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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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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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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0:5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章 蘿蔔燉鴨湯

  商人的船隊是那天中午到達的。

  商船從幾個南方城市陸續出發,在江口集結,再沿著河流逆流而上,經過幾個日夜的航行,來到山腳下。

  商人們還沒登陸,就在船上發出信號彈,接連不斷的紅色火藥帶著尖銳的呼嘯聲沖上雲霄,炸開,響聲隔著很遠都能聽見,即使錯過了響聲,紅色的煙霧也會留在天空中久久不散,直到日落時都能看見。

  那時何田正和易弦在河上收網。

  網裡的魚撲騰得正歡,魚尾巴把小船打得啪啪作響。

  船裡的兩個人倒是沉默得非常一致。

  帶著魚獲回到家,何田看看晾在門前繩子上的草葉,怏怏說,「本來想給你做一個草編的背包呢……」

  看來,來不及了。

  草編的包、籃子什麼的,要等草完全曬乾後才能編織。

  何田家往年都是入夏之後才摘取草葉曬乾編織,那時的草葉最長,質地最堅韌,曬乾後顏色也最鮮豔,去年她沒時間收集草葉,今年開春後想給易弦準備一個背包,只能採春草。比起夏季的草葉,春季的草各方面都要差一點。要從一眾短短的草莖中選出最長最結實的,光是挑選就費時間。

  可現在,費力挑的草葉看來是用不上了。

  回到屋子裡,何田和易弦如往常一樣,先把收穫的魚醃上,放在罎子裡封好,再洗淨手,做別的工作。

  何田爬上棚板,取下來一個舊的草編背包。

  背包裡襯著一層赭石色的粗布,外面是兩種顏色的草變成的網狀袋子,有了這層草編,能使布包更加耐磨耐用。

  「這個給你用吧。也是我編的。」何田把布包打開,先放進去易弦那件紅色絲綢裡的貂皮披風,「這個衣服太扎眼了,可是挺值錢的,你拿到山下,到了別的城市賣掉,能換到不少錢。」

  然後,她又放進去幾件她用奶奶的舊衣給易弦改的衣服,「山下天氣現在已經熱了,你來的時候沒有單衣,這幾件單衣你別嫌棄,先穿著。」

  她又打開樟木箱子,「按照約定,給你三分之一的貂皮,明天去市場,看商人怎麼收,換了錢之後分。」

  她說到這兒已經挺難受的了,坐下摸摸貂皮,低著頭不再說話。

  何田自從進了家門,就沒和易弦目光相觸,她害怕自己會哭出來。

  可是她現在低著頭,嘟著嘴,睫毛一顫一顫的樣子,跟哭出來也差不了太多。

  易弦心裡也挺難受的。

  他拉過椅子,挨著何田坐下,坐了一會兒,又把頭靠在她肩上。沒想到他剛這麼一靠,何田把她的小腦袋也靠過來了。

  兩人耳朵蹭在一起,易弦動也不敢動,何田從鼻子裡長長呼了口氣,雙手攬住他靠近她的那條手臂,小聲說,「明天早上我們划船下去,到了山下的市場可能也就中午,換完貂皮天還亮著呢。然後,你就趁著天亮走吧。」

  停了一會兒,她又說,「這幾天我都想好了,你越早走了,我就越早安下心了。不然的話……唉。」

  她歎口氣,又說,「你也不用覺得因為我救了你,你欠我的。就算你這麼想,你欠我的也都還給我了。你這個冬天幫我幹了好多活兒呢。我挺感謝你的……還幫我架了橋。還有,每天陪我說很多很多話。就是我奶奶也沒這麼愛和我說話。」

  易弦聽了,喉嚨裡像噎著團棉花,他右邊那條被何田攬在懷裡的手臂現在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道是何田的頭髮毛茸茸的,還是他自己心情有異而產生了奇特的感覺,右側的頸子開始,到耳朵邊,腮邊,再到太陽穴,再到整個右側頭頂,全是麻癢的。

  他微微轉過頭,鼻尖就碰到何田頭髮上,這下連鼻子也是癢癢的。

  這股奇異的麻癢很快又順著鼻腔進入胸口。

  兩人像一對在嚴冬中依偎著互相取暖的小動物似的默默靠在一起,過了好久,何田問易弦,「晚上你想吃什麼?」

  早上出去收網時午飯已經做上了,是雜糧小米飯和蘿蔔燉鴨子湯。

  何田在出門前就把鴨子放在陶鍋裡擱在爐臺上了,爐灶裡的火先燒旺,把昨天晚上泡好的雜糧和小米放在蒸籠裡,蒸籠摞在陶鍋上,飯蒸熟了,就只留一塊柴火在灶膛裡,讓小火慢慢燉熟鴨子,也熱著飯。

  儲存了一冬的蘿蔔外皮長出了細細的白色根鬚,可是味道卻還是一樣,口感也依舊脆生生的。

  削皮,切成兩三釐米見方的小方塊,和切成同樣大小的野鴨子放在一起慢燉,湯裡加上一根紅辣椒乾,幾粒花椒,鹽,燉出的湯香極了,蘿蔔這時不再是脆脆的了,吸收了鴨子的脂肪湯汁,溢滿肉香,倒把鴨湯的肥膩也去掉了。

  易弦和何田都喜歡吃這道菜。

  這時候,飯和鴨子早就熟了,散發著香味。

  可惜兩個人都不太有食欲。

  吃了午飯,易弦拿著斧頭,把擺在柴火窩棚外面已經晾乾的木柴劈成小塊。

  何田攔住他,「休息休息吧。明天可能要走很遠的路呢。」

  易弦搖搖頭,他想,這時他多劈些柴,何田就能省些力氣——在他走之後。

  何田叫了他幾次,明白沒法阻止他,就回屋子了。

  她回憶了一遍自從易弦來到之後他們一起吃過的那些食物,想要做幾樣他喜歡吃的,也方便攜帶,又不容易腐壞的。

  還有,她還得做點明天帶著來回路上吃的東西。

  來回市場的路上也很可能不會是一帆風順。

  每年這個時候,周圍森林裡的獵人都會帶著貂皮前往山下的市場交易,去的時候帶著貂皮,回的時候帶著錢。身攜鉅款,在無人區行走,難免會引人覬覦。

  幾乎每隔幾年就有獵人在來去市場的路上被搶劫。幸運的留下性命,才能告訴別人他們被搶了,不幸運的,恐怕屍骨都難以找到。

  不管是湍急的河流,還是有各種動物的叢林,都是拋屍的理想場地。

  除了被搶劫,市場裡還有各種把獵人們懷裡還沒揣熱的錢給再次掏出來的誘惑:有妖冶賣酒女郎的酒推車,各種賭博的攤子——何田就上過當,攤子老闆告訴她,只要用石頭擊倒一排鐵罐中最中間的那個,就有獎品,她花了錢,當然什麼都沒得到。

  後來奶奶才告訴她,中間那個鐵罐中間有機關,豎著一根棍子,攤子老闆想讓棍子什麼時候倒下,罐子才會被擊倒。

  「你既然知道他是騙人的,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何田氣道。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體驗生活的機會嘛!」奶奶笑眯眯的。

  何田想起舊事,輕輕一笑。

  經驗可以傳授,體驗卻真的只能自己親身體會。

  她最後做了一疊小米湯煎餅和雞肝醬,煮熟了一鍋餃子,放在大陶盤裡放涼,準備明天早上臨出門時煎了,吃一些,帶一些。煎餃外皮焦脆,配著醃蘿蔔條切成的細丁和粥,易弦早餐的時候能自己吃完一大盤。

  然後,她又做了藕粉玫瑰栗子糕。這次做的不多,因為玫瑰藕粉就剩那麼點了,也做的略粗糙,豆沙餡兒沒有過篩,因為她忘了。

  除了這些不管冷熱都能吃的食物,何田還給易弦包上了幾塊臘肉,一條鹹魚,還用家裡最後一點麵粉做了幾張餅,蒸熟之後擱在火爐上炕乾,再煮熟一塊臘肉,只要瘦肉的部分,撕成細絲,包在餅裡,把餅折成長方形的,再放進烤屜裡烤一下。

  夾著臘肉絲的餅放涼後,又脆又酥,可以放很久不會腐壞。只是吃的時候難免口乾,要喝很多水。

  何田用桑葉把餅兩張兩張地包起來,用細草繩紮緊,整整齊齊在給易弦準備的布包裡放了兩摞。

  她還給易弦用小竹罐裝了一罐醃蘿蔔條,一罐糖漬的熟栗子,還有一罐用幾天前打的野鴨的鴨脯肉做的肉乾。

  把食物也裝好之後,包塞得滿滿的。

  何田歎口氣,「裝不下了。再裝的話,恐怕還沒吃完就壞了吧?」

  臘肉和鹹魚只能用草繩栓了,掛在包帶子上。

  她又看看那條鹹魚,這東西真是和易弦不相稱。

  到了新的城市,去找工作,帶著這東西會被人嘲笑吧?肯定連薪水都會被壓低。

  想像了一下高挑美麗的易弦背著包,前面一塊臘肉後面一條鹹魚,每走一步鹹魚就會敲一下屁股……何田把易弦叫進屋子裡,指著鹹魚和臘肉,「在路上,你先吃這些。到了新的城市還沒吃完的話,就把它們扔了,別覺得可惜。不然會被人看低,找不到好工作。說不定還會有人嘲笑你欺負你。」

  瞧易弦這樣子,估計是一輩子也沒被人看低過、嘲笑過。

  何田知道,那滋味可不好受。她剛記事的時候第一次和爺爺奶奶去集市,看到了什麼新鮮玩意摸了一下,立刻被攤主拿蒼蠅拍打在手上,還罵道,「小山炮!不乾不淨地摸什麼?!」

  手上挨那一下倒不怎麼疼,可是那種受辱後的震驚、氣憤卻伴隨著手背上的疼痛狠狠烙印在何田心裡。

  她不想易弦也受到這樣待遇。

  「找了好工作,很快就能買好多好多鹹魚臘肉。不要因小失大。」

  易弦聽了,點點頭。

  何田打開包裡的一個竹匣子,「我又做了些栗子紅豆糕,這次做的沒上次好,我忘了篩豆泥了。」

  碧綠色的匣子裡放著十二塊半透明的栗子紅豆糕,每塊糕用一片小桑葉包著,精緻可愛。

  「這糕你可別省著吃,儘快吃完,不然容易壞。」

  易弦把匣子接過來,抱在懷裡,不吭聲。

  何田忙活了許久,已經下午四點多鐘了,她又問易弦,「你晚飯想吃什麼?」

  易弦想了想,「紅豆和小米煮的粥。」

  那是他醒來後,何田給他吃的食物。

  何田望著他,抿緊嘴唇笑了。她也記起來了。

  吃完晚餐,何田查驗幾支獵槍,給易弦一把,又拿出一些鉛彈交給他,「分成兩批放,一批帶在身上,一批注意防潮,放在行李裡。」

  她存放鉛彈,用的是一隻設計精巧的竹筒。

  竹筒用火烤過,已經碳化了,又輕又防潮,竹筒底部和塞子上都放有防潮的絨草和棉紙。竹筒恰好比鉛彈的直徑粗一點點,只要摳開塞子,鉛彈就能一個接一個滾出來,如果把竹筒插在膛上,可以接連不斷發射。

  何田也給了易弦一個這樣的竹筒和相配的獵槍。除了武器,還有地圖。

  圖是何田的爺爺和奶奶年輕時繪製的。上面是大河兩側的地形,一直到下游的幾個城市。雖然過去了幾十年,但是山川河流卻沒變。

  除了這些必需品,何田還給易弦準備了一把柳木豬毛牙刷,一個替換用的刷頭,一小盒牙粉,一塊裝在布袋裡的肥皂,幾塊當毛巾的布,當然少不了一盒奶奶的秘方藥膏。

  易弦捏著小竹盒子微笑,「能治各種跌打損傷刀傷火燙蚊蟲叮咬頭風肚脹。」

  「那是當然的。」何田很有信心。

  全部行李反復查看後,兩人心事重重地睡了。

  一宿無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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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1:03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一章 賣貂皮

  第二天一早,他們出門了。

  何田和易弦劃上獨木舟,裝貂皮的樟木箱子穩穩地放在小船中間,船尾放著行李和路上吃的食物、水壺,用力扳槳,小船飛快順流而下。

  這時已經是五月初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氣溫大約有十六七度。早上六點左右,天就亮了。地上、樹上、房子上的雪都化了,可有的時候,在山中還會飄一陣雪,石頭坳裡和極為背陰的地方還有些積雪。

  何田他們出發時,太陽還沒升起來,河面上也挺冷的,他們順著河流行進了一小時左右,太陽漸漸升起,又劃了一小時,就得脫下皮毛馬甲了,到了快十點鐘,連薄棉衣的扣子也要解開才不會覺得太熱。

  河流的流速也並非一直湍急,途中,遇到流速緩慢平穩的河段,何田就會把小舟停下來,或者靠在河中央的小洲邊上休息一下,再或者,乾脆收了槳,隨波逐流。遇到水禽時,何田還會打上一兩隻,當做儲備糧,遇到鳥窩時也會順手拿走兩個蛋放在竹籃裡。

  快到十一點時,河面陡然變得極為寬闊,有五路河水彙集在這裡,有兩股河水較為渾濁,和其他河水一起融入之後,河面變成黃白相間的花紋,緩緩融合,蔚為奇觀。

  河岸邊的景色也逐漸變換,從何田家出發時,兩岸的水草綠樹看起來是春季的樣子,這不到三個小時的行程,兩岸已經是初夏的模樣了。

  不僅水草枝葉更加繁茂,岸上叢林裡,許多樹上開著花,粉紅粉白,鵝黃橙紅,競相鬥豔,草地上野花無數,引來許多蜜蜂蝴蝶,隱約地還能看見,有些樹冠上花已落了,枝頭掛著綠色彈珠般的小果實。

  河面上早就不止他們一條小船了,有些獵人互相認識,彼此在船上打著招呼,詢問對方今年收穫如何,或是想要換什麼東西,還有些乾脆就把船劃到一起,在河面上進行交易了。

  察普一家也劃著船來了。

  他們的船也是條獨木舟,不過比何田的長很多,看上去最多能坐上六七個人,察普老爹坐在船頭,兩個兒子坐在後面,三人一起扳槳,很快從後面追上了何田他們。

  讓何田納悶的是,那兩兄弟的態度再次轉變了。

  兩條船相會時,察普老爹還挺客氣地跟何田說了幾句話,當察普家的船超過何田的船,這兩兄弟看何田的眼光又變得和去年在集市上一樣了。

  油膩膩的猥瑣。

  他們還回頭沖著易弦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察普家的船超過了何田他們之後,像是要趕在他們前面到達集市似的,劃得更快了點。

  何田回頭看看易弦,只見這美人面如寒霜,眼角下垂的小狗眼半眯著,細看還有點嚇人。

  她暗暗擔心,安慰說,「沒事。我們晚點到也沒關係,收貂皮的商人準備的錢多著呢。」

  河上的船和人越來越多,水流越來越平穩。

  到了一處岔道,所有的船彎進了一條只有五六米寬的小河道,遠遠望去,大約有四五十條船。集市,就設在河灣岸邊的一塊平地上。

  岔道另一端,河水再度彙集,河面廣闊,靠近岸邊的地方架起了臨時碼頭,停靠著幾艘商船,這裡的水流平穩,水卻很深。

  運貨來的商船每艘都有二三十米長,兩三層樓高,何田他們劃來的小船與之相比,就像一群圍在幾隻獨角仙旁邊的小螞蟻。

  每艘商船周圍都停著五六艘帶著蓬的小船,它們像拱衛在獨角仙身旁的蚱蜢,短小些的約有十一二米長,大些的有十四五米長。

  和那些看起來如龐然大物的大商船一樣,這些船都裝了柴油馬達。它們時不時在河面上發出嗡嗡聲,快速地從一條商船跑到另一條商船,或是傳遞信息,或是運送重要的貨物,或是巡視。

  易弦看著這些「蚱蜢」上坐著的身穿統一服飾、拿著統一武器的護衛,默默把頸上圍著的布巾拉起來,在腦後打了個結,再用何田給他做的浣熊皮帽子扇了扇風,去去頭上的熱汗,重新戴好。

  再看河灣岸上,紮著一座一座四方形的紅色大帳篷下,整齊地圍成一個四方形,中間的空地上人來人往,看起來頗為熱鬧,估計,各色貨物也已經運上了岸。

  何田正覺得今年的集市和往年頗為不同,他們的船已經靠近岸邊,這時,他們看到岸上有個商隊派出的人專門迎接他們。

  說是「迎接」,其實是指揮。

  那人是個中年男人,臉皮黑黃,肚子鼓得像個即將臨盆的孕婦。他手裡拿著一支筆和一個硬木板夾,夾子上夾了一疊紙,用鼻孔看人,粗聲粗氣對著撐船的人叫道,「你——先停著別動,登記了再上岸!來了幾個人?男女各幾人?帶了什麼貨物?有貂皮麼?」一邊問一邊一一記在紙上。

  要是帶了貂皮來,那人的態度能稍微好一點點,「去,把船往那兒再劃一點,上岸之後有人領著你去換貂皮。」

  要是來的人沒帶貂皮,那人就會像趕蒼蠅一樣揮手,「去去去,到那邊兒去,別擠在這兒。」

  何田有點懵,她問排在他們前面的一個老獵人,「婆婆,這是怎麼了?那人是誰?憑什麼大家都得聽他的。」

  那婆婆搖搖頭,歎道,「今年的貂皮恐怕賣不上價錢了。」

  「為什麼?」何田不明白。

  老獵人卻不再說話了。

  易弦小聲跟何田說,「看這樣子,今年的商隊要搞壟斷了。」

  易弦說的沒錯。

  很快何田從別的獵人那兒打聽到了消息,去年,南方的兩座大城城主相繼死掉,兩座城合併了。這兩座城在通往北方的必經水道上,本來各據一端,合併之後,今年春天,新城主在兩條河道最接近的地方建立了關卡,統一收稅,所有商人經過時需要登記,那個負責指揮人上岸的,就是城主派來的官兒。

  不僅如此,城主還給商人們制定了章程,貂皮的價格,當然也只能按城主說的算。

  何田聽了大怒,「這不公平!」

  「什麼是公平?」告訴何田這消息的老獵人笑著往煙斗裡填了點煙葉,「熊可以獵食森林裡所有動物,兔子獐子卻只能擔驚受怕地吃草。能合併兩座城的城主,難道不比一千頭熊更厲害嗎?人家理所當然該吃更多的東西、享受更多生靈的供奉呀!」

  何田沉默一會兒,垂頭喪氣,「好像也對。」

  易弦一直保持著沉默,顯得對這事漠不關心,不過,他把薄麻布又拉高了點,帽子往下壓一壓。

  何田做的浣熊皮帽子很是逗趣,是用一整張浣熊皮做的,戴上就如同一隻浣熊爬在了頭上,浣熊耳朵豎在頭頂,尾巴垂在脖子後面,尖嘴耷拉在腦門上。她沒有玻璃珠,覺著空眼洞不漂亮,就把浣熊皮兩隻前爪縫在眼睛上,倒像是這只浣熊在頑皮地捂著眼睛。

  易弦把浣熊的尖嘴壓到額心,這張臉就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何田也不覺得奇怪。

  別人對易弦透出好奇的目光時,她就解釋,「我姐姐出了花疙瘩。」

  花疙瘩,是春季森林裡的常見病,其實就是花粉過敏,病人的皮膚出現一層紅色的腫包,抓撓之後皮膚就會潰爛,流出黃水,但治癒也簡單,只要塗上藥膏,遮住皮膚不見風,一兩周之後就好了。

  其實即使不遮住,一兩周也會好,就是看起來挺醜。

  對於一位年輕姑娘來說,當然是要遮住的。

  這種浣熊皮帽子,在山裡,只有小孩子和年輕活潑的小姑娘喜歡戴。

  所以輪到何田易弦登記上岸時,那個小官兒沒有起疑,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惡,還一手遮住鼻子,似乎怕被傳染了,連連揮著手裡的紙筆,「快走!快走!」

  易弦這時深深慶倖,他一直沒向何田說明。這樣,即使後來有人追問,連何田自己都深信自己救助的是一個女孩,更不容易受到牽連。

  來集市的路上,他明白為什麼何田一見他就先入為主地以為他是女孩子了。

  何田這一生見過的男人,要是都和他今天所見的相差彷彿,那他易弦確實不像他們的同類。

  好多獵人似乎成年沒洗澡,也沒洗衣服,不僅衣服、脖子、臉龐、手指上髒兮兮的,連薄棉袍邊角袖口磨爛了露出的棉絮都是黑的。

  年老的就不說了,年輕點的,比如察普家那兩兄弟,也不知道收拾乾淨些,鬍子拉茬,頭髮剃得很短。

  後來聽何田說,好多獵人喜歡入冬時把頭剃光了,怕長蝨子。易弦一陣噁心。

  小船彙集在河灣排隊等岸時,倒也有幾個長得還算周正的年輕小夥子,可近了一看,也都粗糙得不行。

  船靠得再近一點,易弦生怕這些臭男人熏到何田。

  把小船停在指定的位置拴好,何田易弦抬著木箱,踩著架在岸邊的木板上了岸,有人給他們發了個牌子,「有人叫號你們就過去。」那人指指隊伍最前面一排小棚子。

  那排小棚子排在紅色的大帳篷外面,每個小棚子下面都坐著一個驗貨的皮貨商人。

  貂皮的價格倒沒像那位婆婆想的跌得嚇人,可也不高,每種貂皮的價格都列在一個紙牌上了,每個棚子上掛著一個。

  何田心算了一下,覺得尚可接受。

  很快叫到了他們的號碼,何田惴惴不安抬著箱子走過去,在商人分類查看貂皮時才想到,城主會不會授意他們故意降低貂皮的分類呢?把紫貂被評成黑貂,價錢就差得多了!

  往年,如果有的商人不厚道,獵人們只要拿走自己的貂皮再找別的商人就行,今年看起來,可沒這回事了。

  不料,商人給的評級十分公允,看到何田的貂皮有四百多條,質量大多上乘,他們又叫了兩三個夥計來評級分類,量長度,一邊唱數分揀,另一個人一一記下來,問何田,「小姑娘,你識字識數麼?」

  何田突然間靈光一動,說,「我不認字。數嘛……還差不多。」

  她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會不會坑騙獵人,沒想到,這些人還真是很厚道,居然算得一點沒錯。

  何田拿著厚厚一點錢,有點懵。

  收貂皮的商人們還指點她,「出去往左轉,就有賣鹽鐵種子布匹的,小心點收好錢,出了帳篷,城主的官兒們可管不了小偷。」

  出了皮貨商人的帳篷,何田問易弦,「怎麼回事?城主在河道上建閘門不需要錢麼?」

  「哼,這叫市惠。就是給你好處,讓你覺得他好。」易弦抱著雙臂,冷笑,「我猜城主已經收了商人們的稅了。」

  「那他們會願意?」

  「你沒看見一路上都有火槍手麼?從前商人們來收皮貨,也得請保鏢吧?」

  「那是。」

  確實。不僅有獵人被打劫,春季匪盜橫行時,滿載而歸的商隊也是匪盜們的目標。只會算帳的商人和每天帶著槍跟熊狼打交道的獵人相比,當然是商人更容易下手。

  「商人們交給城主的稅是有明目的,是保護費。如果城主真能保他們來去平安。這稅他們就交得甘心了。」便是不甘心,也沒法子。往年交易都是在這裡,今年突然要交稅了,可是沒法改交易地點啊。要是想逃稅、走私,怎麼也得等到明年了。可要是城主的保護確實得利,交的稅比起請保鏢嚮導、開闢新集市、走私要省錢,恐怕以後就成了定例了。

  何田又有問題,「商人交了稅,城主派人保護他們,雙方都得利了,可是原先當商人保鏢那些人就失業了。他們怎麼辦?城主的『惠』沒給他們呀。」

  易弦又冷哼,「從前那些保鏢可以投靠城主啊,那些沒了營生的盜匪也可以棄暗投明,當城主的火槍手嘛!不願意的,城主就乘機討伐,建立威信,又擴大勢力範圍。」

  何田若有所思,「那……以後城主會不會直接讓我們用貂皮納稅?他派人收貂皮?」

  易弦笑了,「那就看他有多聰明了。當然可以這麼做,可是獵人們不願意捕貂的話,貂皮從哪兒來?獵人們又都有槍。再說,他難道能派誰進山收稅?」

  「哦。」何田點點頭,又問,「那商人交了稅,難道不想從我們身上把這份稅金給賺回來?」

  「所以他才定了價格。估計也派了人監督是不是有商人故意壓價。這又回到上個問題的答案了,要是沒人願意捕貂,這條商路就斷了,無利可圖,大家都吃不到。涸澤而漁是下策。你從水鴨子窩裡拿蛋,不也一個窩最多拿兩個麼?」

  兩人正說著,到了買賣鹽鐵種子的市場門口,這裡也有人把守,問何田要了號碼牌說,「先交稅,再進市場!」

  何田和易弦對視一眼,果然,城主建閘門、派兵全是要錢的。

  收貂皮的商人這邊和獵人交易完,就有人把他們收到的錢數登記下來送過來,憑號入門,沒賣貂皮的人,全被趕到另外一邊,從大帳篷圍成的四方城的東邊小門進來。

  稅率是十成抽一成,何田交稅時深感肉痛。

  易弦還火上澆油,「沒準進去買東西也得交稅。你剛交的是所得稅,那叫消費稅!」

  何田聽到稅金名目頓時捂住心口,「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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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1:16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二章 惡犬

  把持了北方森林的皮貨交易市場,就等同把持了這片森林中山民的生計。

  也許這是位不想涸澤而漁的城主,也許他是真的要市惠,獵人們買東西不交稅,商人們也沒敢哄抬物價,東西雖然比去年貴了些,但樣樣齊全,漲價也在不會令人肉痛的範圍內。

  尤其是必需品,食鹽、鐵鍋之類,不僅沒漲價,還降了一點。

  就如易弦所說,如果獵人們覺得這個「官方」市場不值得他們大老遠來,他們不願意交易,貂皮放著又不會壞(只要別讓老鼠咬了),很快就會有走私商人出現。

  離開了雙城河閘口,多得是水道,就算城主收編了所有在河道活動的盜匪,也沒那麼多人手去抓走私商人,只有大家都有利,沒有哪一方被壓榨得無法忍受,這個官方市場才能做得下去。

  獵人們換了貂皮,揣著錢,走進三邊大帳圍成的市場,很快就發現官方市場也有些從前沒有的好處。

  從前有些商人會直接讓獵人用貂皮換種子、鹽、鐵鍋、工具,他們不收錢,只要貂皮,但是今年不能這樣做了。所有貨物都明碼標價,要以物換物,請從西角門出去,外面河灘上是獵人們自己的市場,拿藤筐換竹篩子的,小玩意換另一些小玩意的,什麼都有,商人們也可以去換些山珍,比如曬乾的榛蘑、松菌、松子或者是狐狸皮、狼皮、鹿皮之類的皮貨,用錦雞的羽毛做的扇子,河裡蚌產的小米粒大小的淡水珍珠,或者罕見的動物。

  這些交換買賣,就不在城主大人的關心範圍內了。

  何田買了二十斤鹽,算了算,居然比往年要便宜近一半。她現在對那位城主大有好感,心說,要是這城主能長長久久地做下去,集市的規矩從此這麼定下來,那可就太好了,哪怕再收多點稅也不是不行。當然,永不加稅就更好了!

  除了靠近河岸的那一排大帳篷是專門收購貂皮的,另外三邊大帳全是各種貨物,許多貨攤都掛有名號,中間圍出的空地上是三排小貨攤。

  貨攤有大有小,貨物種類繁多,賣鹽糖醬油醋各種調味料的,賣布匹的,賣各種鐵質鋼質工具的,修補鐵鍋鋤頭的,賣各種農作物種子、果樹苗的……應有盡有。

  還有三家行醫的。賣各種藥丸粉劑,其中一家是牙醫,哪怕離得遠遠的就能聽見裡面病人在慘呼,門前照舊排著長龍,生意很興隆的還有一家驗光配眼鏡的。一副老花鏡保養得好能用個十年八年的,算算才兩條黑貂價錢,太值得了。

  賣酒的,賣煙草的,還有賭彈珠輪盤牌九骰子紙牌的,看濃妝豔抹的女郎歌舞表演的……這些全在北邊那一溜帳篷。市場裡的貨色也比往年要多,單只買布料的,就有四家,每家的布料質量也都不錯,價格還算公道。

  賣鐵鍋的,修理鐵鏟斧頭等等工具的,也比往年多了幾家。

  賣種子的多了五六家,還有兩家不僅讓你挑選種子,還帶來了這些種子種出的植物的樣本,種植這些植物的書。

  只有彈棉花的還是只有一家,還是那對夫婦。他們在市場西邊的角落,彈起的棉絮已經讓夫婦兩人頭髮變白了。

  除了這些常見的,甚至還有一家推銷畜力洗衣機、柴油馬達的。

  那家夥計說得口沫橫飛,「各位鄉親請看,我們家的推進器,安在船上,只要輕輕一拉,哇啦~不用槳不用力,突突突突一小時就能跑上二三十里水路!有人要問了,我們這裡河道多有石頭水草和腐朽的木頭的,沒準還會纏上人家投的漁網,哢啪一聲,馬達葉輪就壞了!」夥計拿起地上一個鐵條焊的罩子,「您說的那是普通馬達,我們家的這是金鐘罩馬達!專為複雜水下地形設計!經過千錘百煉專家驗證!您要是不信,請出西門,到河邊看看,來的大小商船,一共二十六艘,全都安的是我們家的金鐘罩馬達!」

  「……有大有小,三種尺寸任君選擇,根據您的船大小長短選就行。」

  何田看了很是心動,她的小船順流而下還算輕快,逆流滑動時可費勁了。要是有了馬達……

  她正想著,有人問了,「那柴油怎麼賣?」

  「一壺柴油能用多久?能走多遠?」

  聽了價錢,何田暗中捂緊了錢包。

  算了,咱還是劃著走吧!

  她拉著易弦走開了。

  要是在往年,何田一定會把所有大小貨攤都逛個遍,可是今天不同,想到小夥伴很快就要分離,她哪裡還有逛街的興致,只是按照自己購物單,遇見價錢合適的就買下。

  從入冬開始捕貂時何田就列下了購物單子,想到要買什麼就記下來,反復修改,一周前才定下來,這時按著單子,不一會兒就買了不少東西,背簍裡裝得滿滿當當的。

  背上的簍子越來越沉,何田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她怕和易弦在人流中走失,兩人緊緊牽著手,可是,買完了東西,她就得回去了。然後,易弦要去哪裡,就和她無關了。

  何田最後買的是一塊紅色的條絨棉布。她的冬衣袖口已經磨損了,她又長高了一點,今年恐怕要重做冬衣。

  她摸摸布料,有點悵然,抬頭看著易弦。

  易弦還是蒙著臉,從那雙眼睛看,應該也是不捨得離開的。

  走出「官方」市場,是山民們用來交換自己家的出產的市場,這裡就簡陋得多了,來買賣的人們被擠到了一片長著幾棵大柳樹的濕地邊上。先來的人踩倒了地上的蘆葦和雜草,開闢了這麼塊空地,各種貨品講究些的放在籃子裡或是倒扣的筐子上,不那麼講究的就鋪在地上。

  兩排攤子之間的地還很泥濘,不少人的靴子上還有賣的東西上都沾上了泥。

  何田遠遠地就看見有兩三家賣小狗的。

  她急急地走過去,她太需要一隻獵犬了。

  何田故意繞過了察普家兩兄弟的賣狗攤子,走到另一家,蹲下觀看這窩小狗。

  狗媽媽和狗爸爸也被主人帶來,以證明獵犬的血統和品質。

  何田對著狗媽媽吹聲口哨,只見它豎起耳朵,警惕但沉默地看著自己,兩隻前爪併攏,下巴抬高,一看就是訓練得很好的獵犬。

  好的獵犬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安靜。它們只有在發現獵物的時候才叫。

  何田再仔細看它的毛被,雖然正在換毛,但是金色的短毛細密油亮,這是能夠良好適應寒冷地區的毛被。

  狗主人是個比何田大幾歲的女郎,膚色棕黑,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她見何田有意,就叫這對獵犬站起來給她看。

  兩隻狗狗本來臥在狗崽兩邊,聽到主人召喚立刻抖擻地站了起來,腿又直又長,爪子趾甲整齊發亮——雖然沾著泥巴,主人又給何田看它們的牙齒,爪墊,耳朵。

  何田越看越喜歡,再看看小狗崽們,現在還只有三個多月大,可是每隻都挺精神,已經有爸爸媽媽的風采了。

  她指著中間那隻很安靜的金黃色小狗問狗主人,「這隻是公是母?」

  「是男孩子!」她笑著說,「我們家的狗狗都是很棒的獵犬。」

  何田正要再商量價錢,察普家的老大吊兒郎當走了過來,他先往地上吐了口吐沫,然後斜著眼睛瞪賣狗的女郎,「什麼爛狗也敢帶來賣!你的狗能跟我的比麼?」

  女郎嚇了一跳,隨即發覺這個大漢是在故意找茬,她立刻寒著臉摸向腰間的獵槍,仰頭道,「你想幹什麼?畫下個道兒吧!」

  察普家的弟弟也走過來了,「嘿嘿,不怎麼,不許你賣狗給她!」他指了指何田,「你信不信,你要敢賣給她,我立刻放我的狗咬死你的狗崽子們!」他說著,瞪瞪另一家賣狗的,「你們也一樣!」

  那家人是一對年老夫婦,不敢說話,立刻抱著狗走開了。

  察普兩兄弟得意笑笑,一揮手,他們帶著的兩條成年獵犬立刻奔過來,齜著牙發出威脅的低哼,涎沫從尖牙上滴下來。

  何田氣得心頭狂跳,「你們憑什麼?」

  察普兩兄弟看看她,再看看她身邊的易弦,嘿嘿笑了,「何田,你要狗不是不可以,跟我們買嘛。」

  「憑什麼?就憑我們是爺們兒,你們是一群娘們兒!」

  「在林子裡,你見過鹿群離開公鹿亂跑麼?不帶個爺們兒出來,你就等著受欺負吧!」

  賣狗的女郎這時敢怒不敢言,她的獵犬體型和兇猛度並不輸於這兩個挑釁的漢子家的,但是,訓練有素的獵犬在主人下達了命令之後,即使身受重傷也會咬住獵物不放,直到把獵物咬死。

  賣狗女郎氣得胸口起伏,她心疼自己家的幼犬,不再說話,只緊緊握住槍柄,和這兩個大漢對峙著。

  察普家的老二猥褻地盯著女郎上下打量一番,又看向何田,跟他哥哥說,「嘿嘿,這娘兒臉蛋和身材還行,不過要比起你和你這位小姐姐——」他又盯著易弦看了看,再看向何田,「還是你這樣皮光肉滑的可愛!」他說著,竟然沖何田伸出了手,想要在她臉上摸一把。

  易弦像護小雞的老母雞一樣把將何田擋在自己身後,低聲說,「到底怎麼樣你們才肯讓何田買狗?」

  察普家的兩兄弟對視一眼,老大笑了,「嘿嘿,老實跟你說吧,就算用貂皮換也不行!」

  老二接著笑道,「得用你們這一身細皮嫩肉來換!」他再看看賣狗的女郎,「你嘛,臉蛋沒法比,不過屁股夠大!」

  周圍已經有不少人在圍觀,有人面露怒色,有人卻跟著猥瑣地發出哄笑,盯著漲紅臉的何田和賣狗女郎。

  女郎的幾隻狗感到主人的情緒激動,一起發出低低的吠叫。

  易弦輕輕笑一聲,還是聲音低低的,「這還不好辦。」他把蒙臉的布扯下幾分,看看兩兄弟,眼中帶笑,抬著下巴向兩兄弟攤子後的蘆葦蕩一指,「跟我來吧!」

  「你——」何田記得要去拉易弦,就算她力氣再大,也只是個女孩子啊!

  易弦一拍她手腕,輕輕就把她拍開了,「你買狗吧!」他回頭對賣狗女郎說,「你們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兩兄弟還以為聽錯了,一看這位高挑的美人真的甩開何田的胳膊向蘆葦蕩走去了,再看看這長腿纖腰,還有今天早上在河上看到的漂亮臉蛋,哈哈一笑,急忙跟上去。

  一邊有個漢子還怪笑,「一會兒?哥兩個不被看好啊!」

  沒人搭理他。

  森林中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更加殘酷的事情也不是從未發生過。

  這時,有人捂著胸口大喊一聲,「我的錢被偷了!」

  眾人再顧不上看熱鬧了,忙著檢查自己的錢還在不在。

  「這裡有賊!」

  「快去找那個官兒!」

  何田剛才被易弦拍那一下不知怎麼撞到了麻筋,整條手臂又酸又麻——這可是她握槍的手啊!

  她本能地甩動胳膊,再轉過神一看,我的天,易弦邁開兩條長腿走得飛快,察普家的兩兄弟像兩條流著口水的餓狼似的追著她,眼看就要走進蘆葦蕩裡了。

  這裡的蘆葦早就長得一人多高了,綠油油,密密麻麻,一走進去,就把人隱沒在其中,再想找就麻煩了。

  何田捂著酸麻的胳膊往蘆葦蕩追,跑了幾步才察覺自己還背著裝了十幾斤鹽和各種雜貨的背簍,她跑回賣狗女郎的攤子,把背簍往地上一擱,「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

  女郎抓住她的胳膊,搖了搖頭,「別急。我猜你的同伴很快就能安全回來。你去沒準會添亂。」

  何田一怔,心裡沒了主張,想了想還是搖頭,「姐姐,我也不是吃素的。」她一撩衣服下擺,露出連射火槍。

  女郎只得鬆開了手,何田急急向蘆葦蕩追去。

  追到蘆葦蕩邊,何田傻眼了。

  風吹過來,蘆葦發出莎莎啦啦的聲響,綠葉碰著綠葉,筆直的杆子之間只能看到更多綠色的杆子,再看看地上,有的是濕地,有的是泥湯子,難以辨明他們去了哪裡。

  何田急得都要哭了,放聲大喊,「易——」

  她喊了一半,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易弦為什麼還沒靠近集市、還沒上岸就蒙上臉呢?她這麼一喊,會不會更壞了事?

  何田捂著嘴,下巴抽搐一下,眼淚掉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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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三章 分離

  何田這邊嗚嗚咽咽地哭著,蘆葦蕩深處,察普家兩兄弟也在哭。

  他們緊緊跟在易弦身後進了蘆葦從中,只見美人身姿窈窕,在綠綠的蘆葦叢裡穿行,背後的長髮烏黑發亮,柔順得像匹黑緞子,再想到美人不輸於何田的白皙皮膚,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他們一邊追趕,一邊喊,「美人兒,這地兒行了吧?沒人看得見啦!」

  「哥哥,美人兒害羞呢!」

  「哈哈哈,難道你還是個雛兒?」

  「別怕,待會兒我們溫柔點!」

  兩人正興奮地污言穢語,易弦猛地停下,轉過身,把臉上蒙著的布扯下來了。

  今年冬天,他們見到何田和這位美人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個男人呢——她個子挺高,但蒙著臉,也沒說話。今天早上在河上一看,呵呵,比起何田的俊俏,這美人另有一番風流韻味,漂亮得跟個絹人似的。

  兄弟倆這會兒醜態畢露,像兩隻搓手蒼蠅,直勾勾盯著易弦。

  沒等他們看清,只覺得眼前一花,察普弟「嗷」地一聲怪叫,倒在地上翻滾,一邊滾一邊捂著下身慘嚎,兩腿直踢騰。這貨這麼一折騰,壓倒了周圍好大一片蘆葦,等察普哥遭罪時,至少可以在蘆葦上慘嚎亂滾了,不用像他弟那樣在泥濘裡滾得像黑豬一樣。

  這兩兄弟慘叫亂滾著,還想從腰間摸槍。

  易弦冷笑了一聲又在他們手腕上各補了一腳,然後惡狠狠地說,「睜開你們的狗眼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個爺們兒!」

  察普兩兄弟嗷嗷慘叫,可疼得眼淚縱橫又沾著污泥污水的臉上還是明明白白寫著「你是爺們兒?逗呢!」

  易弦氣得臉更白了,他腦子裡瞬間把從小到大看過的書裡的大反派是怎麼欺男霸女的情節轉了一遍,選定一個最粗俗、最下流、最惡霸的惡霸來模仿。

  他踏上一步,一撩衣襟,拉下褲腰,對著這兄弟倆撒了一泡尿,一邊齜著牙再做個他想像中極為兇狠惡毒的惡霸男的表情,「這下你們滿意了吧!」

  察普兄弟倆被淋了一頭一臉,看著身藏巨寶的「美人兒」,目瞪口呆,張口結舌,不慎還熱氣騰騰地喝下了幾滴。

  「哼。爺的女人你們也敢調戲?」易弦繫好褲子,對這兩兄弟臉上驚愕驚恐兼具的表情感到滿意,繼續威脅道,「再敢動我女人的主意,我就割了你們的耳朵鼻子還有……哼哼,餵你家的狗!」

  兩兄弟一哆嗦,夾緊了雙腿,連聲哀求,「再也不敢了!大爺饒命!」

  易弦這顆憋悶了一冬天的爺們兒心到這時終於恢復了爺們的自信,「大爺饒命」這話聽著和惡霸男很相配啊,對待這些不長眼的蠢貨,就得用惡霸手段。

  他冷笑著喝道,「給我站起來,滾回去!」又哼一聲,「今天的事,你們要是敢說出去,嘿嘿……」

  察普兄弟連說,「不敢!不敢!」

  他們這時還疼得直冒眼淚,別說走路了,躺著都要命,可被這尊面若桃李深藏巨棒的凶神逼著,哪敢說個不字,只好忍痛爬起來,捂著襠往回走。

  這時兄弟倆再看周圍的風景,蘆葦蕩本是本來偷情風流的好地方,可風一吹,蘆葦窸窸窣窣響動,陰風陣陣,要是呼救,聲音都傳不出去。這要死個人,死屍爛透了、被蠅蛆吃光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兄弟倆兩股戰慄,不約而同想到,他們身後這個偽裝成美女的男人,明明是變態啊!誰知道這變態待會兒會不會對他們做些更變態的事?

  察普哥不禁往回看了一眼,只見易弦陰沉著臉。

  來的路上,易弦就想好了,察普一家也會來集市,等何田走了,他就宰了他們。

  何田也說了,每年集市都有獵人不幸遇到匪徒,還有喝酒賭博鬧事打死人的,那今年不幸是察普家,也沒什麼令人奇怪的。

  可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集市被「城主」控制了,不僅有好多護衛,還有人專門登記來集市的獵戶人口。站在岸上那個小官兒雖然沒特意問,但性別年齡基本一看就知道了。

  偏偏察普兄弟還主動挑釁,那麼多人都看到了,這時他們要是出事了,難免會有人懷疑到何田。

  易弦殺人拋屍的大好計劃被破壞了,還得留著這兩個蠢貨性命,正氣不順呢,見到察普哥在偷眼瞄他,一眯眼,「看什麼?」

  「沒……沒,不敢!」

  察普哥戰戰兢兢回過頭,捂著疼痛難忍的下體往前走,聽到後面哢嚓一聲,像是有人掰斷了一根蘆葦。他立即心裡一驚。

  聽他爸爸說,從前山匪搶劫一家獵戶,家裡只有一個八九十歲的老婆婆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這群匪徒竟然把小夥子給那啥了!還用木棒樹枝插在……弄得人家躺在床上小半年沒法下地,每次拉大便都痛不欲生。

  他心驚膽戰,兩腿一軟跪在地上,一手捂著前面一手捂著菊花哭喊,「大爺——大爺你行行好吧!別動我【嗶嗶】呀大爺——哎呀!」

  易弦用蘆葦杆朝他背上狠抽了一記,「閉嘴!走!」

  這頓毒打加羞辱加恐嚇時間其實不長(也就一泡尿的功夫),他們走進走出蘆葦蕩,前後最多十幾分鐘。

  可察普兄弟看到蘆葦蕩邊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覺得被欺負了幾十年,看到站在前方的何田,彷彿見到了親人,一起嗷嗷地哭叫起來。

  何田也沒想到,她剛找到三人的足跡,還沒走多遠,易弦跟察普家兩兄弟回來了。

  那兩人臉如土色,腦門鼻尖全是汗珠,捂著下身,撇著兩條腿走路,遠看過去倒像是在扮鴨子。

  他們一見何田,哈著腰痛哭流涕,「小姑奶奶,趕快去買你的狗吧,我家的狗崽子你要是看得上,隨便拿!再不敢得罪你了。」

  何田愣住,再看易弦,他還是蒙著臉,眼睛也看不出喜怒,蒙臉布上更不見有流汗的痕跡。不像是和察普家兄弟動手了。要麼,就是雙方武力值相差太大,根本沒打起來,只是單方面的毆打。

  他回頭低喝一聲,「你們也配和她說話?再敢跟她說一句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滾!」

  這兩人如喪家鴨子一般撇著腿慌忙跑了。

  等察普兩兄弟滾遠了,何田拉住易弦的手,還沒開口鼻子就酸了,差點就又要哭出來了,「你嚇死我了。」

  易弦攬住她的肩膀,又擦擦她眼角的淚花,「我這不是沒事嗎?」

  何田吸吸鼻子,「你怎麼他們了?」

  易弦說,「沒怎麼。以理服人罷了。」

  「我才不信呢。」

  「我用腳講理的。我早就說過,他們欺軟怕硬。教訓了他們一頓,他們知道你不能得罪了。」

  他心裡可不是這麼想的。要不是今年突然有城主搞了這種大陣仗,人多眼雜,難免會橫生枝節,他早把這兩個狗雜碎一刀殺了,那可省事得多。能教出這種狗雜碎,他們家的老狗,也得殺了。

  回到集市,賣狗女郎還等著他們呢,何田的背簍好好地放在攤子後面,由爸爸狗看著。

  雙方講好價錢,收錢時,女郎還給何田一百塊,她對易弦笑笑,「你幫我出了口惡氣,這是感謝錢。」

  易弦把錢仍然遞給她,「謝謝。不需要。」然後拉著何田就走。

  何田抱著那隻金黃色的小狗,如獲至寶,什麼都行,對女郎笑笑就走了。

  他們走遠了,女郎笑道,「還是個挺驕傲的小哥哥。」

  何田買到了狗,無心再逛,她找了個僻靜地方,把換貂皮所得的錢分給易弦,和他四目相對看了一會兒,再看看他背著的包,「你……多加小心。」

  她低下頭,「你快走吧。穿過這片蘆葦蕩,一直向西走,走兩個多小時,就有一個小渡口,那裡有船去這附近的小鎮。到了鎮上,可以坐船,也可以買匹馬……」

  她停了停,說,「我……我也得走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一點多了。何田回去的時候是逆流而上,又是一個人划船,要儘快出發才能在天黑前趕回家,再不走的話,她就只能在這附近住一夜了。

  她說完,一手抱著小狗,一手張開,用力擁抱易弦。

  從前何田高興、覺得值得慶祝的時刻也擁抱過易弦,可這傢伙總是不自在地躲開,要麼就像塊木頭似的僵硬著,可是今天,她得到了熱烈的回應。

  易弦給了何田一個熊抱。

  他手臂緊緊箍著何田,把夾在兩人之間的小狗擠得嘰嘰亂叫。

  小狗抗議的哀鳴立刻破壞了臨別時依依不捨的氣氛。何田本來都要哭了,這會兒又笑了出來。

  唯一一次回應還這麼失敗,易弦也不禁苦笑。

  何田仰頭看著他,「你快走吧。別磨蹭了。」

  「嗯。」易弦抿緊嘴唇。

  何田又看看他,「你要是想回來了,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

  「嗯。」

  何田輕輕呼口氣,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走了十幾分鐘後,身前的小狗像是這才知道自己大概要永遠離開爸爸媽媽了,嗚嗚地哀鳴起來。

  何田停住腳步,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緩緩地回過頭——目之所及,只剩下在風中輕輕搖晃的蘆葦。

  易弦,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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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四章 意不意外

  何田重新回到碼頭,把停船時發給她的竹牌交給看船的人,帶著她的新夥伴——那隻小狗,向家的方向劃去。

  她把小狗放在一個籃子裡,籃子裡墊了塊兔子皮。

  小狗起初還淒淒惶惶地一會兒嗚嗚叫一會兒嘰嘰叫,過了一陣兒就躺在籃子裡玩起兔皮上的尾巴毛,它學著爸爸媽媽的樣子,一下咬著兔子尾巴一邊低吠一邊猛晃腦袋,一下就在籃子裡跳起來,惡狠狠地撲著兔尾巴。

  沒一會兒,兔子尾巴就給它咬得濕漉漉的,眼看搖搖欲墜,和身體分離的時候不遠了。

  何田本以為易弦走了之後,自己會一邊劃著船逆流而上,一邊哭得滿臉眼淚鼻涕,過了五條河水交匯的河口,她才知道,悲傷也是需要力氣的。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她時刻都不能放鬆。

  兩隻船槳架起來,不停地重複一個動作。

  書裡說,運動時大腦會自動分泌多巴胺。這是種能令人振奮的激素。據說,大嚴寒來臨之前,有不少醫生建議抑鬱症患者以運動作為輔助治療的方法。

  連抑鬱都能減緩,更何況是離愁別緒。

  何田一直不停地劃了一個多小時,到了河水較為平緩的河段,把船停靠在河道中央一個小洲邊上,取出帶來的乾糧,吃了一點。

  籃子裡的小狗聞到香味,立刻搖著尾巴掙扎著跳出籃子,蹲在何田膝蓋前,靜靜地看著她。

  這小狗坐得規規矩矩,頗有幾分訓練有素的獵犬才有的樣子,但是身後那條小尾巴不停搖晃,打在船底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何田不由笑了。

  從現在開始,這小狗的訓練就得由她完成了,它不是作為寵物被買來的,要是新主人教養不當,就難以擔當一條獵犬應盡的責任。

  何田吃了幾口包著雞肝醬的小米煎餅,挖出一塊雞肝醬放在船底,小狗立刻要跑去吃。

  何田按住它的狗頭不讓它動,再拍拍它的屁股示意它重新坐好。

  小狗嘰嚀了幾聲表示不滿,但很快就坐好了,重新仰著小頭,用黑溜溜的眼睛看著何田。

  何田又放了一塊雞肝醬在船板上,這次,放得更近了,幾乎就在小狗一低頭躥身就能吃到的地方,小狗的鼻孔不停翕動,脖子也動了動,似乎是在吞咽口水。它顯然聞到了香味,受到了誘惑,可是,它乖乖地不動。

  何田這時放了第三塊雞肝醬,就放在小狗前爪前面,小狗低頭看看,再仰著頭看她。

  「吃吧!」何田拍拍它的頭,指了指食物,小狗啊嗚一下就吞掉了那塊雞肝醬,然後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舔舔嘴,用「沒品過味兒啊」的眼神再看著何田。

  何田指指另一塊雞肝醬,「吃吧。」

  它立刻跑去吃掉,吃完後,似是猶豫了一下,轉過狗頭看著何田,不知從她的臉上和眼神裡得到了什麼信息,又趕快跑回她腳邊,對第三塊雞肝醬視而不見。

  何田大力撫摸它的腦袋和脖頸以示讚揚,這才發令讓它去吃第三塊食物。

  這獵犬真的是好品種。之前的主人也養得很好。

  小狗吃完了食物,跑回何田身邊,想要跟她玩,何田摸摸它身上幼犬特有的柔軟絨毛,把它抱起來,放回籃子裡,又從岸邊摘了幾片草葉,紮成一團扔給它,它就當個草球玩起來。

  何田喝了點水,繼續向著家的方向劃去。

  來時,越來越溫暖,回去時,衣服越穿越多。

  再次休息時已經快下午四點了,何田重新穿上貂絨小坎肩,吃喝一番,補充體力。

  小狗安靜地睡了一會兒,這時醒了,趴在船舷邊兒,探頭在河中喝了幾口水。

  何田把它抱起來放在停靠的小洲邊上,它快速地在地上轉了個圈,在一棵蘆葦邊趴在地上尿了一泡。

  它一尿完,立刻嘰嘰叫著跑回船邊,生怕何田不管它,獨自離開了。

  何田把它抱回船上,用蘆葦葉折了個四方小盒子,把一顆早上順手牽羊拿的蛋打碎放在盒子裡。

  小狗這次看到食物,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何田摸摸它的頭,「吃吧。」

  它搖搖尾巴,趴在盒子邊,吧唧吧唧舔起蛋漿,一會兒就把一顆蛋吃完了,小鬍子上和最下邊的絨毛上還掛著點蛋黃。

  何田再次出發。

  她這次足足劃了兩個小時才停下休息。

  這時天色已經黃昏,天邊雲霞燦爛,河面水流平緩,兩岸綠草隨風婆娑起舞,一群野鴨飛過天空。

  何田忽然流下淚。

  可她只輕聲啜泣了幾下,就用袖口抹掉淚珠,扳動槳,再次前進。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天色是蒙昧的藍灰色,從林間看過去,樹葉的黑影之間還能看到幾點橘黃色的夕陽。

  何田回家後先去看大米。

  大米在窩棚裡待了一天,早就不耐煩了,伸長脖子拱來拱去,看到何田懷裡抱的小狗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它立即又覺得這小東西沒什麼好怕的,再次伸長脖子去拱何田,問她要好吃的。

  何田把它牽出來,給了它一把黃豆,點亮掛在窩棚牆上的油燈,閉著氣,快手快腳把大米拉的大便給掃出來,再撒上草木灰和乾淨的乾草,給水槽裡也換上清水。

  這期間,小狗也沒閑著,一直跟進跟出,好幾次何田差點踩到它的胖爪子。

  見到何田用掃把掃地,它低吠著去咬掃把。

  打掃完窩棚,天已經徹底地黑了。

  何田把大米領回窩棚,摸摸它的耳朵,「晚安。」

  大米吃飽了黃豆,不耐煩地晃晃耳朵,不搭理她。

  何田鎖上門,帶著小狗回到木屋。

  她燒上一壺水,在自己洗腳的木盆裡添上涼水。

  小狗還不知道自己要倒黴了,歡蹦亂跳著,四處在屋子裡嗅。

  它在前主人家中受過教育,知道不能在這裡便溺,過了一會兒抓抓門,何田把門開個縫,它忙亂亂地跑出去,站在門廊上猶豫一下,跳下去,極不雅地摔了個狗啃泥,在屋子前的空地上轉了圈,趴在一棵樹下撒了泡尿,又趕快跑回來。

  天黑之後,室外的氣溫就會快速降低。

  何田栓好門窗,把燒好的熱水加入木盆裡,抓過小狗放在盆裡,用一隻豬毛刷子蘸上皂液把它從頭到腳洗刷乾淨。

  小狗嗚嗚叫著,不情願,也沒法反抗。

  何田把它包在一塊絨布裡擦得七八分乾了,取出一隻竹篦子給它梳毛。

  她坐在火爐旁,借著油燈的光亮,捉到了幾隻在毛從裡瘋狂逃竄的跳蚤蝨子,扔進爐膛裡,「啪」地一聲輕響。

  梳了幾次之後,小狗的毛已經乾透了。

  何田用手指捋捋它的小鬍子,「好了,再給你塗點粉。」

  殺蟲粉裝在一個大大的扁竹盒裡,粉撲是縫在一塊絨布上的兔子皮毛,何田蘸上粉,啪啪啪在小狗身上拍了幾下,嗆得它連打了幾個噴嚏。

  「明天再給你吃點打蟲的藥丸。」

  何田用豬毛刷子又給它梳了遍毛,找出一個小竹籃,在裡面鋪上一塊絨布,又拿一張狗獾皮罩在籃子提手上綁好,就是一個暖和舒適的小窩了。

  她把小窩提到火爐邊上,「你今晚就睡這裡。」

  她又拿了兩隻小陶碗,一個放上清水,一個敲了一粒蛋,放在水缸旁邊。

  小狗從凳子上跳下來,先去喝水,又去吃蛋。

  何田蹲在一邊看它,自言自語,「給你起個名字吧,叫什麼呢?還叫小米麼?你也是金黃色的。算了,還是叫你小麥吧,麵粉是用小麥做的,成熟的小麥也是金黃色的。」

  小狗——現在是小麥了,吃完了,她給它擦掉嘴臉上沾的蛋液,「乖乖睡吧。我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離開爸爸媽媽,晚上你一定會哭的,我會一直看著你的,不過我不能抱著你睡。這可是奶奶定下的規矩。再說了,你還沒吃打蟲藥呢。」

  何田所料不錯。

  剛離開家的小狗崽在她睡下一會兒就嘰嘰地叫起來。

  要是換成人類的小孩,估計是哭著在喊爸爸媽媽了。

  好幾次,它趴著上棚板的木梯,嗚嗚哀鳴,可是它不會上呀,何田又打定主意不理它,就算把樓梯抓得嚓嚓響也沒用。

  這時候晚上已經不生爐子了,睡在被窩裡當然很暖和,可是鑽出來就冷了,小麥折騰了一會兒,凍得發抖,又嘰嚀著跑回自己的小窩。

  爐子裡雖然不再有燃燒的木柴,可是厚墩墩的爐臺還是暖洋洋的,挨著爐臺的小窩更是暖和。

  這麼折騰了幾次,何田當然睡不好。

  她在想,易弦現在在哪裡?到了小鎮麼?在哪兒住宿?吃了晚飯麼?

  就算精神上再憂慮擔心,可扛不住肉體疲勞。今天一天劃了幾個小時的船,回程時尤為費力,何田想了一會兒,就再次朦朦朧朧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朦朦朧朧醒來。

  小麥又在叫了,可是,這次,它不是那種撒嬌求抱抱的嘰嚀,而是還不足威勢的汪汪示警叫聲。

  何田驚醒了。

  外面有人!

  她立刻穿上衣服,握緊獵槍,爬下棚板。

  她並沒點燈。

  黑夜裡,點了燈,這就暴露了,給敵手豎了個活靶子。

  何田輕輕走到窗臺下,心中砰砰亂跳,眼睛慢慢適應了這時的光線。

  只聽門廊木板上發出一聲輕響,是有人走上了門廊,現在可能就站在門外。

  也可能是熊。

  小麥發出幼稚的表示威脅的低嗚,跟在何田身邊。

  它渾身哆嗦著,不知道是冷得直發抖,又或者是怕的。

  這時,屋子外面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音。

  是人寒冷時的呼吸聲。大概是在呵氣暖手。

  不是熊!

  何田先是一喜,隨即心臟又狂跳。

  如果是熊,只要守住門窗,它進不來又找不到吃的,大不了搞些破壞就走了。在森林裡討生活,不管是人是獸,都得講究效率。

  但要是人……

  何田心思亂轉,把窗臺下的桌子輕輕放倒,當做掩體。

  她躲在桌後,側耳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

  不知道來了幾個人?

  他們想幹什麼?

  她屏息聽了一會兒,只聽見外面那個人又走下了門廊,她正在疑惑,就聽見一陣輕微急促的跺腳聲。

  何田一陣發懵。

  這人莫非不是山賊?凍得忍不住跺腳取暖的山賊也真夠沒出息的。

  還是,這個山賊是被派來打探的?主力還在後面?

  想到這兒,何田又緊張了幾分,她把門後掛的兩把獵槍摘下來掛在胸前。

  這兩把獵槍,也用的是連珠彈匣,但是這彈匣是個扁盒子,裡面的鉛彈全是五釐米長的霰彈,直徑十一毫米。

  何田心想,「管你來多少人,姑娘手下可彈無虛發!」

  霰彈彈丸和普通鉛彈不同,射程不遠,但是「噗」地一蓬,像漫天花雨,當然彈無虛發。

  從前,特警、押運所用的破門彈,防暴槍,大多也是這類彈丸。

  手中有槍心裡不慌。

  何田打定主意,只要這幫山賊跑來了,就直接衝出屋子正面突突突。

  這麼僵持了近一個小時,天已經濛濛亮了。

  外面那個沒出息的山賊只是不停跺腳轉圈,好像還冷得搓起了胳膊。

  何田一頭黑線,忽然聽到那人連打了兩個噴嚏。

  她一驚,心裡說,這聲音,怎麼聽起來那麼熟呢?

  易弦打噴嚏就是這樣,趕緊捂住口鼻轉過身,還會道歉。

  她隨即又搖頭,這山賊是來做探子,當然得捂住了。

  正在猶疑,門廊上腳步聲一響,那個山賊又站到門廊上了。

  何田聽見他走到了門前,心想,我要不要就隔著門給他一突突?啊……那我這門就得報廢了,要重新做門挺麻煩的,這幾天天氣正好,可以把發芽的土豆苗都種下去了,哪有空做門呀。

  她正想著,門上噹噹噹不輕不重響了三聲。

  何田愣了。

  這山賊還挺有禮貌的。

  也許,不是山賊,只是迷路的人?

  哼,管你什麼妖魔鬼怪,姑娘我可是帶著槍的。

  「誰?」她大聲斥道。

  「……」門外的人像是吃驚怎麼立刻就有人回應,且聽起來,應門的人就在離門不遠的地方,隔了一下才回答,「是……我。」

  何田一聽,從桌子後跳起來,衝到門前,搬開頂門柱,拉開鐵栓——

  這麼做的時候她一直在問,莫非我是在做夢?先是做了個被山賊偷襲的夢,又夢見易弦回來了?

  她拉開門,又驚喜,又疑惑,門外站著的不是易弦是誰?

  易弦有點羞赧地笑了,「你說過,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我回來了。」

  何田「嗷」地叫了一聲,撲過去緊緊抱住易弦。

  這笨蛋身上涼浸浸的。

  「你怎麼不早點敲門?」

  「我怕把你吵醒了……」

  「我早就醒了!」

  「啊?」

  「我、我還以為你是山賊呢!差點就要隔著門把你給突突了!」

  何田抓著易弦又搖又晃,見這差點被打成篩子的傢伙還在傻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眼淚就冒出來了。

  「你餓不餓?凍著了吧?我聽見你打噴嚏了!」

  「我不冷。」

  「胡說!聽見你跺腳呢。」

  「哈哈。」易弦笑了一下,涼涼的手指拂在何田臉上,「你別哭。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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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五章 醃肉蛋包飯

  何田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地激動了一會兒,和易弦進了屋子,升起爐火。

  摸到他兩手冰涼,她趕緊把跟在自己腳邊的小麥抓起來放在易弦手上,「先抱著它!我去給你拿熱水壺。」

  小麥哼哼唧唧地不情願,也只好當暖手寶。

  何田重新升起火,先往爐膛裡放些從熏肉小屋裡拿的沾滿了油脂的乾草,火一下就燒起來了,再加入幾片薄木片,等木片勻勻地燒起來了,再添進木柴。

  爐火一升起來,屋子沒多久就暖和了。

  易弦坐在爐邊烤手,何田往爐膛邊放了塊乾淨的木柴,讓他脫了鞋襪,把腳放在上面烤烤。

  他又跟往常一樣忸怩了一會兒才脫了鞋。

  「你……」何田想問,你怎麼這就回來了?可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你待會兒想吃什麼?」

  誰知道易弦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被迫返回了呢?

  何田不傻。昨天易弦為什麼一直蒙著臉,為什麼說起新任城主的「德政」就一臉冷笑,她是有想法的。

  既然河谷灘地的集市可以派衛兵,難保渡口和小鎮沒有派人。

  易弦倒像知道她想問什麼,他撫摸著懷裡的小狗腦袋,「我過了渡口,到了小鎮,一路上平平安安的。」

  何田先放了心。

  易弦臉微微泛紅,聲音低低的,「到了小鎮,我才想到,我什麼都不會,去了城市,該找什麼工作呢?我……」他說到這兒,聲音更低了,「我這幾個月,只學會了打獵捕魚趕爬犁……城市裡,大約是找不到類似工作的吧?再說了,大城市肯定有更多壞人,聽鎮上的人說,兩城合併後,附近幾座小城的城主最近都在抓人修工事。我要是到了那兒,恐怕先得被抓去搬磚做苦役。我想了想,要不,我等到太平些了再走吧?」

  他看了看何田,這時連耳廓都紅起來了,「你願不願意……繼續收留我啊?」

  何田好不容易有了個伴兒本來就不想讓易弦走,這幾句話易弦又故意說地嬌嬌怯怯的,她哪能說不願意呢。

  「我願意!」

  何田又張開雙臂抱住易弦。

  他又想躲閃,可忘了這時腳還擱在木頭上呢,差點一腳伸進爐子裡去,沒敢再動,就被何田給抱得結結實實的。

  隔了一整夜,易弦再次聞到何田頭髮上淡淡的香味,瞬間覺得全身沒一處不安逸妥帖,就連凍得刺痛的雙腳都暖洋洋的。

  他告訴何田的這番話有真有假。

  他倒真是走到了小鎮。

  不過,不是因為怕路上不太平,也不是怕大城市裡難以立足才跑回來的。

  也不是像何田擔心的那樣,城主的勢力在尋找、捉拿他。

  易弦按照何田指點的方向穿過蘆葦蕩,到了小渡口,那裡稀稀疏疏一排垂楊柳,邊上站著七八個也是等船的獵人山民。

  何田說的這個小鎮有兩百出頭的人口,靠在附近沼澤湖泊中捕魚為生,河裡還養了蚌、蝦、牛蛙之類河鮮,鎮上有酒樓、旅舍、澡堂,最重要的是有醫生,這些服務業主要是以附近的山民為服務對象,檔次不高,不過很多賣了皮貨的獵人還是喜歡在回程的時候住在這裡。安全,便宜。

  各種「娛樂」項目比集市上的要便宜。

  就算穿戴和大家差不多,但沒一會兒,山民們就看出易弦和他們不太一樣,誰也不跟他主動搭話。

  最近這幾年一直不太平,從城市逃亡到山林、小鎮、村寨的人多得是。

  船來之後,大家上了船,搖船的是位大媽和她的小閨女,看到船上幾位年輕男人,船走了十分鐘後,大媽就開始問起這幾位乘客有沒有結婚了。

  聽到幾個年輕獵人都沒結婚,大媽就開始不遺餘力推銷她的小女兒。

  船隻不到十米長,滿船人都聽得見。

  那女孩和何田差不多年紀,圓圓的臉,稍微有些齙牙,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看著幾個年輕獵人,船走到一半,和一個獵人看得對眼,竟然對唱起山歌了。

  易弦聽得心煩意亂,旁邊的幾位大媽還在起哄。

  他想起今天見過的那些男獵人,雖說像察普家兩兄弟那樣猥瑣髒兮兮的不少,可也很有些威武英軒的。

  這一帶崇尚的男子之美不是「英俊」,而是英武。

  成年男子大多留一把大鬍子。恨不得弄得自己像一頭熊才好。

  易弦心裡突然有個聲音說,「他們哪一個也配不上何田呀!」

  那聲音又說,「可她到哪裡找一個和她相配的人呢?」

  到下船時,搖船少女已經和對山歌的獵人哥哥看對了眼了,大媽今晚就要人歇在她家。

  這樣的熊男顯然是搶手貨。

  到了鎮上,已經黃昏了,易弦找了間飯館,要了一碗麵。

  麵端上來,他就沒食欲了。

  瓷碗豁了個口,筷子頭上一層油污,桌子邊上都起了亮晶晶油膩膩的「包漿」了。

  易弦沒吃麵,出了飯館,坐在河邊,拿出何田給他準備的乾糧。

  他咬了一口夾著醃肉絲的乾餅,喝一點水,看著河水,第一次有種想哭又不知道是為什麼的感受。

  他這才發覺,幾個月過去了,可他並沒認真為自己將來做過策劃。

  他從小學的那些本事,在何田身邊時似乎只有力氣用得上。

  但是到了其他城市呢?

  他當然不會像何田想像的那樣找份工作,重新作為一個市民生活。

  他只會找個機會顯露才能,然後,估計就會被城主任用。或者,一邊忌憚,一邊任用。

  那之後呢?

  他回憶過往,那種錦衣玉食勾心鬥角偶爾還要刀光劍影血淋淋的生活,是他「習慣」的?還是他「想要」的?

  他之前想要離開森林,是怕有人來追查他的下落,然後連累何田。現在看來,他實在是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了。

  兩城已經合併,城主的位子並不穩,看起來雷厲風行,做了一連串的大事,可恐怕,到頭來是為他人做嫁衣。還要鬥呢。

  這群人忙著爭權奪利,那裡顧得上追查他的下落?等下一場爭鬥結束,誰還記得他?

  再想到何田救了自己之後,事事真心相待。他這輩子,還能遇到這樣的真誠對待嗎?

  他搖搖頭。

  要是他今後留在市井中打滾,可能還有一點幾率,要是他想重新往上爬,那幾率就微乎其微。

  這時,渡船又要離岸了,船夫喊,「還有沒有人要上來了?最後一班船了!最後一班了啊!」

  易弦猛地驚醒,跳上船,先哈哈大笑了幾聲。

  滿船人都看他,他只當沒看見。

  大嚴寒之前,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上千萬人口,這些人從事上千種職業,科技可以把人類送上太空……可是,不管是乞丐還是石油大亨,一國總統還是街道大媽,最後不過是一日三餐一宿。

  這三餐一宿如果舒心了,人生就快樂了。

  他真是個傻瓜。

  這段日子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樂的。他為什麼要放棄,去找回從前不快樂的日子?剛玩完一遍地獄模式,再用hard模式來一次?

  易弦越想越明白,又哈哈大笑,嚇得靠近他的幾個乘客紛紛移開。可偏偏渡船小而窄,遇到險灘還得乘客們一起幫忙保持平衡,不然,早就所有人都跑到船頭坐了。

  重新回到渡口,易弦匆匆下船。

  其他乘客看著他跑向蘆葦蕩,都暗說,這人是個瘋子吧?都這個天色了,不去渡口邊上的村子,往蘆葦蕩跑?

  這時候天色已經幾乎完全黑了。

  易弦心急火燎地往河谷那裡的集市跑。

  他繞了個圈子,跑到西側那溜帳篷邊上,無聲無息越帳而入,果然在一角找到一間守衛住的房間。

  房裡有兩個人,正躺在行軍床上投骰子。

  易弦暗笑,這城主果然招募的都是雜牌軍,紀律這麼鬆散,人都摸進屋裡了還不知道。

  他打昏這兩個守衛,扒下一套衣服穿上,到了碼頭潛伏著,尋個機會跳上了一艘巡查船,悄沒聲地把船上的「金鐘罩馬達」給卸了,再悄沒聲到了山民停船那邊,隨便找了條船,解開纜繩就劃走了。

  劃得遠了,他安上馬達,拉一下發動的繩子,推進器嗡嗡叫著,馬達葉輪飛快旋轉,這可比手動劃槳快多了。

  偷船偷馬達這些易弦含糊其辭說了,何田只是奇怪他怎麼回來的,怎麼行程這麼快,這會兒高興還來不及,根本沒想到去追問這些。

  她燒了一壺滾燙的水,讓易弦洗浴,又問他想吃什麼。

  易弦把包裡那隻竹匣子拿出來,打開,裡面的糕一塊還沒吃呢,「我想喝點松針茶,吃點小點心。」

  何田立即烹茶。

  她和易弦一人一杯熱茶,吃著玫瑰藕粉栗子糕,笑嘻嘻相視。

  吃了幾塊糕,天光已經大亮。

  何田才想起自己昨晚也沒吃晚餐,只是一路上吃了幾塊煎餅充饑。

  「有新買的大米,還有麵粉,還有昨天撿的蛋……」何田想了想,「做蛋包飯吧。」

  天亮了,就有一堆日常工作等著要做。

  易弦去山澗邊打水,何田打掃大米的窩棚,把它放出來,領到家附近的林子邊上讓它自己找東西吃。

  天氣暖和起來後,屋子裡只留下一個小水缸,這水缸裡的水是備用的,做飯、飲水基本上都是用剛從山澗打來的水。

  何田回來後,和易弦一起收拾昨天買來的各種東西。

  她一邊收拾,一邊取了些米,淘過之後放在竹盒裡,又刨了些醃肉片放在米裡,用手稍微拌勻,擱在蒸籠裡蒸上。

  這塊醃肉是條獐子的胸肉,已經變成殷紅,邊緣的脂肪晶瑩透亮。

  何田蒸上米飯,檢點昨天買的各種種子。

  在爐臺斜上方的第一層木架上,整齊地擺著一溜各種大小的草編小籃子,裡面已經長出高地不一的小芽,何田把它們移到桌子上,挑揀出最高最壯實的。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在山下的平原,清明前後就要播種了,可是在山上,要多等一個月左右。

  種得太早,一場霜凍就會讓所有幼苗一夜之間死光,種得太晚,本來土豆之類的作物還可以再種一茬的,第二茬還沒長大,秋季就來了。

  何田今天要種的是土豆苗。

  一周之前,何田已經把種薯放在窗臺下曬著,很快這些種薯都發芽了。

  種薯選的是去年收穫的土豆中最肥大飽滿的。

  發芽之後,把種薯切成四釐米見方的小塊,每塊上面都要有幾個芽,繼續曬著,等切口表面乾硬之後,芽也長得更高了,就可以種在地裡了。

  山上的氣溫更低,所以何田又等了幾天,等到土豆芽苗已經有幾釐米高了,有些長出嫩嫩的幾片小葉子了,這才開始種。

  她提著一籃土豆苗,易弦到放工具的窩棚裡取了鋤頭耙子,兩人到了苗圃。

  何田家所在的這塊山坡經過幾十年的耕作,原本起伏的地勢現在已經變得很平整了,周圍的樹木全都砍掉,讓作物和土壤能夠得到充分的陽光照射。

  種土豆的這塊地在一個稍微傾斜的坡地上,之前已經翻過了幾遍,土壤肥沃,土質疏鬆,因為是在大約十五度的斜坡上,所以排水通暢。

  何田教易弦用鐵鏟在翻好的地上挖一條大約十釐米寬、十五釐米深的溝,她就在他旁邊隔著幾十釐米的地方,也挖一條同樣的溝。

  這塊地不是四四方方的,能挖出筆直的溝的地方大約六米長四米寬,在斜坡其他邊邊角角的地方,何田緊著地挖了一個個土坑,土坑每個大約七八釐米寬、十五六釐米深。

  挖好了溝就可以把土豆苗種下去了。

  種薯兩兩之間要隔開三十釐米左右,不能埋得太深,要等芽苗長到快十釐米高的時候再堆土,現在,種薯上只蓋了大約十釐米厚的土,看過去就像一排排陷下去的凹點。

  易弦戴上何田做的松鼠皮手套,用一根竹筒做的小鏟子把土豆苗挨個種好。

  他每種下一棵,就要站起來看看種的是否規整,何田看見了,就說,「不用那麼整齊的!又不是在閱兵。你該不會量了每顆苗之間的距離吧?」

  易弦笑笑,「整整齊齊的才好看嘛。」

  何田搖搖頭,她負責種那些形狀不規則的地方。

  沿著坑邊,一圈一圈地把土豆苗種下去,兩兩間距也是差不多三十釐米,但是美觀程度就和易弦負責的那些沒法比了。

  她很快種完了自己的那些地,又去幫易弦,和他並排站著,同步地蹲下,用小竹鏟挖個坑,放進去土豆苗,培土,輕輕拍實。

  一直忙碌到日上三竿,所有土豆都種好了。

  這期間,小麥一直在田邊跑來跑去,起初還想挖出來土豆苗,被何田喝止了之後無聊地東看西看,易弦把田地邊上一顆空松球扔給它,它立刻汪汪叫著追過去,撿回來,搖頭擺尾求表揚。

  何田見了,就把松球扔得更遠一點,小麥忙了起來,也就不來搗亂了。

  等他們種完土豆,它已經累得趴在田壟邊跑不動了,張著嘴吐著小舌頭哈哈喘氣。

  土豆種下去之後要經常澆水,但也不能過多,不然剛種下的土豆塊莖很容易腐爛、發黴,土層外的芽苗暫時看起來還是綠油油的,但已經註定死亡了。

  所以,一定要在早上澆水。這樣,經過一天的蒸發,葉片和土壤中的水分就蒸發掉了,土壤也能保持濕潤。

  何田和易弦拿上水桶,在林子邊找到大米,趕著它去山澗邊打水,往返了幾次,澆完了整塊地。

  這時已經中午了,兩人饑腸轆轆,回到家,爐火已經要滅了,米飯也蒸好了。這時的火力不夠繼續加熱蒸鍋裡的水,卻剛好能讓米飯還在蒸籠裡保著溫。

  何田把蒸鍋移到一邊,撥一撥爐灰,在火星中添一把乾草,再加入幾片木片,火大了之後加入一塊木柴,用竹管吹一吹,火很快又燒旺了。

  她在炒鍋裡放上油,打碎幾個蛋,在蛋液中加一點點鹽,用竹筷攪勻,油開始冒煙時倒進鍋裡,待蛋液的扁捲曲起來,中心也鼓起一個個大泡時輕輕晃動鍋子,再用鏟子一翻,蛋液兩面煎得金黃,倒進陶盤裡,是一個圓圓的蛋餅。

  這邊,易弦也按照吩咐把蒸熟的米飯用竹筷攪得鬆鬆散散的,倒在蛋餅一側,何田再用鏟子把另一側翻起、蓋上,蛋餅就變成一個金黃色的半圓形大餃子,盤子的另一邊放了幾片切碎的醃白菜,蘿蔔條。

  何田想了想,又從櫥櫃裡取出一個小玻璃罐,裡面裝的是去年收穫的番茄做的番茄醬,用勺子舀上一勺,在金色蛋餅上劃出一道曲線。

  用勺子挖一勺,鬆軟的蛋餅包裹著晶瑩的白米飯,配著紅色的醃肉片,只是顏色就引人食欲大動。

  兩人早上只吃了些美麗的小點心就開始忙活了,酸酸甜甜的番茄醬又最開胃口,他們風捲殘雲般把醃肉蛋包飯一掃而光。

  看到易弦狼吞虎嚥的樣子,何田怕他消化不良,煮了兩杯炒野米茶和他一起喝。

  兩人各坐在桌子一端,隔著茶杯上方緩緩上升的水汽微笑,春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射在他們身上,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一動也不想動。

  窗戶外,春天的陽光下,黑色的土壤和翠綠的樹林中,到處生機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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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六章 魚湯雜糧窩窩頭

  這頓飯吃得太飽了,何田和易弦又都是幾乎一夜沒睡,也不知是誰先建議的,兩人爬上棚板,乾脆睡個午覺。

  何田醒來後急急忙忙地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多了。

  她這時腦子終於清醒了。

  易弦裹著被子,還睡得正香。大概是一夜沒睡,又凍又累,早上趁著興奮又幹了一上午活兒,這一睡恐怕得睡到太陽落山了。

  何田輕輕爬下棚板,小麥立即迎上來,親熱地在她腳邊蹭來蹭去。

  她帶著小麥出門了。

  先打開地窖,拿出兩條前天打上來的魚,再到紅薯窖,選了一籃最肥大豐美的紅薯背上來。

  地窖現在的溫度,新鮮魚肉放進去大約可以保存三到五天。氣溫更熱的話,恐怕保鮮效果就沒那麼好了。

  但何田一早就放進去了幾罎子冰,這樣,即使到了盛夏,地窖還是能當冰箱用,新鮮獵到的魚和肉不至於立即腐壞。

  魚是今晚吃的,紅薯,則是在為接下來的種植做準備。

  何田到一個儲物窩棚裡拿出了幾大藍要用的東西。

  三十幾個陶製的杯子,每個都有兩個耳穿著一根草繩。此外還有一大把竹籤子。

  何田把紅薯提到山澗邊,整籃浸泡在流動的水中,冰涼清澈的山泉水很快把紅薯沖的乾乾淨淨。

  提出籃子,控乾水,何田把紅薯又揀選了一遍,選用其中最健康的,切成三四釐米厚的塊,在塊莖外側插上幾根竹籤。

  然後,她把插好竹籤的紅薯塊切口朝下,一個陶杯裡放上一個,竹籤讓塊莖懸在杯口,一半露出來,一半在杯子裡面。

  何田所有杯子都放在了窗臺下的桌子上,現在,桌子只剩下一小半空著。

  接著,何田給所有的杯子裡都添滿了水,讓懸在杯口的紅薯至少有半截是浸在水中的。

  有了陽光的照射和溫暖的氣溫,快則幾天,慢則兩三周,這些塊莖就會發芽了。

  紅薯是喜歡溫暖的植物,因此要比土豆之類的作物種的更晚一些。

  等塊莖冒出芽,芽苗長到幾釐米高時就可以從塊莖上揪下來,這就是紅薯苗。

  這時的紅薯苗還沒有長出根,要把它們放在碗裡泡上兩三天後,就有根了,然後,選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移栽到室外。

  從切塊泡發到栽種在土裡,前前後後要比今天晚一個多月。

  何田做完了這些,偷偷爬上梯子看了看,易弦還沒醒呢。

  她泡上一碗小米和幾粒紅棗,把那兩條魚身側的肉片下來,切成一釐米厚的塊兒,用醬油、糖醃上,想了想,又加了幾粒花椒。

  小麥聞到魚肉的香味,早就饞了,但是何田不發話,它不敢出聲,只用黑溜溜的小眼睛盯著她,小尾巴輕輕敲在地板上。

  何田把剩下的魚頭魚骨放進陶鍋裡,加上水煮熟,放涼了一點夾在一個大陶碗裡,把魚肉剃下來,放在小麥的碗裡。

  「去吃吧。」她輕輕說。

  小麥立即跑過去,埋頭在碗裡嗷嗚嗷嗚吃,幾下就吃完了,又用力舔了舔碗,碗底被它拱起來又落在地板上,叮噹叮噹地響。

  何田怕小麥還太小,會被魚刺卡住,它現在也還不能光是吃肉,仔細回憶了很久當年奶奶是怎麼餵養小米的,找出一點雜糧磨成的麵。

  這些雜糧麵磨好後炒過,是當乾糧吃的。

  何田把陶鍋裡剩下的魚湯過濾,倒進一個小陶盆,和雜糧麵攪拌好,加上一點酵母,揉成一個麵團。

  江鱈沒什麼腥味,又是新鮮魚,做出的湯很香,小麥早就聞到了香味,看到何田揉麵,它以為這又是給它吃的,坐在她腳邊等待著。

  沒想到等了好一會兒,主人把陶盆放在爐臺邊上,站起來,叫它一起出去了。

  出去!出去也好玩!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個大傢伙也好玩!

  小麥跟在何田身後,甩著尾巴跑到林子裡。

  林子裡就更好玩了!

  對於一隻幼犬來說,這裡就是遊樂場!

  啊,大傢伙也在這裡。

  小麥見到大米,又嗚嗚低吠著去逗它,一會兒在它腳邊伏地汪汪叫兩聲,一會兒就跑到它頭邊跳來跳去,可是大米連何田都不理呢,對這新來的小傢伙更是視若無睹,低著頭不停地啃嫩草和新長出來的小樹葉。

  春天的林子對小麥來說是遊樂場,對大米來說是豪華自助餐廳。

  何田提著一隻小竹籃,在松樹下尋找松菌。

  前幾天下過一場雨。

  天氣暖和之後,松樹下常年累積的那些松針就會成為各種蘑菇出生的暖床。松針腐殖質充滿營養,在春雪融化之後,太陽照射,就會長出很多小蘑菇。

  常見的有兩種,一種是灰黑色,像把合攏的小傘,傘柄長長的,另一種是白色小傘,不過傘面像是被狂風吹得倒翻過來,中心凹陷,傘柄胖乎乎的。

  兩種蘑菇不論是炒菜、燉湯,各有千秋,都很美味。

  何田更喜歡灰色蘑菇的口感,易弦更喜歡白色的,說口感像肥嫩的鮑魚。

  何田帶小麥來,不光是為了省得它在家裡吵醒易弦,更是為了讓它儘快熟悉這片森林,還有,它得學著工作了。

  何田採下的蘑菇放在小麥鼻子下讓它嗅嗅,拍拍它的小絨毛頭,「去找這些。」

  小麥剛開始並不太明白主人讓它做什麼,把蘑菇咬得稀爛,但何田帶著它從一棵松樹下到另一棵松樹下,見到那些小傘一樣的東西就趕緊蹲下,開心地把它們採下來,拿給它看看,放進籃子裡。

  這麼重複了兩三次,小麥就明白了。

  它在松林中奔跑,金黃色的小尾巴高高背在背上,在松樹下找到了蘑菇就昂起小腦袋汪汪叫兩聲。

  起初,它還試著要幫主人把這些小傘給刨出來,但被主人趕快給制止了,之後它就明白了,主人只要它幫忙找,不需要它刨出來。

  何田採蘑菇用的是一把竹剪刀。一條堅韌的竹子兩端削成薄而鋒利的剪刃,然後在火上烘烤,彎曲成U型,一捏中間,就能剪斷蘑菇柔嫩的莖。

  不傷到蘑菇的根鬚,它很快還會再長出來。

  遇到根莖非常粗壯肥厚的蘑菇種類,就得用竹刀了,實在不行,拔出蘑菇後,還得原本根部的土踩實,這樣才會有新蘑菇再長出來。

  有小麥幫忙,何田很快撿到不少松菌。每次小麥成功發現松菌,她都會摸摸它的脖子腦袋以示鼓勵嘉許。

  這些松菌放在籃子裡,半浸入山澗中淘洗一下,沖掉上面沾著的灰塵沙粒,然後被何田擺在竹匾中晾曬。

  曬乾的松菌可以存放很久,是為冬日準備的儲備糧之一。

  撿松菌是件費時的活兒,去年她沒能撿到很多,只有些花菇。

  這時已經快六點了,天已經要黑了,爐臺上用魚湯拌好的雜糧麵團也膨脹的有原先兩倍大了。

  她往麵團裡加上一點鵝油,揉勻,雜糧麵裡摻了小米、黃豆、紅豆、燕麥、野米,還有些麵粉,做成的麵團是棕紅色。

  何田擰掉一小團麵,放在手心做成一個窩窩頭,擱在蒸籠上。

  很快,蒸籠上擺滿了頭頂圓圓的「小斗笠」。

  何田把泡了一下午的小米和紅棗放在煮粥的陶鍋裡煮上,蒸籠架在陶鍋上,蓋上蓋子,又往爐子裡填上一把乾草和兩塊木柴。

  不一會兒,粥煮沸了,蒸籠裡也散發出麵食的香味。

  何田算著時間,帶小麥去把大米趕回家,收拾好它的窩棚。

  她回來時,易弦已經醒了,正站在爐臺前攪粥呢,蒸籠也拿下來了,不過……

  「你怎麼吃了一個?」何田看著一手攪粥一手拿著窩窩頭吃得正香的易弦,再看看仰著小頭舔嘴的小麥。

  易弦馬上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了,哈哈笑了一聲,蹲下揉揉小麥的狗頭,「對不起啊!」然後又對何田說,「還挺好吃的!你也嘗一個?」

  他們的晚餐是小米粥,菜是松菌炒魚片,再配上何田之前給易弦做的夾臘肉絲乾餅。

  也難怪易弦會誤以為這籠窩窩頭是給他們做的。

  窩窩頭蒸好之後是深紫紅色,大概是野米的顏色最後占了上風,可能是因為是用魚湯和的麵,又加了鵝油,不僅香味濃郁,賣相也不錯,表皮光亮,捏在手裡又暄軟Q彈,一個個小巧玲瓏。

  這哪兒能想到是給小狗做的呢。

  桌子上現在擺滿了裝著紅薯塊的陶杯,何田易弦只能並排對著窗戶坐著,一邊吃飯一邊憧憬光禿禿的紅薯塊長出嫩芽後的樣子。

  「……紅薯葉子長出來之後可以當菜吃!掐最嫩的葉芽,和野鴨肉一起炒著吃,或者滾水一焯,用核桃油和鹽扳著吃……」何田喝著粥,「春天就是吃新鮮蔬菜的季節呀!」

  爐灶邊上,小麥也吃得正香,何田用一點熱水泡軟一個窩窩頭,加上一點沒炒過的魚肉。

  何田說得沒錯,春天就是吃新鮮蔬菜的季節。

  蕨菜已經長得很豐碩了。

  它們長在草叢中,山壁上,有時石頭縫裡也長出一大蓬。

  剛長出的蕨菜芽是嫩綠色,捲曲成鳳尾的尖端帶一點點鵝黃色的暈,輕輕一掰就斷了。何田喜歡莖的脆爽口感,采的時候會故意掐長一點。

  她跟易弦說,小時候看畫冊上的古裝美女所戴的金釵玉簪極為羨慕,就把蕨菜芽插在頭髮上,意淫那是「碧玉釵」。

  「還有絲瓜絡子!不是有捲曲的細絲麼?拔下來就是『累絲鳳釵』了!」何田說起自己小時候的趣事,又問易弦,「你呢?你小時候有這樣麼?」

  易弦淡淡笑笑,果斷地搖頭,「沒有。」

  何田歎氣,「我們家附近沒有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女孩,你也沒有?」

  「……」易弦繃著嘴唇,「沒。」

  採好的蕨菜放在竹簍裡,直接把簍子浸入山澗,讓泉水濯洗乾淨。

  鮮蕨菜用燒水焯過去掉那股澀味就可以吃了,即使不沾油鹽也脆爽清口,和臘肉在一起炒,另有一番風味,放在陶盤裡只是顏色就很好看了,碧綠如翠玉的蕨菜,和嫣紅的臘肉。

  蕨菜可以採多一點。放在陶罐裡,毫不客氣地灑上鹽埋住,就能保存到冬天。在白雪紛飛的日子,把蕨菜罎子打開,菜雖然已經失去了脆脆的質地,變得軟軟的,可是還留著八分顏色和七分美味。

  罎子裡這時充滿了水,全是蕨菜被鹽泡出的汁。

  把軟得像麵條的蕨菜打撈出來,用清水浸泡一晚,第二天濾乾,擠一擠,不管和什麼一起炒,都很好吃。

  這可是保存了一年的春天的味道呀。

  去年何田沒能收穫足夠多的貂皮,換的鹽比平時少,春天又沒多少時間採集蕨菜,就更沒保存蕨菜了。

  少了鹽,很多美食就沒法制作了。

  比如鹹鴨蛋。

  醃鹹鴨蛋的方法不止一個,有人喜歡直接把鴨蛋放在高濃度的鹽水裡醃,有人會在鴨蛋外殼裹一層泥巴。

  何田家的方法是後一種。

  泥巴是摻了木炭渣的黑泥,摻上大量的鹽、鋸末,加適量放涼的開水——開水這點是奶奶堅持的,蛋醃得不好會臭,更可怕的是,吃了這種蛋,會拉肚子。

  醃料攪合成泥巴後,裹在鴨蛋鵝蛋上,放到半乾的時候再在松針裡滾一圈。

  裹好的蛋比原先大了兩圈,一圈一圈挨個放進罎子裡,最後,再把罎子蓋也用泥封好,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

  醃上幾周之後,要打開看一看。要是醃鹹鴨蛋的泥土上能看到細小的小蟲子,那十有八九是失敗了,不然的話,成功的幾率是很大的。

  去年冬天沒能吃到鹹蛋是何田的一大遺憾,所以,醃上蕨菜後,她也醃了兩壇鴨蛋。

  春天才剛開始,還能收集到更多的蛋,到時,可以多做幾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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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七章 竹林中的美食

  在森林中,每個季節都是繁忙的。

  尤其是春季,森林中的居民——無論是小松鼠,還是獵人,全都有一張密密麻麻的時間表。

  土豆種下之後,就要種小米了。

  去年深秋,何田狠狠地研讀了種植書籍後,嚴格按照書上的方法,先放火燒了地裡殘留的穀草,這樣能殺滅病蟲病菌,然後深翻了幾遍地,把地裡的石頭、根莖、雜草通通剷除,又施了秋肥,現在,到了撒種的時候了。

  何田和易弦把地又翻了兩遍,確保土壤肥沃,酸鹼度適合,排水良好,然後在一個沒什麼風的早晨,把小米種了下去。

  小米種子是何田今年購買的主要種子之一。

  去年小米歉收,她也找不出什麼可以留著當種子的穀穗。

  種之前,他們又薄薄地灑了一次水,這樣土壤濕潤,小米種子就不容易被風吹走了。

  他們還在地上鋪了一層編的極為鬆鬆散散的草簾子。

  草簾子每隔幾十釐米扒開一個小洞,何田和易弦蹲下去,用竹鏟在簾子露出的小洞中挖個淺淺的小坑,把種子種下去。

  這層草簾子不僅能起到保溫的作用,還可以防止雜草生長。

  被蓋住的地方見不到陽光,自然難以長出雜草,就能確保小米生長所需的營養不被奪走。

  種下了種子,工作才只做完了一半。

  何田和易弦在小米地的周圍插上竹竿,竹竿上栓著乾枯的草藤、葉子、破布條,還有幾根竹竿上,釘著用細竹篾做的圓網。

  這些圓網特意做的稀疏極了,用竹釘釘在竹竿上,有的釘的高些,有些釘的低些,風一吹,就像風車似的嘩啦啦轉動,那些纏著葉子的枯藤也上下飄動。

  「希望這樣可以把鳥都嚇走。」何田安好最後一根竹竿,站起來,拍拍手套上的泥土。

  「如果還不行,就每天不定時放幾槍。」易弦建議。

  春天,人類忙著播種,鳥獸忙著覓食。

  小米種子還沒種下,小鳥們就圍在周圍的樹上,虎視眈眈。

  先種下的土豆苗也是鼴鼠、老鼠、野兔喜歡的食物。

  在森林裡種植,最大的敵人,就是這些「鄰居」們。白天小鳥來偷吃種子,晚上刺蝟老鼠之流再來啃咬嫩葉嫩芽。

  山民們只能想各種辦法和小動物們鬥智鬥勇,保護自己的辛苦種下的作物。

  要是有塑料大棚,或者塑料地膜,哪裡用得著這麼辛苦。

  可是,大嚴寒時代,從前漫天飛滿河飄的塑料製品,現在幾乎絕跡了。

  嚴寒到來後,以燃油提供的電力最先斷掉,然後,水電站核電站也接著停擺,風能發電和太陽能發電能稍微堅持久一點,但當太陽能矽片老化損壞後,太陽能也完了。

  沒有電力作為能源,石油開採和提煉都變得極為困難,以石油衍生物為原料的產業隨之消亡。首當其衝的就是塑料製品。

  據易弦說,現在幾個能用得上電的城市,所用的電纜電線是用陶瓷作為絕緣材料的。

  失去了電力,煉鋼用的是木炭,火車用的是蒸汽機。

  沒有塑料地膜,種植者們只能用回過去的辦法,用乾草或其他材料覆蓋土地。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種植的城市,使用的是預先打好孔的黑色油布。

  何田他們可用不起這種高級貨,只能用古早原生態的方法,就地取材了。

  土豆苗現在漲勢喜人,可是和小米一樣,最大的危害來自於周邊的小動物。

  何田和易弦在土豆地上架起竹竿搭的棚子,再掛上一層破舊的漁網。澆水時兩人分別站在地的對角線上,從兩邊開始走,邊走邊甩動胳膊灑水,這樣既能保持效率,又不會灑在對方身上。

  灑水壺也是用竹子做的。

  何田對她所住的這片森林中生長著大量竹子感到幸運。

  現在是竹子最旺盛的生長季,在下雨的春夜,一個晚上,竹子可以長高十釐米多。

  快速成長的竹子給何田他們提供了各種尺寸的建築材料。

  此外,他們頻繁拜訪竹林,也是為了春筍。

  新鮮的竹筍剝掉外皮後,用滾水燙一下,甚至不燙也行,切成細絲清炒,或者放一點辣椒和花椒,和胡蘿蔔絲、蕨菜一起炒,味道鮮美甘甜得難以形容。

  肥厚的筍切成滾刀塊,和臘肉、花菇、栗子一起燉,湯汁香濃,澆在剛蒸好的米飯上,別說易弦了,何田都能連吃兩碗。

  這麼美好的食物當然要設法做成儲備糧。

  把新鮮的春筍切成片,掛在繩子上晾乾,風吹日曬,就變成了乾筍。

  要吃的時候,把乾筍放在清水裡泡上一段時間,可以拿來燉湯,也可以用來炒菜。

  除了竹筍,竹林中還盛產一種小蘑菇。這些小蘑菇是半透明的白色,細細長長的一簇簇長在林子中,積累多年的竹葉為它們提供營養,也給予它們獨特的風味。

  把它們採下之後,洗淨,放在碗中備用。先用一塊鹹魚或是一條醃鴨腿和乾筍燉湯,湯放在陶鍋裡在火上慢慢燉幾個小時,香氣四溢時舀出湯汁,直接澆在碗裡,小蘑菇就完全變成透明的,小傘在湯碗中張開,湯的香氣中又加入一種獨特的香味。

  這樣的湯,用來做火鍋也很不錯。

  湯煮好後,先加入土豆粉條,再加入蘑菇,湯上浮著幾滴黃色的小圓點油脂,紅色的鴨腿肉藏在湯底,晶瑩的土豆粉條上開著半透明的小傘,如果再加入幾根碧綠的蕨菜,簡直完美。

  可惜的是,這種美味的竹菇無法曬乾保存。

  但還有竹蓀呢。

  竹蓀的樣子並不像是什麼美味的食物。它長在乾枯的竹根附近,有點像個小絲瓜瓤子,或是一個網兜,或是拖著個網兜的蘑菇,不太結實,全是大大小小的洞眼,還一碰就碎得到處都是渣。

  但是這東西小心採下之後,生吃涼拌脆爽鮮嫩,如果放在湯裡,尤為驚豔。

  曬乾後的竹蓀可以保存很久,唯一的缺點就是怕壓,一壓就碎成渣沫。

  用新鮮的野雞、野鴨或是什麼獸肉熬成湯,加入竹蓀,它絲瓜瓤子似的形狀就能像海綿一樣吸收湯的美味,而且,把肥膩給去掉了。吸滿了湯汁的竹蓀又恢復新鮮時的脆爽口感,可它入口時包含湯汁,綿軟極了,咀嚼的時候又能感到酥脆的口感。

  新鮮的嫩竹葉也是特別的食材,它可以用來做茶。

  洗淨,晾曬乾,收在竹筒裡,不管是炎炎夏日,還是守著爐火的冬夜,泡上一杯,滿口清香,清潤肺腑。

  長得特別肥大寬厚的竹葉也有用。何田把它們採下來,曬乾之後留著包粽子。

  當然,竹子最大的用處還是當建材。

  春耕開始之後,易弦建議,建一條引水道,把山澗的水直接引到地裡。

  於是他們砍伐了大量碗口般粗大的竹子,劈成兩半,打通竹節,因勢利導,從山澗地勢高點的地方向下傾斜,搭建了一條總長二十幾米的水道,把泉水直接引到了地邊。

  水道全是由半圓柱形的竹子搭的,他們選的是這片竹林中能找到的最高的竹子,每根大約六七米高,竹子連接處,粗的那頭竹子放在下面,用草繩綁緊,縫隙填上用魚皮熬製的魚膠和剪成大米粒大小的碎皮子混合而成的填充料,凝固之後幾乎就不漏水了。竹道下面是X型的支架,每隔三五步有一個,按照地勢做成不同高低,當然,也是竹子做的,只要在兩段竹子中間鑽孔,再用繩子綁緊,就能牢固地站在地上了。

  水道通到地邊後,再由幾根細竹管分流,分到小米地、土豆地、蘿蔔地裡。

  每塊地上,再將竹管側面鑽洞,填上更細點的小竹管,一排排架在地上,小竹管側面鑽出小孔,讓水灌溉得均勻。

  每個分流的竹管開端都有蓋子,想要用水灌溉的時候,只要移開蓋子就行了,水道最開始的地方,也有這樣的蓋子,打開之後水就從山澗引了過來,水流平緩,要流上快三分鐘才會流到地裡。

  這番工程可費了何田易弦不少心血,但是規劃、畫圖、推敲、討論,就花了幾天時間。搭建倒只花了一天時間。

  何田看到水流從水道的開端進入竹子,她緊緊跟著緩慢的水流走著,一直跟到地頭,水流進地裡的時候,她放聲大叫,跟易弦擁抱在一起。

  水道建好後還得慢慢地修改,才能越來越合適,這個,急不來的。

  比如種胡蘿蔔的地,竹管引來的水流現在對於胡蘿蔔幼苗來說太大了,何田就還是直接把引來的水接到灑水壺裡,澆灌它們。

  灑水壺的壺嘴上還特別安了一個竹節做的噴頭,在節面上鑽了三圈細孔,澆出的水就很溫柔了。

  春耕忙碌了一周多,何田一直處於興奮中,易弦提醒她,「商隊就要走了吧?我們是不是得再去買點東西?」

  他回來時,剛一進門,就把懷裡揣的錢又都交給了何田。

  何田這才想到,對啊,原先是按只有她一個人生活一年的情況去購物的。

  現在易弦回來了,說是要等「山下太平些了」再走,但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太平些呢?幾個月?到夏末?秋末?還是來年春天?甚至一兩年後?

  不管怎麼樣,先做好今年是兩個人一起過的打算。

  那樣的話,米麵糖鹽都要多買至少一倍,做衣服的棉布也要再買些,還要讓易弦自己選喜歡的買,還有各種零碎小東西。

  她這時才想到,等等,易弦偷了人家一條船,還有一個死貴死貴的金鐘罩馬達!

  想到城主那些趾高氣昂荷槍實彈的兵,何田有點怕。

  易弦卻完全不當回事,「他們只會覺著這是哪個獵人買賣完了偷了就走,再見面最少也要一年以後了,誰能想到我們會去而復返呢?」

  不管心虛不心虛,該買的東西只能在集市買到。不然就得等一年。

  何田只能硬著頭皮再次和易弦踏上去集市的路。

  這次,帶著小麥。

  到了河道上,她戰戰兢兢,問,「那船……你扔哪兒了?什麼?鑿穿了扔岸邊了?」

  「對呀,估計殘骸都順流飄走了吧。」

  「那……馬達呢?」

  「當然也扔了。留著幹什麼?我們一買柴油不就暴露了?」

  「好貴的呀!」何田幾乎要甩開手中的槳捶胸頓足,「好貴的啊!」

  易弦笑眯眯的,「就算留著,你也買不起柴油啊!」

  何田搖搖頭,「沒有柴油,咱們難道不能用別的油脂試試嗎?我奶奶有本書上講了,大嚴寒剛來的時候,別說食用油了,那會兒的人急起來連伏特加都當過燃料。」

  易弦又笑了,「逗你的。我藏起來了。就算真的扔了,再偷一個不就行了!」

  瞧這幅滿不在乎的樣子,何田不敢置信,「你——你以前可是城市人啊,你怎麼一點法律意識都沒?」

  「你倒是山民,瞧著比我還守法呢。」易弦還是笑,「河口以北,所有人都公認是化外之地,既然是化外之地,法律?呵呵。熊和鉛彈都不講法律。」

  何田辯不過易弦,歎口氣,「總之,我們今天小心行事。」

  易弦樂呵呵的,「好。」

  何田又劃了會兒船,才想來,易弦交給她那筆錢,沒少,反而還多了。

  這是怎麼回事?

  「啊,我打暈了一個兵,穿了他的衣服才偷到馬達的。衣服我過了河口就扔了,兜裡的錢總不能一起扔了吧?」

  何田呆愣一會兒,「……說的……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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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八章 土豆熏肉蛋餅

  這次來市場,真是輕舟熟路。

  一路上兩人笑語嫣嫣,再沒一點離愁別緒,還有小麥這個逗人的小傢伙在一邊助興,就算是何田有點做賊心虛,但是團隊氣氛還是活躍歡樂。

  到了碼頭岸邊,再次排隊拿牌子,登記,因為他們這次沒有貂皮要賣,被那個小官鄙視地揮手發到一邊,上岸後,更沒人搭理,只跟著來買東西的人流就行了。

  易弦默默觀察,並沒發現巡邏的士兵比之前更緊張,反而因為快要離開了,現出些懶散的勁兒。

  他猜著,有刁民打暈士兵、偷走馬達的事兒,是商人和管事的人私下解決了。

  要知道,商隊來這裡是為了求財,如果管事的因此加強戒備,甚至搞個搜查,加強盤問,很可能,山民們受了驚,買了必要的鹽鐵等物就趕快走了,誰還會買酒買娛樂服務呀?

  商隊負責賠償,管事兒的趁機發一注小財,大家皆大歡喜。

  本來何田還有些不安,易弦把這道理跟她一講,她徹底放下心了,喜氣洋洋地開始逛街了。

  不管是什麼年代,女性的購物欲都是蓬勃旺盛的。說她們是推動經濟發展科學進步的最大助力毫不為過。

  女人的錢也很好賺。

  何田很快發現了幾家專賣女性商品的店鋪,從成衣到布匹,從洗髮用品到美容脂粉,再到什麼彩色玻璃珠子做的耳墜項鍊,緞子做的髮帶,琳琅滿目。還有賣可重複使用的超強吸水衛生巾的。

  這種衛生巾在易弦看來像一個小小的馬鞍,兩側釘著按扣,中間是可拆卸的一條長方形棉布。

  他想了想才明白這東西怎麼用的,頓時臉紅耳赤,轉過頭假裝看牆上掛的那些項鍊飾物。

  何田對這個發明十分感興趣,仔細問了店主這東西怎麼用,又接過一件樣品摸了摸,布料是十分柔軟的棉布。

  店主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看到聚來的年輕姑娘小媳婦多了,就拿一個玻璃杯展示,「大家看,這種布條的吸水力有多強!」

  那條長方形布片浸入杯中,很快把小半杯水吸走了。

  「量多的日子每兩小時一換,量小的日子可以堅持五個小時!」店主又用填著棉花絮和草木灰的普通「衛生巾」進行對比,「傳統材料吸水力差,還會倒流,黏黏糊糊,多難受啊!要換一次也麻煩。冬天的時候尤其難受!再看我們的新產品,只要更換這塊棉片就行了!清洗也容易!」

  「一件配有三個棉片,買上兩件,就夠了!」

  「現在的城市姑娘們也是用這個!」

  店主口燦蓮花,哄得大姑娘小媳婦們紛紛解囊。

  何田拉拉易弦,「你……需不需要?」

  易弦只想掩面逃出去,搖搖頭,「我在隔壁店等你。」

  何田去年冬天來月事的時候問過易弦需不需要,奶奶早就絕經了,家裡只有她用這些衛生用品,總不能讓易弦用她用過的,她可以再做些新的。

  當時易弦也是這種反應。

  不過那時候冰天雪地,沒法往門外跑,易弦只是垂著頭,搖搖頭,小聲說,「我……我還沒有呢。」

  何田聽了,愣了愣,趕緊安慰,「沒事,沒事!我看書上說,有人二十幾歲了才初潮。還有人一輩子也沒有,其實是有的,只不過量很少,還有人叫『隱經』……別急……啊,沒有才好呢,少了好多麻煩。」

  她急急忙忙說了一串,看到易弦的腦袋已經快耷拉到胸口了,趕快住嘴。

  何田剛見易弦時驚為天人,生怕這個嬌滴滴的美人不好伺候,後來改觀了,漸漸還覺得,這孩子其實有些自卑。大概是因為雖然長得好,個子也高,可是胸脯平平,連初潮都沒來,像個沒發育的小女孩。

  何田想了想,買了四件。要是易弦哪天初潮了,這多買的一套,剛好當禮物!

  這些零碎小東西買完之後,何田去買鹽糖米麵。

  易弦建議,「不如多買些。」

  「為什麼?」鹽和糖到無所謂,容易儲存,極少變質,但是米麵放久了可是會壞的。

  易弦說,「誰知道明年還是不是同一個城主?就算是,明年城主要用兵打仗呢?會不會提稅?鹽和糖這些放不壞,乾脆多買點囤起來。」

  何田想想,很有道理。於是,易弦用他那份錢,買了大量的鹽。

  集市上還有賣酒麴的,酵母的,各種醬料的,易弦見了,全都買了不少,一會兒就把他的背簍塞得滿滿的。

  還有賣各種成藥的,他也像不要錢似的買了一大堆,看得何田直心疼。

  出了官方市場,到了河灘上山民們自己的交易市場,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更多了。

  很多人把自己家獨特的出產拿來賣,或者交換。

  易弦看到有一家賣的是亞麻布,質量在他看來也算上乘,不禁有些驚訝,忙拉著何田到人家的攤子邊圍觀。

  走近了之後,發現這家人賣的還有苧麻布,布色潔白,經緯細密結實,觸手清涼。

  圍觀的人已經不少了,賣布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人,布匹全放在竹籃子裡,擱在一個橫放的推車上,他有些木訥地笑道,「這布很適合做夏衣,看看吧。」

  每匹布都只有不到四十釐米的布幅,大多數是未經染色的牙白色,乳白色,帶點黃暈,有幾匹染成了天青色,和嫩綠色,還有的是紫紅色深藍色和醬色。

  何田問了價錢,看看打開的布匹,估摸著這樣一匹布可以做一件長袖裙子,或是一件無袖背心和一條長褲,要是易弦的話,恐怕得要一匹半的布才能做一套夏衣。

  一匹布,相當於一隻大鼠黑貂的價錢。

  價錢其實比官方市場裡賣的薄棉布還貴不少,所以就有人跟他們講價錢,「那些棉布還有印花,顏色圖案比你的多多了,又薄又透氣,又不會掉色,你們的憑什麼這麼貴?」

  站在攤子前的漢子有點口拙,只是賠笑,「我們的布也是很好的。」但怎麼個好法,和棉布比有什麼優點,他可就說不上來了。

  攤子後面坐著一個年輕姑娘,一看就是這漢子的妹妹,她嘴可比哥哥巧,「大嬸,要是給小閨女新媳婦買,那當然去買人家的花布,可您要是自己穿,不是我吹,麻布可比棉布耐穿得多,還更涼快透氣。不信你試試?我這有棉布的布頭,你拽拽,再拽拽我這麻布,是不是?這要是在家幹活,要耐用,要涼快,還是麻布好。花色是少了些,可是也足夠了呀,您買匹藍的,給家裡爺們男孩穿,買個紫紅的給自個兒,家裡有老人的,或者不愛深顏色的,天青草綠也挺好看。或者您要是手藝好,幾種顏色拼在一起——」她指指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反毛兔皮長馬甲,「不也挺好看。」

  她的馬甲上是天青、紫紅、深藍三色麻布拼接成的方塊圖案,確實很好看。

  她哥哥身上穿的罩衫,一面也用了拼布,把天青、深藍和醬色的布剪成了長方條,錯色拼接,另一面是深藍色,也很好看。

  易弦就是遠遠看見這對兄妹身上的衣服和旁人大不一樣,才被吸引住的。

  嫌貨才是買貨人。

  這群講價的大媽大嬸當然是識貨的,被姑娘這麼一說,更心動了,再摸摸她和她哥哥身上做好的成衣,算算價錢,就慷慨解囊。

  那姑娘的哥哥嘴笨,但是算帳倒很快,全是心算,又準又快。

  有人用現錢買的,也有人用貂皮換的。

  買好了布,那姑娘還送給買布的人一袋亞麻種子,「很好種的,四個月之後就能收,我家住在這附近村子裡,你問『織麻的三三家』就知道了。拿收好的麻來買布,我給你打折扣!我們也收麻的,價錢是……得是乾麻,這樣才能過稱。」

  當下就有好多人追問怎麼種麻,怎麼去她家,價錢是怎麼樣的。

  還有人問她家要不要收小徒弟的。還有人問能不能買了布代做成衣的,就做成三三和她哥哥穿的樣式。

  何田小聲對易弦說,「這姑娘真聰明呀,她哄著人們種了麻,再來買她的布,還說是打折扣呢。他們家肯定是沒人開那麼多地,也沒法照顧。」

  易弦只覺得何田趴在自己耳朵邊絮絮低語,耳朵都軟了,管她說的什麼都連連點頭。

  等排在前面的人散開了,何田又捏捏他的手示意,他才發現,那叫三三的姑娘跛足。

  從前已經絕跡的很多疾病,因為缺乏疫苗又再次出現。小兒麻痹症就是其中之一。

  不僅是在偏遠的森林中,即使在城市裡,買不起疫苗的貧民幼兒也有得這個病的。

  跛腳的獵人行動不便,只能靠陷阱捕獵,那收穫就少得多。

  要在山裡討生活,劈柴打水,破冰捕魚,正常人還都要費力,何況殘疾人。

  不過這個織麻的三三挺聰明,她把耕種的活兒派了出去,這才是最費體力的。亞麻喜歡濕潤的環境,得澆很多水,收穫之後還得晾曬、脫粒、打捆……哪個步驟都是體力活。

  但是織布機何田是玩過的,紡線、織布,跛不跛腳,影響不大。那個,講究的是技術。

  三三這是把技術活留給自己,體力活外包了。她另闢蹊徑,給自己找了條致富之路。

  終於排到何田和易弦,何田問了易弦的喜好,買了三匹天青色的,和三匹原色的,還買了兩匹白色苧麻,又跟三三交流了一會兒。

  交流的結果是,三三多給何田兩包亞麻種子,還摸摸小麥的狗頭,送給它一根同色的小方巾,綁在它脖子上。

  這次可真是滿載而歸。

  小船下水時船舷離水面只有二三十釐米。

  返回的這一路更是和之前那次的心情天差地別,兩人一邊划船一邊說笑,就差唱起歌了。

  快到家時,何田指揮,把船劃進了岔口。

  這是條支流,小河只有六七米寬,兩三米深,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上的竹篙插在岸邊泥土中,拴好船,也跳上岸,小麥一看這兩人都跑了,叫了幾聲沒人要抱它,只好趴在船舷上,鼓鼓勁,小後腿蹲下又坐起來,反復幾次,急得嗷嗷嗷叫了幾聲猛地一跳,跳到了岸上,朝著沒良心的主人追過去。

  等它追上了,何田蹲下摸摸它的小腦袋,再給它一塊好吃的——煮熟的鴨肝。

  何田砍了些樹枝,全都砍成一米多長,捆成直徑三十釐米的一捆,和易弦一人拖上一捆,扔進河中靠近岸邊,水流平緩的地方,再把一根樹枝一頭削尖,插在河底,繩子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了。

  這捆樹枝沉在河底,幾天後撈上來,就會有很多河蝦、泥鰍、小魚、螃蟹在此安家,放在船上一抖,就是豐富收穫。

  從河岸邊再往裡走,很快是一片沼澤地,大大小小的池塘相連,草地上到處都是用羽毛和草葉做的窩。池塘水面上浮著數不清的野鴨,間雜著各種水鳥。

  何田扔給易弦一個草編的網兜,兩人毫不客氣地挨個鳥窩撿蛋。

  小麥本來看到滿地的蛋,高興得要發狂,緊接著看到主人的眼神,趕緊收斂,矜持地跟在何田身邊。

  回到家,何田煮上泡了一天的小米粥,打碎六個蛋,讓易弦攪成蛋液。

  她洗了三個大個的土豆,削皮,切成兩三毫米的厚片,又切了一個洋蔥,把一塊熏兔肉切成薄片。

  做好這些準備,小米粥也煮了半個小時了。

  何田把小米粥移開,放上平底鍋,先用鵝油把洋蔥絲炒得金黃,平平地鋪上一層土豆片,再鋪上一層熏肉片,如此反復,最後是一層土豆片,這時,在蛋液裡加上一點鹽,倒進鍋裡,輕輕搖晃。

  沒一會兒,蛋、肉、土豆的香氣就滿室飄逸,引得小麥直吞口水。

  這個蛋餅煎好之後,何田把一隻大陶盤倒扣在平底鍋上,一手抓著鍋柄一手按著盤子,一翻,蛋餅就掉進了盤中。

  吃的時候像切蛋糕那樣用刀切成一牙一牙的,從側面看,金色的蛋,土豆,粉紅色的肉,層層相錯,彷彿大理石花紋。

  吃起來,最中心的土豆軟糯,底部的焦香,熏肉鹹香有韌性,蛋香甜虛蓬,口感和滋味都很豐富,再配上小米粥,這頓晚餐就吃得十分滿足。

  這時,窗外的太陽開始落山了,橘黃色的金光把林中的葉子樹枝都染上一層金色的虛影,窗臺下,陶杯裡的紅薯塊不少開始長出小小的綠芽。

  室內歡聲笑語,偶爾間雜著小狗的叫聲,室外,田地中的各種作物靜靜地在生長,努力吸收春日最寶貴的陽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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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3:08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三十九章 應季的野菜

  天氣一天一天熱起來,日照的時間越來越長,何田和易弦也越來越忙碌。

  種地的農民,只要看顧好自己田地裡的作物就好了,可山裡的獵人,除了要照顧自己的地,還得抓緊時間打獵。寒冷的冬天,沒有蛋白質類的食物,是很難熬的。

  每天早上,何田和易弦澆好地,就會帶上小麥和大米,劃上獨木舟,輾轉於附近的河流湖泊,濕地沼澤。

  小麥和兩個主人坐在船裡,大米則被栓在船後,跟著遊。

  到了目的地,一行人上了岸,先放大米在附近的林子中自由覓食,再找一處合適的地點做好掩體。

  何田和易弦披上灰綠色的披風,頭上戴著柳枝做的帽子,和小麥坐在掩體中,一群野鴨野鵝飛過,砰砰幾槍,何田指揮小麥跳出掩體,去叼回獵物。

  經過兩次教導,小麥領會了,再次有野鴨野鵝墜落時,何田一揮手,它跳出掩體,跑去叼回獵物。

  這次何田沒讓易弦開槍,自己打中了一隻野鴨,就落在掩體前方十幾米的草叢裡。

  小麥身量還沒長大,在草叢裡蹦躂的時候只要草高一點就只能見到一根小尾巴在草浪中一起一伏,過了一會兒,草浪分開,它有點笨拙地拖著一隻大肥鴨子跑回來了,雖然小狗臉一副嚴肅的神情,可是樣子十分逗趣。

  小麥一回來,何田立即拍拍狗頭以示鼓勵,再餵個好吃的。

  下一次,何田打中的鴨子落得更遠一點,大約有二十幾米遠,小麥聽從指揮,又把大肥鴨子拖回來了。

  何田的鼓勵和獎賞很正常,易弦就格外地誇張。

  他會兩手掐在小麥兩個前肢腋下,把它舉高高,然後嘟著嘴用一種怪聲怪氣地強調問,「啊哦喲,誰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小狗狗?是小麥!是小麥!讓我看看這個最聰明的小狗狗!」高舉幾次之後,他再把小麥放低一點,用自己的頭去頂小麥的頭,再亂親亂蹭一頓,直把小麥弄得激動的嘰嘰汪汪亂叫,狗尾巴在空中狂甩,放在地上它還要再來一段電動馬達臀搖擺,表示對易弦的熱愛。

  除了高舉示愛,易弦還喜歡把小麥抱到腿上玩。

  尤其是晚上坐在篝火邊,爐火邊,小麥犯睏了,眼看小腦袋一點一點,再難以保持獵犬的威嚴了,易弦就一把抱起來,擱在膝蓋上擼毛,然後再給小麥翻個個兒,讓它肚皮朝天,他再給它擺個投降姿勢,一會兒抓抓狗耳朵,一會兒捋著尾巴。

  之前何田還只是覺得肉麻的有趣,但今天是在訓練獵犬,再看這種行為就覺得不能接受了。

  小麥又一次拖著大鴨子大肥鵝回來的時候,何田阻止易弦,「它是工作犬,又不是吉娃娃,不能這樣子!」

  易弦嘟嘴,「不能哪樣子?」

  何田舉著雙手,搖著頭,學著易弦的語氣,「小乖乖小寶寶小可愛噢喲喲~不能這樣!」

  她拉長臉,易弦的嘴嘟得老高,哼了一聲。

  等小麥回來後,它一放下鴨子,易弦就蹲下來摸它狗頭,一邊摸一邊無聲地念叨著什麼。

  何田皺著眉,「你在說什麼?」

  易弦微抬眼皮,「你聽不到,小麥能聽到就行。」

  何田直翻白眼。

  在教養小麥方法上,何田和易弦有明顯的分歧。

  易弦覺得小麥正是可愛的時候,等長大了哪裡還會像現在這幅毛絨玩具的樣子,可是何田覺得,獵犬,猛犬,最重要的素養就是冷靜鎮定,老是這樣子就把狗寵壞了。現在還是個寶寶蹦到腿上甩尾當然可愛,可是長到站起來一人高了還是總蹦到主人腿上撒嬌?像什麼樣子!

  小麥又一次跑出去撿獵物了。

  這一次,何田故意讓鴨子摔到了池塘中間,小麥跑到水邊,英勇地跳進去,游啊遊啊,叼住了獵物的脖子,再拖著它遊回岸邊。

  何田趁著這個工夫跟易弦說,「小麥馬上就半歲了,像它這麼大的小公狗有的都會翹著腳尿尿了,它還是趴著尿呢。你要是老讓它覺得自己還是個寶寶,它要是長大了也一直趴著尿怎麼辦?」

  易弦不知想到了些什麼,臉「騰」一下紅了,乍一看生氣中還帶著點惱怒,樣子和尋常生氣有些不同,嚇得何田心裡一咯噔,可隨即他眼睛裡又有了點笑意,嘴角也翹起來一點點,又看了何田兩眼,把臉轉到一邊,輕輕地說,「咳,知道了。」

  何田呆呆看著易弦微微皺著眉微笑的樣子,心想,怪不得說美人宜喜宜嗔……

  這時易弦轉過臉了,看到何田小嘴半張,呆呆看著自己,頓時心跳得快了幾拍,心臟變成了一隻毛絨絨的小動物,蹭得胸腔裡癢癢的,幾乎忍不住想要把何田拉進懷裡,也像對待小麥那樣狠狠親昵一番才好。

  可想想,也只是想想。

  易弦決心跑回來的那一路上,也想到要不要再見何田的時候不等她說話就告訴她:我不是小姐姐,是小哥哥!

  可是那樣之後呢?何田會不會和他疏遠了?

  她起先收留他,照顧他,也是因為覺得同性對自己沒有威脅。

  那……有沒有可能,她得知他是男子之後,開開心心接受了,和他更親密呢?

  易弦沒把握。

  何田從小長大的地方,大眾對男性的審美標準只有一條:雄壯威武。

  這個標準,他大概只占了一個「雄」字。

  要是他坦白了,何田喜歡的卻不是他這種類型的,那怎麼辦?他難道還能賴在她家不走?

  所以回來之後,易弦時時鬱悶,有時借機發點小脾氣,鬧點小情緒,故意逗何田坐在他身邊軟語安慰,有時候還會主動拉著他攬著他搖晃撒嬌,每到這時,易弦總會偷笑,一邊開心,一邊又有點慚愧,但是呢,和喜歡的女孩子耳鬢廝磨,有時候還能把頭放在她肩上靠一靠,甚至還能在她雙手抱著他的時候也回抱一下,溫香軟玉在懷,心中那點慚愧就越來越有限了。

  這時小麥跑回來了,放下大鴨子,呼呼喘氣,何田極為心疼,有點後悔剛才把這小狗操練得太狠了,尤其是這次小麥還跳進水裡游泳了。它身上的毛還沒換成成年犬光滑的短毛,絨絨的,這種絨毛可愛是可愛了,也更吸水,她趕緊把小麥抱進掩體裡面拿塊毛巾擦乾,再餵它一小塊還是溫熱的新鮮鵝肝。

  可是,不操練也不行啊。

  如果不在春夏季讓小麥儘快學會一條合格獵犬尋回獵物的本事,不多多練習,到了冬天,它在雪地裡跑得更慢了,獵物更少,要怎麼練習?等到明年春天麼?

  尋回獵物還只是基本功,發現獵物,幫助主人圍捕獵物,引獵物進入陷阱……這些才是高級課程呢。

  但反正不能操之過急了。

  何田這麼想。

  「好了,今天收工吧。」

  他們收拾東西,背上獵物,回到林子邊,大米還在那兒慢悠悠地啃食嫩草呢。

  把獵物和掩體放回船上,他們趕著大米走進林子裡。

  靠近這片濕地的林子是一片新生樹林,高大的樹木不多,樹木之間的空隙大,地上就生了很多野草,間雜其中的,也有野菜。

  大米是尋找野菜的嚮導,它喜歡吃一種肥厚的嫩葉子,山民們叫鹿耳菜,因為形狀長得像鹿耳朵。

  在蔬菜種出來之前,野菜就可以上桌了。

  何田易弦跟在大米身後,它走到哪兒,他們就趕快跟上,發現了人可以吃的野菜,就把大米轟走,採摘野菜。

  可憐的大米也不介意,反正春天的林子裡好吃的多得是。它最近連黃豆都不怎麼瞧得起了呢。

  沒一會兒,何田易弦的野菜籃子就裝得半滿了,鹿耳菜、薺菜、灰灰菜、紫花地丁、紫苜蓿、葵菜還有野蒜。

  採摘野菜的籃子裡放著竹編的分格,便於分放不同種類的野菜。

  除了這些,何田還挖出了一些像是百合鱗莖的東西,說叫「晶菜」,可以炒著吃,也可以燉湯,涼調也不錯。

  很多野菜易弦都沒見過,但聽何田的描述,應該都很好吃。

  「薺菜剁碎了包餛飩最好吃了!松雞的胸肉剁成肉餡兒,和薺菜攪在一起,再放上一粒蛋!餛飩皮的麵用蛋和,只放蛋不放水,和出的麵團是淺黃色的,擀成薄薄的,切成四方塊,包上餡兒……雞湯熬好了之後,濾出來,只用湯下餛飩,又鮮又香。啊……我說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鹿耳菜炒了之後,口感和別的菜不同,滑溜溜的,咬一口,像咬了一口帶著甜汁的綢子,你還沒嚼呢,咕咚,就咽下去了!這個菜吃完了之後還有回甘,只喝白水都覺得甜絲絲的……」

  「灰灰菜和肉絲一起炒……」

  「野蒜切掉綠葉子,只留蒜頭,烤屜上塗一層油,放進去烤成金黃色的,又香又糯,一點辣味都沒了,只剩下香甜味!在玻璃罐裡放上醋、辣椒、糖、鹽,把蒜頭丟進去泡上,幾個月之後,蒜頭都變成碧綠色了,剛好夏天也來了,晚上吃粥的時候拿出幾粒當小菜,脆生生的,又甜又辣……呃,就是吃完了有味兒。」

  「晶菜也可以這麼醃,醃糖晶菜比醃糖蒜好吃!少了辣味,甜甜脆脆的。晶菜煮粥的時候也可以放進去,或者煮糖栗子的時候一起煮,當點心零食吃。粉粉糯糯的……配竹葉茶最好了。」

  「紫苜蓿的嫩芽放一點油鹽清炒……」

  「紫花地丁涼拌……」

  說著這些野菜怎麼吃,蹲在地上挖野菜的時候就一點也不覺得累了。

  野菜籃子裝滿之後,大米已經走到了林子靠近濕地的地方。

  灌木叢後面的沼澤中長著許多團狀的野草,它們一團團糾結在一起,最大的團有一立方米大小,小點的,也有足球大小,草葉的尖端是紫灰色,根部墨綠。

  「這就是我們做草鞋、棉被時用的絨草。」何田遞給易弦一把鐮刀,教他怎麼割絨草。

  當然是選最高大的,握住草團的根部,用力揮動鐮刀,整齊地割下來,這時千萬不能鬆手,要趕緊用繩子捆成一捆,絨草被割下之後就會蓬鬆散開,又很輕,一陣風吹來,剛割下的草要是沒捆好,就飛走了一半。

  收集好的絨草看起來體積龐大,掛在大米背上,像是它馱了幾個球,可是卻很輕。

  一家人帶著收穫的野菜和絨草回到船邊,把收穫放在船裡,讓大米跳進水裡,劃著船回家。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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