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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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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波灩灩] 浮生小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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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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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10: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見手鐲知姻緣天定 捨吳郡誓家園重建(二)

  丁桂一見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便跪在了地上,流淚道:「吳郡那邊幾年的根基全都拋了!」

  他到吳郡好幾年了,真心是把那裡當成長久的基業來建設,沒想到一朝形勢變化,只得捨棄一切,回到淮北,損失不用說是極大的。

  「不拋掉也不會是我們的了。」盧八娘是第一個開始關注吳郡的,也是她努力勸說司馬十七郎把吳郡請為封地的,然後還是她最先開始了對吳郡的建設,但現在最現實最放得開的還是她,「如今淮北是我們的新家園,而且這次沒有人能從我們手中把它奪去!」

  司馬十七郎聽了他們的對話,心中亦覺傷感,笑著上前扶起了丁桂說:「你能從千里之外平安抵達,已經是我和王妃的幸事了!」

  丁桂收了淚,說道:「我將這幾年積下來的鹽都帶了過來,又按王妃的吩咐多多採買糧食、絹帛,走海路避開朝廷,現在總算平安到了淮北。出發時,我們共有二十五隻大船,在路上遇到大風失去了四艘,還剩下二十一艘船。」

  盧八娘歎道:「我曉得你的不易,千里海上行船,竟能保得大部船隻安全抵達,也只有你有這樣的才具了!」

  在這個時代,航海本就是極少的,而這種千里以上的行船,更是基本沒有聽聞過,丁桂按她的指示開了這個先河,就是現在到達了心中依然有著惶恐。

  然後丁桂詳細地彙報了他帶來的物品,聽到共有上千石的鹽,數千的絲麻絹布,上萬石的糧食,所有的人都興奮起來了。誰也沒想到能從千里外的吳郡運回來這麼多的東西。

  這些東西陸續運了回來,成堆的糧食和布匹已經讓大家非常興奮了,但堆成山一樣的鹽,挑戰了很多人的認識,淮北軍中一片歡呼。

  盧八娘在這個時候滿腦子裡想的都是船隊的事,這次遠程的航運應該算是很成功,雖然有百分之十幾的損失,好像是高了些,但其實如果走陸地,那麼連一半東西都不可能運過來。她決定了,她要建一個真正的船隊,不只用於運輸,還可以在關鍵的時候作為一支奇兵,要知道此時船隊的優勢還是非常明顯的。

  為丁桂開的慶功宴非常地隆重,甚至還拿出來幾壇酒。要知道眼下酒是非常稀少而珍貴的,因為在這裡酒是要用糧食釀造,糧食不足的時候,釀酒是被禁止的。但為了歡迎丁桂,什麼都值得。

  丁桂的到來不只是為淮北軍送來了大量的物資,更是送給淮北軍以十足的信心!軍營裡原來還有的一點鬱悶也都一掃而光。

  有了這批物資,就是進入寒冬後淮北軍大營軍士們的日子很不錯,每人能吃飽,隔五天還可以吃上一次肉,所有人都有冬衣,軍餉發的也優厚,雖然訓練苦一點累一點,但大家也都明白,說不上什麼時候,就會與吃人的胡人遇上,現在吃些苦,將來就會有更多的活命的機會。

  淮北王司馬十七郎的心情好極了,他笑著對盧八娘說:「你的首飾保住了。」

  盧八娘也高興,這個時代的鹽比糧食要貴得多,她還了欠帳,採購了不少物品,特別是買了不少種子犁鋤等,又發下軍餉,心裡一直盤算著如何在淮北儘快地開始曬鹽。聞言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楚州?」

  「既然不急著去買糧,我們在年前去拜年就可以了。」司馬十七郎說:「招募的軍隊良莠不齊,很多人根本沒有經過正規的訓練,趁著現在有時間,我要把淮北軍練出來。」

  「我雖然不懂打仗的事,但也明白練兵的重要性,你只管把心思放在練兵上,別的事情不用操心,有我呢。」

  「現在的情況比我們剛到時好多了,大營裡總算有個軍隊的樣子,號令也能聽得懂了。營中的事你也少管些,別太累了,旭兒也要你照顧。」

  盧八娘一笑,「看來你是有時間了,正好,給京城那邊的年禮準備出來了,你看看吧。」

  年禮並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這其中還包括給皇上的貢品,司馬十七郎肯定要過目的,於是他接過盧八娘準備的禮單一一看了起來。

  第一份自然是給皇上的貢品,虎皮十張、鹿茸十對、魚鰾十壇、山核桃、紅棗、木耳、栗子等土產十筐,各類獸肉魚肉乾兩箱,虎骨兩匣、另外還有活物,小鹿兩對、兔子兩對、野雞兩對、斑鳩兩對。貢品不夠貴重,但心意十足,將他們駐地所有的特產都挑上好的選了,為在就是顯出淮北王十足的忠心和恭敬。

  司馬十七郎拿起筆在下面又添了一行字:新鑄配劍十把、匕首十把、弓箭十付、長槍十支。

  盧八娘點點頭,「添得好!」,是要向朝廷顯示一下淮北軍的軍威。

  司馬十七郎也很得意於自己的神來之筆,只是不好意思自誇,向盧八娘笑笑又拿起了送至齊王府的禮單:虎皮四張、鹿茸四對、魚鰾四壇、山核桃、紅棗、木耳、栗子等土產四筐,以後完全同貢品相同,什麼肉乾虎骨小動物之類的。

  再看盧府的,與齊王府基本相同,只是去了獸肉乾魚肉乾一項,想來是盧八娘表明對婆家的尊重。回想離京之前,盧家尚讓人給他送了一千匹錦帛,而齊王府只送來十副舊鎧甲、一百匹麻布,他便提起筆來將兩份禮單改成一樣。

  兩箱肉乾不算什麼,但是表明的是一種態度。盧八娘對於司馬十七郎的好意從來不拒絕,但她也不會多說什麼,便笑著把送孟白的東西給他看。

  孟白是同輩,年禮自然又要差上一層,虎皮兩張、鹿茸兩對、魚鰾兩壇、山核桃、紅棗、木耳、栗子等土產兩筐,下面是虎骨兩匣、虎鞭鹿鞭各一匣,再接著也有小鹿小兔等玩意。

  司馬十七郎就是喜歡板著臉裝嚴肅現在也噗地笑了,「雖是用我的名字,但孟表兄一看出知道是你與他玩笑。」

  「我哪裡是玩笑!這都是極好的藥材,我是送他補身子。」盧八娘又解釋了一下:「這東西其實貴重著呢,只是不好貢上去,也不好送長輩,便宜孟表兄了,他收到自然感謝我們的。」

  「王妃沒有為我留一點補身子嗎?」司馬十七郎拉住盧八娘的手輕聲問。屋子裡還有寧姑姑和成姑姑正在整理東西,加上到處爬來爬去搗亂的兒子,他便做出了商議正事的表情來,但一雙眼睛卻不住地在盧八娘的身上瞟著。

  盧八娘也看了一眼寧姑姑她們,抽了手低聲說:「我心疼你,並沒有給你置下那麼多姬妾,所以便不用補了。」

  「王妃賢惠,」司馬十七郎作勢拱了拱手,「本王感激不盡!」

  看著他耍花槍,盧八娘斜睨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答:「王爺不必道謝,正是我應該做的。」

  司馬十七郎的心思就不在禮單上了,他想晚上該怎麼著好呢?又或者哪一天他也嘗嘗那些補品?剩餘的禮單看起來就快多了,陶家、尚家、京城宗室、親友、故交總有近百份,盧八娘一份份都列得清楚,又附了一本帳薄,詳細地記了他們離京時各家的饋贈,看起來非常方便,司馬十七郎添改的也不多,接著就是估計時間讓人送走了。

  只楚州薛表叔那裡的年禮,正與送往京城的風格相反,也是考慮到薛表叔的喜好:檀木錦繡仕女圖案屏風一座、描金案几一對、花鳥纏枝紋漆盒一對、山水花瓶一對、彩緞二十端、玉佩一對,也不需要派人送,待司馬十七郎過些時候去楚州時直接帶過去。

  到了晚上,司馬十七郎很用了些手段逼著盧八娘答應了給他做一份補品吃才放手。不過,過了兩天他發現給他的補品不過是精心烹飪的魚肉羹,便又鬧了一場,但總歸還是沒吃到。

  這些個風花雪月本就是忙裡偷閒,苦中作樂,現實依舊是極為嚴峻的。原本司馬十七郎北伐是自行招募人員,因此他豎起大旗後,一直非常努力招募人馬,而且因為他的姓氏和封號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但任何事都是過猶不及的。

  天氣越來越冷後,投奔淮北軍的人越來越多,如果說以前投奔過來的大都是為了北伐大義,那麼現在來的都是因為各種原因吃不上飯的,老弱婦孺所占比例相當高,淮北軍有向收容所發展的趨勢,營中的人數竟然飛快地突破了兩萬人。

  面對著進了營地的老弱病殘各類人員,淮北軍各處也從最開始有些微辭到現在很多人公開表示了不滿。他們的話很有道理,淮北軍是要北伐的,養這麼多廢物做什麼?浪費糧食、浪費絹帛、浪費藥材,就應該將他們都趕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

  壓力最大的是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司馬十七郎是來打仗的,所以他想要的是青壯年男人,帶著家眷來投他也歡迎,但若只是老幼病弱殘,當然不想要了。但是他的身份是淮北王,淮北百姓的王,他能公開地說這些老幼病弱殘不是他的子民嗎?他能推出去不管嗎?

  盧八娘的壓力當然是在後勤供應上了,每日需用的米糧一天天增加,然後就直接翻倍,丁桂送來的東西再多也是有數的。而且這股投奔的人流還在持續增長,如此發展下去,衣食就又是一個大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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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淮王妃一語驚四座 董夫人楚州迎貴客(一)

  天越冷,投奔來的人越多,這天一下子投奔過來兩千多人,原來他們來自黃河南岸的一個錢姓大家族。錢家雖然算不上世家,但人口眾多,在朝廷南渡後一直留在當地,率領當地幾千戶民眾依山結塢堡自保,就這樣過了幾十年。不幸的是,今年秋天,一股羯人搶糧不成,便圍住了塢堡攻打。

  這種情況塢堡已經經歷了數不清多少次了,所以錢家家主最初也並沒有在意,仗著地勢險要派兵士守著就行了,等到天氣冷下來羯人自然退了。黃河南岸的塢堡也不只錢姓一家,大家也都這樣過的。

  但是,這一次最終不同了,建在半山上的塢堡被羯人破了,只因為羯人抓到了一個採藥的山裡人為他們指路,從小徑直達塢堡背後,於防守最薄弱的環節突破,徹底將塢堡拿了下來。

  錢家人倒也真是勇猛,就在這種情況下,還硬是突破出幾千人,齊心合力向南逃來,現在到了淮北軍大營前仍剩下兩千多,扶老攜幼,個個面帶饑色,衣衫襤褸。

  這麼多人簡直就是來耗費物資的,糧食、冬衣、藥材,看起來他們每一樣都急需。但司馬十七郎還是將他們都收了下來,畢竟是與胡人對抗多年的漢人後代,他沒有理由推出去。

  當聽說這些人先是投奔陶家和尚家,卻被婉拒了,然後指點他們找到這裡時,司馬十七郎呵斥了憤憤不平反對收留的將領們幾句,自己去了後營鬱悶地對盧八娘說:「王妃,你原來的猜測真是對的。」

  在老弱病殘紛紛前來投奔時,盧八娘就說過,「恐怕是有人特別把他們引導過來的,想用這些人拖垮我們。」北方一片戰火,胡人們到處被殺掠,南逃的人多可以理解,但都逃到了淮北軍這裡肯定不正常,特別是來的人明顯像是被挑剩下的。再加上淮北軍的駐地算得上偏僻,名聲也不可能那麼快傳出去,讓人不得不多想。

  盧八娘自己就不是好人,所以從來都是以最壞的角度考慮任何人和事。

  那時候的司馬十七郎從心裡也不是沒有懷疑,但是他還是更正直一些,所以並不願意相信,結果現在他不得不承認:「陶家和尚家竟然玩這種把戲!」

  其實淮北軍北渡本是對陶家和尚家的支持,畢竟大家總要一同面對胡人,最初他們兩家也還算熱情,派人來慰問又送了些糧食。但司馬十七郎是皇家子弟,封爵高,名聲好,發展得也有些太快了,讓他們有了擔心,便想使些小絆子。

  「我想用我的名義辦慈善局和撫幼所,把老病弱幼這些人都人管起來,」盧八娘說:「你看怎麼樣?」

  「是個好主意,」司馬十七郎想想答應了,他既不能把沒用的人拒之門外,也只有接受這個辦法,「王妃,你真善良。」

  盧八娘才沒有這樣善良,她想的是,反正這些人也要養了,不如就養成自己的人吧。這個時代醫療條件所限,並沒有真正癱瘓臥床維持生命的人,所謂的老弱病殘最少也有一定的行動力。她決定將各種老弱病殘人士進行分類,讓他們力所能及地做些簡單輕鬆的工作,儘量減輕軍營的負擔。

  而收留的孩子們就更有用了,當年成吉思汗的母親就收養了很多孤兒,將他們養成了蒙古帝國赫赫威名的戰將。今天她也要將這些孩子們養大,讓他們成為將來淮北各界的精英人士,那時她在淮北的地位不是更加崇高和不可動搖了嗎?

  在這個時代養孩子,成本可是要比前世低得多,什麼奶粉早教一概不用,有飯吃有衣穿就行了。尋常百姓家七八歲的孩子就要幫大人們做些事,而十三四歲的男孩就可以去參軍打仗,女孩們也不差,十多歲就能做針線,再過幾年嫁人,生了孩子也會告訴他們淮北王妃養大了他們的母親。

  怎麼看怎麼覺得是一項好投資,名聲也好。

  於是,後營中又多了慈善局和撫幼所。慈善局撥了兩三個管理人員過去,組織他們儘量自主管理,相互照顧,自食其力。撫幼所用的心思要多些,將孩子們按年齡分級,粗粗地劃了幾個級,找幾個識字的人教他們認字,此外男孩學武,女孩學針線,大些的孩子還要參加半天的勞動,起碼撫幼所的雜事總要他們自己承擔下來。

  不論是慈善局還是撫幼所,絕大部分的工作人員都是女人,盧八娘所用的理由自然是沒有男人有時間做這樣的事,但是她更想的是為女性就業建立一個橋頭堡,就是在前世,教育、護理也是女性擅長的領地。

  雖然沒有讓人把自己宣傳成救世主,但盧八娘還是授意慈善局和撫幼所的工作人員向這裡的人們灌輸是自己將他們養活,特別是撫幼局,她還要定期這去看看孩子們,讓他們加深印象。

  錢家堡來的人還沒有完全安排妥當,另一批前來投奔的人員讓淮北軍的將領們吵成了一團糟。

  這批人共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兵士三百人,另外一千多人是家眷。他們原本是一個屯田所的所有人員,從軍官到下面的士兵,基本一個沒少集體搬了過來,還帶著全套的生活用品,鍋碗瓢盆、鋤頭木犁,有人還牽著牛羊、挑著雞鴨。

  這些人倒不是赤貧,還帶著些糧食,只是數量太少,尚不夠他們熬過這個冬天的。當然要不是這個原因,他們也不會前來投奔。

  前來投奔的屯田所是尚家的,位置恰好與淮北軍最近。耳濡目染地看到淮北軍吃得好穿著好,滿心地羨慕,想想尚爽對他們一貫苛刻,今年的糧食就是每天摻著野菜吃也吃不到春天,屯田所原有五六百軍士,已經有三分之一逃到了淮北軍這邊,有親屬關係的就知道他們到了淮北軍後日子過得比過去好多了,於是大家一商量就一起投了過來。

  軍官們的想法雖然有點差異,他們不是因為吃不飽,而是因為手下的軍士逃得太多,他們沒法向上面交待,也只有跑過來一條路了。再者,他們也不完全是被迫的,很多認為跟著先皇親封的淮北王混,要比跟著尚刺史好,淮北軍的軍官們的待遇也比尚家好得多啊!

  這些人過來,只想著他們自己的小算盤,一點也沒有為司馬十七郎著想。

  雖然司馬十七郎自然早就知道投到自己這裡的有尚家的人,但是他當然只能裝做不知道,就是尚爽也不會好意思說出來,亂世出點逃兵不是很正常的事嗎?而且事實上,這個時代有相當多的武裝力量發展發展著就會因為沒錢沒糧而消散各去就食,這本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一次來三個五個,哪怕幾十個也沒有關係,但一下子跑過來一個屯田所,還是有些過了。尚爽要是真問到了司馬十七郎身上,司馬十七郎肯定會為難,似乎他搶了人家的人。三家也算是有過協議,要和平共處,共同對敵的。

  事情難到了這裡,司馬十七郎傳令讓大家前來商議,盧八娘也在其中。大家紛紛發言,贊成的,反對的,各有道理。議了半晌,有人便問盧八娘,「王妃,如果收下這些人,糧食是不是還能支持到明年?」

  丁桂送來的物資很是解了淮北軍的困境,糧食布匹自不必說,那成堆的鹽拿出去比銀錢還有用,無論陶家還是尚家都用糧食換了些,更不用說各處的小塢堡和小山寨了,所以基本解決淮北軍的生計問題。

  但是,前提是不包括這麼多新投奔過來的人。錢家的人已經算是很沉重的負擔了,現在又出來一千五百人,明天說不定又會從哪裡跑來幾千人。人多了,糧食就不夠用了。盧八娘把數目擺了出來,其實在座的都是司馬十七郎的心腹,這些事情是不瞞著他們的,他們心裡也能算出大概的數目。

  盧八娘交待完帳目,向下掃了一眼,她坐在司馬十七郎的身邊,雖然是偏座,但卻是在一個臺階上,比其餘的人都要高一些。居高臨下,視野當然好,盧八娘也就看出了大多數人的心思,很多人不願收下這個屯田所,想讓她出面反對。

  「糧雖然不夠,但我們必須收下這個屯田所,」盧八娘參加了幾次會議,除了就糧食供應等問題,她很少發言,今天她破例了,「王爺是先帝親封的淮北王,也就是淮北所有人的王爺,只要是淮北人來投奔,我們就不能拒之門外。」

  「至於糧食,雖然不足,但只要有人,就能想出辦法解決糧食的問題,若是只有糧而沒有人,那才是真正最糟的情況。」

  尚爽盤居淮北多年,手中焉能無糧,只是待人太過苛刻,結果把人逼到司馬十七郎這裡,白送來的人口,有什麼道理不收呢?只有收下他們,迅速擴大實力,讓尚爽之流不敢吭聲,才是硬道理!

  盧八娘也懂得大家的顧慮,擔心這樣得罪了尚爽,其實他們到了這裡安下了大營,就已經得罪了尚爽。比起退讓,盧八娘更贊成強硬一些。不管誰的人過來,就都收下,至於尚爽想說什麼,只告訴他一句話就行,「你也是淮北王的屬下!」

  「只看尚爽的格局,就能猜到他不敢輕易動手,就是真的動手,他已經錯過最合適的時機了。如果我們當初剛剛到淮北,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現在,我相信你們都不會怕他!」

  司馬十七郎整日在前營軍中,為的不就是練兵嗎?盧八娘相信他的能力。

  一些原與盧八娘不熟的人臉上現出了吃驚的顏色,王妃的話句句都占著大義,深刻而又有遠見,尤其是膽識過人,剛剛向盧八娘提問的人本意想王妃是個女人,處事肯定溫和些,便希望借她之口反對,沒想到竟聽到這一番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馬上站起來躬身道:「王妃遠見卓識,真吾輩所不能及!」

  司馬十七郎當然知道盧八娘的才華,這也是他一貫尊重盧八娘的原因之一。聞言一笑道:「王妃盡得孟氏家學,才華實在我之上,你們不要小看了!」

  盧八娘見滿座的起身向她行禮,就站了起來還了半禮道:「此事既已經決定,這一千多人的家眷自然也是到後營的,我便先回去安排了。」

  剩下的會議肯定是如何整編這幾百人,對於這些軍事上的問題,盧八娘一貫不插手。再者,她早考慮到世情,在這裡女人鋒芒畢露並不好,於是表明自己的態度,顯示自己的能力就可以了,再多了,反倒是畫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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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淮王妃一語驚四座 董夫人楚州迎貴客(二)

  此後尚家又有幾批手下來投,只是沒有這次規模大,建制齊全而已。尚爽發現屯兵所之事,便給司馬十七郎送來一封信,討要他的人馬,司馬十七郎回信根本沒有承認,亂世中,他辨不出哪個人是尚家的,只要是漢人,他就會收下。

  尚爽果然沒有採取過激的行動,他把人員向塢堡中心收縮,將原來緊靠司馬十七郎淮北軍的一帶土地都讓了出來。

  盧八娘的預言一點也沒錯,畢竟從大義上說,司馬十七郎是先帝封的淮北王,尚家不過是刺史,正應在淮北王手下聽令。若說亂世沒有人真能聽從大義,要以實力說話,尚家又不大敢動手。他們既承擔不起攻擊淮北軍的名聲,也不敢保證能打贏淮北軍,司馬十七郎可是打敗過蘇峻的名將,來淮北時帶了不少的強兵悍將。

  同時司馬十七郎居安思危,不斷地加強著淮北軍的防禦,依山而建的大營很堅固,能抵住大軍進攻。大營外幾十里都修有峰火台傳遞消息,每日固定派出不少的斥侯打探消息。而營中,所有前來投奔的適齡男子都需加入軍營,參加嚴格的訓練,不管是哪一方面挑釁,只要戰火一起,就能拉上戰場。

  淮北軍和尚爽的應對方式,又使事情進一步發展,從尚家逃過來的人更多了,人員素質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司馬十七郎既然定下了方案,就來者不拒。而陶家與淮北軍之間隔著尚家,所以還算相安無事。

  去楚州的計劃又提了出來,中心的問題還是糧食。盧八娘說:「聽人說缺糧的時候最難過的是春天,我們不如趁過年前去楚州換糧,有備無患。」

  目前軍中餘下的鹽也不多了,去楚州買糧自然是要用盧八娘的首飾。到了這個時候,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必要再說什麼捨不得的話,但他還是歎道:「吳璉若是有消息就好了。」

  丁桂的到來讓他們在糧食供給上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如果吳璉也能帶來驚喜該有多好,但是司馬十七郎也知道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丁桂畢竟是從水陸過來,朝廷無法攔住他,而且他來自經營多年的吳郡,而吳璉在益州只是經管著一個牧場。

  再者,消息已經傳過去兩三個月了,吳璉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情況並不妙。

  盧八娘也不看好吳璉那邊,牧場雖有成千上萬的牛羊馬匹,但是怎麼能平安跋涉上千里?就是在太平盛世也沒有那麼容易!只要吳璉和他的手下能夠平安過來,她就很滿意了。

  「我們還是按最壞的打算準備吧。」盧八娘說:「只要從楚州弄來兩三萬石糧食,我們就能平安渡過最難的第一年了,也給以後打下好的基礎。」

  正是這樣,於是,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很快就逆河而上去了楚州。給薛家表叔拜年,換糧草,再看情況能不能再招募些人才,借些物資。

  楚州在淮南的西部,地理位置略偏,又多丘陵山脈,向南向東向西交通都不甚便利,雖然向北面緊臨淮河,應該是極方便的,但這時候的航運並不發達,尤其淮河本就是防禦胡人的天險,少有船隻來往。

  這樣的形勢反倒造成了楚州優勢,這裡不曾受到胡人的衝擊,也沒有被蘇峻之亂影響,又因為山多地少,朝廷也不甚重視,休養生息之下,有如一片桃花源。

  從淮北之東到楚州,如果從淮北走陸路要經過尚家的地盤,如果從淮南走要經過一片山地,於是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選了走水路。一路沿河而上,完全靠人力劃槳行程非常慢,但勝在安全,而且丁桂帶來的船隻都是經歷過大海考驗的,用了兩天時間順利抵達。

  拜帖早就送了過去,薛刺史早已經安排人在碼頭等侯,他們一下船就被迎到了刺史府。楚州差不多的官員和內眷們都在,薛表叔為他們準備了盛大而隆重的接風宴。

  盧八娘直接進了內院,她輩分雖然低,但卻是王妃,薛家表嬸依禮在儀門處迎著她。這位表嬸姓董,與司馬十七郎的妾室董氏同出一源,血緣關係還不遠,雖然不能用董氏這個妾來套親,但也算得上頗有淵源。她看起來和藹溫柔,雖然年近五十,但皮膚白皙,妝容端麗,風姿綽約,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風度,對遠道而來的盧八娘非常熱情。

  「自從京城嫁入楚州已經三十餘年,世道艱難,竟從未能歸寧,如今能見到昔日世交之女,吾心甚慰。」

  盧八娘看了一眼周圍的諸位女客,完全能理解董夫人的激動。她自詡為世家女,可楚州只有薛氏一家真正是士族譜上的,所以平日來往的都是庶族,或者冒充士族的人家,以這個時代的思想觀點,見了同階層的盧氏女又如何能不激動呢?

  盧八娘自然拿出幾分恭敬和親熱來,「聽母親說,盧氏與董氏在祖父輩曾結姻親,關係菲淺,如今京城中河內董氏夫人與我相熟,王爺也與董家子弟頗多結交,如今見了表嬸,便覺親切。」

  來赴宴會的夫人自然要巴結淮北王妃和董夫人,於是各種溢美這詞不絕於耳,盧八娘與她們一一答話,認出了除薛家外的劉、陳、李三家女眷,這三家正是此間僅次於薛家的大家族,已經冒認了士族,席上還有十幾位家勢雄厚的夫人。

  上百年沒有經歷過戰火,楚州與淮北貧窮蕭條的情況大不同,也不似他們從京城北上沿途所過的平郡,還處處遺留蘇峻之亂帶來的滿目瘡傷,特別是刺史府,金堆玉砌、錦繡成堆,比起京城雖然是差遠了,尤其是對照世家們喜歡玩的清高雅致,簡直俗不可耐,但真心奢華。盧八娘想起自己現在住的低矮小土屋,就一點也不覺得薛家格調不高了,而是想自己要再過幾年才能重回這種生活呢?

  美侖美奐的宴會自然有各色美食,一道道的菜由穿梭來往,穿著錦緞的侍女送上,富貴之氣撲面而來,盧八娘再次想起自己現在每餐不過兩三道菜,這還是營中最好的伙食,就連司馬十七郎也不如她吃得好。便不動聲色地嘗了一塊馬腸,這是要現殺的馬才能做得出來,要知道殺一匹馬本就是極浪費的行為。

  馬腸味道鮮美,盧八娘的臉上露出了滿意之色,「剛剛殺的小馬吧?」

  「正是,我家祖傳的法子,五個月的小馬養肥,宴客時直接剖腹取馬腸烹之。」董夫人一直在偷看盧八娘的神色,現在放下了心,她多少年沒有接待過世家女了,而且還是天之嬌子盧氏女,這一次的宴會只是訂菜單她足足就用了半個月,為的就是得到一聲讚賞。

  這時又上了一道蒸乳豬,盧八娘客氣地吃了一片肉,京城裡也流行這樣的做法,用料是剛出生的小豬,以人奶餵一個月,再用人奶蒸熟,肉味特別鮮嫩。董夫人又介紹道:「刺史每每說起到京城時在王府嘗過,回味無窮,我便讓人試著做了,王妃覺得怎麼樣?」

  「確實與父王府上所做的非常相似,」盧八娘笑著說:「調料似乎少了幾味,不過火侯剛剛好,就非常難得了。」

  董夫人的笑顏一點點地加深了,她沒白忙,每一道精心準備的東西盧八娘都能恰到好處地說出優點,讓她在心裡更加地佩服,盧家真不愧是士族譜上排在最前面的頂級大世家!

  董夫人在心裡讚歎了又讚歎,淮北王妃不只見識出眾,衣著打扮更是華貴異常,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盧八娘手上的那對紅寶石蝴蝶蟲草百花金手釧上,這大概就是當年公主托孤所用的那對手釧吧。

  然後她又將目光轉到了盧八娘頭上的一對金步搖,只垂下來的珠子、碧璽、各色寶石,每一塊都是價值連城。還有她脖子上掛著的纓絡,裙帶上繫的飾品,無一不華貴精美,讓她頓時又覺得今天的宴席不算什麼了。

  於是到了晚上,送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休息後,董夫人與她的兩個出嫁女和三個兒媳婦們就一直在談論淮北王妃的首飾,「今天見了那對手釧,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當年長公主心愛之物!」

  「那金步搖也真好看,上面的寶石實在是太名貴了!五彩繽紛的,也不知怎麼湊出那麼多的花樣!」

  「可不是,手釧和步搖名貴也就罷了,王妃渾身上下每一樣配飾都極出色,我無意間發現她裙帶上還繫著兩朵用珍珠攢成的小花,每顆珠子都是一樣的淡金色,大小還相同,真不知是怎麼找出來的。」

  「還有那纓絡……」

  議論過首飾又談起了宴席,「她只一嘗就知道湯羹裡放的是什麼。」

  「對了,她說京城現在最流行一種用茶做的點心。」

  「她還把孟右軍最新的詩文讀給大家聽。」

  直到薛刺史進來,大家發現他的臉色並不好看,個個識趣地停了下來,紛紛行禮走了。

  薛刺史沉著臉坐了下來對夫人說:「淮北王是來弄糧食的!」

  夫妻多年,董夫人是最懂得薛刺史的人,見他的神情,就明白了原因。薛刺史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大方豪爽,但其實從骨子裡是極吝嗇的,淮北王來買糧還沒什麼,如果借糧可就麻煩了。

  自從得知這個表侄奉旨北上,刺史就擔心他過來打秋風,還好聽人說淮北王手下有錢有糧,還有不少的鹽,他總算放心了,但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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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盧八娘首飾換軍糧 薛刺史聯姻許庶女(一)

  董夫人讓下人給薛刺史換了衣服,親手將解酒茶遞了過去,問:「大人不想借淮北王糧食?」

  「今天他只是露了個口風出來,說是軍糧不足。」薛刺史不屑地說:「這麼些年,沒少見一撥撥往北去的,嚷著要恢復中原,最後哪一下成了事!要我說,封什麼淮北王,不過是先皇糊塗了,老老實實地在淮南就很好,北邊的胡人哪裡是好惹的!再者我在楚州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攢下了這麼點家底,憑什麼就借了他打水漂去了呢!」

  「那他要買呢?」

  「賣些糧當然行,正好把前幾年的陳糧賣出去!」薛刺史的臉色總快好看了一點。塢堡裡藏著的糧雖然不斷以新換舊,但總歸是入的多出的少,所以就有不少的陳糧,但價格嘛?他可不想便宜賣了!

  董夫人遲疑了一下低聲說:「怎麼也是親戚,面子還是要顧的。」

  「那當然,」薛刺史終於露出些笑意答道:「小十七還是有些本事的,就是先皇也贊過他,這些年來我看著他從一起不起眼的庶子到現在封了淮北王,倒是做了不少件大事。萬一他真能在淮北成了事,這樣的親戚我們怎麼能得罪呢?我想我們不如嫁個女兒過去。」

  「也好,聽說淮北王原來只有一個側妃,還早早去了,我們家的女兒要是過去,進門就要封側妃的。」董夫人也贊成,送一個女兒過去,把親戚間的關係拉得更進一些,也是好事,「而且,淮北王妃這麼多年才生了一個兒子,恐怕是不好生養的,萬一……」

  薛刺史見夫人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著點了點頭,「嫁那個過去你再仔細看看,九娘十娘十一娘都到了年齡了。」

  九娘十娘和十一娘都是庶出的,她們竟也能得這樣好的姻緣,但自己生的兩個大些的女兒都已經嫁人了,只剩下一個小的又不能出嫁,董夫人心裡堵了一下,暗暗地歎了一口氣,但只有答應,「我想想吧。」

  與此同時,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也在一起低低地說著隱密話兒,「宴會上我向表叔提了軍糧不足,表叔卻拿話岔了過去,那麼多人的面前,我也不好再多說。等只有我們叔侄時,我再向他提一提能不能借我們一些糧。」

  這種回避的態度,差不多就是拒絕的前兆。盧八娘感覺不妙,而且她也明白司馬十七郎一定看了出來,於是她說:「薛家肯定會有餘糧,而且還不會少。今天我讓大家都注意到了我的首飾,有機會我就會向表嬸她們提出拿首飾換糧。」

  「好,我們一起想辦法多弄點糧食回去。」儘管在宴會上飲了不少的酒,但司馬十七郎依舊很清醒,心裡沉重的負擔使他就是再喝下去也不會醉,「我還想從楚州招些人過去,若是楚州世家子弟們肯去淮北,糧食的事也會好辦多了。」

  「恐怕不容易,楚州人久不經戰事,安逸慣了。」

  「正是呢,我見表叔家的部曲只是擺個樣子,真打起仗來肯定不行。」

  「反正他們在淮南,也不必擔心打仗的事。」

  司馬十七郎面色嚴肅起來,「正是這樣,大家只管覺得胡人不會到淮南的,依舊縱情聲色,其實只是坐等,胡人早晚會南下,那時華夏衣冠危矣。」

  看著司馬十七郎憂國憂民的臉,盧八娘沒精神偷笑,她從不憂國憂民,但為了自保,便與司馬十七郎的目標也是一樣的。於是她看看睡著了的旭兒,幫他掖掖被角,掩住了一個哈欠說:「早些睡吧,各家都要設宴,明天還要去應酬,免不了還要喝酒。」

  第二天,劉家設宴請淮北王夫婦,盧八娘再次盛妝出場,當然所佩戴的首飾全部換了,但一樣還是富貴榮華。她拿出士族女的風度作派與楚州的女眷們打著交道,雖然帶著她一貫的孤高自許,但說話間優雅中透著足夠的溫和,更讓與她接觸的所有女人既感動得無以復加,又深覺自慚形穢,還免不了依舊如撲火的飛蛾般圍著她。

  關於盧氏女的展示宣傳是完全成功的,楚州家家都在談論著她,無以侖比的氣度,生而俱來的高貴,驚為天人的美貌……

  盧八娘還發現,她現在出入各家會見女客時,時常還會偶遇一些男子,當然都是有合理的藉口,比如給長輩請安,又比如送東西進來,完全是這個時代規則允許的情況,但她知道,所有人也都知道,這些人是專程來看她的。

  對此,盧八娘的表現她完全不知情,禮貌而疏離地與遇到的人打著招呼,然後就看也不看他們一眼,舉止自若。

  另一邊司馬十七郎就沒有她這樣受追捧了,他打算鼓動一些青年才俊去淮北軍,成效非常一般。偏安的楚州少有熱血青年,就是有,也會受到家裡的阻止,很快就有熱血青年不再露面,打聽一下原來被家長關了起來,只等淮北王離開楚州後才會放出來。

  這天從陳家的宴會回來,司馬十七郎帶了些懊惱說:「我正說著北伐的事,陳春煊竟然離席了,半個多時辰後才回來,孺子真不可教也!」

  陳春煊就是陳家的家主,他出身不顯,但走南闖北,見識過人,幾年前開發了一個銅礦,靠著煉銅發家謀官,被朝廷封了左軍將軍,僅立之年就擠入楚州的最頂層,司馬十七郎所說的半個時辰,應該是他到內院向董夫人行禮了。盧八娘對這個楚州有名的才俊之士印象還不錯,便說:「他喪妻多年,內院是他的寡妹在照應,那時候他去問候董夫人,我也見到了。」

  司馬十七郎也知道陳春煊的亡妻是薛氏女,出於薛表叔的二弟一支,所以陳春煊去給岳家伯母請安是極應該的,歎道:「楚州的女眷們都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可男人卻沒幾個想追隨我,我真不如王妃!」

  豈止是女人,男人也一樣對我迷得很!就說陳春煊吧,看起來是個非常冷靜自持的人,但是見到盧八娘後眼裡也滿是驚豔,只是他控制得好,不像那些看到她走路都會摔跤的傻瓜們。但今天他去給董夫人請安,一定有想多看看自己的原因,盧八娘非常肯定。

  於是盧八娘不知怎麼生出了一種女人的得意來,然後她馬上自嘲地笑了,又不是沒被人追捧過,她怎麼能這樣淺薄呢!於是轉過話題說正事,「時候也差不多到了,明天我就提賣首飾的事。」

  果然在第二天的宴會上,當薛家二表姐笑著說:「王妃頭上的這支蓮花蜻蜓釵好別致!」時,盧八娘笑著拔了下來遞過去說:「這支釵的用料沒什麼特別,手工卻是極難得的,蜻蜓倒還罷了,用碧玉細細地雕出來而已,最難的是這朵蓮花,用粉色的寶石一點點磨成薄片,打上小孔,再一片片用金絲線固定,聽說十片有九片會磨廢了。京城只有一位從先前皇宮裡出來的老匠人會做,如今兒子四十多歲了還沒能出徒呢,一年也不過做一支兩支的,全送到宮裡,外面根本看不到。我這只是當年寧賢妃,也就是如今的寧太后賞的。」

  大家一一傳看了,讚不絕口,真真是皇宮中都少有的東西呢,也不知是怎麼做的,那花那蜻蜓都跟真的似的,不,比真的還精緻漂亮!

  淮北王妃到楚州,給大家帶來的衝擊是巨大的,不只是高貴的盧氏女迷住了大家,還有她隨意間流露出來的那些細節,比如宮裡的事,崔盧兩家的事,京裡的風尚,這些真讓所有的女人瘋狂地嚮往。什麼時候都有追星腦殘粉,只看能不能包裝出眾人心中的明星來!

  盧八娘覺得時候到了,歎了一口氣說:「我原是最愛這些玩意的,又有娘娘和長輩們賞賜、同輩們饋贈,積累甚多。不過,眼下淮北軍軍糧不足,我準備將這些首飾全部拿出來換軍糧。」

  說著戀戀不捨地脫下光彩奪目的首飾放在面前的案几上,「只是這些心愛之物,我卻不忍送到不認識的人手中,那樣也是白白糟踏了。我想這裡的姐姐妹妹們若有喜歡的,便拿了去,只拿陳年的糧食來換就好。」

  剛剛還安靜的屋子裡嗡地一聲就亂了,此起彼伏地聲音問著:「這支釵要用多少糧換?」

  「我喜歡你昨天戴的金步搖,那個也換嗎?」

  「那對手釧難道你也不留了!」

  盧八娘沉靜地笑著,「我的首飾還多著呢,每樣都有帳目,合多少糧食,也有專門的姑姑們管。大家看中了哪個,只管使人告訴我身邊的姑姑就行。至於糧食,直接送到碼頭,我們有船在那裡。」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只一會兒,大半的首飾就都有人看中了,楚州畢竟是偏僻的小地方,人們的見識比起京城的繁華可相差甚遠,盧八娘又親自戴著這些首飾做模特,早將這些婦人的心迷得神魂顛倒。

  有些特別的首飾還出現了幾個人一同搶的狀況,但畢竟今天到的都是親戚,又有刺史夫人在場,也沒鬧出什麼大矛盾。很快,寧姑姑和成姑姑幫大家一一查明每一樣東西的價值,再核算成糧食,只等大家到碼頭兌了糧就可以拿走。

  有幾個性急的,竟與盧八娘商量要先戴回去,明天遣人送糧。盧八娘自然答應,她倒不怕哪一個賴帳,都是楚州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不存在拿著首飾跑了的情況,大家又都是要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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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盧八娘首飾換軍糧 薛刺史聯姻許庶女(二)

  在宴會上大家看中的都是最貴重的首飾,但真正成交的卻不是這些。盧八娘也理解,就如她的那對著名的手釧,定價五千石糧食,確實不是哪一個女人自己能定下來買的。但她一眼就看出很多人的目光牢牢地盯在那上面,因為這些東西不只是首飾,還是地位的代表,更能完成這時人們最重視的傳承功能。

  如果不出意外,董夫人會把那對手釧和幾個鑲著最貴重的寶石首飾收到囊中,盧八娘看出她的眼神晦暗地在這幾樣東西上流連,而且只有刺史府上有這個實力,楚州的財富,薛家絕對占了一半以上。

  盧八娘賣首飾換軍糧的事,在公佈前曾對董夫人提過,但是董夫人並沒有想到她竟然能把最貴重的首飾拿出來,所以她雖然知道消息最早,但卻沒有做出足夠的準備。

  董夫人先前並沒有太重視,用陳糧換首飾,她肯定會換,家中的糧食很多,隨便就能拿出來,挑些精緻的東西留給自己的親女兒和親孫女,可以世代流傳。但眼下盧八娘竟然要把她那對傳家的手釧也換了糧食,讓她呆了一呆。這手釧就是在宮中也要算是頂尖的,還代表著世家高貴的傳承,她一定要留下,就在她想把手釧拿到手裡時又冷靜下來,五千石糧食,這麼大的數目,她必須先與薛刺史商量商量。

  除了最貴重的幾樣一直是有人看沒人買以外,其餘的首飾換糧成效還不錯。盧八娘已經聲明陳糧就可,楚州各大戶人家,哪家沒有吃不完的陳糧?於是一袋袋的糧食運向了碼頭,也證實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原來的猜測,楚州的存糧還真不少,到現在還沒有一家拿新糧來的呢。

  如此忙了幾天,實際上忙的是寧姑姑、綠袖、細君等人,盧八娘只是在宴會上說了話,然後表面上她就一點也不會經手了,畢竟高貴的士族女不會庸俗地談錢,自有下人操持。這天司馬十七郎與薛刺史去了前院說話,盧八娘便陪著旭兒玩,這些天,不可避免地疏忽了孩子,好在旭兒也習慣了。

  到了晚飯時間,見司馬十七郎還沒回來,盧八娘便帶著旭兒先吃了,又哄他睡覺,然後讓人把帳目拿來看了看,又問:「今天的糧送回去了?」

  這次出門,是陳勇帶著衛隊護送,所以糧船出發也是經過他安排的,「王妃,裝滿的兩艘船已經走了,順流而下,大半天就能到我們的碼頭,卸了船就上來,後天大約就能到。這邊明天再裝船,也同今天一樣。」

  「碼頭停的船要勤加巡邏,畢竟是在外面。」

  「是,王妃。」陳勇答應後又吞吞吐吐地說:「薛刺史把王爺請到了園子裡,擺了酒席說話,墨煙在一旁伺侯,聽說刺史要送王爺一些米糧呢,還有,還有就是說要把女兒給王爺當側妃。」

  盧八娘看了看陳勇,他正彆彆扭扭地低頭瞧著地上,好像專心研究地衣上織的花紋,一隻腳還在上面蹭了蹭。連這個粗糙的漢子都知道自己不喜歡司馬十七郎娶側妃了呢,但是司馬十七郎卻從沒有答應過不要側妃妾室。他雖然曾是最落魄的皇孫,也是宗室子弟,骨子裡的思想與平民家就是不一樣。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盧八娘平靜地說。

  按部就班地收拾了一番躺下,還沒睡著時司馬十七郎就回來了,上床從後面抱了她的腰問:「睡著了嗎?」

  「還沒有。」

  「表叔把我叫過去說話,答應送我五千石糧食,」司馬十七郎頓了頓,「他還想把一個庶女給我做側妃,糧食就算是嫁妝。」

  「噢。」盧八娘應了一聲。

  「其實我現在根本沒想娶側妃,我答應你的時間還沒到呢。」司馬十七郎心裡鬱悶極了,他一向要做君子的,重信守諾,在外面一言九鼎,從沒毀過諾,但就是對盧八娘,有過兩次不守信用。

  第一次答應她成親三年內不納妾,結果成親不到一年花了兩百萬錢納了董氏,然後就是現在,發誓說在旭兒一歲前不要別的女人,結果又要娶側妃。只是真沒辦法,薛表叔開口了,他要怎麼拒絕?難道他能對表叔說:「我答應了王妃,所以要再等兩個月再娶表妹。」他可沒臉,傳出去他就不用做人了!

  「沒關係的,你是被逼無奈。」盧八娘真心理解司馬十七郎,如果是自己,也會答應的。五千石糧食不是小數,還能與薛家的關係更進一步,怎麼能不應呢。

  反過來說,如果拒絕薛表叔,那麼就是結仇了。不說眼前在楚州籌糧會受阻,只是在亂世中多個親戚總比多個仇人強得多吧。

  他們實力不夠,而與薛家結親正是增加實力的好辦法。

  最關鍵的是司馬十七郎從來都認為娶側妃納妾是應該的,他還一直要改造自己,讓自己心甘情願地接受呢,只是眼下的形勢讓他無暇顧及而已。

  「我就知道王妃你懂我。這時候我哪有什麼心思娶側妃享樂,況且我已經有了兒子。只是沒辦法,只能應了。」司馬十七郎歎了一口氣說:「你放心,我必不會負你,也不會負旭兒。」

  薛家要送女孩過來,若是說他們現在就想把自己拉下去上位恐怕還不至於,但這種小心思絕不會沒有。天災人禍誰說得准?旭兒還小,誰又能保證他會順利長大,自己也不是不能生病暴斃……

  黑暗中,盧八娘微微一笑,「我信你。」她確實信司馬十七郎會一直保自己和旭兒,但是她更信的是自己,就是司馬十七郎不保自己,她也一樣能保得住!

  「我打算明天就回去,這裡的事先交給你了,你與表嬸商量選個表妹,儘快把人接進門,糧食會做為嫁妝提前送進來的。不過,在旭兒滿一周歲前,我不會碰她。」

  「你還把玩笑當真了?」盧八娘笑著說:「董氏是我們花錢買的,你理不理她都行,薛家表妹可不一樣,總不能結親不成反結仇吧。」

  「那麼你?」

  「我的怪癖是沒辦法了,安老先生也治不了。」盧八娘隨意地說:「沒關係的,你不必管我。」說著,她便不管司馬十七郎還有多少未盡之言,自己睡了。

  從陳勇傳了消息進來,到親耳聽到司馬十七郎告訴自己,盧八娘已經做好了心裡建設,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也曾想盡辦法阻止這一天的到來,但人算總不如天算,這一天還是到了。

  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應付了司馬十七郎,盧八娘一動不動地躺著,裝做自己睡著了,可被壓抑了的痛苦還是慢慢地襲了過來,她心裡一會兒冷得像冰一樣,一會兒又熱得像火似的。

  就在自己用盡全部的力量為他謀劃建設大業時,司馬十七郎從背後捅來一刀,這就是盧八娘的感覺。雖然這刀不是他主動拿起來的,也不是他情願捅的,但是捅刀過來的人還是他。盧八娘被傷害了,而且她的傷口在表面的淡定下並沒有痊癒的趨勢,而是越來越疼。

  她應該怎麼辦?各式各樣的離奇想法一個個冒出來,弄個道士給薛側妃批個剋夫命,讓司馬十七郎不敢進她的房?又或者給她弄點藥,讓她一直纏綿病榻?再或者……

  一旁的司馬十七郎已經翻了好幾次身了,然後他又湊了過來,輕輕地在盧八娘的臉上親吻著,弄得她癢癢的,最後她裝不下去了,「你別動了,我都被你擾醒了。」盧八娘轉身把手按在司馬十七郎的身上,不讓他沒完沒了地在自己身上蹭。

  司馬十七郎聽了盧八娘的話,不但沒停了下來,反倒就勢壓了上來,「王妃,你讓我拿你怎麼辦呢?」痛快淋漓地又做了一回,司馬十七郎突然說:「旭兒已經十個月了,我們應該再要一個孩子了。」

  如果王妃能再懷孕就好了。司馬十七郎想,生孩子總要差不多一年的時間,這時候他把薛家表妹納進來不是正好嗎?就是王妃也不好意思不讓別人來侍候自己吧。

  在懷孕期間,自己會讓王妃明白,側妃也好,侍妾也好,不過是個玩意,自己並不在意,而真正喜歡、敬重的都是正妻。再者有一年時間,總能勸好王妃,幫她把怪癖改掉。

  而且司馬十七郎也發現,王妃有了孩子後沒有過去挑剔了,就比如說這次她賣了首飾似乎並沒有把自己的東西給別人用的不高興,再比如說兒子還小,難免會流口水,可她一點也不嫌棄,好像她還給兒子換過尿布。也許再生一個兒子,她的怪癖也就全好了。

  盧八娘馬上就懂了司馬十七郎的打算,自己懷孕,他納側妃就更理所應當了。其實她原來沒想到再要孩子的事,現在突然意識到她的身體正常了,是不是很快就會像這個時代的女人一樣,一個接一個地生孩子!

  盧八娘不可能接受這樣的觀念,她可不要生那麼多孩子!尤其是懷著孩子的時候,自己的丈夫還可以與別的女人在一起翻雲覆雨,想想她就不能容忍。就是沒了潔癖,盧八娘也不會與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

  不過,想到司馬十七郎就要納妾,那麼自己就不會再和他親密了,再要一個孩子也好,兩個孩子正好可以做個伴,而以後自己就不想再生,不管是與司馬十七郎還是別人,於是她便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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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平怒火盧八娘允諾 為大局淮北王忍氣(一)

  見王妃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懷裡一動不動,司馬十七郎覺得問題解決了大半。王妃本就是非常明理的人,雖然有點妒,但也沒什麼,自己最愛重的本也是她。

  再者自己已經二十幾歲了,膝下只有一子,確實子嗣單薄了些。既然已經有了嫡長子,那麼薛家表妹進門也是應該的,多生些兒女,將來也是旭兒的幫手。

  司馬十七郎放下了心事,還暢想了一下美好的未來,他回來時本就很晚,又同薛表叔飲了不少酒,於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盧八娘見他睡得香,自己卻睡不著,於是她的心裡已經不只承載著痛苦了,而升起了怒火。她剛剛怎麼想的都是如何對付薛家的表妹呢?其實從某種程度上,她是無辜的,真正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司馬十七郎不是不知道自己不願意他納妾,可他做了什麼?看他睡得這樣熟,大約覺得已經把自己擺平了吧。盧八娘的恨意越來越大,她真想伸出雙手,掐住司馬十七郎和脖子,把他掐死。

  盧八娘動了動自己的手,她知道自己是掐不死司馬十七郎的,但可以從床頭把掛著的寶劍摘下來,然後一劍就能成功。雖然這樣想了,她還是沒有動,反倒被自己的恨意嚇到了,她竟然能這樣恨司馬十七郎嗎?

  然後盧八娘冷靜下來了。

  司馬十七郎這個人是她自己選的,這條路也是她自己選的,她不應該把責任都怪罪在他身上。而且公平地說,司馬十七郎也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他一直按照成親的約定給了自己應有的地位和尊重。

  而盧八娘也在這場婚姻裡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從一個五品官的女兒變成了王妃,有了身份地位,她還靠著王府的勢力將生意不斷地擴大,掙到了足夠多的錢。就是現在到了淮北,境況雖然很難,但前途卻一片光明,她很快就會成為一大片土地的女主人,離她的人生目標不會太遠了。

  她沒有理由去恨司馬十七郎,他就是一個本時代的人,有著本時代的通常思想,遵守本時代的道德標準,甚至他也能算得上本時代優秀的男人了,才華出眾,前途無量,對自己和孩子也很不錯。

  也正是因為司馬十七郎的這些優點,盧八娘才與他過了七年相濡以沫的日子,又生下了一個孩子。而她不知不覺間從心底對司馬十七郎已經習慣了,早已經忘記當年的打算,而是把司馬十七郎當成了自己的丈夫。

  但其實他不是,他只不過是盧八娘當初挑選的合夥人。

  只是這樣想也不能讓盧八娘真正心止如水,她煎熬著,體味著無以言述的痛苦,盧八娘苦笑,她的心早已經硬成了石頭,現在能被折磨了也是難得的體驗吧。

  「不如我也找個情人吧,」盧八娘又想到,前世她曾聽過一位心理學家說過,婚姻中一方出軌後,另一方也出軌一次,雖然不是好辦法,但卻特別能讓人心理平衡,也許自己應該這樣平衡一下?「哼,如果我想,想貼上來的人多著呢,就比如最近常見面的了陳春煊,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個決定果然讓盧八娘心情好了一點,但她依舊沒有也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脫,她又想了許多辦法,最終還是躺不下,只有披衣起床,來到了旭兒身邊。旭兒一直與她住在一間屋子,只是隔了一個屏風,守夜的人都在外間,無事不許進來。

  本應該是旭兒睡著的時間,但沒想到他竟然醒了,不哭也不鬧,正搬著自己的小腳丫靜靜地玩著。盧八娘仔細地端詳了他一會兒,然後把他抱了起來,帶到了自己的大床上,摟著兒子一起睡下。

  畢竟她還有兒子,盧八娘想,不管她以前多瞧不起一心靠著兒子的女人,但兒子的存在確實安定了她的心,雖然他還不會說話,也不能安慰自己。但這麼一個小小的人兒,軟軟的,香香的,靠在自己身邊,把熱量源源不斷地傳到自己的身上,讓她突然覺得,天根本沒有塌下來。

  一大早,司馬十七郎醒來時發現身邊空蕩蕩的,王妃並不在床上。他趕緊爬起來,走到外間一看,盧八娘正坐在榻上吃著早餐,兒子就放在她的身邊睡著。

  「等等我一起吃。」司馬十七郎感覺到盧八娘的疏遠,平時兩人都是一起吃飯的,今天王妃卻等也不肯等自己,原因是什麼他當然心知肚明,神態間自然就有了點心虛。

  「王爺聲音小一點,沒見小郎君正睡著嗎?」桃花自從司馬十七郎進來就用眼睛一下下地剜著他,他一開口,馬上一句話就頂了過來。

  沒上沒下的竟然敢說自己,司馬十七郎討厭死這個丫頭片子了,但他看到王妃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便忍了這口氣去洗漱。等他回來時就見盧八娘已經吃好了,正抱著醒來的旭兒逗著玩。

  好在,還有下人給自己重新擺了飯,司馬十七郎心裡慶倖了一下,他們身邊的人都是王妃的親信,自然一切都偏著王妃,恐怕因為納側妃的事都有些不快呢。他只做不知,三口兩口地吃了飯,便對盧八娘說:「這邊一切都還順利,我今天就回去了。」

  來楚州之前,他們就曾商量過,司馬十七郎給薛表叔拜過年後就先回淮北軍大營,畢竟他是主帥,不能離開太久。而用首飾換糧食總要一些時日,盧八娘則再留下一段時間,但最晚在臘月中下旬回去。

  目前看楚州之行是順利而且成功的,糧食已經換到不少,納側妃的事也定了下來,是到了司馬十七郎回淮北軍大營的時侯了。

  盧八娘也同意他回去,淮北軍大營不只是司馬十七郎的,也是她的,在大事面前,盧八娘從來不會犯糊塗,因此司馬十七郎一說回去,盧八娘立刻就同意了,「好。」

  司馬十七郎便向桃花等人揮了揮手,「桃花,抱小郎君到廂房玩。」

  桃花又剜了司馬十七郎一眼,但她還是在盧八娘的一道目光下聽話地上前抱起小郎君出去了。

  司馬十七郎坐到了王妃身邊,拉起她的手說:「王妃,你是知道我的,並不是好色之徒,自從立志修身修德,身體力行,我也算得上潔身自好,王妃以外的女人從來沒碰過一個。如今奉皇祖父遺命出兵淮北後,憚精竭力,唯願收復中原故國。」

  「我這麼多年帶兵所得的名望、財物都用在了淮北軍中了,你也一樣,把所有的嫁妝都拿了出來,又跟了我到了這們荒涼的地方吃苦,我焉能不知?我這輩子我至死也不會負你的!薛家表妹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我想要的不過是五千石糧食和薛表叔的支持罷了。」

  「如今我只想著如何將淮北軍練出來,在淮北立住腳。納妾的事想都沒想過,但薛表叔提了,我也只能收下。雖然薛家不是著姓,但畢竟也是一方豪強,盤居楚州上百年,實力不容小覷。結成姻親,將來我們在淮北有什麼難處,總可以求助一二,不管怎麼說也要比陶尚兩家可靠得多。」

  司馬十七郎說著從身後將盧八娘抱在懷裡,他的頭正好靠著盧八娘的後背,口中呼出的熱氣就噴在她的脖子上,「王妃,你說你若是我會怎麼做?」

  盧八娘昨夜只是淺淺地睡了一小會兒,心情非常地壞,經過一夜的煎熬,她想好了要與司馬十七郎冷上一些時間,讓自己把不知從什麼時候生出的情愫忘掉。

  可司馬十七郎這番話讓她心裡酸了起來,若是他對自己大喊大叫,或者冷聲冷氣,再或者說些三從四德的大道理,她都能撐得住,唯獨這掏心掏肺的話反倒讓她忍不下去,馬上就覺得眼框又熱又脹,鼻子也塞住了,她努力地捱著,後背和脖子僵硬得似乎不會動。

  司馬十七郎感覺到她的異樣,用力搬過她的身子,就看到盧八娘眼圈鼻尖都紅了,兩滴眼淚含在眼中,卻一直沒有掉落下來,他喟然長歎一聲,「這些天也換了兩萬多石糧食了,緊緊也能夠用,罷了,那五千石我們不要了,側妃也不要了。走,收拾東西一起回大營!」

  盧八娘真想答應,不要薛刺史的五千石糧食,淮北軍也不會餓死,而薛刺史胸無大志,能力一般,不是個值得擔心的人。若是昨晚司馬十七郎這樣對她說,她會非常高興,但是經歷這一夜,她已經想得更透徹了,沒有糧食的困難要解決,也會有別的困難,沒有薛家表妹要做側妃,也會有別的女孩,司馬十七郎走上了這條沒有後退可能的路,就只能不顧一切地向前走。

  想把這條路走得更過遠更順,只有想盡辦法強大,而與各種有用的勢力聯姻是最容易的辦法,也是司馬十七郎覺得最正確的辦法。想想司馬十七郎只要多娶幾個側妃,她的首飾都不必賣了,多划算的生意!

  納進一名側妃,與楚州的世家結成更近的姻親,而且還能白得五千石糧食,這些好處就算司馬十七郎能拒絕,將來總還會有他拒絕不了的東西,到那時她還不是一樣要面對?

  最關鍵的是,司馬十七郎讓她走的語氣並不夠堅決,他並沒有直接吩咐下人收拾東西出發,而是用商量的口氣對自己說,說明他心裡還是很想納薛側妃的。

  畢竟在他心中,納側妃就是應該的,之所以能這樣好聲好氣地勸說自己,也步過是看在昔日的情分而已。要知道轉眼間,他們已經在一起過了七年相知相惜,親密無間的日子了。

  盧八娘從來都是一個驕傲的人,她想要什麼從來都是自己爭取,卻不會低聲下氣的祈求。她終於推開了司馬十七郎,眼裡的淚已經沒了,「你只管放心,我會想辦法給你挑一個最適合的側妃,她的陪嫁我也會與董夫人商量著多要些。另外,楚州還有幾家也頗有家財,我再給你選一兩個側妃一同進門?」

  看到回歸理智的盧八娘,司馬十七郎果然不再提一起離開的事,而是認真地告訴她,「薛家的身份和地位勉強可以了,至於別的人家,還是算了吧。」他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表示了對那些人家的鄙視,然後握住盧八娘的手,「王妃,這邊的事都交給你了。」

  「你趕緊先去與薛表叔辭行,然後早一點出發,也能早一些回到大營。」盧八娘再次催促,她覺得自己繼續與司馬十七郎在一間屋子裡會窒息的。

  比起盧八娘的決絕,司馬十七郎倒躊躇了一下,「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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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平怒火盧八娘允諾 為大局淮北王忍氣(二)

  盧八娘從來都是個不只能對別人下狠手,更能對自己下狠手的人,她理也沒理後面的司馬十七郎,率先走了裡間,司馬十七郎只好跟在她後面出來,心裡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說不出。

  就在這時,寧姑姑上前說:「王爺、王妃,有一件事情很怪異,我本想查明了再報上來,但聽說王爺要回大營,就趕緊來稟報。」

  「拿糧食來換王妃首飾的人很多,但最好的幾件一直沒有人買。前幾天有一個叫王洪的人過來說他能拿出一萬石糧食把這幾樣一起買去。我算了算,如果賣了他,總共少收五千石糧。可是姓王的卻不肯提價,只說這些首飾太貴了,他買了是要拿到京城賣,可我總覺得這事不對,讓人打聽了姓王的,不過是一家糧店主事人,這家糧店卻是,卻是薛家的。」

  寧姑姑是個非常有頭腦的人,她一向八面玲瓏,極會察顏觀色,她一張口盧八娘馬上就聽懂了其中的意思。王洪來買首飾的事不是今天才發生的,盧八娘也早已經知道了,她的指示是讓寧姑姑儘量與王洪商談提高些價格賣給他。

  但現在寧姑姑在司馬十七郎面前提出來,是想把薛家做的事揭開來,豈不知盧八娘已經並不在意了,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麼薛家怎麼樣,她並不放在心上。因此她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對楚州不熟,不要多事,就答應王洪,把首飾賣了換糧食!」

  司馬十七郎自然能想通王洪背後的人是誰。在楚州,一次能買得起價值上萬石糧食的首飾只有一家,那就是薛家。說要買下來賣到京城去是不可能的,盧八娘定的價格比京城還要高,她原就想用京城裡的東西在楚州多換些糧食呢。

  淮北王妃賣首飾籌軍糧,為了是北伐大計,所以來換首飾的人沒有一個還價的,又因為要的只是陳糧,買家也並不覺得價高。薛家想要最好的,偏不肯多拿出糧食,找個商戶來討價還價已經很噁心了,更讓他氣憤的是,薛家以此省下了五千石糧食當作女兒的嫁妝給自己!

  因聽寧姑姑回事,司馬十七郎已經坐了下來,一早上便勸盧八娘,他覺得口渴,正端起一杯茶喝著,此時用力一捏,便將手中的白瓷茶杯硬生生地捏碎了,茶水和著血水流了下來,倒驚得寧姑姑和屋子裡幾個人一陣驚叫,然後旭兒也被嚇到了,大聲地哭了起來。

  盧八娘趕緊把旭兒接在懷裡,輕輕地哄著,另一邊,寧姑姑幾個人幫著哄旭兒的,拿藥給司馬十七郎包紮傷口的,屋子裡亂成了一團。

  但很快,一切都恢復了井然有序。重新換了衣服的司馬十七郎看著還在揉著眼睛抽泣著的旭兒心疼不已,輕聲對盧八娘說:「我去薛表叔那裡辭行。」

  「你……」

  「放心吧,我明白應該怎麼做。」司馬十七郎已經平靜下來了。

  盧八娘原是有點擔心的,司馬十七郎有頭腦,有能力不假,但他畢竟還是很年輕,有時免不了衝動。但這幾個月,這個男人明顯又成長了很多。看著他平靜的面色,黑沉沉的眼睛,竟將剛剛暴怒的情緒完全掩了下來。

  於是她公正地說:「薛表叔還算好的了,如果他想把首飾都黑下來,我們也沒有辦法,他畢竟還是拿出一萬石糧食換了最值錢的幾樣,再加上做為嫁妝的五千石,也有一萬五千石,肉痛一點是難免的。」

  首飾這種東西值多少錢其實很難說,有時它可以值成千上萬錢,有時它可能連一塊饅頭都換不來,簡而言知,它的價格取決於供需情況。來楚州前,盧八娘心裡的最理想值就是三萬石糧,她也預想過比這還要少。

  沒想到一系列營銷策略非常成功,楚州上層社會的女人非常追捧,她確實已經完成了計劃。在一個經濟不發達的亂世用一堆無用的金銀珠寶換了幾萬石糧食,盧八娘一直覺得占了很多的便宜,在這種活動中,薛家雖然沒有幫忙,但畢竟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平臺。

  至於薛家通過商戶壓價的行為,盧八娘倒是比司馬十七郎理解。她本人就是一個不相信什麼大義的人,雖然她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為了北伐肯犧牲一切的王妃,但她明白自己不是,也就不想苛求別人。

  「我懂,」司馬十七郎用只有在他對面的盧八娘能聽到的聲音說:「除了你,誰又能對我完全一心一意呢。」

  說完人已經走了出去,再回來時,他簡略地對盧八娘說了幾句剛剛辭行的情形,不外是他感謝了薛表叔的熱情招待和把女兒嫁給他,薛表叔自然要客氣一番,又留司馬十七郎多住些日子,見他堅持要走,便勉勵他幾句,最後又送了些程儀。

  盧八娘看了看程儀的單子:一百石上好的粳米、牛羊各十頭、鎧甲十副、戰馬十匹。簡單地算了一下,比起司馬十七郎的禮品,價格低了些,但是好在很實用,他們正需要實用的東西。

  這邊,司馬十七郎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跟隨他回營的親兵和被他成功感召約定去淮北的幾個楚州青年都已經在外面等侯,於是他最後叮囑盧八娘,「王妃做事我自是放心,只是你記得我不是喜歡薛家哪個表妹,只是覺得也薛表叔關係更進一步對我們在淮北有利。所以儘量挑一個嫁妝多,身份高,表叔和表嬸重視的表妹做側妃。」

  「你放心吧。」盧八娘看起來也是心止如水,她已經丟過一次臉,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

  司馬十七郎走後,寧姑姑走了進來,遞給盧八娘一杯茶,「男人哪裡是能靠得住的?女人還是要靠兒子。就比如我先前經過的事,王妃也知道的。」

  寧姑姑是小戶人家的女兒,但從小才貌出眾,被當地一家富戶的兒子一眼看中,求了家裡聘回去,愛若珍寶。只是成親了幾年,寧姑姑並無所出,情誼也慢慢淡了下來,婆婆苛待,富家子移情別戀,最後竟一定要休妻。寧姑姑家中沒有多少勢力,最後答應了和離。可出了夫家後,日子更不好過,又因為她不曾生育,也沒有再嫁,後來碰巧遇到了盧八娘,成了她手下的姑姑。

  寧姑姑比任何人都看出了盧八娘的痛苦,她也曾一一經歷過的,所以她溫聲地勸道:「先前綠袖沒生兒子的時候,池校尉要出去玩,我便勸她把嬌娘買了回來侍候,反正她也生不出孩子。後來綠袖有了兒子,才不管他去哪裡呢,只要錢都交上來,她和兒子女兒們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使奴喚婢的就行。」

  「男人就是這樣,在外面玩得夠了,總還是要回家的,就算池梁再沒心,也是疼自己的兩個孩子疼得什麼似的。」寧姑姑說出了她的結論,「女人最重要的是兒子,王妃已經有了兒子,抓緊再生一個,薛側妃就是進門,也未必能生出兒子來,就是生了,能不能養大也難說。」

  寧姑姑有時候比盧八娘還沒底線,她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盧八娘做為主母,完全可以想出辦法弄死側室生的兒子。然後她又繼續建議盧八娘,「王妃只看綠袖,攏絡好公公,教好兒子,家裡人都一心向著她,底氣十足。但我還是告訴她要給男人面子的,你看她從不與池校尉高聲說話,有什麼不願意的,也會婉轉地勸。王妃還是忍下一口氣,把世子帶大才好。」

  「我過去比綠袖做得還好呢,」盧八娘心裡想著,也明白今天自己如此失常就是因為動了真感情,「寧姑姑,我都懂的,你去吧。」

  所有的道理盧八娘都懂,甚至她也氣自己怎麼會同世上最常見的蠢女人一樣,為了感情能失去理智。她一直都是知道,感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為一部分影響全部大錯特錯,她要做能控制住自己的人。

  但她的心裡還是非常地痛,這種痛在白日忙碌時並不顯眼,但到了夜深人靜時,就是如萬蟻噬身一般,折磨著盧八娘,可她還是熬了過來。

  以前的她曾想過離開司馬十七郎時恐怕就如戒毒一般,現在看來骨子裡是個現代女人的她離開男人並沒有比戒毒難。因為前世的她曾有嚴重的藥物依賴症,到死前也沒有戒掉。現在司馬十七郎離開了,她決不至於尋死覓活,完全能繼續活下去。

  她的旭兒也給了她無盡的支持,甚至旭兒本身就是她的良藥,只要看到旭兒的那張笑臉,一切瘋狂的想法馬上就會消散,心中反而升起了無限的柔情。

  於是盧八娘堅強地挺了過去,她要認真幫司馬十七郎選側妃,做為淮北軍後勤負責人,借此多弄些糧食物資回去,建好淮北。

  司馬十七郎想挑什麼樣的側妃,沒有比盧八娘再懂的了。他從心裡希望嫁過來的表妹最好符合以下三條:一、能有好一點的出身,二、帶著更多的嫁妝,三、能與盧八娘妻妾和睦。

  以上的三條要求,最後一條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盧八娘不會與任何一個給司馬十七郎做妾的女人和睦相處,所以她便直接略了過去。剩下的兩條中,盧八娘也只會傾向第二條,嫁妝多少是她唯一的標準,而出身則是越差越好。

  多弄點糧回來是必然的,但她更想噁心噁心司馬十七郎。司馬十七郎最看重人的出身,他成名後有一次赴宴酒醉時把一個死纏著他的姬人踢飛了,雖然各種說法都有,但盧八娘知道他是想到了他的生母,那個出身低賤的女人給他烙下了永不能磨滅的印痕。

  於是打聽薛家的表妹的情況就成了首要之務。董夫人看起來柔和,但其實管家極嚴,盧八娘住在薛府,雖然與董夫人所出的兩個女兒和她親生的三個兒子的兒媳有很多來往,但並沒有見過幾次薛家的庶女,於是她在董夫人的陪伴下見了正當妙齡的三個女孩。

  在世家養大的女孩,個個白白淨淨的,再用心打扮一下,沒有醜的,盧八娘也不大在意她們的容貌,就是美若天仙又能怎麼樣,美貌從來都不是無敵的。至於言談舉止,她也沒多用心去看,甚至只出於應付同她們說了幾句話,表面的東西她從來都不在意。

  董夫人很熱情客氣,她對這些庶女差不多一視同仁,把她們嬌養長大為家族換取利益才是她的目的,所以無論盧八娘挑了哪一個,她都無所謂,她真心關切的是想為自己的嫡長孫娶一個盧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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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私心盧八娘選醜 憐⼳女董夫人許糧(一)

  董夫人想與盧氏聯姻的意思早在前幾天就露出了口風,在盧八娘看來這事倒沒有什麼不行的,她有一個年紀與薛家長孫差不多的庶妹還沒有定下親事,盧家另外幾房也有幾個的適齡女孩。

  至於盧家未必願意把女兒嫁到這麼偏僻的楚州來,盧八娘覺得也不是什麼問題,她只要發話保媒,盧家是一定會同意,但這場聯姻是不是對自己有用,才是盧八娘要仔細考慮的。

  原本薛家世代在楚州,也算得上實力派的,嫁過來的盧氏女作為長房嫡孫媳婦,結果自然不會差,從這個角度看,這門親值得結。但在楚州這些日子盧八娘看透了薛刺史的無能和短視,總覺得像他這樣一個笨蛋不可能長期保住楚州。

  在楚州境內,已經有幾家崛起,雖然實力比不得老牌的薛家,但是行事能力卻遠遠超過薛家,以盧八娘的眼光看起來,她覺得後來者未必不能居上。

  特別是陳家的家主陳春煊,年輕有為,手下有幾千的礦工,又在京城尋到了靠山,怎麼看怎麼也不是個居於薛表叔之下的人物。司馬十七郎在背後也同盧八娘說起過他,並想把他招至麾下,只是未能成功。

  若是陳春煊向自己要求聯姻,盧八娘肯定不會猶豫就把自己的庶妹嫁過來,但薛家麼,她決定再觀察些日子,於是只裝沒有聽懂,與董夫人客氣一番先告辭了。

  按董夫人的介紹,薛家的幾個庶女由大到小排下去,九娘的生母是商戶女,十娘和十一娘的生母是良民,但是十一娘生母早亡,由薛表叔的另一個出身良家的無子妾室養大。看樣子,不只董夫人對她們平平,就是她們的親生父親薛刺史也沒有對哪一個特別。至於嫁妝,目前看薛九娘有她的親舅舅暗中補貼,可能是最多的,但考慮到這位商戶的實力,也不會多太多。

  這些擺在表面的東西不知有多少是可信的,盧八娘知道,有時姬人生下了孩子會記在良家妾名下,外面的人不並不容易知道。她極謹慎,等待手下人探聽到真實的情況,然後才會下最後的決定,為司馬十七郎選出自己最滿意的側妃。

  想到薛家的下人不會漏出什麼口風,盧八娘也沒有從這裡著手。可打聽消息的地方多著呢,來往多的親戚家自然會知道些隱私,薛家經常採買的店鋪,可以去弄些情報,還有陳家煊的妹妹陳夫人對自己特別客氣,幾次詢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盧八娘也準備問問她。

  見微知著,平時董夫人出門喜歡帶著哪一個,家裡給女孩們置辦的衣物首飾、買的吃食玩意,從這些信息完全就可以分析出誰受寵誰有錢,還有每一個人真正的出身。

  沒兩天不只打聽出這三個姑娘的詳細情況,還得到一個很隱密的消息,雖然只是一鱗半爪的,但只憑直覺,盧八娘就感到了這裡面大有文章。

  於是盧八娘去拜見了董夫人,她穿著家常的衣服,懷裡抱著旭兒,笑吟吟地與董夫人說了些閒話。這些日子她們相處得還不錯,就是知道薛家隱姓埋名壓價買下自己的首飾,盧八娘也從沒在表面上帶出一點來,反倒幾次感謝董夫人,畢竟是她幫忙引見了楚州的女眷們。

  董夫人原本就對身為淮北王妃的盧氏女很親近,首飾的事她其實有些內疚,但薛刺史非要堅持她也無奈,好在淮北王妃一點也不知情。唯一不好之處就是那幾樣首飾她不能現在拿出來用,總要等一些時候再推說從別處買來的。

  兩個女人各自都有著小心思,但在一起說得還很開心,旭兒也不停地在盧八娘懷裡動著,董夫人早就發現淮北王妃對兒子極為愛護,時常親自抱在懷裡哄著,但也能理解,王妃成親六年才生這麼一個,自然寶貝得緊。不過這麼大的小娃娃確實有趣,便與盧八娘一起逗著他玩,說著兒女經。

  沒多久薛家的嫡長孫薛禮拿了新插瓶的臘梅花給祖母送來,「一早去了前院書房,見臘梅開得好,就折了一支插瓶。又想到祖母和母親恐怕還沒有賞到,就選了最好的送來。」

  差不多每次盧八娘來看董夫人都要見到這孩子,畢竟董夫人一直想把他隆重地推薦給自己,於是她拿出比平時多幾分的熱情來,笑著問讀什麼書,可曾習武了之類的話。

  薛禮態度異常恭敬,談吐文雅,客氣答了盧八娘的問話,想來到盧八娘面前表現時已經準備好了怎麼回答這些常見問題,薛家一心想讓他給淮北王妃留下好印象,以此娶盧氏女呢。

  說了一會兒,董夫人才笑著說:「你也是,不過是枝梅花,就讓下人送來,非要親自來跑一趟,耽誤了不少時間,趕緊去讀書吧。」

  「回祖母的話,並沒有耽誤讀書的時間,是先生讓我們休息一會兒,況且我也正要向祖母說回前院了。」

  「親自來一趟才能看出孩子的孝心,」盧八娘向行禮告辭的薛禮點點頭,便轉過頭來對董夫人說:「自從我自己有了旭兒,才明白父母對子女的愛,真是『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真是不養兒不知父母恩。」

  董夫人點頭道,「正是如此,兒女大了又有孫子孫女,哪個都放不下。」

  「以前讀書曾見趙太后送燕后出嫁,握其踵願其勿返!尤未能真正理解趙太后之心。現在有了兒子便自然懂了,父母為子女計,不只在眼前衣食,而更是看得長遠,盼望他們子孫萬代,永享香火祭祀。」

  戰國時,趙太后的女兒嫁到燕國做王后,趙太后送別她時拉著她的腳哭著祝願她一輩子也別回來了。這種祝願是希望女兒嫁過去後她所去的國家社稷長久安康,她能在那裡平安終老,受子孫供奉。

  在這個時代,女人出嫁叫歸家,意思是夫家才是女人真正的家,而且也只有夫家的後代子孫祭祀,她才能享受到。就是強大如武則天,想立她的侄子作皇嗣,大臣一句「哪有侄子能為姑姑祭祀的!」就輕輕鬆鬆地把這個命題推翻了。實在是幾千年的宗法制度早已經深入人的靈魂了。

  盧八娘說著,把懷裡的旭兒遞給桃花,示意她帶著旭兒回去,董夫人也明白淮北王妃要說正經事了,便也揮手讓身邊的人都下去。

  可盧八娘卻突然問了一句,「我沒有女兒,便不懂得做母親的,是不是心裡只有兒子孫子,卻把女兒孫女放在一旁?」

  董夫人頓了一下答道:「對母親來說,女兒與兒子一樣,都是從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裡能心裡只有兒子,卻沒有女兒的道理呢!」

  盧八娘又等了一會兒,知道董夫人不可能主動坦白什麼,又問:「那麼表嬸如何為小表妹計?」

  「哪一個小表妹?」果然董夫人完美的妝容下的臉霎間失去了血色,她的聲音已經有些不對了,顫音特別的重。

  「我哪裡會隨便認表妹,當然是住在董府東北角小院的那個嫡親小表妹了。」

  董夫人手中的茶杯便傾到了身上,她想把茶杯放回案幾上,卻又打翻了茶壺,茶水流了下來。

  盧八娘卻溫和地說著話引誘她,「表嬸,都是自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呢,說出來,也許我還能幫忙出出主意。」

  要一個人傾吐秘密並不容易,但是如果做了相應的準備也不難,因為保有秘密的人其實也很痛苦,他們被不能說出的秘密折磨著,有了合適的機會,秘密就如滔滔江水般地湧出,那時就是想堵也堵不住了。

  果然董夫人流著眼淚開始了訴說:「兒女都是債,可能我前世欠了她,今生便來還債,日日讓我心裡難過。」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通過調查,盧八娘發現在薛府東北角有一個院子,住著一個神秘的人,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也沒有人見過他(她)。但這個人受到的待遇與薛府的主人們一樣,甚至還要更好。陳夫人也肯定了這個人的存在,但也不知道神秘人的身份。再從別處得到的帳目細細推算,十八年來,薛家的花費中,一直多了一位小姐的用度,而且每季的衣服首飾、胭脂水粉,各色日常用品,還有飲食補品都是上上份。董家請的女先生也多出來一個,似乎專門為一個小姐上課。

  追溯起來,恰好在十八年前,董夫人曾產下一女,但據說當天就夭亡了,也沒有記在家譜上。盧八娘分析的結果就是:那個女孩恐怕沒有死,只是有什麼原因不能出頭露面,甚至也不能嫁人,而董夫人對那女孩則非常關愛。

  如今董夫人果然承認了,「我懷她的時候,有惡人偷偷在我的飲食裡加了兔肉她才變成了那樣。滿月後,我讓人將廚房的人都鎖了起來拷問,沒查到下黑手的人。最後就是將廚房的下人都打死了,我女兒也不可能重回正常。」

  董夫人又抹了抹眼淚,盧八娘並沒有去糾正她,兔唇並不是因為吃了兔肉才會產生,因為說了她也不會信,而且她也沒有時間和心情為那些枉死的人哀悼,她心裡在狂喜,「原來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而且還是年齡相宜的少女!她又有這樣的缺陷!正好給司馬十七郎弄回去當側妃!」

  原來她打算找個樂姬生的薛氏女,並且時不時地在司馬十七郎面前提一提她的出身,讓他見了薛側妃就想起他的生母,心裡就不舒服一次。

  但現在顯然有了更好的選擇!

  出身好,陪嫁多,盧八娘也能容得下她,樣樣符合條件,司馬十七郎見到他的這個表妹,表情一定很精彩!哈哈!就讓他好好享受齊人之福吧!

  似乎兔唇還有遺傳傾向,最好他們再生一個有兔唇的孩子!盧八娘保證對這個孩子愛如已出,反正在這個時代有這樣的缺陷就意味著他(她)不會有任何前途!

  盧八娘覺得她前兩天所受到的痛苦都有了補償,命運什麼時候都是公平的,只要你想做壞事,那麼總會有機會,而且機會真只給有準備的人留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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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私心盧八娘選醜 憐⼳女董夫人許糧(二)

  盧八娘一直等到董夫人哭夠了,能正常思考的時候,才輕聲說:「王爺側妃的人選由我決定。」

  這事董夫人自然知道,但她想了想才聽懂了盧八娘話裡的意思,「可是哪裡能行?」

  「如果表嬸能勸表叔拿出兩萬石糧食做嫁妝,我就可以答應。」盧八娘拿出一本摺子,是專門上奏皇帝時用的,內容已經寫好,淮北王請封側妃,只是在姓名處空著,「王爺已經把摺子放在我這裡,是用過印的,就想事情定下來後直接送進京城為表妹請封側妃,而且迎親時可以穿著翟服,風風光光的。」她還有蓋了淮北王印信的空白婚書,也都給董夫人看了。

  董夫人被誘惑了,她的小女兒,命運多舛的小女兒,難道能穿上翟服,成為親王側妃嗎!可是她很快清醒了,搖搖頭說:「王爺哪裡會答應?」

  「有朝廷請封的摺子,有兩家的婚書,王爺怎麼會不答應?」

  「可是祺娘她……」

  「能有多少寵愛我不能保證,但是王爺這個人我還是清楚的,特別重道義念親情。只要表叔表嬸送過去兩萬石糧食,解了淮北軍現在的困難,我敢保證王爺一定不會虧了小表妹。」盧八娘誠懇地說:「我也不會虧待表妹的。」

  「可是外人看了會怎麼說呢?」

  「外人怎麼會看到?」盧八娘非常肯定,她自然不會讓別人知道她給司馬十七郎弄回來一個面相有缺陷的側妃。雖然她想讓司馬十七郎心塞,但是卻不會讓淮北王府失了體面。側妃也是妾,王府裡所有的活動都可以不參加,也可以不出門應酬,總之,這個叫祺娘的姑娘出嫁也不過是從薛府的院子裡挪到淮北王府的院子裡,盧八娘能保證她如同在薛家一樣,不被外人看到。

  董夫人無比地心動,果然如此,她再不必為祺娘日日擔憂了。成了在玉碟上記有名字的淮北王側妃,小女兒一輩子都有豐厚的供養,衣食無憂。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就算沒有子女,將來也能葬在皇家的墓地裡,四時八節享受皇家的香火供奉。

  看著董夫人動心了,盧八娘又道:「自我到楚州,表嬸對我如此禮遇,我非常感念,寧願冒著回去王爺的責備才為表嬸出這個主意,也是真心為表妹著想。若表嬸不同意,那我們就另選一個庶出的女孩就行,我回去後也好交待。」

  聽到「庶出」這一詞,董夫人心裡就是一痛,她兩個大些的親生女兒都嫁在楚州,雖然眼下都是當家的夫人,但是沒有一個能嫁入士族,也算得上她的遺憾。可是如果那些庶出的小賤人能做淮北王側妃,她所生的高貴的嫡女卻只能終老家中,她哪裡甘心!

  「祺娘今年已經十八了,再留就留成了老姑娘。再者我在一天自然能護住她一天,但我怎麼不可能護得了她一輩子。」董夫人心裡想:「將來就算她的哥哥嫂子,侄子侄媳們能依舊照應著她,讓她衣食溫飽。可祺娘就這樣蹉跎下去,終老不過還是薛氏女,將來難免要成孤魂野鬼。」

  「不!我要讓祺娘成為淮北王側妃!」董夫人終於說出了心聲。

  「可是兩萬石糧食怎麼辦?」盧八娘問。

  「沒關係,我有辦法。」董夫人很肯定地回答盧八娘。

  盧八娘滿意地笑了,「我們去見見表妹吧。」

  董夫人猶豫了起來,「祺娘從小沒見過外人,也沒出過院子,見了外人恐怕會慌張,再者,我也怕她衝撞了王妃。」

  「自家表妹,哪有什麼衝撞不衝撞的。」

  董夫人也明白淮北王妃一定要親自見見祺娘,便先回去換了被茶水弄濕了的衣服,「還要請王妃移步。」

  盧八娘隨著董夫人進了薛府後院一處非常偏僻的地方,在修建得非常精緻的小院子門前留下了所有陪同的人,走進其間後就見到一個女孩。

  一眼看去,這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烏髮如雲,遠山眉,一雙眼睛如兒童般的清澈,身形纖細,體態嫋娜。特別之處就是在冬季她還拿著一把扇子,掩住了口鼻。

  由於第一次見外人,祺娘看到盧八娘後便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躲到了董夫人身後。「過來給王妃行禮。」董夫人拉過那女孩,「這是齊王府上的十七表嫂,先皇欽封的淮北王妃。」

  「給王妃請安。」女孩斂衽行禮,雖然還在害羞,但舉止卻挑不出錯來,一看就是正經學過禮儀的,只是聲音略有些怪異,大約是她的缺陷造成的。

  盧八娘答了禮,眼睛向屋子裡只一瞥,就將一切盡掃眼底。小屋收拾得很雅致,體現了主人的情趣,兩盆潔白的水仙花散發著幽香,案幾上擺著文房四寶,一卷卷的書堆得很高,有一卷攤開著,應該是她們進來前正看著的。窗前放著一張琴,架子上有畫軸、棋子,還是個才女呢,只可惜了。

  祺娘第一次給外人行禮,雖然按先生教的動作一絲不苟地做了,但心裡卻很緊張,一張臉已經成了桃紅色。拿著紈扇的手也略略有些抖,下意識在把紈扇更緊地貼住了唇,只恐別人看到了她的嘴。

  盧八娘拿出了準備好的一塊玉佩,遞到了祺娘手中,「拿著玩吧。」

  這就是說淮北王妃已經看中了祺娘。董夫人一時間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最後拍了拍女兒說:「我陪王妃說話,你也別總是看書,多歇歇吧。」

  回到了廳裡,董夫人才向盧八娘說:「王妃,我只恐現在是做夢,真的能行?」

  「不礙的,只要有兩萬石糧食,王爺那裡我去說。」盧八娘保證,她本人也並沒有太在意,兔唇是很常見一種畸形,根本不會有什麼不吉利的影響。在前世做了手術基本就同正常人一樣了,只是在本時代就沒有那樣幸運,大部分畸形的孩子都被棄養了,只有極少數的人活了下來。

  可就是活下來的,也會生活在痛苦之中,他們被社會排斥,男人不能出仕,女人就更慘,哪家也不會願意娶這樣一個怪物!

  特別在士族大家,因為要面子,更不會承認有這樣的孩子。祺娘之所以活下來,是因為她有一個在薛府做女主人的生母,但董夫人所能做的,也只有保障她優渥的生活,其餘的就連給她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都不可能。

  董夫人的內心其實還在激烈的鬥爭著,一方面,她希望女兒嫁出去,女人只有找到夫家才有真正的歸宿;一方面,她又非常擔心,女兒這個樣子,將來在夫家如何立足?但她已經掉進了淮北王妃的陷井裡,根本不可能再爬出來了。

  做為女人,董夫人明白淮北王妃的心思。王妃並不想淮北王納側妃,可是她又阻止不了,所以就希望納一個對自己沒有威脅的側妃,祺娘就是最好的選擇。當然這也是祺娘的機會。

  這樣想來,祺娘進了淮北王府,王妃肯定不會苛待她的,當然也別指望王爺的寵愛——但這些對祺娘已經足夠好了。而且自己也可以教祺娘一些辦法,讓祺娘想辦法有一個孩子,那麼自己就是死也瞑目了!

  至於兩萬石糧食,董夫人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家裡有多少糧她當然有數,拿出兩萬石給自己生的小女兒作嫁妝,是完全應該的。丈夫雖然小氣,但她一定要堅持,為了小女兒區區兩萬石糧食完全是值得。

  於是兩個女人背著各自的丈夫作出了決定,並且迅速商量好各種細節,尤此可見女人們真想做什麼事,執行能力一點也不比男人差,而且她們又能注意到每一個細處,一應的事情很快計劃得當。就連祺娘的出現對外的口徑也準備好了,她從生下來就患弱症,道士批了命說她一生不能見父母夫婿以外的人,而且還預言她到十八歲身體自然會好,也會有天定的姻緣。

  現在祺娘滿了十八歲,就如道士所說的身體好了起來,而且淮北王正要在薛家納側妃,這正是上天註定的命運。祺娘不但能成為親王側妃,還能重新得到了她應該得到的排行,正好也是行六,薛府原來行六的出嫁女改為行七,以下的女孩都依次向後挪了一下。

  董夫人又特別要盧八娘答應,將祺娘身邊侍候的人都帶到淮北,仍然在祺娘身邊照顧,保障她的女兒過著優越的生活。至於祺娘的吃穿用度,董夫人自然會為她帶去一輩子吃用不盡的財物。

  盧八娘慨然應諾,又保證淮北王府對祺娘的供給只僅次於自己,一定會高於別的側妃。

  兩人甚至還討論了成親時的每一個過程,好在這時候女人出嫁時習俗要用扇子遮住顏面,這樣就能保證祺娘的容顏不會被別人看到。到了淮北王府,卻扇詩、行禮敬茶之類的完全免掉,祺娘也不必按日子出來請安,王府再為她準備一個獨立的院落,只要不見外人,祺娘的缺陷永遠都會是秘密。

  差不多董夫人提出的所有要求盧八娘都同意了,最後盧八娘只說了一句,「只要表叔和表嬸同意陪嫁兩萬石糧食,我們就可以寫下婚書,將王爺留在我這裡的請封側妃的摺子發出去,最快能在年前得到京城裡的回復,年後送嫁妝,送嫁。」

  想到祺娘會有親王側妃的封號,董夫人說不出的激動,她這一生再無憾事了,於是她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興奮,說:「今天我就與刺史說,兩萬石糧食做嫁妝一定沒問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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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10:1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簽定婚書祺娘請封 益州生變春煊報效(一)

  盧八娘見董夫人這樣痛快地答應了兩萬石糧食,心裡未免有些後悔,自己要的太少了!沒想到薛家地處貧瘠的楚州,竟然有這樣的家底,隨便就能拿出兩萬石糧食。也許應該要三萬石!

  但是盧八娘自然不會出爾反爾,知道薛家有糧也是很重要的信息,將來她要是需要用了,總會有辦法弄來。她笑著告辭了,總要給董夫人和薛刺史溝通的機會,畢竟兩萬石糧食,可不是個小數目呢!

  盧八娘走後,董夫人準備了酒食,又叫了歌姬舞姬,將薛刺史請到自己的院子。夫妻二人飲酒說笑,見丈夫心情正好,董夫人揮退了身邊的人,便將祺娘的事慢慢說了,「淮北王妃手裡便有淮北王請封側妃的摺子,我已經看過了,只要添上祺娘的名字,摺子就從我們這裡發出去,年前祺娘就能得到封號。」

  「什麼?你將祺娘的事告訴了淮北王妃?難道不怕丟人嗎?」薛刺史聽了消息非常震驚,不過他震驚的是祺娘的秘密沒有保住,「當年我就說不能留著祺娘,可你一定要留,多丟人!」

  「怎麼說都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丟不丟人我都要把她養大,現把她嫁出去,將來也同別的人一樣能享受到子孫萬代的香火,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董夫人一向很溫順,只有在談到祺娘時便就帶了一種執拗,薛刺史也早就知道她的逆鱗,又聽董夫人一一說了她想好的細節,能將祺娘的毛病瞞住眾人,於是便不再多管,「隨便你,多給她些陪嫁送到淮北王府也好。」

  「那自然,我的東西多分給祺娘一份,誰也說不出什麼來。」董夫人嫁過來時董家還沒有破落,自然帶著十里紅妝,又做了這麼多年的薛家當家夫人,手裡的財物自然豐厚,她心裡也有了規劃,只是兩萬石糧食還是要通過薛刺史的,「現在淮北王妃要祺娘帶過去兩萬石糧食,才肯答應,我想我們家塢堡裡糧食足夠多了,不如就……」

  「啪!」的一聲,薛刺史把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砸在牆上,碎成了一片片,酒水沿著牆壁蜿蜒流下,「兩萬石糧食!不行!」說畢拂袖而去。

  董夫人猜到了薛刺史會反駁,但沒想他會這樣決絕,一點也不念夫妻之情。她讓人將酒席收了,躺到了床上,整整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沒有起來。

  前來問安的兒媳婦們聽說婆婆病了,馬上請了醫生,又讓人找來丈夫,忙亂了半響後,醫生只說是肝於氣滯,開了一副藥馬上熬了,可董夫人堅決不吃,這時大家才發現她從昨天就水米未進了。

  很快,出嫁的女兒也被找了回來,又有人把董夫人最喜歡的孫子孫女們帶進來勸慰,可是不管怎麼樣,董夫人只是閉目不動,一心求死。

  到了這個時候,兒女們都明白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

  薛刺史也被牽了進來,他對相伴三十多年的夫人還是有感情的,又有三個嫡出的兒子,怎麼也不可能真讓夫人絕食而死,但是他也很無奈,向著孩子們說:「兩萬石糧食!祺娘的樣子你們見一見,淮北王怎麼能和她生兒子,所以兩萬石糧食就這麼白扔了,你們說,我能答應嗎?」

  確實,如果不論九娘十娘十一娘哪一個嫁過去,總有希望得了淮北王的喜愛,如果生了下了兒子,將來繼承淮北王的爵位也是可能的,最不濟也能封個爵位,對薛家極有好處。但是祺娘嫁過去,只能得個名份,淮北王肯定連她的屋子都不會進!

  所以大家都認為父親是對的,便輪流來勸董夫人。

  董夫人之所以這樣堅決,也是經過了一夜分析到了現在的結果。家裡知道內情的人對祺娘都冷心冷意,祺娘年滿十六後,她就曾想辦法把她嫁出去,可是丈夫兒女們都反對,她也怕祺娘到了夫家日子不好過,就默認了。

  可現在淮北王妃已經許出了側妃之位,她無論如何也要給祺娘爭到手!不就是兩萬石糧食嗎?家裡又不是拿不出來!於是面對所有勸說之詞,她一律不開口,當然也不吃飯,不吃藥,十足要尋死的樣子。

  盧八娘居住在薛府的客院,雖然沒聽到什麼消息,但只從刺史府上人來車往的就斷定董夫人正在為祺娘爭取兩萬石糧食做陪嫁引起了巨大的爭議。薛家就是再財大氣粗,兩萬石糧食也不是小數目,以薛刺史的個性看,根本捨不得拿出來。

  但在這種時候,盧八娘要做的只有旁觀。她看起來什麼也沒有發現,依舊在客院裡從從容容地帶孩子,與楚州上層的女眷們聯絡,間或看看用首飾換到的糧食以及淮北軍的船隊把糧送走。

  其實盧八娘心裡是非常焦急的,自從祺娘出現後,她原本非常痛苦非常難熬的日子過去了,現在的她一心要將祺娘為司馬十七郎娶回家。只要想到司馬十七郎將要與祺娘歡度良宵,她所受到的所有苦難全都有了回報!

  董夫人怎麼還沒有搞定薛刺史呢?戰鬥力實在太弱!

  過了兩天,盧八娘甚至有些後悔了,她不應該要兩萬石糧食,而是只要一萬五千石就行了,或者一萬石,只要比五千石高一些就能說得過去了嘛。她恨不得馬上跑過去告訴董夫人,自己是可以給她打個折扣的。

  當然,對人性無比熟悉的盧八娘知道她不能這做,如果現在降價,反倒可能把這件事攪黃了,她只有繼續撐下去。

  不過,盧八娘雖然患得患失,但平心靜氣地再分析一次,還是得出了原來的結論,董夫人一定會讓薛刺史答應的。她自己成了母親後,就知道了母愛的偉大,董夫人是寧死也會為她生來就有缺陷的最小的女兒爭得最好的結果!

  盧八娘的猜想與實際情況實在是太相符了,相符到她自己也沒有料到。

  三天沒吃沒喝的董夫人終於以死把兒女們都嚇住了,所有的孩子又都反過來勸薛刺史,「父親,母親就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祺娘畢竟是我們的親妹妹,就用兩萬石糧食給她換個側妃的封號吧。」

  「北邊胡人那麼兇猛,淮北王也未必真能在淮北立住腳,薛家就是有了一個能得寵的側妃,結果也不好說。把祺娘送去,留在家裡的幾個妹妹還可以與別家聯姻,楚州要求娶薛家女的人多著呢,而且有了淮北王側妃,剩下的妹妹們身價也會又高了。」

  「要麼把祺娘和九娘一起嫁過去,九娘生了孩子就算是祺娘的,這樣兩萬石糧食也就不用白白浪費了。」

  「父親,如果家裡的糧食不夠,我們姐妹每人拿出兩千石糧食,再讓三個嫂子湊上六千石,家裡再拿出一萬石給淮北軍。母親再這樣下去可能就會真的……」

  薛刺史其實也被老妻嚇到了,真沒想到她真一心尋死。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知道不可能真讓老妻死掉,畢竟是五個,不,六個嫡出子女的母親,如果就為了兩萬石糧食與自己生氣不活了,將來兒女會怎麼看自己這個父親呢!

  可是兩萬石糧食,還真不甘心!

  薛刺史討厭死淮北王和王妃了,他們到了楚州,淮北王天天鼓動楚州人去淮北收復故國,把楚州年青人說得都心動了,雖然最後真跟著他去淮北的人不多,但總歸還是在楚州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力;而淮北王妃呢,拿出從京城帶來的首飾換糧食,哄得家裡所有的女人個個被那些個金銀珠寶迷瞎了眼睛,最後還是他力挽狂瀾,硬是壓下了三分之一價格。

  本來算好將一個庶女嫁過去,是一步好棋,沒想到現在又弄成了這個樣子。薛刺史歎了一口氣,突然靈光一現,有了一個新主意,看看身邊的兒女,並不說出來,而是揮揮手,「你們別在這裡添亂了,去告訴你們的母親,就說我答應了。」

  董夫人被女兒扶起來喝了半碗粥,便硬撐著起來,換了衣服,盛裝打扮,讓人寫了婚書,拿到薛刺史那裡蓋上印鑒,扶著兩個丫頭去了客院。

  盧八娘正抱著旭兒在庭院裡看臘梅,聽到通傳,明白事情成了,立即擺出一副悠閒的樣子出門迎接。

  果然董夫人先是笑著逗了旭兒幾句,就拿出婚書來,「大人已經同意了,王妃看看可不可以?」

  各項條約在婚書都寫得很清楚,包括薛家陪嫁兩萬石糧食,薛刺史的印鑒也沒錯,盧八娘點頭收下,將自己這邊的婚書也讓人寫好,二人交換後又拿出了司馬十七郎留下的請封摺子,在上面添了祺娘的名字,乾脆直接交給董夫人,「還麻煩表嬸將摺子通過官驛送到京城。」

  白紙黑字,一清二楚,兩人都放下了心。

  盧八娘免不了關切地問:「看表嬸面色不佳,是不是身體欠安?」

  「夜裡著了涼,病了兩天,不過現在都好了。」董夫人笑著說:「今天身子好了些,就趕緊掙扎著過來,就是怕耽誤王妃的事呢。」

  盧八娘確實要走了,她的首飾已經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她只等定下側妃的事就拋售出去,然後就要回淮北大營了,她必須回去過年,「既然事情已經定好,我就擇日回去了。」

  「也好,淮北那邊是離不得你的。」董夫人躊躇了一下,「原本不應該再提,祺娘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偏她又生下來與人不同,我難免多疼她幾分,但其實我哪裡能不心疼兒孫呢,薛禮的親事還請王妃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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