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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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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31: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畫西窗:斷腸卻為誰

  清臨真君眼角的蜈蚣又跳了跳,他那猙獰扭曲的愉悅令人毛骨悚然。

  「夏家的小雜種,你不是自詡世家子弟嗎?但是你高貴的出身給你帶來什麼了?」

  「什麼都沒有!你的算盤已經全部落空了!」

  「你以為你那女人能打敗我那不成器的師兄,然後過來救你?哈哈,你快看她苟延殘喘的樣子,嘖嘖,真是漂亮,讓道爺忍不住好好疼愛她一番。」

  「怎麼?你生氣了?別介意,沒關係的,很快我就送你們去閻王殿相見,而且我會讓你死得有滋有味!不過,」他嘴角因為興奮有些發抖,「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蒼梧派和那女人,我可以放過一邊。」

  「你來決定,能活下去的,是你的女人,還是蒼梧派的這些可憐蟲。如果你的選擇能讓我開心,本君就會說到做到。而如果你不做選擇,那麼,一個不留!」

  「你看看,即便我這麼說,你的臉看上去還是不為所動,而本君知道,其實你已經心亂如麻。哼,看你還能撐多久,本君便是要看看你這張臉上,浮現出絕望恐懼的神情,我要看你被打落到塵埃哭號的醜樣,就像從前每一個被本君踏在腳下的螻蟻,所以……你放心,只要你讓本君快活,本君會遵守約定。」

  清臨真君嘴上在說,手下卻不慢,他根本不會停下來等夏承玄思考,刺刃的速度更快,又是疾風暴雨的連攻幾招。

  夏承玄對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他知道清臨真君誰也不會放過,只是在用這樣的兩難抉擇來亂他的心神,甚至——

  亂所有人的心神!

  「讓我做選擇,可以。但我憑什麼相信你?橫豎都是死,我為什麼要選擇身敗名裂,帶著他人的怨恨去死?」

  清臨真君看著他即便染上血污,卻依然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和英俊依舊的臉,笑得更猙獰,說道:「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我沒有耐性等你拖延,難道你還天真的以為會有救援?哈,在這『夜寂然』結界中,只有大乘期的老祖才能窺破,你以為還有誰會來救你?」

  他刺刃抵住夏承玄的雪阿劍,腳上凝聚了靈力將他一腳踢開,歪著頭笑了笑,像是非常善解人意般地說道:「那麼,還是本君來幫你做決定吧。」

  清臨真君伸手凌空一抓,便從主殿蒼梧弟子中隨便抓起一個,正是那農夫打扮的黑臉漢子,他利落地卸了那弟子的全身骨骼,一手按在黑臉漢子的頭蓋骨上。

  他卻並沒有看著一直在吐血的夏承玄,而是看向被鬼域困住的阮琉蘅,說道:「紫蘅真君,你看看這些無辜的蒼梧弟子,這飛來橫禍,對他們來說何其不公?真是……可憐又弱小,為什麼這個世界總是這麼殘忍呢?」清臨真君像是在演戲一般,嘴上說著同情的話,卻把那頭蓋骨擰得咯吱作響,「太和劍修平生自負正義,可如今,唉,你們卻忍心看這些蒼梧弟子因你們而死嗎?」

  阮琉蘅瞪圓了桃花眼,看著那黑臉漢子,雙目燃燒著憤怒之火,她憤怒地向層層疊疊的魂障揮劍,劍意到處,衝破一個缺口,旋即被新湧來的鬼魂堵上。

  夏承玄則知道清臨真君是在挑撥,他心態扭曲,知道阮琉蘅會難過,但他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此,而是在演戲給下面主殿的蒼梧弟子看,讓他們在同門被折磨的哀嚎中奔潰。

  他心中苦澀。

  然而此時夏涼卻仍然未出現。

  ……

  那黑臉漢子渾身的關節都被卸掉,身體軟塌塌地垂在清吾神君腳邊,臉上疼得全都是汗,牙齒咬得嗑嘣直響。

  聽到清臨真君以自己威脅阮琉蘅,他張口,發出一聲幾乎如同野獸般的嚎叫聲。

  正在主殿,已經耗得快油盡燈枯的明潛真君聽得,臉上淡淡浮出讚許之色。

  只聽得黑臉漢子叫道:「師父予吾仙緣,偷得浮生百年,來生來世,仍做蒼梧根,十一跪謝師恩!」

  黑臉漢子只有築基期的修為,還未修出內丹,但他心性卻極強,喝了一聲,硬生生崩斷了經脈,七竅流出血來,已是沒了生氣。

  清臨真君看他自盡,皺了皺眉,甩手將屍體丟在一邊,又是搖頭晃腦地說道:「果然是大義之士,不畏強權,為了保護你們二人,不惜自盡,嘖嘖,真是個有骨氣的好漢……呸,不過是個懦夫!不過,你再不做決定,本君就如同對待他一般,將這些蒼梧弟子全都捏死,那骨頭粉碎的聲音,甚是悅耳,越是硬骨頭,捏起來,便越是有快感,哈哈!」

  夏承玄眉頭緊鎖,而阮琉蘅更是震怒!

  她紅了眼眶,綿綿不斷的劍意向著那些鬼魂斬去。

  眼見弟子自盡,被困在主殿的明潛真君卻未發悲音,反而平靜地轉身,對主殿已經隱隱有抽泣聲的諸弟子說道:「你們不要難過,小十一是好孩子,蒼梧弟子該當如此,此刻他的精魂已經融入天地,與萬物同存。」

  他說罷,仰天一聲長嘯。

  那嘯聲空寂,憂傷,而清亮。

  明潛真君的眉心隱隱浮出一柄銀色小劍,當小劍凌空閃動,瞬間變為三尺青鋒。他取下元神小劍,執在手中。

  身後四名金丹期弟子像是已經知道師父心意,他們聯手阻擋後面預感到不祥而忍不住衝過來的弟子。

  明潛真君寬大的白袍無風自起,他蒼瘦的手臂高高舉起長劍,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一劍當胸剖開!

  因為劍的速度太快,竟然只聽到了皮肉劃破的聲音,卻不見血。

  然而當明潛真君的身體搖晃了兩下後,他丹田內的鮮血突然噴湧,濺射在主殿外的曄天鏡光上,那鏡光的光壁變成玻璃一樣的材質。明潛真君再持劍,用力一砍,曄天鏡的光壁如同被擊中的玻璃般立時粉碎。

  一直禁錮主殿的曄天鏡光,終於破了!

  明潛真君身周已經靈力奔騰,可他卻是笑道:「師兄你看,在你眼裡很弱小的蒼梧道統,也能破得了你在外面學來的強力法門。」

  蒼梧眾弟子齊齊發出哀鳴。

  「掌門!」

  ……

  曄天鏡被明潛真君精血所破,那是清吾神君的本命法寶,師弟的鮮血浸入他的神魂,竟然讓他有些發怔。神魂不守,逐漸成型的「三屍鍘」也開始龜裂,悉悉索索的開始崩落。

  阮琉蘅則是更拚命地揮砍禁制,她咬著牙一聲不吭,但眼淚卻忍不住滾滾而下。

  ……

  明潛真君轉過頭,看著主殿裡哭成一片的諸弟子,心中一嘆。

  這浮世中,所求偏安一隅,究竟是對是錯?

  但我明潛此生,亦無愧天地,無愧道統。

  何時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和?又有誰人能解?

  當天下太和之日,定告我魂知。

  明潛真君向諸弟子行禮,之後正了正衣冠,又對著阮琉蘅搖搖頭,帶著歉意地笑了笑。

  阮琉蘅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明潛真君是告訴她不要困囿於生死,掌中力量有強弱,道心一片垂天聽,殉節證道,無怨無悔。

  所以也請紫蘅真君你,不要因老朽之殤而自責。

  她淚水洶湧。

  「不!」

  ……

  明潛真君以手指蘸著身上流出的精血,凌空寫著符法,身周閃爍起一團明亮的炙熱之光,作歌道:

  哈哈愛兮愛呼嗚呼;

  擔山趕月兮摧我茅屋。

  喧囂隳突兮視如蚍蜉;

  鏗鏘錚鳴兮吾劍不孤。

  水火不容兮但看同袍互屠;

  青劍交頸兮斷我手足。

  一夫則無兮棄野荒骨;

  黃沙莽莽兮葬我來途。

  歌畢,明潛真君的寬大白袍飛起,卻再也撐不起他勁瘦的身軀,慢慢向後仰倒。

  他半身浴血,而臉上留給諸弟子的,卻是寬和的微笑。

  以鮮血寫就的道符在明潛真君殉道後,爆發出柔和的光暈,以其為中心,一層層漾開,洗刷著遍佈蒼梧山的黑霧。

  還了青山本來面貌,還了我的自在自歌。

  還了我的朗朗晴空萬里。

  還了我逍遙一生,吟不盡的大道浮生!

  願我蒼梧道統,生生不息。

  願這天地,能迎來我們最期盼的,真正的天下太和啊……

  ……

  主殿的蒼梧弟子沒有撲向師尊的遺體,他們默默站起身。

  那衣衫襤褸的流浪漢從諸弟子中站了出來,他顫抖著雙手,但聲音卻堅定,帶頭吟唱道:

  「吾師吾父,贈吾血劍;吾心向天,一往無前;來生來生,再逐仙緣。」

  然後抬手一揮,一道巨石青階從大殿扶搖而上,他祭出法寶,首當其衝向清吾衝去。

  在他之後,金丹期和築基期的弟子紛紛各祭法器向清吾飛去,甚至練氣期、以及最普通的外門弟子也都抄著隨身的傢伙沿著玉階向清吾奔去,高呼著「來生來世,再做蒼梧根。」

  而空中的清吾神君看到自己逼死了明潛真君,他身形微不可查地搖晃了下,然後瘋狂大笑道:「蠢材,你死了,還有你的弟子,你以為死了便可以得清淨?看看你這群來送死的弟子,全都要死!讓我把你這卑微的門派,葬送乾淨!」

  一掌揮出,帶頭的流浪漢便被擊殺,他屠戮這些金丹築基修為的弟子便如同踩死螻蟻,而另外三名金丹弟子紛紛在前面自爆,血霧濺在清吾神君的臉上,他神色便有些瘋狂。

  他抓起一名手持木棍衝過來的築基弟子,恍惚把手中的弟子當成明潛真君,拎著他的脖子,猙獰道:「當年師父便是最偏愛你,因為你學會了通明豁達,因為你性情寬容,因為你無慾無求,因為你與世無爭,只對你一個青眼有加,將我這個首徒當做什麼?」

  「你以為死了就能解我心頭之恨?我……」

  清吾神君突然停下來,他發現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液體,用手一摸,卻是一口血水。

  被他擒住的蒼梧弟子恨聲道:「師父他老人家,是為仁心而死!是為大義殉道!怎會為你這樣的小人犧牲!」

  清吾神君臉色一變,一掌擊斃了手上的那名弟子,他有些發狂,又伸手想去抓人,卻被衝過來的清臨真君攔住了。

  清臨真君原本設定的好戲被這群山野村夫打亂,心情甚是不好,他冷冷道:「師兄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他們想送死,就索性成全了他們,一群聒噪的蠢豬而已,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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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畫西窗:朔氣寒徹骨

  明潛真君以身殉道,對阮琉蘅造成了極大的觸動,她作為修士,熟知因果天道,卻無法承受這樣一處世外桃源因此而崩潰。

  什麼是天道?在這亂世中的天道,便是無法允許這樣悠然的修士生存,他們快樂的依憑何其薄弱,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撐他們的信念。

  每一處理想鄉的終結,都是在以最殘忍的方式宣告世事的無常。

  一時間,阮琉蘅的道心竟有些不穩,她看向自己的雙手,立危城心魔境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現。

  ……

  然而下一刻,她便發現清臨真君正手持法寶,向著蒼梧主殿和一路上向他們衝來的蒼梧弟子發出一道巨大到足以將整個大殿吞沒的黑色光柱!

  難道蒼梧道統就此斷絕?

  不!

  夏承玄反應最快,他迅速施法放出冰之結界,一層層冰牆擋在那些弟子面前!

  然而這還不夠,即便是冰之結界,也被黑色衝擊波擊穿!

  阮琉蘅大呼一聲「不要」!

  此時她耳邊突然金光閃爍,一道金紅色的光芒從中飛出,速度之快,可以聽到巨大的破空聲。

  光,讓蒼梧山中的所有人為之目眩。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阮琉蘅和夏承玄卻知道,那是阿鯉!

  橫公魚突然從水滴結界中飛出,千鈞一髮之際把蒼梧諸弟子都吸進了魚腹,用滿身鱗片擋了黑色光柱一擊,直接被擊飛撞到山崖,圓滾滾的身體在山間形成一道巨大的坑道。

  阿鯉傷得極重,哪怕是橫公魚固若堅鎧的鱗片,也被那黑色光柱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傷痕,傷口處翻出雪白的魚肉,疼得他又「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阿鯉!」阮琉蘅驚呼,她咬牙怒揮焰方劍,以劍意反覆斬擊冤魂鎖的同一個缺口,所用力氣之大,甚至虎口處已經裂開,血跡順著她潔白的手臂流下去。

  「吾就是等這出其不意的一擊,但還是太疼了,受傷為什麼這麼疼,傳承裡都沒有提過,嚶嚶嚶……」

  阿鯉兩眼一翻白,疼得暈了過去。

  ※※※※※※※※※※※※

  清臨真君勃然大怒,他精心策劃的一場好戲一次次被這些人破壞,竟然用了師尊所賜的「刀俎鴉殺盡」神通,都無法將那些蒼梧弟子消滅,這礙事的橫公魚!

  他手中再次凝聚黑霧,裡面凝聚了肉眼可見的煞氣,還夾雜著一股幽冥之力,再次向阿鯉施展神通。

  當「刀俎鴉殺盡」的黑色光柱即將襲上阿鯉龐然的魚身時,一個瘦弱的身影衝到阿鯉身前,撐起一個小小的結界!

  赫然是一直在幫助嬌嬌解開繩索的小五!

  可這小小的結界,怎麼可能擋得下連橫公魚鱗片都能擊碎的神通!

  小五的結界被擊得粉碎,他便從背後拿出魚竿,閉著眼睛向著前方衝去。

  「蒼梧不滅!」他知道阿鯉的肚子裡,保護的是目前蒼梧派僅存的弟子,再不能有人死去了,否則……

  難道這天道一定要扼殺我蒼梧嗎?

  難道已經身殞道消的掌門師尊,竟然連最後遺願也不能得嗎?

  可即便這樣,我也要去為了同門去戰鬥啊!

  哪怕拿著可笑的魚竿,哪怕我從來都不曾跟他們說過話,哪怕我……再也見不到這青山綠水!

  ……

  嬌嬌爪子上還縛著繩索,當小五跑出去時,她便瞪圓了眼睛,眼睜睜看著小五即將迎上那黑色光柱——

  那是小五,是給嬌嬌釣蓬蓬魚吃的小五,是會羞澀而溫柔笑著的小五。這樣的小五,不可以死,嬌嬌不允許他死。是的,嬌嬌要變強,要保護小五,更要保護蘅娘!

  她只覺得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生長,在復甦。

  她覺得自己身體內的小世界裡,有什麼正在如噴泉般噴湧而出。

  她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靈力,從她的獸丹中暖洋洋地流轉開來。

  嬌嬌弓起了身子。

  她的另一種本能,終於覺醒了!

  嬌嬌的身體覆蓋上一層赤紅光芒,她雙目中的瞳孔變成赤金色,渾身一抖,身上的繩索灰飛煙滅。她向前邁出一步,整個身體形成一條直線,向著小五的方向,張口噴出一道火焰。

  與此同時,一道冰柱從小五身前地面一丈處突然騰起!

  火焰與冰柱幾乎同時來到小五的身前,截斷了「刀俎鴉殺盡」的衝擊,然而更令人震驚的是,以冰火交匯之地為中心,一場冰雪風暴席捲整個蒼梧山!

  這場風暴不止打斷了清臨真君的神通,而且還吹散了清吾神君的疆無魂域。

  清吾神君也被突如其來的風暴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由得氣為之窒,他強行凝神,抬眼望去,身處之地已經不是蒼梧山,而是漫天寒風的雪原,前方隱隱傳來巨獸喉頭的咆哮。

  那是一隻巨大的雪白狐狸,渾身毛色泛著金屬的光芒,其身後八尾張揚,正在獵獵咆哮。

  而白狐身後,則是重新整裝,蓄勢待發的三千黑雲騎。

  夏承玄立在夏涼身前,冰劍倚天,雪阿斜指。

  半空中,一輪紫色驕陽大盛,卻與雪原互不衝突,那是阮琉蘅整個人都在凝聚的真火元力,她身後日珥噴薄流轉,瀕臨爆發!

  清臨真君咬牙切齒,他被拍在雪地裡,即便立刻躍起,也掩蓋不了臉上的狼狽相,他嘴裡咒罵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一邊的清吾神君並沒有答話,化神期修士的直覺告訴他,這處空間有些不對勁,好像還有一股靈力在朝他們逼近。

  而就是現在!

  二人還沒回過神來,便被強烈的衝擊撞飛出去,那靈力衝擊還帶著一種奇異的真火,瞬間點燃了他們身上的黑袍法衣!

  這真火竟然無法驅散!

  清吾神君心中大驚,眼看這真火在身上愈演愈烈,甚至直接燃燒著他外放的神識,可當他意識到後,再收回神識已經來不及了。

  真火燃燒到了他的識海中,進一步在灼燒他的元神!

  清吾神君人在半空之後,當他以為衝撞已經結束,可又一撥撞擊力接踵而至,他不敢再放出神識,只用肉眼,恍恍惚惚中看到似乎下方有一隻橘紅色的赤焰獸在下方噴出一團團滿天飛竄的火球,這些火球瞬息往返,把他們二人撞得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在空中骨碌碌轉,渾身骨頭都幾乎要碎裂,端得是痛苦無比。

  ……

  此處空間,乃是嬌嬌與夏涼合擊而出的空間結界。

  在照葵野營救琉璃洞天後,萬獸觀大乘期老祖乾煞元君所贈給嬌嬌的機緣在此時終於顯現出用武之地。

  那機緣是隱藏在獸魂中的小空間,當嬌嬌覺醒後,空間外放,此處便是嬌嬌的火焰領域。

  但僅憑嬌嬌一隻五階靈獸的空間之力還不夠,及時趕到的夏涼本就是冰系妖獸,他以冰之結界與嬌嬌的空間合擊在一起,而形成了這樣一處冰與火並存的極端所在。

  萬里皚皚雪原,凜冬冰至。

  然而上空卻是一輪烈烈紫日,雲霞流火,熊熊燃燒。

  ……

  夏承玄面目森冷,他如同領軍的統帥,將雪阿向前一指,他身後遮天蔽日的黑雲騎踏碎冰雪,展開對戰陣型,帶著冰雪之力向清吾神君二人衝來。

  清臨真君反應速度相當快,他立刻縮到清吾神君的身後,抓住他的肩膀當做肉盾,幫自己躲避這一擊!

  他怕清吾神君逃掉,甚至施展法訣,用靈力繩索縛住清吾神君,嘴裡還道:「都是你沒用!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一敗塗地,你給我去死吧!」

  被真火灼燒元神的痛苦讓身體的皮肉組織變得麻木,當冰冷的雙刃戟穿透身體,清吾神君終放棄了抵抗。

  他默默閉上眼睛,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末路了。

  當年他追求強大的力量,走上了邪路後,便知道自己會得一個橫死的結果。

  他被自己的現在的同門師弟當做擋箭牌,卻逼死了那個清風明月般的明潛真君。

  報應啊……可是後悔嗎?

  他不知道。

  ※※※※※※※※※※※※

  清臨真君本來還想繼續以清吾神君的屍體做肉盾,但隨著清吾神君身死,他的肉身也無法再與真火抗衡,幾乎是瞬間便被燒得連灰渣都不剩。

  失去了手上的憑據,清臨真君依然不甘心束手待斃,他雖是窮凶極惡之徒,但卻最貪生怕死,不然也不會去行夜門下做修士。

  他心中一狠,強行催動修為,臉上如同蜈蚣一般的傷疤突然崩裂開來,流出一股黑血。那黑血上也沾上了真火,但清臨真君無暇多想,他忍著疼痛以黑色真血做法,凌空畫著什麼。

  黑血一出,黑雲騎與嬌嬌的火團都無法近他身,眼看只等符籙完成,清臨真君就可以逃出生天。

  夏承玄在下方低聲道:「他的血有問題,我的劍意穿不過那層禁制。」

  語氣並不慌忙,似是胸有成竹般篤定清臨真君逃不出去。

  因為阮琉蘅,還未出手。

  ……

  看著禁制中又忍著疼又忍不住得意大笑的清臨真君,阮琉蘅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向前。

  在這方空間內,她的戰意、靈力、劍意,都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八荒炎武。

  莫敢不從。

  那麼,便斬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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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章 畫西窗:啼鵑送我歸

  阮琉蘅的靈力彷彿沒有極限,在這處空間內,所有一切都為她所用,這種幾乎可以操控整個世界的感覺……

  讓人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再沒有什麼不能斬殺,沒有什麼可以逃出她的劍意。

  因為阮琉蘅,便是這個世界的王者!

  紫微鳥成雙,在她身後飛起。三尺絕對劍域,以及她身後的那輪日珥,都已經不見。

  而焰方劍卻變得異常炙熱,整柄劍像是流動的熔漿,又像是醞釀爆發的某種開關。

  那是將劍域全部濃縮在劍上時,散發出的驚人靈壓!

  阮琉蘅將全身力氣集中在雙臂,奮力揮出一劍,一道白色火焰沖上半空,密集的靈力把連天的火焰壓縮成巨大的龍卷,如一條盤旋扭曲的熔岩巨龍般向清臨真君狂嘯奔去,所過之處,空間被灼熱得扭曲起來,那道劍意中混雜著無數細微的景象。

  有人的驚呼聲,有大笑聲。有呼嘯的風聲,也有殘酷的爆炸聲。

  閃過孩童的笑臉,又在某個打碎的杯盞處定格,再浮現出一隊直飛上青天的大雁,甚至還有一顆榛果滾動的畫面。

  有哭泣的少女,有傲視群雄而立的公子,有手持利斧的壯漢,也有裊裊自深宮走出的佳人……

  是三千世界,也是大道的塵埃。

  所蘊含之規則,其繁複幾乎不可推演;所經歷之景象,亦不侷限於一個世界。

  這是茫茫眾生之立足根本,這是真正的大道無形。

  這一劍,發出的光亮不再是紫色真火的顏色,而是璀璨的白光,純淨無暇。以阮琉蘅手中的焰方劍為頂點,呈倒錐型衝擊出去。

  這一劍之後,阮琉蘅終於正式躋身於劍修之宗師陣列。

  將成不朽!

  ※※※※※※※※※※※※

  清臨真君所放的禁制是曾經在某處秘境殺害一位正道修士,搶來的機緣,而黑血則是他的保命法寶,是他從千百枉死之人的心頭血中提煉而出。

  因為過於邪惡,他一直小心地藏在自己的傷疤中,直到此時,終於派上了用場,他以此血書寫成一道混沌符,便可以直接傳送回丹平城他的老巢中。

  最不濟,也能逃出元嬰,只要留得元嬰在,他便可以去奪舍,重新修煉,再來報仇雪恨!

  眼看符籙還有最後一筆,他臉部微微痙攣了起來,似乎是在笑,可這笑夾雜在痛苦中,覆蓋上了陰毒的黑血,顯得越發恐怖。

  但這笑還沒持續一彈指。

  撲面而來映入清臨真君視野的則是帶著決然的烈火劍意,這一瞬間,這股劍意竟然看不出來處,彷彿是從遙遙在上的紫日而來,又彷彿是從冰原而來,如同一座烈焰焚燒的山巒壓了下來,瞬間便吞噬了自己。

  清臨真君在這灼燒的洪流中,來不及恨,來不及怨,甚至他所思考的內容還停留在即將要逃出去的喜悅中。

  然而一劍之中,他便像最微小的螻蟻一樣,冰消瓦解。

  ……

  阮琉蘅斬殺清臨神君之後,手卻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的心性其實還未到化神期,但劍意卻已經有了可以與大乘期媲美的斬破世界規則之力的境界

  強大的力量足以讓人瘋狂,修真界從來不乏追求至高力量的修士。

  然而得到了這種強大力量的阮琉蘅,此時心裡卻是一陣空寂渺茫。

  她甚至有些害怕。

  另一邊,嬌嬌與夏涼都收回了靈力,結界從穹頂退散,露出殘月如鉤的夜色。

  這一戰,竟是不知持續了多久。

  夏承玄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急忙過去扶住了她,他知道此時阮琉蘅心性衝擊極大,不宜說沉重的話,於是語氣很輕快地說道:「你看,嬌嬌果然變得厲害起來了,以後你不用再擔心她了。」

  阮琉蘅臉色煞白,出了空間之後,失去了空間規則的加持,她身體已經超出了負荷,再加上之前與清吾神君對戰時的傷此刻一同發作起來。

  幾乎是立刻癱在夏承玄懷裡。

  嬌嬌也來不及邀功,她縮到家貓大小,軟軟地倒了下去,陷入了沉睡。

  夏涼同樣很是疲憊,但比嬌嬌強了不少,走過去叼住嬌嬌後頸,將她甩到自己背上,跟在夏承玄身後。

  蒼梧山一片狼藉,不知什麼時候在外面清醒的阿鯉已經化為人形,正警覺地守護著他身後的一群臉色悲痛的蒼梧弟子。

  阮琉蘅最在意的便是蒼梧的根基,她勉強自己說出話來,只是聲音極小極微弱。

  「我要看看蒼梧弟子,他們……」

  夏承玄怎會不知她心意,立刻帶她飛了過去。

  阿鯉將蒼梧弟子安置在已經破敗的主殿門前,他身上受傷不輕,肋下的傷口還未癒合,只被粗略處理過。

  看到阮琉蘅過來,正要嚶嚶嚶邀功,結果看到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知道契約獸與主人之間有靈力連接,立刻變回小魚模樣,竄進水滴結界,幫阮琉蘅調養。

  而阮琉蘅一眼掃過那些弟子,心中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大戰之後,蒼梧弟子僅餘二百七十二人,其中築基期弟子僅存九人。

  沒有金丹期修士,甚至築基期弟子也如此凋敝的蒼梧派,可以說是已經名存實亡了。

  她伏在夏承玄胸前,身體因為悲傷抖得越發激烈,夏承玄慢慢撫著她的後背,一邊說道:「你放心,我不會不管蒼梧的,此事由我而起,我必定有始有終。」

  他心中也有些自責,嘆了口氣。

  夏涼知道他心思,默默從拿出大量丹藥送與諸弟子,這些丹藥幾乎都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可蒼梧派中,除了被阿鯉救下的、還沒來得及衝上前去拚命的弟子,幾乎沒有傷者。

  因為在化神期修士與元嬰期修士的戰場上,普通弟子的受傷,就等於死。

  ※※※※※※※※※※※※

  小五是活下來的幾個築基期修士之一,如今他已經是蒼梧現存弟子中,輩分及修為最高的修士。

  出入過生死場後,小五整個人都發生了一些細微變化,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然而卻在深處染上一層憂鬱之色,讓少年顯出了青蔥歲月才有的慘綠年華,可他畢竟已是築基修士,該有的,該懂的,他都明白。小五看到阮琉蘅和夏承玄飛過來,他站起身迎上去。

  從主殿諸弟子群中站起的小五,還是少年模樣。

  當他一步步走到阮琉蘅身前,身材已經發生了變化,幾步之間,已經是一個身姿優雅、品相淡泊的青年。

  如果說一直保持少年樣貌的小五還有一顆童趣的純真之心,那麼如今青年樣貌的小五,已決意挑起門派的重任,繼承蒼梧的道統。

  男孩到男人的轉變只在頃刻間。

  小五上前一步,自夏涼背上抱起嬌嬌,撫摸著她因為掙脫繩索而傷痕纍纍的脊背,緩緩說道:「蒼梧一戰,乃是天道給予蒼梧派的試煉,此是我們的劫難,兩位前輩不必過於自責,」他看著身後的弟子們,嘴角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蒼梧不會就此消亡,我們會暫時離開此地,在人間尋一處安穩之處,重建蒼梧派。休養生息,廣納弟子,將傳承延續下去。」

  阮琉蘅垂首想了想,才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貴派可以隨時來太和尋求庇護,靈端峰永遠歡迎蒼梧弟子。」

  夏承玄則是想到琉璃石中許多資源,他有心相贈,取出一個儲物戒說道:「開山立宗初期艱難,我這裡……有一些靈脈靈石,希望能助蒼梧重建。」

  小五搖搖頭,說道:「最初家師來到蒼梧山,也是手無分文,就地取材。納他人錢財,不符蒼梧道義,不可受,請夏前輩收回吧。」

  夏承玄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曾經作為開啟夏家秘藏鑰匙的水滴形玉墜子,不由分說地放在小五手上,說道:「此玉名暖冰,是我夏家家傳之物。此次蒼梧劫難,皆由我起,是我虧欠了蒼梧,你執此玉,如果蒼梧有難,可隨時召喚我,夏承玄在此立誓,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看小五還想推辭,又說得嚴重一些,「請讓我盡這一份心,否則來日晉階,我心魔必起。」

  小五自是知道修士最懼心魔,猶豫了下,還是將暖冰收下。

  看到小五收下暖冰,夏承玄才算是鬆了口氣。

  時至今日,他終於明白了阮琉蘅與夏氏的羈絆,那並不是單純為了心魔而做出的承諾,而是受人恩情,想要盡力回報的心情。

  扶著阮琉蘅的手臂緊了緊,更珍惜,也更心疼。

  為了自己曾經不知天高地厚,也為了她的信念堅守。

  才有了這一番相遇。

  ……

  小五又摸了摸懷裡小小的嬌嬌,將放滿魚的儲物袋從腰間解了下來,又把一直不離身的釣竿放在儲物袋裡面,一起繫在她的小爪子上,然後蹭了蹭她柔軟的小耳朵,再將她輕輕放回夏涼的背上。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在我的祈願沒有達成前,我將不入紅塵、不思享樂、不耽於私情。我將不再徬徨,不爭不昧,只證大道。終其我一生心力,重建蒼梧。」

  「小五哥哥恐怕再也沒有時間給你釣魚吃了。」

  「而嬌嬌以後,大概不會再見到我了。」

  「所以嬌嬌要記住,我的名字是……」

  「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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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畫西窗:小憩紅塵喚

  今日的景熙宮依舊安靜。

  景熙宮的宮牆並不高,但是從此處路過的宮女太監,總是會感覺到莫名的壓迫感,他們低頭垂手從下面一路快跑地穿過,一步也不敢多停留。

  而景熙宮的地下宮殿中,此刻是一團死寂。

  當清吾神君與清臨真君的本命元神燈先後熄滅時,行夜正在一處小型丹房,親自往爐鼎中放材料,他的手突然一抖,之後仍然按部就班地放好材料。

  合上頂蓋時,他甚至還檢查了下封閉得是否嚴實。

  然後他仔仔細細地打量這足有一人高的極品黑骨爐鼎,直到旁邊兩個負責看火的弟子被他不經意散發的高階修士靈壓震懾得不住發抖,其中一個弟子抖得將手裡的法器摔了出去,行夜才似乎從入定中緩了過來。

  他咧開嘴角,毛骨悚然地一笑。

  伸出手掌,凌空那麼虛虛一抓——黑骨爐鼎驟然崩裂,裡面在高溫中煉化的液體爆發出來,兩邊來不及躲的弟子被這液體濺到,身上的皮膚便沒了幾塊,發出慘烈的嚎叫聲。

  「廢物。」

  ……

  之後行夜負手出了丹房,冷冷對門外等候的兩名弟子說道:「叫林續風來。」

  門外的弟子自是點頭應下,其中一個飛快跑去尋人,另一個聞到了丹房散發出的氣味,以為老祖煉丹又失敗,他便如往常一般進去打掃。

  剛一進門口,看清了裡面的情形,便忍不住劇烈嘔吐起來。

  丹房內所有物品都被熔成一團團的焦黑物,而地上兩具屍體,都不成人樣,像是被猛獸撕咬過一般……

  那弟子不敢再多想,他臉色發白地服下丹藥,開始收拾起殘局。

  而另一邊,當行夜回到寶殿,林續風已經垂首等在旁邊。

  行夜抬眼看向這個不管遇到什麼事,臉上都會掛著謙和笑意的青年,一掌括了過去!

  林續風被抽得如同破敗的木偶,然而還在半空中時,又被行夜抓了回來,一把折斷了手臂,再拖著他已經骨折的手臂往後殿走去。

  而林續風的臉上,依舊是不變的笑容,那笑容彷彿已經在他臉上凝固,又像是已經成型了的面具,再也摘不下來。

  所以也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疼痛,他的喜悅。

  進了後殿,便有人迎了上來,那弟子喜上眉梢,口中匯報導:「稟報師尊,此次新制的一批丹藥竟得了四成,且丹品都不錯,成色上佳!」

  行夜冷冷「哼」了一聲,並不見喜色,那弟子也是個機靈的,知道此時師父心情不好,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這名弟子名叫清故,是行夜從衍丹門挖過來的狠角色,亦有化神期修為,曾經因為修煉邪丹而被衍丹門不容,是行夜私下救了他及其一脈逃出衍丹門,如今在行夜座下研製丹藥,是除了清吾清臨之後,最為得力的弟子。

  行夜將林續風丟在了後殿中央,他自己慢慢踱步坐在上方主位,斜倚在作為上,用手背托著腮,看上去似是極不在意地問道:「你體內的鼎爐練得如何了?」

  林續風答道:「回稟老祖,已煉出了三方印,六厚土。」

  行夜臉色陰沉了下來。

  林續風看不到行夜的臉色,但他依然繼續說道:「雖然速度不快,但小人在修煉中有了奇遇,雖然達不到老祖要求的八方印,十六厚土,但卻發生變異,恐怕比以前更有助於老祖的計畫。」

  「哦?什麼變異?說來聽聽。」行夜不緊不慢地說道。

  林續風臉上肌肉突然扭動了下,或許是他想做一個其他的表情,又或是想到了什麼,他更謙卑地回道:「吞噬之力。」

  景熙宮的上空傳來一聲如同夜梟聲的長笑。

  「林續風,你若是好好修煉鼎爐,本座這座下首徒之位,便為你而留!」

  ※※※※※※※※※※※※

  蒼梧一役,阮琉蘅身心俱疲,連御劍的靈力也難以維繫。辭別了蒼梧諸弟子之後,夏承玄便在離蒼梧山最近的燕國尋了一處小城鎮,暫時安置下來,讓阮琉蘅能安定下來回覆靈力。

  嬌嬌繼續在靈獸鐲中沉睡,在阮琉蘅入定的過程中,夏承玄、阿鯉、夏涼三人幾乎是足不沾地在外面跑動。

  夏承玄和夏涼是在忙正事,而阿鯉則是……

  如魚得水。

  夏承玄託付他照顧阮琉蘅,因此給了他一大筆靈石。一入夜,阿鯉便化了人形,出去買了許多好吃好玩的,像是拚命往家搬運糧食的倉鼠,看到阮琉蘅從入定中醒過來,立刻從儲物袋裡掏出寶物,一一羅列在阮琉蘅身前,討好地看著她。

  醬肉包、糖葫蘆、話梅糖、炸餛飩、烤魚串、糯米糕、紅豆餅……

  紙鳶、風車、木牛流馬、油紙傘、糖人、枴杖……

  「凡間真是太好玩了,剛一到傍晚,夜市就開了起來,入了夜,鎮子的東北角還搭起了戲台,唱的戲是漂亮的田螺姑娘報恩的故事,可吾覺得田螺哪有鯉魚漂亮,鯉魚又哪有我們橫公魚漂亮!白送給吾,吾都不要!」他討巧賣乖,特意緩和阮琉蘅情緒,「不過鎮子裡的姑娘,沒一個比主人更好看,主人比所有橫公魚都好看!」

  所以你放心吧,夏承玄那小子不會出去採野花的!

  要是他敢找,吾就一尾巴拍死他!

  阮琉蘅伸出手,摸了摸阿鯉的頭,卻是不想說話。

  她是修士,不會為了生死過多傷感,但在不停推演蒼梧命運的同時,卻在因果上有了頗多體悟。

  一飲一啄。

  有因必有果。

  她嘆了口氣,遙遙看向窗外。只是不知道這果究竟應在何時,何地,何人,唯有祈盼蒼梧弟子重新振作,能夠將明潛真君的風骨傳承下去。

  「阿鯉,我們在這個鎮子待了多久?」

  阿鯉在海底生活慣了,其實時間概念並不強,他想了想自己最近吃了多少次夜市,說道:「吾已在錢婆婆那裡買過七碗豆花,想來應該是過了八天。」

  「阿玄可有回來?」

  「中間回過兩次,前次回來的時候,說已經派人暗中保護蒼梧弟子,叫你不要多想。」

  阮琉蘅定下心來,又看了看阿鯉和嬌嬌的傷勢,都恢復得不錯,便安心在小鎮裡等夏承玄歸來。

  ※※※※※※※※※※※※

  又過了三日,夏承玄隻身回到客棧。

  阮琉蘅問道:「夏涼可好?」

  夏承玄雙眸看著她,帶著些凝重地說道:「他沒什麼大礙,因為想盡快回到巔峰狀態,所以已經陷入深眠開始加速修煉。倒是你,只知道關心別人,卻不想想自己是否安全嗎?」

  阮琉蘅倒是被他問住了,奇道:「我已有百年不出靈端峰,怎麼會有問題?」

  夏承玄看她困惑,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辛苦畢竟沒有白費,如果不是他去調查,也不會知道這麼多秘聞。

  他便似笑非笑地用手點點桌面,沉吟了片刻,開始說道:「你遇到我之前,雖然在秘境也經歷過衝突,卻大體順風順水,萬事順遂,更很少受傷。」

  「而你遇到我之後,你的災難才真正開始。」

  「劍廬祭典被三重天賀秋挑釁,至此,你莫名其妙被九重天外天的修士盯上;劍廬祭典之後,你出發去往朱門界應援,既要應對九重天外天的發難,又被魔修重傷,導致進入心魔境;立危城十年後,你回到太和,又被派往大秘境琉璃洞天,而那裡竟然有一條大乘期修為的魔龍在等著你;因我失誤,百年禁足,卻在其間被召喚去無常小鏡;此次與我同來蒼梧,因為族人洩露行蹤,害你受到連累。」

  「這些跡象,除了無常小鏡卻為偶然,其他竟都被我查到了蛛絲馬跡。」

  「九重天外天為何在劍廬祭典突然發難?」

  「為何八重天姬無惆要算計於你?」

  「朱門界的魔修是誰放進去的?」

  「心魔境時,如不是季羽老祖相救,你會不會就此入魔?」

  「為什麼會有人從格物宗洩露出大秘境琉璃洞天與羅剎海有關?」

  「為什麼蒼梧發生這麼大的滅門慘劇,卻無一門派相助?」

  ……

  阮琉蘅被問得心中震驚,啞口無言。

  夏承玄皺眉道:「世間似乎被一隻巨大的手操縱著,一步一步把我們推上一條詭秘的道路。」

  阮琉蘅沉吟半晌,用天演術把與夏承玄相遇至今的故事推演一遍,默默點頭。

  「如你所說,這一系列遭遇看似獨立,但絕非偶然。我在太和成長了兩千多年,並未遇到如此頻繁地異狀,直到你我相遇……莫非其中有什麼?難道是行夜幕後所為?阿玄現在可有眉目?」

  夏承玄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搖了搖頭,說道:「暫時的線索還不足以讓我觸碰到核心,我僅僅能判斷這一切應有聯繫,而九重天和行夜似乎沒有瓜葛,看起來並不單純是因我而起,或是與你有關。我需要進一步收集更多的信息,也許才能找出幕後黑手。等過幾天你的靈力大體恢復後,我們就回靈端峰,我繼續收集消息,在水落石出之前,我們暫且不要離開太和。」

  因為這天下,恐怕沒有比太和更安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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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畫西窗:剪燭枉凝眉

  阮琉蘅看他擰緊的眉間,安撫道:「我並非脆弱之人,如有人想打我的主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至少我有自信護得靈端峰弟子周全。我們暫時留在太和,也並非膽小怕事,而是儘量不打草驚蛇,待你查探清楚,我必定要將黑手擒入玄武樓,永世鎮壓。如若這件事並非僅僅關係我們,而是危害修真界安危的話,必要時可以請宗門協助,務求蒼梧派的悲劇不再重演!」

  她說得真誠,一臉正氣凜然,目光堅定,令人動容。

  夏承玄抬眼看她,臉上神情又有些似笑非笑,星眸在燈光下燦爛異常,流轉了一些情意。

  「你倒是……真的很信任我啊。」

  阮琉蘅微微一笑道:「因為阿玄是我看著長大的啊。」

  這話一出,夏承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

  在追求心上人的路上,大概沒有比聽到這一句更受挫折的了,可眼前人卻毫不知情,彷彿天經地義,他還是她眼裡的那個少年。

  「胡說什麼,爺來到靈端峰的時候就已經十五了,在凡間十五歲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要不是夏家家訓,我房裡都能放人了!」

  阮琉蘅不太理解,她眨了眨桃花眼,似乎是在詢問:「房裡放人幹嘛呀?」

  夏承玄一時語噎。

  他有一種調戲阮琉蘅卻被對方反調戲了一把的錯覺,臉上閃過一絲紅暈,好在燈光下並不明顯,他咳了一聲。

  「這裡面還有一點很詭異,我查過近兩年前魔修的動向,發現魔修進了銘古紀後,活動與曾經無異,卻直到最近幾百年才開始活躍起來,原因當然大家清楚——他們掌握了可以掩蓋身上魔氣與墮魔印的法門,而且如今他們雖並不比曾經肆虐,卻有的放矢,幾乎魔修的每一次大動作,都與你相關。」

  客棧的桌子上有陶制的茶壺茶盅,他隨手取了三個出來,手指凝了絲劍氣,在茶盅上刻下代號。

  然後手輕輕一晃,指尖出現一朵冰雕桃花,放在這些茶盅中間。

  他手指蘸水,在這些茶盅和桃花中間劃了幾道線。

  阮琉蘅一下子看明白了。

  寫著「修」字的茶盅代表以太和為首的修真界,寫著「九」字的茶盅代表獨立於人間之外的九重天外天,寫著「魔」字的代表魔教。

  在這三方勢力中,都與阮琉蘅有了一些微妙聯繫,而且互相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麼,可以讓九重天與魔修同時覬覦,而他們又似乎並不合作……」夏承玄緩緩推演道,「這其中,最可怕的便是,魔修已經滲透入修真界的高層,他們潛藏在我們身邊,對我們的行蹤瞭如指掌,從而布下一個個局。」

  阮琉蘅不由得站起身,她轉過身,推開客棧的窗戶,看著外面一輪殘月,定了定心神後才道:「我不知道究竟身上有什麼值得人去覬覦,羅剎海並非稀罕秘境,其中也無寶藏,而我本身失去十三歲前的記憶,可那時候我只是個凡人,又能做什麼?」

  「你也莫要想太多,他們遲早都會露出馬腳的。」夏承玄似乎是想道了什麼,眉間帶了些狠戾之色道,「這世間,只要有所求,就必有所失,我會讓傷害你的人失去一切。」

  她一聲嘆息。

  「阿玄,我恐怕永遠都不會懂得,為什麼有人要以殘害他人作為手段來得到力量,我絕不會束手待斃,必將與之周旋到底。修煉之一途,有明潛真君那樣怡然自得的大道,也有我等太和劍修的兵刃之道,可殊途同歸,我們所期盼的,都是天下太和。阿玄,你身負大機緣,一定要記住,即便我有事,你也要……」她心底有深深的擔憂,「以大局為重。」

  夏承玄所展示出的力量越來越可怕,阮琉蘅自信有生之年可以將他歸攏在正道,可一旦她有什麼意外,恐怕就再也沒人能壓制住他心中的戾氣。

  而夏承玄比她還懂這一點,他只是撇嘴笑笑,說道:「你不會有事的。」

  「阿玄……」

  夏承玄抬起手,打斷了她,堅定說道:「這修真界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一塵不染,修士為什麼修煉?大多數人,除了冠冕堂皇的大道之說,便是要求個長生。所以貪生怕死不過修士。不過同時,他們也是最趨利避害的人,只要有利益,即便是同門也會撕破臉。大家自掃門前雪,蒼梧被滅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大部分修士之冷漠自私,超乎你我想像。魏國大乘修士行夜除了不以魔氣為生,又與魔修何異?可正道只因為需要他的力量,便對他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是太和,也被條條框框所束縛,無法干預。」

  「阿阮,總有一天,我也要去管這些修士不去管的事,我遵循太和畢生三斬的戒律,可我心中之不義,卻比你們都要嚴苛,所以這天道究竟是否懲罰我,我便要看一看,試一試。」

  「我的大道,必將重建天地秩序,還你,還蒼梧一個公道!」

  阮琉蘅定定看著他。

  這是她第一次看清夏承玄的道心,第一次傾聽他的夙願,也是第一次,將眼前的男子真真正正當做一個成熟的修士。

  她的手撫上他的臉,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碰觸他,心中竟然生出了羞澀之意,可她仍然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我阮琉蘅,認同你。」

  夏承玄的眉目瞬間溢滿濃濃的情意,其專注和溫柔,都是一個男子最迷人、最魅惑的時刻,更何況他本身便生得極好,剛硬的臉部線條緩和下來,卻還帶著深邃的輪廓。

  像是一首醉人的詩篇。

  心中的那根情弦,突地被波動,擾亂了一池桃花潭。

  然而那感覺太美妙,她卻不想醒來,只看著夏承玄也撫上了她的臉,滑過嫩白的肌膚,伸到她的腦後,手上輕微用力,慢慢將她拉得更近。

  連呼吸,連燈火都靜止。

  只要再一點,兩人的唇便要碰上——

  然而這最迷幻的一刻,卻突然被一陣巨大的靈力波動打斷。

  阮琉蘅瞬間抬起身,臉上帶著紅暈,卻強迫自己清醒,看向窗外,心中迅速推演靈力波動的方位。

  她實在是有些如驚弓之鳥,深怕自己再連累了他人。

  可推演之後,她卻目露喜色,立刻祭出了焰方劍。

  「阿玄,是太和那邊傳來的波動,這是吉兆,也許是師父出關了!」

  夏承玄心中極度懊惱,也只能認命地起身,從儲物戒裡掏出一些碎銀子,留在客棧桌子上,然後才說道:「阿鯉傷好了吧,他的腳力可比我們快多了。」

  阮琉蘅才想起來有阿鯉,她一時還不習慣有契約靈獸這個事實,而且橫公魚的速度在妖獸界也算是數一數二。

  當下把阿鯉從水滴結界裡喚出來,騎上他寬闊的脊背,一路向著太和風馳電掣般地飛了過去。

  ※※※※※※※※※※※※

  太和山脈此時風雲驟變。

  滄海神君閉關之處並不在主峰,而是在無名峰的山腳下,一處小結界內。

  結界雖然小,但卻恐怕是這天下最周密之處。

  一個髮色銀白,面容冷峻的英挺男子正在閉關室門前打坐,他穿著一身很常規的白色太和戰袍,手指掐了一個劍訣。哪怕身邊風起雲湧,他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只是似乎覺得好夢被人的打斷,臉上的神情有些悵惘。

  他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與常人不同,是如同血般鮮紅,只被他看上一眼,就有一種想要轉身逃跑的感覺。因為在很多人的印象裡,紅色的眼眸,從古至今,只有鬼神才有。

  然而細看這雙眼眸,卻一絲煞氣都不帶,甚至有些冷漠,彷彿無慾無求,這天下沒有什麼事值得他去付出感情。

  這個男子身在太和,卻沒有佩劍,儘管氣場強大,卻看不出修為高深。

  他看了看身後閉關室,緩緩開了口。聲音如金屬的撞擊聲,清脆,鏗鏘。

  「季羽,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讓我回去吧。」

  季羽元君瞬間在他身前出現,行禮道:「恭送忘君。」

  被稱為「忘君」的銀髮紅眸男子點點頭,並不因為大乘期修士的謙恭而有任何悲喜,那看上去並非傲慢,而似乎是他,並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忘君微微皺眉,對季羽說道:「太和已有萬年沒有飛昇的修士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道統即便還有傳承,卻也是荒蕪了。此乃爾等之責,若下次再因為這樣的小事召喚我,那麼……太和也該是覆滅之時了。」

  說罷不等季羽元君回話,下一刻已經原地消失。

  他向著太和主峰飛去,其速度之快,就連季羽元君都無法捕捉到他的身影。所以忘君的來去,都不被人知,哪怕是劍閣長老以及代理掌門穆錦先,也不知道季羽元君在無名峰的部署。

  忘君飛向的地方,並非是主峰其他處,而是……

  峰頂劍廬。

  只在這剎那間,他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眼眸冷冷向太和山外一掃,便看到一條圓滾滾的金紅大魚,背上馱著著一對男女劍修,正向太和趕來。

  這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但轉眼又忘了個乾淨,直接衝入劍廬。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

  人間事,已經與他再無關聯。

  畢竟他只是個留守在這人間界的,劍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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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畫西窗:蓮浪勢吞雲

  阮琉蘅還未進入太和地界就感覺到了師父滄海神君的氣息。

  那是廣博如海洋,可納百川,可載可覆的雄渾之力。這股力量正在震盪,整個太和山脈都被湛藍的靈力波一層層沖刷著,護山大陣閃耀出金色的光芒,映照得天空萬里瑞氣千條,其間一道筆直的劍意直衝雲霄,綿延不絕。

  這是千年難遇的機緣。

  幾乎所有太和弟子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務,他們觀摩這道劍意,感受著天道的召喚,有悟性好的,立時便可以衝擊境界。

  而不光是太和弟子,當晉階的天象一出,幾乎修真界所有的修士都被驚動了。

  人間界,七洲四海十二湖三十六山,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九千七百洞府……但凡有能力的,都向著太和山脈瘋狂飛去!

  如鳳毛麟角般稀少的大乘修士,數千年來,終於有一位在人間晉階,哪怕能沾上一點晉階體悟,也是莫大的機緣!

  漫天都是穿梭的飛行法寶,一個個如流星般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一點。

  現在的太和,就如同人間的中心。

  無常小鏡裡長寧神君是在鏡內世界中的業火熔爐裡晉階,因受空間限制,所以阮琉蘅並沒有看到如此震撼的景象,而如今滄海神君是在人間晉階,其規模之壯觀,令人歎為觀止。

  那不僅僅是真正四方來朝的氣勢,而是代表著人間終於迎來了他們最盼望的一刻。

  「太和初開」劍陣已成!

  ※※※※※※※※※※※※

  太和地界已經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修士,各宗門大能亦在護山大陣外負手而立。

  大乘期老祖悉數到場,他們分別飛在高空,就連行夜也堂而皇之地佔據了一方主位。如果心境稍有突破,對瓶頸期的大乘修士來說,也是大幸。

  阮琉蘅此時已在靈端峰,夏承玄早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打坐修煉,甚至阿鯉也不聲不響地鑽進了桃花潭,仰頭看著天空,魚嘴吐著泡泡修煉。

  她知道此時按照太和傳統,因大乘震元雷劫過於兇猛,怕護山大陣有損害,此時會收起大陣。

  當天空劫雲越積越多,季羽元君立在無名峰頂端,看向這綿延數千里的遒勁山脈,終於取出了他的本命劍,向天空揮去。

  季羽元君之劍域「寒光曳七洲」!

  真寶元君之劍域「浪起潮升風波路」!

  長寧元君之劍域「君子擎」!

  三重劍域,將方圓千里護做銅牆鐵壁,牢牢護住了太和弟子,以免他們為震元雷劫所傷,也警示宵小,此時若有人來犯,太和三位大乘絕不手軟!

  劍域隔絕了無數窺視,十八峰峰主各自護住山峰,劍閣長老們各司其職,代理掌門穆錦先亦是護住了主峰,庇護太和全域的神識瞬間收回。

  震元雷劫就要來了!

  所有人都仰頭望向天空,每一雙眼睛裡涵蓋的內容都不一樣。

  有喜悅、有崇敬、有嫉妒、有怨恨……

  有激動、有擔憂、有悵惘、有無奈……

  可不管怎麼說,在這修真界,所有自詡正道的修士,都會為了銘古紀可以安然渡過而鬆一口氣。

  他們還不曾察覺到自己的內心,這數萬年來,對太和劍修的信任,幾乎是一種盲目的、狂熱的、不求甚解的,幾乎已成為一種信仰!

  這種信仰之力,也在蘊養著太和。

  ……

  阮琉蘅將靈端峰以陣法護好,自己則飛上靈端峰峰頂。

  那些劫雲越壓越低,幾乎給人一種伸手便可以碰觸到的感覺。

  她看向遠處無名峰,心中是一片激盪。

  而滄海神君的其他弟子,則各不相同。

  穆錦先以劍域護住主峰,他面上沉穩,雖然已經感覺到阮琉蘅回來,可卻沒往靈端峰看上一眼,因為主峰及行事堂弟子的所有調度,都集中在他身上。

  止陽真君身後是上百名弟子,他一頭華髮,誦念一道道劍訣,聲音低沉緩慢,力求讓所有弟子都能聽到,且有領悟的時間。

  林畫依舊還是金丹期,她臉上很平靜,離了人群,慢慢向主峰懸崖邊走去。在這個幾乎所有弟子都或是領悟、或是修煉、或是聚精會神觀摩的時刻,她一個人站在懸崖邊的巨石上,抱著膝蓋坐了下來。

  ……

  在萬眾矚目下,滄海神君的靈力終於充沛滿溢。

  天空中的劫雲裂開幽暗黑洞。

  震元雷劫終於落下!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下來的時候,太和上空湧起海潮,一條水藍蒼龍從中騰起,那是滄海神君的本命神通,為他接下這一劫。

  第二道紅色震元雷劫,滄海神君本命劍出,朵朵白蓮自海浪中浮起,按照陣法方位排列,托起一柄藍色巨劍,生生接下了這一道雷。

  第三道紫金雷劫,滄海神君的分神終於從無名峰映出,那是一團縹緲如輕煙,朦朧如水霧的水靈,直接迎上紫金色的巨雷。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這樣一團看上去沒有任何實質的靈體竟然可以接下雷劫。然而真正有眼力的修士才知道,越是無形無態,才越是鬥法中最可怕的所在。

  至此,三道震元雷劫已過,劫雲散去,祥雲聚起,人間再添一位大乘修士!

  滄海神君終於從無名峰緩步走出,這位俊朗的男子,一雙藍眸更是內斂,裡面流轉著如海洋般的神秘,而其身上氣息,卻變得更為張揚。

  越是高階修士,就會離自己的本心越近。

  滄海本身即為矛盾體,可安和,可狂暴,如今這極端的氣息集於他一身,更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如今已是滄海元君,他一步登天,浮空站在太和中央。

  「吾,太和第二十五代掌門,季滄海,現傳位於首徒穆錦先,其為太和第二十六代掌門,諸弟子,無不聽從,太和之道,望爾等綿延!」

  太和山脈響起無數弟子的聲音。

  「謹遵劍祖御!」

  ※※※※※※※※※※※※

  滄海元君的此次晉階意義非凡,即便低調如太和,也壓抑不住各宗門的狂喜,更何況滄海元君傳位於穆錦先,劍閣決定將晉階大典與掌門繼位大典放在一起舉辦。

  可滄海元君比起這些,更關心自己的弟子們的近況,放出憋悶了許久的蛟龍坐騎,跟季羽元君商討了無名峰住所的安置,之後便將四個弟子都叫了過來,挨個細細地打量一番。

  對穆錦先,滄海元君是一百個放心,這是從小便被他以繼承人為目標教導出的徒弟;止陽一直以來是幾個徒弟裡最中規中矩的老實孩子,若說唯一有什麼缺點,就是喜歡收徒授業,而有些疏於修煉。不過傳承弟子也是止陽曾發下的大宏願,弟子各有追求,滄海元君並不勉強。

  只有兩個女娃最操心。

  他面容便嚴厲起來。

  不過林畫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師父的黑臉,嚇唬嚇唬好性子的蘅兒還行,林畫對這種嚴厲的大家長向來是應對有方,她立刻道:「師父,修煉可是急不來,您是瞭解徒兒的,更何況現在有蘅兒送的壽元丹,晉階元嬰也不急於一時,哈哈……」

  說罷便瀟灑轉身,揚長而去。

  滄海元君扶額,林畫就是被他這麼教歪的,自食惡果。

  只有到了阮琉蘅這裡,他才找回點做師父的尊嚴,以及慈父之愛。

  他摸了摸阮琉蘅的頭,看著她的眼睛。

  大乘修士觀人自有法門,滄海元君的一雙藍眸幾乎能看透到人的內心,修真界一直有一種說法,水靈根的修士,尤其是單一水靈根,如果修煉到極致時,是會有一種魅惑人心的力量。

  阮琉蘅曾經不信,因為真寶元君雖然不是單一水靈根,卻也從不曾給人這種感覺,而單一水靈根的月澤也是一派正經。

  結果到自己師父身上,被這湛藍的眼眸這麼一瞧,她竟然一瞬間產生了一絲恍惚,幾乎有一種要溺斃在這碧海之中的錯覺。

  可她畢竟也是元嬰修士,很快便凝神,隨後察覺到師父居然捉弄自己,薄薄的俏臉生了桃花暈,有些嗔怒。

  滄海元君笑了笑,那雙眼睛又變得如常,他摸了摸阮琉蘅的頭,說道:「聽說蘅兒最近吃了不少苦,你放心,師父一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阮琉蘅扭頭道:「總之都已經過去了……師父莫要隨便出手,你已經是大乘修士,徒兒自己可以應付得來。」她眼睛又亮晶晶地看著師父道,「徒兒已將八荒離火訣完整領悟,師父可知道,『心之利刃,意之所至』,八荒炎武這一境界,徒兒已成。」

  她雙瞳剪水,在等待誇獎的小動物一般。

  哦哦,簡直像是養了一個最貼心的小女兒,滄海元君忍不住又摸了摸阮琉蘅的頭,很是滿意地道:「你能有此覺悟就好。」

  然而阮琉蘅卻沒發現,滄海元君眼底浮現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

  在剛才的打量中,他已經發現了些什麼。在阮琉蘅恍惚之時,他在她眼底看見了另一個男子。

  夏承玄。

  混賬,竟敢肖想本座的女兒,哦不,徒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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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畫西窗:含芳輕摘蕊

  出了無名峰,穆錦先才道:「蘅兒隨我來。」

  阮琉蘅也是許久沒有見穆錦先,他如今已是太和掌門,雖然風采依舊,但她還是能從他臉上看到一絲疲憊之色。

  「師兄,可有注意休息?你的臉色有些不好。」她跟在穆錦先身後,有些擔心地說道。

  穆錦先卻似乎有心事,並沒有回答。

  一路再無話,她跟著穆錦先回到主峰,卻並沒有去議事廳,而是沿著小路往上走。

  這是一片翠綠竹海,迎著微風的勁竹發出沙沙的聲響,有鳥鳴,撲打著翅膀,陽光從竹葉間透下來,地面是新雨後的柔軟,無塵。

  阮琉蘅對主峰的一切都很熟悉,在她沒有成為靈端峰峰主的兩千年裡,漫長的修煉歲月幾乎都是在主峰渡過。

  這片竹海就是她幼年經常練劍之處。

  來到太和之前的阮琉蘅一片懵懂,她一睜開雙眼,便是陌生的世界,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遇到誤入羅剎海的穆錦先。

  這位清俊如雅士的男子,像是寒冬的光,夏日的風,中秋的夜,初春的水。

  ……

  「不要怕,我是修士,不會傷害你。小姑娘,你還記得這裡發生過什麼嗎?」

  不知道,什麼都想不起來,這裡是哪兒?

  「你一個人在這裡是活不下去的……也罷,你可願意與我一同出這秘境?」

  村落裡最後的食物都已吃光,她餓得已經動不了,只微微抬了抬手指。他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抱起她,取出一枚青色丹藥,餵她服下。

  「我叫穆錦先,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丹藥使得她的體力迅速回覆,枯黃的臉色變得嫩白紅潤,可她用了很長時間才找到語言,她當時什麼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阮琉蘅。」長久不開口使得她聲音沙啞。

  穆錦先探了下她的靈根,之後道:「那麼蘅兒,你很幸運,擁有萬中無一的靈根,與我回太和,做一名劍修吧。」

  太和?劍修?那是什麼?

  外面的世界,又是什麼?

  ……

  初入太和的阮琉蘅連字都不認識,所有一切都從頭開始。

  此時她想起當年歲月,撫這身邊的青竹微微一笑。正是在這片竹海,師兄手把手教她握劍,一招一式,她至今銘記於心。

  眼見穆錦先並不開懷,她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師兄,可是有什麼事需要蘅兒為你分憂?」

  穆錦先定定地看著她,眼神依舊清明,但卻似乎流動著什麼異樣的情緒,他看上去整個人都有些緊繃,像是在弦上的箭,微微散發出一些壓迫感。

  這樣的師兄很陌生,穆錦先身為高階修士,卻從來沒讓阮琉蘅感覺到過一絲靈壓,而此刻不經意間的洩露,足以表示他的情緒有些反常。

  阮琉蘅心裡猜測是為了魔修的事,是因為繼任掌門的事,又或許是九重天外天的事,還可能是因為要她多收幾名弟子……

  她有些憂心,一雙桃花眼水汪汪地看著穆錦先。

  卻萬萬沒想到,穆錦先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蘅兒,你……可願做師兄的道侶?」

  阮琉蘅像是被驚到的貓,立刻鬆了他的衣袖退後一步。

  穆錦先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來。

  這瞬間的本能反應立刻讓穆錦先明白了她的心意,可穆錦先不想再等下去了,看到阮琉蘅此次回太和時的樣子,他若是再不表明心意,恐怕會抱憾終生。

  穆錦先忍下了想靠近她的念頭,低聲問道:「嚇到你了?不要怕師兄,從你還不及朱霞花高的時候,就是我一直陪伴著你,我們一起度過了兩千多年,在師兄面前,蘅兒不必如此的。」

  「不,師兄,我……」阮琉蘅不只道該如何表達,她甚至忙亂地做了一個要哭不笑的表情,眼睛不敢看向他,只低頭說道,「師兄一定是在開玩笑,師兄你看,你馬上就要繼任掌門了,我,蘅兒為你高興……真心的高興,我這是怎麼了……」

  她說著說著,又抬起頭,對上穆錦先的目光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傷了師兄的心,登時又是心頭大亂,扭過頭去。

  這是情障啊,即便是修為再高的修士,只沾得一下,便可蔓延全身的情障。

  穆錦先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緊了拳頭,再放開,又握緊。他心裡幾乎有一種被揉碎了般的感覺,像是對待最珍惜的寶物,珍惜到日日夜夜都在忍受放手予她自由的疼痛。

  可最疼愛最寶貴之物,已經快要不屬於他了。

  「師兄沒開玩笑。」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會逼你作答,只希望蘅兒你,能知道師兄的心意。我……真的喜歡蘅兒很久了。」

  說完這番話,他的臉卻不是羞澀的紅,而是難過的煞白,因為這恐怕是最無可救藥的告白,因為他內心深處已經知道了答案。

  阮琉蘅——這個他今生最疼惜的女子,她不愛他。

  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堪不破。

  ※※※※※※※※※※※※

  「對不起師兄,我不能接受你。」

  腦海在一片慌亂中,卻還保持唯一的清明,使得她當機立斷地說了這句話。穆錦先卻真的沒有逼迫她,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依舊像從前一樣走過來想要摸摸她的頭時,被阮琉蘅避開了。

  兩個人都是下意識,但是邁過了這一步,便已經不同。

  ……

  阮琉蘅有些失魂落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靈端峰,從主峰上一路步行下來,不停有弟子向她行禮,而她還本能地對他們微笑。

  但心卻已經不在身體裡。

  我的心去了哪裡,我竟不知道。

  她看到熟悉的桃花林,看到熟悉了一百多年的男子臉上帶著笑容站在洞府外等著她,甚至那笑意還帶著點得意和驕傲。

  「阿阮,我晉階到了金丹中期,大乘期修士的晉階體悟果然不同凡響,就連阿鯉都有了一點進步。」

  他話音剛落,身後便竄出來一條龐然大物。

  此時是白天,阿鯉化不了人形,只能甩著敦實的身體撒嬌道:「豈止是一點進步,吾天資聰穎,再加上有傳承加持,不日將晉陞六階!」

  阮琉蘅扯了扯嘴角,但是卻再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她看到夏承玄時,心裡竟又有些委屈,又有些酸楚,一陣難過。

  我的心,原來在這裡。

  可我又該如何面對他?

  在夏承玄看來,阮琉蘅整個人都不對勁,她那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叫人心疼。他收了笑容,問道:「出什麼事了?」

  饒是他冰雪一樣的人物,也不會猜到主峰發生的事。

  「不,沒什麼,只是因為一點小事……」

  她在說謊。

  夏承玄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一向老老實實的阮琉蘅居然會說謊,那麼事情一定非常嚴重。這女人的心事都寫在臉上,而在太和裡,能讓她牽腸掛肚卻不能與他明說的事,也著實不多。

  修士心思轉得極快。

  最先排除的便是太和,如今太和聲勢如日中天,如果有變動也有大乘老祖及劍閣長老們撐著,斷然輪不到阮琉蘅來操心。

  而斐紅湄和芮棲遲與他皆有聯絡,既然不是師姐師兄出事,那麼必定就在她和他身上了。

  夏承玄並沒有直接問出口,而是笑道:「天塌下來還有師祖撐著,說起來你還沒祝賀我晉階成功啊,爺百年金丹,在太和算不算得天才?」

  阮琉蘅本來心情極亂,聽到他這麼說,下意識地回道:「莫說在太和,即便是放眼修真界,也是極稀少的。」她穩定了下心神,繼續說道,「不過尚需努力,穩固境界。」

  夏承玄道:「那麼便滿足我一個小小心願吧?權當慶祝。」

  其實很多小宗門裡,金丹修士都已經有了做長老的資格,甚至也會舉辦晉階大典,阮琉蘅又想到蒼梧派也只有四個金丹修士,心裡一酸,點頭答應了。

  夏承玄屈膝半跪在地上,將手掌向上平伸到阮琉蘅膝前。

  她以為他要變戲法,卻不想突然從掌心裡長出一朵冰做的小花。

  那朵冰花不斷生長,以花為基石,長出了台階,而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來的細雪在兩邊凝成了雕花扶手,那階梯一直向上,距離地面一丈處,幻化成一座冰雪寶座。

  他用右掌掌心托著這寶座,左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阮琉蘅愣了下,有些不明所以地踏上去。

  當她踏上冰晶階梯時,四周便飄起了一朵朵潔白的冰桃花,夏承玄站起身,看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掌心的王座。

  阮琉蘅走到一半,還扭頭道:「阿玄不要鬧。」

  「放心吧。」

  阮琉蘅繼續向上走去,階梯並不長,但是周圍卻用冰花和雪花做出了各種花草圖案,也有一些古樸的花紋,甚至還有旁邊的扶手上還有用雪團捏出的小獸。

  她輕輕一點,小獸還會吐出舌頭,冰冰涼涼地蹭在她指尖上。

  隨著離寶座越來越近,阮琉蘅竟生出一種美好易碎的感覺來。

  「阿阮,這是我心裡的寶座,你喜不喜歡?」夏承玄在她耳邊傳音道。

  阮琉蘅立刻飛紅了雙頰,她怎麼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表白之意,可又想到了主峰的師兄,想到自己為了他傷了最尊敬的師兄,平時冷冷清清的心中竟然平白升起一股幽怨之意,當下嗔道:「休要胡說!」

  夏承玄仍舊笑眯眯地看著她向上走去。

  她在那雕著冰花的寶座上坐下,意外的是,那冰並不冷,而是有一些暖意。

  細細一打量,竟與夏承玄用來打開夏家秘藏的那顆水滴吊墜同樣材質,是一種名為暖冰的玉。

  她問道:「你要做什麼?」

  「阿阮,你看這冰,」他緩緩說道,「大自然中的冰並不堅定,它們遇水則化,遇火則融,既不如金石堅硬,也不如水流綿長。然而冰卻是最為乾淨剔透之物,無論是海中之冰川,還是天降的皚皚白雪,都純淨得不似世間之物。」

  他嘴角掛起一抹笑意,有些小小的邪惡,又有一些緊張和羞澀。

  阮琉蘅正在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且也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他,卻冷不防身上突然成空,只來得及尖叫一聲,身體向下墜落。

  下墜的感覺也只有一瞬間,夏承玄便接住了她。

  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她反應過來後,臉已經羞得通紅,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懷抱不同於師父的,不同於師兄的,不同於任何人。

  只有情人才有的情愫密密麻麻滋生,如瘋長的野草,如三月的春光,不可阻擋,燦爛得盈滿整個心房。

  「阿阮,不要怕,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不要擔心,我在你面前,永遠如這冰雪,不用拂拭亦不染塵埃。」

  「因為,我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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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畫西窗:淒淒綠竹喧

  一日之內,阮琉蘅接連被告白,可其中卻有不同。

  竹海中的大師兄的告白,讓她驚慌失措。

  而此時夏承玄的告白,卻是讓她渾身輕飄飄,軟綿綿,整個人似是漂浮在雲端。

  從不知道兩情相悅是如此心境,似暗夜獨行,身邊終有人伴。

  阮琉蘅只覺得心中情障再無,眼前的男子便是破開迷障的光芒,她以手撫上夏承玄的臉頰。

  這充滿柔情蜜意的動作,簡直讓夏承玄酥了骨頭,他身形比阮琉蘅已經高壯出太多,但還是聽話地貼著她的掌心,甚至還用臉蹭了蹭。

  像是一隻表了忠心後,翹起尾巴討賞的大型凶獸。

  可一聽阮琉蘅接下來的話,卻讓夏承玄的臉皮驟然僵硬。

  只聽得阮琉蘅極其破壞氣氛地說道:「男子漢經天緯地,當志在四方,又說什麼你的我的。」

  在旁邊拚命吐著粉紅色泡泡的阿鯉驚呆了,在內心崩潰地大叫:主人是有多不解風情?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也要說教啊!

  其實夏承玄並不覺得臣服於一個女子有什麼不對,夏家男人歷來都是妻管嚴,而且他有足夠的自信,不出百年,必定會重新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把這全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心愛女子面前,何況這種從小養出的又驕傲又自大的性格,使他想當然地認為自己也是最好的,必須打包一起給她。

  所以兩個人的大腦運轉……並不在一個回路上。

  但他有點羞惱,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她正好放在他臉邊的手指。

  「爺自有分寸!」

  阮琉蘅被嬌嬌撓慣了咬慣了,完全沒往心裡去,從他懷抱中輕輕躍出,旋了一個漂亮的回身,亭亭玉立站在桃花樹下。

  「那麼阿玄,要加油哦。」她笑眯眯地道。

  夏承玄又不爭氣地被迷住,順從地點點頭,鬼使神差地,繞著桃花林跑圈去了。

  阿鯉則看得目瞪口呆。

  這完全不用他操心嘛,主人明明就可以通過美色把徒弟馴化得很好,不過為什麼感覺有點像是馴獸……

  ※※※※※※※※※※※※

  主峰的竹海有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這細密的聲音時時傳來,並不甚悅耳,卻可以掩蓋惆悵人之心事。

  阮琉蘅匆匆離去,竹海中只剩穆錦先,他袖手獨立片刻,之後也一路步行下山。

  陽光斑駁的投影下,他的步履有些凝重。

  當穆錦先從竹海中走出來後,已不再是小師妹的兄長,也不是慕少艾卻不可得的憂鬱男子,而重新變為太和的掌門。

  掌管整個修真界最強武力宗門,甚至可以說是除了四位太和大乘老祖之下的第一人,他必須將自己沉澱下來。

  ……

  阮琉蘅和穆錦先因為都有些心亂,以至於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竹海的另一邊,林畫遠遠地站在一棵竹樹上,她看到前後出了竹海的兩個人向不同的地方走去,一個向山下的傳送陣,另一個往山上的議事廳。

  竹子搖晃,可林畫的身形卻很穩。

  一滴、兩滴、三滴……有什麼類似露水樣的液體打在竹葉上,無人知曉,那是林畫在哭泣。

  她的眼睛模糊在洶湧的淚水中,轉頭眺望無名峰山腰處師父滄海元君的居所,以神識觀察的話,可以看到一團柔和的水靈包裹在無名峰一端,氣息寬和包容。

  而無名峰的另外三處,亦有這樣的靈體。

  季羽元君、真寶元君、長寧元君、滄海元君,他們一個個點亮了無名峰的色彩,同時也……

  林畫緩慢地,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她的眼神開始暗淡,瞳孔縮小,漸漸地眼球變成了晶瑩的黑曜石的顏色,然後整個變得空洞而深邃。

  我最後的時刻,終於來了。

  ——這是林畫的最後一抹意識。

  ※※※※※※※※※※※※

  這是修真界自從進入銘古紀之後,最大的修真界盛典。

  劍廬祭典重祭祀,氣氛沉重。而滄海元君的晉階大典和掌門繼任大典,則帶來狂歡般的氛圍。

  有什麼理由不去狂歡呢?

  儘管魔教還在,儘管還沒找到他們隱去墮魔印和血脈氣息的法門,可這又有什麼?在太和劍修的絕對武力面前,即便是魔尊出世,也將被斬殺在太和初開劍陣中!

  往來拜賀,數不盡的禮物送入太和,幾乎每個地方都能聽到笑聲,無數修士與劍修互相交流心得,論道談玄聲亦是不絕於耳。

  因慶典而大開山門的太和則如同接受朝拜的君主,寬容而威儀地接納所有來訪者。

  沒人會擔心這裡混進魔修。

  沒人會擔心在這裡的身家安全,也不會有人敢在這裡尋仇滋事。

  因為——這裡是太和。

  當太和進入夜色,衝天而起四道劍意,與劍廬祭典一樣,大典依舊在祭祀台上舉行,先是滄海元君的晉階大典,之後便是穆錦先的繼任大典。

  這個時刻,太和依舊沒有鬆懈,數十道神識全線鋪開。

  在這些神識的覆蓋下,除非諸弟子進入有陣法禁制的洞府,否則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紅湄和棲遲都未歸,阮琉蘅隻身帶著下次夏承玄在觀禮台後方入座,兩個人像是第一次約會般,沒什麼話說,卻覺得有對方在身邊,已是心滿意足。

  就是此時,卻過來一名青衣僮兒,細瘦的身子跑過來行禮,眼巴巴看著夏承玄道:「弟子凌煙洞二代弟子六三七,可否請夏真人借一步說話。」

  阮琉蘅很是警覺,她看向夏承玄。

  凌煙洞的確是太和山脈某一處洞府,但目前的主人是誰,阮琉蘅並不清楚。

  夏承玄道:「有什麼事,請直言告知。」

  六三七行禮道:「弟子不敢有瞞,只是怕叨擾了紫蘅真君,原是林畫林真人命弟子來喚夏真人,說是今日睹物思人,想向夏真人詢問下林家過往。她此時不方便過來,因此讓弟子帶了信物而來。」

  那信物是一隻小小紙鶴,上面有林畫留下的氣息。

  那氣息有些哀傷,但卻讓阮琉蘅放了心。

  夏承玄低聲對阮琉蘅說道:「是師伯叫我的話,應該無礙,我去去就回。」

  阮琉蘅點點頭。

  但她看著夏承玄跟著六三七離去的背影,心裡掠過一絲不自然的情緒,只是對宗門和師姐的信任,使得她很快打消了疑慮。

  ※※※※※※※※※※※※

  夏承玄卻並沒有放鬆警惕。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阮琉蘅和夏涼,他誰都不信任。

  出了祭祀台,六三七拿出一隻紙鶴,開啟了紙鶴上的法訣,紙鶴便飛了起來,在空中轉了兩圈,然後拍打翅膀,似乎在等著什麼。

  六三七又施禮道:「林畫真人吩咐夏真人跟隨紙鶴前行即可。那麼弟子的任務也已經完成,如夏真人沒有其他吩咐,弟子便告退了。」

  夏承玄道:「有勞。」便御起雪阿劍,跟著紙鶴飛去。

  青衣僮兒六三七蹦蹦跳跳下了山,卻並沒有去傳送陣方向。

  在主峰,他這樣只有練氣期的僮兒,想要回下方山脈的洞府,是一定要用傳送陣的。六三七尋了一處夜路,向主峰的另一處密林中走去,只見密林中平空出現一處入口,他毫不猶豫地進了去,隨後再無聲息。

  ……

  紙鶴並沒有兜兜轉轉,而是直接向上飛去,那是主峰後峰處的一座六角小亭。只是林畫沒有坐在亭內,而是飛身立於涼亭頂端,背對來人。

  山的那一側,是慶典和歡呼聲,而林畫高高在上,她頭頂上空的殘月之色,卻是寂寥無比。

  夏承玄隱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他到了涼亭下,還是循禮行禮道:「師伯可有什麼想問的,弟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畫緩緩轉過身來,向他招手示意。

  夏承玄看到林畫的眼神充滿了迷離,如暗夜墜下,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但他還是默默地躍身上了涼亭,立在六角小亭的另一角上。足尖剛一點下,他便看到林畫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

  下一瞬,他感覺身體驀然向下跌落,涼亭彷彿變成了無底的深淵!

  夏承玄不停往深淵更深處墜落,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發現林畫並不在眼前,情知這是中了算計。

  他想御劍,但卻發現這裡根本無法飛行,環顧四周,卻見四周無邊無際,分明是一處空間禁制。

  既然止不住下墜,那就等到對方出手。夏承玄手執雪阿劍,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兩儀鎮魂,開!」

  一團冰雪風暴憑空出現,包裹住夏承玄的身形,減緩他墜落的速度,並為他提供一層冰甲。

  他異常冷靜,但心中卻一片寒意。

  林畫一定是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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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畫西窗:耿耿紅顏懟

  就在鐵馬冰河訣第二重境界封印解開的同時,一股巨力的靈壓從上齊齊切下,捲起的罡風迅猛凌厲,像是要將他照頂劈開!

  夏承玄舉起雪阿劍招架,擋住了這致命一擊,他已經看到那罡風的背後之人,赫然便是進入深淵後,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林畫。

  他劍上用力,將對方彈開,但他還來不及抬頭,「紅顏煞」和執劍的林畫便以恐怖的速度再次衝了過來!

  夏承玄心裡震驚,這是殺招,林畫竟要殺他?

  「林畫師伯!」他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喚我來這處禁制痛下殺手……你完全沒有殺我的理由!」

  林畫此時展現出的實力竟然絲毫不遜於元嬰期修士,夏承玄哪怕是在蒼梧山一戰,面對清臨真君都沒有如此吃力——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害林畫!

  林畫師伯是阿阮最親的師姐,夏承玄幾乎不能想像,如果阮琉蘅知道他與林畫兵刃相向,該是怎樣的痛苦!

  聽到夏承玄的質問,林畫嘴角上彎,露出慘然一笑。

  「你的存在就是我殺你的理由,我的每一寸肌膚,我的每一塊骨肉,我的每一根毛髮都在叫囂、在吶喊、在告訴我,要殺死你!」

  話音未落,她的本命劍「紅顏煞」便再次捲起一陣罡風,夏承玄以冰雪與之抗衡,但隨即他發現……

  那罡風中飛出了無數鐵甲傀儡!

  夏承玄反應極快,他立刻在身前召喚出三道冰牆,左手一揮,身後也已出先三千黑雲騎,與那些鐵甲傀儡戰在一處。

  黑雲騎何其驍勇,他們每個都是身經百戰的戰士,在人間是以一當百的英雄,到了修真界,同樣是一騎當千的英靈!

  廝殺聲震天而起,戰火燃燒在這片虛無空間之中。

  夏承玄召喚出黑雲騎後,一道冰柱再次在身前形成屏障,而林畫卻似乎早已經料到他的招式,紅顏煞從手中分開,數柄長劍一字排開,之後形成扇形劍陣,向著夏承玄刺來。

  每一柄劍上都帶著破除結界的法門,夏承玄心中一驚,他終於看明白了。

  林畫這一次出手,不知道已謀劃了多久,對方對他的招數和底牌都瞭如指掌,不僅做好了相應的應對手段,甚至還選擇了對他情緒最致命的林畫來做這一枚棋子。

  他毫不猶豫地施展出鐵馬冰河訣的第二重劍意「步武天下行」!

  風雪的咆哮聲帶著將要席捲天下的勢頭從雪阿劍中衝了出來,其間的冰刃與林畫的劍刃撞擊在一起,發出金屬交叉的刺耳鳴叫。

  之後碎玉飛花,迸射出的殘片每一道都帶著煞氣飛散開來,夏承玄以冰之結界避開,而林畫則隨手從下方混戰的傀儡中隨手抓起一個擋下了攻擊。

  不,不對!

  林畫殘忍冷漠的攻擊,完全不是一個太和劍修應有的戰鬥方式!

  那麼眼前的林畫,究竟是什麼?

  ……

  可夏承玄仍然不敢出殺招,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阮琉蘅流淚的樣子。

  「林畫師伯,你清醒一下!」他再次喝道,手上的應對也更吃力。

  林畫絲毫不留情,「紅顏煞」劍意全開,她本就是天資極高的修士,曾經叱吒風雲的同輩中絕頂人物。

  紅顏彈指,含俏帶煞!

  此刻林畫的眼睛已幾乎完全失去了人的光彩,更像是一具冰冷的殺戮機器。

  喧囂的罡風,呼嘯的風雪,以及一邊下墜一邊飛舞衝突拚殺著的金戈鐵馬,在這空曠的空間禁制中,像是一曲悲歌。

  林畫似乎不知疲倦,隨著靈力的耗盡,她皺了皺眉,神色淡漠地看了看手中的紅顏煞,而後右手一震。

  紅顏煞驟然碎裂!

  夏承玄瞳孔緊縮,急急向後退去!

  這是太和劍修的絕命劍招,以碎裂本命劍,來達到人與劍合一的境界,是太和劍修最為慘烈的一種殉道方式,使用此招的劍修再無活路,而以這種形式戰死的太和劍修,連劍廬都歸不得,是完完全全的身死道消!

  這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林畫身體浮現出劍紋,甚至蔓延到了她的面部,整個人化作一把出鞘的巨劍,散發著金屬色的劍芒,攜著撕裂空間的巨大震動向著夏承玄瘋魔般劈斬過來。

  而與此同時,空間中的的某種開關悄然開啟,無數劍刃自遠方虛空出現,向夏承玄齊齊飛射而來。

  只一瞬間,這些劍刃已經映照進了夏承玄的眼眸。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與劍修對戰,在演武擂台上,他與那些師兄弟之間的比拚,同樣驚心動魄。

  但這卻是他第一次與同等級的劍修拚死對戰,那是完全不同於與其他修士鬥法的搏命感,沒有鬥法的時間,沒有思考的時間,沒有反應的時間!

  甚至可能連出招的時間都沒有!

  看到這些劍刃和已經碎裂本命劍的林畫,他第一次生出一種感覺。

  會死,如果不做點什麼,真的會死!

  ※※※※※※※※※※※※

  危機關頭,他突然想起曾經在業火熔爐中,長寧元君曾賜予他的機緣神諭之障。

  ……

  劍刃已經穿透他身前的冰牆,而林畫的紅顏煞劍意也隨後而至!

  ……

  何為神諭?

  上古十二神出世入世,引導眾生,戰死隕落。

  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場歌,都與人間息息相關。

  ……

  漫天的寒光遮蔽了黑夜,掩蓋了所有色彩,煞意刺骨,劍意凜然!

  ……

  神諭成障,是為不可說,不可觸,不可論的規則之力。

  而結界術,是修士所能掌握的最根本空間法則,那是神的賜予,是大道的碎片。

  我將以規則,成為障。

  我將以此障,成為榮光。

  ……

  林畫的搏命一擊帶著萬千劍刃,飛到夏承玄的身前三尺處!

  ……

  此刻的夏承玄卻非常從容,他俊美的臉上帶著莫測高深的笑容,整個人如同沐浴在神的光芒之下。

  他開口,卻無聲。

  然而這個空間卻因此靜止了一彈指。

  一彈指是為六十剎那,一剎那是為九百生滅。

  在這彈指時間裡,他用手指輕點眉心,引出一片冰晶。

  那是體內雪山冰種的冰晶,他將冰晶覆蓋在雪阿劍上,左手掐了一個法訣。

  「提霜兩蒼茫。」

  領悟到了這一神通的夏承玄從短暫的入定中醒來,他知道自己只有用這一招來阻擋林畫的攻擊。

  一層薄薄的霜雪屏障從雪阿劍前而出,碰觸到霜雪屏障的劍刃全部被冰住了劍勢,而林畫也染了一身白霜。

  而當一彈指已過,所有劍刃都已經碎成冰屑。

  林畫卻飛勢不止,揉身而上,眼看要撞上神諭之障。

  夏承玄目光閃現出掙扎之色。

  若是她撞上屏障,則必死無疑!

  可使出「提霜兩蒼茫」的夏承玄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咬緊牙關,硬生生將屏障撤了開,以手臂硬接下林畫一劍!

  ※※※※※※※※※※※※

  幾滴液體落下。

  紅色的是夏承玄肩頭被切開滴下的血,晶瑩的是林畫眼裡流出的淚。

  夏承玄借這一劍的力道,向後彈開幾丈遠,更令他驚愕的事情發生了,已經粉碎的紅顏煞居然在林畫手心裡重新匯聚、成型,緊接著,紅光一閃,直接取他頸部!夏承玄立刻以雪阿擋下,但是被砍傷的右臂開始逐漸變得麻木。

  難道是淬了藥?

  但太和劍修的劍上,絕不應沾上毒物!

  夏承玄思緒急轉,「莫非為了林家?」夏承玄一邊咬牙支撐著一寸一寸向頸部逼近的紅顏煞,一邊試探道。

  然而林畫臉上的淚卻更洶湧。

  她沒有回答夏承玄的問題,而是手上一邊用力逼近他的頸部,一邊說道:「我第一次見到蘅兒的時候,她如同一張白紙,怯生生地在師兄身邊,她的目光對一切都那麼好奇,看到我的時候,便會露出濕漉漉的眼神,讓我想起了……」

  「蘅兒小時候吃過很多苦。」

  「她十三歲來太和時,甚至連衣服都不會穿。」

  「她怕別人說她笨,便拚命用功讀書練劍,你可知,十三歲的女孩子,所有一切都從頭學起,是多麼艱難。」

  「可是我的蘅兒啊,要強得讓人心疼。」

  「我看著她一步步成長,看她抽條發芽,成為讓所有人都為之驕傲的姑娘。」

  「我看到蘅兒晉階,比我自己晉階還要高興。」

  ……

  在林畫的泣訴中,夏承玄感覺到紅顏煞的力道略微有所放鬆,他趁機用力,將林畫推開,翻身向下俯衝而去。

  既然是禁制,總是有盡頭的,那便去盡頭尋找突破口!

  如今他在結界術的領悟上,已經達到宗師級的水準,所謂禁制,不過是結界的另一種形式,找到空間的衰弱處,就一定能破除禁制。

  可身後的林畫馬上追了上來。

  她在空中飛轉自如,絲毫不受下墜影響,幾乎幾個瞬息間,便飛到他前方。

  兩個人都在向下疾馳,但夏承玄是真正的失重的下墜,林畫卻是一種自如的飛行。

  擁有規則,她對於夏承玄來說,是靜止的。

  夏承玄可以清楚地看到林畫的神情,她的臉上漸漸浮現瘋狂之色,她的嘴角微微上翹,呈現出一個扭曲著的猙獰笑意。

  但她的眼睛卻如同黑曜石般晶瑩剔透,就好像琉璃秘境夜帝王行宮那些黑曜石般璀璨的繁星,看著夏承玄的時候,流露出無比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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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1:1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畫西窗:墨盡畫未成

  雄偉的太和山脈進入夜色,主峰是隆重而盛大的慶典,她的師父和師兄正在接受萬人朝賀,她的師妹一定也在旁邊含笑觀看。然而正是這樣的時候,卻是她身殞道消之時。

  這世界虛妄。

  這情誼難償。

  這歲月悲涼。

  這夜路漫長。

  林書,阿姐就要去陪你了。

  你會原諒我嗎?

  不,你不會。蘅兒也不會。

  那麼,誰來原諒我呢?

  ※※※※※※※※※※※※

  此處並非劍域,但卻完全是林畫的主場。

  平時的林畫已擁有與元嬰期修士相媲美的戰力,而崩解本命劍之後的林畫,則將其戰力再提升一個檔次,在這處禁制中,幾乎已是無敵的存在。

  如果不是夏承玄在業火熔爐承載了長寧元君的機緣,早已經在千萬劍刃中被斬殺。

  眼前的林畫無比詭異,幾番對招後,她一反剛才拚命猛攻的常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怔怔的看著夏承玄。

  「我第一次見蘅兒哭,是在她剛剛築基之後,因為蘅兒喜歡研究陣法,而四象無韌石鑄成的法器最適合佈陣。」

  「可四象神獸實在難纏,我拼了一身傷,才取回了一顆四象無韌石。回到太和的時候,蘅兒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那時我的心中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蘅兒不是林書,但我就像是走在宿命的路上一般……同樣的情景,再一次發生。」

  「曾經我也為了給林書尋成人之禮,去深山取虎皮,擒白鶴。當我將禮物拿回家的時候,林書背過身去,哭了許久。」

  ——阿姐,你怎麼不明白,我最關心的,永遠是你的安危。

  ——師姐,我不要什麼四象無韌石了,我要師姐好好的!

  「我有一種恐慌……我也會像辜負林書一般,辜負了蘅兒。」

  「可事情,果然還是發生到了這個地步。」

  ……

  夏承玄終於感覺到林畫的矛盾之處,她的表情和身體,與她眼神中,口中所表述的情感完全不一樣,更像是一個被人擺佈的提線木偶。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瘋狂殺戮,同時她的身體也控制不了此時此刻的感情宣洩。

  為什麼明明如此在意阮琉蘅,卻還要這麼做?

  「林畫師伯,你忍心讓蘅兒看到你我相殘嗎?你的道心、信念何在?」他試圖喚醒林畫,「不要繼續錯下去,林畫師伯!」

  然而林畫像是沒聽到般,她似是又想起什麼,臉上竟然還帶著一層夢幻般的表情。

  「其實蘅兒與林書不同,雖然兩個人都喜靜,但林書好鑽研,蘅兒則是天性使然。」

  「每次修煉之後,若是有時間,我便帶著蘅兒去劍廬下方的洗劍池,將本命劍交予她,請她為我擦拭。」

  「而我的心也如同被洗滌了一般。」

  「曾經林書也會為我講史,我並不喜歡聽史書,然而我喜歡他專注,用清朗的聲音誦讀的聲音。」

  「而我的靈魂,也被這樣撫慰著。」

  「……可如今,我終於都失去了。」

  憂傷的泣訴彷彿不是來自身前這個人,林畫一邊以如此淒涼悲傷的語氣講述著從前與林書、阮琉蘅之間的種種,身體卻疾風暴雨般用更毒辣的招數攻擊夏承玄。

  她的身體似乎已洞察了夏承玄的弱點,甚至看穿他不敢動殺招,也不會攻擊她的致命處,於是與夏承玄展開了近身戰。

  狠戾的劍意再次劈過來,夏承玄身上緊要部位覆蓋上一層冰甲,被斬得崩碎,手臂上瞬間再出現一道血口。

  她劍意一轉,竟然向夏承玄的劍尖衝來。

  夏承玄立刻收劍,但林畫的劍意又至,逼得他不得不擋。可這僅僅只是前奏,林畫繼續擰身上前,夏承玄再收招,以此往復,兩人都是戰力卓越的劍修,一個閃避遮攔,一個往來馳騁,電光石火間,百招更迭。

  此刻的林畫決然是金丹期劍修最登峰造極的境界,而夏承玄卻束手束腳,身體靈力也因為使用「提霜兩蒼茫」的法門而面臨枯竭。

  沒有恢復的閒暇,甚至沒有喘息的時間。

  林畫一直在哭訴與阮琉蘅相處的美好時光,一邊用狠戾的劍意攻擊夏承玄。漸漸地,夏承玄身上遍佈傷痕。

  可夏承玄此時心裡想的卻是……阮琉蘅看到這一幕的樣子。

  傷口的毒素開始蔓延,他感覺到頭越來越重,眼皮也開始變沉起來。

  突然,林畫躍出戰圈,飄至夏承玄三丈開外,紅顏煞聚集著紅色的血光,整個空間的靈力都在源源不斷向她的手中劍輸送,那靈力的脈動如有實形,呈現鮮紅之色,像是流淌的鮮血。

  而林畫手中的劍就是這鮮血匯聚的心臟。

  紅顏煞顏色開始暗淡,逐漸變成虛化,逐漸膨脹,直到與劍意合為一體,才重新噴發出血腥的光芒!

  濃厚的劍意在虛空中成型,化作一柄巨大的天劍,紅顏煞作為劍鋒,林畫作為劍柄,以切開空間般的靈壓向夏承玄劈面斬來。

  夏承玄勉強再次撐起冰之結界,但他知道只憑這重結界根本擋不住林畫的劍,可他心中不知道為何,隱隱生出一股將要放棄的念頭。

  好像阮琉蘅在他耳邊哭求著:「阿玄,不要傷害師姐,不要讓我再次失去師姐……」

  好。

  阿阮,我聽你的,不要哭。

  ……

  然而另一道急促的聲音闖進他的神識:「夏承玄!不要放棄!快出劍!殺了我!」

  「你不能死!你還要保護蘅兒,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你是蘅兒唯一的希望!」

  「快動手啊!」

  這才是林畫的聲音。

  夏承玄拖著沉重的眼皮抬頭看過去,放出雷霆一擊的林畫表情扭曲猙獰,雙目赤紅。但漆黑深邃的雙眼睛裡卻充滿了哀求之色,顯露出矛盾和掙扎,迸發出奪眶的淚水。

  「殺了我!否則……蘅兒便會有危險!」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瞬間驚醒了夏承玄,他心頭一凜,已經清楚這場伏殺不止是針對自己,更是目指背後的阮琉蘅。而林畫不過是一個犧牲品,無論他此時出不出手……

  林畫都活不下去。

  夏承玄毅然出劍,天劍已經飛到面前,雪阿劍與紅顏煞劍尖對撞,強大的衝擊震得紅顏煞寸寸龜裂,繼而「砰」的一聲碎成無盡塵埃。而林畫卻飛勢不止,夏承玄猝不及撤手——雪阿劍將林畫當胸穿過!

  鮮血飛濺出來,染紅了夏承玄身上的白色戰袍。

  血的溫度很暖,但夏承玄仍然能感受到生命飛速流逝的冷意,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大腦似乎是被凍結一般,不能相信自己真的殺了林畫師伯!

  ……

  「終於又能感覺到痛了……這身體總算回來了。」林畫整個人都掛在他劍上,臉上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是沒想到最後奪回身體的瞬間,竟然是與人間訣別之時。

  她氣息斷斷續續,看著夏承玄的眼神充滿悲憫:「夏承玄,以後蘅兒……就由你來替我守護。太和不再安全了,帶她下山……」

  勉強說完這句話,林畫漆黑深邃的眼睛浮現出本來的清明,可只停留了一瞬,便失去了光澤。

  與此同時,在空間中不停下墜的勢頭戛然而止,夏承玄只覺得神識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立定半空中,看著無窮無盡的空間突然開始坍塌,乃至於傀儡、黑雲騎們,也都消失不見。

  再一眨眼,夏承玄發現自己依舊站在六角小亭的一角上,手持雪阿,劍上掛著已然隕落的林畫。

  林畫的血沿著她背後的劍尖滴滴答答往下滴落。

  夏承玄的心已經冷得如同冰窖般。

  「那邊的弟子,棄劍!」身後傳來厲喝聲。

  他收起了雪阿劍,俯身扶住林畫的身體,轉身看向來人,面無表情。

  還有什麼可掙扎的呢?陷入這樣一個不知道謀劃了多久的局,而這個局,用林畫之死點燃,終於開始慢慢收攏這張火網。

  而網的中心,就是他和阮琉蘅。

  ※※※※※※※※※※※※

  空間禁制崩塌的瞬間,在祭祀台的滄海元君幾乎同時感覺到了林畫本命元神燈的驟然熄滅,他立刻站起身。

  此時的祭祀台,已過了滄海元君的晉階大典,正是穆錦先的掌門繼任大典,各宗門往來朝賀,幾位大乘期老祖正在其後的貴賓席上閒談。

  眾人看到滄海元君驟然起身,皆是臉色一變,都是玲瓏七竅之人,馬上意識到出了變故。

  季羽、真寶、長寧是三人只是略微歸攏了一下神識,立刻發現了主峰的異況。

  他們都是心下震驚!

  然而此時卻不宜聲張,滄海元君的震怒生生被壓了下來,他幾乎不敢想像,竟然會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殺了他的弟子,而且還是在太和如此盛會,人間大能齊聚的情況下。

  他說了一聲「失陪」,下一瞬人便消失不見。

  ……

  在觀禮台的阮琉蘅幾乎從夏承玄離去沒多久,便開始心神不寧,腦子裡想的竟然都是林畫。

  林畫師姐的溫柔、林畫師姐的爽朗、林畫師姐的體貼、林畫師姐的呵護……

  眼前的盛典漸漸變得模糊,不知不覺,她已陷入回憶中。

  思緒又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那是主峰議事堂,當日陽光正好。

  只有十三歲的她,看著高挑飄逸的女修笑盈盈向自己走來,將白皙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手掌翻了一下,瞬間變出一朵搖曳的白色小花。

  這畫面多麼熟悉,一次次映在她腦海裡,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女性的溫暖,也是林畫的啟蒙,才讓她知道身為女子的種種一切,並以此為榜樣。

  但這次的回憶,卻有些不同。

  因為掌心中托著小花的林畫,笑著對她說:「蘅兒,師姐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住,不要相信……親近之人。」

  不,師姐!

  她背後瞬間出了一層密密冷汗,立刻驚醒。心中不詳的預感使得她迅速離開觀禮台,祭出焰方劍,追尋著夏承玄的氣息飛了過去。

  可還沒等她趕到,便感覺到一陣陣怒海咆哮,那是滄海元君再也壓制不住的暴怒。

  「夏承玄!你大逆不道!竟敢殘殺同門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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