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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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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浴火小熊貓] 二人森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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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3:22 |只看該作者
卷三 第一個春天 第四十章 紅燒鯉魚

  到了五月底,氣溫更熱了點,不論走在林中,在河邊,在池塘,入目全是深深淺淺的綠色。

  何田的那幾塊地也是。

  土豆苗長得最高,已經有快二十釐米高了,胡蘿蔔、蘿蔔、小米也都綠瑩瑩的。

  那些泡在陶杯中的紅薯芽也都長出來了,先移到一個淺淺的大陶碗裡,起初碗裡只有幾株苗,漸漸地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這些嫩綠色的小苗像是在喝水,每天都要在碗中添上十釐米高的水。

  紅薯苗長出根之後,就可以移到地裡了。

  何田和易弦種下了一片紅薯地,屋子裡窗臺下還擺著一溜的紅薯苗,綠油油的很是可愛。

  何田留下幾個空陶杯,時不時從山間、林中採些野花放進去。

  窗外,那棵蘋果樹也開花了,滿樹全是粉粉白白的花,坐在屋子裡都能聞到那股香味,閉上眼睛,彷彿鼻子前面放著一盤已經成熟的蘋果。

  蘋果花引來了很多蜜蜂和蝴蝶,屋前屋後總能看見它們。

  蜜蜂,何田是歡迎的,蝴蝶,她就沒那麼喜歡了。

  要知道,有些蝴蝶在菜地裡追逐紛飛可不是光為著玩,它們是在求偶,求偶成功了就要繁殖,蟲卵就產在菜葉上,幼蟲孵出來之後就會大口大口啃食他們辛辛苦苦種的菜。尤其是大白菜的幼苗。

  所以沒多久,何田就和易弦把更多的竹竿圍在地邊,上面罩上漁網。只有翻地、施肥、除蟲除草時才會把網掀開。

  每到這時,兩人就會暢想,要是能蓋上一個大棚多好啊。

  胡蘿蔔、蘿蔔、土豆、紅薯、小麥、大白菜,這幾種作物是何田一直認真在種的,到目前看來,長勢都很喜人。

  六月之後,她還要種一些番茄和黃瓜,還有絲瓜,長豆角和茄子。這幾樣蔬菜是她一向能種得比較好的,也有信心種好的。

  去年番茄因為沒有時間照顧,不算豐收,今年有了易弦幫助,何田覺得應該能豐收,這樣,就能把番茄曬乾或者做成罐頭,保存到冬天。今年她還買了一種藤番茄的種子,從種子商人帶來的植株樣品看,這種番茄個頭嬌小,每個比山核桃大不了多少,味道酸甜,比她一直在種的大番茄容易做成罐頭,也更容易曬乾。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用大番茄做些番茄醬,小番茄做成罐頭、曬乾。

  這麼一來,冬天可以做的食物就更豐富了。

  買了「可以重複使用的超級吸水衛生棉」之後,今年也不打算種棉花了。

  她把原先種棉花的那塊地翻了翻,重新開成兩米多長的方塊,種下了一包三三送的亞麻籽。

  至於其他的亞麻籽,何田做成餅乾和易弦當零食吃了。

  用鵝油和鵝蛋和麵,加上鹽、糖,擀成薄片,用叉子在麵皮上紮了一排排的小洞,再用毛刷塗上一層蛋清,灑上亞麻籽,切成小四方片擺在烤屜裡烤,十幾二十分鐘後就烤成了薄脆的餅乾。

  烤熟的亞麻籽還挺好吃的。它富含油脂,雖然小小的,卻帶一點堅果的風味。

  這樣的餅乾,在下午休息的時候配上一杯酸甜適口的山楂蜂蜜茶,能讓人快速恢復精神。

  除了這些原先常種的作物,在易弦的建議下,何田還買了南瓜和西瓜的種子。這兩樣是她從來沒嘗試種過的。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易弦說起這兩種瓜所做的食物,頭頭是道,「南瓜可以當主食,和米飯一起蒸,或者煮在粥裡,還能做甜點,南瓜派、南瓜丸子……小南瓜用來做的排骨湯也好吃,又很漂亮。把排骨放在小南瓜裡……嗯,大概是蒸熟的吧?湯裡有南瓜的清香……南瓜派最好吃了!餡兒是用南瓜和蛋做的,用了一種叫肉桂的香料……」他仔細想想,「有一層酥皮,黃澄澄的南瓜餡兒上可以灑一層糖霜,或者放上蛋白霜擠成的花……」

  何田果然立即又問蛋白霜是什麼,怎麼做的,好吃麼?

  易弦有點得意,「你問別的點心做法我可能說不出來,蛋白霜我是很清楚的。說難不難,成分就是蛋清和糖,加在一起使勁攪拌,把蛋白打發,糖化了就做成了,說容易,也不容易,原料的配比,烘烤溫度時間,是用糖漿加熱還是單純攪拌,做出的蛋白霜口感質地差別很大。」

  他侃侃而談,又講了講意大利式、法式、瑞士式的蛋白霜各是如何做的,何田一邊聽一邊想,這確實都不難。只是需要新鮮的蛋。

  上次帶著小麥去收集蛋的時候,何田忽然福至心靈,易弦第一次跟她說起要養鴨養鵝下蛋吃肉,他們想到的都是抓成年鴨子和鵝,要它們健康就得活捉,可何田從來都是用槍打的。

  這次去撿蛋,看到有些鳥窩裡的小鴨子已經孵出來了,她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是陷入誤區了,把易弦也帶進了溝裡。

  成年大鴨子大鵝會飛會遊不好活捉,小鴨子還不好捉麼?

  還沒出窩的小鴨子還很荏弱,等它們再大點了,更健壯點了,能跟著媽媽下水游泳了,但還飛不起來的時候,只要做個網子,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說到這裡,兩人對視著嘿嘿嘿。

  所以,何田用竹竿做了個抓小鴨子小鵝的網兜。

  長長的柄上安一個竹子圈的圓圈,上面縫上一塊從破漁網上剪下來的網,樣子就和她小時候用來撲蝴蝶撈小魚的網差不多,只是更長更大。

  做好一把之後,何田在河邊試驗一番,又給易弦做一把。

  他拿到了網子,立即用來撲小麥,把它罩進網子裡嘻嘻地笑,看著小麥急得在網兜裡亂轉,用小爪子抓網眼,他退後幾步繼續嘻嘻笑。

  小麥急得拖著網兜跑了幾步,照樣出不來,易弦看到它拖著一個竹竿大尾巴在地上跑的樣子笑得蹲在地上,還伸手去戳小麥屁股上從網眼露出來的絨毛。

  直到小麥把漁網咬破了一個洞,這場鬧劇才結束。

  易弦拿著破了個洞的網子,看著黑臉的何田,還有跑到何田身邊嘰嘰叫著告狀的小麥,訕訕地說,「我……我把漁網補好。」

  何田頭疼。想到易弦用秀美修長的手指笨拙穿針引線、拉著嘴角、額頭冒青筋的樣子,她頭更疼了。

  她現在明白了,易弦積極地建議用竹子建水道實現自動灌溉,不是為了提高生產力,而是為了省下時間玩耍。

  易弦,其實是個很懶的傢伙。

  起初那麼勤快好學,全是為了博得她的好感。

  現在嘛,這傢伙整天想著怎麼才能省下更多的時間玩耍。

  這並不是說易弦幹活的時候偷懶,不出力。要是一起出去打獵、撿蛋、捕魚、挖野菜,他都會興致勃勃得去。種菜種小米他也願意做,積極性就不如打獵高,但不管是翻地、除草,甚至用大米小麥的便便和腐葉剩菜漚的肥上肥,他都會認真去做,主動承攬重活髒活。

  但要是劈柴、挑水、灌溉這些,他就會想辦法「提高生產力」了。

  易弦似乎對這種沒互動性又是重複的活兒沒興趣。

  在抓小鴨子之前,何田他們還得給小鴨子們準備好住處。

  砍竹子、造窩棚、做籠子,這些,易弦可積極了。

  兩人折騰了一兩天,建了一個新的窩棚,就緊貼著大米的窩棚。這樣省了一面牆,冬天也更暖和。

  新窩棚也有門有鎖,有兩扇很小的小窗戶。棚子裡暫時分成兩層,上層是鴨籠,用幾根粗竹子釘出框架,再釘上手指粗細的竹子柵欄,就能放上一排籠子了。

  他們做的竹籠,一排可以放上四個。

  等小鴨子們長大了,再棚上一層板,放上兩層籠子。

  竹籠是個長方體,側面開門,一半是向外拉開的小門,另一半放上食槽。

  食槽是把一根碗口粗的大竹子豎直切掉三分之一做的,竹節打通,邊緣磨光,背面鑽上孔,用繩子捆在竹籠上。

  籠子下面放了幾個木盒,裡面裝著沙子,用來接鴨糞。

  還沒抓到鴨子,易弦已經開始暢想了,「以後我們再在山澗另一側開闢出一塊空地,挖出一個小水塘,把水引過去,裡面再投一些魚苗,鴨子白天就可以到裡面玩水游泳了!晚上再把它們趕回來。哦,對了!我們還可以挖一些蓮藕也種在裡面,過上一段時間,水塘裡的生態環境建立起來,有小魚小蝦泥鰍什麼的,鴨子就越長越胖!哈哈,哈哈!」

  開闢空地,挖池塘,引水……通通不是簡單的事。

  但是想到要是真能種活蓮藕,從此在家門口就能採到那個美味的食材,何田也十分動心。

  那片溫泉山谷很好,就是有很多的熊。這個季節,熊尤其多。還都很饑餓。

  易弦的幻想還沒停止,「我們下次去火山,可以帶點火山灰回來!跟沙子小石子一混,就是水泥啊!古羅馬人用火山灰水泥建了整個羅馬城!我們當然也可以。只要做些模具,我們就能做好多水泥空心磚,然後建個暖房,瓜果蔬菜種在裡面,冬天也能吃到!」

  何田連連點頭,也挺激動的,可是她想到,「那屋頂怎麼辦?」暖房得透光才行。

  易弦想一想,「暫時沒想到,不過,咱們慢慢想,沒准哪天就找到合適的材料和方法了。之前養鴨子的事不也是這樣麼?」

  何田笑了,「唉,咱們還沒抓到鴨子呢,而且,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大呢。」

  易弦又補一句,「養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下蛋呢。」

  何田看著他笑,「但是不試試怎麼知道?」

  兩人心意相通。

  為了保證得到能養活、能下蛋的鴨子,何田和易弦在不同的池塘抓了幾批小鴨子回來。這是為了保證物種多樣性。沒準哪一批鴨子特別好養活,又喜歡下蛋呢。

  何田易弦拿著網子,藏在池塘沼澤的草叢中抓小鴨子的時候,小麥起初還以為這種小鳥和之前何田讓它叼回的大鳥一樣,不慎咬死了一隻,看到主人把捉來的獵物都珍而重之放進一個竹籠裡關著,它才明白,這些小東西,好像暫時不是用來吃的。

  於是,它坐在籠子門前,威嚴地看守著它們,每當小鴨子發出驚惶的叫聲,拍著翅膀嘎嘎,它就低下頭,盯著它們,發出威脅的低嗚。

  於是小鴨子們叫得更淒慘了。

  何田和易弦一點也沒有偷走人家孩子的負罪感,這邊抓幾隻,那邊抓幾隻,也不一網打盡,要保證樣本的多樣性嘛,抓夠了兩個籠子,歡歡喜喜地划船回家了。

  到了家,何田和易弦把兩籠一共二十五隻鴨子放進窩棚,小麥想,果然,這些小東西是要和大傢伙當鄰居了。

  兩籠小鴨子中可能還混著些小鵝。

  捉的時候易弦何田驚走的鳥媽媽有水鴨、野鴨還有野鵝,但是現在幼鳥混在一起,暫時看起來都差不多。全是毛茸茸 ,棕黑色的絨毛上還有些黑色斑紋。

  有幾隻格外高大,可能就是那幾隻小鵝了。

  小鴨子們擠在一起,還會互相啄,有些比較瘦弱的,在收到食物時被擠翻在地,遭到同伴的無情踐踏。

  奶奶留的書裡沒有關於養殖家禽的,何田只能憑感覺來,把比較幼弱的幾隻分出去,放到另一個籠子。

  從現在開始,除了大米小麥,他們還要給小鴨子們準備食物了。

  一下子多出了這麼多張嘴要餵,何田感到壓力很大。

  不過,小鴨子們的食物倒也來得容易。

  河邊剛生出的嫩草,野生的水芹,還有一種叫蒲菜的植物根莖,翻地時出現的蚯蚓,小蝦小魚,都是它們愛吃的食物。

  何田和易弦再次劃著船進了小河道。

  她拉起之前投在這裡的幾個籠子,頗有斬獲,每個籠子裡都有四五條肥大的魚,有鯉魚、黑魚還有鯰魚和貓魚。

  除了魚,還有蝦爬。這是種長著大鼇的河蝦。

  易弦幫著何田把漁獲放進船中間的木箱裡。木箱蓋上蓋,魚還在裡面撲騰。

  她整理下這些籠子,重新投入水中,一周之後,又會有收穫。

  小船彎進小河道,何田幾天前放在這裡的另一種陷阱也到收起的時候了。

  她指揮著易弦和她一起撈起沉在水裡的樹枝。

  捆在一起的樹枝先放進船裡,很快,魚、泥鰍、蝦、小螃蟹就從樹枝和枯葉間逃竄出來了,把它們一一抓進木箱裡,樹枝也不解散,再重新投回水裡。

  看目前枝葉腐爛的程度,還能用一個月呢。

  回到家,何田選了一條肥美的鯉魚殺了,洗剝之後紅燒,放上薑絲、野蔥和水芹,又蒸了一鍋米飯。

  鯉魚這時正在繁殖期,這條魚腹中滿滿的籽,鮮香的湯汁澆在飯上,滿口脂香。

  鯉魚的魚鱗、魚鰓、魚骨和內臟,剁碎之後和水草拌在一起,就可以給小鴨子們當食物了。

  至於小麥,也得到了特別獎賞,何田給了它一大塊魚籽,它吃得小嘴邊上沾著幾粒黃黃的魚卵。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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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3:35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一章 炒河蝦

  進入六月後,一年中最好的季節即將開始了。

  在何田家所在的這片森林,夏季是從六月中旬開始的。

  一天傍晚,沒有預兆的,窗外響起各種蟲子的鳴叫。

  蟋蟀、天牛、金龜子……還有許多說不上名字的蟲兒,彷彿是約好了似的,一起在涼爽的夜風中唧唧啾啾。

  然後,第一聲蟬鳴宣告了夏天的正式到來。

  黃瓜、番茄、覆盆子、草莓都可以種下了。

  幾天之後,白天氣溫最高的時候可以達到二十四五度。

  在地裡耕作、除草時還要戴上竹編的斗笠,在脖子上圍一條毛巾,不然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耕作時他們戴著用松鼠皮做的手套。去了毛的松鼠皮很薄,彈性又很好,絲毫不影響手指的靈活,也很透氣,可是摘下手套時,手心手背都是一層黏黏的汗。

  不戴手套當然會涼快很多,可是,用竹犁翻過地之後,雜草還是要彎腰撿起來的,有些雜草的莖上長著鋒利密集的小刺,紮進手指後很難拔出,如果比較不走運的話,感染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現在,可不是在街角的藥店就能買到抗生素的時代了。

  一點小傷——摔傷、割傷,都可能引起感染,一場普通的感冒,沒準會惡化成肺炎,一顆蛀牙引起的膿腫,導致腦部感染……

  很多人就這麼失去了繼續生存的機會。

  所以,在易弦要摘掉手套時,何田嚴肅地制止了他,並引用她小時候奶奶教訓她所說的話——「再小心也不為過!」

  正午時熱得可以只穿一層單衣了,但夜晚降臨後,還是要蓋著被子入睡。只是不用一直燒爐子了。這省了不少木柴,可每天早上醒來後,要重新生火是個麻煩事。

  這天夜裡,易弦聽著蟲子的啾啾聲,數著何田的翻身次數。

  不久前他們採摘了許多有香氣的野花,曬乾了掛在房頂四角,據何田說,這些乾花的香氣有助睡眠,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沒用啊。

  她又一次翻身時,他小聲問,「你怎麼了?」

  何田嚇了一跳,「我吵醒你了?」

  易弦翻過身,對她笑,「你在想什麼?」

  何田歎口氣,有點不好意思,「也沒什麼。就是,有點激動。夏天到了,要做的事情好多。要做夏衣,要收松子和其他堅果——希望松鼠別把它們都吃完了,要照顧果樹,很快蘋果花就要謝了,長出小果子之後得把太多的果實打掉,一個枝頭只留一兩個,還要照顧才種下的那些東西,希望今年夏天天氣一直很好,風調雨順……去年打到的那些皮毛也可以拿出來硝製了,今年春天收集的那些木頭現在都乾了,有些小屋要修補就可以開始動工了,還有……」

  她又歎口氣,「要蓋暖房,就得現在動工。這時候是一年當中最容易挖土的……這麼一想,我們有好多陶缸瓦罐什麼的都有裂口了,要不要重新燒一些呢?那就得開窯,可不是一句話的事。肥皂,也得要做……要是走運的話,最好是能收集點蜂蜜和蜂蠟……」

  易弦一直微笑聽著她絮叨,時不時插句嘴,說了一會兒,他低聲安慰何田,「事情是挺多,可是一件件辦,總能辦好。有我呢。」

  棚板上離窗口很遠,沒有什麼光亮,但適應了黑暗之後,躺在一起的兩個人還是能看到彼此的。

  何田看到易弦亮亮的眼睛,心口一熱,忍不住從被子裡伸出手,伸到隔壁的被窩裡,想握一握小夥伴的手表示感激。

  易弦覺得自己胸前的被子一動,嚇了一跳,連忙捉住那隻伸進來的小手。

  何田還以為易弦在跟她逗著玩,握著他的手晃了晃,甜甜一笑。

  她心安了,就很快入睡了。

  可她睡著了,胳膊還放在易弦被窩裡。

  易弦這下可睡不著了。

  他等了一會兒,從何田手裡抽回自己的手,想把她的胳膊給送回她自己的被窩,可他握著何田手腕一推,觸手一片滑膩,手一下從她手腕滑到她手肘,不知道是她的袖子捲起來了,還是……沒穿衣服?

  在被窩裡把裡衣給脫了?

  他僵了半天,心想,這可不行,要不給你退回自己被窩裡,我今晚算是沒法睡了。

  他吸口氣,在被子裡摸索何田的手臂,要把她推回去,沒想到一下抓到了手肘之上的部分,捏在手裡溫軟滑溜,似乎她剛才又不知不覺地往他被子裡鑽了鑽。

  這種觸感讓易弦想起他從前很喜歡吃的奶凍布丁,喉結立刻不聽話地動了動,發出個讓他無地自容的響亮吞咽聲。

  他氣惱地低叫一聲,一骨碌坐起來,粗魯地把自己的被子往何田頭上一蒙,把她的手臂推回她自己被子中,再氣哼哼地躺下,撲騰了幾下,捲好自己的被子。

  第二天,何田醒來,看到易弦把自己的被罩拆下來了。被子也掛在繩子上晾曬。

  她抓抓腦袋,「不是上周才洗過麼?」

  她走出屋子,看到洗衣機放在空地上,裡面加滿了水,泡著被罩。

  這時小麥搖晃著尾巴跑來,易弦牽著大米走在後面。

  「今天不是洗衣服的日子啊……」何田還想說什麼,易弦耷拉著嘴角打斷她,「你的被罩枕頭套要不要洗?我脖子癢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麥身上有跳蚤了。」

  「啊?」何田趕緊蹲下,抓住小麥查看。

  它的絨毛被翻得亂七八糟,無辜地仰著小臉「嗚」了一聲。

  「沒有啊……」何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身上有些癢,「算了,保險起見,還是換吧。今晚我們用篦子篦一篦頭。再給小麥洗個澡!」她說著跑回屋子了。

  易弦抿抿嘴唇,蹲在小麥身邊,摸摸它的狗頭,「對不起了,待會兒我給你好吃的。」

  換了床褥被單,吃了早餐,易弦和何田開始修葺木屋。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食物可以少一點,衣服可以少一點,可是棲身之所一定要堅固。

  小木屋是用整棵整棵的粗大圓木建的,內部面積只有十五六平方米,除去爐灶和煙囪之後,活動面積更小,但是對於兩個人住,大小剛好。

  木頭是很好的耐熱材料,建成的房子冬暖夏涼,整根的圓木耐腐耐用,如果照料得當,小木屋用上上百年也不稀罕。

  但是圓木之間有縫隙,這些縫隙得釘上一層木板才能堵住風,至於那些木板沒法企及的小縫隙,就得用灰漿填上。

  經過了一年的風吹雨打和冰雪侵蝕,有些灰漿一碰就掉,這些就要補上,木板之間的凹槽有積累落葉和灰土的,也要清理乾淨,以免什麼種子掉進去,長大了,根系破壞木屋。

  木屋的房頂是一層層的木板,像瓦片一樣釘在傾斜的框架上,木板之上再鋪上一層厚厚的乾草。乾草紮成捆,固定在木板上之後再罩上一層網,風吹日曬之後,原本金色的草就會和構成木屋身體的圓木一樣變成石青灰色。年深日久,這層灰色還會在陽光下泛著一點點銀光。

  不過,何田家每年修屋頂的時候不像別人家只是往房頂上絮上一層草,她家除了絮草還要往房頂上糊一層薄薄的泥。

  這個泥並不是普通的泥,裡面混著苔蘚和草籽。

  林子裡高大樹木聚集的地方,或是水源地的附近,就會生有又多又厚的綠苔。

  用竹鏟挖起苔蘚,連著混雜在其中的各種雜草,帶上三五釐米厚的泥土,背回家,和更多泥土混在一起,加水攪成糊,晾上半天,到了下午三四點鐘之後就可以拿來用 。

  何田和易弦先踩著梯子爬上房頂,用木棍把去年的泥敲碎,乾涸的泥巴塊就順著傾斜 屋頂掉在地上。

  小麥好奇地跑到一塊碎泥邊上嗅嗅,又趕緊跑遠一點,仰頭觀察。

  這層舊的泥敲掉後,露出蒙在乾草上的網。

  這時就要仔細查看,看看哪裡需要填補,有沒有腐爛的,修補絮草之後,就要塗泥了。

  他們一人拎一個木桶,裡面放著調成糊的泥,用切割成很像手柄極短的鍋鏟的竹片挖一塊泥,糊在屋頂上,抹開抹勻。

  從屋脊上開始,漸漸向下,屋簷邊緣倒不用怎麼塗了。

  塗完泥的屋子現在看起來樣子有些怪。

  像是個剛從泥坑了爬上岸的烏龜。

  不過,一周之後它會更怪的。

  一周後,苔蘚、草籽在日曬下甦醒,重新煥發生機,屋頂就會看起來像老爺爺將禿未禿的頭,再過一陣子,經過幾次夏季的雨滋潤,草和苔蘚長得更茂盛了,遠遠望去,屋頂一片茸茸綠色,泥巴龜變成了綠毛龜。

  別小看這層綠毛,它們不需要太多土壤或是營養,根也短小細弱,但它們卻能保護屋頂不受狂風侵害,不讓乾草被風吹走,它們還能有效地排掉雨水,讓雨水更快地流下屋頂,使下面的乾草和木板不易腐壞。

  反正何田是這麼說的。

  易弦抬頭看看目前還是像泥巴龜的屋頂,想像不到它變成綠毛龜的樣子。

  修葺完屋頂,已經要黃昏了。

  何田在火上蒸上米飯,跟易弦一起去了他們的紅薯地。

  同樣是根莖植物,紅薯喜歡的溫和氣候,因此只能種一季,耐寒的胡蘿蔔倒是可以從初春一直種到入冬。

  不過,紅薯有別的根莖植物沒有的優點,就是它的嫩葉可以當蔬菜吃,並且很好吃。

  紅薯苗種下幾周之後,就長得茂盛,墨綠色的葉子像一個個小手掌。這時就得剪掉些葉子,不然葉子長得過於茂盛,吸收了更多的營養,根莖就會營養不良了。

  他們一人一把小剪子,很快剪了滿滿一小筐紅薯葉子。

  嫩葉洗淨之後,用油鹽清炒,或者跟野蒜一起炒,味道不輸於專門栽培的蔬菜。

  剩下的較粗的葉子和莖,切碎了就可以餵給小鴨子們。

  米飯一蒸好,何田就把炒鍋支起來,加上一大勺鵝油。

  這是今年捕到的鵝的脂肪炸出的油。

  肥鵝宰殺之後,取出肚子和內臟附近的脂肪,放在油鍋裡小火加熱,很快就會溢出油汪汪香噴噴的油脂,放涼之後用小竹篩子過濾出油渣,放進小陶罐子或者大玻璃瓶裡分裝,密封好,存放在陰涼的地方,一次取出一罐,就能吃一年的。

  何田家食用的油大多數是鵝油,她們家通常還會在每年秋天打一頭山豬,豬油是另一種常吃的油脂。

  野鴨子油、野雞油、麅子油、魚油,還有其他野味的油脂,味道比起豬油鵝油都要差一些,就用來做燈油和肥皂,機器潤滑油等等。

  油熱了,何田把野蒜的葉子切掉,只留蒜頭,放在案板上用刀一拍就扔進鍋裡,翻炒幾下,聞到香味後把紅薯葉扔進鍋,葉子顏色一變,就把鍋從火上移開,裝盤前加一點鹽。

  另一道菜是河蝦。

  幾天前捉的那些魚蝦,太小的都變成了小麥和小鴨子們的食物,還剩十幾條十釐米長的蝦,何田養在一個小水缸裡,養了幾天,泥沙都吐淨了,腸子也空了,今天就是它們變成盤中餐的日子了。

  易弦用水舀捉住了蝦,瀝乾了水,何田在鍋裡放上油,把野蒜的葉子切成段扔進去,一揮手,十幾隻張牙舞爪的蝦就進了鍋,幾秒鐘就變得紅彤彤的。

  新鮮河蝦本身就很清甜,只要放一點鹽調味就行了,裝在棕褐色的陶盤裡,紅紅的蝦配著綠油油的野蒜葉子,看了就讓人食指大動,更別說誘人的香味了。

  何田坐在桌前,急不可耐地抓住一隻蝦去撥,剝了兩下又丟回碗裡,把手指舉在嘴前呼氣,「好燙!好燙!」

  易弦夾了一隻蝦,小心剝好,遞到她嘴邊,「啊——」

  何田張開嘴,「啊——」

  他笑著把蝦肉放進她嘴裡,她嚼了幾下,也笑了。

  「好吃嗎?」

  「好吃!」

  「那我再給你剝一個。」

  「不不不,這次我給你剝。」

  易弦眉頭輕輕一挑,不動聲色說,「好。那你餵我!」

  何田真的笑嘻嘻地剝了隻蝦餵到他嘴裡,「好吃麼?」

  易弦閉了閉眼睛,做個「噓聲」的手勢,像是在慢慢品味。何田等著,還以為他會說什麼美食家的專業評品呢,沒想到,他睜開眼睛笑了笑,「特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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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二章 蒲菜炒兔丁

  有了這群小鴨子,家裡的廚餘剩飯,魚骨蝦殼,全都有了用途。

  從前,要處理這些東西是很麻煩的。

  按說它們能做成肥料,但是腐爛魚骨肉骨的氣味會引來意想不到的動物,就算把它們埋在地下,或者是放在木箱裡,那些覓食的動物照樣能找到,用尖利的小爪子把它們挖出來,把院子弄得亂七八糟,臭氣熏天,所以,雖然有些可惜,何田還是會把這些剩骨頭扔進河裡,讓湍急的河水把它們沖走。

  現在就省事了。

  她有一台用來絞碎松球的機器,原本是用用來把松球裡的松子壓出來的,現在把魚骨蝦殼內臟頭尾什麼和上嫩草嫩葉扔進去一絞,就成了飼料。

  大概是吃得太好了,每天都有豐富蛋白質,還有黃豆什麼的,小鴨子們幾周後就長大了一圈。

  何田和易弦又砍了些竹子回來,劈成手指粗細的竹篾,紮成一米高一點五米寬的長方形。

  這樣紮上幾塊,兩兩之間用繩子拴上,四塊、六塊放在一起,立在空地上,就是一個圍欄。便於攜帶,大小可控。

  他們在田地裡耕種時,就拿幾塊圍欄放在田地邊上,把小鴨子們趕進來,抓到什麼蚯蚓啊,剪掉的雜草、爛葉子,往圍欄裡一扔,嘎嘎嘎。

  經過幾次訓練,小麥已經能熟練地趕著這群小鴨子進欄了。

  每次何田易弦把圍欄關上時,小麥就非常驕傲地坐在地上,仰著小頭等待表揚。

  易弦這時就會故態復萌,抓住小麥舉高高,當然不能避免頂頭亂蹭,同時怪聲怪氣地嘟囔,「讓我看看這個全世界最聰明的小狗狗!」

  每到這時,何田就想,難怪你脖子癢呢,小麥要是染上跳蚤能不傳染給你?

  小鴨子們茁壯成長,除了最初被小麥不慎咬死的那隻,全都養活了,就連剛開始看起來比較弱小的那幾隻,體重和爭搶食物的狀態也漸漸能跟上大部隊了。

  易弦信心大增,又提出抓些小兔子來養。

  「兔子更好餵了,我們除的雜草就能給它們吃。它們也長得很快。三四個月就能吃了!還能幫我們除草呢!你看山澗對面那塊地,不是長了很多拉拉秧麼?那東西藤蔓、葉子邊緣全長滿細刺,可是兔子吃那個的。把它們圈起來放進去,不用除草,幾天它們就吃完了!然後——我們就可以挖水池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傢伙執迷於挖水池。

  不過,小兔子可沒小鴨子那麼容易捉。

  春天是兔子們大肆繁殖的季節,野兔隨處可見。沼澤邊,水草豐美的濕地,山澗邊,叢林裡,甚至河灘的石頭地上,到處都能看到它們。

  但是兔子媽媽們是很謹慎的。

  它們把小兔子藏在地下的洞裡,或者石頭縫做的窩裡。這樣就能躲開狐狸和猛禽的利爪。

  要是從前,何田肯定會說,抓兔子?想都不用想。但現在有了小麥,一切就不同了。

  對於一隻獵犬來說,兔子是它的天然獵食對象。

  何田還記得小米還是隻幼犬時,第一次捕獵,無人訓導,它就緊追著草叢中的兔子鑽進兔子洞。它叼出了兔子,還沒來得及送到主人面前,就太過興奮地瘋狂搖晃腦袋,可憐的兔子被這麼一晃,咬在獵犬利牙間的皮肉立刻像被鋼鋸來回剌開了,支離破碎,死得十分淒慘。

  主人們要訓練獵犬的,不是如何捕捉野兔,而是在看到兔子時甚至是叼著兔子時還能保持冷靜的能力。

  出發去捉小兔子之前,何田又拿出兔子皮。

  這塊兔皮是小麥跟她回家時啃得全是口水那塊,是它最喜愛的玩具。平時易弦沒事時就會拿著兔子皮逗小麥,哄得它咬著兔皮,壓低身體,撅起屁股,低嗚著來回搖晃。

  易弦美其名曰,這是在幫小麥練咬力呢。

  今天一早,何田帶著小麥來到空地,她剪下兔尾巴,在上面綁了塊石子,扔進草叢,小麥立刻要撲出去。

  可是主人隨即發令,「坐下!」

  小麥低嗚著,不情願,可還是乖乖地坐下。它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兔尾巴消失的草叢,尾巴尖兒不停敲在地上。

  等它保持著這種興奮但專注的狀態幾十秒鐘,何田才再次發令,「去吧!」

  小麥這時明白了,兔尾巴不再是它的玩具,而是主人要的獵物。

  它箭一樣躥出去,鑽進草叢裡,很快叼著兔尾巴跑回來,把獵物放在主人腳下,仰著頭,等待下一個指令。

  何田拍拍自己腿側,小麥趕緊挨著她的腳邊站好,坐得直直的。

  重複訓練了幾次後,何田對易弦說,「行了。開始實戰吧。」

  他們劃著船到了一處在兩個池塘之間的濕地。

  這裡沒有蘆葦之類的高大水草,最高的草也不過大腿高,還有些矮小的灌木,草叢中隱藏著許多水禽的窩,當然,還有兔子。

  幾天前何田撿蛋時經過這裡,看到過狐狸的蹤跡。

  這種濕地是狐狸的自助餐廳。水鳥們的蛋、還不會飛的幼鳥,兔子,全在它的菜單上。

  既然狐狸在這裡,那肯定兔子的數量也不少。

  何田跳上岸,易弦把船固定在岸邊,兩人帶著小麥走進了草叢。

  她讓小麥又聞了聞兔子的皮毛,拍拍它的頭,「去吧!」

  小麥汪汪叫了幾聲,開始在草叢中狂奔。

  它跑了幾圈,朝著一個方向猛跑過去,何田易弦緊緊跟著它。

  這頭年輕的獵犬還很缺乏經驗,它找到了一處兔子的洞穴,對著洞口狂吠幾聲,用爪子刨起了土。

  土塊和草莖打在小麥眼上,它伸爪撓臉,在原地轉了個圈,嘰嘰哀叫。沙土迷住眼了。

  何田用水壺裡的水淋濕布巾,把它眼裡的沙粒給沖走,拍拍狗頭以示安慰和鼓勵。

  何田再次指揮小麥,它鑽進洞裡,不一會兒叼出一隻小兔子。

  小兔子才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嚇得蜷縮成一團不會動了,易弦趕緊把它裝在竹籠子裡。

  小麥又跑進洞裡,抓出了一隻兔子,它又進去了幾次,都無功而返。看來,剩下的小兔子要麼順著地道跑了,要麼是藏在小麥沒法鑽進去的地方了。

  兩隻小兔子是灰白色的,毛被小麥的口水打濕,黏成一片一片的,鼻子和嘴邊不斷翕動,顯然是十分害怕。

  他們換了個地方,小麥不久就發現一個兔子洞,這次不用何田指揮,它一聲不吭鑽進了洞裡,不一會兒叼出了三隻小兔子。

  「應該夠了吧?」何田看著這些毛茸茸的小兔子,不知為什麼忽然有點不忍。抓小鴨子的時候可沒有這種感覺。

  「大概是因為哺乳動物更能引起我們的共情。」易弦倒一點不受影響,當然了,這主意本來就是他出的,「打獵的時候你也不會覺得可憐它們啊。」

  何田看看籠中的兔子,「可是現在是要養著它們呀,自己養的,然後養大了就是為了殺來吃……唉,反正我是捨不得吃大米的。」她想了想,又補充,「但是真的沒食物了,那也沒辦法。」

  正說著呢,易弦往草叢裡一指,「有野兔!」

  果然是一隻野兔,棕黃色,正在快速往草叢深處跑。

  何田立即端起槍瞄準發射。

  打完之後,她有點懊悔,希望這隻兔子是公兔子。

  失去媽媽,不知道小兔子們還能不能活下去。

  何田很少在春夏季打兔子,這個季節,當季的野味應該是鴨子和野鵝。

  小麥把獵物叼回來後,易弦拎起兔子,對何田笑了笑,「這個嘛,是大自然養肥了之後你殺的,這些——」他指指籠子裡的小兔子,「哈哈,就當是大自然借你的手養的吧!殊途同歸。沒准呢,它們還能留下後代。這和它們在自然界生存有什麼分別?」

  何田沒好氣,「吃了它們,再吃它們的子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易弦放聲大笑。

  夏季不僅是何田他們準備儲備糧的季節,也是給大米準備過冬糧的季節。

  到了六月底,這片林子每天有長達十五個小時的日照時間。

  大米最喜歡吃的幾種草割了一茬之後幾天後就會再次長得高高的。

  一頭馴鹿一個冬季能吃掉一整個窩棚的乾草。此外還要另給它豆料,再帶它到雪林中讓它自由覓食。

  何田和易弦一人拿著一把鐮刀,割了很多草,把它們先從中間紮起來,再放在地上踩實,頭尾也紮緊,綁成一捆一捆的。

  他們還在池塘邊採集了很多蒲菜。蒲菜長得和蘆葦有些像,只是更纖細,可有的蒲菜也能長到近兩米高呢。但是長得那麼高的,就不好吃了。

  所以何田指點易弦,只要那些看起來嫩嫩的,剝掉莖外面的皮,裡面的嫩心可好吃了。用來做湯,切絲炒菜,燜燒,都很美味。如果能採到很多,還可以切成片曬乾,存放到冬季吃。乾蒲菜和臘肉在一起燉,味道又不同了。

  蒲菜可不止是能吃。他們冬天穿的蒲草鞋,就是用這種植物的葉子和細杆做的。

  現在,有些蒲菜已經長出了一個棕黃色香腸似的東西,那是它的花。

  這些棒棒用手一捏,是有彈性的,原來是無數極細密的絨絮。

  蒲草花的絨絮是非常好的止血材料,只要捏下來一小撮,放在傷口上,很快就能止血。

  此外,把它曬乾之後,浸上油脂,就可以當小火把用了。

  採了不少蒲菜,草料放在船尾,高高地堆成一垛,兔子籠子擱在何田背後,小麥和易弦坐在船的另一邊,再次滿載而歸。

  回到家後,何田先去升火做飯,易弦在屋前的空地上搭起兩排竹架子。每個架子上有三根橫杆,把今天收集的草分成手握的一束一束,尾部紮緊,從中間分開,掛在竹架子的橫樑上,曬乾之後重新紮一次,紮得更緊些,收藏在窩棚裡。

  比較嫩的,是留給大米吃的,老一些的草莖堅韌,可以用來升火或者編草簾子。

  易弦終於學會了一項編織的活兒了,那就是編草簾子。

  把一摞乾草在面前鋪開,按照不同用途決定寬窄,然後用兩根草拈一根草繩,把面前的草捏起手指粗細的一束,在正中間紮一下。

  這叫定位。

  定好位之後,再拈四根草繩,(根據草簾子的寬度可能需要更多),兩兩紮在定位草繩兩邊,讓每根草繩之間的距離相等。

  這之後,用手指從繩結之間的正中穿過,再抓一把手指粗細的草,用一根新草繩把這把草和剛才捆緊的草綁在一起,草就續上了。

  如此反復,一點也不難,只要保證每次續的草數量相當,草擺的寬度一致,草簾子就編成了!

  草繩如果用完了,再續上新草繩就行了。

  其實,這方法也能用來編竹簾子。

  夏天到了,要是家裡有人的話,倒不用一直關著門窗了。

  可要是一直開著門窗,就會有蒼蠅蚊蟲飛進來。甚至有小動物會跑進來。

  這時就要掛上竹簾子了。

  這種竹簾子易弦從前也用的,不過做得更精緻些,做法倒沒什麼不同。就是用劈得細細的竹篾代替了乾草。不過,要編得勻稱,拿他可做不到。

  編好的竹林如果收藏得當,不用的時候放在通風陰涼處,沒有發黴,就可以一直用下去。有時簾子上的線斷的太多,或是有些竹篾斷了,就得拆開,替換線繩和竹篾。

  易弦掛完今天收集的草料,去幫何田做飯。

  何田已經蒸上了米飯,正在切蒲菜。

  易弦再次嘗試給獵物剝皮。這一次,兔子皮總算是囫圇的了。

  兔子洗剝乾淨了,米飯也蒸好了,可以炒菜了。

  新鮮的蒲菜切成四五釐米的小段,兔肉切成兩三釐米的丁兒,再抓一把醃蘿蔔條切成碎丁調味,在鍋裡放上油,一起下鍋翻炒,很快就香氣四溢。

  醃蘿蔔醃了快一年了,脆脆的口感略差,可是麻辣鹹甜各種滋味倒是更濃郁了,再加上新鮮蒲菜的脆爽清香,把兔肉的鮮美襯托得更加出色。

  何田吃了一塊兔丁,頓時對圈養兔子養肥吃肉這主意沒有半點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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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三章 薑絲梅子茶

  小兔子們最多才兩個月大,還不會打洞,按說把它們圈在窩棚裡就行了,但是易弦不放心,他還是又做了幾個籠子,把兔子和小鴨子們放在一個窩棚裡。

  這樣也好,便於統一管理。

  何田看到易弦用竹筒給它們做了個飲水槽後,有點驚訝,「兔子要喝水?」

  「嗯,它們喜歡喝水的。我小時候養過,不過是垂耳兔,當寵物養的。」他指指兔子籠子,「兔子其實挺乾淨的,它們會找一塊地方當廁所。」

  除了水槽,易弦還給兔子們幾塊乾木頭讓它們磨牙。

  何田看到有的兔子還會吃掉自己拉出不久的糞便,覺得好噁心。之前被這種動物可愛的外表蒙蔽了!

  易弦說,兔子有兩種糞便,一種就是糞便,另一種是沒有完全消化的食物,它們得再吃下去。

  何田聽了,覺得更噁心了。

  給兔子們的食物和大米的差不多,但是易弦還時不時給它們吃一點肉。他說這樣兔子不容易生病。

  何田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

  但他說兔子能幫忙除草,倒是沒錯。

  小兔子來到新家的第二天,何田和易弦就用圍欄把兔子放在山澗對面,讓它們啃食那片可惡的全身都是刺的拉拉秧了。

  每天早上把兔子放在那兒讓它們自由活動,幾天之後,圍住的那塊地上,草就被啃完了。

  然後,何田和易弦把兔子移到在距離山澗大約六七米遠的坡地,讓它們繼續除草。

  他們最終選中了這塊地挖水池。

  這個水池大約一米深就很好了,但至於最後能挖得多大,就要因地制宜了。因為開挖之後,也許會遇到大塊的石頭,也許會有難以剷除的樹根。池子的形狀也會因此變得不規則。

  不過,那無所謂,因為易弦的設計,就是讓水池融入周圍景色,越自然越好。

  開挖水池的工作一連進行了好幾周。

  最開始的工作是先用繩子圈出這塊地。

  何田拿了根幾十米的繩子,在樹木上纏一圈,再纏到另一棵樹上,再纏到下一棵樹上。

  繩圈以內的樹木全要砍掉,繩子纏中的,都是很高大的樹木。

  這些大樹,要砍倒不算太難,但是樹大根深,要把樹根清理走是個麻煩,所以就保留它們在池子的周圍,給池子提供樹蔭。

  繩圈以內的樹,只有一兩棵是十分高大的。一棵雪松,一棵雲杉。這兩棵樹的直徑都有三四十釐米,七八米高。

  還好,除此之外,其他的樹全是兩手可以合攏的粗細。

  砍樹的時候,何田讓易弦緊緊跟在自己身邊,向他傳授經驗:要注意控制樹木倒下的方向,首先肯定是不能讓樹倒向人,其次,不能讓它倒下時砸到你的房屋、器物,然後,如果有可能,儘量讓它倒向你需要的方向,或者地點,因為樹倒下之後,你還得把它鋸成小段才能拖走。

  他們一共鋸倒了近二十棵大大小小的樹。

  把樹枝切斷綁成一堆一堆的暫時放在林子中其他樹下,粗大的樹幹鋸成段,堆在向陽的地方,還要在它們下面釘上木楔子,以防滾落。等這些木頭曬乾之後,就能當木柴了。

  艱鉅的工作從這時才開始呢。

  這些樹木生長的這些年,把根系深深紮進地下,盤根錯節。要用鋤頭、鐵鏟甚至撬杠才能把樹根給起出來,挖土的時候時不時還會碰到石頭。

  易弦承包了挖土的活兒,他讓何田負責耕種,做飯,自己從日出開始就不停挖挖挖。

  何田幹完自己的農活,還是會來幫他。雖然她每次一來,就連連搖頭。

  挖了幾天之後,何田再來的時候就不搖頭了。

  易弦沿著繩圈畫下的邊緣,已經挖出了一個三米長,兩米多寬的深坑,大約一米深,並且在還沒開挖的地上用鏟子劃分好了格子,每一格,用他的話說,叫「日工作量」。

  何田數了數,還有十八個日工作量呢。

  他挖出的石頭全都堆在一起,還按照大小分成幾堆。他跟何田說,「最小的石頭等我們弄來了火山灰來攪和混凝土,大點的石頭可以壘石牆。」

  何田指著地裡他正在挖的那塊半米高、三四十釐米厚的不規則花崗岩,「這個呢?」

  易弦沉吟片刻,「這個留著,可以造個假山啊!」

  何田直翻白眼。

  易弦心性之堅韌,她在建藤橋的時候就領教了,這一次再度被刷新。

  這孩子下了決心後,一定會設法做到。

  既然這樣,那就只好翻著白眼和他一起努力了。

  挖石頭,刨樹根,把挖出的土石裝進筐子裡運到池子外面,和砍下的樹木放在一起,全是體力活兒。

  兩人一起努力,幾天後,工程進度可喜,挖出的土石越堆越高,池子也越挖越大。每天清晨提著工具來到池邊,兩人就會暢想一陣以後這個家門前的池子該有多美。

  「種上蓮藕之後,每年夏天就有荷花了……鴨子白鵝浮在水上,紅花綠葉……」

  美景暢想完了,就該美食了。

  「到那時每天都能吃新鮮的藕,還有荷葉糯米雞,桂花蓮子湯……」

  「藕粉也能做很多!」

  「有了藕粉,能做很多好吃的點心!」

  「要是能再養點魚蝦在池塘裡,就更好了!」

  「趕快打住吧,還想養魚蝦,那池塘得挖多大多深啊!」何田趕快制止易弦再想下去,本來說好了挖一米深,現在都快兩米了,每天兩個人得爬梯子上下,挖出的土石再放在竹筐裡用繩子拉上去。

  「其實再挖深點也有好處啊,到時候池塘的生態環境自成一體了,生出的魚蝦泥鰍小螺絲,鴨子可以自行覓食,都不用我們費勁餵了……啊!對了,田螺也很好吃!麻辣的,用小銀籤子紮出來吃……」易弦還不甘心。

  何田做個噁心的表情,「……我看書上說,那東西不乾淨,很多寄生蟲。」她說完,稍微向後傾斜身子,上下打量易弦,臉上漸漸露出笑意。

  易弦看出她在逗他,還是忍不住假裝生氣,可眉毛才皺了皺,嘴角就翹起來,笑意盈盈看著她,「那你天天和我一起吃一起睡,沒準也給傳染了!」

  他剛一說完,臉刷一下紅了。

  何田本來正嘻嘻笑著,看到易弦無來由地突然又現出忸怩害羞的樣子,胸口像被一隻小錘子輕輕敲了一下。

  易弦戴著草帽,蓋住了一頭烏黑的頭髮,因為剛裝了一筐土,眉梢和鼻尖還掛著幾滴小汗珠,右臉上還不知在哪兒蹭了一道泥印。

  何田看著易弦黑幽幽的眼睛,心口被那隻無形的小錘子又連擊幾下,臉頰猛然一熱,不自覺地垂下頭。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突然間不敢和易弦對視了?

  一時間,兩人都靜下來,默默繼續工作。

  夏日的林中,枝繁葉茂,知了躲在樹上嘹亮歌唱,山澗在不遠處嘩嘩流淌,樹枝輕顫,鳥雀起飛,蜂蝶圍著花朵無聲飛動。

  這天下午三四點鐘,林中忽然起了風。

  烏雲從河流上方的天空隨風快速向著他們移動。

  何田趕快拿出之前她和易弦編的那些草簾子。

  先給剛出苗的菜蔬蓋上一層,再趕快去水池那邊。

  她先用砍下的樹枝紮成護欄圍在挖出的泥土周圍,再蓋上草簾子,以免一場大雨把它們沖走。

  這些辛辛苦苦挖出的泥土可不能白白被雨水沖走啊。

  篩出泥土中的小石子、草根樹根後,再摻上白蟻窩的土和濕地淺灘上的細砂,就能燒制陶器。林子中的泥土其實不是燒陶的最佳選擇。這種土中腐殖質含量很高,燒陶的土,最好是黏性高且含有石英、長石等等成分的細砂的。

  但要只是自己用,不講究什麼勻實的外觀質地,那就無所謂了。

  何田家平時用的陶器,大到水缸陶罐,小到陶碗陶梳子,都是自己燒的。因為土質問題,燒出的陶器顏色黯淡,大多是深褐色,有些是烏黑的,質地也不細膩,尤其是大物件,外殼上會佈滿小米粒大小的凹坑和顆粒狀的質感。

  何田的爺爺奶奶很久之前就在靠近河灘的地方整理出一塊平地,最初的窯只有一立方米大小,像個下沉在地下的圓坑,第一批燒出的東西是很粗糙的陶磚、陶瓦和兩個和圓坑截面大小相仿,中間有孔的圓板——它們是為下一窯準備的陶窯蓋子。

  接著,他們用第一批燒制的成品把窯加高,密封,燒出了一個陶罐和更多的陶磚。

  再接下來,他們用陶磚蓋了一個像間小房子的陶窯。

  這個陶窯一直用到現在。它有三分之一下沉在地上,窯洞有兩米高,一米多深,一米多寬,每次能燒幾件到上百件陶器,看是什麼大小用途的,如果是大水缸,最多只能燒六個,如果是小物件比如茶碗杯子什麼的,或是不求美觀只要能用就行的陶磚,那就能燒上百件了。

  陶窯上還蓋了一個大棚子,為了防止燒製陶器時遭到大雨。雖然燒陶的季節都是日照很長的夏末,但天有不測風雲。

  即使不用來燒陶器,那些土也可以用來做些別的事情——燒炭的時候可以用來覆蓋在炭堆上隔絕空氣,還可以添到田地中,或是建一個升在地面上的苗圃。

  草簾子剛蓋好,豆粒大的雨滴就落下來了。

  何田和易弦趕快跑回屋子,可還是不免淋了點雨。

  何田換了衣服,窗外的雨已經連成一片銀色的雨幕。

  雨滴敲在玻璃窗上,發出劈啪聲。

  何田叫呆呆看著窗外的易弦,「快去換衣服啊!你發什麼呆呢?放心吧,你的水池不會有事的。」

  易弦轉過身,剛想說什麼,打了個噴嚏。

  他穿著單衣,回來之後又催著何田先去換衣服,這時感到一絲涼意,鼻子一癢,急忙捂住口鼻。

  易弦每次一打噴嚏必然要跑去洗手。

  何田跟在他身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一條布單蓋在他身上。

  這陣子他們都換上了單衣,愛美的易弦還穿上了從三三家買的麻布做的新夏衣,原色的細麻布被雨水打濕後貼在身上,就像在身上裹了一層半透明的膜。

  給易弦圍上布單時,何田看到那層半透明的衣料,不由自主多看了幾眼,竟然毫無理由地萌生一個想法:這麼美的人,不知道脫下衣服是什麼樣子?一定更美吧?

  再一想,去年冬天一起泡溫泉時,易弦也總是穿著一層裡衣。在一起住了這麼久了,她還真沒看見過易弦衣不蔽體的樣子……

  易弦似乎是給何田看得害羞了,雙臂掩在胸前,笑著輕輕推了她一下。

  何田這才不好意思地轉開身,「我去把爐子生上,很快就不冷了。」

  火很快升起來了,何田盯著爐膛裡的火苗,眼前又浮現易弦半掩著胸口微笑的樣子。

  她這時才想到,易弦的單衣下面,並沒穿內衣呀……

  這可不行啊。就算胸平了點,可是夏天衣服這麼薄,流汗了,淋雨了,濺上水了,不就都給看光了?

  易弦換了衣服,擦乾了頭髮,爬下棚板,火也燒旺了,熱氣慢慢在從火爐周圍散發到屋子各處。

  何田在水壺裡加了兩杯水,放在火上。

  她從木架上拿下一個玻璃罐,裡面放的是去年夏末採的梅子。梅子上面用小刀畫一個十字,放在玻璃罐裡,倒上蜂蜜,擰緊瓶蓋,一兩個月後,酸酸的梅子就吸收了蜂蜜的甜味,酸甜適口。梅子淺綠色的外皮也變得晶瑩,像是上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這樣的蜜漬梅子用來煮一鍋酸梅湯,放涼之後加幾片薄荷葉,如果裝在竹筒裡,懸掛在山澗的流水中,傍晚做完一天的工作,喝上一杯,極為解暑。

  不過今天,何田在快燒開的水裡加了些切得極細的薑絲,水煮滾後,直接倒進放著一顆梅子的陶杯中,空氣中彌漫開一種奇異的香甜氣味。

  「喝吧!」何田舉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和易弦碰碰杯。

  薑絲酸梅茶不僅酸甜,還熱辣,很快驅走身上殘留的最後一絲寒氣。

  梅子特有的酸甜讓人滿口生津,蜂蜜和薑絲的香氣又讓人覺得溫暖舒適。

  這杯又暖又香的茶慢悠悠地喝了很久。

  何田取出之前做的亞麻籽薄脆餅乾,兩人一邊喝著茶,一邊漫無邊際地閒聊。

  雨停了。

  夏季的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葉子邊,樹梢上,廊簷下,草尖上,圓滾滾的水珠還在時時輕輕滑落,草叢間,蟲子們又開始啾啾歌唱,幾隻晚歸鳥劃過就要變成藍黑色的天空,林中小屋的窗子上映出一片橘黃色的燈光。

  偶爾能聽到一陣歡笑和小狗的汪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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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四章 青團

  天氣越來越熱,林子裡除了那些只以植物為食的蟲子,漸漸有了吸血的蚊蟲。

  最可惡的是一種小小的黑蟲子,每個不到一粒芝麻大,可是成群活動,聞到一點血的氣味就一團團烏雲一樣飛過來。

  在河上起網的時候,這些小蟲子不知從哪裡飛來,在小船周圍彙集成一團,撲到船裡還在掙扎的魚身上,魚被網刮掉了鱗片,這些小蟲子就一堆一堆地趴在鱗片附近的傷口上舔舐血液,趕都趕不走。

  擠不到新鮮血液和傷口附近的蟲子一窩蜂地飛向何田和易弦,即使他們戴著手套、把臉和脖子全用布巾圍上,只露出眼睛鼻孔,那些蟲子還是不放棄,有時候會飛進眼睛和鼻孔裡。

  那就十分噁心了。

  戴上用竹子做的防護眼罩也無濟於事。

  蟲子多的時候很快會被眼罩上的玻璃爬滿,遮住視野。

  帶著魚獲回家,這些蟲子一路跟來,越聚越多。大米小麥也跟著遭殃。

  尤其是大米。

  它不能像小麥那樣跟進屋子裡,不管在林子裡覓食,還是縮在窩棚裡納涼,蚊蟲就是不肯放過它。

  到了這個季節,房前屋後絕不能有一點小水坑,田地裡也不能有積水,水桶、水盆用完之後全要倒扣著放好,闊葉樹的落葉要及時掃起來,堆成一堆,放在太陽能夠暴曬的地方,再蓋上草簾子,不然的話,只要有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積水,蚊子就會在裡面產卵,幾天之後,新的蚊子就飛出來了。

  可是人類也不是對這些蚊蟲毫無辦法。

  何田收集了很多艾蒿和野菊,這些芳香植物的氣味是蚊蟲們不喜的。

  艾蒿和野菊都是生命力非常旺盛的植物,它們隨處可見,最繁茂的時候能長成一個齊腰高的小灌木叢。

  貼近根部剪斷,十幾天後又長得和原先一樣高。

  採集那些枝葉最肥大的艾蒿和野菊,紮成一小束一小束的,掛在架子上晾乾,用石頭塊或是陶磚在地上堆一個圈,放進艾蒿點燃,再熄滅火苗,讓它慢慢燃燒,發出灰白色帶著濃烈藥味的煙,蚊蟲望風而逃。

  乾艾葉還被何田掛在門窗邊上,大米的窩棚裡更是從上到下掛了一遍,廁所的四周也是。

  除了熏走蚊蟲,何田還給大米小麥製作了一種特殊的藥膏,塗在它們臉上、四肢和毛比較少的地方。

  這藥膏是早春的時候就開始準備的。

  用刀子在樺樹樹幹上劃一個長方形,撬掉一層薄薄的樹皮,曬乾。現在和曬乾的艾葉、野菊葉還有蒲草葉和根莖一起放在一個小泥爐上,撮成一個圓錐形的小堆,看起來有點像個小帳篷。火種放在小帳篷中心,點燃之後吹熄,讓熱度把樹皮乾葉中的枝葉熏出來。

  再在「小帳篷」上倒扣一個廢棄的鐵鍋,被熏出的煙變成一種黏稠的油煙,黏在鍋上。幾小時後,把鍋翻起來,刮黏在上面的油煙膏,和上油脂,就做成了防蚊的藥膏。

  易弦堅決地認為這種藥膏是畜用的。

  因為何田用的油脂是魚油和雞油,塗在大米的眼睛耳朵周圍,尾巴上,還有肚皮上。

  藥膏十分有效,大米也是挺滿意,但是易弦一走近它就嫌棄地捂著鼻子。

  小麥的整個肚子上、豎起的小耳朵裡,也全給塗上了藥膏,易弦抱著它撫摸,充滿憐愛地喃喃著,「我可憐的小寶貝,沒關係,即使你臭臭的我還是愛你。」

  除了用來驅蟲,艾蒿還可以入饌。

  選取最嫩的葉芽,只要枝頭最尖端的那一點,掐下來,洗淨晾乾後,和泡了四五個小時的小米一起放進手動攪拌機裡攪碎成糊糊,再加入四個蛋黃接著攪拌,直到攪得糊糊變成一種青綠色,細膩得看不到葉片或是小米粒了,倒進一隻大碗裡備用。

  四個蛋的蛋白放在小陶盆裡,用手動攪蛋器再一通攪拌。

  失去了電力,攪蛋器卻不曾被人類放棄。人們想出各種方法做出了五花八門的手動攪蛋器,用來製作美食。

  何田家的攪蛋器是用竹子做的。

  竹筒上鑽一根眼,插上竹子手柄,竹節面上鑽上兩個洞,插上用竹篾和細竹子做的攪拌頭,加上轉盤絞盤,搖動手柄,攪拌頭就會開始轉動,搖上十幾分鐘,蛋清就會被打得蓬鬆如雲朵,潔白細膩。

  這時再加上糖,繼續攪拌,直到蛋白變得半固體了,拿起攪蛋器就帶出一個個小尖兒,就攪好了。

  把之前準備的艾葉小米糊分次倒入蛋白中,用竹鏟拌勻,放進鋁制的圓模裡,輕輕握住邊緣磕兩下,磕出裡面的空氣,就可以上鍋蒸了。

  蒸上二十分鐘後,把蒸鍋從火上移開,別急著打開蓋子,讓它慢慢變涼些,不然,驟然變冷,糕就會塌陷下去,不僅失了賣相,也失去蓬鬆柔軟的口感。

  蒸好的艾葉小米糕變成了淺綠色,如果想要綠白相間的大理石花紋,把麵糊倒進蛋白時以上下劃動的手法攪拌就行,簡單點說就是別攪拌得太均勻。

  蒸糕切成一牙一牙的,側面全是細小的海綿孔,咬上一口,細膩綿軟,小米、蛋、艾葉和糖混在一起變成一種極為奇特的香味,帶一點點涼意,淺綠的色澤也讓人覺得悅目。

  如果想要再甜一點的話,可以澆上一勺蜂蜜,或者,乾脆再挖一勺果醬放在盤裡,紅紅的果醬和淺綠色的蒸糕顏色對比鮮明,配著吃,甜味更有層次。

  當然了,這種吃法並非是傳統的艾蒿食用方法。

  傳統方法是這兩種,一種,是用鮮艾葉做湯。

  在熱水裡加入艾葉,煮沸後再倒進去攪好的蛋液,裝碗的時候加一點點鹽。

  這個湯易弦喝不慣,也不喜歡。他直言說,像是在喝藥。

  另一種做法是他非常喜歡的。

  艾團。

  艾葉團子是用糯米粉做的。

  把艾葉用加了草木灰的開水燙了,放冷之後用紗布濾出汁,或者直接新鮮艾葉加水攪碎,煮沸,擰出汁。用這種深綠色的汁和糯米粉,和成麵團,靜置一會兒揉成長條,切成小塊,壓扁,擀成比巴掌略小的圓麵皮,裡面裹上豆沙,蒸了之後就是艾團了。

  艾葉汁和好的麵是青綠色,所以艾葉團子,也叫青團。

  如果喜歡艾葉的口感,可以把艾葉剁碎,加少量鹽,去除澀味,直接混入糯米粉和麵,麵皮裡就會看得到葉子的碎末,麵皮的顏色也更深。

  不過,何田喜歡做得更複雜一點。

  之前醃制的那些鹹鴨蛋已經可以吃了。拿出幾個,剝掉泥巴和松針,洗淨之後煮熟,取出蛋黃。

  這批鹹鴨蛋做得非常成功,每個蛋的蛋黃都流油,吃起來沙沙的,早餐吃一碗粥配一粒蛋,簡直幸福極了。

  做青團的時候,在擀好的麵皮上先放一層豆沙,再放一粒鴨蛋黃,像包包子一樣包好,底朝下,輕輕一壓,就可以放在蒸籠裡了。

  易弦喜歡又甜又鹹的食物,就跟他喜歡板栗燉鴨腿一樣。

  這樣的蛋黃豆沙青團,他一次可以吃三四個。

  如果不是因為已經吃了晚飯,他能吃更多。

  加了艾葉的糯米粉皮黏牙清香,何田自己用豬油炒的豆沙綿密香甜,再加上沙沙的鹹蛋黃,咬上一口,各種滋味彙集在口中舌尖,吃得嘴角都翹起來。

  除了豆沙蛋黃餡兒的青團,何田還做了一種肉餡兒的。

  餡料用的是醃肉和紅豇豆。

  她用一塊去年冬天醃的獐子胸肉,剁成和指尖差不多大的小塊,和紅豇豆一起泡發一夜。

  紅豇豆是去年種的,新豆種下之後,長勢喜人,春夏季有剛買的米麵,這些雜糧就可以想著法子折騰了。比如小米艾葉蒸糕。

  放在陶碗裡泡了一晚上,豇豆長大了兩倍還多,醃肉裡的鹽分也被豇豆吸收了。

  這時再加上一點新鮮的肉餡,這就要看他們獵到什麼獵物了,或者是松雞,或者是野兔,都和這個食物相稱。

  餡料裡再一點點蔥調味,攪拌好,包上之後,大火蒸上二十到三十分鐘。

  這種青團的口感和其他幾種差異很大,麵皮也做的格外厚實,咬上一口,會流出油汪汪的湯汁,豇豆吸收了些肉的鹹香味道,咬起來還是糯糯的,肉再配上艾葉的香味,滋味很是奇特。

  做了一次之後,易弦建議,不如再在餡兒裡加一點香菇,嗯,這麼一想,倒不如乾脆做成包子。

  於是何田用艾葉汁和上麵粉發麵,餡料裡去掉豇豆,蒸了一籠淺綠色的松雞香菇肉包。

  夏季除了蚊蟲多,還多雨。

  水池的挖掘工作被一場雨打斷後,要等到池子裡的積水排空,池底變乾後,才能重新開始。

  第一場雨後,易弦跑去視察工程,當即決定要先挖一條排水渠。

  他的行動力不容小覷,池子還沒完全乾,他就扔了些樹枝下去,再鋪上幾層草簾子,跳進池子裡挖排水孔了。

  幾天之後,他成功地在池底挖了一條「小隧道」。三米多長的隧道通向山澗,洞中放了一根截面挖空的大竹子,竹子通向山澗的那一頭設置了開關,拔掉拴著皮繩的塞子,池子裡的水就會放出來,順著山澗流下山,進入河流,最終奔向大海。

  何田易弦又忙碌了幾天,終於把水池弄得似模似樣了,接下來,往裡面放上小魚小蝦,移栽一些水生植物,就成功了。

  他們劃著船,到濕地、池塘、淺灘邊上用網子撈了很多小魚苗帶回家,暫時先放在一個水缸裡養著。

  接著,就該給水池放水了。

  水池建在坡地上,有大約十度的傾斜,一邊是連綿的樹林,一邊靠近從山上奔流而下的溪澗。出水口和進水口都靠近山澗,出水口在地勢較低的一角,進水口設在地勢高的一角。

  有了之前建灌溉水渠的經驗,他們砍了一根大竹子,很快建好了引水渠,將山澗的水引進水池。

  這條三四米寬的山澗奔流不息,雨後水勢會更兇猛,有時甚至會漲得滿出來,沿著山勢流向何田家的田地,但在平時,它要將這個水池灌滿,竟需要兩三個小時時間。

  易弦開工程的時候每天嚴格按照計劃進行,如果前一天遇到阻礙,比如特大的石頭和錯綜深埋的樹根,延誤了工程,第二天就會更加努力,力爭要趕上進度,但是到了這時,他放鬆了,一點也不著急,笑眯眯地看著引來水澆在池底,變成一湯泥巴,拉著何田去採集水生植物了。

  反倒是何田,守在池邊不想走,一直要等著看池水灌滿的那一刻。

  兩人都沒有種植水生植物的經驗,何田家也沒此類的書,所以呢,這趟採集植物的工作,倒更像是他們帶著小麥遊玩。

  除了水邊常見的各種水草,池塘裡浮著的浮萍,水葫蘆,何田還想看看家附近的池塘中有沒有蓮藕,可惜的很,沒有。

  於是他們胡亂用之前抓捕小鴨子的網兜打撈了些浮游植物和水草,又挖了些蒲草,返回家中。

  一上岸何田就心急火燎地跑向水池,一看,水才八分滿。

  但是易弦認為已經夠了。

  夏季多雨,要是下起暴雨,恐怕還得放水呢,不然池子漲滿了,水流出來,小魚小蝦小浮萍不也跟著流走了?

  這麼一想,他們還得在池子裡的放水口加個濾網,免得放水時魚蝦也跑了。

  可要是濾網被樹葉貼了一層,不就沒法放水了?

  兩人又討論起這個問題。

  說了一會兒,先把引水渠關閉,撤掉,再種上移栽來的各種植物。

  「過幾天,等它們適應了,再把小魚小蝦丟進去。」易弦驕傲地抱著手臂,欣賞這個現在看起來還是光禿禿的一汪濁水的水池。

  在他眼中,這個泥巴池的風景可不是這樣的,而是這樣的:一邊有高大樹木投下的陰影,池邊堆著幾塊巨大的石塊,可供坐下欣賞風景,一條石頭鋪成的小路從一座竹子小橋延伸而來,竹橋跨在山澗之上,下面流水淙淙,石頭邊緣,石頭凹陷處,還有石縫之間,都長滿綠茸茸的青苔,水池中心是一塊巨大的花崗岩石,上面也因年深日久長了青苔和地衣植物,還有一些匍匐莖的小植物,它們能開出比米粒大一點點的粉紫色小花,魚兒圍著這塊大石頭遊動,池子邊上浮著三五隻白鵝和水鴨子,池心是一群粉色的荷花,風姿綽約,隨清風搖動……

  然後……

  他回頭看看正在山澗邊洗手的何田,腦海中出現她和他一起坐在池邊的景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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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4:34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五章 端午

  為了慶祝水池這項大工程終於完工,而且天時也到了,何田準備過端午節了。

  大嚴寒的到來使許多傳統節日和習俗中斷。

  災難剛發生的時候,突如其來的海嘯淹沒了沿海的陸地,沿海城市的居民遭到滅頂之災,隨後而來的是可怕的氣溫驟降。根據倖存者的描述,一夕之間,氣溫從二十六攝氏度降到了零下三十度。交通癱瘓,被困住的倖存者們只能靠燃燒他們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維持生命。

  之後的十幾年間,存活下來的幸運兒們漸漸向宜居地帶聚集。資源的匱乏逼得這些為數不多的倖存者互相殘殺。於是有些人離開了更為溫暖但競爭更殘酷的聚居地,離群索居,去一年中有近一半時間被冰雪覆蓋的森林求生。這裡的生存條件更為惡劣,可人與人的競爭殘殺卻少得多。

  經過幾番遷移和數十年的時間,各種人種混雜,沒人敢說自己是沒經過混血的,也因此,各種文化也經過了幾次大雜燴,一些被遺忘了,一些似是而非地保留下來。

  何田家所在這片森林也不例外。

  她家附近的鄰居,山下村子中的居民,原先都來自不同的地方,一些人離開,去了更溫暖的地方,一些人留下,在此地生息繁衍。

  幾代之後,雖然也有黑頭發黑眼睛姓氏聽起來像華人的家族,但沒誰繼續使用農曆。即使想用,也找不到農曆日曆,也沒有人專門推算。

  何田家記錄日期,全靠傳家的一塊機械錶,上面有日期顯示。

  農曆的節氣,除了幾個關於日照的,其他在大嚴寒之後也都失效了。

  農曆節氣沒保留下來,但是和節氣相關的食物和一些習俗卻保留了。

  這大概是因為人類永遠都是吃貨。

  在森林中,人們遵循自然的暗示,決定哪一天是該慶祝的節日,製作相應的佳節食物。

  比如,本來應該是春分時節吃的春餅,森林的山民和獵人是不會查看農曆日曆的,只等河流發出化凍的轟鳴,那一天就吃春餅。

  一條河流上,上游和下游的人慶祝春分可能隔了一兩天。

  再比如現在,林子裡出現第一聲蛙鳴,隔天就是端午。

  這並不是祖輩們一拍腦袋決定的,還是有一些科學根據的。

  森林中的夏季珍貴而短暫。從六月初到八月中,兩個多月時間。有時候,六月中旬還會忽然飄一陣雪花。蟄伏了一冬的蟾蜍青蛙甦醒之後,在一年中最溫暖的季節開始前求偶。

  它們的叫聲,標誌著最炎熱的日子開始了。

  雖然決定哪一天是節日的方法看來草率,但何田為端午的來臨做了認真的準備。

  她早早地就採集了各式各樣的香草,曬乾,磨成粉,填在用碎布頭做的小香袋裡,香粉裡加了很多艾蒿。

  到了端午這天,太陽還沒升起來,就得把這些小袋子掛在門簾上,窗戶上,房樑上。

  棚板上睡覺的地方,裝乾花菊葉的小花籃也換下來,掛上這些香袋。不過這邊掛的做得更精緻些,大小不同的三個香袋串成一串,還墜了一個紅色線繩做的小穗子。

  何田還用蒲葉做了許多比拇指頭大不了多少的小粽子,在裡面填上香料,包好之後再纏上絲線。線有五種顏色,黑紅黃藍綠,纏上幾圈之後把另一種顏色的線拈上,纏好的小粽子就是一條條不同顏色的了。

  做好的小粽子用粗針和麻線串成一串,可以掛在脖子上,或者掛在牆上做裝飾。

  何田還有一盒小念珠,串小粽子的時候,就在每個小粽子之間穿上幾粒念珠。

  易弦起初以為這些珠子是木頭珠,後來才發現它們是不知什麼植物的種子,外皮光滑明亮,淺灰色,上面有些深灰色的豎紋,中間有根草芯,拔掉之後就是天然的珠孔了。

  何田用甜菜根榨出的水給這些小珠子染色,浸泡了幾個小時之後,竹子就變成紫紅色,但是乾了之後,紅色變淺,變成粉紅色,看起來很是漂亮,可是何田說,珠串掛起來之後,曬上幾天,顏色就會褪去,重新變回灰色了。

  無論是用指頭大的小塊布頭拼布做香袋,還是用葉子疊小粽子,再在它們上面纏上絲線,易弦都做不好。

  雖然何田還是耐心積極地要教他,但他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能幫得上忙的,就是幫著磨香料,再把做好的小粽子穿成一串。磨好的香粉加上一點油脂黏合,易弦又做了些圓錐形的小香柱。這些香放在裝上沙子的陶盤裡,擱在屋子四角,每天晚上臨睡前點燃,可以一晚安睡,不被蚊蟲侵擾。

  「我小時還用綠豆紅豆串過呢!」何田坐在燈下繼續忙碌,她想要在明天端午到來前多做些小粽子的裝飾。

  端午是夏季最隆重的節日,過了端午,六月就過了一半,也就是說,這一年也快過了一半了。

  易弦是第一次和她一起過端午,她想讓這個節日更隆重一些,多做些裝飾就更有節日氣氛了。

  給小粽子纏線太費時了,所以她現在做的就只是香蒲葉編織的。她想好了,把這些綠色的小粽子用麻線串成長短不一的小串,下面墜上幾粒念珠,再加一個麻線做的穗子,穗子也用甜菜汁染紅,風一吹,不就很好看了?還有香蒲葉的香味和香粉的香味。

  她握著一片香蒲葉子折疊,燈光把葉子映得碧綠透明,她握著葉子的手,還有露出衣袖外的手腕,看起來就像是凝成凍的牛乳。為了染珠子,她的手指尖也被甜菜汁染了色,現在是淺粉色,小小短短的指甲蓋倒還是原本的顏色。

  易弦看著這雙靈巧地折著葉子的手,生出想要把她手指含在嘴裡輕輕咬一下的怪異想法,他咳一聲,「豆子那麼硬,怎麼串?」

  「當然是先把它們泡軟啊!」何田看他一眼,笑了,「泡上一夜,豆子變軟了,也漲大了,捏著豆子兩端,用最小的針,紮進豆子的肚子裡!紅紅綠綠的還挺好看的。不過,豆子乾了之後,很多會從針眼那裡裂開,就碎了,掉了。」

  何田又問,「你們那裡端午節怎麼過啊?會劃龍舟麼?」

  易弦悶笑一聲,搖搖頭,「沒有龍舟。」他想一想,「好像也沒什麼節日氣氛,我只是知道這個節日是要吃粽子的!」

  何田搖頭,不學無術,只知道吃!

  但要說起吃食,易弦又總能娓娓道來。

  「粽子的種類很多,當然最常見的是糯米包的,不過我見過有人用各種豆子和糯米一起包的,裡面裹著一粒蜜棗……」

  「鹹味的肉粽子也有很多人愛吃,可我最喜歡的還是蛋黃豆沙,哦,對了!還有蓮蓉!」

  「蓮蓉怎麼做?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既然說是蓮蓉,大概離不開荷花、蓮藕、蓮子了!」

  「還有一種水晶粽子,是半透明的,裡面裹一團豆沙,做得精緻可愛。」

  「為什麼是透明的?好像不是用糯米而是用西米做的。」

  「西米呀……是赤道上一種棕櫚樹的樹心,樹破開之後,肚子裡全是澱粉,這種澱粉……大概是煮一煮?然後就能做成各種大小的小丸子,曬乾之後就是西米了!」

  「西米還可以做蜜瓜西米露,椰汁沙冰,好多涼涼甜甜的食物……」

  這個夜晚也和其他很多夜晚一樣,充滿了對各種食物的幻想。

  第二天一早,何田把做好的香包掛在棚板四角,易弦把小粽子串掛在屋簷下和門簾兩邊,風一吹,迎風飄舞,到處都是清香。

  何田聽奶奶說過,端午這天還有什麼掃五毒的傳統,但是奶奶也不知道怎麼掃,大概就是打掃庭院之類的?怕蜘蛛、蜈蚣、蠍子、蟾蜍、蛇這五種毒蟲跑進屋子裡藏著?

  反正何田和易弦拿了豬毛刷子,先給大米的窩棚掃了一遍,再給它刷了刷毛。

  小鴨子小兔子也放在籠子裡提出來曬曬太陽。

  最後,再給小麥大米脖子上各掛上一串花花綠綠的小粽子。

  易弦看小麥戴著這串小粽子實在太可愛太好玩了,就讓何田也給他做了一串,穿上大小不同的五個小粽子,用串珠隔開,尾巴上墜一個用香蒲葉劈成細絲做的穗子,繩頭留得很長,打成花結,掛在腰帶上。

  何田看易弦騷包地走了一圈,給自己也做了一個掛在腰上。

  易弦看了就笑,「這下一家人整整齊齊的了。真好。」

  端午這天的傳統有賽龍舟、掃五毒、吃粽子,前兩樣只能略表心意,吃粽子可是重點。

  用易弦的話來說,要不是粽子這個好吃的東西,誰還記得起端午節啊。

  昨天晚上纏小粽子的時候,何田就帶著易弦做好今天包粽子的準備了。

  據她的瞭解,易弦是只知道好不好吃、怎麼吃,怎麼做是完全不知道,有時連吃了什麼也不清楚。

  但是他的口味倒是不難掌握。

  又甜又鹹嘛!

  何田昨晚臨睡前泡上了一小缸糯米,準備多多地做一些粽子。去年沒能吃上粽子,今年要補回來。

  鹹鴨蛋今天早餐的時候就煮好了,還伴著紅棗大米粥一人吃了一粒,現在剝出剩餘的蛋的蛋黃,放在大碗裡備用。

  豆沙是早就炒好了,細滑香甜,入口即化。

  除了這些,何田還醃了些肉。前天打到的松雞、野鴨,洗剝好了還放在地窖裡呢,昨天晚上拿出來,松雞只選腿肉,鴨子切掉鴨脯,通通切成兩釐米見方的小方塊,用糖、蜂蜜、醬油、一點鹽醃了,放在蓋碗裡,擱在陰涼的地方,醃了一夜,早就入味了,雞肉的顏色變成了棕褐色,鴨脯成了棕紅色。

  此外她還泡上十幾粒板栗,一小把紅豇豆和花生。

  配料準備齊全,何田就開始包粽子了。

  先要把粽子葉煮好,晾涼。

  包粽子,常用的葉子是箬葉,蘆葦葉和竹葉。

  箬葉生在林間,岩石邊小溪邊常見,但夏季的森林並非很安全的去處,所以何田沒有採集箬葉。

  何田和易弦最近不是在家中耕種,就是捕魚和獵捕飛禽,熊、豹子出沒的密林深處,他們是很少去的。

  森林裡現在是一年中枝葉最繁茂的季節,越到林子深處,葉子遮天蔽日,連青苔都生得比平時更多,樹枝上,樹幹上,常是一團團垂下的青苔和藤蘿,在這種環境中,嗅覺完全和野獸無法相比的人類先就佔了下風,厚厚的植被讓動物們走路時悄無聲息,也不容易發現它們的腳印,它們很可能在十公里之外就聞到了你的氣息,偷偷走到你的背後時你還沒發覺。

  蘆葦葉在水塘邊常見,葉片又寬又長,如果不用蘆葦葉,還可以用香蒲葉。這兩種水生植物的葉子都有種清香,包出的粽子很好吃。

  何田最喜歡的,是竹葉粽子。竹葉有種蘆葦葉和香蒲葉沒有的特殊香味,從葉片中剝出粽子,還有些黏在竹葉上的糯米,何田總是忍不住舔掉它們。太香了!

  竹葉還有個蘆葦葉和香蒲葉沒有的優點,就是它更不易折斷。粽子打開,吃完,葉片泡水,洗掉上面的米粒和黏膩,晾乾收好,還能再用幾次。

  所以她就用了竹葉。

  包粽子的竹葉,最好的是一種已經有些發黃的葉子,這個葉子看起來賣相不佳,像是開始萎黃了,葉片上還有些大如榛果的棕黑色斑點,但是包出的粽子最好吃。這個葉子也最寬大,適合包特別多餡料的粽子。

  比較窄一點的綠色竹葉,可以用來包豆沙粽子,包好的粽子放在掌心小小一粒,煮熟之後,解開葉子,糯米顆顆晶瑩,染上了一點竹葉的碧色,香糯滑膩,就算不包任何餡兒,只是白米粽子,沾一點白糖,也是讓人非常滿足的下午點心。

  竹葉收來之後,剪齊尾部,一疊一疊地折成三折,放進鍋裡,加水浸沒,和包粽子的繩子一起先煮熟。

  包粽子的繩子,何田用的是劈開的蘆葦葉和香蒲葉。

  葉子煮上二十分鐘,就可以撈出來晾涼了,這時,滿屋都是清香。

  煮過的葉子和繩子變得更加柔韌,可以隨意折疊而不會折斷。

  何田教易弦握住一片葉片,捲成一個圓錐,收緊之後填上糯米,再放上一小勺豆沙,再蓋上一層米,把剩下的葉片向下壓,蓋緊,捏實,葉尾纏在已經成型的粽子上,再用線纏緊,綁上,就大功告成,可以放在鍋裡了。

  這是小粽子。

  大粽子要用兩片葉子,一上一下疊在一起,窩出的圓錐更大,先填上一把糯米,再放上一塊肉,再填上一把米,之後按各人喜好放上或是一粒鹹蛋黃,或是幾顆豆子花生,或是一粒板栗,當然了,也少不了易弦愛吃的豆沙和蛋黃,最後再蓋上一層米,包好紮緊。

  也許是因為這次關乎吃食,易弦學得格外好,很快就能自己開始包粽子了,兩人一起動手,不一會兒包了滿滿三大盆鍋粽子。大的放了兩盆,小的一盆。

  何田把一樣餡料的粽子繫在一起,挑了幾樣,找了家中最大的鍋,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放在上面,添上水,放在火上煮起來。煮好的粽子放涼之後,掛在竹竿上晾乾,放在木盒裡儲藏在地窖裡,就像放在冰箱裡。要吃的時候取出來,或者放在蒸籠上加熱,或者重新煮一下。

  這麼一大鍋粽子煮好之後,剛好也快到午飯的時間了,滿屋都是香味。

  易弦早就等不及了,喊著燙撈出一粒粽子,放在陶盤上。

  粽子剝開之後,更是令人食指大動,米粒晶瑩,油脂豐美。

  易弦先吃了一粒他點名要求的豆沙蛋黃,又吃了一粒何田最愛的鮮肉加板栗和豇豆的。他立刻覺得這種粽子也很好吃,又跟何田分了一粒吃。

  這種大粽子,何田一粒就吃得八分飽了。今天是超常發揮。

  粽子不管鹹甜,趁熱吃好吃,放冷了吃另有一番風味,想到今後去打獵時可以帶一串粽子當午餐,何田又剝了一粒紅棗粽子吃。

  何田個人認為,紅棗粽子剝開後,賣相是所有粽子中最漂亮的,晶瑩的粽子站在綠竹葉上,糯米染上竹葉的碧綠,紅棗依舊是鮮紅色,那層代表甜度的顏色還滲透到了周圍的糯米上,清香撲鼻。

  下午午休時,他們又一人吃一粒小巧玲瓏的豆沙小粽子,再喝點竹葉茶,閒聊一陣。

  窗外林中蟬鳴依舊,山澗潺潺,雖然眼前這盤粽子並非什麼十分難得的食物,但這一刻的小小幸福卻充實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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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六章 大雨

  過了端午,天氣果然更熱了。

  正午時的陽光可以用「毒辣」形容,所以何田和易弦趁著早上太陽未出,天濛濛亮的時候在田地裡耕種。

  即使這樣,太陽升起後,也汗流如雨。

  這天下午,吃過午飯不久,烏雲遮頂,很快又下起了雨。

  好在地裡的各種作物現在都長得很茁壯了,小苗也不會再被雨打得倒在地上了,豆苗瓜秧要麼已經爬上了架子,要麼開始在地裡匍匐,即使不給它們搭上遮雨的草簾子也沒事。

  窗外茫茫大雨,卻沒帶來很多清涼,屋子裡潮濕悶熱。

  他們原計劃今天划船外出的。

  幾天前投下的漁網,小河支流裡放的籠子和樹枝陷阱,都可以起出來了。如果走運的話,還能順便再撿些蛋。進入盛夏後,第一批孵化的小鴨子已經開始換毛了,它們的媽媽忙著照顧它們,不會再下蛋了,但水鳥們不是一齊飛來的,現在還有些遲來的水鳥陸續飛來,開始繁殖。蛋還是能找到的,就是數量比起一個月前要少得多。那時候,池塘邊的草地上,可是遍地都是蛋啊。

  暴雨時雖然不能外出,但也不能坐在家中什麼都不做。

  新鮮的蛋即使放在陰涼通風的地方,最多也只能放一個月,再久些,就會出現「靠黃」,蛋黃黏在蛋殼上,蛋的味道也變了。

  之前做青團、粽子用了不少的鹹鴨蛋,今天可以再做一些。

  何田用清水洗淨鴨蛋,把它們放在一個竹匾上晾乾,又讓易弦從櫥櫃上面拿下來幾個大玻璃罐。

  做第一批鹽蛋的時候她為了省鹽,用的是泥裹的方法,這一次,她打算用比較省事的方法,直接用飽和鹽水泡。

  燒開的水放涼之後,倒進玻璃罐裡,加入鹽,不斷攪動,當所有的鹽都溶化之後再加鹽,一直加到飽和,再把洗淨晾乾的鴨蛋一個個輕輕放入,最後蓋上蓋封好,重新放到櫥櫃上面。

  泡好了鴨蛋,雨還沒停。

  易弦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去放水池的水了,小麥跟著他跑了出去。

  它倒不是去幫忙的,只是喜歡到雨裡撒歡。

  果然,它剛跑出去不久,就躺在一塊積了雨水的小坑裡打了個滾,滾了一身泥巴。易弦還站在一邊拍手叫好,慫恿它再跳進泥巴坑裡。

  何田搖搖頭,給爐灶裡加上木柴,也披上蓑衣。

  她提了兩桶水回來。

  這個天也幹不了別的什麼了,最近要餵養兔子鴨子,又要耕種各種作物,還建好了水池,每天天還沒亮就開始勞作,中午小憩一會兒繼續工作,直到太陽落山後才停,除了端午節那天上午,再沒有休息過一天,今天下午,就放假吧。

  她看看自己的手心,為了開建水池,又是挖坑,又是撬石頭,每天揮舞鋤頭鐵鏟,哪怕是戴著手套也磨出了一層新的硬繭。她的手都是這樣,更別說易弦的了。

  易弦的手在挖水池的第一天就磨出了幾個血泡,但是這傢伙塗上藥粉纏上紗布,第二天又頑強地揮舞鋤頭了。

  何田看到這雙美手又是血泡又是硬繭,心疼得不得了,這樣的美手適合拿的只有茶杯和樂器呀!簡直是暴殄天物。

  易弦倒一點不在乎的樣子。晚上睡覺前,何田取出獾子油藥膏,讓他在手上厚厚塗一層,人家直接躺在床上假裝已經睡著了。

  氣得何田只好挖一塊藥膏,放在自己手心捂化了,抓過他的手塗上,再輕輕揉勻。

  易弦帶著小麥回來後,何田看看滾成泥巴球的小麥,再看看褲腳上全是泥湯的易弦,「讓小麥就待在門廊上吧,我燒了水,待會兒你帶著它去洗澡。」

  易弦嘻嘻笑,掀開門簾鑽進來,把傻乎乎的小麥關在外面。

  小麥抓抓門簾,才發現,上當了。

  剛才慫恿它在泥坑裡亂跳的主人現在背對著它,笑嘻嘻問另一個主人,「要洗澡了?那是不是也要蒸饅頭吃啊?」

  當然要蒸了!

  都放假了,怎麼能不做點特別的好吃的犒勞自己呢?

  何田先蒸熟了一顆甜菜根和幾根小胡蘿蔔。

  胡蘿蔔是開春之後種下的,也是最早收穫的作物。現在根莖還不是很肥大,一根根只比手指粗一點,洗淨之後切片切絲,撒上鹽糖醋涼拌,是非常爽口的小菜,汁水甘甜,哪怕直接當水果吃也好吃。

  甜菜是今年在集市上買的。

  從前奶奶也種過,但何田自己沒怎麼種過。

  第二次去集市時,一時衝動就買了些,但是沒種下,全都埋在沙土和鋸末裡,放在地窖裡了。

  其實他們吃的白糖就是甜菜根榨取的,但是甜菜根並不好吃,煮熟之後雖然甜甜的,但是有股土腥味。何田平時只是用它切片,把白煮蛋也切成片,配上新鮮的野菜,加上核桃仁,就是一道悅目爽口的涼菜。

  今天的甜菜蒸熟後,何田切下幾片,讓易弦搗成糊放進陶盆裡,然後她在手上塗了點鵝油,和上麵粉,加入酵母,甜菜根裡水分很足,不用另加水,但何田又加了一勺糖,這是為了讓麵團能發酵得更蓬鬆。很快,她揉出一個紫紅色的麵團。

  然後,何田讓易弦把蒸熟的胡蘿蔔也倒成了泥,加上麵粉和酵母,揉成了一個橘紅色的麵團。

  易弦一邊揉麵一邊好奇問,「這是要做什麼啊?」

  何田笑笑,「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她說著,在第三個陶盆中倒入麵粉,又開始和麵。

  這時,第二鍋水也煮開了,何田催促易弦,「先去洗澡吧,你洗完了給小麥也洗洗。」

  夏天洗澡倒不用太多的熱水,只要一壺水就行了。

  易弦提上熱水和要換洗的衣服,披上蓑衣走出去,站在雨地裡叫了小麥好幾次,它倒不願上當了,也可能是生氣了,倔強地扭著狗頭不搭理他。

  何田只好說,「那我待會兒給它洗,你先去,別淋雨了。」

  易弦哈哈笑了幾聲跑了,小麥看了更是委屈,嗚嗚地叫了幾聲抓抓門簾,把狗頭放在地板上,甩著泥巴尾巴向何田討好,再嗚嗚低叫幾聲,整個狗趴在門廊上,扁扁地趴成一個「狗餅」,繼續搖尾討好,想讓她把它放進屋子,可是主人根本理它,它沮喪之下,踢騰幾下後腿,爪子蹭著門廊的木板,發出擦擦擦的聲響。

  在它看來,能和主人們一起進屋子,是家中其他動物所沒有的特權啊!就連大傢伙都不能呢,現在突然失了特權,叫它怎麼不傷心呢。

  何田不搭理這個泥巴團一樣的小東西,尾巴上,爪子上,肚子上,全是被泥水糊成一縷一縷的毛,她可不想打掃地板。

  何田在想怎麼把饅頭做得更好吃。加了甜菜和胡蘿蔔的麵團,本身已經帶了甜度,要是再放豆沙,味道不會更出彩,何況,前不久粽子青團裡都沒少放豆沙和蛋黃。

  再好吃,吃了那麼多次,也想換換口味了。

  她想了一會兒,想到去年收集的各種堅果雜七雜八的還剩一些,不如混在一起磨碎了,加上糖和熟油,做成糖包餡兒。

  何田先在炒鍋裡加上一大勺鵝油,燒熱後倒進一個小碗裡,等油放涼的當兒,她把各類果仁磨碎了,加進去糖,想了想,又加一小勺鹽,攪拌均勻。

  小麥隔著簾子看何田各種忙活,剛開始還不樂意地汪汪叫幾聲,後來無聊了,就自個兒跑進茫茫細雨中玩泥巴了。

  油放涼了,倒進餡兒裡,再攪勻。攪拌的時候,堅果仁和糖油合成了誘人的香味,何田忍不住先吃了一小勺。

  她看了看剛才揉好的幾個麵團,掀開蒙在碗上的濕布,紫紅色甜菜麵團已經開始發酵了,另外兩個麵團很快也會開始膨脹起來。她用食指在三個麵團中間依次戳了一個洞。

  就在這時,小麥在屋子後面突然汪汪地叫了兩聲。

  然後,叫聲停止了。

  何田從麵團裡拔出手指,側耳傾聽,四周沒有異動,只有嘩嘩啦啦的雨聲。

  她的身體略一僵硬,立刻快步走向門口。

  她的獵槍就掛在門後。

  何田拉開木門,抬起手,正要取槍,一股巨力猛地將門板朝她撞來——

  「嘭——」的一聲,何田被撞得倒仰著摔倒在地,腦門和鼻子劇痛,眼淚被刺激得流出來,她顧不得擦眼睛,雙手撐地跳起,一把扯下獵槍,手臂一甩,子彈上膛。

  何田轉身、蹲下,只看到門簾外站著幾個高大的身影,正要扣動扳機,左臂忽然一麻。

  她大驚之餘,還是果斷扣動了扳機。

  「轟——」

  門簾被火藥爆炸的威力沖得飛起、燃燒、化作一團黑煙,左臂上那股麻痹感也同時躥向何田全身,她眼前一黑,耳朵裡「錚」地一線嗡鳴,視野就此一片漆黑。

  何田再次醒來時,只能睜開眼睛,全身沒有一塊肌肉聽從她的指揮,視野也是模糊的,還時不時眩暈,胸口一陣陣泛著噁心。

  她聽到有人喊,「把她扶起來,她要吐了!」

  立刻有人粗暴地拽著她的胳膊把她拎起來,拖到了屋子一角,讓她靠在牆壁上。

  緊接著,有人捏著她的腮幫子,往她嘴裡扔了一顆藥丸。

  藥丸辛辣無比,入口就化,那股辣味嗆得她眼淚直流。但是那股噁心想吐的感覺也止住了。

  何田用力眨了眨眼睛,猜測自己很可能只昏迷了很短暫的一段時間:屋子裡還是剛才的樣子,沒有什麼東西被翻亂,除了四個窮凶極惡的大漢和被炸飛的門簾。

  她看向門口,泥地裡,血水正從一個大漢胸口不斷流下來,混進泥水中,隨著雨水的沖刷向四處蔓延。

  易弦……小麥。

  他們還沒發現易弦!

  何田的心臟再次快速跳動。

  從剛才感到異常,到雙方互相攻擊,再到現在,很可能才過了一分鐘!

  易弦,易弦可以逃脫!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著,祈禱這些人沒有更多的同夥了,這樣易弦就能趕快逃走!

  聽到剛才的槍聲,一定明白發生大事了!千萬別跑回來,快逃走!藏在林子裡!

  她急促呼吸了幾下,有人蹲到了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笑道,「兄弟們,看一看!」

  另外幾人都笑了,「沒想到這種荒山野嶺還能遇到這樣的貨色!」

  一個人走過來在她臉上摸了一把,「運氣真是不錯。性子辣了點,不過嘛,哈哈,這匹小母馬越是跳得高跳得有勁才好玩呢!哈哈,哈哈!」

  「先把她綁起來,這小妞手可狠,大頭就這麼嗝屁了,一粒金沙都沒見著。這是她的地盤,可別讓她再出什麼⼳蛾子了。」他們說著,把何田捆得結結實實,還用一根小竹子勒住她的嘴,讓她無法出聲。就像給馬戴上的嚼子。

  何田感到憤怒而屈辱,可是別說反抗了,她現在連一根小指頭都動不了,嗓子也像是腫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兩個大漢把她捆好扔在窗臺下面,就和另外兩人一起翻箱倒櫃,先找到了錢,四個人先分了錢,又開始倒騰,他們似乎還很餓,可沒找到什麼吃的,一個人跑過來問何田,「小丫頭,你家的吃的呢?」

  另一個人說,「小心點吧,這家裡像是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呢?」他們又問何田,何田裝著還沒恢復清醒的樣子呆滯地睜著眼,眼皮一眨不眨,眼珠也不動。

  那兩人得不到回答,蹲在何田身邊,猥褻地打量,「這小妞年紀不大,發育得不錯啊,哈哈哈。」

  這時,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大漢從櫥櫃上拿下一個小玻璃罐,搖晃了幾下,叮叮噹當作響,「兄弟們,別光顧著看美女,來看看這是什麼?」

  「金子!」

  「是金沙!」

  「有黃豆那麼大!」

  四個匪徒聚在一起,看著玻璃瓶裡那幾粒金色的小石頭,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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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5:02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七章 雷電

  「金子!」

  那幾粒何田從附近的河灘上挖沙子帶回家的小石頭確實是金子。

  幾個大漢玻璃罐擰開,取出那幾粒小石頭又鑒別了一會兒,開心地哈哈大笑。

  沒人留意何田。

  她對著窗口,拼命想要搖頭,或是示意,可惜,身體根本動不了。

  在她想像中這時應該趕快找地方藏起來的易弦,正站在窗口外面,以眼神問她:「你有沒有事?」

  這個蠢貨啊!

  何田在心中大叫,又苦於無法說話,氣得直翻白眼。

  一著急,她的心跳又嘭嘭嘭地加速,耳朵裡又開始嗡鳴了,眼淚也流出來了,好像口水也流出來了。

  何田眼前一黑,又昏倒了。

  她在幾秒鐘後醒來,易弦已經不在窗外了,可是何田心裡明白,這傢伙恐怕不會拋下她自己跑了。

  可是,易弦一個女孩子,又能做什麼呢?

  何田急得想哭。

  對方可是四個大漢,帶的武器還都很先進,還有麻醉針之類的高級貨,她剛才連麻針是怎麼發射的都沒看清。

  這幾個匪徒穿的是制式統一的迷彩服和皮靴,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普通的山賊,他們全都十分魁梧,臉上手上還有陳舊的傷疤,剛才偷摸襲擊的時候,他們只差一點就完全成功了。

  何田能轟死一個,只能算這個人實在不走運。

  四個匪徒才能發現金子的那股興奮中冷靜下來,為首那人叫剛才捆何田的兩人,「把她弄過來,我要問她話。」

  不愛說話的那個人這時也找到鍋了和米,坐在火爐前蒸起米飯。

  何田嘴上的竹子被摘下來,給拖在地上拽到土匪頭面前。

  土匪頭右臉上有一道從太陽穴劃到下巴頦的刀疤,他一笑,露出兩排狼一樣的白牙,「地窖在哪兒?」

  何田猶豫一下,說,「地窖裡沒肉。」她這時能說話了,可是口齒不清。

  「哦。那肉在哪兒呢?」

  「在……房子後面,有一個熏肉小屋。」

  熏肉的小屋離廁所不遠。

  從廁所的窗口,可以看到所有窩棚,門後還掛著防熊的利斧和獵槍。

  要是讓他們分開,易弦也許有機會。

  何田的合作態度讓土匪頭滿意,他伸手摸了摸何田的腦袋,「你們家,還有什麼人?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何田背後寒毛直豎,覺得就像一隻棕熊的手掌在她頭上,她急促呼吸著,思索該怎麼回答。

  撒謊說家裡沒有別人是毫無意義的。匪徒們翻屋子的時候早就看到了,家中有兩套洗漱用具,大小不同的衣服,還有,棚板上有兩套被枕。

  她想著,抿緊了嘴唇,眼淚就不知不覺流下來。

  「啊,你不想說啊!沒關係,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看看你的家人是會來送死救你,還是會扔下你躲起來。」土匪頭笑著,把何田散亂的鬢髮理在耳後,把她的耳廓捏在手裡揉了揉,回頭對同夥說,「去吧,你們都聽見了,去拿肉。」

  兩個匪徒不懷好意地對何田笑了笑,走出屋子,那個生火煮米飯的匪徒也站起來,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何田全身顫抖起來,再怎麼鼓勵自己,再怎麼死死咬住嘴唇,也還是怕得流淚。

  「你哭什麼呀?」土匪頭露出貓玩弄老鼠的表情,對何田笑著,解開她身上的繩索,「你跟我說說,你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

  何田一聲不吭。

  土匪頭又哈哈笑,「嗯,麻針的勁兒還沒過啊!這可就少了很多樂趣了!」

  他站起來,先把掛在身上的槍取下,擱在地上,然後一揮手,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掉,陶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一片陶片打在何田臉上,把她臉頰割破一個口子。

  土匪頭獰笑,像拎小雞一樣把何田拎到了桌子上。

  何田胸腔裡的憤怒像是要爆炸,可是偏偏四肢酸軟得一點兒也沒法動。

  土匪頭正要解她衣扣,屋子外面突然響起一聲慘叫。

  他立即抓住何田,拎著她後頸的衣服,把她擋在身前,從窗口向外看去。

  「癩子——瓜皮——」土匪頭大喊了兩聲,但,沒有得到回答。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聽不到什麼聲響,那聲慘叫之後,再沒什麼動靜。目之所及,只是綠色的樹林和濛濛雨霧。

  就像他們剛才偷襲何田時一樣,大雨掩蓋了聲音,雨霧使視線模糊,不過,現在獵人和獵物易位了。

  土匪頭抓起擱在地上的槍,抓住何田後腦的頭髮狠狠一晃,「你的家人看來是來送死了。」

  何田疼得頭皮發麻,咬緊嘴唇一聲不吭。

  「真夠硬氣。」土匪頭朝何田臉上打了一巴掌,薅著她的頭髮把她拽起來,拖到門邊,「等會兒看到你家人怎麼被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時候還這麼硬氣啊!」

  這一掌打得何田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眼淚鼻涕混著鼻血流下來,可她還是一聲不吭。

  她怕她的尖叫會讓易弦焦急分心。

  這些土匪絕非善類,如果小心周旋,借著熟悉的環境,她和易弦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就在剛才,三個匪徒走出屋子,猥褻地向窗口看了看,一個說,「憑什麼每次都是大彪先來?」

  另一個說,「憑他本事比我們大,再說,錢都跟你平分了,就讓他先玩唄,嘿嘿又玩不壞。」

  「今天這個可難說,像個小白兔似的,哈哈。」

  兩人淫笑了一會兒,叫一直沒說話那人,「哪個是熏肉的屋子啊?」

  「肯、肯定,是……是那一間,沒、沒有窗戶的。」原來他是個結巴。

  另外兩人聽了,覺得有道理,跟在他身後走到那間沒窗戶的小屋前。

  結巴拉開門,果然,找對地方了。

  四壁房頂全都熏得黑乎乎的屋子裡吊著一串一串的魚和雞鴨,他站在門口,向牆邊看去,想找到取放醃肉的竹竿,卻沒看到。

  屋子沒有窗戶,又是下雨天,他正想摸出身上的打火石照明,後面的人推他一把,「你堵著門口幹什麼?先進去啊!他媽的就站在這兒讓我們倆淋雨嗎?」

  結巴傻笑一聲往裡走,走在他身後那人剛一進屋子,忽然眼前一花,彷彿一隻大蝙蝠從天而降,還沒來得及驚呼,喉頭猛地一涼。

  走在最後的人這時還站在門外,他覺著取個肉不用三個人一起進去,熏肉屋子門一開就一股煙薰火燎的味兒,還不如站在外面淋雨呢。沒想到前面的同伴突然跪在了地上,像中邪了似的捂著脖子,發出奇怪的荷荷聲。

  他一跪下來,最後那人這才看清,結巴後腦勺、後背全是鮮血!

  「啊——」他慘呼一聲,趕緊端起槍,還沒來得及幹什麼,眼前一花,喉頭一涼,大蓬的血從自己的咽喉噴了出來,同時,大量的血湧進口腔和氣管。

  他這才知道了同伴剛才發出的怪異「荷荷」聲是什麼?那是被自己的鮮血窒息時發出的聲音。

  他趕緊試圖捂住傷口,卻絕望地發現,喉嚨的傷口又齊又深,割斷了大動脈和氣管,血正噴泉一樣噴射出來。

  結巴只覺得一灘熱乎乎的水突然噴到了自己後腦勺上,伸手摸了一把,還沒腦袋上沾的是什麼,就聽到最後那人的驚叫,他握著槍轉過身,看到一個年輕人站在小屋門口,他背光而站,看不清面容,突然間電光一閃,照亮了大雨中的天地——

  電光石火間,結巴看清了這個年輕人的樣子,他敞著上身,一頭黑髮梳成馬尾高高束在腦後,身形纖瘦,眉目殊麗,他在電光下白得幾乎耀眼的胸膛上盤踞著一條猙獰的怪獸紋身,怪首頭上長鹿角鷹爪和滿是鱗片的蛇身,在他胸前昂首怒目,現在匕首般的利齒和尖爪上全是鮮血,這年輕人的下半張臉上也全是血,鮮血還在不斷從他下巴尖滴下,在他身後,兩個同伴躺在泥水中,眼珠凸出,張大嘴巴,像被扔上岸的魚,一個極其痛苦地撕撓著胸口,另一個捂著噴血的喉嚨,在泥水中踢著兩腳。

  結巴這下驚駭欲死,想也不想就扣動扳機,就在這時年輕人一腳踢中他的手腕,緊接著雙手向他眼前一揮。

  結巴倒在地上,捂著噴湧鮮血的喉嚨,瞪大眼睛——

  轟隆——

  這顆炸雷之後緊跟著無數閃電,把天地間一切照得無所遁形,雨絲借著狂風像抽在小屋上的無數鋼鞭,打得屋頂牆壁全都啪啪作響。

  結巴這時才看清那年輕人用的武器,那是一對雪亮的利刃,三四釐米寬,兩側都是刀刃,薄得彷彿一碰就會碎,沒有刀柄,刀身只有手指粗細,綁在年輕人手腕上。

  這種利刃唯一的目的,大概就是快速割破人頸側的血管,快到還沒感到疼痛,血就噴湧而出。

  兩次閃電之後,天地間又恢復了灰暗,烏雲湧動,暴雨傾盆。

  爐膛中的木柴發出畢剝輕響,土匪頭拖著何田躲在門後,知道自己這次碰上硬茬了。

  他們本來只是想找個躲雨的地方,當然,順便搶掠一番,可沒想到,出師不利,還沒進到屋子裡就先死了一個人,現在恐怕癩子瓜皮和結巴多半也凶多吉少。

  他再次審視這屋子裡的一切,看起來,確實只有兩個人住在這兒。

  那麼,只一個人,是怎麼弄死癩子他們的?他們可不是第一天出來混的青瓜蛋子了……

  「哼。」土匪頭獰笑一聲,把何田提到身前,拉開門,對著雨中的林子大喊,「出來!不然我就把這個小妞的耳朵給割下來!」

  他說著,一手抓住何田領口,猛地一撕。

  他是想羞辱何田,讓她驚恐哭泣,引出藏著的那個人,但萬萬沒想到,手裡的人質這時候還敢反抗,這小丫頭竟然一低頭狠狠咬住了他的大拇指,而且咬得相當狠。

  土匪頭暴怒地叫了一聲,用槍托敲在何田頭上,但何田死死不鬆口,被槍托打到時還用力一拽,竟然把他的拇指生生給咬斷了!

  「啊——啊——」土匪頭連聲慘叫著,又驚又怒地看著自己左手少了一截的拇指,一拳把何田打得原地轉了個圈,摔在地上,他正要再撲上去狠踹她一腳,「嘭——」的一聲,有人穿破了玻璃窗跳進屋子!

  原來她的家人剛才就躲在窗戶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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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八章 惡龍

  「噠噠噠——」土匪頭一扣扳機,一梭子子彈閃著火光呼嘯而出,映得屋子裡忽明忽暗,玻璃渣、木屑、各種器物的碎片被炸得亂飛,水缸也炸裂了,水和碎陶片直噴到房頂上。

  火光之中,只見兩個人影扭打在一起,又響起了幾聲槍響,易弦大叫,「藏好!」緊接著聽到土匪頭一陣慘叫,空氣裡漂浮著皮肉燒焦的氣味。

  易弦破窗而入的時候推了何田一把,剛巧把她推到翻倒在地上的桌子後面,她像個大毛毛蟲一樣蜷縮在桌下,聽著槍聲全身顫慄,她口鼻裡現在全是血,嘴裡還咬著半截拇指,也忘了吐出來了。

  她心都快從胸口蹦出來了,腦子裡各種聲響,亂糟糟的,偏偏又感覺一片空白,她極力想要移動,可是四肢還是酸麻得不聽指揮,只能探著頭向外看。

  原來易弦把他按到了爐灶上,撞翻了煮米飯的鍋,半鍋半熟的飯全撒在了土匪頭臉上,他後背瞬間被爐火燒著了一片。

  疼痛之下爆發出蠻力的土匪頭把易弦抓舉起來,往地上摔。易弦卻在這時抓住了土匪頭的槍,可惜,槍口只能朝著屋頂,又是一陣突突突,把一隻櫥櫃打了個稀巴爛,裡面的各種東西劈裡啪啦砸下來。

  土匪頭的槍終於沒有子彈了,可何田並沒感到安心,這個身高近兩米的土匪頭和易弦扭打在一起,就像是一頭熊在撲殺一頭梅花鹿。

  屋子裡唯一的光線就是爐膛裡的火光,何田隱約看到易弦全身是血,衣服也沒了,可她這時偏偏動不了,也幫不上忙,急得大叫一聲。

  她叫的時候右手肘敲在地板上,可能剛好敲到麻筋,又是一陣酸麻,可沒想到這陣酸麻之後,右臂竟然可以動了。

  何田撐起身體用右拳狠狠對著自己兩條腿亂打,自從被麻針射中,她的兩條腿就像是凍僵了一樣酸麻,這會兒被她狂敲一通,竟然酸麻大減,能感到疼痛了!

  何田扶著桌子腿站起來,想要撲過去幫忙——易弦這時看起來完全不像有勝算!

  她走了兩步,又摔倒在地上,一陣頭暈眼花,胃部一陣抽搐,終於吐了出來,緊接著全身一陣虛脫,只得趴在地上喘息。

  她現在知道為什麼那幫土匪會給她塞一粒辛辣刺激得嗓子口舌都麻痹腫脹的藥丸了,麻針的藥效十分霸道,如果她昏迷時吐了,很可能被自己的嘔吐物窒息。

  他媽的!這幫混蛋!

  何田不甘心地抬起頭,看到這時土匪頭站在易弦背後,一隻手臂卡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齒,太陽穴上青筋暴立,齜著牙,勒得易弦滿臉漲紅,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頸骨就要被扭斷了!

  突然間「哢」地一聲脆響,土匪頭慘叫一聲,易弦竟然掰斷了他這隻手臂!

  這一瞬間生死逆轉,易弦反身對著匪頭兩肋嘭嘭嘭幾拳,血花躥得老高,直射到房樑和櫥櫃上,土匪頭慘叫連連。原來是易弦綁在手腕上的利刃在揮拳時也紮進了他的身體。

  在爐火跳動的橙色光芒下,易弦手臂肌肉虯結,背後胸前全是噴濺的鮮血,俊秀的臉也看起來極為猙獰。

  何田呆呆看著易弦像是要擁抱對手一樣,再一次將雙手上的利刃深深紮進對方的身體,然後,他後退一步,推開了那個土匪頭,讓他的屍體重重摔在地上。

  他轉過來,胸膛激烈起伏,那條盤踞在他胸前的黑龍像是收到了鮮血祭奠活了過來,它隨著他的喘息在那些兇險莫測的雲紋裡上下起伏,就像是在鮮血中遊動,兇惡的龍身從他左肩沿著脊背向下延伸,又轉到了腰前,順著他小腹的肌肉一路向下伸進褲腰之下,不知龍尾隱藏在何處。

  「你還好嗎?」易弦的喘息依舊粗巨,他說著,抹了一把臉,踉踉蹌蹌地朝何田走過來。

  何田呆呆看著他,腦子裡亂哄哄的。

  易弦走到她身邊時,像是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他癱坐在地上,把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用顫抖的手摸了摸她的臉,又問一遍,「你……還好麼?」

  何田還是呆呆的,聲音嘶啞地咕噥了一句,「難怪你洗澡時也穿著衣服……」

  易弦哭笑不得,再想不到她會說這個,他張了張嘴,還沒想好說什麼,何田一翻白眼,昏過去了。

  可憐的何田這次也沒能昏迷很久。

  她醒來時還是靠在易弦身上,他拿了塊沾濕的布巾正給她擦臉。

  這時她才覺得兩頰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儘管易弦手勁很輕,布巾冰涼,可還是忍不住咬著牙小聲嘶嘶叫。

  「你醒了?」易弦一臉驚喜,又問她,「疼得厲害麼?」

  何田搖搖頭,盯著易弦看了一會兒,突然驚醒,連聲問,「你受傷了嗎?我看見你身上全是血!我沒事!你先給你自己包紮!」然後她又想起了小麥,嗷地一聲哭起來,「小麥!」

  「小麥沒事!」易弦趕緊抱著何田拍了拍她後背,指給她看,「你看,在那兒躺著呢。」

  何田一看,一個泥巴球一樣的小麥正躺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板上,不過,看上去好像死了,舌頭伸在嘴巴外面,翻著一對兒白眼,爪子尾巴紋絲不動。

  「小麥死了!」何田又要哭,易弦拽著小麥一條狗腿把它拉過來,它就這麼吐著舌頭翻著白眼擦過地上撒著的各種碎末渣子給拽過來了,他握住何田的手,讓她摸摸小麥肚子,「你看,熱乎乎的,一起一伏的,有氣兒,真沒死。」

  何田這才冷靜下來,大概是土匪們為了不驚動屋子裡的人,就給這要通風報信的小狗也來了一記麻針。

  她哈哈笑了兩聲,「沒死!」

  「嗯。沒死。」

  何田又笑了兩聲,意識更清楚了,再看看易弦,他臉上還有些沒擦淨的血跡,身上……也是。

  不知道是沒來得及穿上衣服,還是故意的,現在還只穿了條褲子。

  何田被他抱在懷裡,躺在他腿上,臉頰就貼著他的胸腹,她一轉臉,就對上那條惡龍。

  這時何田才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

  她一覺得彆扭,就忍不住要掙扎著坐起來,掙扎了兩下,發覺麻針的勁兒又回來了,現在連手指頭也難以移動,自己只能像個大毛毛蟲一樣蠕動,她動了幾下,突然面紅耳赤,閉上眼睛,心跳得極快,她怕自己又要昏過去,連忙強自鎮定,調勻了呼吸,小聲說,「你……」她說了一個字,睜開眼睛,看了一臉無辜的易弦一眼,又趕緊閉上,「你讓我自己躺一會兒。」

  她這時才發覺,易弦把一個睡覺的草墊子拿了下來,鋪在地板上,她現在就躺在上面。

  他有時間搬草墊子,卻沒穿上衣服!

  何田等了幾秒鐘,沒得到回答,睜開眼睛一看,易弦正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目光和平時大不相同,不由一怔,急促呼吸了幾下,「你……」

  她這才看到,自己被撕破的衣襟還敞著,易弦好像還有意無意地在看,她心裡一急,又不由自主掙扎幾下。

  「哎喲。」易弦輕輕叫一聲,按住她,語氣裡帶點埋怨,又像是隱含警告,「別亂蹭。」

  何田一怔,立即發現有什麼不對了……她肩頭靠在易弦懷裡,身子躺在他腿上呢,現在,有個硬硬的東西就頂在她身下。

  一瞬間,何田想起了去年冬天兩人第一次一起洗溫泉時的情形——

  她還讓他給她擦背!

  什麼洗澡時也不離身帶著木棒啊!那是因為這個木棒是長在身上的啊!

  啊啊啊啊啊——

  還有,平時睡覺、換衣服都沒想過要躲著他!

  為什麼一周要換洗一次床單?因為你汙啊!

  她想到自己這半年多和一個年輕男人日夜一起,兩人還時常有親昵舉動——連澡都一起洗了,當然是又氣又羞,最難過的是覺得自己從前是個傻瓜,要不是易弦今天不想裝了,還不知道會被他戲弄到什麼時候!

  惱羞成怒之下,何田瞪易弦,「你——你讓我自己躺著!」

  劫後餘生,易弦看到何田又沒受什麼重傷,正高興得不得了,一高興就忘了分寸,這時一看何田真生氣了,她雪白的小臉上高高腫著幾條指印,額頭上也腫了個包,頭髮散亂,杏核眼裡還淚汪汪 ,小鼻子尖兒紅紅的,一副又委屈又生氣的樣子,趕快不敢再放肆了,老老實實地把何田從自己腿上扶起來。

  可是剛扶著何田坐穩了,他又神使鬼差地抱著她不想鬆手了,把鼻尖湊在她耳朵邊頭髮上不停地輕輕蹭蹭,就像他平時蹭小麥那樣,他蹭了蹭她,趴在她耳朵邊說,「你沒事,太好了。」

  何田這時被扶著坐起來了,坐的位置就微妙地移動了一下,馬上感覺到易弦明顯的身體變化,頓時羞得兩頰滾燙,可她這時四肢軟得和軟麵條一樣,要是易弦不願意停手,她根本無計可施!

  她又著急又害羞隱隱還有些害怕,害怕中還夾雜一絲她說不清的情緒,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易弦把她放開了。

  他讓她躺好,笑嘻嘻摸摸她頭髮,「你休息一會兒,我收拾收拾。」

  他說完,吧唧一下在何田腦袋上親了一下。

  何田呆了呆,躺在草墊子上,想到幾個月前把易弦帶回家的時候,他當時也是這麼躺在一塊草墊子上。

  現在兩人易地而處了。

  她心裡各種思緒亂糟糟紛至遝來,一會兒想到這些時間以來和易弦相處的點點滴滴,一會兒又想到他上次要離開又跑了回來,緊接著看到地上各種破瓦片碎玻璃,又想到這次要不是易弦在,她這會兒的命運恐怕很悲催。

  何田胡思亂想的時候,易弦把滿地碎玻璃木屑給打掃了,砸碎的碗盤瓢盆也扔出去,被翻亂的器具也都一一放好。

  可他就是忘了給自己穿件上衣。

  何田默不作聲,看著易弦忙碌,又偷偷地仔細看他身上那條惡龍的紋身。

  何田自己沒有紋身,她的家人中也沒人紋身,但是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這樣大面積的紋身,紋繡得這麼精緻,不是一天紋成的,要分好幾次紋。

  再看惡龍隱身的那些雲朵霧氣,這種漸漸暈開的紋身,一看就知道是很小的時候紋了,後來隨著主人漸漸長大而長開了,到了成年之後,就形成自然的彷彿真實雲霧的最終效果。

  她偷看了一會兒,不由想,這龍的尾巴究竟藏在哪兒呢?長什麼樣子呢?還是,看不到的?隱沒在雲彩中的?畢竟,神龍見首不見尾嘛……

  這麼一想她就臉紅了。

  不久前她催易弦換濕衣服的時候想過,他脫掉衣服的身體是什麼樣的,會不會很漂亮,現在看來,果然和她想像的一樣漂亮。不過,又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

  現在,她又在想龍尾巴在哪兒了……唉。

  這傢伙騙了她那麼久,可沒這麼容易就揭過去了!

  何田想到這兒又開始懊惱。

  其實現在一想,易弦早就露過很多次破綻。甚至有一次,她看見他嘴唇上有鬍子了,還想他要不要漂白膏。但是最終猶豫了一下沒敢問。

  奶奶從前也有小鬍子,她說毛髮旺盛的美女都這樣,只要用漂白膏,把小鬍子漂淡了就行,看起來就像顆水蜜桃上長的絨毛。

  還有,平胸。

  從來不穿她做的胸衣。

  手臂上血管浮凸。

  力氣大的嚇人。

  何田越想越氣,又想到,其實他自己從沒「騙」過她,是她一看到他,就先入為主,以為這個漂亮的、長髮的美人是個靦腆的小姐姐。

  誰想到小姐姐衣服下面藏著惡龍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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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2 00:35:29 |只看該作者
卷四 第一個夏天 第四十九章 雙色花朵饅頭

  其實冷靜想想,何田覺得易弦當初未必是成心要騙她。

  逃進了山裡,誰知道今後會怎麼樣?哪能一開始就把自己的經歷身世向一個陌生人和盤托出呢?

  至於他為什麼逃亡,為什麼躲進山裡,為什麼見到城主的衛兵會蒙著臉,還有,他為什麼練就了一身殺人的本領……易弦沒有主動說過,何田也沒主動問過。

  何田是個獵人,知道打鹿的時候鹿面對她時最容易打到它的心臟,知道怎麼給鹿、兔、雞鴨等等獵物剝皮,這都是她從出生後一直學的東西,所以做起來很熟練。

  而易弦,他顯然從小學的是怎麼殺人的技巧。所以才能精準地把利刃刺入對手肋骨之間的縫隙,刀刃的角度完全不會被肋骨阻擋,直入心臟。

  這樣的他,當然不可能一開始就對一個陌生人坦承一切。沒準還覺得,既然她錯認了,就將錯就錯吧,將來他走了,要是有人追查,她也不會想到自己收留的那個小姐姐是個男人。

  何田發了會兒呆,才注意到那個土匪頭的屍體已經不在屋裡了,她問易弦,「他們的屍體呢?」

  易弦說,「我堆在外面了。等雨小一點再處理。」

  窗外,雨還在嘩啦嘩啦地下著,冷風帶著潮氣從破碎的窗子中吹來。

  何田掙扎了幾下,手腳還是酸麻的,只好指揮易弦,「得趕快把窗戶上的擋板掛上,不然的話,家裡就受潮了。唉!」她痛叫一聲,心疼她的窗子。

  這窗子上只剩下一塊玻璃還是完好的,要重新做窗子,再配上玻璃,又是一筆開銷。

  易弦知道何田在想什麼,安慰她,「我從他們身上找到不少錢呢。這幫人像是從哪裡來的逃兵。」他也歎口氣,「不知道他們身上那些錢是從哪兒來的,來我們這兒之前還搶過誰。」

  何田也默默無語。

  可惜,夜晚用來防熊的擋板被打成了幾塊碎片,

  易弦只好找了幾塊木板把窗戶從外面釘上。風雨是不會進來了,可是屋子裡一下又暗了好多。

  他忙完這些,點亮油燈放在桌上,又倒了杯水,走過來,坐在地板上,問何田,「你渴了吧?喝點水?」

  他說著,就想扶她起來。

  何田趕快說,「我不想喝。」她其實是渴的,但她怕她喝了水,等會兒想要上廁所,要是那時候她還是不能動,可怎麼辦?

  易弦一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小聲說,「你要多喝水,才能快點把藥物排出去。別擔心,我可以幫你上廁所啊!」

  何田臉一紅,「上廁所怎麼能幫的!」

  易弦很無辜又很正經地看著她,「怎麼,你小時候沒讓大人抱著你噓噓過麼?」

  當然有過。

  每個人小孩子的時候都有過。

  何田一下子就聯想到易弦說的「幫她上廁所」的情形,臉漲得通紅,再看易弦,他臉還是正經的,甚至猛一看還有點為她憂慮擔心呢,可他那雙眼睛卻隱隱含著點笑意,和她目光一觸,臉也紅了。

  何田一皺眉,就猜到他顯然是想到了什麼不正經的東西,再想到這幾個月他那些臉紅忸怩的時刻……要是她現在手能動,早就一巴掌打他那張看似無辜的臉上了。

  「反正我不喝。」她說了一句,乾脆閉上眼睛,停了一下,她又說,「你不冷麼?趕快穿上衣服吧!」

  這滿眼的肉色實在有點消受不起啊!

  剛才他又是血又是汗的時候還沒罷了,現在一看……這是在逼人東想西想嘛?

  從前那個漏一點肉就忸怩、就暴跳、就扭頭就跑的羞澀小姐姐去了哪裡?

  怎麼就在打了幾聲雷之後搖身一變成了露著前胸後背和小腹上八塊腹肌滿屋子晃的小哥哥呢?

  嗯,從前她覺得易弦平胸是冤枉人家了,其實人家胸挺大的,只不過不像她是軟組織,人家的,是肌肉。

  易弦發覺何田盯著自己胸一直看,先有點不好意思地用雙臂在自己胸前遮了一下,恢復了幾分羞澀小姐姐的樣子,可是小姐姐只回魂了不到一秒鐘又走了,他也不知怎麼想的,放下手臂,坦然地看著何田,小心翼翼又帶點小委屈地說,「我……我現在渾身又是血又是汗的,待會兒還得處理屍體呢,弄髒你給我做的新衣服怎麼辦?等待會兒雨小點兒了,我把他們挨個搬到山下扔到河裡去,再回來洗個澡,然後我就穿上衣服。我澡才只洗了一半,現在水都涼了!」

  嗯。說的好有道理。

  何田閉了眼不看他,輕輕哼了一聲。

  易弦知道她還在生氣,又逗她說話,「你不喝水,那你餓不餓?你本來要做什麼吃的呀?麵都發好了,現在怎麼辦?」

  何田聽到這裡才想起來,對啊,她還發了一大鍋麵呢!再怎麼慪氣也不能浪費糧食。

  於是,她說,「扶我起來!」

  那盆麵團因為上面蓋了濕潤的布巾,雖然易弦和土匪頭開打的時候彈片亂飛,玻璃渣四濺,一個櫥櫃的門掉了下來,成了馬蜂窩,連圓木做的牆壁都給打穿了幾個洞,但這盆麵團奇跡般地毫髮無傷。

  何田叫易弦抱著陶盆顛倒過來,把落在布巾上的各種碎渣抖掉,揭掉布巾,三個顏色各異的麵團已經漲得兩倍還大了。

  從揉好麵團到現在,惡戰一場,生死一線,竟然才過了不到兩個小時?

  何田看著發酵完美的麵團,恍然間,像是自己剛才經歷的只是一場噩夢。可看看殘破的窗子,螞蜂窩櫥櫃,依舊淩亂的屋子,她歎口氣,還活著,就很好。

  她現在還是四肢酸軟無力,只能指揮易弦怎麼做了。

  他在她身後放了兩個枕頭一床被子,讓她能坐起來監督。

  果仁餡兒被幾個土匪一進門就吃掉了。再說易弦的手藝嘛……打下手還成,包包子就難為他了,更別說餡料鬆散,包起來難度更高的糖包了,乾脆做成饅頭吧。

  何田叫他先把三個麵團分開,分別再次揉勻,放出麵團裡的空氣,然後每塊麵團都切成十二個小塊。

  麵團拿出來,才發現陶盆底部裂了個縫兒,也不能用了。

  唉,不管了,先做吃的。

  先拿一塊紫色的小麵團,揉成一個小球,再用一塊白色的擀成圓麵皮,包住紫色的小球,底部捏緊,翻過來,在麵團正面劃一個十字口,切口要兩三釐米深。

  切好的麵團放在鋪了濕潤籠布的蒸籠上,二次發酵之後,切口裂開,就變成了一朵白色葉片包裹紫色花心的花朵。

  易弦覺得好玩,立刻又把剩下的麵團如法炮製,有的是紫心白皮,有的是橙色的心紫色的皮,三種顏色混搭,何田又教他把兩種不同顏色的麵團揉成長條,一塊壓著一塊,稍微擀一下,捲起來,壓成一個球,再切個十字口,那就是一朵雙色的花了。

  很快兩層蒸籠都放滿了。

  接下來的步驟倒不用何田教了,都是易弦觀摩已久熟知的。火上放上蒸鍋,加上水,摞上蒸籠,把火燒旺,蒸上二十幾分鐘,饅頭就熟了。

  不過,蒸鍋裡現在還有半鍋煮得八成熟的米飯。

  易弦和土匪頭扭打的時候把鍋撞到了,灑了半鍋,另外半鍋也沒煮熟。

  何田叫易弦給米飯加上水,煮成粥。

  她還讓他在鍋上先架上一個空的蒸籠。

  「這樣粥煮滾之後,粥水就不會把饅頭給浸濕,濕了的饅頭就不好吃了。」

  蒸上饅頭,易弦又給何田拿來她的萬能藥膏,在她臉上厚厚塗了一層,一邊塗還一邊說,「哎呀,真可憐,這得好幾天才會消腫吧?我給你冰敷一下吧?」

  何田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他的胸肌在眼前晃來晃去,只好紅著臉,半閉著眼睛。

  這時,門外的雨終於小了,淅淅瀝瀝的,陽光也重新出現。

  何田催促易弦,「咱們得趕快處理屍體。」

  盜雨不盜雪,這說的就是雨可以沖走很多痕跡。比如,移動屍體留在地上的血跡。

  易弦也深諳這個道理。

  何田家雖然人跡罕至,這片森林也是法外之地,但這五個匪徒的屍體留在這裡,萬一橫生枝節,就不妙了。誰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其他同夥呢?

  易弦偷襲另外三個匪徒時,想到何田吉凶未卜,說不定還正在受到侮辱,心急如焚,而對方不僅人數多,武器裝備又比他們精良,只能一擊致命,沒法留活口。

  易弦把五個匪徒的屍體挨個背下山,扔進了河裡。

  拋屍之前,易弦把屍體上的衣服剝淨,想要找到更多線索,可並沒找到什麼能提供這些人身份的東西。

  暴雨之後,河水暴漲,豐沛的水量加快了流速,奔流時發出更勝平時的轟隆聲,上游沖下來許多的泥沙和朽木,河水顏色變成了渾濁的淺黃色,河面上到處是白色浪花和泡沫的漩渦。

  易弦戴著斗笠,蹲在地上,用斧子砍向屍體的關節,一段段扔進河裡,轉眼之間,五個不久前還窮凶極惡的匪徒就消失在奔騰的河流中。

  他把從這五個人身上搜到的武器放在了紅薯窖裡。

  那支能射出麻針的槍,樣子像一根長管,裡面裝著一瓶十毫升的推射針筒,配著十二支長約八釐米的針頭,針細得猶如毫毛。

  能製作出這樣的武器的城,現在並沒有很多。

  他回到屋子,何田掙扎著坐起來,歡喜地說,「小麥剛才動了!」

  那針麻針紮在人身上效力都如此霸道,更別說一隻比人小了那麼多的小狗。

  易弦摸摸小麥,它眼珠轉了轉,至少不是翻白眼了,但是別說動了,舌頭都縮不回去。

  饅頭已經蒸好了,易弦把蒸籠移到爐臺上,蓋上爐蓋。剩下那半鍋米飯煮了好大的一鍋粥,易弦盛出兩碗粥放在桌上,又切了點蘿蔔乾當做配菜。饅頭擺在陶盤裡,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何田早就又餓又渴,饅頭的香甜味兒鑽進鼻孔,肚子跟著咕嚕咕嚕叫了幾聲。

  易弦扶著她,「能站起來了?」

  何田點點頭。

  他就把手放在何田腋下一托,幫她站起來,半摟半扶地讓她坐到了座椅上,又問她,「手呢?有力氣了麼?」

  何田被射中的是左臂,這隻手臂現在還是酸麻的,易弦回來之前她試過,連茶杯也沒法拿,幸好她慣用右手。

  顏色鮮豔的饅頭吃起來味道也很不錯,尤其是紫色的,甜菜和上麵粉,發酵蒸熟之後,那股土腥味完全沒有了,格外香甜。

  下午茶點變成的這頓晚餐其實十分簡單,全素的,可是易弦和何田都吃得十分滿足。

  食物的香味和燃燒的木柴香味把屋子裡的血腥味給掩蓋了,雨也終於停了,金光從窗子上釘的木板縫隙裡透進來,門外,雨滴從葉子上滴下,落在地面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何田蹣跚著,在易弦的攙扶下走出屋子,四處巡視了一番。

  除了他們所住的木屋,倒看不出太多打鬥的痕跡。

  熏肉小屋前面一片泥濘,但是雨水沖走了所有的血跡,唯一留下的,就是木門上的兩條弧形噴射狀血痕。

  不過,這用乾草擦一擦,很快也會消失。

  易弦說的沒錯,他確實不應該穿上衣服。何田靠著他站著的時候,看到他的頭髮上全是凝固的血,把頭髮凝成一縷一縷的。

  他耳背後面,脖子上,後背上,也全是乾涸的血。

  他又燒了水,洗了澡,又換了水讓何田去洗。

  何田換下衣服時,才注意到自己衣服胸襟上,肩背上也全是血跡。胸前的是她的鼻血,其他的,是從易弦身上蹭的。

  他當時身上看著嚇人,可是那些血不是他的,他自己也說沒受什麼重傷,但何田偷眼看去,見他時不時會捂一下右肋下方。

  她坐在浴桶裡,熱水泡在身上,頓時感到好多地方疼得要命,胳膊上,右肋下,好大幾塊青紫。

  她沒敢照鏡子,可是也知道自己此時鼻青臉腫。

  這個澡洗得舒服又難過。

  洗掉身上的血污之後,肌肉的酸痛也好受多了,可是要爬出浴桶時,何田還是左臂無力,不小心在木桶邊緣磕了一下,她哎喲痛叫一聲,門外易弦就問,「你沒事吧?要我幫忙嗎?」

  何田慌張地喊,「不用!我沒事!」

  她慌裡慌張地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左手又不怎麼聽使喚,一著急,衣扣又扣不上了。

  要是在今天之前,甚至幾個小時之前,她根本不會覺得怎樣,可現在……

  一直依賴的親密同性小夥伴,突然間,變性了!

  雖然易弦並沒做什麼,可是她就是覺得一見他——不,不止是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也是,她就像被嚇到的小獸,頸後的絨毛都豎起來了,感到有種隱形的威脅感。

  她並不是害怕易弦,而是一種介於害怕與害羞之間的感覺。

  何田抖抖索索的,終於穿好了衣服,推開門,看到對她微笑的易弦,一和他對上眼睛,自己就不由嘴角上翹了。

  然後,她問自己,他還是他,並沒有變,我為什麼會覺得有什麼變了呢?

  她還沒明白。

  性別暴露了之後,易弦對她的態度,看她的眼神,都有了細微但轉折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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