氣。

  她們剛把一鍋小米泡上,天陰了,又起了風,很快,碗口大的雪花飄落下來。

  易弦望著天空,小聲自語,「不知道家裡的爐子會不會熄滅。」

  何田也不知道。

  下雪了,這意味著她們可能要比原計劃的在這裡待上更長的時間。

  也許多一天,也許多好幾天。要看雪什麼時候停了。

  只有雪停了,她們才能下山,穿過河面,回到家。

  家中爐子裡添的柴火足夠燒兩天兩夜的,但是這之後,就看運氣了。爐火完全熄滅後,大約一天之後,房子的溫度就再難保持下去,水缸裡的水會結冰,如果全都凍上,也許會把陶缸給漲破。缸裡留著的那些當魚餌的小魚也會被凍上。

  然後,就是家中放的那些蘿蔔土豆。它們會被凍爛。

  除此之外,倒沒有太大損失。

  屋子的門也有可能被凍上。但那也不算難事。只要在門廊外面生一堆火,門縫上的冰雪就會慢慢化凍。

  最令人擔心的,是取水的冰洞。它們最多每隔四天就得攪動,不然就會凍上了。再要打開,又會費上不少時間。同時也意味著魚獲的減少。

  擔心是沒用的。

  所以何田只是看了看飄雪的天空,就拽著易弦躲進屋子了。

  處理貂皮的時候,何田把那只占了一個陷阱名額的野兔放在火爐前面化凍,絲毫不在意它的毛會不會被偶爾濺出來的火星燎到。夾圈陷阱實在是靠不住。

  兔子皮,也就比松鼠皮稍微值錢那麼一點點。松鼠皮很小,毛被又短,只能用來做手套或者袋子之類的小東西,兔子皮稍好一點,不過,也就好那麼一點點。

  「我聽說,許多城市也有養殖兔子的?」

  「嗯。兔子繁殖快,又不挑食,養幾個月就能吃了,不僅有專門的養殖場,還有不少人在家裡養。兔子吃掉,皮毛可以做衣服。只不過只有沒什麼錢的人才穿兔子毛。不過看來,你們家好像更瞧不起兔子。」易弦笑了,指指屋角放的一個捶草的木墩,那上面就繃了一層兔子皮毛,在捶打之下早就看不出皮毛原本的顏色了,只是木墩一邊還留著一個小兔子尾巴,所以認得出是兔皮。

  何田也笑了,「兔肉還是很好吃的。等會兒我們烤兔肉吃。」

  她們倆一起剝好了貂皮,用雪和草木灰擦洗乾淨,吊在樺木板上晾起來,那隻被瞧不起的兔子也可以剝皮了。它比貂鼠大了很多,化凍也更慢。

  何田用它讓易弦試手,教她怎麼給獵物剝皮。

  從哪裡切入,刀子切多深,怎麼走刀,怎麼才能儘量讓最少的血流出來,如果血真的流出來了要怎麼做才能避免血污弄髒皮毛,扒皮的時候要抓住哪裡,怎麼用勁……

  全都是細小瑣碎的技巧。

  易弦手裡的兔子只剝了一半,腦門鼻尖上倒全是汗珠。看起來比她剛才劈柴還累。

  她的嘴又變成一個三角了。

  何田忍不住想笑。她剛咬著嘴唇,只聽易弦「嘿」地一聲,手裡的兔子掉在地上。

  她剛才大概本想一鼓作氣把兔皮連著尾巴扒下來,沒想到搞砸了——可憐的兔子本來已經脫下了半截褲子,現在尾巴毛還在屁股上,褲子和上衣都撕成兩半了。還是歪歪扭扭的兩半。

  何田發出一聲野豬哼哼般的悶笑。

  易弦鼓起嘴吹了口氣,「算了,我還是用雪和草木灰擦你剝下來的皮子吧。」

  何田安慰她,「我小時候也剝不好,多練幾次就好了。你……」她回想易弦的手法,「你好像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氣,慢慢就好了。」

  易弦從木盆裡抓了一把雪擦擦手,有點懊喪,「我好像手很笨。」

  何田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胡說。這麼漂亮的手怎麼可能笨呢?」她笑著用拇指輕輕磨蹭易弦尖尖的指尖。

  易弦突然臉紅了。她看著何田的眼睛,沒把手抽回來,可是她的肢體明顯地僵硬了。

  何田回望過去,有點迷惑,怎麼了?

  她對易弦微笑,易弦也回以微笑。不過,易弦笑了一下,忽然把臉轉開了,又抿著嘴唇笑了一聲。

  怎麼突然又開心了?

  莫名其妙的。

  何田想著,鬆開易弦的手,接手那隻可憐的兔子。

  兔子剝洗乾淨,取出內臟,再用雪擦洗一遍,切掉兩條兔腿,抹上一層鵝油和鹽,再包上一層乾草,放進烤屜裡。這是今天的晚餐。

  剩下的兔肉砍成小塊,放在陶鍋裡,這是為明天準備的。

  說晚餐其實早了點,現在才下午四點多。早上的時間寶貴,趕到這裡之後兩人隨便吃了點乾糧和熱水,就算是午飯了。所以晚餐可以早點吃。

  除了兩條兔腿,何田還在陶鍋裡放了些小米,再加上幾塊紅薯乾和一把乾棗,擱在火上一邊煮一邊輕輕攪動。

  漸漸地,小米粥香甜的香氣彌漫開來,紅薯乾和紅棗煮軟了,把小米粥的顏色變得更深。不久之後,烤屜裡傳出一股奇異的香味,和粥的甜味混在一起。

  何田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吃到新鮮的肉了。

  裹著一層乾草的兔肉保留了住了肉裡的油脂,揭開被油浸成墨綠色的乾草,露出的兔腿表皮金黃,撕開之後是深粉紅色的肉,帶著白氣的湯汁滴滴答答流下來,落在陶盤上,變成一個個圓圓的帶一圈黃色的油花,在燈光下閃著油汪汪的小光圈。

  何田和易弦一人一條兔腿,就這麼抓著兔腿骨頭啃。一口鹹香撲鼻的兔腿肉,再配一口甜甜稠稠的紅薯小米粥。

  吃完飯,天已經完全黑了。雪還沒停。

  易弦把大米從柴棚領出來,在門廊下拍掉它身上的雪。

  大米進來之後,揚起脖子聞了聞還殘留在空氣中的食物香味,甩甩尾巴。

  「啊——」何田一看它甩尾的姿勢就尖叫一聲,可她剛跳起來,大米尾巴一翹,「撲塔」一聲毫不客氣地扔在地板上一大坨便便。

  「這蠢東西!」

  何田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她和易弦面面相覷,兩人都無法,乾脆關上門,等大米拉完了,再清理吧。只剛才開關門兩次,屋子裡好不容易存貯的熱氣就跑得所剩無幾,冷嗖嗖的。

  何田把剛才擦洗皮毛的草木灰灑在大米的便便上,還好,它的食物主要是樹皮乾草,不算太難清理。

  易弦看出何田情緒低落,安慰她,「從前,住在高原上的人還專門收集牛糞呢,把它們壓成餅狀,貼在牆上或者鋪在地上曬乾,冬天就用它們當燃料。」

  「他們為什麼不伐木呢?」

  「因為他們那兒沒太多樹呀。都是草原。砍一棵樹,要好久好久才能再長出來。」

  掃完鹿便,一開門,寒風捲著雪花飛撲進來,像是一群白色的大蝴蝶衝了進來,轉瞬間又消失在空中。

  屋子裡殘存的熱氣也沒了,何田打個哆嗦,叫易弦一起把大鹿毛外套穿上,還氣得揪一下大米的耳朵。

  易弦在牆角鋪上乾草,把大米領過去,摸摸它的腦袋,「你可別再惹何田生氣了。」

  大米照舊不搭理人。

  之前放進鐵桶裡的雪現在已經化成半桶雪水了,何田往爐膛裡添一塊木頭,倒了一些雪水在水壺裡,在壺裡丟了幾片蘋果乾,敞開壺蓋,放在爐子上燒了一會兒。

  慢慢的,蘋果的香氣充滿了屋子。

  何田蓋上壺蓋,煮開水,給兩人各倒了一杯,又加了點楓糖漿。

  這杯蘋果茶讓人想起秋天。那時天氣還不太冷,陽光是金色的,楓葉金紅似火,成熟的蘋果從枝頭落在地上。

  易弦喝了幾口茶,「其實,也不完全是大米的錯。我們要是有個馬廄之類的房子就好了。冬天在棚子上釘上厚厚的草簾子,晚上放下來,白天捲起來收到棚簷下面。」

  何田知道那是什麼,「可是我們這裡,晚上有狼。」

  「所以,還是得給它搭個窩棚。上鎖的。和家裡一樣。」

  「那也要等到春天了。現在土都凍硬了。」

  兩人一邊商量窩棚的事,一邊從背簍裡取出絨草。

  這些小屋裡的草墊子已經有三四年沒換了。

  本來每年冬天都會重新編些替換的,但是何田一個人,沒那麼多時間。

  編草墊的絨草不用捶成絨絮。把手指粗細的一束絨草在頭、尾、腰部用三根絨草繩紮緊,一邊紮一邊放在木墩上敲打瓷實,再續上一束草,這麼反復,草墊子就漸漸成型了。

  不過,越到後來,敲打時用的力氣就得越大 。

  草墊一般做接近一米八長,一米寬。講究點的還會給墊子包上布邊。這樣草墊會更耐用,也更美觀。

  易弦從前見過類似這樣的草墊子,但還是第一次看到它們是怎麼做的。

  何田已經領教過她編織的手藝了,所以對易弦點亮編草墊子這個技能也沒抱什麼希望,示範幾次之後,易弦已經抓起了木錘,「我還是幹這個活兒吧。」

  屋外風雪呼嘯,屋子裡,倒是溫暖如春。

  兩個人配合著做草墊,還累得汗津津的。

  坐在暖融融的火爐前,喝著甘甜的蘋果楓糖茶,手裡握著有淡淡香味的絨草,安全而舒適。

  如果能忽略屋角臥著的那頭時不時打個響鼻還有可能製造便便的蠢貨,就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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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七章 花瓣饅頭

  雪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停。

  何田和易弦返回靠近河邊的小屋,又收穫了五張貂皮。

  住了一晚,重新設好陷阱,他們趕著大米下山,度過冰河,回到了家。

  來時灑在冰上的枯枝和栗子刺球在雪地上遠遠望去是一條灰黑色的路。它們已經被牢牢凍在冰雪上了,雖然下了雪,但是也刮了風。風把前天的雪吹走了不少,大米在這條路上終於可以奔馳了。

  它越跑越快,何田對易弦揮下手,先跳上爬犁,又把易弦也拉上來。

  馴鹿在平整的路面上全力奔跑時,最快的速度可以接近五十公里。

  當然,這是書裡說的。

  何田不知道大米這時跑得有多快,但肯定是很快的。

  刺骨的冷風嗖嗖迎面吹來,即使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都覺得眼球涼涼的。

  握著韁繩的手籠,臂彎的褶皺上,全是大米奔跑時揚起的雪花。

  爬犁兩側積的雪很快凍在上面,又在爬犁和地面摩擦時融化了,化成一條一條呈向下流淌狀態的小冰棱,冰棱上很快又積了一層飛濺上的雪花。

  回來的時候要比去的時候快得多。

  大米全力奔跑了大約三四十分鐘後,就能清楚地看得到家附近熟悉的風景了。

  何田讓大米在冰洞附近停下,跳下爬犁,顧不得抖掉身上的雪,先去查看冰洞。

  她用力搖晃冰洞裡插的那根木棍,小聲念叨,「別凍上!別凍上。」

  易弦走過來,「讓我來。」

  她抓住木棍,緩緩轉動,冰洞裡發出冰層破裂的咯吱聲。

  何田沒閑著,她跑去另一個冰洞,用力攪動木棍。

  還好,十幾分鐘後,兩個冰洞裡的冰層都被攪碎了。

  她們拉起漁網,裡面有七八條魚。

  重新放下漁網之後,兩人都又累又餓。

  可現在只能吃點乾糧充饑。

  得先把大米趕回家。

  給它吃東西,然後還要看看木屋的情況。如果門凍上了,那就只能在空地先升起火,稍微暖和暖和,等門解凍了,進得去屋了,再說其他的。這時要是突然下起暴風雪,那可就糟糕至極。

  走回家一看,還好,木屋外那層雪牆有效地抵禦了風雪,雖然家中的爐火已經熄滅了,但是門沒凍上,拉住鐵栓搖晃了幾下就打開了。

  家裡也不會太冷,水缸也沒結冰,煙囪外的陶磚摸起來還有一點溫熱,只有窗戶縫上結了一層霜花。

  何田和易弦趕快行動起來。

  易弦把爐火重新點燃,何田把菜窖上的雪掃開,菜窖的蓋子要是凍上了才糟糕呢。還好,沒凍上。

  她爬進菜窖取了些食物,重新蓋上蓋子,把一塊木楔子夾在木蓋下,讓菜窖通通風。

  爐火燒旺之後,易弦燒上一壺水,出來幫何田掃雪,「你去做吃的吧。我來。」

  她看到何田臉蛋凍得紅撲撲的,不由自主微笑著把手貼在她兩頰上擠她兩頰,擠得她小嘴嘟起來,看起來可愛極了。

  易弦哈哈笑出聲。

  何田也笑了,她把手裡的木鏟遞給易弦,「那我去煮點土豆粉條吧。」

  家裡還有一塊吃了一半的臘肉,是一條獐子的腿肉。把肉片下來,放在熱湯裡滾上幾滾就能吃了,再下幾把土豆粉條在湯裡,就是一頓熱乎乎的飯了。

  何田把快燒開的熱水倒進鐵鍋裡,把鍋擱在火上繼續煮,用小刀片下幾片獐子腿肉,丟進鍋裡,想了想,又從醃菜罎子裡拿出幾片醃白菜。

  醃白菜是何田家每年秋末都會做的。不過,今年白菜收成不算太好,所以她只做了一壇醃白菜。

  醃菜的時候先在罎子裡放上一層鹽,再把鹽、糖、還有大量的辣椒末混合在一起,攪拌成醃料。

  取一顆新鮮的白菜,垂直從中心切成兩半,掰開菜葉,把醃料一層一層均勻地撒在菜葉之間,放在罎子裡,最後在菜上壓一塊大石頭。罎子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視氣溫而定,多則一周多,少則三四天,白菜就醃好了。

  這時白菜會析出很多水分,掀開罎子蓋,綠瑩瑩的白菜像泡在一汪紅色的水裡面。

  醃白菜罎子入冬之後就得放進屋子裡,放在地窖裡也可以,就是取的時候不太方便。地窖有兩三米深呢。醃白菜又湯汁淋漓的。

  何田把白菜葉放在罎子口上方,擰出裡面的水分,讓這些又鹹又辣的汁水重新流進罎子裡。然後,她把菜葉切成幾段,菜幫扔進鍋裡,菜葉放進一隻陶碟裡。

  這時鍋裡的水已經煮滾了,她抓了三四把土豆粉條,扔進去,用筷子攪動一下。

  易弦掃完屋子附近的積雪,飯已經做好了。

  桌上放了兩個熱氣騰騰的陶碗,裡面是雪白的粉條,深粉紅色的臘肉片,還有白菜條,兩隻碗之間還有一個碟子,上面是翠綠的白菜葉,葉片上點綴著點點紅色。

  湯粉帶點辣味,白菜幫子脆脆的,獐子肉鹹香可口。這碗又辣又燙的湯粉吃完,肚子飽了,全身也熱乎乎的。

  何田在水壺裡投入幾枚灰黑色的細長豆莢,這些豆莢易弦從沒見過,何田說,她奶奶也不知道它們是什麼,只是偶爾發現用這豆莢煮的水很好喝。

  「那她總得給它們起個名字吧?」

  「沒起名字,就叫煮水喝的豆莢。」

  易弦輕笑一聲。何田也笑了。

  豆莢煮了一會兒,易弦聞到一股類似奶油類甜食的香味。

  這股香味越來越濃郁,水煮滾了,何田倒了兩杯茶,把壺蓋掀開,在壺口扇一扇,「真好聞呀。」

  豆莢煮的水,喝起來只是微帶點甜味,倒沒有濃郁的奶香味了。

  何田把豆莢撈出來,放在陶盤裡晾乾,「煮過一次之後,再煮,水就沒味道了。不過春天做肥皂的時候可以把它們磨碎了加進去,還是香香的。」

  易弦提議,「那應該把它們加到蠟燭裡,做成香蠟燭。」

  「香蠟燭?」

  何田家用來照明的是油燈。取動物油脂,加熱,過濾,倒進油燈裡,再加一根棉線做的燈芯,就能用了。油燈罩上玻璃罩,不易被風吹滅,還可以到處提著走。燈光強弱可以用升高或縮短燈芯來調整。但不管怎麼調整,也就那麼亮罷了。

  蠟燭也有人用,把一根蠟燭底部稍熱,用力按在一隻陶碟上或者不管用什麼材料做的燭臺上,也可以到處移動。有人喜歡從商人那裡買蠟燭,這東西不太貴,即使是在最大的城市裡,也不是每家都用得上電,電的供應也不穩定,所有人家中都常備蠟燭。也有山裡的獵人自己做蠟燭的。製作蠟燭如果只是要求能燒得著,沒什麼太高技術要求。

  但是易弦說的香蠟燭,顯然主要功能不是照明。

  「洗澡的時候,或者臨睡前,或者你只是想要舒舒服服地喝杯茶,看會兒書,在暖暖的屋子裡打個盹,聽會兒音樂,胡思亂想——其實什麼時候都行,只要你想,就可以點上香蠟燭了。」

  易弦想了想,又補充,「還有在香蠟燭裡放上乾花,乾果的,比如,切片的檸檬,什麼的。蠟燭凍在玻璃容器裡,看起來很漂亮。有時候還能一邊泡著澡一邊喝著茶,再吃點小點心。」

  說到洗澡,何田想起來一件事,易弦來了兩周多了,雖然毛外套,棉袍、罩衣什麼的何田都用奶奶的舊衣修改了給她,但是貼身裡衣,易弦沒提這事,她也給忘了。

  而且,這麼多天,易弦都是和她一樣,臨睡前在遮屏後面擦擦洗洗,平時就用陶梳梳頭。陶器上有小孔,能把氣味帶走。頭髮的清洗也簡單,每隔三天,睡前把頭髮解散了,先用陶制的梳子梳通,再用混合草木灰的細沙按摩頭皮,最後用梳子梳掉沙子和細灰,頭髮就又變得蓬鬆了。如果草木灰裡加上乾掉的冷杉、松針、野菊花梗或者什麼乾花磨成的粉末,頭髮還會香香的。

  「今天晚上我們洗個澡吧,明天把衣服也洗了。」何田決定了,「哦,我還有點細棉布,給你做點替換的內衣吧?你要什麼式樣的?」

  易弦聽到前面「要洗澡」的話還挺高興的,聽到做內衣,就忸怩起來。

  她臉紅了,沉默一會兒說,「最簡單的式樣就行。」

  這時大約下午兩點多,天光還亮,何田把布料拿出來,平鋪在桌上,沒用量尺,就叫易弦站到她面前,她用手在她腰上量了量,又量了量她的屁股最凸起的緯度。

  易弦僵硬得像木頭一樣,何田輕輕一聲,「行了,量好了!」

  在森林裡,隆冬季節洗個澡,簡直就像是節日一樣。

  既然要洗澡了,那就要燒很多熱水,那可得好好利用燒的水。於是,何田在給易弦做內衣之前,又取出珍貴的麵粉,和上麵。

  她準備蒸幾籠饅頭吃。

  麵粉和酵母粉混合好,再灑上兩大勺糖,一小撮鹽,一點點加入溫水,從陶盆邊向中間翻攪,攪得差不多了,把手洗淨,拍乾,手上放一塊鵝油,捂在手心化了,把指尖指縫都塗上油,再開始揉麵。

  麵團揉的軟硬適中後,在陶盆上蓋上一塊打濕的布,保持麵團的濕度。把盆放在爐臺邊緣,不能太靠近爐火,太燙了就會把麵裡酵母菌燙死的,麵就發不起來了,也不能太冷,那樣麵恐怕要到半夜才能發好。

  發上麵,何田帶易弦去打掃洗澡的專用窩棚。

  那其實是個小屋子,從前是用來做熏肉的,後來破舊了,就改造成了洗澡房。

  小房子只有三四平米大,兩個人站在裡面都難以轉身,房子正中是一個簡陋的鐵皮爐,一角放著個大木桶,木桶邊是一個兩層的小板凳梯,要踩著它,才能跳進木桶。

  木桶裡面也有個小板凳,這樣,人就可以坐在木桶裡浸浴了。

  何田用木盆裝了點雪,把雪倒進木桶,讓易弦和她一起把木桶傾倒,抓了把乾草擦洗乾淨。

  木桶一側,距離桶底十釐米高的地方有個圓木塞,塞子中間釘了一條繩子,桶上的繩子拉開,水就能流出來。塞住圓洞的木塞周圍黏了一層皮革,皮子泡了之後會發脹,塞滿圓洞和木塞之間的縫隙,所以不用擔心木桶漏水。

  放木桶的位置,一塊地板上也有條繩子,拉住繩子用力一拉,這塊木板就打開了,一陣冷氣撲面而來。

  何田讓易弦把木桶豎起來,慢慢移動,直到桶側面那根繩子對準這塊能打開的木板。

  要放水的時候把地板上的木板拉開,再拉開桶上的木塞,髒水就能從這裡直接流出屋子外面。

  她們給爐子升上火,蓋上爐蓋,慢慢地先讓屋子熱起來。

  兩個多小時之後,何田用細棉布給易弦縫了兩套「式樣最簡單」的內衣,陶盆裡的麵團也發起來了。

  剛揉好時只比拳頭大一圈的麵團現在幾乎把整個陶盆都脹滿了,麵粉發酵後特有的香味也出來了。

  何田告訴易弦,「現在,可以燒水了!」

  易弦提了兩桶水去燒,何田給手上又塗上一層油,開始做饅頭。

  她一抓起麵團,麵團拉起一條條銀絲,麵團迅速縮小了一圈,麵裡全是小孔,散發澱粉發酵的特有香味。

  何田重新把麵揉成一團,分成兩份,一份切成八塊。她在竹蒸籠裡墊了塊浸濕的籠布,把八個小饅頭均勻擺放好。

  剩下的這一份,她打算做成稍微特別點的饅頭。

  洗澡的木屋裡,易弦的水也燒好了一壺。

  她按何田說的那樣,先從牆上取下木桶蓋,蓋在桶上,再把熱水從桶蓋上的圓洞注入桶中。這樣,熱熱的蒸汽就能儘量留在桶裡。

  然後,她燒上第二壺水。

  何田說,要差不多三四壺水。

  易弦把第二壺水也倒進去的時候,何田端著一籠饅頭來了。

  這時饅頭又重新發了一次,已經比剛揉好放進蒸籠的時候大了很多。

  把水壺換成鐵鍋,加入水,放上蒸籠,水開之後再蒸上差不多十分鐘,澱粉食物特有的香甜氣味和蒸汽一起彌散在小屋中。

  這籠饅頭蒸好了,像一群擠在一起的胖嘟嘟的白兔子。

  這鍋水倒進去後,何田試了試水溫,「現在差不多就可以洗了!再加一點涼水就正好。」

  易弦立刻說,「你先洗。」

  何田猜她可能又不好意思了,「好。我洗完,會把桶底的水放出去一些。這樣剩下的水就是乾淨的。我洗的時候再燒一鍋水,正好加進去。你洗的時候水就還是燒燒的。」

  兩人商量好,何田把饅頭端回去,易弦提了兩桶涼水過來,重新燒上水。

  何田把換洗的乾淨衣物放在一個籃子裡提著,把另一籠要蒸的饅頭也端過去。

  她把饅頭放在鐵鍋上,跟急忙要往外跑的易弦說,「你先趁熱吃一個饅頭吧!」

  易弦答應了一聲,飛快跑走了。

  「這麼急著吃饅頭啊。」何田小聲嘟囔,關上門,脫衣,爬進浴桶。

  過了二十多分鐘,她洗好了,這一籠饅頭也蒸好了。

  何田跑回屋子叫易弦,「去洗吧。」

  易弦低著頭跑了。

  她走進小屋,屋子裡熱烘烘的,滿屋都是白色蒸汽,混合木柴燃燒和饅頭的香味。她栓好門,正脫衣服時,發現何田在浴桶蓋上放了一塊剛好能架在桶上的橫木,上面放著一個陶盤,盤中是一杯茶和一個做成花朵形狀的饅頭。

  這個饅頭像朵盛開的玫瑰花,有很多層花瓣,每層花瓣之間有金橙色的半透明邊緣。

  是怎麼做出來的呢?是用什麼做的呢?

  易弦笑了,她小心地爬進浴桶裡,桶裡的水燙得讓人直呼氣,忍耐住,一鼓作氣坐進去,全身每根肌肉每寸肌膚立刻給熱水熨燙得酥軟舒暢。

  把小饅頭捏在手裡,咬一小口,易弦嘗出來了,這是柿餅。

  何田在饅頭裡夾了一層揉成泥的柿餅。

  「真甜啊……」易弦微笑著,放下饅頭,喝一口茶。茶是用炒過的野米泡的。

  鐵皮火爐裡的木柴燃燒著,發出細小的炸裂聲,爐子的縫隙裡閃動紅紅爐火,屋子裡蒸汽彌漫。

  這不就是,一邊泡著澡,一邊喝著茶,一邊吃點小點心嗎?

  易弦把頭靠在桶壁上,輕輕舒口氣,不自覺地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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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八章 冬至

  浴室和居住的屋子之間有一段露天的路,從浴室回到住所,還有些濕的頭髮就已經凍成了冰條。

  但易弦還是很開心。

  她和何田坐在火爐前,吃著饅頭,等頭髮乾了,用陶制的梳子梳通,髮絲又順又滑,有淡淡的香味,帶一點微涼的苦味。

  何田說她們洗頭用的肥皂液的香味是她奶奶的秘方。

  第二天,何田和易弦帶著大米往返於河邊,取了幾次水,把因為洗澡耗盡的水缸填滿。

  剛好,所有的水缸也都到了需要清洗的時候。

  何田用瓢把缸裡養的小魚撈到陶盆裡,缸裡剩下的水也倒進盆裡,然後把缸移到門廊上,用一塊絲瓜瓤子擦洗缸壁。

  養在缸裡的魚是不用餵食的,這樣它才會吃掉附著在缸壁上的各種微生物,當然,還有水中的。

  在冬季,水缸一兩個月清洗一次也行。但是在夏季,就要洗得更頻繁點。

  把水缸重新填滿後,何田跟易弦開始洗衣服了,

  趕著大米去打水前,她們先從一個儲物窩棚裡搬出了「洗衣機」。

  雖然現在大部分地區失去了電力作為常用動力,但是幾經改進的技術卻沒被遺忘。

  何田家的「洗衣機」是一個形似過去的直筒洗衣機的東西,不過,桶是木桶,架在支架上,桶的一側釘著一根長杆,可以人力推動,也可以把大米的籠套栓在上面,讓它來推動。

  這「洗衣機」其實看起來更像個石磨,不過用木桶取代了磨盤和碾子。

  衣服放進桶裡,加上水和肥皂液,在大米的籠套上栓根細竹竿,竹竿上掛一根小嫩枝或者其他它喜歡的食物,它就會為了吃到這食物不停向前走,並沒意識到它其實是在圍著桶子轉圈。桶裡的衣服隨著木桶的轉動不停旋轉,轉上一個小時,換一次水,再轉一會兒,衣服就洗淨了。

  何田一個人生活後,幾乎都是在山澗邊上洗衣服,很久沒用洗衣機了。

  「大米今天辛苦了!晚上給你加把豆子。」何田拍拍大米的肚子。

  它不停地走著,理都不理何田。

  等何田他們把這次外出收穫的貂皮處理好,掛起來,衣服也洗好了。

  濕衣服掛在繩上,立刻凍成硬硬的。

  掛衣服時易弦又慌忙主動請纓,不讓何田插手。

  何田現在已經明白了,易弦是個很保守的人。所以她也沒出言指點,就隨她不熟練地一件一件把她換下的衣服掛在繩子上。

  易弦的衣物幾乎從裡到外換了一遍,外面是山裡獵人的鹿毛大衣和蒲草鞋,進到屋子裡,脫掉大衣,穿的是棉袍子,棉褲子,和鹿皮靴。

  現在她看起來,和一個山裡獵人沒什麼分別。

  這些衣服都是用奶奶的舊衣加長改造的,何田很高興有人繼續穿著它們。

  凍成冰的濕衣服到了下午就能收進去了,雖然還是硬硬的。

  在火爐邊上放上晾衣架,一覺醒來後,衣服就乾得差不多了。如果還有小褶皺還沒乾,何田還有一把烙鐵。烙鐵是用鑄鐵做的,中空,在裡面填上一塊燒紅的碳,蓋上蓋子,在桌子上鋪一塊氈布當熨衣板,把衣服燙得平平整整,再疊好收進箱子裡。

  在家中修整了一天,何田和易弦又出發去狩獵小屋了。

  接下來的幾周,她們頻繁地往返於河兩岸的林地,不斷收穫貂皮。

  看起來何田的預感是對的。今年冬季,貂皮豐收了。

  察普兄弟也沒再出現。越來越冷的天氣和越來越短的日光讓他們無法再冒險偷跑去何田的林地。當然,也可能是上次看到何田多了新幫手,使他們有所顧忌。

  到了冬至這一天,何田從河對岸趕回了家。

  對她而言,這天是特別的日子。要做一種特別的食物。

  就是餃子。

  從這一天開始,北半球的日光會漸漸變長。

  冬至這個節氣的意義,在這片森林裡比別的地方更加重大。

  這天之後,很快將會有持續近十天的暴風雪。

  每年如此。已經持續了幾十年。

  明智的獵人都要在這個時間趕回家,躲在溫暖的木屋裡,吃儲備好的食物,在雪間歇停止的時候趕快去打水,收網,鏟掉門前和房頂的雪。

  何田曾聽奶奶說過,有一年的風雪格外猛烈,一夜之間,積雪厚得把門都堵上了,整間房子都快給埋在雪裡了,只露出個房頂。人沒法出去,就連空氣也快消耗完了。連燈也不敢點,只能用手搖手電筒。

  最後他們把門板從屋子裡卸掉,用鏟子挖出一條通道爬了出來。總算得救了。

  從那之後他們才修了棚板,不再睡床了。要是再發生這樣的雪災,至少能打破房頂逃出來。

  冬至這個節氣,儼然已經成為森林中的一個特別的日子。

  在冬至前後,許多人家還會進行祈禱,或者類似祭祀的活動。

  冬至之後就是新年,許多新年時用到的祭品或是食物,也是在冬至時就需要開始準備的。

  何田和易弦趕回家後,先把大米的窩棚外掛上一層草簾子,把它的食槽水槽墊得比平時更高,槽底再用草簾子包好。

  確保大米會溫暖舒適之後,何田去一個儲存木柴的窩棚裡取了些很特別的東西——兩種枯葉。

  一種,是銀白色的,何田說是白鼠尾草。

  另一種,還帶著樹枝,像一蓬蓬小松鼠的尾巴,尾巴上的毛刺就是一根根樹葉。這是冷杉的葉子。已經晾乾很久了,葉子都變成了金棕色,輕輕一碰就簌簌地落下來,碎成幾段。

  回到屋子裡,何田把樹葉放在一邊,先洗手和麵,準備做餃子。

  餃子皮的麵是不用發酵的,只要加上溫水,揉得比饅頭麵的手感硬一些就行了。麵團揉好了,在陶盆上蓋上濕布,讓麵醒一會兒。

  餃子餡她用的是一顆從地窖裡抱上來的白菜和今天撈上來的江鱈魚肉,除了這兩樣主要材料,她還會另外再用一點剁碎的醃蘿蔔條還有泡發的香菇來提味。

  易弦和何田把肉菜分別剁碎,加入調味料和一點鵝油攪拌,攪一會兒,再加一點點水,繼續攪,一直攪到肉菜的混合物黏稠光滑,外表晶瑩光亮,餡兒就攪好了。

  餃子可以多包一些,放在蘆葦杆編的拍子上,放在門外,一會兒就凍硬了,在木盒子裡墊上一層乾葉子,放一層餃子,上面再鋪一層葉子,再放一層,蓋上盒蓋,擱在儲物箱裡,什麼時候想吃,直接取出來往滾水裡一扔,煮熟就行。

  易弦攪拌餃子餡的時候,何田取出一個白色大理石的研缽,先放入白鼠尾草的葉子細細研磨成粉,用篩子篩了,細粉放在一隻陶碗裡,粗粉丟進爐膛。

  粉末立即變成一串小火星,在空氣中散發清香。

  她對著飄揚而上的火星發了會兒呆,開始研磨冷杉的針葉。

  不知為什麼,她情緒很低落。

  好長一段時間,屋子裡只有攪拌餃子餡和研缽研磨的聲音。

  餃子餡做好了,何田把冷杉和白鼠尾草粉末放在一起,開始包餃子了。

  她教易弦怎麼抓起一塊麵團,在中間戳個洞,兩手伸進洞裡不斷翻繞,把麵團揉成一個圓圈,掐斷,就變成一條粗粗的白色麵蛇,放在案板上上下揉動,把它揉的越來越細。揉到粗細適中的時候,把這條白蛇切成小段,在案板上灑上麵粉,把小段兒們在麵粉中翻滾一遍,挨個壓在手心壓成扁圓的,再用擀麵杖擀薄,就成了圓圓的餃子皮。

  餃子皮放在手心裡,填上一小勺餡兒,拉起兩邊麵皮,合攏一捏,再分別抓住兩角向中間一捏,最後四根手指在外,拇指在內,捏一下邊緣,餡兒就被麵皮周全地裹在裡面了。

  包好的餃子像一隻小小的獨木舟,第一個餃子放在拍子的中心,之後的餃子排著隊,一個跟著一個,螺旋排開。

  很快,她們包的餃子就擺滿了兩個拍子。易弦數了數,每個拍子上有四十多個餃子。

  何田洗掉手上的麵粉,把案板收起來,擦淨桌子,把放著兩種樹葉粉末的碗放在桌上,用另一隻碗盛了點水,將指尖浸在水中,往粉末中滴幾滴水,用一隻筷子攪一攪,再滴幾滴水。最後,她從木架上取了一隻小瓶子,瓶中是種粉紅色的液體,瓶蓋上帶著滴管。

  她小心地滴了兩滴液體,繼續攪動粉末,粉末很快攪成了一團,顏色也變成了深粉紅色。看來這液體有黏合和染色的作用。

  這時,何田終於說,「這是香。冬至之後,就是新年。每年大暴雪都會在新年前夜之前停下。到時候,香也乾了,就可以燒了。」

  每一家的香製法不同,有的甚至就燒些松枝柏枝,但是祝福的過程大同小異。

  在新年前夜,燃起自製的香,對著嫋嫋上升的香煙祝福祈禱,緬懷逝者,希望他們冥冥之中有靈,能夠保佑生者健康平安,種植的作物好好生長,漁網和陷阱永不落空。

  何田眼圈紅紅的,淚珠在眼眶裡轉來轉去。

  易弦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在她腦袋上摸了摸。

  何田一定是又想起她奶奶了。

  何田擦了擦鼻子,抬起頭,對易弦微笑,那些眼淚在她眼睛裡轉了幾圈,又回去了,彷彿被黑黑的眸子吸收了。

  兩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何田問,「你想幫我做香麼?」

  易弦欣然答應,「好啊。」

  何田先示範,用四根手指捏起一小團香泥,在手指間捏成一個圓錐形,再放在陶盤裡,捏住圓錐的尖頂輕輕按壓,把圓錐底部壓平。

  做好的圓錐形的香放在一個小竹匾上,在陰涼的地方晾乾。

  之後,每隔一天,讓它倒下,換一個面朝上,務求乾得均勻,不然,燃燒時有的地方還潮的話,香就會滅。

  易弦這時候才感到責任重大,每天心心念念記得去翻香。

  那些香乾燥之後,變成了淺粉色,聞起來香味並不濃烈。

  香準備好了,冬至的風雪也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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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第一個冬天 第十九章 年夜飯

  冬至後的第二天,風雪如約而至。

  易弦從沒見過這樣大的雪,就像無數雪片被人從天傾倒下來,先落下的還沒落到地上,就被後來的雪花追上,疊在一起。

  這樣的雪落地有聲。就如同夏季暴雨時雨點敲打地面時發出的聲響。

  然後,風也來了。

  這風穿過森林,把樹木上的積雪吹散,新落下的雪又趕快補上,高大茂密的樹木並沒能讓風速減小,或者,這就是減小後的風速。

  呼嘯的風把森林中其他一切聲音都掩蓋住了。

  這時如果外出,整個視野中,全是白的——假設你能頂住風雪睜開眼睛的話,目之所及,也只是一層一層的雪片。

  還好,在這之前,何田已經做好了準備。

  那些插在室外雪地中的木棍並不是單純用來測量積雪深度的。在每個窩棚前豎起的木棍上澆上水,它們就結實地凍在雪中,再在木棍之間拴上粗繩,不得不外出時——比如去取柴火,去餵大米,她們就抓住粗繩一步一步行走,才不至於走錯路,在自家門前迷失在風雪中。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過。

  曾經就有人只是要去柴房拿些柴火,結果一去不返。大暴雪結束後,家人發現他就縮在屋子外牆。可是他找不到路。風雪也把他的呼救聲完全掩蓋住了。

  雪一直下到早上都沒停。

  幸運的是,中午之後,風小了。

  何田和易弦趕快趁著這個時候掃雪,把大米拉出來溜溜,到河邊鑿開冰洞。

  整整七八天,全是這樣的天氣。

  這段時間,何田和易弦把那條在各個狩獵小屋之間背來背去的草墊子給做好了,又開始做一條新的。

  到了新年前夜頭一天,大暴雪終於走了。

  雲開雪散,太陽也出來了。

  何田她們又洗了一次澡。

  這次洗澡,純粹是為了慶祝新年。

  除舊迎新,屋子中的一切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住在屋子裡的人也得是一樣乾淨。

  當然,既然洗澡了,要燒水,就別浪費。

  於是何田又做了些饅頭。

  這次,易弦看到了玫瑰花一樣的饅頭的整個製作過程。

  麵團和水、酵母、一勺糖一起揉好之後放在一邊,再用兩三粒柿餅做餡兒。

  說是兩三粒,是因為何田做餡兒的時候,做著做著,就忍不住撕下一小塊吃。餡兒放在碗裡之前,她又把柿餅的外皮跟易弦分吃了,只剩下中間最柔軟的甜心。

  她家有一棵柿子樹,每年可以收穫兩小筐柿子。

  柿子成熟後是非常濃烈的橙紅色,剛摘下來的新鮮柿子就像四方形的小燈籠。

  這時的柿子還是硬的,吃起來脆脆的。

  選取最飽滿的柿子,削掉外皮,留著柿蒂,用草繩拴著掛在屋簷下面曬乾,柿子外面漸漸出現一層白霜,果肉的顏色也漸漸加深,像是把陽光留在了裡面。漸漸的,柿子變得柔軟如麵團,外皮也皺了起來,這時把它們摘下來,放在手心,輕輕捏住柿蒂向下按壓,小燈籠被壓得扁扁的,成為一個上方下圓四五釐米厚的餅子,就是柿餅了。

  柿子做成柿餅後可以存放更久,把它們放在鋪上乾草的木盒裡,擱在陰涼通風的地方,能一直吃到夏天,到了那時,就有其他水果可以吃了。

  柿餅可以當零食吃,也可以撕成小塊泡水,當然也能做成麵點的餡料。

  捏住柿餅的柿蒂向外一拔,往往能帶出一縷柿餅柔軟黏膩的內心,彷彿半凝固的蜜,晶瑩透亮。握住柿餅的邊緣,把它從柿蒂的那個口向外翻,只要最柔軟的瓤,放在碗裡,加上一點鵝油用筷子攪勻,備用。

  何田和易弦分吃了外皮,乾脆又掰開一個柿餅和著月季花蕾泡的熱茶分吃了。

  柿餅不僅剝開後質地和蜜相似,的甜度也和蜜不相上下。

  等麵發好了,何田把一塊發酵好的麵團擀成長長的片,塗上一層柿餅泥,豎直折成三折,面皮之間塗一點油,然後切成若干份,一份壓在另一份上面。

  等一會兒,等麵團鬆弛了,恢復彈性了,再用一根筷子在兩層麵團中間用力一壓,摞在一起的兩層麵皮就變成四個並排擠在一起的小長條。

  把小長條拿起來,頭尾捏在一起形成一個圓環,用筷子放在圓環裡,一手輕輕握住麵團底部,一手轉動筷子,轉兩圈,要矜著勁兒,不然會把麵團拉斷(易弦的體會),最後再把筷子向下一壓,抽出來,麵團現在就變成了一團粗線球的樣子。

  現在,再用小剪刀在「線球」上面剪幾下,蒸好之後,「線球」上的裂口就會長大、裂開,變成一朵盛放的玫瑰花了。

  何田見易弦做不好這個,又快變成三角嘴了,就教她做一個簡單點的,棗花饅頭。

  棗花饅頭和柿餅餡的玫瑰花饅頭比,真的簡單很多。

  把麵團揉成長條,像做餃子皮那樣揉成一條麵蛇,不過得再細一點。

  麵揉好後切成十五釐米左右的小段,取一段,兩端捏在手裡隨意捲幾下,反轉,再捲幾下,放在案板上,往麵團層次的空隙中放上乾棗,就成了。

  蒸出的饅頭可以是胖蝴蝶,胖蜻蜓,胖松果。也很好吃。

  除了柿餅和紅棗餡兒的饅頭,何田又做放鬆子仁和核桃仁餡兒的饅頭。

  把松子仁核桃仁碾碎,加上白糖或者蜂蜜,包在饅頭裡。

  為了區別不同餡兒的饅頭,核桃餡兒的做成了小刺蝟的樣子,松子仁的是小兔子。

  這兩種饅頭的做法更簡單了,把麵團放在案板上壓扁,包上餡料,捏緊皮,重新揉成一頭略小一頭稍大的橢圓形的團,小的那頭是小動物的腦袋,大的那頭是圓滾滾的屁股。

  做兔子的話呢,就在腦袋那裡用剪刀剪兩下,翹起的麵蒸出來就是兔子耳朵。

  何田做的示範是森林裡常見的野兔,易弦做的時候把兔子的兩隻耳朵剪好後垂在腦袋兩側了,說這是垂耳兔。

  做刺蝟饅頭也不難,就在麵團上淺淺地剪上十幾道,翹起的,就是刺蝟身上的刺了。

  最後,再用一顆松子或者乾樹莓給小兔子小刺蝟做上眼睛。

  易弦興致勃勃地做了兩個兔子三個刺蝟,才忽然恍悟,何田這是把她當小孩兒哄呢。

  她撅著三角嘴看看何田,發現其實何田也玩得挺開心的,又笑了。

  新年,或者說,任何節日的意義,也許就在於這種無所事事的快樂。

  為了慶祝新年,何田和易弦準備了很多食物,在新年前夕擺了滿滿一桌子。當然了,光饅頭就有四樣呢。

  除了各式各樣的饅頭,他們還準備了兩道主菜。

  板栗燉熏鴨倒是平時常吃的,另一道主菜則比較稀罕。

  經易弦提醒,何田重拾小時候的愛好,把白菜梗和蘿蔔頭放在碗裡泡著,真的養出了白菜花和蘿蔔花。

  這幾顆白菜花被她全剪下來,和魚片放在一起清炒,白色的魚肉配上淺綠色的花梗和淡黃色的花,看起來非常好看。和另一道主菜中熏鴨的紅色板栗的棕黃對比鮮明。

  兩道主菜之外,何田還做了兩道甜點。一道是琥珀核桃仁,裹上用蜂蜜和糖熬的糖漿的炸核桃仁,另一道是櫻桃楓糖果凍。

  炸核桃仁還罷了,櫻桃果凍就顯得有些難得了。

  何田用的是蜜漬櫻桃。

  夏天收集的野櫻桃,洗淨,去核,煮熟,放冷之後放在玻璃瓶裡,用蜂蜜漬了,可以保存到第二年夏天櫻桃再次成熟的時候,甚至更久。

  這時取出來十幾顆,放在一個小鍋裡,加上楓糖漿,再加一點點非常非常少但是又很重要的鹽,攪勻靜置。鹽可以平衡甜味。

  在一隻陶碗裡加上燒水,放到比手指稍微熱一點時,把做果凍的寒天條剪下細細的幾條,放入碗中,攪動,當寒天條完全融化了,何田鄭重地取出一個大玻璃碗,洗淨,先把櫻桃倒進玻璃碗中,再倒入寒天,輕輕攪一攪,靜靜放一晚,果凍就做成了。

  透明的玻璃碗裡是殷紅晶瑩的果凍,還有大顆的櫻桃。

  這樣,兩道甜點就都做好了,一冷一熱。

  吃年夜飯之前,何田把冬至那天做的香拿來,在桌上放了一個裝著細沙的陶盤,取出三顆香丸,放在上面,引燃一支細柏枝,把香點燃。

  香氣嫋嫋上升,起初是白色,燒了一會兒,快升到棚板時,煙霧變成淡淡的粉紅色,看起來美極了。

  何田和易弦同時合上雙手,閉目不語。

  何田在心中默默祝禱,「奶奶,你好麼?你看到了麼?我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她睜開眼睛,看向易弦,只見她睫毛顫動,嘴唇微微翕動,不知在祈禱什麼。她像是能感覺到何田在看她,朝她轉過頭,還沒睜開眼睛,嘴角就向上微翹。

  當易弦睜開眼時,果然,像她想像中那樣,何田也正在對著她微笑。

  兩人默契地相視一會兒,一起微笑。

  在他們頭上,冷杉和白鼠尾草做的香丸燃燒的淺粉色煙霧久久縈繞不散。

  爐火裡燃燒的木柴,散發不同香味的食物,在這個靜謐的寒夜裡,顯得更加珍貴。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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