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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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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10:2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未雨綢繆掌控基地 調虎離山設下計謀(二)

  司馬十七郎握住盧八娘的手,「你不必這樣愁眉不展,那兩萬石糧,我是一定向薛表叔討回來的!」

  盧八娘垂了頭,只輕輕應了一聲。她不敢看司馬十七郎,也不敢多說話,怕一不小心就露出笑意。少了兩萬石糧,淮北軍的日子確實要緊一些,但是她今天的舉動也有很多作秀的成分。

  恰恰好好在司馬十七郎進來時在看帳,又說出這麼感人的話,這些都是盧八娘一向喜歡用的手段,只是薛表叔的事讓她真心高興,開心的氣泡不斷地從心底向外湧,有時都壓制不住。

  接著就聽到司馬十七郎與她商量楚州的事,「我想派兩千人去楚州幫薛表叔剿匪。當然土匪肯定是早就跑了,那麼就讓他們護送薛側妃到淮北來,免得再遇到『土匪』。」

  「至於陪嫁的糧食,不管剿匪後能不能找到,我都要從薛表叔那裡討回兩萬石,畢竟是在楚州被人劫走的,我們不負擔這樣的損失。」

  薛表叔撒了這麼一個大謊,為的就是不拿出兩萬石糧食,所以司馬十七郎此舉註定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

  盧八娘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司馬十七郎,見他歎了一口氣說:「我這是給薛表叔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他還是想把我當傻子,我也不會再客氣,自己取兩萬石回來。」

  司馬十七郎這是要動手了?盧八娘猜測著,靜聽他說下去。

  「薛氏是父親生母一族,我確實一心與他交好的。」司馬十七郎慢慢地身子便沒有平時那樣挺拔了,倒在了盧八娘的懷裡,聲音低落了下來,「對薛家我已經仁至義盡了,現在我只能為我們淮北軍大營,為我們一家三口人放棄他們。我是真沒有辦法了!」

  一直以來,盧八娘都承認,司馬十七郎是個好男兒,他勇於擔起道義,身負家國重任,把能抗的都要抗在身上。從他的皇祖父起,到齊王夫妻、他的兄弟姐妹們,他的岳家,再有他的親戚朋友,他的手下,當然還包括自己和旭兒,對每一個人都很盡心盡力,比起自己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他對人要好得多。

  司馬十七郎雖然得到了非常好的名聲,但其實他根本沒有得到應得的好處。皇祖父在最後的時候根本不顧他這個孫子,那道讓司馬十七郎感動不已的聖旨還是盧八娘偽造的,其實也沒給他多少實質的幫助;至於齊王夫婦還是不用提了,從來都是添亂的;盧四老爺和四夫人也算是他的負擔:而薛家呢,想起以前薛表叔進京城時司馬十七郎用心地幫他跑關係,他對司馬十七郎可沒有返還相應的熱情。

  人大體就是這樣,對於有一些人的付出只覺得是應該的,因為他不只對自己好,也對別人好呀,自己為什麼要感謝呢?

  司馬十七郎的付出不比盧八娘平時與所有人交情淺淡,只給向自己效忠的人好處,反倒能夠得到這些人完全的回報,他的很多付出其實都白白浪費了。

  當然兩人的做事原則和處世手段完全也是不同的,所以也沒有什麼可比性。司馬十七郎想謀的是家國天下,士族百姓的人心向背,而盧八娘想謀的是一生安穩,榮華富貴。就如眼下,司馬十七郎不管怎麼樣,還是肯給薛表叔顏面和機會,若是盧八娘,她早就想辦法背地裡給薛表叔下絆子,在楚州扶持一個人與他做對,把他徹底搞下去了。

  但盧八娘也有些同情可憐司馬十七郎了,莫名地,她心中的氣又少了許多,便自然地將十七郎頭上的髮簪拔了下來,放開頭髮,讓他躺得更舒服一些,畢竟他對自己和旭兒真不錯,自己也應該感謝他的。

  司馬十七郎就勢抱了她的腰,把頭向她胸前拱去,「你不許一心只想著旭兒,也要多想想我嘛!大家都想到我這裡要好處,除了你,哪裡還有人真心關心我呢?」

  原來他心裡也是明白的,而且也感覺到自己心裡的疏遠。其實盧八娘氣歸氣,但回到淮北後對司馬十七郎還是同過去差不多,時不時地噓寒問暖,但是人的感覺是極敏銳的,貼不貼心不是能假造出來的,盧八娘也不想造假,而且她心想:「其實現在哪裡真正冷落你了,等薛側妃進門後你才能真體會出來呢。」

  盧八娘的靜默讓司馬十七郎更加難過,他乾脆伸手拉開盧八娘的衣襟,一口咬了上去,「你要待我和旭兒一樣。」就真的如同旭兒一般在她懷裡撒嬌。

  盧八娘又羞又惱,偏又不敢高聲,「旭兒就在一旁,你快放開!」

  「不放,就不放!」

  正說著,就聽外間有響動,盧八娘一把將司馬十七郎推了出去,將自己的衣襟掩了,而司馬十七郎也飛快地坐了起來,離盧八娘足有一尺多遠,真被撞到了太丟人啊!

  好在接著外間又傳來了關門聲,然後就靜了下來,想來來人聽到了些什麼就又出去了。盧八娘氣憤地斜了一眼司馬十七郎,「明天我不要見人了!」

  「隔著簾子一定聽不清的,再者一個下人又有什麼。」司馬十七郎全然忘了他剛剛狼狽逃竄的形象,吸了吸鼻子,「咦,什麼香味?」說著下了炕打了簾子出去,轉身端了一個託盤進來,上面放著兩碗紅豆芝麻粥,幾碟子小菜。

  盧八娘趕緊將帳本拿開,把案上的位置讓了出來,因為司馬十七郎端著託盤的樣子似乎是馬上要將託盤上的東西都扔到地上,「趕緊放下吧。」

  司馬十七郎從不做這種瑣事,也覺得有點彆扭,終於將託盤平安地放在了案幾上,那粥被放下後,在碗裡還漾了一下,好在沒撒出來。

  「原來是怕我們餓了,特別送粥來。」

  旭兒晚上還是要吃一次奶,所以盧八娘每晚都要吃點宵夜,但她吃了幾勺粥就放下了,說起桃花爹的事,「桃花爹從山上回來就同我說他能守得住寂寞,要去山裡把徐達換出來,知道你這兩天忙,就沒去打擾你。」

  桃花爹作戰驍勇,司馬十七郎有些不捨,但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他若是肯留在大青山也好,總算沒有後顧之憂,這兩天就讓他們做交接。」

  很快,司馬十七郎派了他的十哥去幫薛表叔剿匪,消息沒多久就傳了回來,司馬十郎帶兵與薛表叔的部曲們一起沿著當時留下的線索追尋,最終在深山裡找到一處被燒毀的寨子,裡面已經空無一人,當然也不會有什麼糧食留下了。

  薛表叔見不能追回糧食,傷心之餘把司馬十郎領到了薛家的塢堡,打開庫房讓他看,薛家除了留下必要的口糧外,只剩下三千石糧食了,然後他向楚州的幾個大戶拆借了兩千石,最終湊出了五千石糧食,準備給女兒當陪嫁。

  司馬十郎又與他理論了半天,薛表叔只好將庫裡的幾百匹絹帛、幾袋絲絮、幾十副鎧甲武器也添到了嫁妝中,並讓司馬十郎看了空空如也的倉庫。又說:「我再多送一個女兒到淮北王身邊,就算是賠罪吧。」

  百年的世家庫房裡只有這麼一點子東西,誰能信呢?聽了這樣的無賴話,司馬十七郎冷著臉對傳信過來的人說:「我能給薛家的只是一個側妃之位,所以也不必多送人。讓十兄護著薛側妃到淮北。另外轉告薛表叔,務必多派些部曲與十哥一同護送薛側妃到淮北,可不要再被人劫了!」

  來傳話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司馬十郎的手下,一個是薛表叔的一個世僕,那世僕小心翼翼地提醒司馬十七郎,「薛刺史悔不如當初就用淮北軍的船隻送嫁了,這次想請王爺派船過去呢。」

  「我們還怕幾個山匪嗎?這次偏不能派船,就從陸路走,我本就想找這夥土匪,若是他們來了正好,讓十兄把人都給我抓回來,再將丟了的糧食也找回來!」

  待來人唯唯諾諾地走了,他叫來一個心腹,「傳話給柳真,按原來說定的辦!」

  「等一等,」盧八娘叫住了那人,然後把自己手中的信遞給司馬十七郎看,「有這個能容易一些。」

  司馬十郎帶信過來時,還特別給盧八娘一封,原以為是董夫人的信,打開一看卻是陳春煊的,說他願意效忠淮北王妃,附了一份投靠文書,又透露他有一個朋友薛家塢堡做管事,不但能自由出入,還知道薛家藏糧藏物的倉庫在哪裡。

  那天的事情之後,陳春煊就一直跟著司馬十郎在一起混了,反正淮北王也不可能對他的親哥哥說自己的事,十郎君這裡相對還是安全的。後來司馬十郎去了楚州他便也跟著去了。現在司馬十郎還被蒙在鼓裡的時候,他已經猜出了司馬十七郎的計劃了,並及時送上一份大禮。

  「豎子可惡!」司馬十七郎又罵了一句,陳春煊真是人材,可是他寧可效忠於王妃也不肯跟著自己。不過呢,他這幾天心氣平各後也能接受。畢竟這時候人們如果定下主僕名份,那麼地位就是天差地別,也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了,於是硬逼著盧八娘收下陳春煊的投靠文書,「免得他再生什麼心思。」

  盧八娘只得一笑置之,她固然不會與陳春煊發生一段不應該發生的事,但是也不會接受這種不平等的契約,她願意多一個朋友,像桃花爹那樣的朋友,而不是一個下僕。只是這些根本沒有辦法對司馬十七郎講明白。於是說:「與陳春煊認識時間不長,可他卻幫助我兩次了,我有一本專門寫找礦的書就送給他吧,將來他找的礦產我們可以一起經營。」

  司馬十七郎一向覺得王妃的就是自己的,當然他也認為自己的也是王妃的,於是也不再反對,坐下來寫了一封信,「給柳真送去,讓他按信中指示行動。」人走後,司馬十七郎又安排了許多事項,又讓盧八娘調了十艘大船備用。

  二月十二,在薛表叔親自帶領的三千部曲,司馬十郎的兩千軍士保護下,幾十輛朱輪華蓋車上載著身穿翟服的薛側妃和董夫人為嫡幼女準備的各色物品從薛氏塢堡出發,他們還帶了上千的僕役奴婢運送五千石糧食、幾車絹帛、絲絮等嫁妝,一路從楚州迤邐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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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23:5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千里勝宴誰是贏家 百年寶物重歸故主(一)

  差不多與此同時,淮北王府上還有一件喜事,旭兒過了一周歲的生日。

  司馬十七郎很想為兒子過一個隆重熱鬧的周歲,但盧八娘卻堅決反對,兒子只有一歲,生日過得盛大對他根本沒有意義,又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最後只在王府裡小小地辦了一個抓周宴,盧八娘在炕上鋪了一塊錦褥,上面放了些臨時湊出來的東西,有司馬十七郎的佩劍、淮北王的印信、筆墨書籍、還有帶著象徵意義的馬鞭、金銀錠等等。

  旭兒爬上去快活地先把那柄劍抓到手中玩了一會兒,因為平時司馬十七郎一直佩著,他想摸也摸不到,今天終於抓到手,當然很高興。不過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好奇,他又將印信、書籍等等所有的東西都拿到了手裡玩了一遍。

  於是贊禮的朱家夫人就把一串串帶著美好祝願的話說了出來,大家笑著聽了,又在宴席上將淮北王世子狠狠誇了一通才散。盧八娘瞧著司馬十七郎聽著這些奉承話很受用,他一直相信七善觀道士的預言,對兒子有很高的期待。

  小小的宴會過後,就要準備盛大的迎親宴了。淮北王雖然只是納側妃,但是因為有著很重要的政治意義,規格就很高。

  接親的隊伍就有兩千多人,還是在淮北王的兄長的帶動下,而送嫁的薛刺史出動了好幾千人,隊伍聲勢浩大,一路上與淮北軍大營往來通報行程,到了二月二十日,終於在淮北軍的接應下到了淮北軍大營。

  這期間,一個土匪也沒遇到,非常之順利。

  淮北軍大營裡一片喜慶氣氛,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早就侯在碼頭迎接薛表叔和薛祺娘了,雖然只是個側妃,但畢竟是淮北王的表妹,又是楚州刺史的女兒,他們要表示出自己的重視。

  在一群軍官們簇擁下,淮北王陪著薛表叔看了淮北軍的操練,然後就是宴飲,儘管因為糧食不足,需要用糧食才能釀造的酒在淮北軍大營裡很稀少,但是今天楚州來的客人們面前還是擺了極香醇的酒——來自京城孟家的酒。酒宴之上,軍中雖沒有歌舞雜耍,但卻安排了舞劍、角鬥等,一樣的熱鬧非凡。

  另一邊,淮北王妃親自將薛側妃接進客院休息,只等黃昏時成禮。薛表叔抽空看了看薛側妃的住處,新建成的小院雖然不在淮北王府的中軸線上,但卻是整個王府最新最好的院子,他帶著酒意拍著司馬十七郎的肩說:「你表叔和表嬸最後的一件心事就放下了。」

  「表叔放心,我定能保表妹一生衣食無憂。」

  薛表叔聽出了話裡的意思,但他還是滿意的,生下來就應該溺死的小女兒不但活了下來,還穿上翟衣成了親王側妃,一生也會不愁吃穿,死後能葬入皇家墓地,有人世代供奉,這樣也真不錯了吧。

  於是薛刺史就徹底放下了心,與陪著他的諸位軍官們歡歌笑語。

  黃昏時分成親的禮節卻分外簡單,薛側妃被從臨時休息的住所抬進了專門為她準備的小院,在門前放了幾個爆竹也就完事了。陪著薛側妃嫁過來的薛氏九娘直接被當成僕役之流,根本沒有人提到她,古老的媵妾制早已經被時代淘汰了,跟著薛側妃嫁進來的就是陪嫁的下人,所以薛氏九娘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相應的待遇。

  所有前來賀喜的女人們都直接被請到了酒席上,淮北王妃陪著大家一起說笑,並沒有請她們真正去觀禮。薛側妃命格不同尋常,不能見外人,而且來的都是正室夫人,所以大家也沒興趣去參觀一個小妾進門的過程。女人們在一起把酒言歡,話題更是多得不得了,到了宴罷時也一直熱鬧著。

  盧八娘談笑自若,其實心裡卻一直惦記一件事兒,直到平安走進來輕輕在她耳邊說:「那邊得手了,非常順利,第一批船已經回來了。」她才真正放下心來,專心看廳堂中間的舞劍。

  舞劍的是軍中的兩名小校,都出身軍戶世家,劍術優美中又帶著殺伐之氣,引得朱御史之妹——大家都稱她為朱大姑的,突然間興致高了起來,拿了一把劍與二人對舞。

  朱大姑四十多歲了,可以說是個命運多舛的人。人生的幾大不幸她都親自經歷了:少年喪父,父親被胡人所殺;中年喪夫,丈夫死於北伐;老年喪子,唯一的兒子死於前幾年的蘇峻之亂。這次淮北軍北上,朱家及所率部曲全部隨之而來,朱大姑便帶著嗣子也跟了過來,她對胡人的恨比山高比海深,她的家人或直接或間接死於胡人之手的要占一半以上。

  也正是如此,朱大姑從小便習得武藝,也算得上女中豪傑了。盧八娘請來幫忙的世家女眷就是以她為代表的,在淮北軍中她頗得大家的敬佩。

  朱大姑一上場,大家都歡呼起來,為她加油,桃花也被感染了,也拿出劍來上前,與朱大姑並肩而上。

  「聽說朱家不論男女,從小就都習武。」

  「正是,我們朱家的兒女是一樣教養的,因為當年老大人臨終前說過,到了亂世,男子固然要經歷苦難,就是女兒家也逃不掉,所以不再要把女兒嬌養得不懂世事了。」

  「王妃手下的桃花姑姑功夫也真好!」

  又有人說:「王妃,我們既然到了淮北,遲早會和胡人碰上的,不如我們女眷們也都習些武藝吧!」

  「那好啊,」盧八娘當然一力贊成,「就讓朱大姑和桃花商議著把想學習武藝的女眷們組織起來,每天練上一會兒。時間久了,自然就能看出成效了。不只我們,還有撫幼所的女孩子們也要加上習武這門功課。」

  盧八娘也注意到有幾位夫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但她們卻沒有多少市場。淮北軍的家眷組成相當複雜,有士族女,有庶族,有軍戶人家出身的,有平民百姓出身的,極特殊的還是出身僕役的,這些人共同構成了一個新的集團,主流思想與京城裡貴女的圈子截然不同。

  作為這個新集團裡地位最高的盧八娘,她雖為世家女,但是卻將這個新的集團帶入了一個相對平等自由,充分給大家機會的機制。雖然不是女權主義者,但盧八娘卻支持正室夫人形成一股力量,為自己所用,形成一個支持自己的集團。

  她希望這個集團越來越強大!

  盧八娘正思索間,就見寧姑姑向她示意了一下,於是她起身進了後院,司馬十七郎正將身上一件灑了不少酒的寬袍脫下,見了她用抑制不住興奮的高亢聲音說:「薛表叔走後第五天半夜裡陳春煊的人把塢堡的門從裡面打開,柳真帶人沒費吹灰之力就進去了,聽說單糧食就有十萬石以上,別的東西更是不可計數!先裝好的兩隻船已經回來了,我去看看情況,你在大營裡,看住薛表叔!」

  「十萬石糧食!還有別的物資!不可計數!」盧八娘也被震驚了一下,她幫司馬十七郎把裡面的絲綿袍繫緊,又穿上厚厚的皮裘,佩上劍,「小心一些,營內的事你只管放心。」

  微暗的燭光下,司馬十七郎的眼睛亮得嚇人,盧八娘想自己也應該差不多,薛表叔出了楚州,柳真按約定好的時間帶人將薛家的塢堡搶了,所有的東西,都用船運回來。對外也好說,當然是土匪幹的!

  薛表叔當初說土匪劫了他的糧食,土匪還沒有被抓住,他就把塢堡裡大半部曲帶出來送嫁,土匪焉能不利用這個機會打劫薛家?

  然後淮北王手下在搜索土匪時發現了,於是趕緊調集兵馬,只是慢了一步,土匪已經將薛家塢堡劫了。但這沒有關係,淮北王的人不但把土匪打跑了,也將東西都搶了回來,還要一一交還給薛表叔。

  只是東西的數量嘛,薛家塢堡裡有多少財物,剛巧薛表叔陪司馬十郎看過,就按當時的數目還吧。至於淮北軍從土匪窩裡奪回的東西,當然都是淮北王的戰利品。

  司馬十七郎匆忙走了,盧八娘拉緊了身上披著的狐裘,夜裡的風很冷,但她的心卻燥動不安。不想立即回到酒席上,便站在了院門前向外看去,前面的營地裡閃著一簇簇的火光,陣陣笑聲在寒風中傳了過來,空氣中似乎能聞到酒香和肉香,而遠處看不到的碼頭,現在應該在緊急地將糧食、各類物資一一卸下,而更遠處的楚州,一艘艘滿載的船正向大營駛來,真是一場規模宏大的勝宴啊!

  這批物資要暗地裡轉移大半,畢竟楚州的土匪窩裡也不適合有太多的東西。誰能信從沒傳出一點名聲的土匪有那樣雄厚的財力?薛表叔這樣自以為聰明的人當然不少,但總還有真正聰明的人!

  女眷們的酒席散得早些,盧八娘讓人去前營傳話,「王爺醉得很了,請十兄帶著大家陪薛表叔盡興。」

  沒多久有人回來道:「薛刺史也醉了,十郎君正扶著回客院。」

  盧八娘派了身邊的僕婦,「好好服侍薛表叔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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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23:5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千里勝宴誰是贏家 百年寶物重歸故主(二)

  營裡慢慢靜了下來,盧八娘依舊坐在前院的書房裡,點了燭火看書,沒多久,負責今晚巡營的陳勇進來報,「薛家來人了。」

  得手後柳真先將塢堡裡的人都控制起來,用了兩天將東西都運出後才放了他們,現在第一批的船已經將東西送了回來,薛家報信的人比運東西的船已經晚了好幾個時辰,確實也應該來了。

  對於薛表叔知道薛家塢堡被「土匪」搶了後會怎麼樣,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也曾考慮過,薛家送親的就有三千部曲,再加上僕役,是一支很強的力量,淮北軍雖然有實力能完全壓制住他們,但發生械鬥總歸不好。

  於是淮北軍早就佈置下去,將薛家部曲分割開來,又讓人暗中盯著。

  盧八娘早坐正了身子問:「薛刺史聽了怎麼說?」

  「薛刺史已經醉得人事不知了,下人怎麼叫也叫不醒。」陳勇笑著說:「我便勸了報信的人先休息了,等薛刺史醒了後再說。」

  薛表叔這一醉還真為大家省了不少的麻煩,盧八娘很喜歡他的智商水平,大約以為天下最聰明的就是他,玩弄別人於掌股之上。然後就忘了別人也會有坑他的時候,被調虎離山到了別人的地盤,他倒還能完全放心地吃吃喝喝,最後大醉不醒,心胸還真寬大!

  「今夜的巡營一定要多加注意,千萬不可鬆懈。」盧八娘親自在陳勇的陪同下到處走了一圈,確定大營內平穩。

  直到天快亮時,她才睡了一小會兒,很快被一陣急促的腳步驚醒了,然後就見司馬十七郎正站在床頭,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冷氣息。

  「王妃,你的東西我給你帶了回來。」說著,他打開手裡的包袱,裡面裝著盧八娘的那對著名的手釧,還有最貴重的幾樣首飾,金步搖、八寶纓絡等。

  在薛家找到這些首飾,更是證明了當年他們的推測並不錯,那個姓王的小糧商根本就是替薛家人出面壓價買下了最貴重的首飾。只是當初薛表叔沒算到的是,既然東西不是他們出面買的,所以董夫人也好,薛家的其他女眷也好,都不能早日將這些首飾拿來戴,總要過上一年半載,再找個藉口才能公之於眾。

  這樣也會使薛家即使丟了這些東西也無法承認,當然買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想到會有現在的情況。這幾件首飾再次證明,利弊得失轉瞬間就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於是現在的說法就是,這些首飾也是從土匪那裡搶回來的,因為王姓糧商想進京將首飾賣掉——這是他自己在換到這些首飾時說的,於是被土匪劫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這個姓王的現在就在淮北軍的大營裡,為免於他亂說話,柳真早在打下塢堡前幾天就將他抓了起來,這次也隨著船第一批送到了。就因為這幾件首飾,他不幸的命運已經註定他終身不能再回到家鄉見到親人。

  盧八娘對這些首飾並沒有多麼特別深厚的喜愛,所以沒有欣喜異常。而司馬十七郎卻以為她還沒睡醒,或者驚得呆住了,這樣重要的傳家之寶,王妃哪裡會不重視!於是他安慰道:「這些再不會從我們手裡流出去了,將來留給我們的兒女,一直傳下去。」

  「好吧。」盧八娘並不反對。

  看王妃至始至終都沒有碰一樣東西,司馬十七郎明白了,她還是嫌棄被別人用過了呢,「我去找人把金子重新炸一下,再將寶石鑲好,就與新的一樣了。」

  雖然沒有完全詳細的統計,但是柳真這一次收穫的大致數目還是有了,除外據說在半路上從土匪手中搶回來的少量物品,那些是要留在楚州還給薛表叔的,還有從土匪窩裡搜出來的兩萬石糧,這也要算是薛表叔的東西,先留在了楚州,其餘柳真和陳春煊他們共拿到十二萬石糧食,幾十車的銅錢,幾十車錦緞,幾十車的絲絮,金銀錠幾十箱,還有無數的各類物資。

  司馬十七郎聽柳真派來的人說,當時他們看到庫房裡的銅錢堆得像山一樣高,拿放在底下的錢時,發現穿錢的繩子都爛掉了,只得拿簸箕將錢撮起裝入筐中;至於煥彩奪目的錦帛,足有幾千匹;堆成山一樣的絲絮,足以匹敵皇宮中的收藏;成箱的金銀錠,雖然不能像錢一樣流動,但卻可以作為財政結算的硬通貨……

  真沒想到楚州這樣一荒僻的地方,竟然還會有這樣的富戶!盧八娘突然想起了一個傳說中的人物——葛朗台。據小說中描述,葛朗台生平節儉得另人髮指,但死後清點他的財產,幾百萬的法郎的積蓄讓巴黎的貴族大商人都不可置信。擅長斂財的吝嗇鬼,真是古今中外人的本性中的共通之處啊!

  盧八娘怔了下,從被子裡伸出手將司馬十七郎扯住,緊緊地抱住他,「以後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司馬十七郎就勢倒在了床上,更加用力地將她摟緊,「是啊,你再不必為了糧食不夠吃發愁了!」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血肉相連,同聲共氣。盧八娘又一次對夫妻有了更新的解讀,除了柔情蜜意,養育兒女;他們還目標一致,利益休戚相關;就是一起做壞事,還能共同慶祝打劫成功!這種瞞住天下人的感覺更讓他們的心完全融合在一起。

  相擁片刻,司馬十七郎放開手,將被子替盧八娘重新掖好說:「最初到的兩艘船上的東西都卸下安置好了,半夜裡又回來兩艘,也快卸完。剩下的東西,恐怕還要運送幾天,白天運到的就放在明處,夜間送到的要瞞著外面,以免數量太大被人惦記。」

  盧八娘躺不住了,起身穿了衣服說:「你睡一會兒吧,我去看看各處的安排。」

  「我不累,還要看看薛表叔,聽說他還沒醒過來,也不知醒來後會怎麼樣呢!還有營地裡也有我守著,你帶人去府庫看一下,東西放得急,又是夜間,難免有些亂,今晚還要運過來幾船,地方要準備好。」

  盧八娘略一沉思,「東西送到山裡新修好的庫房吧。」

  「好,你看著安排。」兩人商量好了,匆匆吃過早飯就分頭出去忙了。

  薛表叔昨天喝著京城裡都很難得的美酒,又受到淮北軍眾將官的奉承,醉得很厲害,到了日上三竿才勉強被叫醒,突然間聽到薛家塢堡被土匪打劫了的消息,根本不能相信,「哪裡有土匪?楚州根本就沒有土匪!」

  就是報信的幾個人臉上都尷尬得不得了,「大人,真的有土匪,我們先被土匪劫了糧食,又被土匪攻下了塢堡。」

  「什麼,不可能!」薛表叔還是不能置信。

  「表叔的酒還沒全醒,」司馬十七郎肯定地說:「趕緊把醒酒湯端上來,讓表叔喝了好說正事。」

  喝了一碗酸酸的醒酒湯後,薛刺史終於聽懂了薛家塢堡被攻拿下,家財被搶一空的事實,他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眼睛直直地向司馬十七郎看去。

  司馬十七郎不願意直接面對他,便轉過身叫來了身後柳真,他是剛剛乘船趕回來的,這時上前行了一禮,用一副正義得不能再正義的表情道:「自從薛側妃的嫁妝被劫後,王爺就決心抓住這夥子土匪,遣了末將去楚州暗暗查訪。前日一個探子無意間發現一夥子土匪從山裡出來向薛家塢堡方向遮遮掩掩地去了,我得知消息後帶兵馬上追了過去。」

  「……」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我們趕到時,那夥子土匪已經打劫了薛氏塢堡,正推著車子趕著馬匹將東西運回山中,末將便帶人將這夥土匪反劫了過來。後來又尋跡找到了土匪棲身的山寨,將那裡的這夥子土匪歷年打劫來的東西都奪來,又放一把火將那個山寨燒了,這才趕回來報信。」

  「現在薛家塢堡情況如何?」薛表叔憋了半晌,轉頭問昨夜趕回來報告的人。

  「土匪並沒有傷人性命,夫人郎君娘子們都沒事,只是受了些驚嚇,柳將軍到了塢堡後先給夫人請了安,又把被捆起來的人都放了,可是家中所有財物都被洗劫一空了!」

  看著薛刺史的臉立即漲成了豬肝色,柳真又趕緊說:「不過土匪進山後就被我們截住了,雖然沒有將他們全部抓住,但是所有財物都留了下來,我已經派人將物品守住,通知了塢堡裡的人,隨時可以將東西取回。」

  「表叔,上次被土匪劫去的兩萬石糧食也在土匪的新山寨中找了回來,我也讓柳真留在楚州了。」

  薛表叔的臉又白了,而且是那種慘白,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做出了艱難的決擇,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既然喜事已經辦好,我就先回楚州吧,」

  送走了薛表叔,司馬十七郎對盧八娘說:「我以為表叔一定會大鬧一場,吩咐陳勇他們聽我令下就將楚州來人都收了武器關起來,沒想到他最後一言不發地走了,真是白擔心一回。」

  「也許表叔對柳真給他留下的財物還抱有一線希望,所以才要先回去。」盧八娘這樣說著,心裡卻是認定薛表叔沒有真刀真槍動手的膽量,這個人她早就認定不足畏懼了。

  「也許吧。」司馬十七郎忙了一夜,終於有了時間可以躺下休息,他神態間有了些落寞,握住盧八娘的手,「陪我一起睡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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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七郎出資招兵馬 薛祺娘被騙露真容(一)

  最初薛表叔騙了司馬十七郎時,他很氣憤,第一次忍下了來,第二次就生了報復之心,但是搶了薛家的東西,最初的興奮後,他的道德又復甦了,所以現在司馬十七郎的心裡決不會因為順利地送走了薛表叔而開心。

  設計搶了長輩親人的塢堡,儘管不可能受到遣責,但卻打碎了司馬十七郎心中的道德豐碑,對他的人生觀也是巨大的衝擊,盧八娘看破了這一切,但她卻不會說破,當下點頭說:「我也睏著呢,正好旭兒也睏了,我們一起睡個午覺。」

  聽似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其實隱含深厚的心機。果然司馬十七郎聽到王妃提兒子,心中道德上的壓迫減輕了,他被薛表叔逼到了不能再退的地步,為了淮北軍,為了兒子,他也只有這樣做了,於是他接受了王妃遞過來的道德藉口,他便與盧八娘緊緊靠在一起躺了下來,像是要在她身上汲取能量一般。

  不管是不是完全符合道義,淮北軍總歸是發了一大筆財,這對於這個團隊未來的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原本他們的步伐很小,很謹慎很小心,實力不夠是最大的限制。

  現在,司馬十七郎首先大張旗鼓地招兵買馬,現在他養得起人了,招賢納士也有了資本。恰好此時正值春荒,得知淮北軍大營能吃飽飯,各處投向淮北軍大營的人流如潮,他原本就有很高的聲望,又特別派了人到附近的郡縣活動,竟然還招來幾位名士,淮北軍聲勢大振。

  接著自然是練兵,這才是重中之重,淮北王最重視的是要練出一支赤膽忠心,作戰勇敢,身強體壯,武器精良的隊伍。他甚至還學習本朝的一位名將,打造了一批新型的車子,遇到敵人,可以連結成陣,人在車中不能為敵所傷,卻可以向外射箭殺敵。

  盧八娘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樣的車子,心裡暗歎這豈不是簡裝版的坦克嗎?人的智慧真是無窮盡!於是熱心地為他出主意,諸如在車上包上鐵皮,增加類似履帶的裝置等等,總之更先進的武器就意味著更大的勝利可能性。

  當然,盧八娘最主要的任務是發展經濟。別看從薛家弄來一大筆財產,但其實真正用起來也只能是解一時之急而已。盧八娘多少年的財富積累,夠得上巨富,加上司馬十七郎用他的聲名得來的巨額饋贈,但用來組織一支軍隊,建設一個地區還是不敷使用,何況薛家的東西呢!

  但是這到淮北後淘來的一桶金,完全可以成為一隻生金蛋的雞,盧八娘說服了司馬十七郎後在淮北軍屬地挑了一處交通便利之處設了榷場。所謂的榷場,原本指的是專賣場,到了盧八娘的手中就是通常做買賣的市場,可以經營除銅鐵等軍需物資外的各種商品。

  從春秋時期管仲通貨積財開始,到中國近幾十年改革開放取得長足進步,盧八娘與很多人一樣認識到發展自由經濟正是富國強兵的必由之路,如今這樣的發展機會終於擺在了她的面前。

  淮北軍設立的榷場很快吸引了淮河南北的商家,而盧八娘用薛家的財帛換到了大量的生活物資。這其間還有北方的商人帶著馬匹牛羊、皮毛藥材等物資走私而來,換走了北地最受歡迎的器具和錦帛。

  對於商人竟然能將上好的戰馬運過來,司馬十七郎歡喜之餘表示了十足的訝異,而曾以走私發家的盧八娘卻一點也不奇怪,如果利潤足夠大,那麼人們會鋌而走險甚至殺人越貨,她是有著深深地親身體會。

  在北地,一匹駿馬只能換一匹上好的錦帛,而到這裡則能換上十匹,就是除外路上的消耗,利潤也是相當的驚人,北邊的商人為什麼會不來呢?更何況現在佔據北方的是多個政權,多個民族,他們哪裡能有能力完全禁止這種走私呢!

  當然更大部分的生意是來自於淮南,淮北軍在朝廷應該得到卻沒有得到的經濟支持,現在則通過商貿慢慢向淮北輸入。而盧八娘對於榷場的期望還要比現在大得多,將來,北邊的戰馬,鹽城的鹽、南邊的錦帛,還會有數不清的物資都會在這裡交換,也把財富帶到這裡。

  在這種欣欣向榮的發展中,薛表叔的不幸就被忽略了,雖然他親自來了兩次,又派了數批人馬過來討要財物,但卻一點成果都沒有。司馬十七郎接待一次後就全部交給了他的十兄。司馬十郎的脾氣一直很好,也有耐性,每次都與來人細細地計算當初薛表叔帶他看到的東西倒底有多少,又說那兩萬石被劫的糧食也應該還給淮北軍一萬五千石。

  只要楚州方面不直截了當地說明土匪是子虛烏有事,那麼他們永遠也吵不贏,但是如果薛表叔真的承認了,那麼後果他可能更是承擔不了。

  期間盧八娘接了董夫人的一封信,信中言辭誠懇,動人心弦,她說自兩萬石糧被劫後就氣病了,塢堡被攻破時又受了驚嚇,現在還在臥床。信寫了撕,撕了寫共斟酌了三次最後才寫成,因為實在沒有臉面給淮北王妃寫信,算是間接承認了薛家過去做了錯事。

  然後她極力稱讚盧八娘風儀超卓,秀外慧中,高貴天成,又非常感謝盧八娘對祺娘的體貼和關照,最後客氣地請盧八娘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幫薛刺史向淮北王說說情。

  其實盧八娘相信董夫人一定事先不知道薛表叔扣下兩萬石糧食,然後也因此氣病了,董夫人一心想把最小的女兒祺娘嫁個好人家,她怎麼會同意毀了祺娘的希望呢!想想薛家倉庫裡堆積如山的東西,給祺娘兩萬石糧食當陪嫁真算不了什麼,可是薛表叔吝嗇又要算計別人,最終的結果只能如此。

  就像盧八娘再與司馬十七郎有隔閡,她也承認夫妻一體的,沒辦法,在這個時代,兩人結成夫妻,絕不止是兩個人的事,這裡面牽涉了太多太多的利益了,所以董夫人就被薛刺史連累了。

  但理解歸理解,但盧八娘卻一點也沒有心軟。司馬十七郎已經仁至義盡了,薛表叔謊報匪情的事他沒有揭穿,薛側妃也按約定接到了府上,至於財物上,塢堡裡除了庫房的東西,他也只拿回了盧八娘的首飾,別的都一概沒動,這已經是非常寬宏大量了,盧八娘覺得若是她,肯定要更狠一些。

  所以董夫人的信就是寫得怎樣動情,也打動不了盧八娘的心,薛家的財物簡直就是給淮北軍準備的,古人都曾說過,「天予不取,必受其禍。」

  而且,薛家給盧八娘帶來的麻煩她還沒有完全解決掉。當日薛家送親時送來的不只薛側妃一個人,還有薛九娘。盧八娘當時沒有心思理這種小事,便將薛九娘當成婢僕安排到了薛側妃的院子裡。

  薛側妃的秘密,盧八娘要完全限制在一定的範圍內的,她身邊這麼多可信用的人,也只有寧姑姑知道了一點情況。薛九娘肯定也是不知道的,就是為了保密也要將她儘快弄出薛側妃的院子。

  盧八娘處理事情,很少把一件事做為單獨的事件直接處理,她總是要達成儘量多的目的。世間萬事本就是普遍聯繫著的,她在人生的經驗中早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而且也能熟練地在生活中應用。

  比如說薛九娘的事,其實派人將她送回楚州,或者把她關到一個偏僻的小院對盧八娘來說都不算什麼事,但是盧八娘在解決這麼一個人時,同時還要確定一下司馬十七郎的想法,也為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做個投石問路。

  從在楚州時薛表叔提出送個薛氏女進門到現在,其實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但這段時間卻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側妃人選的變化,嫁妝的增加,然後圍繞著糧食發生的幾番風波,而且在這其間,正好過了春節,淮北軍出兵擴大了領土,盧八娘得到了嚮往以久的封地。

  比起這樣多的大事來,薛家的一個庶女真算不了什麼。但是盧八娘要把她做為一個試金石去探究司馬十七郎的態度。

  這些日子裡,盧八娘的思想感情發生著與外面的變化不相上下的巨大波動。對於她的未來,她思考了很多,最終形成了確定的思路,她還要努力留住司馬十七郎。

  從司馬十七郎將盧八娘從吳郡的山林中救出後,她一直就是這樣做的,因為薛側妃的事一度發生過些動搖,她的決定似乎只是回到了過去的軌道。

  其實不然,以前的盧八娘要留住司馬十七郎,完全是出於情感,她想要的只是這個人,這個男人,想要他的全部身心,想要與他朝朝暮暮。

  但現在的盧八娘要理智得多,她想要的不只是這個人了,而是更多,這裡面加入了更多的利益的思量。他們共同經營著一項事業,養育了一個孩子,還打算再生一個,在這種情況下,保持良好而穩定的合作關係無論對哪一方都是必要的。

  當然盧八娘也不能否認自己的情感,她實在捨不得放開司馬十七郎。過去的她太驕傲了,「感君離別意,特來相決絕。」只要司馬十七郎有了別的心思,馬上就會放手。但現在的她要放下自己的驕傲,主動剷除前面的障礙,保住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家,多年的融合,他們早就成為彼此的骨中骨肉中肉了,根本分不開。

  盧八娘雖然不會放鬆自己的底線,但她覺得在夫妻間不必有太多的驕傲。

  而且對於自己的設想,她很有信心,無論是大環境的嚴峻,還是自身的責任,都讓司馬十七郎並沒有心情納幾個美妾享受,這次薛側妃的事情也不是出於他的本意,而且他也在這其中受到了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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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七郎出資招兵馬 薛祺娘被騙露真容(二)

  果然,當盧八娘提起薛九娘的時候,司馬十七郎有些不耐煩,薛表叔多送一個表妹的意思他當然懂,就是想保證薛氏女能為他生下兒子,將來扶助薛家,他可不想配合。如今他剛有了嫡子,怎麼會急著要個年紀相仿的庶子來添亂呢?

  「我說不要,他一定要送。」然後他語氣一轉說:「不過也好,我們這邊沒有家室的人不少,我們直接把她發嫁出去吧。」

  目前的淮北軍大營,男人的數目要遠遠超過女人,尤其是士族出身的女子,可以說是相當稀缺的資源,司馬十七郎根本不捨得放棄,馬上就開始想合適的人選,「二十四弟還沒有娶妻,又一路跟著我到淮北,婚姻的事我自然要管,王妃,你說怎麼樣?」

  盧八娘原就想到這一層,聞言做出不勝佩服之狀,表揚道:「王爺你的頭腦真靈活,我怎麼忘了跟著我的幾個人還沒有娶妻呢?陳勇的妻子死去一年多了,他好像也想娶個身份高的女子呢。還有朱夫人,她的三子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前兩天還在我面前說要挑媳婦一定要出身士族的,還有……」

  「我先說的二十四弟,你可不許搶人。」司馬十七郎笑著問:「薛家九表妹有沒有帶嫁妝過來?」

  「帶是帶了,但是太少了,」盧八娘知道司馬十七郎對於自家兄弟都是極維護的,便大度地說:「若是真要嫁給二十四弟,我幫她按京城裡的貴女通常的標準備上一份嫁妝。只是二十四弟的親事總要先與父王母妃打個招呼,再通知宗人府記個檔,我派個人去京城辦好吧。」

  司馬十七郎非常滿意,王妃從來都是心胸寬大目光深遠的貴女風範,對自己的兄弟姐妹非常大方,不計較金錢。他知道王妃一定會給二十四弟媳置上一份像樣的嫁妝,而且這份嫁妝,最後也會進自家兄弟之手。

  身為本時代的男人,司馬十七郎不僅愚忠愚孝,而且還對自己的家人非常照顧。他雖然對岳家也好,但是在他的骨子裡還是認為兄弟才是一家人,而王妃嫁過來當然也是司馬家裡的人。

  而盧八娘呢,對這一切心知肚明,怎麼應對她也有經驗得很,只要不影響她個人的利益,她一貫喜歡做出非常賢良的樣子,不只司馬十七郎對她感念不已,整個淮北軍的人都認為她再賢良不過。

  於是幸運的司馬二十四郎後來就娶到了士族女為妻,還帶著豐厚的嫁妝,更覺得自己跟著異母兄長到淮北來是完全正確的。若是留在齊王府裡,誰又肯為自己打算呢?在他走之前,二十三兄的親事還沒有著落,聽說最末流的士族也不願意把女兒嫁進齊王府,這也是他當時才毅然決然出了京城的原因。

  忙著薛九娘親事的同時,盧八娘當然沒有忘了司馬十七郎真正的側妃薛祺娘。一天趁著司馬十七郎比較空閒時,她笑著說:「我們一起去看看祺娘吧,你還一次沒去過吧。」

  司馬十七郎一次也沒有過去看看薛祺娘,忙只是個藉口,他並不願意面對薛祺娘,一個有缺陷的女人,沒有哪個正常的男人會喜歡。但薛家畢竟送來了糧食,祺娘又是他的表妹,他已經對薛家的表妹有種隱隱的歉疚,這種感覺他自己並沒有認清,但盧八娘卻看得明明白白。

  這種歉疚,盧八娘不能放任著,由著它發酵,那樣會釀成禍患的,於是她要及時阻斷一切隱形的不利因素。

  司馬十七郎帶了些不情願,但是他還是聽了王妃的話,畢竟薛氏進門已經好幾個月了,他還連院門也沒邁進過一次呢,作為夫主,確實說不過去。

  進了薛氏的小院,看到整齊的佈置,司馬十七郎先點了點頭,王妃一點也沒虧待薛表妹,小院的佈局用品都要比正院還用心,進了屋子,他就更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覺,自從出了京城,他就沒有再見過如此的風雅。

  磊成一面牆的書簡,放在窗前的古琴,正擺著的棋譜殘局,白瓷瓶中的鮮花,這一切都與軍營形成了相當大的反差,更突顯了一種魅力。

  這其間的薛家祺娘,身著淡雅的曲裾,手執一把素面紈扇,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美好得不似人間凡物。

  因為薛祺娘的問題,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並沒有帶下人進來,而祺娘的婢女送了茶也趕緊下去了,屋子裡就只有三個大人,還要加上旭兒一個小孩子,盧八娘在出來時順手將兒子抱了帶過來。

  薛祺娘請淮北王和王妃在上面坐了,行了大禮,然後在王妃的示意下忐忑不安地在淮北王的下首坐下,整個過程她並沒有開口。心中一直回蕩著母親在送她出門前對她講的話,「糧食被劫了,淮北王一定因此恨上你了,你到了王府一定要順從聽話,如果淮北王來看你,要記住,那是你唯一的機會。」

  「你要恭順,不管是對王爺還是王妃,讓他們可憐你,還有你不要開口說話,掩住面容,只讓王爺看到你的眼睛,王爺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許他會看在你姑祖母的面子上給你一個孩子,這樣你這一輩子就再沒有遺憾了。」

  薛祺娘想著母親的話,臉已經不由得紅了,她那雙純真的眼睛也帶了些羞意,盧八娘在心裡感慨了一聲,關在深閨中女孩的嬌弱必會引起男人的喜歡,真是我見憂憐呢。懷裡的旭兒一直向薛祺娘的方向掙著,還發出咿咿呀呀的叫聲,盧八娘將他那雙不安份的小手拿了下來,告訴他,「叫表姑。」

  剛過一歲的小兒哪裡會叫人,旭兒依舊吵著向薛祺娘的方向撲,盧八娘便笑著說:「世子平時不肯理陌生人,今天見了表姑卻很親熱,想來是血緣親人的關係。」

  薛祺娘幾乎沒見過外人,現在更加局促了,不知應該如何回答,不只臉全紅了,就是兩隻露在外面的耳朵都紅通通的。

  司馬十七郎見狀心中略有不忍,薛表叔是可恨,但他失去了積攢幾十年的家財,回到楚州就病倒了,也算得到了報復,薛表妹是嬌養在深閨中的女孩,她哪裡有什麼罪過,只是被連累了。便笑著給她解圍,問她到了淮北可好,又說:「要什麼吃的用的玩的,只管使人對王妃說。」

  薛祺娘連連點頭,動作過於緊張,使她行雲流水般的舉止失掉了些從容的風度,但卻更顯天真可愛乖巧。

  盧八娘也問了幾句,看懷裡的旭兒一直在鬧,便笑著說:「旭兒今天有些不聽話呢,如此我們便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表妹。」

  待司馬十七郎先一步走出去,盧八娘特別落後一點,等薛祺娘離得近了,笑著同她說些保重身子的話。這時她懷裡的旭兒成功地撲到了薛祺娘的身上,一把將薛祺娘手中的紈扇搶到了手中,咯咯的笑聲剛剛響起便戛然中斷,變成了哇哇的大哭。

  司馬十七郎被引得回了頭,就見薛祺娘手中的紈扇已經被旭兒搶到手中,露出了她的整個面容,唇上的缺陷如此地令人觸目驚心。而旭兒已經丟下手中的扇子,張大了嘴,露出了幾顆瑩白如玉的小牙嚎啕大哭著,一串串眼淚落了下來。

  而王妃,因為這個突發的事件,整個人都呆住了,一動不動地抱著兒子站在那裡,茫然地看著薛側妃,薛側妃也如一樁木頭般呆呆地站立不動。

  司馬十七郎顧不上別的,幾步上前將他愛如珍寶的長子接到了懷裡,掩住了他的眼睛,快步向外面走去,「旭兒不哭,不哭,父王帶你玩。」

  盧八娘看著父子二人的身影飛快地離去了,彎下腰撿起了那把扇子,遞給了薛祺娘,「真是對不住了,旭兒還什麼也不懂。」

  旭兒是什麼也不懂,但是盧八娘懂。她專門用了幾天,躲著人用素色紈扇訓練旭兒,只要他搶到扇子,就會得到喜歡的玩具,或者好吃的東西,很快就建立了條件反射,聰明過人的旭兒只要見到扇子就會去搶,而淮北軍大營裡這個季節用扇子的只有薛祺娘一個。

  旭兒見到薛祺娘的興奮也是來源於此,他一直以為眼前的這個人在逗著他玩,所以躍躍欲試。但最終搶到了扇子後,不但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好玩意,反被醜人嚇了,所以大哭起來。

  安撫了薛祺娘兩句後,盧八娘走出了薛祺娘的小院。她可以肯定,親眼見到了薛祺娘的真面目,司馬十七郎再也不會對這個表妹產生一絲同情了。事實也是如此,司馬十七郎從此以後,終生未再見薛祺娘一面。

  盧八娘利用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坑了可憐的薛祺娘,但她一點也沒有愧疚或者良心不安。弱肉強食,大自然的競爭規則,她只有這個辦法壓制住薛祺娘的天真無辜對司馬十七郎的影響,也便這樣做了,為自己好,也是為旭兒好。

  她雖然還不能確定,但心裡已經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她又有身孕了。在這種時候,盧八娘只要出手,就必然要一擊得中。

  當盧八娘回到正院時,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到了,其實從薛側妃的小院到正殿,不過百十步遠,幾息時間就能走到。屋子裡寧姑姑已經將旭兒接了過去輕輕哄著,而旭兒依舊在小聲地抽泣著。

  「你怎麼不快些回來,我正要回去找你。」司馬十七郎有些不滿地說:「就不該帶旭兒過去,把孩子嚇到了。」

  「我也沒有想到,」盧八娘歉然答道,接過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來的旭兒,「這孩子也是太淘氣了。」

  「小孩子不就是這樣的嗎?」司馬十七郎心疼極了,一見兒子被嚇到了,他不顧父親不應該抱兒子的說法,馬上將兒子搶了回來,然後才想起王妃還留在原處。不過王妃總歸是成人,而且也見過薛家表妹,大約不會被嚇壞吧。但還是問了句,「你沒事吧?」

  盧八娘向寧姑姑等人揮了揮手讓她們都退下,然後對司馬十七郎誠懇地說:「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薛表妹的臉,當時嚇呆了,也忘記旭兒嚇壞了,心裡就是想,我當初就不應該答應薛家表嬸!」

  「你也是被騙了。」司馬十七郎如是說:「以後有什麼事就讓下人去辦,你不要過去了。再有,那院的人要看好,不許人隨意出入。」

  薛側妃的相貌其實就是家醜,傳出去他們夫妻的名譽都會大受影響,盧八娘當然知道這其間的厲害,於是答道:「王爺只管放心吧,我專門撥了得力的人手管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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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樂陶陶父子顯天性 情深深夫妻論時局(一)

  解決掉了心腹大患,盧八娘抱著旭兒坐了下來,重新將兒子逗笑了,然後指著司馬十七郎教他說:「爹,旭兒叫爹,這就是你爹。」

  旭兒抱著手中的玩具擺弄了一會兒,然後非常清晰地叫了一聲「爹」。

  司馬十七郎原本沒有十分在意,被這一聲童音叫得趕緊湊了過來,「旭兒,再叫一聲,再叫一聲『爹』。」

  「爹」旭兒非常給面子地叫了,司馬十七郎高興地把兒子抱了起來,抱過一次,突破了界線,下一次就容易多了,他把兒子舉得高高的,「兒子會說話了,兒子會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放下旭兒,司馬十七郎終於想起來,「兒子,叫聲娘給你母妃聽聽。」

  旭兒並不會。盧八娘笑著說:「他剛剛一歲,哪裡一下子就能學會。聽說男孩子說話都晚一些呢,學會叫爹是用了好多功夫才教會的。」

  這也是盧八娘精心準備的,司馬十七郎果然就在旭兒稚嫩的聲音裡骨頭都快酥了,一直哄著兒子叫他,結果最終旭兒煩了,再也不理他。

  看著第一次這樣親密地湊在一起互動的父子,盧八娘放下心來,看來司馬十七郎一點也沒懷疑過自己。原本她怕司馬十七郎發現什麼,便特別準備了兩個補救的方法,讓他的感情重新偏回自己這邊,一個是讓旭兒說話叫人,另一個就是她自己了。

  於是盧八娘懶懶地靠到了炕裡面,並不完全是假裝的,這幾天她確實覺得疲倦。剛好晚飯端上來了,她隨便夾了兩樣便放下,一點胃口也沒有。

  「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剛剛嚇到了?」司馬十七郎感覺出她的異常,也對自己只抱了旭兒出來有些後悔,「我那時就是想旭兒太小,怕他嚇壞了,急著把他抱出來,沒有想到你竟然也是第一次見面。」

  看到薛家表妹時,司馬十七郎心中不是沒有產生怨念,只聽別人說過和親眼所見的震憾是完全不同的,司馬十七郎很氣王妃竟給他弄回這樣一個側妃!而且兒子畢竟太小,又哭成那樣,於是他想也沒想地抱了兒子就跑回來,現在聽了王妃的解釋,又覺出她的不對,才想到過去王妃有那麼多的怪癖,不由得擔心起來。

  「我並沒有被嚇到,只是吃了一驚。」盧八娘沒精打采地說:「你先吃吧,我想躺一會兒。」

  問題嚴重了,司馬十七郎趕緊叫人,「快傳個醫生過來,王妃身子不舒服。」

  淮北軍中自然是有醫生的,給盧八娘診了脈,又問了寧姑姑幾句話,便對司馬十七郎說:「王妃大約是有身孕了,只是時日尚淺,現在還診不出,過五日再診一次,就能確定了。」

  寧姑姑也在一旁說:「這個月到了日子就沒有換洗,我原來在心裡就嘀咕著,應該就是如此。」

  司馬十七郎這一喜又非同小可,旭兒滿了周歲,正是應該再要個孩子的時候。他一直覺得子嗣過於單薄,結果王妃就有了,如果是個女兒就好了,他就兒女雙全了,當然是兒子更好,兒子越多越好,尤其是嫡子。

  他拿手在王妃的臉上輕輕撫著,只見她神情倦怠,一雙鳳目也沒有了過去的精光,半睜半合地看著兒子,聽了喜迅也只是淡淡一笑,於是司馬十七郎突然想起了王妃上次懷孕期間是如何嬌氣彆扭,自已整日如何哄著她的時光。

  可是現在,只隔一年多的時間,周圍的環境發生了太大的變化,王妃再次有了身孕後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正是因為她整日為淮北軍操勞,為自己的事情操勞累的,而自己也沒有時間多關心她。

  「王妃……」司馬十七郎握住王妃的手,無比內疚地說:「你瘦了,一定是累的。有了身子多歇歇吧。」

  「瘦了?」盧八娘生過孩子後確實慢慢瘦了下來,基本恢復到有旭兒之前的身材,也許比那時候還要稍瘦一點?她摸了摸司馬十七郎的臉頰,微笑著說:「你也瘦了。」

  從京城出來到淮北這半年時間,對於司馬十七郎來說,是巨大的考驗,相比較而言,以前的坎坷完全算不得什麼,陌生的土地,鬆散的部下,饑餓的威脅,潛在的敵人,他面臨著的困難實在太多太多了,所費的心力精力都非同小可。

  於是司馬十七郎不只是瘦了,而且在嘴角兩側出現了很明顯的豎紋,在他板起臉時,整張臉看起來都像是刀斧所刻一般,線條完全是硬的。雖說他過去也不是個風流人物,但現在卻已經完全脫去了京城王孫公子的風采,成了一個嚴肅的領導者。

  是誰說的,歲月就是一把殺豬的刀。

  想到了這裡,盧八娘讓人拿過鏡子,還好,鏡中人雖然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但還是美貌如花,又嫌鏡子不夠清晰,便拉住司馬十七郎的胳膊問:「你看看我是不是也有皺紋了?」

  司馬十七郎笑了,「哪裡有皺紋?你還是和剛剛嫁給我時一樣美貌!」但其實司馬十七郎也知道王妃還是變了很多的,畢竟七八年的時間過去了,就是再嬌嫩的花兒也不會一如往昔。

  但是他細細地看,卻覺得王妃更加美豔動人了。她的華麗高傲似乎被歲月磨去了一些,卻依舊卓爾不凡,加上成熟婦人溫和而甜美的魅力,這些氣質混合在一起,讓人在熟悉她美麗的容貌後,在心中更長久留下的是最難忘的氣質。

  就是親近如夫妻,司馬十七郎面對這張臉,也會生出怎麼看也看不夠,越看越覺得被吸引的感覺。

  看到司馬十七郎愛慕的目光,盧八娘確信了自己保養得還好。這時已經送來專門為她重新準備的幾樣吃食,由著司馬十七郎親手餵著勉強吃了些,然後盧八娘喟然歎道:「我好想吃孟表兄家裡的點心啊!」

  就是盧八娘在淮北軍中過著最高標準的生活,但是與在京城也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不用說孟府的點心,就是精緻一點的吃食都很難得。司馬十七郎愧疚極了,因想起盧八娘懷著旭兒時只想吃青杏的往事了,便說:「我讓人拿杏脯給你吃吧。」

  「也好,」盧八娘靠著司馬十七郎溫聲答應了,但杏脯拿了過來,她吃了半個就放下了,「我就是覺得沒精神。」

  「一定是這些日子累壞了。」司馬十七郎再次如是說,便讓盧八娘將手中的事務分出去一些,「現在大營裡總算理順了,你也可以把事情都交給別人,府庫裡的帳要是不放心就交給十兄他們。」

  盧八娘想了想,最終將軍中的糧餉發放的帳目等交了出去,至於所有物資的統籌管理她還是沒有放手,「總帳還是我掌著好,別人我不放心,你又沒有時間一直盯著。」還有一個原因她不好說出來,那就是想保持住自己的權力。

  司馬十七郎看著王妃面露疲色,但卻依舊幫著他把握著所有財權,實在感動,可是這樣重要的事放在別人手中總沒有王妃管著放心,再加上管著財物的多是過去王妃手下的大管事,別人想統管他們也難,便也只有默認了,「你只看看總帳就行了,若是還累就交給我,我也會看帳的。」

  「軍營的事就不少了,你又在練重甲騎兵和車陣,哪裡有時間和心思?」

  練兵確實是重中之重,在淮北這片土地,胡人一直虎視眈眈,戰火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燃起,他的壓力非常之大。但是他也意識到自己對王妃的關心比起以前遠遠少多了,因此這階段他儘量多來陪盧八娘。

  而看到一連幾天司馬十七郎都住在內院,盧八娘也不禁奇怪了,「軍營中的事情那麼多,你怎麼每天都要回來呢?」

  看著盧八娘要把睡熟了的旭兒抱起來,他趕緊上前攔住她,「懷著身子要小心些。」自己將旭兒送到了床上。

  盧八娘身邊有四五個人近身服侍,又有十來個人負責外圍的雜事,雖然沒有各種便利設施,但怎麼也不可能累著。前世的女人不但要上班,還要帶孩子做家務,還不是樣樣都搞得來?而且自己的兒子,少假手於別人總是好的。

  「我捨不得旭兒嘛。」

  旭兒是盧八娘一手帶大的,司馬十七郎也得承認,自己的兒子看起來又活潑又可愛,而且身體還很結實,比起別人家的孩子要聰明得多,這一切都是王妃的功勞。他體貼地說:「現在夜裡很冷,旭兒有什麼事你又總是自已做,我是怕你著涼。」

  楚州一行後,盧八娘養成了與旭兒住在一張床上的習慣,但其實旭兒半夜很少醒來,而且與旭兒住在一起,就像抱著一個小火爐,一點也不冷。可是盧八娘卻聽懂了司馬十七郎的藉口,其實他是想多陪陪自己吧。於是她配合地說:「我就是覺得身子疲乏,你幫我按按腿。」

  司馬十七郎扶她躺下後,幫她在腿上輕輕地按著,有了懷旭兒時的經驗,他已經很熟悉了。按過了腿,又問:「用不用按按頭?」

  「好。」盧八娘閉上眼睛享受著,有多久司馬十七郎沒有這樣關切自己了?不過只要他還記得,盧八娘就非常開心了,嬌聲說:「我想起了過去,你第一次幫我按頭的時候。」

  「你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對我越來越親密了,」司馬十七郎笑著說:「其實我還想像那時候一樣,天天跟你膩在一起,可卻是不可能了。」

  「我都懂的,」盧八娘依在他胸前說:「不要天天回來了,只管做你的事,我會照顧好自己和旭兒的。」

  司馬十七郎明白王妃說的是對的,但是他還會擔心,便輕輕拍了拍她說:「你安心養胎,我已經想好了,這幾年後院不進人了,我們多生幾個嫡出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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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樂陶陶父子顯天性 情深深夫妻論時局(二)

  沒想到這樣快就得到司馬十七郎的保證,盧八娘怔了一下,她順利地解決了薛氏姐妹後,並沒有放鬆。淮北複雜的形勢註定她的孕期不可能風平浪靜,而她早已默默做好準備,要把打算進淮北王府的女人都一一處理掉。

  想聯姻的各方勢力,最重視的聯姻的結果,只要達成目的,就不會有人追究送來的女人幸福不幸福,而盧八娘也不會取人性命,只要不讓司馬十七郎接觸就可以了。

  最近幾天,她雖然沒有在正式的場合出面,但是已經聽說尚家已經派了人,要將尚家夫人所生的三娘許給司馬十七郎,而陶家也派人過來流露出聯姻的意思來。

  因為司馬十七郎並沒有公佈這些消息,她只能裝做不知道,於是便問:「若是有合適的人家,又有相當的條件怎麼辦?」

  「什麼合適的人家,相當的條件?」司馬十七郎說:「與薛家聯姻的這番經歷還看不清嗎?若是只想靠聯姻取得些好處,忍氣吞聲不算,也未必真能達成目的。反過來,憑著自己的實力去取,才是真正的王道。你只看歷朝歷代的王侯將相,誰又是靠著女人上去的,就是真有三五個小丑,也絕不能長久。」

  「眼下淮北軍較剛渡淮河時境況已經好多了,起碼立住足,有了自己的地盤,現在我們最主要的是儘快發展起來,擁有雄厚的實力,我這個淮北王才會真正地名符其實!」

  沒想到司馬十七郎這麼快就悟透了這個道理,而且已經有了主意,把靠自己發展勢力放在了首位。於是盧八娘便贊同地說:「很有道理,不過你這樣說一定是原因的,難道最近真有想聯姻的人家?」

  「你這幾天沒到前營去,恐怕還不知道,尚家和陶家都派了過來說要聯姻,不過我都沒有答應。」

  「尚家?陶家?你給我講講?」

  「這些天不是讓你好好養胎嗎?就不要聽這些了。」

  「我不過是當成趣事聽聽,也不會累的。」盧八娘很堅持,她雖然對尚陶兩家也多方打探,但總不比司馬十七郎知道得多。

  司馬十七郎就告訴她,「先說尚家吧,尚爽今年五十多歲,那年我們聯手將蘇峻合圍擊敗,得勝還朝後他與陶耀光一樣得了朝廷刺史的官位和忠武將軍的封號。其實單論實力,尚家略遜於陶家,當初在蘇峻之亂時所出的力量也小於陶家,但朝廷出於平衡的目的,將他們一直等同對待。」

  「尚爽現在要把女兒嫁過來,其實是他的繼夫人的主意。他第一位夫人是士族女,可惜家勢早已經敗落,生下了幾個兒子,最大的叫尚喆,已經年過而立,當年合圍蘇峻時他就已經帶兵了,我也與他有過幾面之緣,聽說他在尚家軍中已經形成了一定的勢力。而續娶的夫人姓蔣,父親是尚爽手下的大將,出身雖然不顯,但卻是實力一派,蔣夫人進門後也生下一個兒子,今年十四歲了,據說天生神力,非常得尚爽的喜愛,現在蔣夫人想讓她生的小女兒嫁過來。」

  說到這裡,尚家結親的目標已經很明顯了。

  兩個異母兄弟爭奪掌家大權,嫡長子一方占居年齡和倫理道義兩方面的優勢,而小兒子一方有實力雄厚的支持人。現在又想出與淮北王結成姻親,取得淮北王的支持。

  「蔣夫人的女兒能有多大?」雖然這個時代十三四歲成親的也有,但是蔣夫人明顯是為了兒子,要把沒成年的親女兒許配出去,心還真狠。

  司馬十七郎一笑,女人的想法與男人總是不同的,「大約十二三歲吧,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說尚喆能同意嗎?」

  「當然不會了。」

  「所以我可以肯定尚喆很快就會親自來見我。」

  「怎麼辦呢?」

  「我剛到淮北時,他們都不願意過來拜會,現在想利用我了,我也沒那麼好利用的。王妃,你說是不是?」司馬十七郎說著拍了拍盧八娘。

  「那當然。」盧八娘聽著司馬十七郎輕快的語氣,笑著說:「你一定高興吧,原來淮北軍沒有什麼實力,也沒有人重視你,現在尚陶兩家的行為就說明了淮北軍已經不容小覷了!」

  正是這樣,司馬十七郎到了淮北後,陶尚兩家先是不以為意,然後間接打壓,到現在開始想聯姻,這期間的變化靠的正是淮北軍實力的不斷增強。雖然從地盤的大小、人口的多寡和多年基礎等方面,司馬十七郎還比不了陶家,但與尚家已經很接近了,甚至綜合實力未必差於他。

  所以形勢也就變了。

  聽了尚家的故事,盧八娘心花怒放,然後她冷靜了一下就更明白了,司馬十七郎的轉變主要原因並不是形勢的變化,而是他體貼自己。那麼他體貼自己的主要原因是什麼呢?應該是因為自己有了身孕,看來扮嬌弱是非常有用的一招!於是她柔柔地靠在他身邊,用無限崇敬的語氣說:「王爺,你真行,這才多久,尚家已經開始怕你了!」

  對於盧八娘的讚美,司馬十七郎一直是非常看重的,現在他也不例外,當然為了面子,他總不會表現出來,就將王妃攬在懷裡,「你要多休息,快睡吧。」

  盧八娘當然還要聽陶家的故事,於是她帶了些興奮地在司馬十七郎的胸前撫了撫,「我現在還不睏呢,也願意聽你說這些事,你再講講陶家是怎麼一回事?」

  「陶耀光這個人比尚爽要年輕一些,心思卻要深得多。」司馬十七郎便沒有推拒,「他派了一個人來對我說了半天蘇秦張儀的故事,特別強調了什麼遠交近攻,攘外必先安內之類的。」

  「他是想和你一起把尚家平分了,只是不敢明白說出來而已。」

  「是啊,陶耀光有很大的野心,一向對朝廷陽奉陰違,他說不上什麼時候就是另一個蘇峻。」司馬十七郎還知道,「陶耀光的長女就是尚喆的嫡妻,不過去年病死了,陶家不只想讓我納個陶氏側妃,還想要尚喆再娶個陶氏女呢,因為尚喆還沒有嫡子。」

  「情況還真很複雜呢。」不過亂世中,誰又不為自己打算?盧八娘問:「你想怎麼樣呢?」

  如果王妃不是這樣善妒,那麼司馬十七郎會同時接受這兩家的側妃,兩不相幫,然後因勢力導,將這兩部分勢力早日收到自己麾下。但是想到王妃,司馬十七郎便決定兩家的女人都不要了,然後還是一樣的兩不相幫,將他們收服。

  其實有沒有兩個聯姻的女子並沒有什麼關係,真正靠的都是實力。多兩個女子,不過是後院多兩個玩物,司馬十七郎雖然有點遺憾,但也沒什麼大不了。比起王妃的身子,比起她肚子裡的孩子,孰輕孰重他還分得很清。

  從董氏到薛氏,王妃每一步做得都很完美,可是司馬十七郎還是品出了王妃的心思,想到王妃對自己盡心相助,他實在不忍再讓她心裡不快。他完全可以再等上幾年,多生幾個嫡子,那時候王妃也會更加放心自己,人也會更成熟懂事,再提側妃的事她也許就能接受了。

  「具體要看他們怎麼做了,不過尚陶兩家的地盤早晚都要屬於淮北軍管轄,他們也要真正臣服於淮北王!」

  盧八娘再是精明,也沒有想到就是剛剛司馬十七郎的思路還在納妾上轉了一圈,但是就是她知道了,也不會有多吃驚,司馬十七郎從來沒有答應過自己不納妾,他骨子裡就認為那都是應該的。

  不過盧八娘從來沒有反省自己的問題,她只會圍追堵截,卻從沒有想過從思想深處去幫他改變,因為在潛意識裡她並不相信他能改變,也不認為自己能夠改變他。說到底她也不過是想多維持一段現狀而已。

  她並不真懂感情,更關鍵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不懂。

  但聽了司馬十七郎的承諾,她完全放下心來,這個男人還算有節操,答應自己的事,如果沒有特殊原因輕易不會改變,自己可以相信他。盧八娘自己的節操肯定不夠,但她特別喜歡與堅守道德的人打交道的原因就在於此。

  就在這種溫馨的氣氛中,盧八娘慢慢過了懷孕最難過的頭幾個月,身體很快就沒有任何不適了。一天,她正在屋子裡看帳,就見司馬十七郎領著孟白和盧檾進來了,不由得驚喜萬分,「怎麼不先送信過來?我好準備一番。」

  「準備什麼,就是想看看你在這裡的真實情況。」孟白說完後就大笑了起來,「若不是淮北王帶路,我還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淮北王府!」

  所謂的淮北王府,就是在淮北軍駐紮的後營修起的一個兩進的小四合院,外面一進是司馬十七郎的書房,裡面一進是盧八娘的內院,院子西北角還隔出一個小院子,就是薛側妃的住所。如果在整個院子的外面繞著走一圈也就是一會工夫的事兒,實在是小得連個花園都沒有。

  小還只是一方面,整個房子都是夯土築成,又低矮又簡陋,屋子裡面光線極差,孟白眯著眼睛細細打量了一回,外間明顯是待客用的,最顯眼的就是占了半間屋子的大炕,炕上鋪了紅地暗花的錦褥,中間擺了兩個案几,上面放了幾樣杯碗茶具等物,一絲裝飾性的東西也沒有。

  三四個一兩歲的小孩子在炕上玩鬧著,兩三個婦人在一旁照料,而屋子唯一的小窗前擺了一張沒上漆的方桌,放了一張木椅,盧八娘就坐在窗前,眼前攤著一本打開的帳目。

  所有的人,包括盧八娘在內都穿著很普通的絹帛做的衣服,這種便宜的絹帛色彩暗淡,更顯得屋子裡灰撲撲的。且不說孟白在前世見過的世面,也不說京城裡王侯世家的府院,就是來到了這個時代他改為孟姓前生活的孫家住得也要比這裡好多了,穿得也要好得多了。

  一向有著嚴重的潔癖,又驕奢淫逸的盧八娘竟然過著這樣的日子!孟白一聲長歎道:「盧八娘,沒想到你竟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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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煮酒笑談京中舊事 排戲展現淮北新貌(一)

  不必去看,盧八娘也知道司馬十七郎的臉色肯定不太好看了,男人都是要臉面的,而且公正地說司馬十七郎一直努力想讓自己和兒子過上更好一點的生活。

  要知道他自己在軍營中與軍士們吃著簡單的飯食,卻讓人每天都要給自己和兒子燉一隻雞;他穿著粗糙的軍服,可自己和兒子貼身的衣服都是用細綢做的;就是現在這間小小的院子,也是淮北軍後營裡最好的建築。

  處於創業艱難的階段,每一處都似巨大的無底洞般地吸收著財富,卻還沒有多少產出,所以盧八娘保持著節檢,至少在外表上是如此。

  但盧八娘也理解孟白對自己有著一種類似娘家人的關心,他們曾經生活過的世界裡,物資是那樣的豐富,生活是那樣的便捷,所以他以為自己一定很難忍受眼下的日子。但其實,盧八娘不是孟白那經歷單純的學生,她生存能力之強大,會遠遠超出孟白的想像。要知道前世創業過程中她的受的苦要遠遠超過現在,而且那時她是一人獨行,所有的苦都要自己來扛,而現在司馬十七郎總還是擋在她的前面的。

  她心裡還是很甜的。

  於是她微微一笑答道:「孟表兄現在越來越有名士風範了。」

  孟白也覺出了自己的話引起了司馬十七郎的不快,相處這麼久他自然知道盧八娘選的丈夫還是很關心她的,便尷尬地笑笑道:「什麼名士風範,不過是說話直接不經大腦而已。我到了你們這裡還不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其實是因為你已經習慣了名士的說話方式和方法了。」盧八娘一針見血地指出,孟白成為當世之一名士才子後,也被這個時代文人的風氣所感染,疏狂放任——但也許這正是他骨子裡的性格。

  她這樣說,是告訴司馬十七郎根本無需介意孟白的語氣。然後她便轉向盧檾,「你怎麼出來的?」

  盧檾已經二十歲了,性格像四老爺和四夫人,非常溫和,但好在他不完全是四老爺和四夫人那種一點主意都沒有的人,聞言道「當時姐夫帶著姐姐到淮北時我就想跟著過來,只是那時知道後已經來不及了。這次聽說孟表兄到淮北宣旨,我便跟著來了。」

  對於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盧檾反而總覺得有些疏遠,但是他對司馬十七郎這位姐夫的感情可不一般,青少年時期最重要的幾年,他就完全在姐夫的羽翼下長大的,他還跟著姐夫出征過,這也讓他對姐夫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心追隨姐夫,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淮北。

  司馬十七郎既能感到孟白的不滿,當然也能感到盧檾的景仰,他的不快已經消散了,拍了拍盧檾的肩讓他坐下來,「小舅子,走了一路累不累?」

  「一路上請孟表兄的宴會不少,所以並沒有急著趕路,一點兒也不累。」

  就在他們對答間,屋子裡經過一通小小的忙亂,細君幾個把各自的孩子們都帶走了,寧姑姑下去安排晚飯,又有人倒茶過來,盧八娘拉了兒子過來讓他叫表舅和舅舅,現在旭兒說一兩個字的話已經說得非常清晰了。

  當年盧八娘是在山莊生的孩子,又因為國喪期間,所以孟白和盧檾都沒有與生過兒子的她見過幾次面,現在他們看著帶著一個孩子,肚子又微微隆起的母親形象,都覺得非常地陌生。

  盧檾不由得說:「姐,你變了。」他的姐姐從骨子裡依舊散發出傲氣,但卻不再那樣冷淡而拒人千里之外,她溫和地笑著,不知從什麼時候帶了一種令人想親近的感覺。

  「是嗎?」盧八娘猶有不信,「是衣服的原因,如果我換上了錦緞華服,你可能更習慣一些。」

  盧檾一向不善反駁,便又說:「父親和母親非常惦念姐姐,讓我給姐姐帶來一些東西,還囑咐姐姐要保重身體,照顧好外甥。」

  「父親母親身體還好吧?」盧八娘也問。

  「都好,」盧檾答道:「盧家已經分家了,財物都已經分好,父親分得一個千畝地的莊子,僕婢幾百人,只等守過孝就搬出盧家塢堡了。」

  祖母早就去了,祖父病逝後分家就是必然的。至於父親的生母更是在嫡祖母之前就去世了,所以父親沒有需要贍養的老人,出孝後直接帶著自己的兒孫出府。雖然盧八娘聽到父親分到的東西不多就知道他一定吃了些虧。盧氏家大業大,就是庶子吧,也不應該只分得這麼一點子。但是想到四老爺和四夫人的懦弱,有太多的銀錢並不是好事,所以就隨他們吧。

  而且息八娘在離開京城時,也曾派人給四老爺和四夫人送去了一筆錢,足夠他們終老一生的。而且她堅信自己和司馬十七郎的事業一定會成功的,到那時,什麼金錢、農莊、財帛,統統算不了什麼。

  「我們來的路上繞到了盧家的塢堡,曾見過姑父和姑母。」孟白安慰盧八娘,「分給姑父姑母的莊子和奴婢雖然不是頂好,但也不差,我讓張管事找了懂農事的莊頭幫著看顧,你只管放心。」

  「還有表弟跟著我過來,也是向兩位長輩稟報了,他們也都贊成,姑父說與其在京城受人欺負,不如跟著王爺在淮北呢,就是姑母也是極放心的,我才將他帶過來,」

  盧檾看了一眼盧八娘也趕緊說:「父親和母親讓我到了淮北都聽姐夫和姐姐的。」

  這便也是盧八娘父母的好處了,他們懦弱老實,但是卻能夠相信自己的女兒和女婿,竟然捨得把嫡長子送到淮北來。盧八娘看向了司馬十七郎,既然父母都同意盧檾到淮北,那麼他們就收下好了,果然司馬十七郎點頭道:「小舅子,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然後司馬十七郎便向孟白詢問齊王府的情況,他走前其實對父王和母妃是非常失望的,但眼下孝道又使得他忘記了自己的失望,轉而關切起他們了。

  孟白字斟句酌地說:「齊王現在很少在朝堂中露面,齊王妃也不大參加各府的活動,我好久沒有聽到他們的消息了。不過,最近朝中有人提議,要遷齊王魯王等諸王去皇陵為先皇守墓。」

  「可知道是哪些人提議呢?」盧八娘問,司馬十七郎原來說過,如果他不能到淮北,為先皇守陵就是他的命運。

  「是以陸家五郎為首,應該是皇上的意思。」

  陸家是后族,皇上登基後他們家所得到的好處最多,自然也要為皇上做急先鋒。盧八娘忍不住想起了寧太后,「不知太后現在如何?」

  「聽說因為思念先皇,鳳體一向違和,過年時都沒有出來接受命婦們的朝拜。」

  「那寧家呢?」

  「太后的父親封了承恩侯,皇上也頗多恩寵,但卻沒有任命實際的官職。」孟白順著盧八娘的思路又說下去,「今年正旦時,陸妃也封了太后,還是寧太后父親承恩侯的提議。」

  盧八娘想到了那個八面玲瓏的陸妃,想來應該是陳王聯合他的母妃,哄騙了寧賢妃得到聖旨。雖然過程如何她並不知道,但只看結果就能知道——陸家是最大的贏家,但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孟表兄最近可曾見到過我父王?」司馬十七郎輕聲問。

  「我走前去了一次齊王府,」孟白的眼睛並不去看司馬十七郎,「齊王正忙著,就沒有見面。」

  很顯然,孟白是想為齊王給司馬十七郎傳幾句話的,但是齊王則根本不想。自從司馬十七郎拒絕了他擁兵奪位的打算,他似乎已經不把這個兒子當成兒子了。

  盧八娘是明白司馬十七郎心中的失落的,最重視忠孝大義的他有多麼想得到來自皇上、父親的贊同和支持,但是他就是得不到。於是她看了看跟在盧檾和孟白後面的兩個女人,知道是他們帶來貼身侍候的妾室,轉身對成姑姑說:「先將她們送到客院,好好安置。」

  這時酒菜已經送了上來,盧八娘讓人給這三人斟了酒,「你們喝一點吧。」

  孟白也急於轉變話題,他到齊王府時讓人通傳問齊王有什麼話要帶給兒子,齊王就讓他吃了個閉門羹,這種事他本不想說,但被問到了又不能不說,而且不管他怎麼想輕描淡寫,也不可能改變事情的性質。於是他趕緊笑道:「讓人把我帶來的新酒拿過來你們嘗嘗,這種米酒孕婦也可以喝一點的。」

  說著新酒已經送了進來,放在炭火上加熱後斟上,盧八娘也接了一杯與大家煮酒談天。

  就在這一會兒的時間裡,司馬十七郎已經重新爽朗地笑起來,「想來孟表兄一定又釀出別出心裁的好酒了,今天我就放開量多喝一點!」

  作為淮北軍的領袖,司馬十七郎一直在不斷地磨練著自己的意志。他是淮北王府的家主,要為自己的妻兒負責;他是淮北軍幾萬人的支柱,要為他們的生死存亡負責;他將來還是淮北一帶的霸主,要為幾州的興衰負責,他身上的擔子重著呢,他要關心著的人多著呢,他實在不可能為一些過去的事傷心。

  現在,父王對自己的不屑不應該讓他難過,就是皇上對他的打壓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他心中唯一的目標就是統率淮北百姓,收復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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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煮酒笑談京中舊事 排戲展現淮北新貌(二)

  從美酒到菜肴,從詩詞到行軍佈陣,大家的話題又不知不覺地落到了京城中的形勢上。

  京中的形勢哪裡是幾句話能說得清的呢?

  孟白先從他前來的原因說起,原來他這一次到淮北竟然還是奉皇上的旨意出來的,並且剛剛在前營還搞了個很正式的宣旨,皇上讓他來撫慰准北王,並送給淮北王女樂十名。

  所謂的撫慰,當然是想瞭解一下情況,想到皇上還這樣「關切」著他們,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相互看了一下對方的眼睛,皇上的本質就是不想淮北王的勢力變大,他寧願司馬十七郎耽於女色,也不願他收復淮北。

  「我也沒有想到皇上能派我這麼個差使,便欣然接受了。後來才知道,皇上原本想派的幾個人都不願意北渡淮河,最後只得選了我。這小子就是聽到旨意後辭了官出來的。」孟白指了一下盧檾又說:「除了他,還有幾個人跟著過來了。」

  一心想北伐又沒有趕上去年司馬十七郎出征的人肯定會有,也會有覺得淮北軍發展得還不錯的人,當然也有在京城不好混過來的,總之隨同孟白前來的還有十幾個人,只是夠不上資格來見盧八娘,所以被司馬十七郎留在了前營。

  過了幾天,盧八娘才知道原來跟過來的人中還有董青河,也就是董氏的親弟弟,他今年已經十八歲了,自從董氏死後,因為有司馬十七郎的照看,他順利長大,按部就班地讀書成親。想來,他與盧檾一樣,願意到姐夫手下謀個前程,當然司馬十七郎雖然肯照顧他,但卻不會認他當小舅子的。

  話又回到了正題,孟白慢慢述說著,「皇上是仁厚,對世家更加寬容,眼下陸家在朝中一支獨秀,人稱陸半朝。崔氏完全被比下去了,盧氏已經有人開始起復,還有幾個世家,也出來一些人入朝。只是庶族倒是完全被壓下去了,尹家最為明顯,只剩三兩個人留了下來,也都是不入流的小官。」

  所謂仁厚,其實就是實力不足,壓制不住朝臣;對世家寬容,也是同樣的道理,世家強而皇權弱,這也不只是新皇的問題了,本朝從南遷後就一直如此;而庶族勢力減退,說明老皇上為加強皇權所做的努力完全失敗了……看來朝廷正是向著孟白原來所說的歷史方向發展著。

  盧檾補充道:「尹家三郎被上司挑了個錯免了官,天天在外面鬼混,還收了個外室偷偷養下一個兒子,九姐知道後鬧著要和離,原來大伯父不同意,後來三伯父天天吵,也只能不管了。現在尹家就是不肯寫和離書,三伯父只好先將九姐接了回來,準備等出了孝之後再去理論。」

  「不過,就是等三伯父的孝期結束,就是把和離書簽了,大伯母說九姐也很難再嫁合適的士族了。」女人在再嫁本沒有什麼,但是嫁過庶族的士族女,就像貶值了的貨幣一樣,這其間的道理很難說清,但又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盧八娘聽了這樣的消息倒沒有幸災樂禍,因為從沒有把盧九娘放在心上,所以既不會嘲笑她也不會同情她。其實那本是盧相為盧八娘安排的命運,她躲開了,盧九娘沒有能力躲開,就只有承受。

  盧氏試驗性與庶族聯姻的第一樁親事看來就要結束了,這也正是庶族的力量被打壓的體現,與此相反的是士族更是達到權力的頂峰。孟白作為士族譜上排在第一位的孟氏後人,應該得到足夠的重視才對。

  眼下皇上派了孟白出使淮北,也算得上孟白出仕後的第一件差使吧。司馬十七郎的思路出盧八娘相差無幾,他笑問:「孟表兄對朝政是不是開始有興趣了?」

  孟白搖頭笑道:「我最喜歡孟子的一句話——富貴於我如浮雲!」

  一個浪漫的文科學生對於政治這種最陰暗最恐怖的活動確實一點也不想碰,他又提前知道未來的朝局會動盪不安,所以才堅持名哲保身。但是若說富貴於他如浮雲多少還是有些言不由衷,孟白其實也是喜歡地位金錢的,只是不喜歡危險,所以才選了名士之路。

  盧八娘理解地一笑,但司馬十七郎的笑中卻帶了更多的無奈,如果孟白能夠在朝中有一定的發言權,於他是極有利的,只可惜,本應是他妻族中最強大的一支力量,只能是白白浪費了。他於無數次感慨後再一次在心裡歎息了一聲,接著聽孟白講京城中的奇聞八卦。

  總之,在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離開京城後,那裡繼續發生著各式各樣的事件,現在這對夫妻聽起來都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他們慢慢地已經與京城脫節了。

  皇上的旨意雖然能夠到達淮北,大家表面也一樣恭敬,但其實心裡都是不以為然的,因為聖旨已經沒有什麼用了。既不能拿來換成吃穿用品,也不能用來抵抗胡人,甚至尊崇正統的漢人也不會因為一道寫在黃緞子上的旨意而做出實質性的改變。

  想在淮北生存,要靠自己的實力。

  孟白的到來除了給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帶來了不少的消息,也帶來了無限的樂趣,他們在淮北的生活一直太單調太緊張了,他就像調味劑一樣改變了生活的味道。這時節,也正是農閒的時候,所以整個淮北軍大營的氣氛都歡樂起來。

  名滿天下的大才子,高貴的孟氏傳人,京城各種時尚的先鋒,孟白正是這個時代的寵兒,司馬十七郎帳下的幾位世家子弟和名士對他也非常仰慕,他們在一起寫詩作賦,引得淮南淮北的風流人物也紛紛來訪。

  如今的司馬十七郎解決了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對於在淮北軍大營裡突然出現的這場文壇小盛會還是持非常支持的態度,他特別在一處風景優美的河灣處為他們臨時圍起了一個小小的遊園,那裡面有各種精美的饌食、香醇的美酒,華貴的器物,並把皇上賞下的女樂都送了進去,方便激發他們的雅興。

  別看司馬十七郎對於世家子弟和飽學之士特別尊重,又給予極優厚的條件,他們的日常供給甚至超過他自己,但是,盧八娘還是清楚他並不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比如後勤供應,比如屬地的治理,比如練兵作戰……

  想來他在思慕士族的榮光、放誕疏狂的灑脫、耀目的文采這些本時代最為璀璨的光芒的同時,也清楚地知道,這些人只能做為精緻的裝飾,增加他的聲望和名氣,卻不能給他帶來實際的用處。

  這正與盧八娘的想法一致,她將孟白找來拜託他一件事,「你既然不急著回京城,就幫我寫幾個劇本,再排演出來。」

  「什麼時候起你有了這樣的雅興?」

  盧八娘一笑,「我可不要什麼才子佳人的故事,你幫我寫淮北王接到先皇遺詔,變賣家產,招募兵馬,北渡淮河,勵精圖治的一齣戲;另一本寫淮北王妃不懼艱難,帶著幼小的世子陪同淮北王北上,在淮北軍無糧的時候,毅然去楚州將首飾換了軍糧。在回程中夢到先朝大長公主,指點她治理淮北之策,扶佐淮北王。」

  「噗!」孟白將口中的茶一下子噴了出來,咳嗽了幾聲才又說:「盧八娘,我真服了你!」

  「那好,就按我的劇情寫吧,以後有時間的話再替我寫一些類似的宣傳劇,劇情我會告訴你。至於稿酬,決不會虧待你的。」

  「算了,你們現在窮成了這樣,我就不要稿酬了。」

  「那你就先寫吧,越快越好。」於是盧八娘更熱情地支持著士人們的活動,看著她預定的戲劇寫成並開始了彩排公演。待完全成功後,她會支持戲劇團到處巡演,做為她統一淮北意識形態的重大舉措。

  淮北文化界的這些活動,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前來。尚喆就是其中很有意思的一位。據說他聽到孟右軍在淮北軍的消息後特別前來相見,順便拜見淮北王。

  與想像中的鐵血軍人不同,尚喆是一位個子不高,白白胖胖非常和氣的中年人,他禮貌周到地送了拜帖給內院淮北王妃行禮請安,還專門獻給淮北王妃和世子各一份豐厚的禮品,珠寶錦緞、毛皮藥材,其中一套用寶石做眼睛的黃金十二生肖尤其漂亮,旭兒見了就愛不釋手,可見來之前是做了功課的。

  晚上盧八娘把禮單給司馬十七郎看時笑著說:「難道尚喆以為我是冒頓單于的閼氏?」

  漢初時漢高祖被困在白登山,陳平派人給閼氏送了禮品請她說情,並告訴閼氏如果漢高祖敗了,就會送美女給單于,那麼閼氏就會被冷落,於是閼氏怕漢家送來美女便收下禮品力勸單于放了漢高祖一條生路。

  「你正好做一次閼氏,收了禮告訴尚喆,他的異母妹我不要了。」司馬十七郎笑著哄王妃,自從自己說近幾年不會再納側妃了,她睡覺都安穩了不少。聽孟白說過女人懷著孩子時心情好,肚子裡的孩子才能長得好,就像旭兒一樣,比別的孩子都要聰穎活潑。

  盧八娘果然被逗得笑了起來,「那麼這些禮還是少了些,我怎麼能將淮北王側妃之位賤賣呢?」感覺到司馬十七郎醒悟後對自己的好,盧八娘坦然享受,自己確實值得。

  玩笑歸玩笑,盧八娘也是讀過史書的,冒頓單于退兵哪裡只是因為閼氏的勸說?當時劉邦手下有著幾萬精兵,樊噲帶著幾十萬的大軍正趕來支援,冒頓有所顧忌,更主要的是,即使冒頓打下了白登山,抓到了劉邦又有什麼用呢?漢朝立刻就能新立一位皇帝,還不如雙方和談。

  最後的結果就是劉邦回了京城,將宗室女送給冒頓和親。看到這裡所有人都應該明白閼氏想達到的目標根本沒有成功。所以盧八娘真正重視的一直是實力,歸根結底,實力才是硬道理,一切弄巧在實力面前不堪一擊。

  就如尚喆,他的到來也是靠他自身實力的支持,尚家的嫡長子是軟實力,手下有一定兵權是硬實力,所以淮北王夫妻二人雖然在背後說笑,但表面上卻非常客氣地招待他,但基於他是以與孟右軍相會的原因來到淮北軍大營,所以司馬十七郎便也只與他談些風花雪月的事。

  就尚喆的事情進一步分析下去,還是實力的問題。如果在司馬十七郎剛剛渡過淮河到達淮北時,尚喆若是來見他,一定會得到司馬十七郎更加的重視。但現在淮北王的實力已經大增了,反之尚喆的實力就不夠看,於是司馬十七郎穩坐微笑著等他的表演。

  盧八娘很欣賞司馬十七郎的欲擒故縱,「你每天都只跟著孟表兄吟詠詩詞,尚喆已經急了吧?」

  「他急他的,我又不急。」司馬十七郎不以為然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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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23:5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多方調兵北上搶糧 三人聯手南下開礦(一)

  實力決定結果,尚喆熬了些日子後終於熬不下去了,腆著臉在比他小十多歲的司馬十七郎面前哭了一場,「繼母不慈,離間父子之情,喆在尚家已經無立錐之地了。」

  按司馬十七郎的思想,尚喆是尚家的嫡長子,有功無過,尚爽焉能無故廢立?若是過去,他一定會熱情地幫尚喆想辦法,如何能自保還要忠孝兩全,可現在司馬十七郎明知尚喆說的是實話,但是故意搖搖頭表示不信,「尚將軍當年曾與我一同平叛,英明睿智,豈能糊塗至此?」

  尚喆總不能說自己父親的壞話,於是只好又大哭起來,「若王爺不顧,喆死無葬身之地矣!」

  人是不斷成長的,一件件事情發生過,特別是薛家塢堡的事件後,司馬十七郎原本極光明磊落的性格也漸漸變了不少,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為了淮北軍能夠生存下去,他不得不使用更多的計謀心術。因此搖搖頭說:「此乃君之家事,尚大公子還是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才對。」

  「尚家的事哪裡只是家事?」尚喆抹了抹淚說:「淮北這邊支持漢家衣冠的也不過數家而已,如果尚家先內鬥一場,豈不是漢人痛而胡人快?那我寧願從此在淮北王手中當一名馬前卒,征戰時死在胡人之手。」

  「當年諸葛丞相曾為境遇相同的劉琦公子出謀劃策,讓他帶兵在外得以保全,尚大公子為何不師從呢?」司馬十七郎輕鬆地拿了蜀漢時的典故來回答他。

  尚喆豈能不知劉琦故事?只是劉琦帶兵在外也沒得好結果,諾大的家業歸了異母弟,不久便一病而死——而且誰知道他倒底是不是病死的呢?

  當然話不能這樣說了,尚喆此番前來的目的是想謀得淮北王支持他,繼承父親的刺史之位,而淮北王表明根本沒有支持自己的意思。尚喆苦笑了一下,他已經錯過最佳的時機了,半年前淮北王剛剛渡河時,若是他能來結交,沒準兒還能訂下同盟,但現在淮北王明顯不願意幫忙。

  再想到繼母謀劃著將妹妹送進淮北王府,而淮北王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尚喆心中就更加七上八下,腿一軟就跪了下來,「王爺,我好不容易借著來見孟右軍的名義出來,求王爺救我!」

  尚家的事司馬十七郎早打探清楚了:尚爽想廢掉嫡長子確實不是空穴來風,而且也並不是全無道理。尚喆的異母弟弟尚頡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卻聰穎異常,生得虎背熊腰,武藝高超,又兼他的親舅舅蔣歆一心扶持,如果再加上淮北軍的支持,尚喆確實前途不妙。

  況且尚頡年幼,尚喆年長,此消彼長,尚喆就快到走投無路的境地,只能求助於淮北王了。司馬十七郎任由尚喆懇求了幾回,覺得到了合適的時機,便讓人拉起了他說:「你雖是尚家的嫡長子,你父親哪裡會不重視你?只是你一直沒有承擔起嫡長子應該負擔的責任。」

  尚喆心裡並不服氣,他從小跟著父親鞍前馬後也立下不少的戰功,又一直幫著父親處理尚家事務,從未行差踏錯,如何不應該接任尚家的家主呢?但他不敢直接反駁,便問:「請淮北王指教,我應該如何才能算是擔起嫡長子之位的責任呢?」

  「尚家處於淮北戰亂之地,並不同於普通世家,如果尚大公子以為自己做了普通嫡長子應該做的,就能得到嫡長子所能得的,那就是大錯特錯。」尚爽能在淮北這樣的地方保住一方土地,怎麼也算得上一代英豪,縱使年老糊塗,也不至於到了不分長幼秩序的地步。

  要知道隨便廢長立幼,亂了綱常,那可是亂家之禍啊!大約尚爽也覺出了大兒子若是在太平盛世守成當然足夠了,但是在亂世可能會守不住尚家,於是心便偏向了能幹的小兒子。

  可是捨掉長子,尚爽也下不了決心,於是他一面對繼夫人想把女兒送到淮北王府聽之任之,一面又放大兒子到淮北軍大營,這才是尚爽最糊塗的地方,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司馬十七郎正是要利用他的糊塗,把尚家拆得四分五裂,收到自己麾下。於是他繼續指導尚喆,「尚大公子若是想令你父親和尚家將領們信任你,願意將尚家的未來交給你,那麼我給你一個建議。」

  「每年秋收時節,胡人都要來搶糧搶人,淮北漢人深受其害,尤其是尚家這兩年很多屯田所都顆粒無收,軍心極為不穩。今年尚大公子不如主動請纓帶一支人馬,在秋收前越過尚家的邊界提前到胡人的地盤先將他們的糧食搶收回來,尚家再不會有人想取代你的地位了。」

  「可是,」尚喆鬱悶地看向司馬十七郎,淮北王到淮北還不滿一年,他根本沒有見過胡人是如何兇悍,每年胡人來搶糧時,鐵騎如風,漢人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更不必說主動迎上去了,「王爺,胡人確實厲害,我們只能依靠城池抵擋住他們的攻擊,若無城牆的保護,怎麼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正是漢人們的共識,從朝廷到民間,所有人都覺得漢人打不過胡人,自漢武帝出兵大敗匈奴國家疲憊後,中原對於胡人就一直採取守勢。而事實上,胡人的武力值確實也遠遠超過漢人,而漢人能依仗的只有高大的城池。

  對於尚喆的擔憂,司馬十七郎微微一笑,「今秋我會出兵收復失地,自有破敵之法,你只管帶兵觀陣,待我得勝後,你還可以跟在後面協助作戰,我會分些戰功給你。」

  尚喆似信非信,但確實沒有別的辦法,想到淮北王是當世之名將,他總要試一試,於是便與司馬十七郎約定了時間,細細算起來,離秋天已經沒有多久了,所以便告辭回去整軍。

  尚喆來淮北軍大營,蔣夫人豈能不知,自從她派人向淮北王提出把女兒送進淮北王府,淮北王並沒有答應,當然也沒有拒絕,於是這次她讓自己的弟弟蔣歆前來促成親事,為兒子接過尚家家主的地位鋪平道路。

  司馬十七郎又熱情地接待了蔣歆,當年在平定蘇峻之亂時,蔣歆就是尚爽手下最有名的將領之一,他們也曾有數面之緣。

  當蔣歆提到了聯姻時,司馬十七郎微微一笑,「君之甥女年紀尚幼,況且我眼下正在準備秋收前北上,哪裡有這些心思!」

  「北上?」蔣歆驚疑道:「秋收時胡人一貫南下搶糧,淮北王無需北上,胡人來劫掠時截殺他們即可。」

  「正是因為胡人南下搶糧,所以我才要在他們擋在屬地之外!」司馬十七郎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淮北軍種出的糧食,一顆也不會讓胡人搶走!」

  蔣歆其實是不信的,「不知淮北王如何能擋住胡人?」

  「我自到淮北後一直在練兵,如今已經做好了與胡人一戰的準備,正要在今年秋天收復失地,驅逐胡人。」司馬十七郎笑道:「前些天尚家大公子來淮北大營,我已經邀請他局時一同出兵,建立功業。蔣將軍既然來到淮北,便替我將一封信帶給尚將軍,我正要請尚將軍與我一同北上會獵。」

  尚爽早已經老邁,根本不可能再帶兵出征,伴隨身體的衰弱,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小,不管對來自哪一方面的威脅,他更多的選擇退讓。司馬十七郎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尚爽一定不會接受自己的邀請。

  但是尚頡和蔣歆呢?他們肯定不會看著尚喆帶兵出征取得戰功,司馬十七郎就是想把更多的尚家人馬帶到北伐中去。

  至於他的目的,倒不全是想讓他們幫忙打擊胡人,尚家軍作戰的能力根本不行,他們不是胡人的對手,司馬十七郎背地裡對盧八娘說:「他們能幫多少忙我也不指望,我只是想把他們調出尚家大營,免得我出征時他們對淮北軍大營造成威脅。」

  司馬十七郎出征的計劃是早就制定了的,以胡人武力之強,他一點也不敢輕敵,於是便打算將淮北軍絕大部分的精銳都帶走,但是留守大營肯定會非常空虛,而就在大營西邊的尚家就是潛在的隱患,於是司馬十七郎便決定將尚家的主力也帶到北邊,這樣就能使留守在大營中的盧八娘不必一心二用,專心秋收。

  盧八娘再一次感覺到司馬十七郎和思路與自己很不相同,攘外必先安內這話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是自己,可能會先將尚家拿下再出征,又或者減緩北伐的步子,可是司馬十七郎卻用這樣的方法將尚家的軍隊帶到北邊,既不讓他們對大營造成威脅,又能得到尚家的助力。

  「真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啊!」盧八娘讚歎了一聲,「尚喆是答應了,那麼蔣歆和尚頡怎麼樣呢?」

  「雖然蔣歆說還要回去稟報尚爽,但我覺得他們一定也會按時北上的。」

  盧八娘也贊成他的分析,「兄弟爭權,更要爭民心向背,且不說尚家與胡人早就結下血海深仇,只說尚喆北上,尚頡若是不去就輸了,如果他對淮北軍大營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那他一輩子都在道義上站不住腿,如此看來他一定也會北上。而尚爽呢,兩個兒子都要北上,自然也會有看看兩個誰更強一些的想法。」

  「陶耀光那裡,過些天我也會送書信邀他一同北上。」司馬十七郎告訴盧八娘。

  書信是一定要送的,這是表明態度,至於陶耀光是不是出兵倒不是重要的,陶家所在的雍州距離如今的淮北軍大營相隔不過數百里,按司馬十七郎的計劃,他是想直接打到雍州的邊界,到時候他們自然會見面。

  「這些日子我會加緊練兵,其餘所有的事情就只能交給你了。」司馬十七郎摸了摸盧八娘凸起的肚子,「你只要將政令收為已用,所有細務都一一分下去,千萬別過於勞累。」

  「你只管安心練兵,所有軍需物資我早已經有了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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