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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天馬霜衣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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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1 11:38:58 |只看該作者
一一〇

  十方老人桑南樵獨目中神光一閃,縱聲笑道:“主母不用引咎自責,此乃都是老奴自願作為之事,和主母何干?”

  中年病婦舉起衣袖,揮拭一下臉上的淚水,說道:“不要再這般叫我了,我已經快要死了!”

  桑南樵道:“那要老奴如何稱呼?”

  中年病婦道:“咱們貞潔自持了一十八年,俯仰無愧於天地,難道我快死之時,仍不許改上一個稱呼麼?”

  桑南樵黯然說道:“一十八年啦!對我們來說,過的比一百八十年更為遙長,唉!我們忍受了十八年的痛苦折磨,主僕之間,界限分明,言詞行動,從未踰越過規範一步,為什麼不可再多忍受一些時光?”

  那中年病婦道:“可是我,我的心──”一陣急咳快端,打斷了未完之言。

  這時,那美豔少女早已淚落如雨,哭的像淚人一般,口中低婉的叫著媽媽,雙手不停的為那中年病婦捶背。

  李文揚長長嘆息一聲,站了起來,對著桑南樵抱拳一個長扣揖,道:“晚輩今日得識俠駕,實感榮寵至極。”

  桑南樵右手一擺道:“不用了,十方老人桑南樵早已死去,活著的只不過是玄皇教教主的一名老僕。”

  只聽一陣嗚咽之聲,響徹大廳,那中年病婦哭的愈見利害。

  李中慧走進軟榻,低聲說道:“老前輩玉體虛弱,還望多多保重。”

  韓士公、林寒青雙雙對桑南樵行了一禮,道。“老前輩名重武林,晚輩等心慕已久──”

  桑南樵獨目中神光湛湛,逼注到兩人身上,道:“桑南樵在十八年前,已然死去,兩位不用這般對待老夫了。”

  韓士公心中本有甚多話要說,但見那獨目老人面上已現慍色,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才好,只好硬把到口之言,重又嚥了回去,呆在當地。

  李中慧看那中年病婦仍然不停啼哭,不禁一皺眉頭,抓住她右腕脈穴,說道:“老前輩不是還有要事,告訴晚輩麼?”五指微一加力。

  一股暗勁熱流,湧了出來,震的那中年病婦身軀微微一顫。

  這一顫,也使她迷亂的神智,忽然清醒過來,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黯然說道:“李姑娘請恕老身失態之罪,唉!我已是不久於人世的人,實已難再壓制那埋藏在心中痛苦、憂悶,諸位不要見笑。”

  李中慧接道:“兩位老前輩這等發乎於心的聖潔之情,實足以並明日月,耀照人間,晚輩等敬慕還來不及,豈有見笑之心──”突覺心中泛起來一陣幽幽情愁,望了林寒青一眼,緩緩垂下頭去。

  那中年病婦困於情愛,痛苦了一十八年,這方面的感覺,自是敏銳過人,就在李中慧那匆匆一瞥間,已然感覺到,機智絕世的李中慧,也正步入情網,效春蠶吐絲自縛,不禁闇然一嘆,忖道:“世間傷心事,千古恨一情,情感誤人,較名利尤有過之──”

  只聽那美豔少女嬌聲說道:“媽媽呀!我不要再去裝那玄皇教主了。”

  那中年病婦淡淡一笑,打開鐵盒,取出一個玉瓶,倒出來一粒丹藥,疾快的吞了下去。

  只聽桑南樵驚叫一聲:“主母不可!”飛身來搶,已自無及。

  事出意外,桑南樵雖然身負著絕世武力,竟也搶救不及,但他身法之奇,出手之快,已使李文揚和韓士公等,驚異萬分。

  原來,李中慧行近軟榻,慰勸那中年病婦之時,桑南樵卻有悄然退出了七八尺遠,驚愕中一躍而上,折轉之間,繞過李中慧,右手食中二指,已挾住那中年病婦的手掌,終是晚了一步,那粒丹丸,已然被她吞了下去。

  只聽桑南樵黯然一嘆,鬆開二指,淒涼的說道:“你這又何苦呢?”獨目中淚光閃閃,滾落胸前。

  李中慧才思敏捷,略一村思,道:“怎麼?她服的是毒藥麼?”轉臉望去,只見那中年病婦臉上泛起了一片桃紅之色,鮮豔奪目,看上去十分惹眼,心中甚覺奇怪,暗道:“她如服用絕毒的藥物,怎的這般反應?”

  忖思之間,閉目而坐的中年病婦,已突然睜開了雙目,說道:“李姑娘說的不錯,這也算是毒藥的一種,和一般毒藥的不同之處,是它可以使垂死的人,暫短的復活,燃盡他所有餘存的生命潛力,然後再行死去。”

  李中慧輕輕嘆息一聲,道:“那是說服下這藥丸之後,算是死定了,不論任何的神醫靈丹,也無法重燃起油枯之燈?”

  中年病婦道:“但我至少還可多活上幾個時辰,而且意興勃勃,充滿著生命的活力。”

  只聽那美豔少女嬌喝一聲:“娘啊!你忍心丟下女兒不管了麼?”縱體入懷,放聲大哭起來。

  那中年病婦此刻忽然精神大振,挽著那美豔少女,說道:“楓兒,不要哭,媽媽有很多話要說,你如這般哭鬧下去,把媽媽僅餘幾個時辰的生命,耽誤過去,不但媽媽將含恨九泉,且將為武林留下了無窮的禍患,那時媽媽是抱恨而終,死也難忘了。”

  那美絕少女果然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拂拭下臉上淚痕,黯然依偎在母親身旁。

  中年病婦伸手托起鐵盒,說道:“李姑娘,請先接住鐵盒。”臉色突變一片莊嚴。

  李中慧怔了一怔,道:“老前輩可否先把盒中之物,告訴晚輩。”

  中年病婦一字一字的說道:“鐵盒中,存放著玄皇教各處總支分舵的名單和實力,以及外子手錄的一本拳譜劍訣。”

  李中慧吃了一驚,接道:“這等貴重之物,晚輩如何敢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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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1 11:39:10 |只看該作者
一一一

  那中年病婦道:“李姑娘,你聽我說,這鐵盒關係著武林的劫運甚大,姑娘如不肯毅然挑起這副擔子,繼我為玄皇教主,這一股由老身一手發展成的邪惡勢力,勢將在江湖上,鬧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屠殺。老身年來病勢轉劇,長臥病榻,思前想後,忽然澈悟,一點靈智未昧,深覺昔年的舉動,有傷天和,但大錯已鑄,前塵不堪回首,未來猶有可追。

  “可惜上天不假老身以餘年,已無法親手把這股造成邪惡勢力毀去,病中惶惶正感山窮水盡,忽然想起了姑娘,可惜老身已難行動,無法趕赴黃山拜見──”

  她回顧了桑南樵一眼,接道:“我也曾兩度遣人深入黃山世家,但均未見得姑娘──”

  桑南樵突然接道:“老朽要先向李世兄、李姑娘告罪了。”抱拳一禮。

  李文揚急急還了一個長揖,道:“老前輩,這話從何說起?”

  桑南樵道:“老朽受遣兩入黃山,李姑娘未曾見得,卻和令堂換了兩掌。”

  李中慧暗想:母親十年閉關潛修,先天正氣,已有大成,隨手一擊,力可碎石開碑,想這老兒定然吃了甚大苦頭,當下問道:“家母自亡父過世,看淡世情,很少再問武林中事,即是晚輩兄妹的事,她老人家也很少過問!”

  她靈舌慧心,心中雖然想問桑南樵和母親互換兩掌的勝負如何?但卻不肯正面追問,繞彎抹角的旁敲側擊,想讓桑南樵自動說將出來。

  果然桑南樵忍耐不住,雙眉聳動,獨目放光,接道:“令堂武功之高,乃老朽生平未遇的勁敵,互換兩掌秋色平分,老朽接了令堂兩掌後,就退離黃山,趕回此地覆命。”

  李中慧微微一笑,默不作聲,她既不好代母親謙辭,稱讚對方武功高強,也不便指斥桑南樵信口開河。

  只聽那中年病婦接道:“老身為此事,心中大為不安,中原武林道上,雖不乏文武兼具之才,但要找一個像你李姑娘這般智勇兼備的巾幗才人,實屬絕無僅有;老身只道今生難再重見李姑娘,卻不料皇天有眼,終使老身在未斷氣前,見到了李姑娘。”

  李中慧嘆道:“老前輩一番賞識之情,晚輩感激不盡,但如要晚輩繼任玄皇教主,實難從命,令嬡武功高強,尤勝晚輩,女繼母業,順理成章,老前輩放著現成的衣缽傳人,為什麼不肯相授?”

  那美豔少女正在嚎嚶輕泣,聽完這話,突然接口說道:“我才不要幹什麼玄皇教主,代我娘當了三個月不到,就差一點把我憋死了。”

  中年病婦搖頭嘆道:“唉!知女莫若母,楓兒一片天真,胸無城府,武功上雖得他桑伯父和老身一些傳授,勉強說得過去,但心機智慧,比起李姑娘,實是難及萬一,此等有關武林劫難的大事,老身如何能放心交代於她?”

  李中慧正想再行堅辭,那中年病婦卻已接口說道:“老身幾經思量,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比姑娘更適合的人。老身雖然一手把玄皇教擴展於大江南北,但教中弟子,卻是絕無一人見過我真正面目,這鐵盒中記述有詳細內情,李姑娘只一過目,就不難領導全教,我要借李姑娘的才智,毀去我建立的這一股邪惡勢力,如若能夠把他們引歸正途,為人間做上幾樁好事,那是最好不過,若遇冥頑不法之徒,李姑娘就早些下手,把他們處決就是,免得為武林留下禍患──”

  話至此處,突然一頓,兩道目光盯注在李中慧的臉上,說道:“此事非同小可,老身請求李姑娘能為蒼生謀命,也可為老身消減幾分罪孽。”

  這幾句話,說得虔誠無比,雙目中更是早已盛滿熱淚,雙手捧著鐵盒,走下軟榻,遞了過去。

  李中慧倒退著搖手說道:“這個如何使得?老前輩──”

  中年病婦道:“老身還有很多話,要告訴諸位,李姑娘先請接過鐵盒!”

  李中慧道:“這個晚輩實難遵命!老前輩還是快快收回!”

  那中年病婦道:“難道你不顧天下無數蒼生之命?難道你忍心看著武林中一場屠殺?難道你要迫老身抱恨以終?”

  李中慧只是搖手倒退,不肯接那鐵盒。

  只聽桑南樵冷哼一聲,道:“黃山世家,三代來俠譽不衰,但今日看來,卻是見面不如聞名,哼哼──”

  只聽那中年病婦長長嘆息一聲,打斷了桑南樵未完之言,接道:“李姑娘,這不是老身一人一家的私事,而是和整個武林的劫運有關,玄皇教經老身十餘年苦心隱密培養,雖然不敢說實力足以傲視江湖,但也不可輕侮,除了玄皇教之外,另一股邪惡的勢力,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江湖之上膨脹,來勢滔滔,或已凌駕我們玄皇教之上,李姑娘如不肯屈就教主,玄皇教這股武林實力,勢必如開閘之虎,到處傷人,萬一被另一股成長邪惡勢力五毒宮,收為己用,武林中千年內,當無一天太平日子好過。”

  李中慧吃桑南樵冷諷熱嘲一激,再聽那中年病婦一番懇切之言,雖未答應,但人已不再向後退避,秀目神凝,望著那中年病婦。

  那中年病婦高舉鐵盒,道:“這心願一年前,我已決定,李姑娘為挽救這一番武林劫難,實在該當仁不讓,挺身而出。”

  李中慧心中怦然而動,長長嘆一口氣,道:“桑老前輩,德高望武功,都非晚輩能及,老前輩為什麼不把教主之位,讓他繼承?”

  桑南樵道:“老朽年登古稀,有如臨風殘燭、夕陽黃昏,豈能擔此大任?”

  那中年病婦道:“天下玄皇教的弟子,雖未見過他們教主之面,但總不能說連他們教主是男是女,都無法分辨出來吧!”

  她長長吁一口氣,不容李中慧接口,又搶先說道:“姑娘如肯答允老身之求,接掌教主之位,老身當代我那桑兄作主,要他附隨群尾,聽你調遣三年。”

  韓士公生具俠肝義膽,這一陣工夫,已聽出一些眉目,忍不住接口說道:“老猴兒為天下武林同道請命,請李姑娘答應下來吧!”

  李文揚輕聲嘆道:“妹妹,老前輩出於至誠,妹妹何妨先瞧那鐵盒中的存物,再作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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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1 11:39:20 |只看該作者
一一二

  李中慧雙目眨動了一陣,道:“我如果答應下來,萬一才智不及,難當老前輩的心願,豈不有負厚望了?”

  韓士公道:“如若李姑娘繼承教主,老猴兒第一個願受驅使,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

  李文揚道:“妹妹如有為天下蒼生謀福之心,為兄亦願隨時效命。”

  桑南樵道:“老夫一諾千金,如若李姑娘承繼教主,老夫願遵主母之囑,為你效力三年。”

  李中慧緩緩把目光轉注到林寒青的身上,道:“林世兄有何高見?”

  林寒青沉吟了半晌道:“兄弟願以自由之身,從旁效命。”

  那中年病婦道:“李姑娘快請接過教中信物,老身還有下情奉告。”

  李中慧輕咬櫻唇,凝立片刻,突然泛現出一臉堅決,道:“好吧!我答應──”一句話似是用盡了她全身氣力。

  那中年病婦喜道:“姑娘肯接受玄皇教主之位,實乃武林蒼生之福,老身也可完了一個心願。”恭恭敬敬把鐵盒遞了上去。

  李中慧雙手接過鐵盒,不禁輜然淚下,她心中明白,這一接任玄皇教主,實是她一生命運的轉變,今後一切,都將為全教著想,難再兼顧到私人的理想。

  韓士公豪氣干雲的縱聲而笑,道:“俗語有土中難藏夜明珠,姑娘才華絕世,老朽相識數日,已然心折,想不到人心如一,竟是有人早就傾折於姑娘的才華之下了──”忽見李中慧淚珠滾滾而下,不禁為之一呆。

  原來他見李中慧小小年紀,竟然接下了一教之主的尊高之位,連那名動三山五嶽的十方老人桑南樵,也要聽命於她,此等榮譽之事,是何等的難求,心中代她歡喜,見她淚珠滾滾而下,心中大感茫然。

  李文揚瞭解妹妹為人,向喜獨行其是,這一接玄皇教主,定然是忙碌異常,只怕是難再有悠遊山水的雅興,她費盡苦心,在黃山築建的百鳥書院,只怕也難得有暇去長居讀書了,當下輕輕一嘆,慰道:“妹妹不用悲苦,咱們李氏家風,向是鐵肩擔正義,衛道俠自居,雖然以上三代,盡皆遭人暗算,但並未改變咱們李氏家風,妹妹才智絕人,勝過為兄,今日接掌玄皇教主,為武林同道謀福,遂行其志,當可傳言千古,為兄願盡所能,作妹先驅。”

  他這幾句話,說的大義凜然,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韓士公高聲說道:“老猴兒願入玄皇教下,聽候姑娘差遣。”

  桑南樵似是也被李文揚這幾句話,激厲起豪壯之氣,獨目中神光閃閃,說道:“黃山世家的盛名,歷百年而不衰,並存於武林九大門派之間,光輝猶有過之,其名實非虛獲。”

  這些豪壯、頌讚之言,並未能使李中慧轉悲為喜,只聽她嚶的一聲,叫道:“哥哥呀!女子無才便是德,小妹今日要改它一字,女子無才便是福了。”

  李文揚茫然說道:“這個小兄還不太瞭然。”

  李中慧突然一拭臉上淚痕,道:“哥哥不知也罷。”目光一掠林寒青,轉注到那中年病婦臉上,緩緩說道:“老前輩還有什麼訓教之言,晚輩這裡洗耳恭聽了。”

  林寒青只覺李中慧那一眼,有如冷電中挾著霜刃一般,刺入了他心的深處,他何嘗不為李文揚、韓士公的豪氣所感,但感到自己茫然的身世,以及周簧隱隱暗示出自己身負大仇之言,只怕日後難免要有獨行其是之舉,如若今回答允效力玄皇教下,一諾千金,豈能反悔,或將對自己日後行動,有所束縛,同時他又覺出了李中慧對自己似有甚深的敵視之意,答應聽命於她,於己於人,都無好處,他心中苦楚,難對人言,只好裝出一付冷漠之態,坐視不言。

  只聽那中年病婦長長嘆息一聲,道:“李姑娘,從此刻起,你已是玄皇教主了,姑娘出身武林世家,一諾之言,信守不渝,也用不著那些繁文褥節,按我玄皇教中規矩,開壇授位了。”

  李中慧道:“老前輩只管放心,晚輩既然答應了,自是終生全力以赴,老前輩病中虛弱,這開壇授位之舉,只有從權免去了。”

  那中年病婦道:“好!開壇授位,雖可免去,但教中禮不可廢,姑娘先請受我一拜。”說話之間,竟然真的拜了下去。

  只見桑南樵和那美豔少女,齊齊隨著那中年病婦拜了下去。

  李中慧知是教中規矩,也不堅辭,還了半禮,道:“諸位快快請起。”

  那中年病婦站起身子,長長吁一口氣,道:“老身總算完成了一件心願──”緩步退回軟榻之上,接道:“老身現在要告訴諸位,數十年一段武林秘辛了。”

  室中群豪,個個凝神靜聽,鴉雀無聲。

  那中年病婦雙目神凝,望著那熊熊燭火出神,似是在回憶一件往事,良久之後,才輕輕嘆息一聲,道:“諸位之中,可有識得老身的麼?”

  群豪面面相覷,沉吟不語,良久之後,韓士公突然叫道:“老朽想起來了,只是不敢斷言,如有說錯,還請海涵一二!”

  中年病婦道:“不要緊,你說吧!”

  韓士公道:“三十年前,武林中有一姿容絕世的女俠,出沒在中原道上,雖然只有短短的數年時間,但因長的太美了,名氣卻是傳的很快,哄動了大江南北,甚至遠及關外的白山黑水,武林中曾送她一個羞花仙子之號,致於她的真實姓名,知道的反而不多了──”

  那中年病婦微微一笑:“那是武林同道捧我──”

  李文揚訝然接道:“老前輩就是那羞花仙子,晚輩倒是聽得家母提過。”

  那中年病婦道:“老身真實的姓名叫陳玉霜,羞花仙子之稱,不過是武林中隨便叫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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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1 11:39:31 |只看該作者
一一三

  她長長嘆息一聲,語氣突轉黯然接道:“三十年啦!昔日的美夢,換得了今日的淒清,花開花謝,人事凋零,韓兄既知老身,想必知曉和我同時出現在江湖上的一位施劍少年,他光芒萬丈,照耀武林,大有豪氣吞河岳,才霸江湖之概──”

  韓士公一跳而起,道:“你說的可是神龍劍客江水楓?”

  陳玉露淒涼一笑,道:“不錯!是他,他來的像一陣狂飆,震動武林,去的如一陣雲煙,消失人間──”

  韓士公道:“那你是神龍劍客──”

  陳玉霜接道:“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們無意相遇在一起,那時,雖已是二十二歲的人,但童心未退,刁蠻異常,我們無意相遇,我卻強他比劍,他讓我,我不但不肯領情,反而用各種惡毒的言語去激辱於他,其實他的本領,強我何至十倍,終於在我惡言激迫之下,他放手攻出一劍,只一劍震飛了我手中的兵刃──”

  那美豔少女突然接口說道:“娘啊!爹爹當真有那樣大的本領麼?”

  陳玉霜婉然一笑,接道:“其實那一劍他還未用出全力,但已把我手中之劍,震飛出三丈開外,當時我羞急之下,就放聲哭了起來,他說盡了好話,陪盡了小心,我卻哭的更是傷心,他撿回來我的長劍,卻把自己手中長劍折成兩截,投擲地下,但仍然無法消去我心中之氣,就在他勸慰不下,轉身欲去之際,我卻突然撿起自己的長劍刺了他一劍──”

  那美豔少女叫道:“啊喲!媽媽呀!你那一劍刺中了麼?”

  陳玉霜道:“刺中了他的左肩,深入三寸,鮮血泉湧而出,其實以他武功之高,我縱然猝然發難,也是難以刺得中他,他不過是有意讓我刺中一劍,以消我心中之氣罷了。”

  那美豔少女兩道清澈的眼神,突然投注林寒青的身上,幽幽說道:“爹爹當真是世間第一等的好人?我想除了爹爹之外,人世間再不會有這等的好男人了?”

  陳玉霜回顧了女兒一眼,接道:“我刺中了他一劍,也不知是慚愧,還是餘怒未消,問也未問他一句,就回身而去──”

  她仰起臉來,長長嘆一口氣,接道:“當我跑出了十幾里後,突然覺著這舉動,太過不近人情,重又跑了回去找他,可是明月在天,寒夜寂寂,那裡還有他的影子呢?我望著他灑在地上的鮮血,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李中慧道:“至性至愛,豈是俗凡之人能夠瞭解。”

  陳玉霜微微一笑,接道:“自從那次比劍,我一直追尋他的行蹤,但天涯茫茫,山河遼闊,找他談何容易,我費了一年時間,始終未能追查出他的行蹤,當我遊蹤到黔北之時,遇上了南天五怪,我被他們毒藥暗器打傷,擒回雲貴邊區的哀牢山中,五怪存心不良,不但不肯殺我,且替我療治傷勢,卻不料他卻躡蹤而至,直搗五怪巢穴,苦戰一日夜,刀劈五怪,救我出險──”

  那美豔少女黯然嘆息一聲,接道:“可惜我連爹爹什麼樣子也沒有見過。”

  陳玉霜黯然接道:“孩子,你仔細的瞧瞧壁間那一幅畫吧!那就是你故世的父親。”

  群豪齊齊回頭望去,只見那古鼎之後,茫茫白煙掩遮的壁間,端掛著一幅畫像。

  但聞那美豔少女叫道:“娘啊!你怎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我常伴爹爹的畫像,竟然不知他就是我生身之父。”穩步行去,羅袖輕拂,那飄渺凝聚在古鼎之上的白煙,吃她羅袖一拂之力,忽然散去,現露出一幅畫像。

  那是個面目英俊的中年儒士,方巾長衫,朗目彩眉,盤膝而坐,神色間隱隱有無限痛苦,似是竭力忍耐一次慘重的創傷。

  李文揚看那畫像,心中忽然一動,暗道:“這幅畫像,雖然姿勢不同,畫中人神色各異,但卻與外廳間的畫像,似出於一人手筆,畫的是同一個人之像,但兩側字聯和畫工,卻是大不相同,畫工精緻細膩,一筆一切,無不經過了琢磨,但字聯書法,卻是龍飛鳳舞,功力十足,只是筆力不均,落筆之力忽重忽輕,推想那書寫這幅字聯之人,內心中正有急劇的波動,滿腔激忿,盡行流現於這幅字聯之間。”

  只聽那中年病婦說道:“孩子,這些畫像,是你那爹爹臨死之前的激忿,悲痛神情,他振筆寫下了那幅字聯之後,盤坐療傷,終因他傷勢過重,和心中一勝悲激之氣,衝動難平,三日之後,傷勢惡化,撒手而逝,丟下了我們母女兩人──”

  她長長吁一口氣,接道:“不過那時間你還沒有出世,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可憐你連生身之父的面也沒有見過,你那爹爹在臨死之前,還口口聲聲的惦唸著你,唉!自你爹爹力劈五怪至救我出險之後,我們確也過了一陣歡樂的日子,他把我帶到了一處風景幽美,人跡罕見的地方,替我療治好傷勢,我們日夕相處,形影不離,除了他每隔半年下山一次購買些應用之物外,很少下山,相處三年,情愛日深,彼此之間,早已心許,但你那驕傲的爹爹,卻始終不肯對我提起婚事,為娘的也自是不便啟口,我藉口山居過久,少見人煙,不願久住下去,希望他能以婚事挽留於我,卻不料他竟微微一笑,說道:‘霜妹既然覺著山居寂寞,那我也陪你下山走走吧!’當下真是氣的我哭笑不得,但話既說出口去,又勢難收的回來,三年後,我們又在江湖之上出現。神龍劍客的聲名,在江湖上愈來愈大,但我對他由愛生恨,在一個明月之夜,留書出走。”

  美豔少女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媽媽留書出走,爹爹一定十分傷心!”

  陳玉霜嘆息一聲,道:“你爹爹雖然生性孤傲,但卻是至情至性中人,為娘的走了之後,他竟然一急而瘋──”

  美豔少女道:“什麼?我爹爹瘋了麼?”

  陳玉霜道:“不錯,他瘋了,由一個丰神俊朗,瀟灑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怪人,他遊蕩在江湖之上,行蹤所及,天翻地覆,那時間江湖上和他齊名之人,除了你那桑伯伯之外,還有鐵面崑崙活報應神判周簧,以及參仙龐天化等有限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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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1 11:39:41 |只看該作者
一一四

  她目光緩緩由群豪的臉上掃過,接道:“這些人似是都對亡夫有著成見,找到了亡夫比劍──”目光一轉,望了桑南樵一眼:“除他之外,據老身所知,那些尋到亡夫比劍之人,一個個都償了心願。”

  那美豔少女接道:“唉!不知爹爹是勝了?還是敗了?”

  陳玉霜道:“自然是勝了,我雖然未能眼看他擊敗天下幾個頂尖高手的雄風豪氣,但此後無人敢再招惹於他,自是可斷言是他勝了。”

  那美豔少女嘆息道:“好威風的爹爹啊!”

  陳玉霜道:“天下武林人物沒有一個能觀賞到那幾次驚天動地的陣仗,但那幾戰,決定是哄動了天下,自然是為娘的也被驚動,怕他失手傷在別人手中,匆匆趕去,途中遇上了你的桑伯伯──

  “那時,我正為幾個綠林宵小所困,承得桑大俠仗義解危,得脫危難──”她回顧了桑南樵一眼,無限歉意的接道:“但我那時,一直掛唸著江木楓的安危,竟然連謝未謝一聲,就轉身急奔而去,我找到了江木楓,他雖然有些瘋顛,但仍然能認得出我──”

  她臉上泛現出柔和的笑容,接道:“這一次該我幫忙他啦!我把他帶到一處清靜的山村中住下,陪他養息病勢,他的瘋病,本是為我而起,在我細心調理之下,不到半年時光,病勢霍然而愈,當病勢未癒之前,我一直為他瘋病擔心,從未再想到其他之事,但他病癒之後,我卻想起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李中慧道:“可是因為半年的村居之中,無人打擾過麼?”

  陳玉霜道:“不錯!我和亡夫到那山村之時,隱隱覺出有不少追蹤之人,但安居之後,反不見有人找上門去,我們安安靜靜的過了半年時光──”

  她回顧了女兒一眼,道:“那一陣是媽媽最快樂的時間,你那冷傲不群的爹爹,完全的依賴於我,兇猛的獅子,變的馴服了──”

  那美豔少女笑道:“媽媽的本領真大。”

  陳玉霜的情緒,一直隨著她訴說的際遇而忽喜忽悲,顯然,這數十年的往事,在她心靈中,留下了難忘的回憶。

  只聽她長嘆一聲,接道:“就在他病好之後,我們立時成婚,指天為證,心為憑,沒有三媒六證,沒有懸燈結綵,我們由相識到結婚,幾經波折,拖延了將近十年之久,一旦心頭得償,自是快樂無比,江木楓為我不再涉足江湖是非,其實他聲名早已震盪武林,聲威所指,無不退避三舍,只要他不找人,別人自是不會找他了。

  “那段時光,該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我們比翼江湖,游盡天下的名山勝水,泛舟海上,縱情高歌,倦遊定居之後,我也有了極大的改變,不再談論武事,一心精研烹飪之術,卻不料好景不常,就在我懷孕三月時,他突然留書而去,告訴我遇上了昔年一位故友,此去多則十日,少則三天,即可回來。”

  “他雖然如約而歸,但卻已身負重傷,提筆書寫下一付字聯,盤坐調息,我知他決不願死,他將不會忍心的拋下愛妻,和他那未出世的女兒,他用盡了生命的潛力和死亡搏鬥,但終因負傷過重,和胸中一股激怒之氣,難以遏止,三日夜後,傷勢惡化而死,他臨死之際,再三告罪,說他不能陪我白首偕老,死亦抱憾九泉,要我自己決定今後行止,不要為名教所罪,他對我負咎太多,也不願我為他終身守節,此等情愛是何等的深摯,胸懷是何等的廣大,但在當時這幾句話,卻如利劍霜刃,刺傷了我的心!”

  李中慧輕輕嘆息一聲,道:“江老前輩,才慧過人,胸襟、見解,都非常人能及。”

  只聽陳玉霜接道:“我當時又急又氣,衝口而出,立下了重誓,今生今世,如若生出移情之心,必教我纏綿病榻,不得善終。”

  群豪只聽得心頭一震,暗道:“可是她應了誓言。”

  此意只在各人心頭盤旋,誰也不好說了出來。

  但聞陳玉霜繼續說道:“就在誓言出口之時,他卻突然斷氣,撒手而逝。當時情景,真使我心碎腸斷,我哭了四日四夜,淚盡血流──”

  她突然回顧身後女兒一眼,道:“如不是為了懷著身孕,我實在沒有再活下去的勇氣,想到他留下的骨血,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好強行忍耐下悲痛之心,收葬他的遺體。

  “我就在我們定居的山村附近,找到了一處僻靜所在,葬埋了我那夫君遺體,我也結廬靈前,陪著那一座新墳,我當時的想法,是生下兒女之後,決不讓他再學武功,我要他兼武習文,或是作一個種田的農人,不再捲入江湖思想是非之中,一旦他成人自立,我就要以身殉夫──”

  她語聲一頓,兩道目光,緩緩由幾個臉上掃過道:“但人算不如天算,事實變幻,又非人所能夠預料,我在那竹茅舍中,住了數月,一直平安無事,悲傷、淒涼的時光,消去了我的雄心,也更堅定了我以身殉夫之志。

  “那是個風雨晚上吧!我突然覺出了陣陣腹疼如絞,一個毫無生產經驗的婦人,僻處在荒涼的郊野之中,風雨交加,伴守新墳,景遇雖是淒絕慘然,但我卻毫無畏懼之心,大約是三更時分,生下了楓兒。”

  李中慧輕輕嘆息一聲,黯然說道:“老前輩情堅鐵石,實叫晚輩們敬仰。”

  陳玉霜淒然一笑,接道:“就在我生下楓兒十天後的一個晚上,那荒涼的茅舍中,突然來了六七個陌生的人,這些人身份複雜,有僧有道,聲言要找我那逝去的夫君算賬,我生性高傲,雖是在坐褥期間,也不願受這等屈辱,不顧身體虛弱,拔劍而起,和他們展開一場惡鬥。

  “不知什麼人,在激鬥中施放出喂毒的暗器,打傷了我,就在那死亡將臨的一瞬之間,桑南樵及時趕到。

  “他憑藉著一雙肉掌,將群匪盡殲在那茅舍之中,我雖然得救,但疲睏不支,眼看著群匪就誅之後,心神一懈,人也暈了過去。”

  那美豔少女突然尖聲叫道:“可憐的媽媽啊!”兩行清淚,順腮而下。

  陳玉霜緩緩伸出手去,拂著那美豔少女的秀髮,無限慈愛的說道:“楓兒,不要哭,媽媽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時間已經不長了!”

  她長長吁一口氣,接道:“當我由暈迷中醒來時,發覺自己靜靜的躺在床上,我那可憐的小女兒,也仍然睡在我的身側,女兒不知媽媽苦,還在張著小嘴巴望著我笑,室中一燈瑩瑩,卻不見救我們的桑南樵。”

  那美豔少女回顧了桑南樵一眼,道:“怎麼?桑伯伯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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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陳玉霜道:“你桑伯伯正人君子,救了為娘之後,立時躲到室外,當我要掙扎坐起之時,他卻突然出現在門口,告訴為娘,不可亂動,他說我身中毒藥暗器,乃異常歹毒之物,必需參仙龐天化的萬應解毒丹,才能療治,他必需立刻趕往龐天化處,討取丹藥,要我好好的養息,臨行之前,留下一瓶靈丹,要我每十二個時辰,用一粒,他將盡這一瓶丹丸支持的時間之內,趕回此地──”

  那美豔少女忽然接道:“娘啊!桑伯伯為什麼要待你這樣好呢?”

  陳玉霜未料稚氣未除的女兒,會有這樣意外的一問,不禁為之一呆,半晌講不出話。

  群豪心中瞭然,誰也不好追問,一時間室中鴉雀無聲。

  陳玉霜回顧桑南樵一眼,心中暗暗想到:他本是名震一代的大俠,只因為了保護我們寡母幼女,才落得這般下場,對我們母女二人施恩之情,那可算其重如山,其深如海,如若他挾恩求婚,我勢難拒絕於他,但他卻能把心中一片深厚情愛,化作無限仁慈,保護了我們母女一十八年,我此刻如能把心中深情,藉機傾訴於他,也可能聊慰他一片痴心。

  心念一轉,緩緩說道:“因為你桑伯伯喜愛於我,他為我們母女,埋名隱姓,易容改裝,保護了我們一十八年,咱們母女之所以能活到今日,那全是你桑伯伯的恩賜。”

  群豪雖知她心中所思,但卻未料到她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這般大膽的說了出來,在那個時代之中,這等驚人之言,簡直是離經叛道,大背倫常。

  只聽陳玉霜緩緩接道:“但你那桑伯伯有兒女心腸,卻兼有英雄肝膽,十八年來,他未對我說過一句示愛之言,未有過一點點逾禮舉動,我們之間,清白如玉,天地可鑑,我們發乎情,止乎禮,我愛你爹爹,但也為你的桑伯伯動了真情,但我以清白的身子,和無限柔情蜜意,以及十八年的苦難,報償了你那爹爹,卻負了你桑伯伯一番恩情,但願來生中仍為女兒身,償報今世中欠下你桑伯伯的恩情,縱叫天下人罵為娘婦德不修,我也敢面對凡夫所指,坦然無愧。”

  那美豔少女突然尖叫一聲,可憐的媽媽呀!撲入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李中慧肅然說道:“老前輩胸襟坦闊,慧見超人,實非常人等能夠及得。”

  陳玉霜撫摸著依偎在懷中哭泣不休的女兒,一面輕聲嘆道:“李姑娘不用捧我了──”緩緩低下頭去,拍拍女兒的肩頭,說道:“孩子不要哭,你那故世的父親,生性堅強,一生之中,從未見他落過淚水,你是他的女兒,自然該有父風,堅強不屈──”

  那美豔少女拂拭一下臉上的淚痕,果然不再啼哭。

  陳玉霜緩緩閉上雙目,接道:“我遵照你桑伯伯去時所囑,每隔十二時辰服下一粒丹藥,果然,就在那瓶丹藥將要用完之際,他依言趕了回來,看他風塵僕僕,滿臉倦容,顯是經過了長途跋涉,和激烈的惡戰,但他卻真的取回那參仙龐天化萬應解毒丹,為娘的就得萬應解毒丹之力,解下身中之毒,保得性命。”

  這段往事,有血有淚,扣緊了群豪的心弦,一個個凝神靜聽。

  但聞陳玉霜繼續說道:“我在極度悲傷的坐褥期間,未得一日休息,再經過那一番劇烈的惡戰之後,身心兩方都受了極重的創傷,劇毒雖得那萬應解毒丸,得以解去,但卻罹致無法療治的風寒重症,如能及時治療,也還有療好之望,但我卻為了好強之心,恁仗一時武功,硬和病勢相抗,一拖三年,成了絕症,待難支撐下去時,已是名醫束手了。

  “在那三年時光之中,我查出了那夜暗算我們母女之人,包羅了當今正大門戶,被武林視作泰山北斗的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中人,這使我十分激怒,決心盡餘年,在武林掀起一場殺劫,正好又遇玄皇教主黃石道人,那時我雖已患不治絕症,但憑藉一身武功,使病勢發作很慢,那黃石道人,昔年原和我們夫婦有一面之緣,和我喪夫之後,忽動惡念,那時桑兄卻好有事外出,那牛鼻老道,藉故留下,和我歪纏,他滔滔不絕的大談一番宏願,已把玄皇教由雲貴邊區,伸入了大江南北──”

  她長長嘆息一聲,接道:“他為討好於我,盡洩了教中之密,又把賴以控制屬下的手段告訴了我,我當時正有著滿腔激忿,聽他這麼一說,就暗自動了謀奪教主之心──”

  韓士公道:“那黃石道人原是武林道下五門中一個獨行大盜,擅用各種迷毒,作惡多端,夫人殺了他,算是為人間除一大害。”

  陳玉霜微微一笑,道:“我如就那樣把他殺掉,玄皇教也不會有今日的聲勢,自然我也不會是玄皇教中的人物了,雖沒有什麼高人,但組織嚴密,控制的方法極為厲害,在我當時充滿著強烈仇恨的心情之下,那實在是一個極大的誘惑,我愛丈夫,但卻失去了他,我在坐褥之中,仍受到無情襲擊,我心中充滿了怨毒,我要報復,我要在江湖掀起一陣瘋狂的屠殺。

  “那黃石道人乃異常有用之人,我如何肯就殺了他,我虛與委蛇,騙的他死心塌地,帶著巡遊玄皇教的分舵,不過那時間玄皇教初入中原,實力不大,最大的一處主舵,就是那桃花居了。

  “我存心要謀取他玄皇教主之位,設詞相欺,特地制了一個青銅面具,要他遍向教中弟子介紹,我方真是玄皇教主,那時他深信我將以身相許,果然照著我的吩咐,我一步步的走向成功,他卻一步步的向著死亡,待我把教中全盤瞭然,答應他的婚期,也只餘下了兩天時,他才挖空心思籌備婚禮,我卻在想著如何殺他,我心中雖然充滿著怨毒,但還有一點人性未消,想到他相待之情,竟有著不忍下手之感。”

  那美豔少女接道:“娘啊!你可是饒過了他?”

  陳玉霜道:“沒有,我幾番思量之後,還是把他殺了,我就真正的當起了玄皇教主,得你那桑伯伯相助,和那黃石道人留下的迷毒之法,十幾年辛辛苦苦經營,建成了今日的玄皇教。”

  她緩緩把目光移注到李中慧的臉上,說道:“李姑娘,不是老身誇口,目下玄皇教的勢力,決不輸武林中九大門派,在鐵盒之中,列有詳細的名單,以及教中規法,各處分支舵的舵主姓名,以及他們甘為玄皇教效力賣命的原因,李姑娘聰慧絕世,一望即知──”

  她長吁一口氣接道:“這是一股邪惡、龐大的勢力,老身要把教主之位,傳於姑娘是希望憑藉姑娘的絕世才智,使這股流與邪惡的勢力,得以改用正途。”

  這時,她臉上泛起了明豔照人的紅光,秋水盈盈,毫無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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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李中慧暗暗嘆息一聲,知是她服下的藥物,已經發作,已是迴光返照,這美麗有如那美好的夕陽,片刻之後,即將萎謝消失,欠身答道:“老前輩但請放心,晚輩既然答應了,自是當全力以赴,盡其在我,至於能否如得老前輩的厚望,即就非晚輩能夠預料了?”

  陳玉霜泛現起一個寬慰的笑容,道:“李姑娘才華超人,只要你肯全力以赴,當無失敗之理。”

  李中慧道:“老前輩太過獎了。”

  §第十九章

  陳玉霜眨動一下明亮的星目,兩顆瑩晶的淚水,奪眶而出,緩緩伸出手去,抱住了那美豔少女。

  原來她已感覺到,內腑中有了變化,藥力拓出的生命潛能,已然耗消殆盡,如若一倒下去,有如枯燈焰熄、死灰澆水,縱然是華陀重生,也無法使她多延續片刻生命。

  面對著降臨的死亡,她想起了有著很多話囑咐女兒,但覺千言萬語,齊湧喉頭,一時間反不知說那一句才好,半晌之後,才道:“楓兒,為娘的死去之後,你要好好的聽從你桑伯伯的話,他對咱們母女情意似海,恩德如山,你不能惹他生氣──”突然一仰臉向後倒去。

  李中慧右手一揮,抓住了陳玉霜的脈穴,急道:“老前輩──”暗連內勁,一股熱力逼了過去。

  陳玉霜口齒啟動,道:“李姑娘好好照顧我的孩子──她──她不懂事!”言罷,閉目而逝。

  那美豔少女尖叫一聲:“媽媽呀──”伏屍大哭起來。

  李中慧緩緩鬆開陳玉霜的左腕,黯然嘆道:“藥力消失的比我估計還快。”

  桑南樵冷肅的說道:“她病了一十八年,生命中的潛力,早已消耗將盡,餘燼之火,豈能久燃!”

  這老人寒著一張皺紋堆累的臉,獨目中暴射出森沉的寒芒,他沒有流出一滴淚水,但那一種肅穆莊嚴的神態,卻流現無比的沉痛。

  這時,那美豔少女已哭的死去活來,熒熒燭火,淒涼深夜,傷心孝女淚,聲聲喚母親。

  李中慧黯然道:“人死不能復生,桑老前輩勸勸江姑娘吧!”

  桑南樵胸前長髯,無風自動,突然伸手點了那美豔少女穴道,低低的說道:“李姑娘已是玄皇教主,這喪事也煩請代作主張,老朽不願再目睹她慘死之狀,暫帶楓姑娘遠避三日,三日之後,老朽自當來此候命,為你效力三年──”

  他語聲一頓,又道:“不過老朽先作聲明,我一生飄泊,遨遊四海,想不到垂老之年,竟然為情所累,落得這等淒涼晚景,三年效命之期,只管受命出敵,不問教中事務。”

  李中慧接道:“如是煩瑣小事,自是不敢驚動前輩,這個,老前輩但請放心。”

  桑南樵道:“喪事有煩代勞,老朽先走一步了。”抱起那美豔少女,一閃而逝。

  韓士公一皺眉頭,道:“老朽得先去弄付棺材,成殮起她的屍體再說。”

  李中慧道:“如若我猜想不錯,這事該早有準備了。”一掀垂簾,直向內室走上。

  這內室之中,佈置的極為簡單,除了一張木榻之外,只有一張桌椅。

  李中慧迅速的打開手中鐵盒,果然最上層放有一張素箋,只見上面寫道:“在那木榻之下,備有一具石棺,棺中存有兩塊千年寒玉,只要石棺封閉嚴密,可保屍體不壞,我的死訊,必需得妥為保密,不可露出一點風聲。”這字跡娟秀工整,想是陳玉霜預先寫好,存入鐵盒之中。

  素箋之下,是一本白綾封面的冊子,只見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江木楓拳譜劍訣,七個大字,字旁側卻寫了兩行小字道:

  江山代有奇士出。

  武林永無第一人。

  在下面是黃綾封裝的冊子,封皮上也寫著四個大字“玄皇神書”。另有兩行小字道:“書不過並世四目,法不能同傳六耳,有違此禁,必罹慘禍,慎之、慎之。”

  李中慧輕輕嘆息一聲,放好書冊,合上鐵盒,移開木榻,果然木榻之下,端放著一具石棺,啟開棺蓋,果然有股寒氣,直衝上來,當下退出內室,抱起陳玉霜的屍體,放入石棺,合上棺蓋,重又放好木損,默然祈禱道:“老前輩安息吧!晚輩當盡己之能,完成你的心願,把玄皇教一股邪惡勢力,引入正途,大功告成之後,自當解散玄皇教焚燬玄皇神書,免得再遺害武林。”默禱一畢,緩步走出內室。

  韓士公突然長嘆一聲,說道:“老朽又耳聞目睹了一樁武林慘事,這江湖恩怨是非,真不知何時可了?”

  李中慧星目神光閃動,掃掠韓士公等一眼,說道:“如今我已被你們哄抬而起,接掌了玄皇教主,江夫人死前遺言,你們都已聽到,玄皇教這股已成的邪惡勢力,足可與武林中九大門派抗衡,雖然未必如此,但相去並不遠,目下江湖,亂像已萌,如能借用這股勢力,造福蒼生,那是強過咱們幾個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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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韓士公道:“當世武林之中,幾個頂尖高人,以老朽的看法,當以十方老人桑南樵允稱第一,有他相助,再加上姑娘的絕世才智,不難在武林獨樹一幟,於九大門派之外,另成武林主脈。”

  李中慧雙目奇光閃動,掃掠了林寒青一眼,道:“江山代有奇士出,武林永無第一人,唉!我一個女孩子家,豈能永遠混跡江湖之中,但得償了那江夫人的心願,我也要息隱山林,永不再出江湖了。”

  韓士公低吟道:“武林永無第一人──”

  李文揚接道:“不錯,千古以來,武林高人奇士,何至千百,有誰能保得武林第一之名,使天下英雄傾服,得以善終。”

  林寒青一直默默靜坐,此刻突然站了起來,道:“恭喜李姑娘接掌玄皇教主──”

  李中慧冷哼了一聲,道:“不勞掛心。”

  林寒青只覺她神態言詞之間,對自己充滿了敵意,不禁為之一呆,道:“在下本應留此相助幾日,聽候差遣,但因心懷師弟安危,必得早日上路,尋他下落,就此別過。”抱拳一禮,大步向外行去。

  李中慧臉色忽然一變,欲言而止。

  韓士公急道:“老弟慢行一步,你毫無江湖經驗閱歷,如何能夠行得,老朽陪你一行。”

  林寒青道:“不用了,老前輩請留此地,贊助李姑娘吧!她初接教主,百廢待舉,要辦之事,千頭萬緒,正需老前輩襄助。”

  李中慧冷冷的接道:“玄皇教中大事,不敢勞動你林相公操心。”

  這時,不但李文揚看出情勢不對,就是連韓士公也感覺到李中慧對林寒青似是有著很深的成見,處處給他難看,但他左思右想,始終想不起原因何在,想到自己適才親口相允,願為玄皇教效力之事,雖非正式加入玄皇教中,但大丈夫一諾千金,自是不能反悔,此後之身,似已非自己能夠作得了主了,當下默默不語,退到一側。

  只聽李中慧接道:“玄皇教近日之中,正為逝去上代教主辦理喪事,任何行動,都將安排在一月之後,老前輩儘管放心的跟他去吧!”

  韓士公一抱拳,道:“不論尋得那位小兄弟與否,三月之內,韓士公定當趕回此地候命。”

  李中慧道:“不用了,三月之後,我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是死是活,如有需得相助之處,我自會遣人邀請。”

  韓士公道:“姑娘但有所命,老猴兒是萬死不辭。”抱拳一禮,步出室門。

  李中慧盈盈一笑,欠身說道:“老前輩言重了。”目光一轉到林寒青的身上,笑容突然斂失。

  她對任何人,都很和氣,笑容滿面,言詞謙禮,唯獨對林寒青冷漠敵視,大有誓不兩立之概。

  李文揚一皺眉頭,急步出室,送兩人離開了荒涼的茅舍。

  三人緩步而行,一直沉默不言。李中慧對林寒青的敵視,似是在李文揚和林寒青之間,也劃了一道鴻溝。

  這時,已是五更時分,夜風闌珊,星月隱形,天上是一片陰沉,夜色也更見幽暗。

  林寒青停下腳步,回身說道:“李兄請回吧!小弟就此別過。”

  李文揚突然欺進一步,抓住了林寒青的右手,道:“林兄,舍妹雖然才智過人,勝過我這個作哥哥的,但她終是女孩子家,氣度不能和咱們男子漢一般豪爽,難免是有些小性子,如有開罪林兄之處,還望看在兄弟的份上,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林寒青微微一笑,道:“李兄不用多心,總是怪兄弟不好,不知何處得罪了令妹?”

  李文揚長嘆一聲,道:“兄弟本當隨同前去,尋找令弟,只是舍妹初接玄皇教主之位,一切均未就緒,人地生疏,甚多不便,以是兄弟不得留此助她,一俟她理出頭緒,兄弟自當追訪兩位,同去尋訪令弟。”

  林寒青道:“有得韓老前輩同行照顧,不敢再勞李兄大勞了。”

  韓士公哈哈大笑道:“李世兄請回,老猴兒武功雖然不行,但江湖上的鬼謀技倆,卻難瞞得過我一雙老眼,咱們後會有期。”拱手一禮,和林寒青聯袂而起,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兩人一口氣跑了六七里路,才放緩了腳步,韓士公長長吁一口氣,道:“老弟,那李姑娘好像和你有著很深的成見,不知是為了何故?”

  林寒青淡淡一笑,道:“在下並無開罪她的地方,為了什麼?連我也不明白。”

  韓士公道:“女兒心,海底深,老朽一輩子就摸不準女孩子的心事。”說罷,抬頭長嘆,若有無限感慨。

  林寒青嘆息一聲,說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有誰料得到那片僻處荒涼的茅舍之中,竟然是隱居一代奇俠桑南樵,和珍藏著武林一段纏綿悱惻的往事,又有誰能料到陰沉毒辣的玄皇教主,竟然是昔年武林中一株名花!”

  韓士公似是突然想起了一件重大之事,急的一跺腳,道:“糟了!老猴兒當真是老了。”

  林寒青道:“什麼事?”

  韓士公道:“近來武林之中,常有預言江湖大變的簡柬出現,據傳言那簡束出自桑南樵的手筆,這件事在我心中存疑了多年,適才見到他時,竟然忘記了問他。”

  林寒青道:“日後還有見面之是,此中之秘,已不難大白於世。”

  兩人一面談話,一面趕路,曉行夜宿,這回到了徐州境內。

  韓士公久年在江湖之上行動,心知這等毫無線索的尋人之行,必得設法和各處武林雄主聯絡,如若單憑兩人之力,這等瞎撞胡跑,那無疑大海撈針。

  因此,兩人行程很慢,那韓士公交遊既廣,識人又多,有他同行,林寒青的確是方便不少,一路行來,韓士公多方打聽,始終未得到於小龍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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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這天中午時,進了徐州縣城。

  韓士公一路行來,隱隱覺出情勢不對,他發覺很多武林人物,都在徐州集中,這些人中,不少奇裝異服,似是來自遙遠的邊荒,立時低聲對林寒青道:“老弟,你看出可疑的事了麼?”

  林寒青道:“可是有很多武林人物,集中來徐州麼?”

  韓士公道:“這徐州地處要隆,四通八達,那名揚天下的神武鏢局,就設在此地,數十年來,經常發生事情,武林中人,更是有不少相約在此處會面,那是不足為奇了,奇怪的是在這些武林中,似是有不少來自邊荒,那些奇裝異服,都非中原人士,看來咱們不得不在這兒停上兩天了。”

  林寒青心中惦念於小龍的安危,微微一皺眉頭,默不作聲。

  韓士公哈哈一笑,道:“老弟,這正是咱們尋找令弟下落的好機會啊!”

  林寒青茫然說道:“恕晚輩不能瞭解老前輩言中之意。”

  韓士公笑道:“當下武林之中,不論黑白兩道,交遊最廣,識人最多的,可算得是那神武鏢局的東主,自兼總鏢頭的鐵旗金鐶秦飛虎了,老朽和他有過幾面之緣,雖然談不上什麼深交,但彼此之間,總算是有點交情。”

  林寒青道:“老前輩可是想情那秦鏢頭,代為查訪我那師弟的下落麼?”

  韓士公道:“不錯,眼下咱們先找一處酒樓,吃點東西,下午老朽走一趟神武鏢局,只要那秦總鏢頭答應下來,此人古道熱腸,一諾千金,鏢行之中,不下百人,有名氣鏢頭,少說點也有二十個以上,神武鏢局的分支店,遍及大江南北,何況此刻又有甚多武林人物,集合徐州,豈不正是探詢令弟下落的好機會麼?”

  林寒青道:“老前輩的高見,使晚輩茅塞頓開。”

  韓士公一瞪眼,道:“你還和我老頭子客氣麼?除了我大你一把年紀,多跑了幾年江湖,說到武功一道,老哥子可是比你老弟差得遠了。”

  他說的句句實話,林寒青只好微微一笑,默不作聲。

  這韓士公性愛熱鬧,對徐州又極熟悉,帶著林寒青直奔徐州最大的一家酒店“群英樓”。

  這時,群英樓上坐滿了客人,一片猜拳鬧酒之聲。

  韓士公目光一掃,發覺酒樓上的客人,大都是武林中人,低聲對店小二道:“可有清靜的地方?”

  那店小二皺眉頭,還未來得及拒絕,韓士公已摸出一塊散碎銀子,遞了過去,店小二皺起的皺頭,突然一展,低聲說道:“兩位請隨小的來。”帶了兩人,穿過了兩重庭院,進入了一座布設雅緻的客室中。

  韓士公微微一笑,叫了四樣美肴,要了一壺好酒,眼看那店小二出門而去,低聲對林寒青道:“車、船、店、腳、衙、最是可惱,但他們也有著很大的用處,老哥子這塊銀子,用在刀口上──”

  話未說完,那店小二已急急的奔了過來,道:“兩位講話小聲一些,最好是不要鬧酒,隔壁是女眷。”說完,也不待韓士公等回答,拉下簾子就跑。

  韓士公身子一閃,躲在門後,探首向外望去,只見兩個青衣小婢,挽扶著一個白衣少女,緩緩行了過去,那白衣少女,似是有病一般,臉上用黑布包著,落足舉步之間,顯得弱不勝力,但那兩個青衣婢女,卻是剛健少女,背插短劍。

  他雖是見多識廣之人,也不禁看的疑竇叢生,暗道:“看那兩個青衣婢女。分明是會家子,那白衣女子,卻似染有重病一般,舉步維艱,實叫人摸不清來路?”

  片刻之後,店小二捧著酒菜而入,韓士公低聲問道:“夥計,隔壁住的是什麼人?”

  那店小二猶豫了一下,道:“住的女眷。”剛剛轉過身子,韓士公已接了下去,道:“什麼樣的人物?一行幾個人?來了幾天啦?”

  那店小二伸出三個指頭一搖,低聲答道:“三個年輕姑娘,住入小號已有四天了。”

  韓士公道:“她們可是經常外出麼?”

  店小二道:“很難得,住了四天,就是今天出去了一次。”

  韓士公啊了一聲,道:“你可看到那位姑娘麼?”

  店小二道:“沒有見到過,那位小姐,似是身體很壞,整日夜躺在床上,只見過兩位丫頭模樣的姑娘。”

  韓士公一揮手,道:“有事情我們自會招呼你。”店小二一躬身,退了出去,韓士公起身關了窗子,低聲笑道:“老弟,江湖之上,最難纏的是年輕女人,這種人不是身負絕技,就是憑仗著歹毒的暗哭,她們心狠手辣,防不勝防,大男人家,總是不好先下毒手,她們就用了男人這弱點,佔了不少便宜,日後要是你遇上女人時,千萬要小心一點。”

  林寒青道:“不錯,在下被擒入那桃花居,也就是著了女人的道兒!”

  說話之間,突然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緊接著竹簾一啟,急步走進來一個疾服勁裝的大漢。

  韓士公一皺眉頭,道:“你找什麼人?”

  那大漢打量了韓士公和林寒青一眼,緩緩放下竹簾道:“對不住,兄弟看錯人了。”一轉身,急而去。

  韓士公目光是何等銳利,怒喝一聲:“站住!”右手一按桌面,疾如閃電一般,竄了出去,右掌一探“金豹露爪”,猛向那大漢左肩抓去。

  那大漢一挫腰,左肩突然向前一讓,毫釐之差,避過了韓士公的一擊,右手回臂一抄,疾向韓士公右腕之上搭去,來勢奇快,一閃而至。

  韓士公右腕疾沉,堪堪避過那人掌勢,心頭卻吃了一驚,暗道:“這小子武功不弱。”

  這時,那大漢已回過頭來,冷笑一聲,道:“兄台背後施襲,是何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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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11 11:40:31 |只看該作者
一一九

  韓士公冷冷說道:“光棍眼裡不探砂子,我韓某人跑了幾十年的江湖,難道是白跑了不成?”

  那大漢冷笑道:“不懂!”

  韓士公怔了怔道:“不懂?什麼不懂?”

  那大漢道:“這個不懂!”乘著韓士公微一怔神之際,倏然急攻數招。

  韓士公似未想到他竟在此際實施急攻,頓時落在下風,那大漢哈哈大笑道:“誰不是光棍,誰的眼裡揉了砂子?”口中說話,掌勢不停,倏忽之間,又已攻出數招,武功之高,竟大出韓士公意料之外。

  但見垂簾啟動,林寒青一躍而出,低聲說道:“韓老前輩閃閃,讓在下來對付他。”右手一揚,從兩人飄飛的掌影中穿了進去,五指半曲,疾向那大漢右腕脈穴之上扣去。

  他這出手一擊,極盡變化之能,那大漢料不到他掌勢來的如此神速,只覺手腕一麻,勁道頓失。

  韓士公急出一掌,按在那大漢“命門穴”上,道:“光棍不吃眼前虧,在下雖無傷人之心,但如為形勢所迫,殺上一兩個人,那也不算回事。”

  那大漢本待出聲呼叫,聞言果是忍了下來,一語不發。

  韓士公帶那大漢,進入室中,隨手點了他雙臂,雙腿上四處穴道,卻扶他坐在椅子上,笑道:“兄弟只問幾句話,如若你能據實回答,在下立刻釋放大駕。”

  那大漢冷冷說道:“那要看你問的什麼話了,如是不該回答之言,兄弟縱然頭斷血流,也不能使你如願。”

  韓士公暗暗讚道:“這小子,倒不失一條好漢氣度。”微微一笑,道:“老夫自信不致使你為難──”話聲一頓又道:“你踩了我們道子,可是安心投我們底細?”

  那大漢道:“在下奉命監視這群英樓,不只兩位,凡是進入這群英樓中的人,在下都要摸清他們的底細,至低限度,也要查清他們的面貌,年歲和落腳之處。”

  韓士公道:“這麼說來,兄台是聽人所遣了?”

  那大漢道:“就憑兄弟這三兩手莊家把式,難道還有當上領袖群倫的總鏢把手不成?”

  韓士公哈哈一笑,道:“不知可否把兄台那幕後主人見告?”

  那大漢道:“這個恕難應命。”

  林寒青自知缺乏江湖閱歷,始終冷眼旁觀,一語不發。

  只見韓士公站了起來,舉手連揮,拍活了那大漢穴道,笑道:“兄台請便吧!”

  那大漢站了起來,正待舉步而去,韓士公卻突然端起了桌子上的酒杯,說道:“適才多有得罪,兄弟這裡奉敬一杯。”

  那勁裝大漢略一猶疑,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轉身向外行去。

  韓士公一抱拳,道:“兄台慢走,在下不送了。”

  那大漢已然手觸垂簾,卻又突然收回,緩緩回過身子,目光由兩人臉上掃過,道:“兄弟有一言相勸,兩位最好是早些離開此地!”也不容韓士公再接口,身子一閃,出了房門,急奔而去。

  韓士公望著那大漢的背影,凝目沉思了片刻,道:“這人不失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如若咱們要動強迫他,只怕連這幾句話,也是難以問得出來。”

  林寒青道:“老前輩經驗老到,晚輩又增了一次閱歷。”

  韓士公突然站了起來,道:“兄弟,你獨坐片刻,老朽去走一趟神武鏢局,那鐵旗金鐶秦飛虎,在徐州地面上,算得上頭號人物,眼線廣佈,數百里南,風吹草動,都難滿得過他,此去也好順便打聽一下令師弟的下落,多則一個時辰,少則半個時辰,定當歸來。”此人心急氣燥,說去就去,站起身子,一閃而沒。

  林寒青想到於小龍的安危,心中十分不安,酒菜也難下嚥,索性推杯而起,盤坐調息起來。

  剛剛行開真氣,澄清心中憂慮、雜念,突然一聲極微弱的嬌呼之聲,傳了過來,聲音中,充滿著驚怯。

  林寒青心中一動,想到剛才那兩個青衣小婢,扶持的白衣女子,霍然站了起來,奔出室外。

  這是一所幽靜的跨院,前面不斷的傳過來呼喝鬧酒之聲,這跨院中卻是鬧中取靜,一片寂然。

  凝神傾聽,再不聞一點可疑的聲息。

  轉眼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座靜室,門口處幾株盆花,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兩扇室門,大開未閉,心中疑念陡生,背負著雙手,慢步行了過去,心中暗暗想道:“如果室中無人,自是無關緊要,如若那室中住的女眷,我這般漫步行過,也不致引起他的疑心──”

  忖思之間,人已到了室門之處,目光觸處,不禁一呆。

  只見兩個青衣小婢都被人點了穴道,躺在門後兩三尺處,一道垂下的布簾,掩遮了室內的景物,不知內室中的情景如何?

  凝神聽去,不聞聲息,這出奇的寂然,使林寒青心中泛起來一陣陰森的寒意,這情勢很明顯,他似是來的晚了一步。

  他緩緩進了室門,目光一掃,發覺那兩個青衣小婢氣息尤存,伸出左手,慢慢的掀開垂簾,向室中望去,右手卻暗自凝聚了全身的功力,準備作石破天驚的一擊。

  內室中陳設未亂,羅帳低垂,一股幽幽的甜香,撲鼻襲來,中人欲醉。

  羅帳內紅被微微突起,似是橫臥著一個嬌小的身軀,紅被掩遮了鴦枕,不露半點痕跡,叫人無法確定,那羅帳繡被下,是否是人?

  一切是這麼完好無恙,如不是那兩個臥在室外中的青衣小婢,誰也料不到這裡發生了事情。

  林寒青重重的咳了一聲,道:“有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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