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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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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波灩灩] 浮生小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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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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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00: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盡忠盡孝郡王盟誓 謀求前途王妃鋪路(二)

  安王其人,盧八娘自然是認識的,是個有些軟弱的年青人,皇宮中的生活,並沒有把他磨練得無情和狠戾,反倒較平常人多了些天真和善良。可能正是他的這個特點,加之其嫡長孫的身份,讓老皇帝對他分外憐愛,最終想將江山傳給他。

  「老皇帝真是糊塗了!」盧八娘在心裡慨歎,這樣一個軟蛋,怎麼管得好天下呢?更糟糕的是,軟蛋有一個非常強勢的岳家——柴家。

  柴家在士族的排名並不很高,但若論武力,他家若是排在第二位,那麼就沒有別人家敢排在第一。蓋因柴家祖上武將出身,祖訓男兒皆從小習武,柴家女兒也多巾幗不讓鬚眉,據說安王的柴正妃的武功就很不錯。

  當然只武功好也沒什麼,畢竟大多數士族郎君也都是允文允武的,但柴家最了不得的是眾多子弟在軍中任職,特別是安王的岳父現任金吾衛統領,負責皇宮的保衛。

  柴家也一直是盧八娘認真觀察的對象,她得出的結論是:如果安王即位,柴家一定會是非常強勢的外戚,把持安王掌握朝政肯定少不了。

  盧八娘最在意的是,柴家對司馬十七郎,對盧氏都沒有太近的關係。反而在京城和皇宮的防務上,與司馬十七郎還有一些競爭和衝突,雖然沒有擴大,但矛盾已經存在。

  眼下柴家完全把一切都放在了安王身上,只是暗暗潛伏著,等安王即位便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那時柴家一定會盡收天下兵權,與軍功顯赫手握兵權的司馬十七郎對上就是必然的。

  雖說司馬十七郎和自己有吳郡和義郡作為退路,但真正攪進朝政中,他們能否全身而退呢?

  就是另一個熱門的皇位繼承人陳王即位,儘管關係親近了很多,又曾結為姻親,但盧八娘一樣不相信他。

  說到底,權勢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可靠的!

  盧八娘不想聽從命運的安排,也不想只跟著一心忠孝兩全的司馬十七郎走下去,萬一走入了死路,她可不甘心。為此她已經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現在得知老皇上的決定,她覺得自己應該加緊一點了。

  這月初二,正是命婦入宮請安的日子,她去拜見寧賢妃。雖然不是皇后,但畢竟掌著後宮,寧賢妃這裡人不少。盧八娘上前行禮,賢妃馬上親手扶住,「你和我還講什麼虛禮?大家坐著說說話。」

  寧賢妃論才論貌都很一般,但她卻很實務,不僅對盧八娘這樣客氣,對別的王妃也很謙恭,當然也與她的身份並不夠高有關。

  大家說笑了一陣,各自又去別的殿裡看看,差不多所有的人在後宮都有親戚。只剩盧八娘的時候,寧賢妃揮了揮手,讓宮人都退了下去,招手讓盧八娘與她同坐在一張智短榻上,笑著說;「家裡人都讓我謝謝你呢。」

  盧八娘早已經和寧賢妃關係非同尋常了,她從一點一滴地滲透,讓寧賢妃對自己越來越相信,從後宮的事務開始,一點點地擴大。最近,她成功地為寧賢妃的弟弟爭得了一個不錯的官職,「我求了郡王,郡王親自去中書省求了人,事情就成了。」

  寧家本也是名門世族,家中也有爵位,不過卻不是寧賢妃父親這一支。而寧賢妃雖然管著宮務,可勢力卻出不了深宮內院,老皇帝對她只是一般,她父親連個爵位都沒得到,弟弟也出仕不久,官位不顯,沒有人提攜。

  這也不能怪別人,誰不勢力?形勢很明顯,不管是哪一位皇子皇孫即位,都沒有寧賢妃什麼事,老皇上一死,她不過是一個等死的太妃而已,但盧八娘卻看出她可利用的價值並不低。

  「英郡王對你倒真好。」寧賢妃有些羨慕地說。

  盧八娘使了這麼多手段為的就是讓她相信自己不只會處理內院的事,對朝中大事也一樣能插上手。可她在不以為然中又帶了一絲惆悵地說:「眼下還好,可色衰愛弛總免不了,我們都是沒有親生兒子的人,有時候也不免發愁。」

  盧八娘眼尾一掃,就見寧賢妃一向如春風般和煦的臉色變了,她當然會被觸動了。皇上一死,她一個無子的妃嬪能有什麼好結果?雖然會有一個太妃的封號,但其實也不過在深宮裡捱日子罷了,就是物質生活也未必能有多好,娘家什麼的更不顧不上了。

  「我們哪裡一樣,英郡王的兒子,哪一個不得叫你一聲母親,誰還敢不敬你這個嫡母?我就不一樣了。」寧賢妃長籲短歎,關係親密後她在盧八娘面前也肯說些實話了。

  盧八娘早就仔細分析過寧賢妃,到了現在的地步,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想當皇后,給她的父親弄個爵位,可是老皇上雖然讓她掌了宮務,卻根本沒有給她后位的打算。而寧賢妃又不夠有辦法,一直沒有辦法達到目標,現在盧八娘就想肋她一臂之力,「其實……」

  盧八娘似乎是不小心說了那兩個字,可她馬上就停了下來,作出一副掩飾的樣子笑著問:「娘娘身子可還熬得住?」

  「還好,我雖然每天親自給皇上熬藥,打點他的飲食,只要皇上身子能好轉,多累也能熬得住,再說皇上也習慣由我來打理日常起居了。」寧妃也不再提剛剛的話,「這些日子,尹美人幾個也時常給皇上送些精心做的茶點,還說要幫我為皇上煎藥。我自然都笑著應了,也讓她們出風頭,只是按你說的,默默為皇上做些瑣事,空閒時寫經祈福。沒想到,皇上反倒說了,不讓尹美人無宣詔進昭陽殿,那天看尹美人的臉,我真怕自己偷笑出來。」

  老皇帝執政幾十年,疑心病重得不能再重了,他肯讓寧賢妃執掌宮務,就是因為她沒兒子,娘家也不行,又是個老實的性子。所以想得到他的進一步信任,千萬不能出人頭地去爭寵,而只是在背後默默地奉獻,老皇帝一定能看到。

  盧八娘贊許地點頭,「皇祖父本就極信任娘娘的,娘娘也一定更加兢兢業業,而且千萬不要提任何要求,有什麼事我來給娘娘幫忙。」

  提到無子後,寧賢妃的心情就徹底壞了,盧八娘自然能看出,馬上便笑著告辭。寧賢妃並不挽留,只是說:「這些日子,皇上似乎只記得以前的事,每天都要念幾回先皇后,說是不久就要在地下見了。我想著,儲位雖然還沒定,但應該是差不離就是那位了。」

  先皇后只有一個兒子,就是死去了的太子,安親王是她的嫡孫,寧賢妃指的就是他,與司馬十七郎透出的口風一樣。

  「娘娘一定要保重自己,丈夫再好,也不盡可信,兒子倒是能靠的住,可沒有兒子,就只能靠自己和娘家了。」

  盧八娘最後在寧賢妃心裡紮一刀走了。這話若是別的命婦說,寧賢妃會恨死她們,可是無子的英郡王妃說只能引起她的共鳴。盧八娘回了府,只等著寧賢妃上鉤。

  寧賢妃這個人雖然不夠聰明,但疑心也很重,應該是宮廷生活使她不得不遇事多想想。不過,盧八娘還是有足夠的自信,寧賢妃一定會被她誘惑的,因為她已經吃了自己下的鉺了。更何況還有寧家人呢,他們想著榮華富貴已經久得不能再久了。

  過了沒幾天,盧八娘果然被寧賢妃招到了宮中。這次打了招呼後寧賢妃就帶著她進花園裡賞花了。所謂賞花,其實就是想說點秘密的話吧,在花園裡說話可比在宮殿中方便多了。

  果然,寧賢妃隨手採了一朵菊花,下意識地將重重的花瓣一片片地揪了下來,盧八娘知道她心裡正亂糟糟地想著什麼,於是笑著說:「這滿園子的菊花正是好時候,我倒想起前年和郡王到海邊吃螃蟹的事了。」

  寧賢妃滿腦子裡面都是「皇后、皇后、皇后!」什麼菊花,什麼螃蟹她根本聽不進去,但就是在這種快瘋狂的時候她也是極謹慎的,找了藉口將貼身的宮女打發下去,握住盧八娘的手問:「能有什麼辦法讓皇上封我為皇后嗎?我一定在皇上面前為英郡王美言,請皇上封他為親王。」

  老皇上是不會封司馬十七郎為親王的,就如他不會封寧賢妃為皇后一樣。皇帝的權限看似至高無上,但制約他的其實更多,根本的原因是他只有一個皇位,只能留給一個人,其他的人只能被犧牲了。

  因此盧八娘回答:「皇祖父不會答應的。」

  「可是,那一天你不是說……」寧賢妃握住盧八娘的手用了力氣,盧八娘覺得自己的手一定已經青了,可她的表情一點也沒變,「皇祖父是不可能立娘娘為皇后的。」

  寧賢妃失神地鬆開手,英郡王妃是個極聰明極能幹的女人,她的話早就一一被證明了,這一次她以為英郡王妃一定會有辦法幫自己當上皇后的。她悄悄在對她的母親說了,母親再傳話給父親,她的父親讓她求助英郡王妃,並以許諾幫英郡王封親王為誘餌。寧賢妃當然懂得,如果自己能成了皇后,不只是她個人的榮耀,整個寧家,特別是她出身的這一支,絕對會有巨大的提升,最少也會得到一個侯爵之位。

  可是,英郡王妃竟然說不可能!

  就在寧賢妃快被失望淹沒的時候,英郡王妃又接著說:「皇祖父雖然不能,可是娘娘你自己能啊!」

  「什麼,我能?我哪裡能呢?」寧賢妃又重新抓住盧八娘,急迫地問:「你有什麼辦法嗎?」

  「我沒有辦法。」盧八娘笑著說:「不過,娘娘卻有啊,娘娘不是已經想出很多好辦法,把整日纏在皇祖父身邊的那些妖精都關在了後宮,又能每日進昭陽殿服侍皇祖父,深得皇祖父的信任嗎?」

  能在後宮熬了這麼久,而且還得到老皇帝一定的信任的寧賢妃,其實非常有可挖掘的潛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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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01:33: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寧夫人一進英王府 安神醫細品靈芝草(一)

  寧賢妃畢竟是本時代的人,她從心裡敬畏君權、夫權,因此她再想當皇后,也只盼著皇上能冊封她,她從沒有想到能靠自己謀得皇后之位。盧八娘的話讓她震驚,不可思議到極點

  盧八娘不管她能不能接受,微笑著提示了她一句,「聽說玉璽就在昭陽殿內。」

  話中能說到此處了,剩下的事情就看寧賢妃的了。盧八娘賭十有八九寧賢妃會被說動,如果她不敢,那麼她就看走眼了。雖然浪費了不少的投入,但她也不至於多心痛,做生意哪有只賺不賠的,更何況她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達成自己的目的。而且她也不擔心,寧賢妃決不敢把她們的密謀說出去,若是說了,她自己首當其衝就會完蛋。

  盧八娘正要辭行給寧賢妃一些時間想想,就見陸妃帶著幾個宮人笑著走了過來,「我聽說賢妃姐姐和英郡王妃到花園裡散步,就趕過來湊趣,不會打擾你們二位的雅興吧?」

  陸妃正是陳王的生母,她本是陸家一名不受重視的庶女,老皇上對她也並不特別寵愛,在宮中一切都平平。但她一向八面玲瓏,對執掌宮務的寧賢妃特別恭敬,所以她們間的關係不錯。盧八娘進宮,十次有五次能在寧賢妃那裡看到陸妃,此時她來湊趣也很平常。

  果然陸妃又笑著說:「剛剛老八讓人送進來一些螃蟹,說是在稻田裡養大的,每隻都好大,差不多一斤。我原想讓人蒸好了送到賢妃姐姐殿裡,現在不如就在花園裡擺上一桌,我們也學那些名士,執蟹鼇品酒,想必是人生美事。」

  寧賢妃哪有什麼心情食蟹,她要回殿裡好好想一想,再把消息傳回娘家,讓父母幫她出出主意。可陸妃這樣熱情,她不好拒絕,便笑著說:「老八一向孝順,我也沒少得他送的東西,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盧八娘當然也不想留下,她本不喜歡入宮,但為了將來,她不得不走了寧賢妃的路子,現在寧賢妃已經答應了,她只得應酬著吃了一隻螃蟹,喝了一杯雄黃酒回府。

  府裡司馬十七郎也令人送回了不少螃蟹,想來與陳王的來自一處,盧八娘命人整治了酒席,等晚上他回來,這才痛快地吃了一回。

  沒兩天,寧賢妃的母親寧老夫人借著送盧八娘幾張皮子的藉口來到英郡王府,悄悄問盧八娘,「娘娘讓我問王妃要如何做才好?」

  盧八娘便一一替寧賢妃謀劃,寧老夫人不斷地點頭,最後說:「前面的諸般事宜我們也都想到了,只是最後這一關實在沒有辦法,不知郡王妃可有什麼辦法?」

  指望皇上下旨是不可能的,那麼只有假造聖旨這條出路了,當然假造對旨可不容易,所有的東西都不能有一點差池。比如聖旨用的緞子是專門的織工用特殊的工藝紡成,短期內根本不可能仿造,相應的玉璽、所用的墨、印泥等每一樣東西都不大可能弄出假的來。

  不過盧八娘曾幫忙把寧賢妃的一個侄子也是寧家這房的嫡長孫弄到專門管皇家御用物品的部門做官,恰好專管做聖旨的緞子。盧八娘的計劃就是讓他偷出做聖旨的緞子,再由寧老夫人將緞子傳遞給寧賢妃,在皇帝神志不清的時候偷偷蓋上玉璽,再寫上旨意,就成了真的聖旨了。

  這些事情說破後,寧家人其實也想通了,在不勝佩服盧八娘早早設計好整個路徑的同時,他們也認識到了有一個問題還是要由盧八娘出面才能解決,因此寧老夫人才專程來問:「這旨意要誰來寫呢?是不是英郡王會幫忙」

  空白的聖旨並沒有用,還要寫上旨意,這一步其實才是最難的。聖旨除了特殊情況下皇帝御筆親書外,大都由專門負責擬旨的官員書寫,那是個更為複雜的流程,就是盧八娘也沒有能力指使這些官員寫旨。

  寧家就是想到這才覺得會是司馬十七郎幫忙吧。盧八娘搖搖頭說:「你們覺得王爺能幫忙嗎?」

  也許司馬十七郎有能力找人寫出聖旨,可他是決不可能這樣做的!寧老夫人也認同的這一點,「那麼王妃?」

  「我自然有辦法。」盧八娘既然設計出如此的方案,當然是成竹在胸。前面的事都由寧家人做了,她只管控制住最後一個流程,就能達到自己的目標,因此她說:「老夫人只管把聖旨送來,但事先說好了,我要留下一份。」

  盧八娘又不是雷鋒,她費了這麼多心思當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寧老夫人當然也能理解,但她還是反駁說:「一份已經很難了,再多一份恐怕不能。不過王妃也不必擔心,將來娘娘成了皇太后,自然會護著王妃。」

  盧八娘才不信呢,她笑著說:「我之所以一心幫著娘娘,正因為與娘娘同病相憐。王爺一心只為皇上效忠,卻不肯為我著想,我又沒有親生的兒子,所以才想要一份聖旨自保。若是不能,這事就算了。」

  寧老夫人來之前自然事先想好盧八娘會提條件,她也做了應對,準備向英郡王郡妃做出鄭重的許諾,可她根本沒有能力答應為盧八娘弄一份聖旨,於是竭力勸說盧八娘相信寧家和寧賢妃會報答她,「賢妃娘娘自然會言出必行,如果王妃幫了娘娘,將來娘娘可以把王妃接到宮裡,共享榮華富貴。」

  盧八娘豈能被這樣虛假的蠢話勸得動,她笑著送走寧老夫人,「辦這事情需要合適的時機,現在也不急,老夫人回去後請賢妃娘娘仔細想一想,不做也可以,反正不管誰繼位,娘娘穩穩會有一個太妃的稱號。」

  時光慢慢在流逝著,老皇帝病歪歪地捱著,朝中的氣氛也更加緊張起來了,連帶著各處都生了變化。

  盧八娘每隔五日都要到齊王府請安,她覺得齊王府似乎也帶了些詭異的氣氛。時過境遷,幾年前喧喧赫赫的齊王府如今早就外強中乾,齊王本人應該是絕了上進的心,根本沒有一點掩飾,完全沉溺在酒色之中了,連帶著齊王妃的臉色越來越不好。

  盧八娘過來問安,見到齊王妃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已經沒有過去那麼多的事要忙了,而且也不好不給英郡王妃面子。

  盧八娘笑著行了禮,在為她備好的座位上坐了下來,說了幾句閒話便道:「母妃時常入宮為皇祖父侍疾,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

  老皇帝時不時地病著,他的兒媳孫媳們經常輪流去侍疾,盧八娘也去過幾次,其實也不過行了禮在偏殿侯著,送水端藥、噓寒問暖這些事情當然不用親力親為,更多的是形式而已。但在宮中又哪能放鬆呢,所以也是極辛苦的。

  齊王妃笑著說:「我知道你也一樣辛苦,有一件事我早就想說,只是一直憂心父皇,就混忘了。今天正好無事,你聽聽我說得可有道理?」

  盧八娘端坐頷首。

  「你和郡王成親有六年了吧?至今還沒有一子一女,若是再如此下去,別人免不了要說你不賢了,因此我便一直幫你看著。小十七的眼光一直極高,我身邊的幾個宮人恐怕瞧不上,恰好前幾天見了我娘家的十娘,出落得倒還不錯,你不如遣人求了去做側妃,也是添了個臂膀。我弟弟那裡我幫你再說幾句好話,總能給我們齊王府一個面子。」

  盧八娘心中暗笑,明明想塞給司馬十七郎一個側妃,卻又讓她去求,抬高崔氏女的地位,生下兒子後再對付自己這個無子的正妃?自己有這樣傻嗎?

  但她並不急著反駁,因為已經有人為她說話了,「母妃,我聽郎君說,英郡王請了一位婦科神醫為王妃調養,據說當初答應郡王三五年內定然會有效。」

  「是啊,這位神醫姓安,當初郡王將他薦給陳王,陳王府裡很快就有了好消息,現在陳王妃和一位側妃都養下了小郎君。」

  「我也覺得英郡王納側妃倒可以再等一等,沒準王妃很快就會為郡王誕下子嗣,那時候再將側妃接進門來也不晚。」

  現在在不是盧八娘剛嫁進來的時候了,府內對她排斥嘲笑的聲音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相反,如今司馬十七郎有好幾個兄弟在他的手下,他們的庶母妻子兒女自不必說,就是其他想謀得出路的人哪一個不盡力討好英郡王夫妻呢?

  因此盧八娘不用急著開口,會有人代勞,果然殿內一片七嘴八舌的將齊王妃噎住了。齊王妃一向自詡士族之女,賢良淑德堪為人表,行事極要臉面,若不是實在沒有出路,想到將來不管是安王還是陳王繼位,齊王府的日子都不會好過,她也不會出此下策。

  反觀英郡王,在朝中聲望極高,現在最有希望繼位的兩位王爺都在努力與他結交,齊王妃自然要把這個庶子攏到手中,雖說不是她親生的,但畢竟是她的兒子,如果娶了她的內侄女,再生下兒子,感情當然就會更進一步。

  而且這幾年過下來,齊王妃真對英郡王夫妻這對庶子媳婦挑不出什麼來,他們對自己雖然不可能像親生的一樣親密,但卻恭敬知禮,所得賞賜大部分都拿來孝敬,一直是京城中母慈子孝的典範。

  齊王妃因此特別求了崔家大老爺,也就是她的親弟弟,把他的一個庶女許給司馬十七郎,崔大老爺聽了竟然也很願意,他亦看好英郡王,特別是英郡王妃成親這麼久還沒生個一男半女,估計是不能生了。崔十娘嫁過去,只要生下兒子,就是成不了正妃,地位也不同於一般的側妃。

  但崔氏女做妾,總要更好看一點,英郡王妃至少要上門求娶才好,總不能像當年的董氏,直接花錢買回來的,董家的人就永遠矮人一頭。

  沒想到盧八娘還沒開口,已經有了幫她反對的人。「窮在鬧市無人識,富在深山有遠親。」英郡王府如此的權勢,怎麼可能不吸引人呢?趨炎附勢是人的本能啊!盧八娘在齊王府裡早就有了自己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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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寧夫人一進英王府 安神醫細品靈芝草(二)

  齊王妃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兩三年來,她不是沒有認識到,自己在齊王府的權威不斷地下降。齊王是廢了,十七郎卻成了皇上的紅人,領了不少的差使,府裡的人只要想上進的,差不多都去求了他的門路,而英郡王又一貫會做些兄友弟恭的樣子,大力提攜自己的兄弟。人心向背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陳姑姑不平地站了出來,她是齊王妃真正的心腹,在盧八娘手下吃過虧,深深地替王妃不值,若不是王妃賢德,十七郎能平安生下來?能長大成人?能娶了媳婦?就是王妃曾經想讓人阻止他出仕,也沒想要他的命。王妃對府裡別的庶子也都是一樣不差的,這樣賢良的嫡母,兒媳們竟然能如此,真是一群白眼狼!她氣憤地指責,「王妃在對英郡王妃說話,你們怎麼能隨便插嘴!」

  「我們與母妃和郡王妃說話,你一個奴婢竟敢隨便插嘴!」十嫂剛剛就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人,司馬十郎現在已經封了縣公,又任六品武官,她成了縣公夫人,這一切都是拜英郡王夫妻所賜,她當然會一力維護盧八娘。

  「正是,主人們說話,奴婢哪裡能插嘴?」幫腔的人依舊很多。

  對於齊王妃這個婆婆,庶子庶媳們自然是恭敬的,但若是說從心裡感恩戴德卻根本做不到。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立場,齊王妃是不錯的嫡母,但對庶子們也沒有好到推乾就濕、愛若親子的程度,她們更重視的自然也是自己的利益。

  與齊王妃頂嘴她們不敢,但喝斥陳姑姑幾句還是沒有負擔的。

  齊王世子妃趕緊笑著打斷了大家,她的心理更為複雜,既不希望司馬十七郎被母妃看重,又不希望他遠離齊王府,倒與湖陽郡主的觀點有異曲同工之處,今天湖陽沒在,她只得出面說:「大家都是為了郡王和王妃好,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郡王妃想來也特別急呢!」

  「正是呢?」盧八娘終於開口,她笑著說:「多謝母妃和世子妃了,只是崔家表妹不同別人,我總要先與郡王商議商議。」

  「你是正妃,如何連這樣一件小事都做不了主?」齊王妃平了平心裡的氣說。

  「若是尋常姬妾,我自是能做主,」盧八娘不可能被齊王妃牽著走,「我也想特別給表妹一點體面呢,不過如果母妃作主,郡王和我自然從命。」

  齊王妃還真不想由她出面,把親侄女給庶子做妾,她壞就壞在太要面子了,正在沉吟間,已經有人傳話進來,「英郡王來給母妃請安。」

  說話間,司馬十七郎大步走了進來,拱手給母妃請安,然後在盧八娘身邊坐了,笑著說:「我本要回府的,聽說王妃在母妃這裡,便就趕了過來,可是打擾母妃休息了?」

  「哪裡打擾,我們正說得高興。倒是你,忙成那個樣子,又跑來做什麼?」齊王妃慈愛地說。

  「平時我自己不好過來請安,今天趁便來看看母妃,在母妃面前盡盡孝自是應該的。」司馬十七郎對齊王妃一向是做足了禮儀,畢竟是他的嫡母,不管過去對自己怎麼不好,也得遵守倫理綱常。

  盧八娘一笑說:「郡王一直惦記母妃,豈不知母妃也一心惦記郡王。剛剛我們在說,崔家十表妹如今長大了,光豔照人,又有宜子之相,母妃看了喜歡,我便想問郡王求了崔家舅舅聘回府裡做側妃,若是真生了兒子,跟我自己生的有什麼兩樣?」

  盧八娘的話從來都說得這樣漂亮,任誰聽了都不勝佩服,司馬十七郎也很容易接下來,「皇祖父身子不好,就是這樣,上午還看了幾十本奏摺呢。我現在只要為皇祖父分憂,哪有什麼納妾的心思!」

  話題轉到了皇上的病情,大家個個面露憂色,哪裡還能提納妾的事呢?

  回去的路上,盧八娘笑問:「哪裡的耳報神,這樣快就過來了?」

  司馬十七郎的一舉一動盧八娘當然知道,可反過來,她的情況司馬十七郎也都清楚。消息的傳遞通常是雙向的,又不是隱密的事,不必瞞著。

  「福州那邊貢了靈芝,我想辦法弄了一盒子,讓池師兄給安老先生送去,他回來時說你去母妃這裡請安,正好無事我便來了,倒沒想到遇到這麼一件事,看來以後你去請安,我若有空還是陪著的好。」

  「你哪裡有時間?再者母妃是最賢良的人,不必擔心。」盧八娘剛嫁過來時,每次請安盧馬十七郎都陪著她,後來他日漸忙了,陪過來的時候就少了,但最近卻又儘量接她回去,想來還是有原因的。

  「我只忠心於皇祖父,有時難免顧不上齊王府,便怕父王母妃遷怒於你。」司馬十七郎心裡都懂,但他自己的父母,也不能說得太深了,但笑著說:「安老先生寫的藥品單子早已經湊齊了,那日他說要上好的靈芝,如今也得了,想來藥很快就會配好,我們就會生下嫡子,誰稀罕崔家的庶女!」

  「自然,就是納妾,也要嫡女才是!」盧八娘應和著,心想這兩三年,有安老先生配藥的事擋在前面,她倒是清靜了。不過老先生的藥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配好,如果真的配好了,她倒底服下還是不服下呢?

  她不願深思,便又想到安老先生雖然氣極了她,私下裡不肯和她說話,但表面上還維持著體面,又沒有洩露秘密。有了他定期把脈,偶有小病開張方子,特別是她自此不必再見各路神醫,吃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湯了,也算是好事吧。

  司馬十七郎還在想著藥材的事,比劃著對她說:「回頭你也看看那盒靈芝,個個有這麼大,真跟古書上畫的一樣,聽說是在終年雲霧繚繞的山崖採來的,功效極佳。」

  「這幾年跟著老先生也漲了不少的見識,什麼人形的何首烏、帶葉的人參果、高山上的雪蓮花,虧你一樣樣都弄齊了,現在青雲院裡怕不得有幾千種藥。」說起司馬十七郎的執著,就是盧八娘也十分佩服。

  「這不算什麼,只要把藥配出來,就是龍肝鳳髓我也一樣能弄來。」

  好吧,盧八娘不說什麼了,第二天,司馬十七郎一走,她打發人將安老先生院子裡的小廝叫來,問了問老先生最近的情況。

  據小廝所說,安老先生依舊每日在長青院裡看醫書,擺弄各種藥材,並把心得體會記在一本冊子上。昨日郡王拿回了靈芝,他除了睡覺吃飯就一直細細地研究,用刀切了極薄的片,將散落的小孢子一一收集起來,還煮了湯察看品嘗,又記在冊子上,畫了圖形。

  安老先生的冊子盧八娘悄悄拿過來又看了一回,實在看不出什麼,一條條地藥品記錄,甘草:別名蜜甘、蜜草,味甘。生甘:平,炙甘:溫。功效……泛泛地列了很多種的藥材,最新添改的就是靈芝的記錄,但沒有一條提到她應該用什麼藥,反而覺得與她曾見過的《本草綱目》相似。

  雖然每一次看都是這樣,盧八娘把冊子遞給配給安老先生的小廝時還不忘了吩咐,「放回原處,過幾天再拿過來我看,若老先生說了寫了做了寫特別的事,千萬要及時報到我這裡。」小廝恭敬地答應著退了出去。

  解藥並不好配,安老先生還在摸索中,盧八娘莫名地鬆了一口氣,慢慢看著吧,老先生絕對是個道德高尚的人,倒也不需防他。

  這個月,盧八娘的月信晚了幾天,她倒沒覺得怎麼,可是寧姑姑幾個只過三天就不淡定了,盧八娘見自己走路都有人扶著手,前後左右都佈滿了人,不由得一笑,這種烏龍也不是鬧過一回了,怎麼這些人就是屢屢誤信呢?

  要知道安老先生的藥還沒有配好呢。

  到了六七日上,寧姑姑自作主張地把安老先生請來診脈,「王妃,這幾日郡王出門辦差,小心沒有過逾的,可不敢耽誤了。」

  盧八娘這時也有些奇怪了。這一世她的身子非常好,月信也一向極準,過了這些天是絕無僅有的。懷孕是不可能了,難道生了病?她也有些懷疑,便聽任大家的安排。

  安老先生只診了幾息時間,便又如平時般愛理不理地抬腳便去。因為正是夏天,門窗俱開,盧八娘聽他一面走一面對跟在後面的寧姑姑說:「天氣炎熱,脾胃有些虛弱,又兼有些心事,氣息略有些瘀滯。算不得什麼,只管放下心來,養養就好了。」

  「煩老先生開個方子煎幾劑藥?」

  「很不必,莫若心情愉悅,再好生進食,自然就好了。」

  寧姑姑回來後,如臨大敵的緊張狀態取消了。因盧八娘的心思大家一向摸不著,她無從開解,便笑著說:「王妃,天這樣熱,大家心裡都煩著,不如讓姬人們唱一段戲,再找個雜耍班子來,大家樂一樂?」

  「也好。」盧八娘應了。安老先生說得對,這些日子她確實有些心事,皇上的身子不好說了有多少年了,可是一年年地又都平安過來了,司馬十七郎現如今成了朝中第一紅人,可也是站在了風口浪尖上,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她便要動幾番心思。

  前幾天司馬十七郎被派去查看春汛賑糧的事,原本救災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可又翻出貪污的事來,雖然就在距京畿不遠之處,但總歸不在京中。而司馬十七郎出京城第二天,十幾個御醫被召進了宮中,然後就沒有出來。

  盧八娘手伸得再長,也伸不進深宮中,這時節沒有寧賢妃招她進宮,她只得暗自猜測。皇上的病又重了是肯定的,齊王、魯王、陳王、安王每天都住在宮裡,輪流值夜。這種時候,她面上不動聲色,心裡確實是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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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知有孕盧八娘驚倒 盼生子十七郎喜極(一)

  就這樣又過了五六日,盧八娘越發覺得沒精打彩。她倚在榻上自嘲地笑了,大風大浪也沒少經過,怎麼至於這樣。但想歸這樣想,身上卻倦得很,一絲也不想動。又想,恐怕也是天太熱了,因皇上身子不好,這兩年都沒有去避暑山莊,司馬十七郎自然不能去,今年形勢又這樣,她便也留在京中了。府中當然要比山上熱得多,整日裡放著冰也不能消除悶熱之氣。

  寧姑姑又找安老先生診脈,安老先生卻不肯來,「只管養著,沒事的。」再退而求其次要個方子,也不肯給,只說:「用不著,好生歇著就行。」回來後與成姑姑兩個嘀咕,「要麼讓長史去請個御醫回來,別誤了事。」

  盧八娘聽了馬上說:「你們就是找了御醫來我也不看,再說這樣熱的天,我什麼藥也不吃!」這時候丸藥極少,吃藥就是湯藥,大熱天的吃又苦又熱的湯藥,盧八娘才不肯呢。

  寧姑姑沒了奈何,暗地裡找桃花,「王妃心裡不痛快,什麼也吃不下,大家不知怎麼好,你過來陪王妃吃飯吧,看你吃什麼都香的樣子,沒準兒王妃也能多吃半碗飯。再者你一向是最有面子的,傍晚涼爽時再陪著王妃到園子裡逛逛,等王爺回來,王妃的心病自然沒了。」

  桃花已經生了一個兒子,現在又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心性卻沒有多大變化,聽了寧姑姑的話,便將晚飯一樣樣擺在了盧八娘面前,「王妃,今天是奶娘特別下廚做的菜,清炒百合,最是解暑;銀耳雪梨,加了冰呢,還有這條魚沒放一點油,只是清蒸,但味真鮮,我聞著都要流口水了……」

  盧八娘一點食欲也沒有,聞著魚腥味還不大舒服,打斷了桃花的話,「你拿去吃吧,安老先生說我這兩天脾虛,沒胃口。」

  「不想吃飯,那吃塊點心?」桃花趕緊將盧八娘平時最愛吃的抹茶味的小點心遞過來,「這還是下午我遣人到孟府裡讓他們現做的,平時王妃頂喜歡。」

  盧八娘什麼也不想吃,看桃花大著肚子還在照顧自己,只得拿了塊點心硬吃了下去,然後就覺得有些不受用,趕緊揮手說:「吃好了,你也是有兒子的人了,趕緊回家看孩子吧,將這桌子的菜都帶回家吃。」

  「小虎有他奶奶和二弟妹看著,並不用我。」小虎是桃花兒子的小名,生下來就是田函母親的心肝寶貝,她只是聽盧八娘的勸告自己餵奶,其餘的一概不操心,倒也合了桃花的心意和脾氣。

  說起桃花嫁到田家,算得上順心如意。她素來是個沒心沒肺又極大方的人,有細君這個合格的後媽在一旁照應,兒媳婦的難處她一點也沒嘗到,田家反倒個個捧著她。

  原來田函是長子,下面還有七八個弟弟妹妹,到了婚嫁年齡的也有三四個,家裡窮,相貌又都如田函一般的醜,沒有一個訂親成親,田家父母早就愁得白了頭髮。自從這個王妃身邊的丫頭嫁到田家,田函從軍戶一下子升到了校尉,然後家裡蓋房子買地,次子順利地娶了媳婦,長女帶了像樣的嫁妝嫁了出去,三子和次女訂了親事,家裡的吃穿用度都升了好幾個臺階。家裡人就差把桃花當成了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養得桃花心寬體胖。

  桃花不急著回家,看盧八娘的神情對桌上的菜很有幾分厭煩,趕緊又端了出去,幾分鐘後她又進來了,「王妃,我們去園子裡走走,這時候外面也不大熱了。」

  橫豎都覺得不舒服,這兩天又沒怎麼動,盧八娘就出了門。郡王府的園子不太大,但湖光水色、山石亭台倒也都全,點綴著各種花木。一天的酷熱過去了,此時終於起了一縷縷的微風,將水面吹皺,映著夕陽的餘暉,金波灩灩,盧八娘的心就靜了一靜。

  然後她就看到一株杏樹,杏花早已經落沒了,上面點綴著好多小小的青杏,讓她莫名地喜歡起來,「給我摘個青杏嘗嘗。」

  桃花生過兒子後著實胖了,現在又挺著五個月的肚子,可她也不用別人,揮手讓後面端著小凳的人過來,將凳子擺在樹下,踩了上去,伸手夠住了一條杏枝,挑最大最好的摘下來兩顆,早有人將帶著的水拿來沖洗,又拿帕子擦乾淨遞了上來。

  盧八娘咬了一口,杏子還沒成熟,只有很薄的一層果肉,酸酸的,非常可口,接連將兩顆杏子都吃了,她還想吃。而且這心情還非常急切,便攔住眾人,自己站到了凳上,摘下一個青杏,來不及洗便放進了嘴裡,心想這時候沒有農藥,枝頭上的杏子是極乾淨的,洗不洗並不打緊,一連吃了五六個也沒停下。

  桃花在下面笑了,「王妃怎麼跟我懷小虎時一樣,偏愛吃青杏!」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盧八娘突然間什麼都明白了——她懷孕了!

  可這怎麼可能?自己已經吃了絕育藥,而安老先生的解藥還沒有配好。盧八娘雖然找不到原因,但卻明白自己被騙了,而前安老先生前幾天就應該診出自己有了身孕,只是他不肯告訴自己而已!

  「有孩子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盧八娘完全懵了,一時間頭暈目眩,然後她就從凳上栽了下去。

  「王妃!」

  「出血了!」

  「把軟轎抬過來!」

  「快去找安老先生!」

  周圍亂成一團,盧八娘早被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抬回了屋子裡,安老先生也急忙到了,他喘息著給盧八娘診了脈,就沉著臉坐到了一旁,「你們都出去,我有事要單獨對王妃說。」

  「王妃?」寧姑姑用疑問的語氣問。

  盧八娘睜開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她聽安老先生的話,又向桃花看了一眼,就見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桃花和寧姑姑最後關上了院門也出去了。

  安老先生靜默不動,一絲聲息都沒有的氣氛很讓人壓抑,讓盧八娘等了一會兒忍不住了,便帶了些怯意地問:「孩子,孩子沒了嗎?」

  「你是故意摔下來的?!」安老先生的聲音就像刀一樣割著盧八娘的心,「你不配做王妃!不配做女人!不配做人!」

  「不,不是。可是孩子還是沒了,對不對?我聽到他們喊出血了?」盧八娘第一次被別人罵成這樣,可她顧不得了,只是想問孩子怎麼樣了。她確實沒想要孩子,可是聽說孩子沒了,心裡說不上的難過,不覺中,她的聲音顫抖著,完全沒了平時的頤指氣使。

  「你現在對我說,你想怎麼辦?」

  「孩子還能保住嗎?」

  「孩子什麼事都沒有,出血是不小心擦傷了一塊。我做的孽,我已經還清,死也能瞑目了。」安老先生神奇般地平靜下來說:「至於你,好自為之吧。」

  「對了,你要是不想要孩子,從那麼低的凳子上跳下來是沒有用的,至少要從幾丈高的地方跳下來,那樣你也會一起摔死的。」安老先生說完一揮袖子走了出去。

  「王妃,王妃!」桃花在盧八娘耳邊輕輕地叫著,她在院門外聽到安老先生大聲地喊了些什麼,然後就怒氣衝天地走了出去,她便趕緊跑回了院子裡,就見王妃像失了魂一般,雙目無神地盯著床帳上方,一動不動。

  王妃和安老先生間肯定有什麼不對,兩年多前安老先生剛回來時就與王妃說了些什麼,也是這樣大喊大叫的,要知道老先生平時從不高聲說話。而且安老先生雖然每半月都要給王妃診一次脈,但幾乎不說話,神態間還很嚴厲,自己曾問過王妃,可王妃只吩咐自己不要多嘴多事。

  桃花並不擅長思考,她也從不喜歡去思考,上前輕輕的推了推盧八娘,又焦急地問:「王妃,怎麼了?」

  盧八娘瞧了瞧桃花,「你先出去吧,也不要別人進來,我想靜一靜。」

  「王妃你的傷怎麼辦?還有衣服沾了泥,總要先換一下……」

  「桃花,出去!」盧八娘重複了一句,語氣放得很重。

  「是。」桃花不敢再說,輕手輕腳地走了,將跟進來的一眾人都帶了出去。在院門前,與剛剛攔著安老先生問了情況的寧姑姑正好迎面碰上,「王妃要靜一靜,不許人進去。」

  「王妃有了身孕了!」寧姑姑興奮得根本沒有聽到桃花說的話,用手推著桃花,「我們趕緊進去看看,問問王妃想吃什麼吩咐廚房做了過來,不行,得把奶娘請來做,她最知道王妃的口味,還有王爺那裡,要差人給王爺送信,盧府那邊也要派人去,還有去給何側妃上柱香,遣人去雞鳴寺還願……」

  桃花攔住了她,「寧姑姑,王妃讓我們都出去,她要靜一靜。」

  「靜一靜?」寧姑姑愕然,但很快她明白了,「我們先不要進去了,把該做的事都做了,讓王妃靜靜吧。」

  成親已經六年了,王妃才有身子,雖然平時談到孩子時總是非常淡然,但王妃心裡的焦急寧姑姑自認是完全理解的,郡王對嫡子的盼望也一定會加重王妃對孩子的期待。幾年的望眼欲穿,一朝得以實現,王妃肯定喜不自禁,她想靜一靜也很正常。

  寧姑姑笑了笑說:「實在是太歡喜了,我也要靜一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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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知有孕盧八娘驚倒 盼生子十七郎喜極(二)

  寧姑姑果然冷靜下來了,然後她說:「已經這個時候,城門早就關了,郡王那裡明天一早就派人去報信吧,別處還是等郡王回來再說。我們幾個好好打起精神來,晚上要排好值夜的,千萬要小心,不能出任何差池!」

  「桃花,你帶兩個丫頭悄悄地回正房,就在門外候著,若王妃叫人,便趕緊上前伺候,待我和奶娘親自做點宵夜,再安排好值夜的事就去替你回去。」

  「王妃不讓我們進去,我們只在門外守著吧。」桃花答應了,在院門外站了一會兒,她突然有些不放心,悄悄走了進去,側耳聽正房裡一絲聲音都沒有,又從紗簾向內望去,只見盧八娘還保持著剛剛她離開時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著。

  桃花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她有一種感覺,王妃似乎沒有大家這樣的高興,她根本不是像寧姑姑說的那樣,高興得情不自禁才需要靜靜,而是,是一種說不好的感覺。

  但是桃花之所以能被盧八娘挑中做為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就是因為她從來都不會去想盧八娘是否正確,而是堅信她完全正確,於是,她回到門外一動不動地守著盧八娘。

  房裡面的盧八娘完全傻了。從意識到自己懷孕後,她先是以為孩子掉了,然後又失而復得,幾番轉折下來,她少見的承受不住感情上的大起大落。

  當初她怎麼摔下來的,盧八娘自己也說不大清楚,是身體不適,還是驚嚇過度?抑或因為有不想要孩子的心思?

  但她聽到有人大喊「出血了」的時候,以為孩子沒了,椎心之痛卻是實實在在的,向安老先生求證時的誠惶誠恐也是真實得不能再真實。可是,當她知道孩子沒事的時候,又百感交集,思前想後了。

  在盧八娘的人生規劃中,從來沒有生孩子這一項。她寧願千山萬水獨行,卻不願留下牽掛。為了將來,她會抱養別人的孩子,培養出合適的繼承人。對於這些繼承人,她會善待,會重用,甚至還會考慮將自己的遺產留給他們,但是,在她冷酷的心裡,她與那些孩子們都是合作關係,她對他們好,他們更要對自己好,簡而言之就是投資,然後回報。

  即使有了司馬十七郎對她的深情厚意,盧八娘也不曾後悔自己吃了絕育藥,更是沒想好會不會服下安老先生的解藥。但現在突如其來的,她竟然有了身孕,實在是太出乎她的預料,讓她完全無措了。

  盧八娘從骨子裡很抵觸留下後代。她寧願做孤魂野鬼,也不想留下後代。這種與全世界都想隔絕開的心思,她自己也很難描述出來,大約別人也都很難理解吧,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的人。

  但眼下,把孩子弄掉同樣也非她所願,有了剛才的驚嚇,盧八娘知道自己肯定不會打掉孩子,原因她同樣也說不出來,應該是母性,沒想到在她的人格中一定還殘存了一點正常的天性。

  至於安老先生離開前說的話,她並不以為然。盧八娘不懂多少醫術,但她來自的地方,打胎是非常平常的事,容易到這裡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她如果願意,肯定也能想出辦法。

  當然盧八娘是不願意的,那麼她就會生下一個孩子。可她是不想要孩子的啊!

  盧八娘就這樣反反復復地想著,卻根本得不出一個結論。

  天色黑了下來,盧八娘沒有起來洗漱,甚至沒有換下弄髒的外衣,她一直在沉思,但怎麼也想不清什麼,反倒有些迷迷糊糊的。大約快到半夜時分,院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接著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帶進來一個人,「王妃,我們有孩子了!」

  盧八娘被驚醒了,她茫然地看著站在她床邊的司馬十七郎,隨著他進來的人點燃了屋子裡的燭火,把光明帶了進來。

  司馬十七郎一身淺色便裝的前襟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臉的倦容,但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他又一次地重複,「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他怎麼回來了?盧八娘馬上就想通了,安老先生能把自己騙了,那麼他把消息傳出去告訴司馬十七郎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司馬十七郎負責京城的守衛,什麼時候都能自由地出入城門。

  「你一定歡喜得傻了,」司馬十七郎坐到了盧八娘的身邊,輕輕地撫著她的肚子,然後他突然發現盧八娘的衣服上沾著泥土,下裳有一絲血跡,「這是怎麼了?」急切地上前查看。

  右腿擦傷了一塊皮,浸出些血珠,又因為夏季羅衫輕薄,就透了出來,想來是摔下來的時候,腿碰到了一塊石頭。

  早有人先轉述了安老先生剛剛在院門前扔下的話,「王妃這胎坐得極穩,不用說摔一下,就是摔十下也不會有一點事的。」又有人拿了錦帛和傷藥過來,司馬十七郎替盧八娘將傷口包好。然後他聽寧姑姑講了事情的經過,臉色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沉下來了,「你們竟由著王妃登高?」

  幾年仕途升遷,司馬十七郎威嚴日重,他雖然並不管內院的事,但偶爾發一句話,沒有人敢不以為然的。寧姑姑帶著所有的人已經跪了下來,盧八娘搶先說:「你們都下去吧。」待只剩下司馬十七郎一個人時說:「不關她們的事。」

  司馬十七郎早就發現王妃特別護著自己的手下,這時候自然不想惹她不高興,雖然不便再懲罰,但也吩咐道:「這次算了,以後可要特別小心。」然後笑語晏晏地上前抱住她說:「剛剛寧姑姑說備了好幾樣夜宵,王妃不如吃一點兒。」

  也不知是夜宵,還是司馬十七郎一身的汗味觸動了盧八娘的脆弱的神經,她終於從懵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然後就猛地嘔了起來,「呃……」

  「輕一點兒,別碰了兒子。」司馬十七郎趕緊扶住盧八娘,然後立刻想到自己剛從外面回來,還沒來得及洗漱,意識到盧八娘沒準兒是因為這個才嘔的,將她輕輕放下趕緊退了幾步「我這就去洗洗,寧姑姑趕緊進來伺候王妃!」後一句話是對外面的人說的。

  盧八娘並沒有真的吐出來,她喝了幾口水後又想吃那酸酸的青杏,早有人飛跑去摘來。司馬十七郎洗了澡換了衣服重新出來時,就見到盧八娘正一個接一個地吃著還未成熟的杏子,急切地上前阻攔,「怎麼吃這東西?小心傷了脾胃!」

  寧姑姑小心翼翼地說:「有了身子的人就是這樣的,口味都很怪。」

  吃了青杏的盧八娘心裡舒服極了,然後覺得自己餓了,「我想吃奶娘做的餛飩。」

  很快餛飩送了上來,還有奶娘和寧姑姑商量著準備的幾樣小吃。本是她專門點的吃食,聞到了味道,又突然覺得很討厭,可盧八娘並沒有放下,而是慢慢地向嘴裡送著。

  孩子來了,又不可能不要,她只能接受了自己有孩子,也會生下孩子這一事實,那麼注意營養就是必須的。前世雖然沒經歷過,但她還是懂得些常識,要多吃些優質的蛋白,含有各種維生素、礦物質的蔬菜水果,保持心情愉快,以及適當地鍛煉身體。

  然後過上十個月,她就會生下一個孩子,一個有著自己的血緣的孩子。盧八娘歡喜不起來,當然也不是悲傷,她還是糾結。於是便努力將糾結的心思從腦海中趕走,問:「皇祖父情況如何?」

  盧八娘雖然對宮中的情況瞭解不多,但司馬十七郎一定有內線,他雖然在京外,知道得要比自己多,正好交流一下信息。

  「還是不好,暈過去一次,可能是犯過太多次,大家也都適應了。」司馬十七郎並不瞞著她,但卻不肯如平時般地細說,將她的手握得緊一些,「你不必擔心,以後也不必管,好好將養身體,誕下麟兒最重要。」

  「哪裡能有事呢?安老先生不是說了這胎是極穩的。」盧八娘笑著說:「你同我說說話吧,我正睡多了。」

  「那好,我陪你說會閒話。」司馬十七郎聲音裡透著無限的欣喜,「我收到安老先生的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過人來吩咐了案子的事,然後連夜就拉馬出來了,一路上只在換馬的時候歇了一會兒。」

  「在馬上我就想,王妃一定歡喜極了吧。現在肯定偷偷笑呢,沒準兒笑得都睡不著覺,盼著我回來陪著你和兒子,我便更急著回來了,我猜的準吧?」

  「嗯。」

  「我又想我們的兒子能長什麼樣的呢,像我還是像你?其實像誰都行,只是我們要好好教養他,習文習武,治國安邦。將來大了我們給他在士族裡給挑個好媳婦,傳宗接代,子孫綿延。」

  關於肚子裡的這個小生命,盧八娘還真沒有想那麼多,她不過是剛剛認可了他的生存權而已。至於男女,那可是隨機的,「你是不是想得太遠了,也許不是兒子是個女兒呢。」

  「我覺得一定是兒子!」司馬十七郎非常肯定,過了一會兒,他大約也覺得生男生女都有可能吧,就說:「如果是女兒也沒關係,下一胎生兒子就行了。」但語氣裡多少帶了些遺憾。

  盧八娘在心裡冷哼了一下,但此時此地批評重男輕女的封建意識是根本沒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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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孟表兄小意送櫻桃 寧夫人二進英王府(一)

  閒話中,盧八娘猛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便向他懷裡靠了靠,環住司馬十七郎的脖子,輕柔聲說:「我要你答應在孩子滿一周歲前都陪著我,不許碰別的女人。」

  聽了這樣的要求,司馬十七郎心裡是有些不快的。妻子有了身孕後應該體貼地給丈夫安排伺候的人,可王妃卻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無理的話,讓他很難接受。可是面對著心愛的王妃,想到她剛有了身孕,連飯都吃不下,反對的話就說不出來。

  再一想,王妃那樣的愛潔成癖,若是自己沾了別人,肯定要自已離得遠遠的,想來不會讓自己這樣抱著了吧;再有,萬一王妃肚子裡的這個是女兒呢,當然還要生嫡子,就是這一胎生了兒子,還是再生個嫡次子更好;然後司馬十七郎又想到了現在的局勢,正事尚且都忙不過來呢,他哪裡有心思納妾。

  燭火已經熄了,夏夜的天光透過輕紗窗,司馬十七郎朦朧間看到王妃的如花般的嬌顏就在面前,她那雙高貴的鳳目定定地看向自己,似乎因為自己沒有立刻答應,那嬌豔的唇微微嘟了起來,他的心一軟,「好。」

  「可是我怕郡王不守信,你要發誓才行。」盧八娘的身子在他懷裡輕輕地扭了扭。

  她這一招只在一件大事上失敗過,而平常的家事都是無往而不利的,果然司馬十七郎抱住她親了又親,然後說:「我發誓,我陪著你,別的女人都不碰。」

  「我和孩子都放心了。」盧八娘這一句話又讓司馬十七郎生出了無數和自豪和使命感,王妃的要求雖然無理了些,但其實她是太擔心了,以前她說過有自己在身旁她才能睡得好,懷了身子可能更依戀自己了吧。

  「好好睡吧,」司馬十七郎輕輕地拍了拍盧八娘,他忘了自己騎了一天一夜的馬,渾身的骨頭都酸著呢,而是一心地體貼王妃。

  「你對我真好。」盧八娘這話確實發自肺腑,她沒想到司馬十七郎能夠馬上答應自己,這其實並不容易,她的要求既違背了他的生理需要也違背了他的思想觀念。

  「你我結髮夫妻,自然是應該的。」司馬十七郎猶豫了一下又說:「王妃,我從來都言出必行,你應該信我。」

  嗯,是了,自己不該逼他發誓的。若是想遵守,根本不用發誓,若是不想遵守,怎麼發誓也阻止不了。於是盧八娘又扭了扭身子,聲音嬌得要滴出水來,「我怕嘛,孩子也怕呀。」

  據說女人在某種時候智商為零,而男人在有些時候的智商也一樣為零,司馬十七郎此刻完全是心甘情願地答應盧八娘了,哪怕她再提出幾條無理的要求,他一定也會點頭。當然盧八娘可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不會做太過份的事。

  就這樣,司馬十七郎忍著疲勞,陪著王妃說著閒話,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當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睜開了眼睛,發現王妃枕在他的臂彎裡睡得正好,還保持著昨晚他們說話時的姿勢,他凝神又看了半晌懷裡的人,她就要為自己生孩子了,而且是尊貴的嫡出兒女,他心中的滿足無法用語言描述。

  剛剛回京,有很多事情要辦,司馬十七郎再捨不得也只有小心翼翼親親王妃的臉頰,輕輕地將王妃的頭挪到了枕上,悄悄地走了出去。

  盧八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間睡著的,她聽著司馬十七郎講京外的風土民情,不知不覺就睏了,然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起身時她特別看了看自己的腰身,完全和平時一樣,一點特別也沒有,想到前世所看到的知識,這時候的孩子應該還很小很小,大約只一有顆豌豆大。真是奇妙,一顆小小的豌豆,慢慢會在她的肚子裡長大,然後生出一個孩子。

  突然間,一種由衷的喜悅湧上了心頭,盧八娘撫著自己的小腹,無比愛惜,母親的天性是大自然賦於女人的,她竟也能得到了這種自然而然的感情,應該是幸運的吧。

  從此時起,盧八娘真正成了一個母親,雖然她的孩子還在腹中,但她突然懂得了母親無私的愛,她會好好孕育自己的孩子,撫養他(她)長大,培育他(她)成人,她可以為他(她)付出一切,只要他(她)好!

  然後她想到,自己在尋常婦人有孕的快樂中還要多了一層欣慰,她竟也如同所有的正常女人一樣,能懷孕生子,盧八娘新的人生也算圓滿了。

  走過心靈的歷程,盧八娘發現懷孕本身亦是無比奇妙。

  首先就是孕期的不適,盧八娘已經自認為是奇葩,但現在她還是有了一些更奇葩的行為。比如她突然會想起來吃桂花糕,當王府的人好不容易弄到了去年漬的桂花,做了桂花糕送了上來,她卻又不能聞一點桂花的味了,新做好的桂花糕立刻被端了下去;再比如她明明吐得一塌糊塗,可轉眼間,又能吃下一大碗飯,令人歎為觀止……

  她的鼻子突然變得異常靈敏,什麼味兒都不能聞,院子裡擺的花都挪了出去,飯菜擺上來前要先在別處放上一會兒,就為了不要聞到散發出來的味道,但只是特別喜歡青杏,不僅愛吃,也喜歡那味兒,桌子上總要擺著一大盤。於是王府內的青杏很快就摘光了,好在這東西並不稀奇到處都有,司馬十七郎親自帶了護衛到城外的山中採了好幾回……

  盧八娘一點也沒有掩飾自己的任何不適和奇怪感覺,甚至她還稍微誇大了一些,特別是在司馬十七郎的面前。因為她覺得自己是在為他生孩子,自然要他多多關注。以往他對自己的好,現在又不算什麼了,他要對自己和孩子兩個都好呀!所以應該是過去的雙倍!

  好在司馬十七郎甘之如飴,壓在心上幾年的一樁心事,一朝得以實現,他確實喜不自勝,就連面上也免不了露出幾分。他給盧八娘按摩,幫她洗手洗腳,扶她散步,餵她吃飯,每件事情都做得開心無比。

  這樣過份的事其實並不符合世俗的觀點,好在盧八娘治家極嚴,英郡王府上的事情從來都傳不出去一分,無論司馬十七郎對王妃如何過度寵愛都是正院裡的事,出不了院門。

  但盧八娘有孕的事當然要宣佈,這樣重要的事情沒有必要瞞著,皇家子嗣都要有光明正大的記錄。本想送側妃過來的人家,得知英郡王妃有了身孕,也都將心思息了。

  在世人的眼裡,英郡王曾用過兩百萬錢納妾,家裡原有不少絕色的姬人,皇上、齊王又都曾賜美人給他,他不缺美女。至於側妃,很明顯,嫡長子沒生下來之前,英郡王就是納了,也不會讓她們生子的,所以差不多的人家就不會把女兒白白送過來浪費了。

  從有孕的事情坐實後,盧八娘就沒有再出英郡王府,不管是為皇上侍疾還是給齊王妃請安,或者宴會遊園,她一概以養胎推了。甚至前來看她的人,也只有她的生母盧四夫人能夠與她見上幾面。

  英郡王對王妃這一胎的重視非同凡響,派了親衛守護著內院。大家除了對此舉覺得有些好笑外,也完全能理解,這個孩子實在是寶貝得緊,各家的夫人們也都明白,只打發人送了些東西過去,全了禮節便罷。

  其實哪裡能真的一個人不見呢?只不過對外面這樣說,擋住了亂七八糟的人罷了。

  「王妃,右軍將軍過府來看你。」若是別的人,寧姑姑早就做主回了,可是孟白嘛,王妃對這個表兄從來不一般,所以就過來問一問。

  果然盧八娘笑著說:「快請。」

  孟白走了進來,跟著的人還捧進來一個大箱子。打開蓋子,裡面冒出白色的冷氣,孟白親手上前從碎冰中拿出一個蓋碗,「嘗嘗,我做的奶酪櫻桃。」

  鮮紅的櫻桃已經去了核,上面澆了一層白色的奶酪,又剛剛從冰裡拿出來,上面凝著不少細碎的水珠,盧八娘突然有了食欲。拿起勺舀了一口放入口中,「鮮香甜美,裡面還放了核桃仁,松子,真不錯。」

  「你再品一品,還有榛仁呢?」孟白笑著說:「本想再加點葵花子,可現在還沒從國外傳過來,」

  「嗯,果然有榛仁的香味。」這盆奶酪櫻桃頗有前世冰點的感覺,又不特別涼,孕婦吃著正好,盧八娘胃口大開,笑著說:「謝謝你!」

  「六娘懷第一胎時正值夏天,什麼也吃不下,我就想起了這個,做出來後果然還不錯。這次懷上了便又要,總算櫻桃熟了,便趕緊做了。聽說你有了身孕,就送來些,也看看你。」孟白和煦地笑著。

  「你很有做好丈夫的潛質。」

  「那是當然,想當年我可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好青年,」孟白開著玩笑問:「可是後悔了?已經晚了。」

  「是啊,就是悔了也已經晚了。」盧八娘笑著應了,但心裡並沒有一絲悔意。孟白確實與崔六娘過得不錯,可他已經有了四個妾室:除外楊柳和輕霞,還有一個爬床賴著上位的樂姬,一個崔六娘身邊的丫頭,崔六娘懷孕時給他的;幾年間他已經有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其中崔六娘生了一個嫡女,其餘都是庶出。

  聽了盧八娘說了後悔,孟白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特別是最後收的妾,我根本不想要,已經有三個足夠了。可六娘一定堅持,好像那樣才能表示她多賢德似的。我也看出來了,她不過想用新人去制約楊柳她們而已,為了讓她滿意,只得收下。好在現在人口凋零,朝廷鼓勵生子,我多生幾個孩子是為人類做貢獻。」

  「不管怎麼樣,享齊人之福的是你呀!」盧八娘笑著打趣他,「要愛惜身體。」

  「可見你如今心情真的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這話說得真有些當人家表兄的意思了。孟白原知道盧八娘沒有要孩子的計劃,如今有了,雖然不清楚其中的細節,但想到女人肯為男人生孩子,自然是感情深厚,尤其是盧八娘神情開朗,面色康健,真心為她高興。

  然後他就和盧八娘交流了一些孕期的知識,「這些有我過去在網上看的,也有在這裡自己琢磨出來的,你可以參考參考。」雖然盧八娘從來沒有透露過一絲一毫,孟白還是感覺到她沒結過婚沒生過孩子。

  盧八娘很認真地聽著孟白略有些囉嗦的介紹了他的三個兒子四個女兒的生育經驗,也不得不承認司馬十七郎怎麼也不能像孟白一樣細心關照孕婦嬰兒,儘管他偶爾也能親自服侍自己,但骨子裡與孟白尊重女性的思想還是不同的。

  盧八娘並沒有悵然若失,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她不是單純的少女,會去追求那些虛無飄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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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孟表兄小意送櫻桃 寧夫人二進英王府(二)

  盧八娘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是怎麼有孕的?

  其實現在去想已經有了明確結果的問題已經完全沒有必要了,盧八娘在知道有孕後也沒有第一時間查找問題的根源,原因就在於此。但是無事的情況下她卻禁不住好奇,而且莫名其妙地被人算計了,她多少有些不甘。

  「安老先生是怎麼治好我的病呢?畢竟明明他說藥還沒有配好。」她當然要先問司馬十七郎。

   「我也問過,可老先生卻不肯說,只告訴我王妃的病全好了,」司馬十七郎倒不太執著,他要的正是結果,現在達成了就好,他笑著說:「原來讀書,讀到扁鵲見齊恆公那一段,總不肯信,沒想到世上還有扁鵲般的名醫。現在看來古人誠不我欺,當初安老先生來到府裡就保證過,讓我只管安心地等三年,果然剛到三年王妃就有了身孕。」

  安老先生倒底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呢?盧八娘還是猜不透,她可以保證他不可能通過飲食給自己添加些東西,也不可能通過熏香、服裝等等途徑給自己用藥。

  老先生院子裡雖然有幾千種藥,可所有的藥都有專門的人管著,只要動用了就會有專門的記錄,用多少,做什麼了,哪怕用過的藥渣送到了哪裡也都一清二楚。他在府裡期間,盧八娘曾染了一回風寒,從他那裡拿了一劑藥,但也都是極普通的治風寒的方子,斷沒有夾雜了別的。

  現在想來,安老先生其實一直在長青院裡編書,盧八娘前些時候看他的冊子已經有幾千條的藥材記錄了,聽說他原本在鄉下就在做這個,只不過挪了個地方,守到了自己身旁繼續編書,還能順便讓司馬十七郎幫他尋找各種藥品,但就在編書中,自己就懷孕了。

  真是想不通啊!

  「難道是你給安老先生幫忙暗地裡給我用了藥?」

  「那怎麼能?」司馬十七郎笑著摸了摸她的肚子,「你是歡喜得傻了,若是配好了藥,就該讓你好好吃下去,怎麼要暗地裡用?」

  是啊,司馬十七郎一直光明正地給自己看病,怎麼會偷偷的呢。

  很快懷孕初期的不適過去了,她開始能吃能睡,肚子也慢慢隆了起來,但對於怎麼有了身孕盧八娘還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就在這個時候,安老先生在一次診脈後提出辭行。

  不待盧八娘開口,司馬十七郎便急切地挽留,「王妃這裡正要依仗老先生呢,老先生一定要再留幾個月,待王妃誕下麟兒,我們再送老先生衣錦榮歸。」

  「王妃這胎非常安穩,定能平安生產。」安老先生看了一眼盧八娘說:「這胎十有八九是男胎。」

  以前只聽說超聲能診出男胎還是女胎,沒想到診脈竟也能查出來。安老先生這樣說,應該確定無疑了。司馬十七郎已經笑著站了起來,「果真如此!哈哈,我原就說一定是兒子的!」

  因此他便更不肯放安老先生走了,可好話說了一籮筐,但安老先生卻不肯回轉,「以後的事情,全在王妃好好保養,我已經完全幫不上忙了,天氣開始轉涼,這時候正好趕路回鄉。」

   最終,司馬十七郎只得準備了厚禮派人送老先生離京,盧八娘讓人將青松院裡老先生用順手了的東西和各類藥材都打包給老先生帶去,光是裝這些東西就用了十幾輛大車。老先生走前,盧八娘親自到青松院裡見了一面,看著老先生滿是皺紋的臉,長長白白的鬍子,平靜無波的眼睛,她最終沒有把心中的疑問問出來,她知道老先生一直在防著自己,什麼都不會說的。

  正如老先生所說,盧八娘這一胎非常平順,養得也非常好。孟白還特別找司馬十七郎給他講了些現代孕產知識,當然託言孟氏所傳之密法。孟白的妻妾們共生了八個孩子,竟然養活了七個,只這一點就讓司馬十七郎相信他。

  於是司馬十七郎撫摸著盧八娘剛剛鼓起來的肚子,認真地給他的兒子背論語,據孟氏祖傳,父親多對腹中的孩子說話講道理,孩子會特別聰明。

  他背了一段後,心思漸漸飄揚開了,盧八娘小腹的肌膚有如凝脂,細嫩光澤,摸起來非常柔軟有彈性,向上,那裡更是迷人。他這樣想著,手已經不知不覺地挪了過去。

  盧八娘在那隻不老實的手上拍了一下,「好好背。」

  「我只摸一摸。」 其實,在盧八娘享受懷孕帶來的幸福和苦惱時,司馬十七郎也是一樣的。白天忙碌時也就罷了,到了晚上,他同盧八娘一起躺在床上時,對他就是非常的折磨了。

  「你在出門辦差最長時間有三個多月沒回家呢,還有上次出徵用了差不多半年,現在不過幾日,怎麼就忍不了了呢?」盧八娘奇怪地問,又開始懷疑,「那時候是不是招了軍中的營妓過去啊?」

  「我帶的軍中哪裡有營妓?再者我在軍中從來都與士兵同吃同住,軍士們才能戰不旋踵。」司馬十七郎被冤枉了,心裡很不服,「在外面辦差每天都忙,到了晚上直接睡了,就是想了也很快就混過去,哪裡像在家中,你就在身邊,想混也混不過去。」

  盧八娘也知道自己在歪派他,司馬十七郎在外面要裝正人君子,確實不好做壞事的,自己又放了密探在他身邊。她便體貼地湊過去,「郡王對我真好,我也要對郡王好才是呢。」

  「真的可以嗎?孟表兄也對我說過,可我還是怕。」司馬十七郎雖然精蟲上腦,可還是保留著最後的清醒,兒子可是最重要的。

   「孟氏所傳,定然不錯的,你輕輕地試一試。」兩人互相體諒,更加和和美美。盧八娘在心裡也要慨嘆司馬十七郎本性真是不錯,雖不會如孟白一般地對孕婦溫柔小意,但也對自己相當好了。當然這還要歸功於自己的眼光好,成親後每一步做的也都恰好其份,保持住兩人的感情。再者英郡王府上畢竟沒有其他人指手劃腳,只他們兩個自己做主,就少了很多麻煩事。

  懷孕後本應該專心休養,不問外面的事,可盧八娘還是瞞著司馬十七郎偷偷地見了寧老夫人。這個時候,寧老夫人來找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她打發寧姑姑和桃花去守院門,親自奉了茶問:「賢妃身子可好?」
  
  寧賢妃一直在老皇帝身邊侍疾,盧八娘自然要問候一聲。
  
   「賢妃娘娘日夜在皇帝面前待疾,消瘦了些,但精神還好。」寧老夫人站起來接了茶,輕輕地在唇邊抿了一口,看著平靜自然的英郡王妃,也放鬆下來了。但她儘管知道屋子裡沒有別人,還是降低了聲音說:「我剛從宮裡出來,賢妃那裡都很順利,她一直留在正殿,別的妃嬪根本見不到皇上。」

  盧八娘從收到寧老夫人的帖子起就猜到了皇上的病重了,果然寧老夫人又說:「皇上這兩天時常犯病,昏迷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

  「東西拿到了嗎?」盧八娘看著兩手空空的寧老夫人擔心地問,如果再不拿來就真來不及了。

  「拿到了。」寧老夫人告了聲罪小心地解開了衣帶,脫掉外衣後又解下一層衣裙,將裙子小心地翻傳過來,裡面縫著兩塊聖旨。確切地說是兩塊蓋了玉璽但沒有寫字的聖旨。

  用了近兩年的功夫終於弄到手,盧八娘一見之下萬分驚喜。

  寧夫人小心地將聖旨拆了下來,盧八娘收到了盒子裡鎖好,自己拿了鑰匙,「明日申時老夫人來取。」

  寧老夫人點點頭,「一定要快些。」事情交待完了,她並不多留,告辭而去。就是再急也要給英郡王妃時間找人將旨意寫好。

  第二天未時,盧八娘親手將房門從裡面鎖緊,磨好半塊好不容易弄來的御用墨塊,屏氣凝神,將想好的內容在聖旨上一氣呵成。

  一張封后的聖旨,總計不到幾十個字,她練了一年多,在心裡不知琢磨過多次,現在看來,筆體很相符,筆力似有不足,正是老皇帝病重後所寫的字,用她學過美術的專業目光去看,完美無缺,就是老皇上自己也未必能看出這道旨意不是他寫的。

  寧賢妃也好,寧家人也好,都以為她一定會找擬旨處的人寫旨,所以都把這件事視為最難辦的,其實她根本沒有費那個力氣,而是自己早就開始模仿老皇帝的字練習了,當然她還能寫出與司馬十七郎的字完全一樣的字跡。

  待墨跡乾燥後將寫好的聖旨收入盒子,盧八娘又拿出了另一塊特殊的墨,寫了第二張聖旨,令英郡王夫妻接旨後即日南下就藩,無旨不得回京。

  寧老夫人如約過府,盧八娘拿出聖旨交給她,「不會有人能分辨出來。」

  「我能看看另外一份嗎?寧老夫人看了封后的旨意,臉上難掩喜色,但她並沒有忘記問盧八娘留下的那份寫了什麼。

  盧八娘笑笑,拿出自己留下的聖旨,「我說過,我不過是想自保而已。」

  原來是想平安離開京城,寧老夫人放下心來,拿起盧八娘為她準備的針線,將聖旨縫在裙子裡,進宮去了。

  盧八娘看寧老夫人離開了,立即將手中的聖旨泡在了準備好的一盆水中,很快黃緞子上的墨跡就淡去消失了。雖然盧八娘的本意確實是想南下就藩,但能保留一張空白的聖旨,一定會比寫好的更有用。

  待黃緞子乾了,盧八娘將這張空白的聖旨捲成一束,放進了早已經準備好的一個空心拂塵柄中,就擺在自己屋裡的花瓶裡,她自然也早準備好了收藏方法。

  做好了所有的事,盧八娘用手輕輕的撫了撫肚子,這是她新養成的習慣,雖然肚子不可能一時一變,但每一次摸的時候都有一種非同一般的感受,好像在與尚未成形的孩子對話,又像在做出保證。

  既然你來了,媽媽就會照顧好你,不會讓你受到媽媽所受到的苦。

  想到那張黃緞子,盧八娘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有了這個最高級的保命符,就是從來沒有多少安全感的她,也覺得安心多了。她手中的籌碼,確實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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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時局變幻八娘出京 不得人心安王被囚(一)

  寧賢妃能偷用玉璽,說明皇上的掌控能力已經更差了。

  也是從這一天起司馬十七郎就沒有回家,消息傳過來說皇上病重,他留在宮中了,倒是與盧八娘分析的一致。三四天後的一個下午,她正在凝神作畫,沒想到他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王妃,我只說幾句話就要離開,皇祖父已經三天沒醒了,現在父王和陳王都想拉我起兵擁立,可我只會遵從皇祖父的旨意,你千萬小心,不能離開王府。放心,府內是極安全的!」

  雙手在她的臉上撫了一下,然後司馬十七郎就如他進來時那樣像旋風一樣的消失了。寧姑姑和兩個小丫頭在門口苦笑著向盧八娘說:「王妃,我們沒攔住王爺,王爺猛地進來,還沒反應過來就……」

  盧八娘了然地點了點頭,只有桃花才能從心底把司馬十七郎當成「外人」,才能對他與除自己之外所有的人相同,別的人就差得多了,她倒是理解。但今天就是桃花在,也未必能及時反應過來攔住司馬十七郎,他簡直就是一陣風,吹過來又吹走了。

  就是自己一直想瞞著他作畫的事,也沒有什麼意義,畫作就擺在案上,他連眼角都沒有掃一眼,只是看著自己把最隱秘的情報說了出來,再叮囑一下應該如何面對,想來這說話的幾息時間都是他很不容易擠出來的。

  盧八娘收起了畫作,已經沒有畫下去的心情了。老皇帝的生死不能打動她的一絲情緒,但是在這個時代,皇權更迭意味著亂局。老皇帝即位時就伴著好幾場血雨腥風,如今諸位未明,情況更加叵測。她不是悲天憫人的性子,也不會擔心天下的安危,但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司馬十七郎雖然保證了王府的安全,但她還是要再小心一些,尤其她還參與了假聖旨的製造。

  兩天後,皇上駕崩的消息正式傳了出來,朝野馬上一片振盪。他病了這多年,曾幾次傳出不好的消息,但又都過去了,讓人又生出了一種還能混過幾年的想法,沒想到突然間就這樣去了。

  這樣的大事,盧八娘自然立刻知道了,聽聞皇上在昏迷中突然醒過來,召了宗室、大臣們入宮,指著安王咽了氣,柴家為首的眾人馬上擁戴安王即位。

  安王儲君的地位確實了,但也沒有先登基的道理,總要先給老皇帝治喪。皇帝的喪事自然有一大套的流程,一一做下來也都順利,畢竟已經準備了很多年了。

  盧八娘借著有孕,只在大斂時勉強進了一次宮,在宮人的攙扶下給老皇帝行了禮。她遠遠地見到寧賢妃在靈前痛哭,封后的旨意寧賢妃並沒有拿出來,所以她還只是個太妃。因為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盧八娘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能問。

  也許是寧妃怕了,不敢拿出來?又或者被安王發現了?可情況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像,盧八娘在各處的耳目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不過,就算是最壞的情況發生,只要司馬十七郎還掌控著京城的守衛,安王就不敢動她吧。

  只是柴家,果然非常兇悍,沒幾天便由嗣皇帝發話,要將京中的軍權盡收於柴氏一族,幾大世家同時打壓,崔家陸家寧家首當其衝,盧氏因為守孝倒避開了,宗室更是不受待見。

  司馬十七郎滿臉憔悴,鬍子拉茬地回了府,「趕緊收拾東西,我送你出京。」說完就出了內室去集合自家的部曲。

  京城裡到處劍拔弩張,人人自危,尤其是司馬氏子弟,說不定哪一天就會人頭落地。盧八娘有什麼不明白的,乖巧地趕緊命人收拾。如今形勢風雲變幻,她存在著極強的危機感,一直保持著隨時能走的狀態,因而外面的車子一備好,就帶著人出了內院,然後無聲無息地出了京城。

  坐在一輛平常的牛車裡的盧八娘,穿著青絹袍,頭上只插了支尋常的金釵,如同普通的富家婦人,聽著車子在京城的石板路上發出的聲響,感覺到穿過戒備森嚴城門的停頓,好在並沒有人來掀起車簾,車子很快就又輕快地走了起來,司馬十七郎負責京衛這麼久,送自己出城肯定沒有問題。

  出了城後,司馬十七郎進了車子裡,臉上的寒冰似乎消融了一些,「沒事了。」

  盧八娘歎道:「就是想將宗室一網打盡也總要等皇祖父下葬後才好動手,何況就是真到了那個時節,也不至於連婦孺都不留吧。」

  前天宗室裡的一個叔祖,仗著輩份高,頂了柴丞相幾句,結果回家的路上被驚馬衝撞了摔下車子,抬回家就沒氣了。這件事引發了京城貴人們更大的恐慌,於是很多人開始出京了。

  司馬十七郎也歎道:「新皇和柴家恐怕宗室世家不服氣,想用雷霆手段,就不想想這樣反倒讓京城一片惶恐。現在父王和幾個王叔早就噤若寒蟬,再小一輩的就是我首當其衝。」

  盧八娘當然知道他沒說出來的是什麼話,他原領禁衛軍,又素有威名,前些時候齊王和陳王還想拉攏他兵變,正是柴家的眼中釘,現在又交了兵權,怎麼小心都是應該的。如今的司馬十七郎在衣內穿著細鎧,身邊一直帶著幾百人的勇士,王府裡戒備同樣森嚴,這就足以能說明一切。

  「還記得皇祖父曾經問過你,選哪個繼承皇位為佳,那時你什麼也沒有進言,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唉!從沒想到新帝會完全不顧血脈親情,只信柴氏一族,而柴家又如此跋扈。不過,他們也不敢輕易對我下手,我雖然交了禁衛軍的軍權,但也不是任他們隨便拿捏的。」司馬十七郎握了盧八娘的手安慰她說:「只等新皇允我就藩,我們便去吳郡。」

  「那當然好,」盧八娘點頭,「只是不知道新皇會不會放我們就藩?」

  「王妃不必擔憂,如果新皇不允我就藩,等你生了後我也要先把你們母子先送去藩地。那裡已經有我們的人,雖然沒親自過去,但根基還是有的,你去了帶著兒子一定能守得住,我在京城給皇祖父守過孝再去找你們。」司馬十七郎這樣說著,其實他一點也不肯定自己能從京城脫身而出。

  「若是就藩,自然我們一起去。」盧八娘道。

  「好。」司馬十七郎隨口答應著,將盧八娘送到京外十裡處就下了車,「讓桃花爹他們護著你去山莊吧,我是不能離京的。要小心身體,好好養胎。」

  盧八娘應了,不過她在想,安王和柴家實在是不得人心,兵權雖然收了,可是陳王也好,司馬十七郎也好,還有諸多的宗室世家,誰家沒有自己暗藏的力量呢?安王想一網打盡,也沒有那麼容易。

  至於那道聖旨,盧八娘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告訴司馬十七郎。原因有好多,最重要的一條卻是她覺得司馬十七郎即使現在對新皇很不滿,但還是根本不能接受她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於是認真囑咐他千萬小心。

  寧賢妃只是被封了太妃,老皇帝駕崩時她根本沒有拿出聖旨,盧八娘不能理解,明明寧賢妃只要把聖旨給大家看,她妥妥地會成為太后,寧家也會多一個爵位,但她為什麼沒有拿出來呢?

  剛剛盧八娘還特別問司馬十七郎寧太妃的情況,聽說她每天都與陸妃她們正常出來祭拜老皇帝,非常平靜。盧八娘猜不透出於什麼原因,心裡十分可惜,寧賢妃的聖旨不拿出來,她也無法利用手中的保命符與司馬十七郎就藩。

  盧八娘從不認為自己能算無遺策,但是她深諳人性的弱點,也堅信那道聖旨決不會就此埋沒了。寧賢妃也好,寧家人也好,誰也不會白白放棄那樣重要的東西。

  京城中的空氣越來越緊張,諸王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安王對宗室的疑心日漸放大,又有柴家與宗室世家爭權奪勢,可失去權勢的人又豈能坐以待斃?政權的交替並不順利。

  老皇帝剛下葬,齊王也被發難了,因為他在孝期飲酒作樂被人舉報,於是降爵為郡王,又罰俸兩年,司馬十七郎做為齊王的兒子,勸諫不力,也被訓斥了一番。下一個是陳王,在朝堂上有失禮儀,令其回府閉門思過。

  藩王們紛紛請旨回封地,又被新君全部駁了回來。這時候盧八娘已經在避暑山莊住了些時日。雖然英郡王府在京郊有農莊,但山莊的地理位置卻更好,可進可退,山下就是通向南北的大路,當初也是因為這一點才選了建莊子。

  雖說莊子一直被稱為避暑山莊,但其實在這裡也有過冬的設施,盧八娘住下後,便寫信邀孟白一家過來住。

  孟白沒幾天自己過來了,看盧八娘一切還好,便笑著說:「京裡亂成一團,我挪到外面的莊子裡了,本想接你過去,沒想到你倒先出來了。」

  「英郡王突然把我送出京城的,當時來不及打招呼。」盧八娘關切地問:「怎麼不將家人都帶過來?我這裡還是更安全一些。」

  「家裡人口太多,事情也雜亂,來了會擾得你不得休息。」孟白推辭了,「我不過是一介散官,皇權的爭奪與我不關,只是在京裡怕被波及才出來,留在莊子裡就好。若是司馬十七郎有事,你趕緊去找我。」

  原本他們是訂下了相互幫助的計劃,但真正實施起來也不容易,比如盧八娘離京時就無法對司馬十七郎說她要帶孟白一起走,那時節她只能先出來了。而現在雖然孟家看起來安全些,但她也不能去孟府,實在沒有那樣的道理。

  孟白也明白由於立場不同,盧八娘不到最後無路可走時也不可能去找他,但盡他所能地把有用的東西告訴她,「我記得下一任的皇帝是嫡子,可現在皇上並沒有嫡子,也不知是我的記憶有誤還是歷史發生了偏差。又也許是寫史的人粉飾?就像朱棣,明史上說他是馬皇后所生,其實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盧八娘點頭示意她知道了,明白他不能久留,便叮囑道:「住在莊子裡也不是就沒事了,巡邏守衛的事你還要親力親為,從莊戶中挑些青壯編入部曲,加強實力。」

  孟白最討厭的便是這類的事務,但到了此時,心裡自然明白必得如此才能保得一家人平安,他已經是五個女人、七個孩子的大家長了,責任重大。所以他特別向派人司馬十七郎討教如何加強莊子的防衛,司馬十七郎自然會幫他想辦法,又將自己手下的幾個部曲送給他,有了這些人,孟白莊子的安全水平提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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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時局變幻八娘出京 不得人心安王被囚(二)

  老皇帝出殯後,司馬十七郎也搬到了山莊裡住,他並沒有和盧八娘細說這些天京內的情況,盧八娘也不想多問,她只打聽了寧賢妃的情況,得知她還是寧太妃後便「噢」了一聲談起了別的。

  司馬十七郎知道她和寧賢妃曾經走得很近,便自以為理解了她的關心,「皇帝對太妃的供養必不會差,畢竟是伺侯過先帝的人,你不必擔心她。就是岳父岳母,如今在塢堡裡,倒比京城好得多。」

  盧八娘一點也沒擔心,塢堡確比京城安全多了,想必京中崔家為首的世家都在羨慕盧相死的恰逢其時。甚至司馬十七郎也和盧八娘商量,「要麼我也把你送到盧氏的塢堡吧,那裡不會受京城的波及,又有岳父岳母照應著你。」

  盧八娘並沒有同意,她靠著司馬十七郎溫聲說:「我要跟你在一起。」其實她不相信盧家的人,他們才不會一心一意地護著自己和孩子呢,而司馬十七郎才真心對自己和孩子好,就算他不能天天守在自己身邊,但山莊的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

  老皇帝選了懦弱善良的安王繼位,又為他安排了強勢的岳家幫忙,但早已經成年,手中又有一定勢力的叔王們哪裡能服氣?除非老皇帝死前能狠下心來把幾個有權勢的兒子殺掉,否則就不可能避免這一場亂局。

  很多人都看出的亂局終於出現了。

  事件的起因很簡單,魯王世子與柴家的一個子弟車馬衝撞了,於是在京城繁華的街道上,魯王世子被柴家家僕打殘。魯王告到了新帝面前,反被罵了一通,而行兇的柴家子弟只罰了幾匹錦帛。當然還有幾件類似的事情,新皇繼位的幾個月內,宗室世家已經積累了太多太多的怨恨了。

  司馬十七郎也是宗室之一,他對於這種渺視宗室的行為同樣非常憤慨,宗室的一位老王爺給他送了一封信,他讀了後並沒有給盧八娘看,只是說:「司馬家的事我總要聽聽長輩們怎麼說,明天一早我回京城。」

  盧八娘心裡大約是有數的,司馬十七郎怕自己擔心什麼也不說,但其實很多事實在是明顯了。安王和柴家想用雷霆手段控制住政局,可他們選錯了辦法,已經失去了人心。但她並不說破,只是溫和地說:「你把細鎧穿在裡面,不管什麼時候也不要脫,帶在身邊的人都要輪流值夜。再有,吃東西一定要小心,外面的東西不要碰,晚上我讓廚房給你們多備點麵餅,每人身上都帶上一些。」

  「我知道了。」司馬十七郎笑著答應,「你有身子了,別操這麼多的心,我會讓人安排的。」

  十多天後冬至的慶典上,新帝被宗室諸王逼宮了,最終的結果是陳王成了皇帝,新帝被廢,得了個厲王的封號被囚了起來。

  又過了十幾天,司馬十七郎回到山莊。他裡告訴盧八娘,「皇祖父原本留下了聖旨,封寧賢妃為后,陳王為太子。對了,他老人家早將陳王叔的名字記在了寧皇后名下,為的是讓他以嫡子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繼位。」

  「聖旨皇祖父早就當著宗室好幾位老王爺的面到陳王叔手中,只是陳王叔純孝,見皇祖父最後的時候指了安王,本不欲拿出聖旨的。可眼見宗室危難,老王爺們再三催促陳王叔,他只得拿出來交給大家,於是陳王叔振臂一呼,宗室影從,現在厲王被囚,柴家一門男丁盡誅,婦孺皆被發賣。」

  盧八娘聽了,只搖了搖頭,政治鬥爭就是這們可怕,無能的人攪進去的結果就是如此了,安王是絕對的悲劇人物,但誰讓他明明沒有能力卻一定攪到皇位的爭奪中呢?對於自己也在其間起了點作用,盧八娘並沒有絲毫內疚,願賭就要服輸,想爭皇位的就要做好被殺被囚的準備。權利有多大,責任有多大,危險也有多大。

  司馬十七郎說起這些事時,真是五味雜陳,短短幾個月,他親身經歷了政權的兩次變,從重權在握到朝不保夕,然後又立下從龍之功。這其間真是感觸頗多,他慨然道:「皇上與宗室所有人盟誓,絕不會誅殺司馬氏子孫。並讓大家都回京城呢。」

  「我這個樣子,還是不動了。」盧八娘指指自己的肚子說,安王固然不好,但她也不信任陳王,雖然他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不得不盟誓答應保住諸王的性命,「我們還是早日就藩吧。」

  「你不動也好,我能更放心一些。至於就藩,我已經請旨了,皇上說捨不得兄弟子侄們離京,要大家在京城一起為皇祖父守孝。」

  說是不捨,其實還是怕心有不平的諸王就藩後叛亂,想將大家握在手中。

  至於陳王所拿出的那張聖旨,當然是盧八娘親筆寫的,但她當時只寫了封寧賢妃為皇后,那麼封陳王為太子是誰加上的呢?

  盧八娘真心佩服陳王。

  弄清楚這份聖旨的存在,說服寧賢妃拿出聖旨,添上對自己有利的話,還偷偷改了玉碟,把名字記在了寧賢妃名下,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陳王這一番行動後使他比起當初安王以嫡孫繼位還要正統。而且有了厲王前面的嚴苛,如今的宗室大臣們反倒覺得他和善,願意擁戴他。

  「聖旨?」盧八娘故做不解地問:「皇祖父什麼時候下旨封后立儲?」

  「我也猜不透,」司馬十七郎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對盧八娘說:「那份聖旨大家輪流看了,都認為是真的。可是,我總覺得字跡有點不對,特別是前後運筆的方法有些微小的不同,像兩個人寫的。」

  可不是兩個人寫的!盧八娘淡淡一笑,宗室大臣們並不都是傻子,司馬十七郎看出來了,一定還有別人也能看出來,可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只能說明大家寧願相信這份有些可疑的聖旨,而不願認安王!

  司馬十七郎原本發誓是要忠心於新君的,奈何新君根本不肯要他效忠,好在他還沒傻到以死去效忠蠢皇帝的地步,在這種撲塑迷離的情況下選擇了沉默,可能很多宗室大臣應該也都差不多如此吧,陳王還真能把人心都算了進去呢。

  「這些事情我們不用管,只等著守過孝就去藩地,在那裡,我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盧八娘一直瞞著他聖旨的事,保持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美好正直形象。

  陳王即位後,確實比安王寬和了很多,司馬十七郎年紀雖輕,但在宗室中卻很有聲望,他有戰功,名聲也好,這次宮廷政變時雖然沒出力但也沒反對,於是他很快有了新差使,在宗正府做個高品級的散官,但卻是無關緊要的閒職。

  可如今的司馬十七郎,再不是原來那個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差使上的忠君人士了。經歷了安王,司馬十七郎明白了立有軍功的他必然被根基不穩的新皇猜忌,否則擁立新帝後他不會被安排這樣的職位。而且,昔日陳王拉攏他幫忙奪嫡,他拒絕了,兩人間已經留下了深深的裂痕,這種裂痕根本不能再修復了。

  但司馬十七郎怎麼想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回到過去的時候讓他重新選擇,他依舊不會起兵幫助陳王叔奪嫡,當然他也不會幫父王,也不會想辦法自己登上龍椅。假設真的讓他重新選擇,他會怎麼辦呢?司馬十七郎不知道。除了堅守道義,忠於皇帝,他依舊別無選擇。

  但這樣的選擇真的對嗎?幾個月內,宗室死傷數人,柴家滅族了,還有幾大世家被重創,更有不少無辜的百姓平白受到了波及。而自己呢?皇上猜疑,父王記恨,簡直成了無君無父之人!

  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又總覺得自己深通大義,真正面臨問題時竟然還是想不通。既然皇上並不喜歡他參與政事,於是他便住到了京外的山莊裡,每天用心讀書,尋求問題的答案。

  借著守孝的名義,司馬十七郎很少出門,也不參加任何活動,又將府裡的謀士們幕僚們都辭退了,過去英郡王書房裡熙熙攘攘、人流不息的情景早就不復存在。讀書之餘,他也習武,空閒時陪盧八娘說說話,還把英郡王府的帳目拿去看了幾回。

  現在山莊倒像是一片桃花源,遠遠地離開了喧囂的塵世間,過著寧靜而簡單的生活。就連這一年的除夕之夜,也只有英郡王夫妻相擁守夜。

  因為在孝中,年夜飯非常簡單,盧八娘因為有孕並沒有完全斷了犖食,但也不好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而司馬十七郎就是無人監督也堅持食素。

  孝中又不能飲酒,盧八娘怕枯坐無趣,索性讓人端過一個炭盆,上面放了小銅鍋,直接讓廚房送來幾樣食材扔到了裡面,煮熟了撈出來蘸著調料吃,也算是個最簡單的火鍋,倒顯得屋子裡有了幾分熱鬧。

  司馬十七郎沒覺得有什麼特別,反倒說:「難道娘子也曾從過軍,軍中的人時常圍鍋而食。」

  火鍋本來就是從行軍中飲食習慣中慢慢發展出來的,盧八娘接了司馬十七郎遞過來的幾根青菜慢慢吃了,這時候的青菜可不是容易得的,孟白弄了個暖房種了一些,特別給自己送來一小箱。

  也許是吃了熱火鍋的原因,司馬十七郎的臉色慢慢好了起來,「明年我們有了兒子,兩口變成了三口,以後再生,兒子生了孫子,到時候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守夜就熱鬧了。」

  以往過年都要到齊王府與齊王和王妃一起,但年前司馬十七郎送年禮到齊王府上時,齊王連面都沒見,只讓人傳話說他們已經是分家出去的人,不必再回來。齊王其實比新皇還要恨自己的這個兒子,明明兒子掌著兵權,卻怎麼不肯幫自己奪嫡,他根本不想再要這個兒子了!

  盧八娘對於齊王曾要司馬十七郎與起兵扶持他當皇帝的事情知之不多,司馬十七郎不說,她也不去問。在她看來,齊王府以前在一起過年,大家的心也不在一處,分開更好,只是司馬十七郎這樣講究忠孝的人一時轉不過彎來。現在聽了他的願望,不覺微微一笑,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再生一個孩子。

  原本是不想要孩子的,但有了一個,也許應該再生一個給他(她)作伴,免得他(她)將來沒有兄弟姐妹太過孤單?可是兩個就剛剛好嗎?盧八娘不知道。

  司馬十七郎卻已經被他的美好夢想打動了,他輕輕地抱住盧八娘,在她的大肚子溫柔地撫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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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01:3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任閒職英郡王不甘 現晨光嫡長子降生(一)

  過了午夜就是正旦,這天宗室勳貴、文武百官都要進宮給皇上行禮,司馬十七郎守過歲,便換上他很久沒有穿的官服,快馬進了京城,以趕上早晨的朝拜。

  盧八娘以有孕為藉口,完全與皇家的活動絕緣,寧賢妃已經封了太后,她倒是曾宣英郡王妃入宮,可盧八娘同樣拒絕了,依禮上表祝賀,於是皇太后賞下了錦帛,一如別的貴婦。盧八娘覺得這樣挺好,對於偽造聖旨的事,皇上,皇太后還有自己,都心照不宣,但誰也不會說穿。

  至於滅口什麼的,陳王不會那麼蠢,能設計出偽造聖旨的人能不留幾條後路嗎?更何況想殺她,總要先通過司馬十七郎那關吧,以司馬十七郎在軍中的聲望,皇上真不敢輕易動手。盧八娘想,陳王識時務的話,最好在老皇帝的孝滿後放他們回吳郡,這也是最好的結果。

  山莊裡的新年雖然比不得京城,可過得也很不錯,司馬十七郎上交軍權後,桃花爹、陳勇、田函等原本跟著他的一些軍官辭了軍職拖家帶口地來了這裡,把一個小小的山莊住得滿滿的。人一多,就平添了幾分熱鬧。

  當然沒有回來的人也有,司馬十七郎並不在意,只是叮囑盧八娘給回來的人按原來的俸祿發錢,讓他們衣食無憂。

  這點小事盧八娘不待他說早就辦了,她對手下的人一直不薄,尤其是新年間,山莊裡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樣樣不缺,而新皇仁政,早就驅散了大家心中的不安,因此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盧八娘一貫不喜歡太熱鬧的活動,加之身子沉重,她每天只在莊子裡重要的地方走走看看,其餘的時間都在華清院。

  安王被推翻又有幾個月過去了,京城裡再次物是人非。登基不到百天的安王連年號都沒有,便如在湖面上扔下的一顆小石子般的消失了,只留下了幾圈漣渏。朝堂上又換了一批人,崔相致仕了,陸氏子弟如日中天,陸五郎二十幾歲的年經就官拜九卿之一,也算出奇的事。

  宗室裡,幾位老王爺都加了年俸,齊王復爵了,魯王世子養好了傷,到處讚美新皇的仁慈……就連司馬十七郎,雖然沒有被封他一直嚮往的親王爵,但也加了年俸,得了不少的賞賜。

  司馬十七郎領了宮宴後又在京中留了幾日,各處打點了一番才回山莊,又因為沒有過去那樣多的應酬,留的時間也不多,連十五的燈節也沒有過就回來了。

  寂寞的日子中他讀書愈發地用心,特別是史書,一點點地細看,每個字似乎都要認真琢磨。

  這一天,盧八娘午睡後披衣進了西屋,司馬十七郎端正地坐在窗前,面前攤開一本書,與六七年前他憧憬著去見老皇帝謀個出身前認真讀書的身影一模一樣,但盧八娘卻清清楚楚地看到過去熱情躁動的心變得如此的失落寂寥。

  人都是這樣成長起來的,冷酷自私的盧八娘也曾有過天真無邪的時光。做生意後,她更是經歷了無數次的坎坷,最慘的一次她輸得血本無歸,就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但走過去,回頭再看,不過是一片風清雲淡。

  盧八娘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過去靠在他身邊,環住司馬十七郎的脖子,「不知王爺是否聽過,人生總要經過三起三落。」

  司馬十七郎從沉思中醒了過來,他略一用力,抱著王妃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一手環腰,一手就習慣性地放在了她的大肚子上,「我沒什麼,這段時間事情多,我只是在想清楚。」

  盧八娘抬眼細看近在咫尺的臉,半年來司馬十七郎瘦了,皮膚因很少外出恢復了過去的白皙,濃黑的劍眉,深邃的眼睛,鼻樑又高又挺,剛剛還緊抿成一條直線的唇現在微微打開了一個弧度,透出了由衷的愉悅,眼下唯一能讓他覺得欣慰的就是自己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吧。

  不假思索地,盧八娘的手指撫上了他的唇,看起來棱角分別的唇很硬很硬,摸起來卻很軟很軟,司馬十七郎一揚頭,盧八娘的手指就落到了他的嘴裡,被他用牙輕輕地咬住。

  盧八娘突然聯想到了咬著一根骨頭的狗,忍不住笑了,然後她就在司馬十七郎的兩個瞳仁裡看到笑著的自己。

  司馬十七郎也笑了起來,懷孕後的盧八娘胖了一些,兩側的臉頰各出現了幾顆淺褐色的雀斑,使得她一向高傲得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變得柔和,渾身散發著一種溫馨平和的氣息,正是這種氣息,一直平靜著他緊繃的神經。

  很多人都不理解自己,明明新帝對宗室非常寬和,對自己也另眼相看,雖然沒有將軍權交回,但也給了高官厚祿,自己只要安享富貴就行了。可是,司馬十七郎卻不願自己和別的宗室一樣被新帝當成豬養了起來。

  就算是一匹千里馬,被關起來養,只要過上一兩年,想再放出來跑也跑不動了。而自己是個人,是個有抱負的人,他不甘心從二十幾歲就一直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就如他的父王。

  司馬家的江山還很不穩固,外面四處強敵,內部世家林立,政出多門,朝廷積弱,眼下最應該做的就是整頓朝綱,收服地方勢力,減稅減賦,鼓勵耕種,積累實力,北上復國。可新帝呢,登基和正旦兩個慶典,已經花了差不多半個國庫,京城表面花團錦簇,其實只是表面好看。

  最急需的農田水利、軍備武器、隱田隱戶種種事情卻根本沒有人問。

  最讓他梗在心裡放不下的是,明明自己一心忠君愛國,立下赫赫戰功,可誰又能相信自己?自己又得到些什麼?皇祖父在最後的時候將自己拋棄了,父王只因自己不肯謀逆就恨自己就跟仇人似的,自己支持的安王登基後收了京衛的軍權,甚至還要想自己的命,而他與宗室共同推上皇位的陳王叔想把自己圈為廢人。這一切的原因又那樣可笑,就是因為自己有能力,有聲望。

  所有的人都是刀,都想讓自己是魚肉,任他們宰割,可自己決不!

  自己曾發過誓要效忠繼任的新皇,但是現在就是在皇祖父面前,他也不會有一點的愧疚,厲王已經放手讓柴家人殺害自己了,難道還要自己引頸就戮嗎?做為皇室子孫生於世間,並不應該稀裡糊塗地死去,而是應該為司馬氏的江山社稷貢獻一份力量!

  再想到現在皇上重用的大臣們,很多明明只是空談之輩,明明偏安一偶,卻忘記國仇家恨,不思北上復國,不顧黎民死活,每日做出一副不識人間煙火的樣子清談,他看不起這樣的人,覺得自己能做得比他們更好,可沒有人給他機會。

  只有王妃,她一支默默地支持自己,真正懂得自己的不甘心,提醒自己還有東山再起的時候。

  可這談何容易呀!皇上決不可能讓自己就藩的,而且他已經開始在吳郡義郡安插官員,將自己慢慢培植的勢力拔除。這還只是第一步,將來,也不知他會不會像殺豬一般地把圈養著的自己殺掉?

  司馬十七郎有野心有理想,這樣的本性促使他不斷地追求向上,他決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一定會想出辦法來保全自己和家人。但這些卻不必讓懷著身孕的王妃擔心,他微笑著說:「我陪你在院子走上一圈吧,正旦那天看到孟表兄,他還提醒我說要你多走走呢。」

  於是司馬十七郎為盧八娘加了件衣服,扶著她在室外散步,還給她講著有趣的事,「孟表兄在正旦的時候獻上了一篇賦,華麗恢宏,文辭優美,皇上非常滿意,便問他想要什麼賞賜,他想也不想地說,『那皇上就賞為臣一桌御席吧,臣的幾個小兒女都沒嘗過御宴的菜肴,昨天晚上,兒女們都磨著要我帶他來參加御宴,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們哄睡了。』」

  「當時有好幾個人就笑得把酒噴了出來,還有幾個御史出列彈劾他治家不嚴,又翻出來他過去曾讓妾室出面待客的事。皇上倒是擺手一笑,還真讓人將一桌酒宴送到孟府。」

  盧八娘也笑了,孟白說出的是真心話,當然如今的他也是真話假說了,為的就是表明他的立場,他不想參與到朝政中去,只想做個好父親好丈夫,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請皇上不要猜忌他。但他竟然有勇氣在宮宴上這樣說,還真夠搞笑,這時候的男人哪有親自哄孩子睡覺的。

  看盧八娘笑彎了眉眼,司馬十七郎揀好聽的又說:「這次進京城從七善觀外面路過時,見正在打醮,信男信女們人山人海的,個個都說極靈驗的。還記得年前知觀專門來給你送平安符,還說你這胎一定是兒子,再平安康泰不過的。我想著,等兒子生下來後,再請知觀過來看看相。」

  這幾年,司馬十七郎沒少到七善觀打醮捐錢,只他捐的錢,七善觀就能新建一座大殿,而且他的影響力不小,也帶了不少的人到那裡上香,現在七善觀早就變成了一間有名氣的大道觀了。盧八娘有孕後,司馬十七郎更是捐了十萬錢,又做了一場盛大的法事。

  對於這種迷信,盧八娘並不反對,宗教是一種信仰,也是一種心理治療,司馬十七郎之所以堅信七善觀的知觀,是因為知觀說出了他心中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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