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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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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1:1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畫西窗:徒留花蔭醉

  林畫的空間禁制崩塌後,隱隱的血腥氣和不正常的靈力波動引來的兩個負責巡查的弟子,一人為主峰弟子,另一人則是北極峰弟子,皆是金丹期的修為。

  兩個人匆匆趕到,看到涼亭上的這一幕,面上也是震驚。

  站在小亭一角的金丹期修士身形高大剛猛,一身血染的太和戰袍,而他的劍尖上,竟穿胸掛著一個女修!

  血滴滴答答地落下,他表情漠視。

  在太和,打架鬥毆實屬平常,但絕對不會下殺手,如此同門相殘的一幕,兩個年輕的金丹期弟子也是第一次見。

  主峰的弟子大喝一聲「棄劍」,之後怕夏承玄再行兇,兩人立刻聯手放出一道禁制。

  那是給巡查弟子制式裝備之一的「畫地為牢」,可以囚禁元嬰期級別的劍修。

  然而夏承玄卻只看了他們一眼,便一手扶著林畫,另一手將雪阿劍從林畫身上輕輕抽了出來,再將遺體抱了起來。

  他知道修真界的師長,都會為親傳弟子點一盞本命元神燈,此刻,他的審判,也許就要到了。

  夏承玄很平靜,他將所有情緒都隱藏起來,因為從今天起,他將面臨一場最嚴苛的戰鬥,因為連人間正道之大成的太和都已經不再安全,那麼還有誰能來保障他與阮琉蘅的安全?而此次林畫的犧牲,更是意味著那一直隱在幕後的黑手,終於按耐不住,開始張開爪牙。

  連滄海元君的弟子都可以成為棋子,更深層的陰謀,幾乎讓人不敢去想像。

  他看到滄海元君瞬間出現在小亭之上,那雙碧藍的眼睛幾乎要燒出火焰來,他劈手破開「畫地為牢」,凌空一抓,林畫的遺體便飛到他手中。

  滄海神君先是撫過她脖頸的動脈,之後以手指點她眉心。

  全無生息!

  他再將手放在林畫丹田處,碧藍色的靈力源源不斷注入林畫體內,試圖喚起她的生機。

  然而靈力卻如泥牛入海。

  滄海元君的手有些發抖,他握住林畫的一隻手,喚道:「畫兒,好孩子,醒過來。」

  林畫卻再也不會回答他,也不會插科打諢的逗他開心,不會與他頂嘴,不會嫌他嘮叨,不會……

  天空細細密密地下起雨來。

  太和滄海畢生收徒五人,「天演之變」中,已經折殞了一個,如今又去了一個,他竟瞬間有些蒼老了起來,一雙碧藍色的眸子幽幽看著夏承玄,隱隱凝聚著風暴。

  雨水中捲起水浪,以兩人為中心,不過一丈之地,其中卻彷彿有海浪怒鳴,天地迴響!

  「夏承玄!你大逆不道!竟敢殘殺同門前輩!」滄海元君厲聲質問道。

  夏承玄在這雨中慢慢跪了下去。

  「請師祖息怒,弟子願入玄武樓接受審查,我夏承玄以劍心發心魔誓,絕非故意殺死林畫師伯。」

  「好,本座給你辯白的機會。若是你剛才不承認,本座立時便斃你於此地。」滄海元君冷冷放下這句話,他抱著林畫轉過身,便看到同樣淋在雨中的阮琉蘅。

  夏承玄也順著滄海元君的目光看到了她。

  ……

  阮琉蘅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哭,雨水和淚水一起落下來,模糊了視線。

  她拚命想把躺在滄海元君懷中的師姐看得更清晰些,便用手去擦眼睛,然而怎麼也擦不乾,雨水走了又有淚水,淚水走了雨水又來。

  原本不該看清世界的樣子。

  越清晰,心越慌。越清晰,心越傷。

  可我若不看清世界,又怎麼能握緊手中之劍?

  而我的劍,如今卻該去斬向誰?

  她向著滄海元君伸出一隻手,叫了一聲「師父」!

  滄海元君閉上了眼睛,他何嘗忍心看到這樣的阮琉蘅,只說道:「你準備好,再來找本座。」他睜開眼睛後,看向兩名巡查弟子,「帶靈端峰夏承玄回玄武樓!」

  說罷一步瞬移,已是帶著林畫回了洞府。

  而阮琉蘅在雨中依舊失魂落魄,她看向夏承玄的眼睛甚至沒有焦距,巨大的感情打擊之後,即便是元嬰修士,竟也進了牛角尖。

  夏承玄被兩名弟子上了絕靈鎖。

  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阮琉蘅,心裡一陣陣抽痛,當他被押解,路過阮琉蘅身邊時,只說了一句:「信我。」

  阮琉蘅似乎想起了什麼,她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可這神采卻讓夏承玄心被揪起。

  那幾乎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決然。

  「我信你。」

  她看向夏承玄,在淒風苦雨中喃喃。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

  雨打桃花,細碎的粉色花瓣碾在泥土中,豔絕也感傷。

  她一路行來,手一揮,桃花林中便飛出一壇桃花釀,封泥被靈力激盪射出,而壇中酒順著雨水穿腸而過。

  阮琉蘅平生善飲、善品,卻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心情去飲酒,她曾一直認為牛飲者鄙,澆愁者哀,可到了這個地步,她竟也只想去渴飲杯中物。

  是軟弱?是逃避嗎?

  不,阮琉蘅很清楚,某種詭譎的力量,已經在慢慢接近自己,接近太和……那是夏承玄很早便察覺到的陰謀的味道。

  她飲酒,然而眼睛卻越來越清明。

  她的思路從立危城聽聞林畫從沉睡中醒來開始梳理,林畫的一顰一笑,甚至每一句話都重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完全沒有破綻,只除了一點——林畫百多年來,未得寸進的修為。

  她不願去懷疑師姐,但是以林畫的資質和心性,再加上壽元丹等丹藥的加持,她不可能還停留在原有的修為。那麼,為什麼林畫不晉階?是她不夠刻苦嗎?不,不可能,師姐一直是她的榜樣,而且是最為要強的女子。

  那麼只有一個原因,是她因為某種限制,所以困囿於金丹期。

  這種限制,也許就是事件的真相。

  而夏承玄就是這段事件風波的主角,若不是在燕國小鎮上,夏承玄與她說了那一番話,恐怕阮琉蘅真的要對夏承玄起疑。

  他們都想到過對方會出下一招,只是不曾想到,這一招,卻是由林畫來出。

  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這一幕……為什麼要讓她最親近的兩人相殘?

  一想到林畫,阮琉蘅便握緊了手中的酒罈,她將額頭抵在冰涼的酒罈上,輕輕顫抖著身體,壓抑住細細碎碎的哭聲。

  人間種種不甘、不平、不公,是心魔之源頭。人間人之遭遇,是心魔之源起。人間生死輪迴,是心魔之源本。

  其根源,仍舊在人心。

  你若細細剖來,哪怕是最剛強的太和劍修,也會有一顆柔軟的心。

  這顆心為親朋、為宗門、為人間、為太和之道而跳動,哪怕是傷痕纍纍,也丹心不改。

  ……

  阮琉蘅坐在桃花潭邊的巨石上,石下的酒罈已經聚集了七八個,當她飲過最後一壇時,已將所有情緒都藏在心中。

  這最後一杯,祭師姐英魂。

  而現在,時候已經差不多了。

  阿玄,還等著我去救。

  我定不會讓幕後之人稱心如意!

  ※※※※※※※※※※※※

  夏承玄已經是第二次入玄武樓,可這次接待他的卻不是當初那個看上去很凶惡,實則人很親厚的邱昕真人,而是出身青彌峰的雷懈真君。

  雷懈真君同樣也是青年男子的樣貌,面皮白淨,鼻樑挺直,只是眼角有一些紋路,可見平時是非常愛笑之人。

  回憶一下青彌峰的道統,似乎他們都比較喜歡笑著出劍,笑著掩藏殺機,是整個太和道統中,殺戮最重,也是最邪門的一脈。

  可雷懈真君此時卻沒有笑,他看向夏承玄的目光,是平靜而審視的。

  與樂良曾是他弟子無關,當樂良敗於夏承玄之手後,他甚至還當著諸弟子的面誇讚了夏承玄一番。

  只是他沒想到,這樣一名堪稱良才美玉的弟子,居然會是殘害同門的罪徒,且事實依據確鑿。這樣的弟子,會直接交給在玄武樓任職的元嬰期修士看管。

  雷懈真君是被臨時調度過來,否則等待夏承玄的將是林畫真人的好友之一北極峰鴻未真君,別看這位鴻未真君在朱門界一戰時表現得溫文有禮,但卻是最重情,林畫真人曾與他幼年有恩,只怕聽到林畫隕落的消息就已經狂暴化了。

  是純甫神君將雷懈真君頂替了鴻未真君的班位,在雷懈真君接管夏承玄之前,他只說了一句:「保住他性命。」

  雷懈真君豁然警醒。

  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句預言——「太和劍修,彼岸門陷」。

  難道這名金丹期弟子竟與預言有關?

  雖然「天演之變」的預言早已有之,但太和弟子除了將禁魔石佩帶在身上外,並無不妥,對他們來說,應對這預言唯一的方法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強。

  雷懈真君垂下眼眸,他已經隱隱預感到更大的風浪,將要席捲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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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狼煙起:風起塵囂上

  雷懈真君將夏承玄帶入玄武樓的三等重犯關押地,這並非之前的禁閉室,而是真正的監牢。

  走入一段隔絕神識和靈氣的地下通道後,則是一片巨大空曠的鐘乳石洞穴,不知名的礦石散發著五光十色的光芒,一直走到洞穴的盡頭,才看到彷彿亙古便佇立在那裡的兩道巨大門扇。

  門扇足有百丈高,以夏承玄的眼界之高,竟看不出其材質,但卻給人以厚重的感覺,彷彿門的那邊,是另一個世界。

  門扇上雕刻著極盡複雜的花紋,那是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禁制咒印,

  這裡是深入主峰山腹的所在,氣息陰冷,散發著重重戾氣,雖然很安靜,但是夏承玄還是能感覺到這其中有無數的怨氣和恨意。

  「請問真君,這門的背後是什麼?」他問道。

  雷懈真君手上已經開始凝聚靈力,他聽到夏承玄的問話,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回答了他:「此門並非唯一,在這人間界,另有一處門與此門一模一樣。」

  「那是在朱門界鎮守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

  ※※※※※※※※※※※※

  混沌初期,上古十二神降世,開天闢地,創造規則,滋養眾生。

  裂大地,造人間七大州,東勝州、南平州、西涼州、北陽州、中陸州、黑崎州、白渡州。

  填內陸,引天水入就十二湖。

  推演造化,擎起三十六山。

  分割水域,方有四海。

  而後定山河,安乾坤,歸天道。

  神魔大戰的前夕,為弱天下魔氣,以天下至固之念,鑄界生門兩座。

  一座作為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坐落在白渡州。

  一座則坐落在太和山脈之中,用以關押修真界重犯,並以主峰峰頂的劍廬正氣鎮壓其罪孽之氣,方才有了玄武樓。

  這界生門之後,便是人間至邪至惡。

  ……

  雷懈真君繼續道:「你不必再多問,入此門後自然會得到安置,有一句忠告與你,不要妄想逃跑,否則,」他笑了笑,「本君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雷懈真君掐法訣,使得那門上映出一道白色的光。

  「進去吧。」雷懈真君輕描淡寫地說道。

  夏承玄回身行禮道:「多謝真君照拂。」

  雷懈真君微微頷首示意,看著夏承玄進了那道白光,但卻未離開,而是坐在界生門前,開始打坐修煉。

  既然純甫神君要他保護夏承玄,那麼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這道門。

  ※※※※※※※※※※※※

  主峰,議事堂,劍閣會議。

  與往次不同,除了四位大乘期元君,十位劍閣長老,掌門穆錦先……還有阮琉蘅。

  早在阮琉蘅出了靈端峰,在來主峰的半路上,遇到了同樣來靈端峰喚她的夕照真人。

  「紫蘅師叔祖,劍閣會議傳喚您到場。」

  「多謝通知,我也正是想去主峰拜見劍閣長老。多謝了。」她語氣冷清,已迅速回歸到身為一名太和峰主應有的氣度。

  她在夕照真人的引領下,來到議事堂後的劍閣。

  坐在上位的四位大乘期老祖,看到她進來後,神情都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季羽元君憂鬱、真寶元君失望、長寧元君關切、滄海元君默然。

  其下方的穆錦先神情更是複雜,他喉頭滾動,終究是沒說出話來。

  而劍閣長老們看向阮琉蘅的目光,大多都充滿了善意。每個人都能想像阮琉蘅在此次事件中受到的打擊,他們心裡憐惜這位堅強的女弟子,但卻仍然要走一些劍閣規定中的必要步驟。

  槐山神君坐在最靠門處,他溫聲說道:「紫蘅坐在這裡吧。」他身後正是一個蒲團,阮琉蘅依話坐了過去,槐山神君身體微微向後傾,有一種將她護在羽翼之下的感覺。

  青龍坊邵鎮神君為人冷峻,此時卻開口安撫道:「只是例行詢問,無需拘謹。」

  純甫神君清咳了一聲,道:「既然紫蘅已到,那麼便請你敘述下,當晚你與夏承玄相處時的情形。」

  阮琉蘅行禮回道:「弟子不敢隱瞞,典禮當日,弟子一直與夏承玄在同一處觀禮,中途卻有一名自稱凌煙洞二代弟子六三七的僮兒,前來召喚夏承玄,言明師姐林畫真人有事相詢,關係到曾經丹平城林家舊事,因此喚夏承玄前去詳談,且六三七帶了附上林畫真人之氣息的信物,因此我便令夏承玄走這一遭。」

  真寶元君最是嫉惡如仇,他怔怔的盯著阮琉蘅,眼中一直難掩失望之色,曾經在無常小鏡中,他對這兩個後輩寄予了莫大希望,而如今其中一人竟然做出這種事,無論客觀理由為何,殘殺同門都是最天理難容的事。

  他眉眼充滿厲色,問道:「但你可知,凌煙洞弟子六三七,已經消失不見,如今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阮琉蘅俯首,平靜道:「弟子並不知。但夏承玄走後不久,弟子便有些心神不寧,眼前總是想起林畫師姐,如墜幻境。」她停頓了下,毫無隱瞞地說道,「幻境皆是與師姐之日常,唯有到我們二人第一次相遇時,師姐對我說的話,變成『蘅兒,師姐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住,不要相信……親近之人』。」

  她將林畫臨終遺言完完整整說了出來,說到最後一句時,拚命攥緊了拳頭,讓自己忍住不要哭出來。

  不光是離著她最近的槐山神君,在座的諸位長老都能感受到這女子身上瀰漫的哀傷之氣,甚至她因為用力忍耐,而在微微發抖。

  穆錦先的手指關節握得青白,同樣在極力忍住將阮琉蘅摟在懷抱裡安撫的衝動——那是他從小呵護長大的珍寶,怎堪受這樣的傷害。

  可阮琉蘅只調息了幾次,便繼續說道:「隨後弟子便驚醒,去尋夏承玄和師姐。當弟子趕到時,便看到師父和夏承玄,以及兩位巡查弟子在場……師姐已去。」眾人以為她敘述完畢,但阮琉蘅此時卻抬起頭,目光堅定地看著諸位長老道,「但弟子卻有話不得不在此陳述,此事與百年間圍繞在弟子身邊的不尋常之事有關。希望諸位聽後,再做判斷不遲。」

  上方滄海元君道:「紫蘅說來。」

  「諸位長老想必都已知曉,弟子身世不明,且失去了十三歲前的記憶,除了自己姓名,其他皆不知。自從被師兄穆錦先從羅剎海救出,已經在太和修行兩千餘年。自問不曾結怨,問心無愧,但卻從丹平城帶回夏承玄後,身邊異狀頻出。」

  「先因夏家之因果,而種下璇璣花,之後便在劍廬祭典上被三重天賀秋挑釁;在朱門界逢七重天謝啟與八重天姬無惆之刁難,之後入朱門界內,遇魔修芮棲尋,卻是靈端峰芮棲遲之兄長,而後在立危城入心魔境十年;僥倖醒來,回到宗門,卻因羅剎海的訊息,帶隊大秘境琉璃洞天,然則琉璃洞天崩塌,大乘期魔龍與魔修作亂,再遇險阻;之後於靈端峰閉門思過近百年,出山前往蒼梧之時,便逢蒼梧滅門之禍。」

  這些事聽得眾人也是一驚。

  如說一件兩件巧合也罷,偏偏所有事情的脈絡,都像是運行好了軌跡,如「請君入甕」的連環局,透著陰謀的味道。

  阮琉蘅敘述的每一件事,無論是劍廬祭典三戰成名,還是朱門界之殤時的大放異彩,以及琉璃洞天的屠龍一劍……都是用鮮血鑄就的英名,幾乎每一場戰鬥都瀕臨生死邊緣,哪怕是稍有差遲,都是萬劫不復。

  她繼續說道:「這其中幾個疑點。首先,九重天外天的修士為何圖謀於我?其次,朱門界為何出現魔修?再次,為何格物宗會傳出羅剎海與琉璃洞天相連的消息?最後……為何師姐與我同時醒來?」

  「而此次師姐之事,也恰好是在太和初開劍陣已成之時,弟子不敢推說夏承玄無辜,但請長老們斟酌,莫要中了奸人之計。」

  這一番陳情下來,眾人都陷入沉思。

  魔修出太和的陰影,再次蒙上心頭。

  此時倒是子問峰羅七神君打破僵局,他向宏遠神君道:「宏遠神君何不拿出夏承玄的供詞,與紫蘅之說對應。」

  宏遠神君才道:「在關押夏承玄之前,玄武樓已經得了一份證詞,夏承玄對殺死林畫之事供認不諱,但卻聲明乃是自保過程中錯手為之。」

  旁邊的純甫神君接著說道:「據我來看,此次林畫事件也有幾個疑點,一是凌煙洞二代弟子六三七的去向,凌煙洞如今的主人已經閉關十三年,全憑其下十六名弟子自給自足,其他弟子目前已被監控,尚無發現可疑。二是主峰發生這樣的大事,我等卻到了最後一刻才知曉,乃是因為林畫所放之禁制,」他看向滄海元君,「此禁制可以隔絕大乘期神識,必定不是凡物。三是動機,雖然夏林兩家在俗世中宿怨纏身,但林畫曾公開表態,林氏之滅門其直接緣由不在夏家,因此他們沒有互相殘害的理由。」

  「所以,玄武樓判斷,夏承玄有失手之責,卻無故意傷人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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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狼煙起:心意兩茫茫

  純甫神君停頓了一下,特意留出時間,等待周圍長老提出異議。

  四周一片安靜,他放下心來,只是他那一直帶著陽光開朗笑容的臉,越發肅穆起來,甚至有些沉痛。

  他最後總結道:「這些都只能說明,當太和初開劍陣已成的同時,太和立刻成了魔教最忌憚的勢力。或許魔尊就潛藏在我們中間,不管他是否明瞭自己身份,他的同伴,都已經開始了行動。我們並不能推斷潛伏在太和的魔修究竟是一人,還是若干人,只能說魔修對太和的滲透,令人防不勝防,玄武樓在此提議,太和全面開啟最高戒備,以應對接下來的衝擊。」

  眾人都明白,當太和開始震盪,那麼以太和為中心的修真界,也即將開始有大動作。

  塵冉神君為人沉穩,他問道:「如今,敵暗我明,但其中最關鍵的一點,便是對方之修為境界,這一點,可有探查到?」

  宏遠神君凝重道:「能夠安排如此周密的計劃,以及使用如此高級的空間禁制這樣的法寶,對手之中,至少有化神期修為的修士。而且,」他深吸一口氣,「我認為不排除甚至可能還有大乘期修士的存在。」

  聽到可能有大乘期魔修在暗中窺視,眾人不約而同的脊背一寒。

  太和在此次事件中,牽一髮而動全身,在林畫事件發生後的短短幾日內,已經搜集了大量情報,而這些情報,皆是行事堂與玄武樓負責整理。

  槐山神君站了起來,對著上方主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魔修想毀掉太和初開劍陣,也會從四位大乘期元君身上著手,但吾等不可因噎廢食,至此關頭,我代表劍閣提議,請四位老祖出手干預此事,為防止再有悲劇發生,也為安定諸弟子之心。」

  除非關係到宗門道統存亡,否則大乘期老祖甚少插手太和政務。

  季羽元君沒有說話,卻是真寶元君說道:「一直以來,太和因以武力著稱,太和弟子在人間行走,受多方監察,其限制竟比天道規則還多上一倍。而如今魔修潛伏,魔尊未明,太和值此風尖浪口,吾等必不會袖手旁觀。本座認為,展示吾等鐵腕之時已到。」

  他眉眼一掃,青龍坊坊主葉關河神君站起身,朗聲道:「劍坯廠之規模,想必諸位已經心中有數,多年以來,為了使太和不為世人所懼,吾等一直控制宗門弟子之規模,太和號稱「八千內門子弟」,以築基期為界,目前太和共有築基期弟子四千五百三十七人,而在外門,將要築基,及已築基的弟子則有五萬人眾,這部分外門弟子,只有極少數配有劍坯。」

  葉關河從袖中取出一塊劍坯,繼續說道:「經由九重天外天之妥協,再加上劍坯廠的擴張,我們完全可以為這批弟子提供劍坯。」

  太和之武力蓋世,已是拼命壓制後的結果,若是這五萬人正式歸於太和,發放劍坯,那麼其中將生出多少金丹修士?再生出多少元嬰修士,以及化神修士?

  那將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真寶元君鏗鏘有力地說道:「太和救世,救己,已經迫在眉睫,本座希望劍閣通過此次弟子擴充申請。」

  阮琉蘅在一邊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從未接近過太和的權利中心,並不知道通過此次林畫事件,竟然可以改變太和行事之戰略,難道這也是幕後黑手所希望看到的嗎?

  既然她能想到,在座的諸位大能又豈能想不到,羅七神君哂然一笑道:「真寶老祖如此說,卻會不會是剛好中了奸人之計?太和之擴張,並非一家之事,如今修真界以太和馬首是瞻,但那有一個前提——」他環顧四周,「太和之武力,不可濫用!這五萬外門弟子,有多少是在宗門中受過白虎堂教化?有多少是有師承,有人全權負責的?以其為武力,勢必會引起修真界的恐慌,屆時太和的立場將變得更複雜。」

  羅七神君本就為季羽元君的弟子,他的觀念,又何嘗不是季羽元君的理念。進入銘古紀年的太和,以季羽為首,季滄海、羅七等一脈弟子行事溫和,在滄海元君的執政其間,太和更多是以「太初有道,合眾人間」為行事準則,門下弟子培養亦是以精英路線為主。

  而以真寶元君為首,青龍坊與玄武樓為根據的一脈,則略為激進。青龍坊負責劍坯製造、法寶研製,而玄武樓更是接觸人間陰暗面最多之地,他們比任何人都希望有更多的宗門弟子奔走,減少傷亡慘劇的發生,而如今有人欺到頭上,真寶元君再次將擴張之事推上議程。

  其他長老,如長寧元君、塵冉神君等,則保持中立,他們更在意秩序、規則以及弟子的安危。

  最初九重天外天以資源挾制修真界時,真寶元君的強勢出手,使得九重天外天交出玄鐵礦脈,而劍坯廠的規模也隨之擴大。

  但劍閣卻一直壓下擴張計劃。

  直到今天,林畫之死使得太和認識到,自己多年的韜光養晦在魔修的暗中謀劃下,已有了裂隙。

  穆錦先如今作為掌門,他亦是站起身。

  以他的立場,身為滄海元君的他,應當站在季羽一脈的立場,然而此次他卻開口道:「我認同真寶元君的提議,請劍閣會議受理,三日後,我們將以此為討論重點。」

  無論是溫和,還是激進,在劍閣中的所有人,都抱著拳拳赤子之心,為救世、為救人間,殫精竭慮地謀劃著太和未來的方向。

  身死容易,犧牲容易,然而去引導修真界最大門派的未來,才是他們肩頭上最重的責任!

  看到其他劍閣長老再無異議,穆錦先看向阮琉蘅。

  「紫蘅此次上報內容,對門派至關重要,列入機密。靈端峰夏承玄殘害同門之事並不單純,夏承玄暫且收押在玄武樓,既可保證他的安全,又防止有心人在他身上打主意。待真相查明,再做定論。」

  阮琉蘅行禮道:「懇請掌門允許我見一見他,有些話,還是想當面問清,否則弟子……」

  穆錦先心頭一窒。

  「准。」

  ※※※※※※※※※※※※

  劍閣會議解散後,阮琉蘅保持姿勢,依舊屈膝坐在蒲團上。

  滄海元君率先走出大殿,他行到阮琉蘅身前,歎了口氣道:「師父沒有怪你,蘅兒……師父如今唯有你們三個徒兒,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阮琉蘅含淚拜謝師父。

  長寧元君已經休養得當,但臉依舊有些蒼白,他並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阮琉蘅的頭髮,而後便離去。

  其餘長老魚貫而出,但卻有幾道傳音進入阮琉蘅神識。

  「你無需擔憂,血債血償,本座與魔修勢不兩立,此次定會將他們一網打盡!」這竟是真寶元君的傳音,他性子剛烈,玄武樓的出身使得他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卻也以自己的方式安撫著阮琉蘅。

  「小紫蘅別傷心,此次事情與你無關,當好好修煉,把持道心。就算天塌了,也有吾等在上。」這是子問峰的羅七神君。

  「觀天境已送回,本座……為你留下了,若有需要,可來行事堂。」行事堂副堂主槐山神君道。

  「莫要多想,別管他們。」這冷清卻充滿關心的聲音,是青龍坊的邵鎮神君。

  最後留在阮琉蘅身邊的,是玄武樓副樓主純甫神君。

  他低頭看著阮琉蘅,眉眼柔和,說道:「紫蘅不是想看徒兒嗎,隨我來吧。」

  阮琉蘅起身,一路跟在純甫神君後面,心事重重。

  她心裡已經有決斷,但是……

  純甫神君卻沒有注意道她的情緒,或是注意到,也當是她還在心殤林畫之事。

  進入玄武樓地界,嗅到純甫神君氣息的浣熊便拖著圓滾滾的身子和尾巴撲了過來,有兩隻力氣大的,一邊一個抱住他的腿不鬆爪。

  純甫神君有點尷尬,嘴裡輕聲道:「嘖!不准胡鬧!」

  浣熊有了靈性,知道自己被訓斥了,於是不甘心地下來,跑到一邊不高興地用幼細的聲音「嗚嗚」叫。

  純甫神君帶阮琉蘅進了玄武樓,只說道:「將弟子令牌予本座。」

  阮琉蘅交出弟子令牌,他便在上面打入一道法訣,弟子令牌閃出一道青色光芒,最後又變回普通的弟子令牌。

  「此令牌的期限為一個時辰,」他引領阮琉蘅來到一層屏風後的地道前,說道,「順著地道下去,在每一個路口前,以弟子牌為信物,才可入內。出來時同樣如此便可。」

  「弟子謝過純甫師叔。」

  純甫神君道:「玄武樓會保證夏承玄的安危,你放寬心,過些時日便可水落石出,屆時還你一個生龍活虎的徒兒。」

  阮琉蘅微微笑了下,旋即進入了地道。

  --------------------------------------


  小劇場:

  裡・劍閣會議

  劍閣長老們看到阮琉蘅進來。

  滄海元君:蘅兒瘦了,蘅兒竟然瘦了!夏承玄,簡直不可饒恕!

  真寶元君:曆了這一場,風骨尚存,可造之材。

  季羽元君:這身裙子不好看,還是該送她件新的。

  長寧元君:紫蘅,要堅強。

  羅七神君:誰也不能在劍閣會議上欺負我家小紫蘅!

  純甫神君: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像是找不到食物的小動物,好想摸摸她的頭……

  邵鎮神君:有我在。

  看著阮琉蘅似乎有些拘謹,幾方都欲開口,結果……

  槐山神君溫聲說道:「紫蘅坐在這裡吧。」

  ……

  槐山你放學後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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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狼煙起:踏雪憑留去

  在剛才的劍閣會議上,阮琉蘅才意識到自己身邊發生的事,竟會來帶如此後果,而師姐臨走前對她說的「不要相信親近之人」,亦是令她心驚。

  她甚至無法分辨那究竟是林畫的真心話,還是有心人放出的迷障,好令她懷疑身邊所有人。

  然而不得不說,這句話確實促使了阮琉蘅的此次玄武樓之行。

  她一路向下,戒備森嚴的玄武樓,重重關卡,幾乎每一道關卡都要驗證她的弟子牌,直到最後一重關卡後,她才進了石鐘乳山洞,看到兩扇高大宏偉的界生門的同時,也看到了在門前打坐的雷懈真君。

  雷懈真君亦是掃過她手中的弟子牌,起身行禮道:「見過靈端峰紫蘅師叔。」弟子牌刻印上了特殊的氣息,他已用秘法分辨出,上面有純甫神君的靈力。

  雷懈的輩分比阮琉蘅低一級,因此她只是微微頷首,說道:「有勞師侄,請喚夏承玄與我相見,當日情形,我有幾句話要詳細問他。」

  雷懈轉身施展法訣,但他沒有發現,阮琉蘅看似氣定神閑,實際上,她的手心裡,都是汗。

  ※※※※※※※※※※※※

  在太和主峰內部的這兩扇界生門,如彼岸之門一般,也有個稱呼,此稱呼與它的法門相關,名為「羅浮兩界門」。

  門的背後,大小世界數以百萬計,並分成十八方區域,以對應玄武樓十八層。夏承玄所在的第三層,大多關押太和本宗門的罪犯。

  當雷懈真君催動法訣後,羅浮兩界門的咒印閃現出一道光芒,他面前的門壁上便浮現出一塊結界的樣子,夏承玄正在其中閉目打坐。

  「阿玄。」她在雷懈真君身後輕聲喚道。

  一聽到阮琉蘅的聲音,夏承玄立刻睜開雙眼!

  而就在此刻,阮琉蘅左手結印,最強困地劍陣——囚風陣,自她手中放出,將雷懈真君牢牢困在其中!

  雷懈真君沒提防阮琉蘅驟然發難,他在陣法內,不敢置信地喝道:「紫蘅真君!你完全不必如此,夏承玄絕對不會有事,便是純甫神君命我在此保護夏承玄,你快放我出來!不要挑戰玄武樓的戒律!」

  阮琉蘅第一次做如此出格的事,但卻是她早已經策劃好,只有帶著歉意地對雷懈真君道:「請少待片刻,事後我自會請罪,你且放心,我……是來代替他的。」

  說罷,囚風陣騰起紫火帷幕,一時間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圓筒禁制,將雷懈真君和他的神識完全鎖閉在內。

  夏承玄也沒有想到阮琉蘅竟然會如此,他站起來低聲問道:「可是太和出了變故?」

  阮琉蘅搖頭,她對夏承玄道:「你將當日情形詳細告知於我,我會做出判斷。」

  夏承玄略做沉思。

  早在他被收押時,就已經將林畫對他說的話,以及所作所為,甚至每一處細節,包括林畫所使用的戰鬥方式,都原原本本敘述出來。

  只除了林畫最後在他神識中對他說的話。

  而如今見到了阮琉蘅,他不僅將從前林畫一邊殺戮一邊悲戚講述的故事原封不動地告知阮琉蘅,甚至將林畫臨死前的話也說了出來。

  阮琉蘅在聽到林畫回憶她們曾經的悲歡離合,以及與林書之間的糾葛時,已經是淚如雨下,當聽到林畫臨死前對夏承玄說道:

  「殺了我!否則……蘅兒便會有危險!」

  「夏承玄,以後蘅兒……就由你來替我守護。太和不再安全了,帶她下山……」

  ……

  阮琉蘅反而冷靜了起來。她終於能夠確定,師姐是真的在警告她,身邊親近之人中,已有人被敵人腐蝕,那麼她此次的行動,便沒有錯!

  「你若是不來,我也會想辦法逃出去,現在我在這裡於事無補,只有出去才能找到線索。」夏承玄道。

  「阿玄,我會放你出來,但是你要記住,這是我自願為之,你不得遷怒、不得怨恨,即使人間行走,仍同太和弟子戒律,答應我!」

  夏承玄心裡一涼:「你不跟我出去嗎?」

  「我永遠不會背叛太和,但是我相信你,所以……」阮琉蘅帶著淚微笑道,「你要離開這裡,就算是為了我,你要仔細保重自己,不要以身犯險,更不要再回太和。」

  夏承玄怒極反笑,他那股子兇氣又竄上腦袋,說道:「阿阮,你這是在想什麼?要走就一起走,換我出去算什麼?讓爺苟且偷生?既然太和不安全,難道你在這裡就安全?難道你不知這些手筆,都是沖著誰來的嗎?」

  「所以我更不能走。」阮琉蘅根本不去看他,手上已經在結印了,「你出去後,小心行蹤,約束族人,以免行夜找到你。如果有任何情況,去衍丹門找南淮神君。」

  「別開玩笑了!」夏承玄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她,「阿阮,現在最應該離開太和的人是你啊!」

  阮琉蘅引出眉心精血,以及丹田內的紫微真火。

  「不,我永不背棄太和。」她堅定說道,手上動作也不慢,幾句話間,一道傳送陣便已經擺好。「從師姐的遺言得知,這次敵人的苗頭直接指向我,我必須留下來,以防暗中之人失去目標狗急跳牆,穩住對方是重中之重;而你,出去以後注意隱藏,待宗門查明真相方可回山。」

  傳送陣在修真界也並非常見陣法,通常由陣法宗師設立在各大宗門及主要城鎮之間,不僅難以設立,且造價不菲,使用起來也極燒靈石。

  但阮琉蘅的傳送陣,燒的不是靈石,而是她的精血及體內真火。

  以紫微真火之破陣威力,再加上精血加持,此陣法竟然可以融入羅浮兩界門,下一瞬,已經在夏承玄腳下。

  「阿阮!」

  然而不等夏承玄再說話,阮琉蘅便已經開啟了陣法——她實在無法承載太久陣法的消耗。

  「你知道我心裡最看重什麼,阿玄,你要記住,不能做任何有損太和之事,不得危害人間,否則我……不會饒恕你!」

  話音剛落,夏承玄便在傳送陣中消失不見。

  阮琉蘅收了法訣,臉色有些蒼白。

  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相見,她不是不想說一些鼓勵之話,但脫口而出的,仍舊內心深處對人間未來的憂心。

  她看了看在囚風陣中的雷懈真君,一揮手,撤去了劍陣。

  雷懈真君脫困,茫然看著門內結界映出空空如也,夏承玄已不知去向,不由得眉頭一皺。自己看押的人犯堂而皇之的消失,令他心情無比矛盾。

  阮琉蘅走到他面前,伸出雙手,仰頭看著雷懈真君道:「請你鎖了我,去見純甫真君吧。」

  雷懈真君神色複雜,他將絕靈鎖拷在阮琉蘅白細的手腕上,而後道:「我職責在身,得罪了。」

  而阮琉蘅卻沒有回答他,她的眼神很平靜,但是心,卻已經跟著某個人而去了。

  ※※※※※※※※※※※※

  當純甫神君把阮琉蘅放走夏承玄,並自首甘願入玄武樓拘禁的報告提上劍閣會議時,並沒有引起多大反響,只是兩位大乘期老祖都開口發了話。

  滄海元君作為阮琉蘅的師父,只淡淡道:「她如此胡鬧,確實該罰,關在第三層吧。」

  季羽元君也發話道:「阿遼已出山追捕夏承玄。」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件事暫時被壓了下去,誰也沒想再去為難那一對師徒,因為比起對當事人的追究,其背後的陰謀才最讓人警惕。

  雷懈真君依舊負責看押阮琉蘅。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儘管他因為阮琉蘅的出手,而差點背上監管不力的罪名,卻仍然沒有為難她。

  因為那是有「太和桃花」之稱的靈端峰主,那是劍廬祭典上三戰成名的紫蘅真君,那是朱門界中因為力戰魔修破解陣法而沉睡了十年的阮琉蘅。

  出於一個劍修的直覺,雷懈真君信任她。

  幾乎像信任自己的劍。

  這樣的紫蘅真君,是無數後代弟子的榜樣,她的所作所為,絕對不會危害太和。

  ……

  阮琉蘅在太和兩千餘年,從未做出過如此出格的舉動,長期以來,她都是同期弟子的標杆,後輩弟子的榜樣。

  但如今落得這個地步,她並不後悔。

  進了羅浮兩界門,她才發現這裡別有洞天,並非是想像中陰冷的牢獄,而是一方小空間,方圓不過一里,有茅屋、樹木、花草,門前甚至還有一條溪流經過。

  然而這處空間雖然乾淨美好,卻是一點靈氣都沒有。

  她細心擦拭了屋子裡的桌椅床榻,在絕靈空間中,她甚至連打開儲物戒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元嬰修士已在身體自成體系,她恐怕會在這裡因為靈力枯竭而變成凡人。

  既不能修煉,也無法使用靈力,手邊只有房屋裡擺放的幾冊書卷。

  在接下來,也許會是很漫長的時光裡,阮琉蘅都會在這枯燥的牢獄中,孤身等待玄武樓的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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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狼煙起:攀雲費思量

  因為無法修煉,阮琉蘅竟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當空間跟隨外面時間一樣進入黑夜,她看著漫天星辰,走到小溪邊,抱膝坐下。

  這樣的星光倒映在溪水裡,讓她想起在無常小鏡中,坐在夏承玄耳邊,看著幻境中美妙的原野,他們順著河水往下走,從白天走到夜晚,河邊粉色大朵的妖冶之花,以及遠處漁女的歌聲……

  天上一片星辰,地上一片燦爛。

  然而,那燦爛的其實並不是星光,而是兩個人的心。

  ……想他,竟是瘋狂的想他。

  素手撫摸上髮髻,摸到那支桃花簪,熟悉的氣息讓人如此懷念。

  「……阿阮,你要記得,我的命一直在你手上,若有一天你恨上了我,只用你頭上的簪子,就能取了我的命。」

  此時此地,再回憶起夏承玄曾經說的話,心裡滿是苦澀。她仍舊是沒保護好他。

  與夏家的因果早已解開,但兩個人卻越發糾纏不清,讓她終於識得情的滋味。然而無論是這一個個的局,還是魔尊將出的陰鬱背景,都讓她心中隱隱害怕起來。

  阿玄……

  阮琉蘅將頭埋在膝間,正是滿懷傷感之際——只聽得耳邊傳來一個活潑朝氣的聲音。

  「吾好餓!」

  在這寂靜的空間裡突然想起這麼一聲,就像是黑夜中亮起一盞燈火。阮琉蘅立刻抬起頭,她馬上意識到,阿鯉竟然還在!

  入了夜,阿鯉便化為人形,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輕快地搖了搖魚尾,從水滴結界裡跳了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搔了搔頭髮說道:「這裡怎麼沒有靈氣?而且……這溪水裡竟然連條魚都沒有!」

  阮琉蘅已經學會不去想阿鯉的關注點到底多奇葩,就像她已經習慣了嬌嬌的小矯情,習慣了夏承玄的大爺脾氣,習慣了夏涼的腹黑小心機……等等。

  此刻她是驚喜的,既然阿鯉能夠出來,那麼就意味著夏承玄留下的滴水湧海結界,裡面蘊藏的靈氣,或許可以一用。

  「阿鯉,這裡無法使用靈力,你回到水滴結界中試一試。」

  阿鯉愣了愣,他隨即想到了什麼,臉色極差,猛足了勁兒往阮琉蘅耳墜上的水滴結界衝去!

  「砰」!

  在阿鯉即將要撞到阮琉蘅臉頰的時候,劍修的反應終於起了作用,阮琉蘅迅速伸出手掌擋住了這一下衝擊。

  然而兩個人還是撞在了一起,各自又被衝擊力反衝倒退幾丈。

  阿鯉用一隻手撐地止住身形,然後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說道:「回,回……不去了。」

  阮琉蘅也是肉身強橫的主兒,被阿鯉這麼一衝,旋身在空中卸去力道。她釵鬟未亂,只是歎口氣道:「罷了,原本也只是想取些陣盤來研究,如此……只好你陪我一起在這羅浮兩界門中了。」

  阿鯉瞪大了眼睛,這羅浮兩界門他自然也在傳承中聽過,當下苦了臉,一屁股坐在小溪邊道:「只不過吃飽睡了一覺,醒來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阮琉蘅拍了拍他沮喪的頭,說道:「你且有心理準備,這一次不曉得會關多久,而且……變故也不知何時到來,但我有預感,這會是一場硬仗。」

  阿鯉甩了甩後腦的小辮子,說道:「吾既然是主人帶出來的,自當為主人效力,你叫吾做什麼吾便做什麼。」他話音一轉,又開心起來,「吾的空間似乎不受靈力影響,這便好了!」

  妖獸的空間用妖力便可以開啟,而妖力是妖獸自身能力。

  他一股腦地取出一堆食物,有的甚至還熱騰騰地散發著熱氣,有的下面還帶一個炭火小爐,一觸空氣,立刻沸騰起來。

  他喜滋滋地推出一半到阮琉蘅面前,開心地說道:「還好我儲備得多,哈哈,就算吃上五百年也夠!」

  所以說你是把小鎮的夜市搬空了嗎?

  阮琉蘅倒是也很淡定,阿鯉能出現也算是意外……驚喜吧,兩個人總好過一個人不是麼?

  她並沒有去分享阿鯉的口糧,而是回到庭院,撿了許多石子和樹枝,慢悠悠在溪邊擺起陣法。

  這一夜,便在陣法和阿鯉的大快朵頤中度過。

  到了白天,回不去水滴結界的阿鯉只能變成鯉魚大小,寂寞地在溪水裡吐著泡泡,時不時的躍起一跳,像條真正的觀賞魚一般,與阮琉蘅相對無言……

  其魚生,真是寂寞如雪。

  ※※※※※※※※※※※※

  深山密林,樹木參天,鳥鳴不絕於耳。半山腰的一處廢棄的古剎,早已荒了人煙,牆角有刺蝟在戳著棗樹下的果子,門前臺階上有一隻金花鼠懶洋洋曬著肚皮,屋簷下築了一處啁啾鳴叫的燕子窩,看上去甚是平靜祥和。

  只是空氣中,隱隱有不正常的靈氣波動。

  當靈氣逐漸呈旋風狀湧起,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古剎的院落中央起了一道古怪的陣圖,亮起炫目的光芒。

  變故驟生,嚇掉了小刺蝟的果子,嚇跑了愜意的金花鼠,嚇得屋簷的啁啾聲也停了下來。

  一個年輕男子憑空出現在院子中央,他面容陽剛俊美,但出手卻帶著一股凶煞之氣,一拳將院落的地面砸出一個大坑。

  ……

  夏承玄胸口憋悶著一口氣,就在剛才短短不到半柱香的傳送過程中,他還在想阮琉蘅最後對他說的話。

  那是什麼意思?是訣別嗎?到了那個時候還要教訓他嗎?

  混帳!

  但是不管如何,阮琉蘅都不應該再待在太和,難道要待在黑手的手心中被拿捏嗎?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的太和對她來說有多危險?

  夏承玄一橫心,從儲物袋裡拿出兩張符籙。

  那正是曾經芮棲遲交給他的兩張本命傳訊符,如果撕毀,可以定位地點,使芮棲遲與斐紅湄及時趕到。

  他明白阮琉蘅不想牽扯到他們,只是現在非常時期,必須要借助師姐師兄的力量了。

  兩張本命傳訊符一撕開,其中一張紅色的,似乎被什麼隔斷,只是分作兩截,並沒有施法成功。而另一張黑色的,則閃過一道光芒後,整張符都消失不見。

  夏承玄心中便有數了。

  斐紅湄那邊應當是在某種禁制中,而芮棲遲則收到了消息。

  他在這院子裡就地打坐,為了後面的戰鬥,他必須養精蓄銳,一闖玄武樓!

  ※※※※※※※※※※※※

  而芮棲遲的到來極快,當他再次出現在夏承玄面前,一身冷然,摘下了冪蘺。

  一雙精緻眉眼含嗔帶煞,妖孽一般的面容上是完全不遮掩的惱怒。

  黑衣黑髮黑劍黑眸,修羅之狠戾,絕色之容顏,猶如高嶺之花,已是盛放到極致。

  芮棲遲沒有修過媚術,然而他只需要這樣站在你面前,就會讓人心生恍惚,彷彿看到黑色的花朵豔冠群芳,又甘願被那花心中揮出的劍殺死。

  夏承玄再次見到芮棲遲,凝神了片刻,才發現這位師兄已經是元嬰期!

  「師父在哪?她出什麼事了?」芮棲遲握緊了拳頭,怎麼看夏承玄怎麼不順眼,他好不容易趕來,卻只看到夏承玄一個人,分明是阮琉蘅出了事。

  在芮棲遲心中,師父就是這世間的一切,若是阮琉蘅叫他死,他立刻便會自剖丹田,毫不猶豫。

  夏承玄明白眼前師兄對阮琉蘅的狂熱,他儘量將從蒼梧回到太和後所發生的一切以客觀的方式闡述。芮棲遲的表情在其間變幻了幾次,每次都有一種瀕臨暴走邊緣的危險。

  聽到阮琉蘅見到夏承玄殺死林畫一幕時,他心疼她。

  聽到阮琉蘅對夏承玄說出「我信你」三個字時,他心疼她。

  聽到阮琉蘅冒大不韙,入玄武樓換了夏承玄出來時,他心疼她。

  聽到阮琉蘅最後對夏承玄說的話時,他心頭麻木,只恨自己不在她身邊。

  芮棲遲修長的手指撫上自己的臉,喃喃自語道:「究竟要多麼強大,才能保護她呢……」

  他狷狂,薄情,雖然已被阮琉蘅教化,但他所奉行的大道,儘管也有大義,卻是一條不擇手段的路。

  芮棲遲認為做事不能拘泥於形式,為了達到真正的「義」,他可以心狠手辣,甚至可以去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壞事。在夏承玄撕碎本命傳訊符時,他甚至還在某個溫柔鄉裡誘惑某個頭腦發熱的女修為他賣命。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已是本能,怪只怪,他遇到阮琉蘅的時候已經太晚,被人間陰暗面腐蝕後的芮棲遲,儘管被教導了天道大義,可從骨子裡,仍然有曾經亡命之徒的影子。

  幸或不幸,從本質上來講,阮琉蘅的三個徒弟,幾乎都是做魔修的好坯子。

  但他們為了她,願意去做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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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狼煙起:夜蟲噬幽壑

  芮棲遲冷靜了片刻,而後問道:「如果把師父救出來,你有接應的人手嗎?」

  「只要能出來,便有去處,」夏承玄點頭,他繼續道,「但我現在應該已被通緝,護山大陣想必已經不容我進入,所以需要師兄帶我進太和。 」

  「玄武樓到羅浮兩界門之間,守備禁制森嚴,幾乎每個關卡都有暗哨,但到了羅浮兩界門所在的般若洞裡,卻因為避免讓禁制互相干擾,而只設了看守靈獸,靈獸本身並不算什麼,但那磐石獸與歷代玄武樓樓主心神相通。」芮棲遲曾去過玄武樓,但玄武樓的一些信息,則是另有消息渠道。

  夏承玄道:「不止看守靈獸,因為此次事件特殊,恐怕還會安排高階修士負責看守。」

  芮棲遲拼命在腦海中搜集曾聽說過的玄武樓的信息,他道:「我有法門對付磐石獸,屆時你去應付明哨。」

  「哨位並不是問題,問題在於如果羅浮兩界門生事,玄武樓需要多久知道消息?」夏承玄道。

  芮棲遲斜睨了他一眼,說道:「即刻便知。玄武樓的戒備不僅僅是磐石獸、暗哨、明哨,而是樓主宏遠神君的神識覆蓋。如果不是有人故意放水,師父也救不出你。」

  夏承玄這才明白,原來劍閣長老們,早就有了自己的考量。

  他眉頭一皺,道:「如果是故意放水的話,難道也是有意將她囚禁起來?」

  「現在的問題不在於宗門是否無意為難我等。如果按照你之前的說法,你並未將林畫師伯臨終警告遺言告知宗門,這樣固然防止那背後的暗影狗急跳牆做出對師父不利之事,但同時也讓宗門還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宗門現在還判斷把師父留在玄武樓就是安全之舉,那就會給敵人準備的時間,下一次出手就不知道是什麼狀況。」芮棲遲想到這裡,眉頭緊鎖。「而事情的詭異之處卻是我們不清楚他們究竟在師父身上打什麼主意,他們似乎並不是單純想要師父的性命,而是在謀劃一個局,否則林畫攻擊的人就不應該是你,而是師父本人。」

  芮棲遲和夏承玄都是冰雪聰明似的人物,兩個人慢慢推演著事情的軌跡。

  夏承玄點頭道:「最重要的是,策劃這個局的人,讓我們無法分辨每一件事的受益人,從而抹去了最後一點蹤影。」

  「但無論劍閣是否故意囚禁師父,我們都不應該讓她在太和。只要她在太和一天,便會受制於人一天。」

  「又或者……是誘餌之計。」夏承玄善用詭詐之道,心思轉得比芮棲遲還多一分。

  芮棲遲搖搖頭:「按照你所述,目前劍閣的態度很明確,追究責任,但罪不在你。而此事之玄機,或許還要應在你們身上,所以……」芮棲遲眉眼一轉,神情終於有些放鬆,「他們也許再放水一次,也未嘗可知。」

  「我並不認為幕後主使林畫師伯攻擊我的人,會讓我們把人救出來。」

  「那便要看玄武樓的態度了,但如果玄武樓都被侵蝕,這人間也算走到了盡頭。」

  ※※※※※※※※※※※※

  三日後,芮棲遲回到太和。

  他那國色天香的妖孽樣子,一臉含而不露的鬱色,一頭長髮流光水瀉般披散下來,再加上「男要俏一身皂」,那一身俐落的黑色勁裝,從入了護山大陣開始,便有十來個年輕的築基期弟子看到他容貌後,驚得從劍上掉了下來。

  在太和這樣幾乎網羅了修真界各種型男的地方,芮棲遲的容貌說是第二,恐怕也沒人敢說第一。

  到了議事廳,正巧夕照真人負責值守,看到他進來,饒是夕照這樣穩重的姑娘,都忍不住眩暈了一下。

  「棲遲師叔……」她臉有些紅,「您,您,您……」

  半天沒說利索。

  芮棲遲輕聲道:「我來求見掌門。」他一雙璀璨至極的星眸看著夕照真人,眉心輕微蹙起,讓人看了便生出一陣陣憐惜。

  夕照真人幾乎不敢看他,扭過頭說道:「掌門此刻不在主峰,不過他有留話,若是靈端峰弟子回來想探望師父,便准了。」

  芮棲遲聽了,嘴角微微上翹,似是在哀愁中,做出一個暖人的微笑,之後便大步出了議事廳,一路飛向玄武樓。

  直到一刻鐘後,夕照真人才從那笑容裡回過神,羞得不能自已,心中默誦道經。

  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平時並不追求飾物的芮棲遲,此次竟然在手腕處繫了一顆小小的藍色小石頭。

  ※※※※※※※※※※※※

  芮棲遲到了玄武樓後,負責接待的是看上去冷面冷情,人卻十分厚道的邱昕真人。

  邱昕真人一看他來,便道:「樓主有吩咐,若是靈端峰弟子前來探視紫蘅真君,給予方便。」

  哦?倒是真的很方便啊……芮棲遲想道。無論是掌門穆錦先還是玄武樓宏遠神君,幾乎都像是通過氣般,為靈端峰弟子大開方便之門。

  他面上依然懇切地看著邱昕真人說道:「多謝樓主垂憐棲遲對師父的拳拳思念之情,不知這方便,是……」

  哪怕是芮棲遲並未故意作態,邱昕真人也忍不住偷偷擰了一把大腿,冷著臉在心裡默默想道:這位師叔好妖孽,只見了面就會讓人不得不凝神,唔,不知道他打起架來什麼樣,若是我也生成這樣子,是不是就能比對方更快一步出劍?一招之差,決勝千里啊……

  芮棲遲當然猜不到邱昕真人回路不太正常的碎碎念,他輕輕咳了一聲,提醒邱昕真人。

  「前輩,真是對不起,一時有些走神……弟子帶您過去即可。」邱昕真人急忙回過神後道,「請隨我來。」

  芮棲遲默默跟在邱昕真人身後,雖然眼前人身上只有金丹中期的修為,但他從來不敢小覷任何一位太和同門。

  便是目前正在琉璃石中隱藏的夏承玄,也是金丹期,可他如果對上現在的夏承玄,並沒有絕對勝算。

  因為劍修實在太拼,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的底牌在何處。更何況,芮棲遲並不想與同門拼命,甚至不想傷害他們,因為阮琉蘅知道的話,會傷心難過。

  他這一生,最恐懼的事,就是看到阮琉蘅對他失望。

  然而此次他仍然要忤逆師命,前來救她出太和,因為……她的安全高於一切。

  ……

  一道道關卡之後,五光十色的般若洞出現在眼前,邱昕真人行禮道:「弟子守在此處,前方羅浮兩界門處有雷懈真君負責駐守,請前輩敘舊之後儘快返回。」

  芮棲遲點頭道:「有勞。」說罷便跨步進入般若洞。

  剛邁出第一步,他便感覺耳邊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原本石鐘乳林立的般若洞瞬間沉寂在黑暗中,遠方傳來沉重的喘息聲,以及什麼東西破裂的聲音,如同金屬剮蹭的聲音,令人極不舒服。芮棲遲扭頭看向身後,邱昕真人恍然不見,行經的來路也變得模糊。

  他眉頭一皺,知道自己可能進入了某種空間禁制。

  芮棲遲是火木雙靈根,他對黑暗並不懼怕,登時手心一番,一簇真火流轉開來,迅速膨脹為一輪赤色火球,高高升起,照亮了眼前景象。

  ※※※※※※※※※※※※

  這並不是深入主峰腹地的般若洞。

  但這裡,的的確確是般若洞。

  這種空間概念在修真界很常見,因為結界術的出現,打破了空間壁壘,使得修士們對於空間規則的掌控已經非常成熟,甚至到了可以創造空間的新高度。

  在普通人眼裡的平凡無奇的房屋,也許進去便是一處巨大的宮殿。

  看上去是無邊無際的碧海,也許往前一步便是懸崖。

  一滴花瓣上的露水,卻可能藏著上古大能的秘藏。

  一處空曠的平地,其另一個位面,卻可能在上演殺聲震天的龍爭虎鬥。

  ——對結界術的利用,在修真界可以說是基本技能,所以芮棲遲馬上便判斷出,自己進入的是與般若洞重疊的另一處空間,他竟不知道般若洞內有這樣的禁制。

  莫非,這是宗門請君入甕所布下的禁制?

  芮棲遲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試探著往前移動,慢慢的,一個高大的輪廓逐漸引入眼簾。這是一個肋生雙翅,上身人形,下身為四腳獸的巨大傀儡,它渾身鑄以玄鐵,散發著厚重魔氣,以芮棲遲目力所測,其修為竟是不亞於化神期!

  那傀儡正用手掌凝聚的靈力壓制住空間的翻湧,張開血盆大口,一口一口的啃噬著空間……而它周圍的空間竟已被撕扯出大大小小的裂隙,滿目瘡痍。

  不,這不可能是宗門的陷阱!

  這分明是魔修的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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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狼煙起:天籟無道光

  芮棲遲如今才意識到,藏在太和深處的敵人,竟然已經可以在堪稱太和心臟處布下了這樣一處空間鏈接點,那被撕扯的空間不知道通向何處,只能感受到深寒入骨髓的魔氣從中滲透出來。

  是魔修!他們莫非想從這裡奇襲太和?

  ……

  察覺到有生人氣息,那明明是人形,卻經過了改造的傀儡漠然轉過臉,看向芮棲遲。他雙目赤紅,一身魔氣不斷從他的關節處溢出,繚繞在四周。

  芮棲遲手腳冰涼,只一瞬間,冷汗浸透了他的脊背。

  他本命劍出鞘,名曰「墨殺」;

  三十六路劍訣,名曰「晝生夜靡」;

  一招殺手鐧,名曰「無道光」。

  芮棲遲身邊墨色流光一轉,如暗夜之花,危險而誘惑。

  天降暗夜,晨昏暗藏。

  修羅鬼脈,殺至敵亡。

  劍訣已凝成,一簇真火自丹田而生,竟依託在四片翠葉之中。

  那是芮棲遲的本命神通——「葉華觀火」。

  他持劍向著傀儡衝了過去,身形速度極快,而在這瞬息間,他解開了手腕上的琉璃石,用力丟了出去。

  墨殺在昏黃的空間中,劃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芮棲遲的劍意與他華麗的容貌並不相符,講究的是實用,且其劍意奇詭,看似一道,但斬下來,卻分成了八個方向,分別向傀儡的四肢關節攻擊。

  這一擊並不輕鬆,因為傀儡身型實在太高,近乎三丈,必須以大開大合的劍意才能擊中多方目標,同時也增加了動作的難度。

  芮棲遲靈動得如同穿梭在雨夜的黑燕。

  當墨殺的劍意離傀儡只有半寸時,傀儡停下了動作,它噴出一口魔氣,然後身上迸射發出暗紅色的光芒,牢牢罩住了傀儡全身。

  這暗紅色的光芒,芮棲遲並不陌生,那是很多傀儡師都會為傀儡安裝的防禦罩,在低智傀儡中應用廣泛,而一旦傀儡修為更高時,通常傀儡師都會追求其他方面的性能,而撤去防護罩。

  因為高智能的傀儡會躲避攻擊,會選擇性使用自己的技能。

  但是,芮棲遲面前的傀儡明明已有化神期的修為,為什麼還有防護罩?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那並不是普通的防禦罩……而是可以吸收靈力的結界術!

  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製造這個傀儡的人,其能力必定在化神期之上,甚至極有可能是大乘期修士,因為將傀儡與結界術相結合的技術,他從未見過,甚至在格物宗,都不曾有人完成這項實驗。

  傀儡的背後,究竟是什麼人?

  而能夠吞噬靈力的傀儡,他又該用什麼方法去擊敗?

  不會耗盡靈力,且修為比他高出一個大境界的傀儡,幾乎是無敵的存在!

  而隨著劍意的消散,傀儡的反擊也已經開始了。

  ……

  這並不是傳統上的類人型傀儡,古往今來,即便是最高明的傀儡師,也會選擇與人體型無二的傀儡,但眼前的巨大傀儡則打破了這個規定。

  兩隻手臂,再加上下身四腿,使得它的下盤異常穩定,肋下翅膀可以使傀儡的攻擊更機動,也解放了雙手,並且保持了平衡。

  這具傀儡的武器,是兩把樸刀。

  樸刀,悍匪善用,普通樸刀便有五尺長,而如今傀儡雙手各持一把,每一把刀刃足有一丈半,再加上長刀柄,揮舞起來,幾乎可以砍石伐山。

  兩把樸刀摜耳而至!

  兵器的長度,在修士的交手中尤其體現優勢,更何況,刀光中又帶著漆黑的魔氣,團團圍住了芮棲遲。

  他冷笑了一聲。

  芮棲遲沒有閃避,甚至沒有動,他擎起墨殺,無視了耳邊的刀勢,手指掐訣,「葉華觀火」神通閃過眉心,在墨殺上淬出碧幽幽的真火,一道劍意瞬息間生成,如突然炸裂黑色水晶,一路閃著銳氣,直奔傀儡的心臟處!

  「無道光」!

  芮棲遲一出手便是殺手鐧。

  他不能等,不能任由傀儡耗盡他的靈力,必須速戰速決!

  而在「無道光」即將擊中傀儡胸口的同時,兩把樸刀也已經到了芮棲遲的耳邊!

  「砰」!

  兩道冰牆自芮棲遲身側暴起,封住了樸刀的攻勢。

  傀儡反應也極快,它樸刀脫手,扇動巨大翅膀,向後方上空飛去!

  只聽得芮棲遲身後,一個聲音低喝道:「兩儀鎮魂,開!」

  ※※※※※※※※※※※※

  被芮棲遲丟出去的琉璃石中,是藏身於此的夏承玄。

  琉璃石的前身是乾坤石,可隔絕神識查探,在入太和之前,他與芮棲遲約定,由芮棲遲帶著琉璃石入玄武樓,到了般若洞,見到阮琉蘅時,便喚他出現,一同出手營救阮琉蘅。

  然而他被喚出來後,看到的並不是思念中的阮琉蘅,而是醜陋的四腳傀儡,便知道是入了局。

  但這個局,是對方故意設置,還是偶然?

  當他同芮棲遲一樣,看見那道被撕扯得破碎不堪的空間裂隙時,心中震驚!

  這是魔修!

  太和腹地竟然如此暗藏魔修的空間通道?

  劍閣居然毫不知情!

  連太和都發生了這樣的事,那全界五百八十三宗門中,有多少宗門已經瀕臨淪陷?

  ……人間浩劫在即!

  夏承玄迅速出手,幫芮棲遲接下樸刀,助他攻勢,而芮棲遲竟也是極信任他,確認師弟支援後,便一往無前地出手逼退傀儡。

  當傀儡飛起,鐵馬冰河訣第二種封印開啟,四周空間瞬間染上一層白霜。

  然而樸刀並沒有真的脫手,而是由堅韌的鐵鍊與傀儡的手掌相連,傀儡一揮手,樸刀破冰而出,重新回到傀儡手上。

  它紅色的雙目閃過光芒,又向下俯衝,向芮棲遲砍來!

  一層接著一層的冰牆與結界擋住傀儡的衝擊,芮棲遲眉心一閃,伸出左手,葉華觀火自手心中展現,他將手心覆地,青碧色的火焰從地面燃起。

  芮棲遲劍一橫,飛身衝上前。

  而他所在的原地上,留下了一尊香鼎。

  香鼎在火焰之上烤制,滴溜溜一轉,轉眼間便有一人高,一股芳香從鼎中傳來,沁人心脾。

  那香鼎裡燃的是丹藥。

  在傀儡不斷吞噬靈力的情況下,只能用香鼎裡的丹藥燃起香氛為芮棲遲與夏承玄補充靈力。

  ……

  當芮棲遲衝上前時,一向悍勇的夏承玄卻並沒有跟著衝上去。

  一道又一道的冰之結界打上天空,限制了傀儡的動作,同時也儘量減緩了傀儡吸取靈氣的速度。

  夏承玄心裡非常清楚,如今自己金丹期的修為,在化神期修為面前幾乎是被碾壓,而最適應現在局面的戰術,是他為輔助攻擊,而正面戰場,只能由剛到元嬰初期的芮棲遲去硬抗!

  當芮棲遲的墨殺與樸刀碰撞在一起,空間發出一聲烈鳴,火花四濺,芮棲遲握劍的手已是虎口發麻,而墨殺劍身上燃燒的真火瞬間竄遍傀儡的全身。

  兩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那傀儡自然是不怕真火,而且還在吸收芮棲遲的真火之力!

  夏承玄立刻施展出「玄冰封火」的神通,遙遙一層雪山冰種之力打入傀儡身體,封住了葉華觀火的火勢,芮棲遲一腳踢向傀儡手肘,才得以脫身。

  而後傀儡雙臂一振,散開身上玄冰,它冷漠地扭動了下脖子,然後看到下方的夏承玄,本能判斷這是最弱的敵人,亦是最好的突破口。

  它甚至沒有用兵器,只張口一喝,一道靈壓當頭劈下,便將夏承玄的身形硬生生向地面拍下半尺!

  芮棲遲脫身後看到這一幕,飛身衝了回來,一道道劍意迎著靈壓而上,為夏承玄擋住了這可怕的壓迫感。

  夏承玄覺得身上一輕,拍地跳出來,手中喚出雪阿。

  「步武天下行」!

  數道冰牆沖天而起,又擋在芮棲遲之前,抗下了靈壓。

  芮棲遲看到師弟已經接手,眉眼更冷,身形一動,下一刻便重新出現在傀儡身前,劍意如同不可阻擋的暗夜降臨,在晝夜交替中,化作一道墨痕向傀儡斬去。

  那傀儡高高舉起樸刀,帶著化神期修士的重荷,亦是用力向芮棲遲砍去!

  然而樸刀卻被地面橫空而出的兩道冰柱封住。

  可傀儡似乎毫不在意,力道一點點壓下來,冰柱粉碎——但是一道冰柱粉碎之後,接下來又是一道冰柱封住樸刀,這一道道冰柱竟是層出不窮,在以這樣的方式為芮棲遲化去傀儡的攻擊。

  此時傀儡中門大開,芮棲遲的「無道光」終於擊中了傀儡的心臟處!

  ……

  這一對師兄弟在戰鬥中,沒有任何信息交流,但配合之默契,如行雲流水,幾乎堪稱雙人協同作戰的教科書垯本。

  那是因為兩個人對戰局的走向判斷,以及自己的定位都有非常清醒的認識,而豐富的戰鬥經驗使得他們幾乎不用刻意配合對方,便會憑藉本能做出身體選擇。

  然而這一擊,真的能滅殺一個化神期的傀儡嗎?

  他們沒有這麼天真。

  當一層層的冰柱鎖住傀儡的雙手,而芮棲遲用劍意暫時抑制住傀儡的身形,他才開口,對下方的夏承玄說道:「一會我會以『晝生夜靡』斬空間。屆時你出去,即刻告知宗門,救師父。」

  夏承玄咬著牙,封住化神期傀儡的雙手,已經讓他耗盡了全力,幾乎是從牙齒縫中擠出的聲音,他回道:「師兄,你不能出事!」

  「太和竟然會有這樣的空間禁制存在,已經不是你我二人之事,甚至不僅僅是太和,而關乎整個修真界。我多希望出去接師父的人是我,可我必須在這裡,否則太和……」

  夏承玄眉頭緊皺,他知道這位師兄已經做出了誓死守護這裡的決斷,他心境突地一動,仰頭問道:「師兄為人間,為太和做到如此地步,竟是捨生取義之道?」

  「我沒有那麼高尚,我只是不想看到她衷心守護的人間,變得生靈塗炭。」芮棲遲只要一想到阮琉蘅,眉眼便柔和起來,他的手在微微發抖,但臉上全是濃濃的思戀之情。

  你所喜歡的,我便去守護。

  芮棲遲的人生,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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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狼煙起:一體參寂滅

  不知從何時起,有世界。


  不知用了多久來繁衍生息,有人間。

  於是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在我們的生活裡,有話本中的英雄、傳奇裡的少年、口耳相傳的俠士……很奇怪的是,他們口口念念的,心心願願的,都是去拯救世界,守護人間。

  可這對於很多人來說,仍然有些抽象。

  世界是什麼?人間又是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可比得上我手中的肉饅頭嗎?

  義是什麼?道又是什麼?吃飽了回家睡炕頭不好嗎?為什麼去救死扶傷,救火救難?反正你不去做,總有「蠢貨」會去做。

  然而總有那麼一群人,會為了讓你吃得上肉饅頭,讓你可以在家安安靜靜睡炕頭,而在默默做著什麼。

  ……

  芮棲遲從來沒想過做英雄,更別提犧牲自己去守護人間。因為在芮棲遲未遇到阮琉蘅之前的所見所聞中,這人間不過是藏汙納垢、魑魅魍魎橫行的罪惡之地。

  但他仍然渴望有一束光,可以照在身上,哪怕一刻也好。

  芮棲遲心性之堅韌,使得他從未放棄過求生,也正是他心中這堅定而微弱的希望,終於讓他等到了與阮琉蘅相遇的一刻。

  彷彿是見到了一直在夢境裡,一直在幻象中,那最燦爛的陽光。

  他跪了下來,用自己最狂熱的心去膜拜她。

  是感激救命之恩嗎?

  是因為找到救贖嗎?

  不。

  他怎麼會有這麼高尚的想法?這身體、這思想、這心臟,都骯髒透頂,芮棲遲所想所念的,不過是能沐浴在這陽光之中,期盼她照見一切苦厄,照見一些真實不虛,照見他人生中全部的色彩。

  那是一縷多麼可貴的陽光,她開闊、美麗、溫暖、包容,而這人間,終於如同一幅畫卷般,在陽光的輝耀下,緩緩點亮,鋪展開來,成為一個世界。

  芮棲遲對人間的概念,幾乎全部來自於阮琉蘅。

  也因此,他的人間,只是阮琉蘅一人。

  不容褻瀆。

  ※※※※※※※※※※※※

  葉華觀火已經燃遍整個空間,其上的丹香鼎的香氣愈發濃郁。

  那傀儡嗅不到香氣,便無法吸取丹香鼎中的靈氣,但它有這空間中的靈氣,甚至還有已經撕扯開來的空間裂隙中的魔氣作為補充。

  芮棲遲以劍意封住傀儡的動作,但卻不能封住傀儡的靈力暴漲,眼看傀儡就要突破師兄弟二人的聯手壓制。

  他苦澀一笑,右手持墨殺以對抗傀儡,左手掐訣。像是在與莫大的阻力抗衡般,他一點一點抬起左手,將那手指緩緩點上眉心。

  彷彿有什麼黏著力一般,手指輕觸到眉心時,便停了下來。

  芮棲遲的眉間神通印記散發著不詳的血色紅光,那道紅光,代表著修士在以精血催動神通,然而芮棲遲的法門還與其他人有所不同。

  夏承玄看了一眼,便握緊了拳頭。

  一種幾乎透明的護罩從芮棲遲的身體內部擴散開來,帶來了充沛的靈力,他左手仍保持輕觸眉間不變,右手墨殺一抖,那層透明的護罩便源源不斷地往墨殺之中湧去。

  這法門一出,芮棲遲的手不再顫抖,他的容顏依舊,指尖卻開始有枯敗之相。

  傀儡依舊在掙扎,它的靈壓更恐怖,而身上的防護罩也正瘋狂地吸納著四周的靈氣與魔氣,但不管它怎麼動,都被墨殺的劍意牢牢壓制在那空間一角,只能發出催動靈力時,關節的吱吱嘎嘎聲。

  稍微有眼力的修士,都可以看出,眼前的芮棲遲,正是在用燃燒壽元的法門,以壽元為靈力,壓制得這具化神期修為的傀儡動彈不得。

  他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當靈力、劍意、精血、神通等等,都已不足以與敵人抗衡的時候,便只能……用壽元去拼,用神魂去抗。

  芮棲遲從上方傳來的聲音突然有些空洞,他問道:「夏承玄,可做好準備了?」

  「已準備好。」

  夏承玄沒有去問芮棲遲準備用什麼辦法去壓制傀儡,也沒有問他能堅持多久。

  因為在面對比自己高一個大境界的敵人,哪怕只是一個傀儡,也需要用上拼命的招數,而芮棲遲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一刻。

  那麼夏承玄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快」。

  ……

  芮棲遲便不再說話,他背後浮現出三柄長劍,每一柄的樣式都與墨殺相同,但是通身似金屬而非金屬,而劍尖是一簇燃燒著的火苗。

  晝生繁華,

  夜靡殤。

  光陰之蹉跎,

  心彷。

  望前塵路悠悠,

  殺!

  三柄劍彙聚成一道劍意,在空中化出一道紅色的裂隙。

  夏承玄御起雪阿劍,他看著芮棲遲依舊挺直脊背的側影,只留下一句:「她還在等著你。」便飛身出了裂隙。

  而夏承玄的身影剛一出去,裂隙就立刻關閉,芮棲遲竟似不能支撐般,足下踉蹌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站穩腳步,

  是的,師父還在等我。

  說什麼也要……撐下去啊……

  因為我這一生,也不過是貪戀那一縷陽光。

  ※※※※※※※※※※※※

  夏承玄從空間禁制中出來後,自般若洞的上空落下後,立刻感覺到一陣青光劍影。

  一柄長劍瞬間架在他脖子上!

  「棄劍!」有人喝道。

  夏承玄凝神看去,眼前四人,竟都是熟面孔,分別是宏遠神君、純甫神君、雷懈真君,以及邱昕真人。

  他立刻開口道:「靈端峰弟子夏承玄,有要事稟報。我與師兄芮棲遲本是一同入般若洞,準備救出紫蘅真君,卻不想進入另一處空間禁制,其中有一具四腳生翅的化神期修為傀儡,正在撕扯空間,試圖建立與外界相連的通道,其通道暗藏魔氣。棲遲師兄以燃燒壽元之法暫時困住傀儡的行動,般若洞已被魔修入侵,請長老們速速救他!」

  夏承玄語速很快,儘量在簡短的時間內將情形完全告知給兩位長老。

  這番話一說出來,四個人臉上都變了色。

  他們心中雖然存疑,但卻是信了七八分,因為夏承玄與芮棲遲的行為,其實早就被玄武樓兩位樓主看在眼中,只是一進般若洞,便失去兩個人的蹤影。

  更何況,夏承玄沒有說謊的理由,門派戒嚴反而不利於他們救走阮琉蘅。

  宏遠神君即刻消失不見,純甫神君則掐訣,向般若洞四方打下十八道封印,而後對雷懈真君與邱昕真人道:「傳吾令,玄武樓戒嚴!」

  雷懈與邱昕二人應下,立刻飛出般若洞。

  純甫神君才對夏承玄道:「本座知道你們的來意,吾等的本意也是想趁你們回太和,讓紫蘅暫時離開宗門。此次事件一出,恐怕現在的太和對她來說,更是危機重重。」

  夏承玄沒想到,宗門竟是真的有心要放他們走。

  「多謝神君。」

  純甫神君帶著他往羅浮兩界門而去,聞言,回頭道:「先別急謝,說來也是需要你們幫忙,玄武樓也欲以你們為誘餌,引出幕後人出手。不過放心,阿遼會一直跟著你們。」

  「可我師兄尚在般若洞的空間禁制中,不知還能撐多久……」夏承玄並不介意做誘餌,但還是忍不住提醒一下。

  還沒等純甫神君回答,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已經立在般若洞中央,正是得到消息的長寧元君。

  雖然大乘期修士都有破虛空的能力,但論及對結界和禁制的鑽研,放眼整個修真界,長寧元君也是其中翹楚。

  他一眼將四周情形盡收眼底,問道:「有無空間禁制詳細信息?」

  夏承玄回道:「漆黑不見光,大小與般若洞相似,空間裂隙方位為坤位,目前已有七處,大小不一,最大的一道裂隙,已有五尺見方。入時無感,出時,乃是以棲遲師兄的劍訣『晝生夜靡』,斬破空間而出。」

  長寧元君不再說話,他垂眸靜立,心中已經開始推演。

  夏承玄終於放下心來。

  既然連太和都會出現魔修製造的空間禁制,那麼當消息擴散開來,修真界其他大小宗門想必都會徹查宗門,屆時格物宗勢必會研發出能夠破除禁制的法門。

  格物宗對於此類疑難雜症的解決能力,與太和的武力一般,都是修真界公認的至高存在。

  他雖然知道空間禁制一定會被解開,但還是希望在太和的這一處,越早解開越好,因為芮棲遲以燃燒壽元的方法去封印傀儡時的身影,與曾經在琉璃洞天的夜帝王宮殿中,以心頭血救他的趙綠芙身影,在夏承玄的腦海中,重疊在了一起……

  空口的大義,從來都不能打動人心,只有發生在眼前的真實,才最撼動靈魂。趙綠芙與芮棲遲,他們並無聯繫,修為、性格可以說是完全不同,但在最緊要的關頭,他們做出的選擇,卻如出一轍。

  捨己,求仁。

  這種太和歷代相傳的情懷,愈發衝擊著夏承玄的心性,他此刻還沒有察覺到,自己冷硬的心,不僅被阮琉蘅身體力行的耳濡目染著,同時也在其他太和弟子的行為中,進一步被軟化。

  如果你問現在的夏承玄,世界是什麼?人間是什麼?

  他恐怕什麼都回答不出。

  因為曾經心中的戾氣、怨恨、驕縱、輕狂……都在慢慢轉變,他已經不是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有什麼東西,正在潤物細無聲般地進入他的心房。

  這人間,可大可小。

  大到在趙綠芙的心中,她渴望去幫助千千萬萬的人。

  小到在芮棲遲的心中,只容得下阮琉蘅一個人。

  但是趙綠芙為了救他一個人,甘願獻出生命。

  但是芮棲遲為了太和蒼生,不惜燃燒壽元。

  那麼這人間,究竟是大,還是小?

  那麼他夏承玄的人間,究竟該是什麼模樣?

  當他看到純甫神君啟動了羅浮兩界門,突然浮現的白光裡,抱著膝蓋坐在溪邊的阮琉蘅還什麼都沒察覺到,她兩指捏住一枚小巧的石子,正蹙眉看著地上由樹枝和石塊擺成的陣圖,思索著該放在什麼地方好。

  夏承玄的心一下子無比寧靜。

  人間的模樣,也許就在那一塊小石子上,也許就在隨處可見的溪水中,也許就在芸芸眾生之中,在那肉饅頭的滋味中,在熱炕頭的愜意中……

  這樣的人間,是值得被守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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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狼煙起:九重孰為殃

  阮琉蘅看到純甫神君與夏承玄一同出現,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的神色。

  她立刻猜到一定發生了什麼變故,手指不由自主地丟開石子,走上前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阿玄,你怎麼回來了?」

  純甫神君道:「詳細情形等你們下山之後再說,目前玄武樓已獨立於劍閣之外運作,放你們二人下山,乃是四位大乘期元君與玄武樓共同商定,表面上,你們是下山於暗中查明真相,而實際上,你們的目的是要引出幕後主使之人,宗門會派出阿遼沿途保護你們,並負責與你們聯絡。」

  純甫神君並沒有直接告知芮棲遲之事,是怕她憂心牽掛,不肯下山。另外,還有一件事他並沒有提到,當他們開始行動時,行事堂的觀天境便已經鎖定了阮琉蘅和夏承玄,開始運作。

  阮琉蘅果然認同了純甫神君的話,對於玄武樓指派的任務,她甚至因為能夠幫到忙而有些高興,清脆地應了一聲,然後從溪水裡抱出阿鯉,自純甫神君開出的通道裡走了出去。

  她終究是缺乏爾虞我詐的經驗,一時間並沒有想到這一席話中藏了多少問題。

  為什麼玄武樓直接聽命於四位大乘期老祖?為什麼兩位樓主的決斷已經可以獨立於劍閣之外運作?為什麼突然決定要他們下山引出幕後人?

  她的心緒還停留在事發當日,想到自己竟然沒有送師姐最後一程,心裡有些難受。她出了羅浮兩界門後,看著純甫神君,帶著懇求之色問道:「下山之前,能否容我再見見師父,亦或是……讓我看一看師姐。」

  但是平時看上去很好說話的純甫神君,並沒有同意她的要求。

  「林畫的遺體……當日夜裡便自焚而燼,而滄海元君目前也有要事在忙,不便打擾。」

  阮琉蘅默默無語。

  她此刻心中更恨幕後之人,竟讓師姐死後也不得安息,她那樣的女子,本應該戎馬一生,即便不得大道,也應戰死沙場,卻落得個不光彩的結局。

  握劍的手微微用力,收起阿鯉,她對純甫神君行禮道:「此去不知何時還,靈端峰一脈,還望神君多多照拂,紫蘅銘感於心。」

  她卻不知,兩個弟子,斐紅湄暫時無法聯絡,不知身在何處禁制中;而芮棲遲,就正在般若洞的另一重空間裡,用壽元與化神期的傀儡戰鬥著。

  然而純甫神君和夏承玄此刻都臉不變色,生生沒讓她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而在阮琉蘅出來前,在般若洞推演空間軌跡的長寧元君便已經斬開空間,去尋芮棲遲了。

  所以這般若洞中,依然安靜如斯。

  純甫神君只道:「你放心。」他一時竟不願去看她清澈的眼眸,只在心裡發了重誓,一定要想辦法救出芮棲遲。

  可是連觀天境都看不破的空間禁制,又該如何去尋?

  純甫神君帶著他們去了玄武樓秘藏的傳送陣,看著兩個人的身形消失在傳送陣中,才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觀天境,看到兩個人出現在太和護山大陣外。

  ※※※※※※※※※※※※

  阮琉蘅與夏承玄被秘密傳到太和護山大陣之外時,發現原本該在護山大陣周圍巡遊的弟子,竟是一個都沒出現。

  兩個人也並沒有大張旗鼓的御劍,而是以土遁的小身法,向山下遁去。

  直到山腳入了俗世範疇,兩個人才顯了身形,阮琉蘅重新化作小小的人形,坐在夏承玄的耳邊,而夏承玄則取出一件黑色斗篷,披上了兜帽。

  這一身打扮在修真界很常見,很多修士都不願意露出面容,便會購入這種格物宗出品,可以掩飾容貌的斗篷。

  雖然修為比之更高的修士通過神識,還是可以查探到人的形貌,卻也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堪稱修真界修士人間行走的裝備之一。

  夏承玄的壓力卻很大,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阿阮,我有話要跟你說,你要冷靜。」

  ……

  阮琉蘅覺得自己在聽的時候非常冷靜,但她仍然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小小的阮琉蘅在夏承玄的耳朵上,藏在兜帽的陰影中,卻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

  她聽完後,再也忍不住。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夏承玄,你擅做主張,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我換了你出去是為了什麼?若不是宗門早有定奪,你們,你們……膽大妄為!」她喝斥道,然而一想到芮棲遲還陷入禁制中,立刻檢查儲物戒中芮棲遲的本命元神燈。

  那燈雖然有些暗淡,卻還在不屈不撓地燃燒著。

  「長寧元君已經在尋找師兄了,待消息傳出,格物宗也必有舉動,屆時……一定能突破禁制,找到師兄的。」夏承玄聲音低沉說道。

  忘了轉換身形的阮琉蘅,那小小的巴掌力道並不大。但是打在有情人的心上,還是生疼的。

  阮琉蘅發洩之後,用手捂住眼睛。

  「棲遲是個苦孩子,他心中能有這份大義,我很……很高興,」她的手慢慢從眼睛上滑下,「他……他很好,既然棲遲也在做他該做的事,我們也應該努力才是。」

  手緩緩落下,阮琉蘅的眼睛仍然是一片清亮,她自夏承玄的兜帽中,抬頭看著上方的碧藍水洗過的天穹。

  目光,從未如此堅定。

  ※※※※※※※※※※※※

  當阮琉蘅和夏承玄平安出了太和地界,純甫神君才收起觀天境,飛身前往無名峰向大乘期老祖覆命。

  但他們並不知道,就在阮琉蘅夏承玄進了傳送陣的同時,遠在九重天外天的六重天王宮中,明晰元君便接到了一道符籙。

  他看了看符籙上的咒文,竟是毫不吝惜地取出一滴心頭血,滴在符籙上。

  一道訊息入了明晰元君的神識中。

  他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快步走出宮殿外,揚手一招,七道傳音符便分頭飛向九重天外天的其他方向。

  自從長寧元君、滄海元君先後晉階,九重天外天的壓力一直很大,明晰元君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過笑容,他伸出一個手指,身後立刻有人出現。

  「傳吾令,準備開啟天方會議。」

  身後修士也有元嬰期修為,立刻點頭應下,旋身不見。

  ……

  與太和及很多宗門相同,九重天外天也有屬於自己的運作方式,就像太和有劍閣會議、格物宗有三宮會審、扶搖山有長老分管五部、海外三千洞府有自治會等一樣,九重天外天的每一重天,都加入了天方會議,以修為最高的那一重天為首,召開會議。

  進入銘古紀後,便一直由六重天明晰元君掌控天方會議。

  幾道符籙之後,不出半刻,六重天王宮的最高尖塔——雲間塔便彙集了其他幾重天的天君。

  一重天,方氏天君,方渥宇。

  二重天,孔氏天君,孔黎。

  三重天,賀氏天君,賀流淵。

  四重天,宋史天君,宋桓。

  五重天,周氏天君,周渠然。

  七重天,謝氏天君,謝諄。

  九重天,童氏天君,童泠。

  以及,三重天趙明晰。

  幾位天君陸續進了尖塔中央的天方閣,紛紛入座。

  獨獨缺了八重天的姬無惆。

  九重天與八重天歷代最是交好,九重天天君童泠思忖了下,便問道:「吾等九重天外天本為一體,不知明晰元君為何不請八重天姬氏列席?」

  明晰元君長相比趙歡趙粗獷許多,濃眉一展,聲音不怒自威,說道:「八重天姬氏辦事不利,天君姬無惆優柔寡斷,曾錯失良機,而此時正值我九重天外天大事緊要關頭,如何能讓他參與?」

  七重天謝諄眯了眯眼,說道:「閒話休提,正事要緊。此次太和可是傳來什麼消息?」

  明晰元君撐開雙手,放在身前的案几上,說道:「諸位,我們的機會已經到了。」眾人的神色都為之一凜。

  他身後的修士取出一枚玉簡,注入靈力後,玉簡在空中發出光芒,散射出投影。

  一些晦澀難懂的上古文字在其間流轉。

  明晰元君道:「自九重天外天得到這方上古格物宗大能留下的玉簡後,本座夙夜憂思,多方證實這上面的消息,但是羅剎海的所在實在蹊蹺,竟只能以天演術推演這羅剎海分離世界之法,如今,吾等早已萬事俱備,只差一個關鍵,便可以舉事。」

  原來這玉簡上,記錄的竟然是以羅剎海的空間靈力,來分離世界的方法。從古至今,九重天外天自被古神創出,便是依附於人間的小世界,只要掌握了這種方法,九重天外天便可脫離人間,真正獨立成為一方世界,不再承受人間之因果輪回。

  九重天外天,竟然一直都在謀算著脫離人間界。

  一重天方渥宇皺眉道:「但本座依然難以相信,開啟羅剎海的方法會如此血腥殘忍,居然需要以原住民的血肉做祭祀,竟似邪修之法。」

  七重天謝諄呵呵笑了一聲,說道:「上古蒙昧,本身便有許多不開化的法門,倒是不必在意。而此次九重天外天正值此劫難,人間便恰好出現了阮琉蘅這樣出身羅剎海的女子,未必不是應了天道因果。」

  明晰元君並不置可否,他本來也只是準備通告,而不是商量。

  他繼續說道:「長期以來,吾等一是顧忌太和武力,二來避免被修真界群起伐之,所以一直暗中行動,但如今魔修愈發猖獗,古神之預言即將應驗,第九紀年之浩劫,必定會死傷慘重。在座諸位天君,」明晰元君環顧四周後,說道,「我等可是為了自己私心?可是為了自己苟活於世?當然不是!我們是為了九重天外天的億萬蒼生,才不得不想方設法脫離這人間,至此,本座認為時機已經成熟,太和剛剛發來的情報,阮琉蘅與其徒已經下山。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鋌而走險,放能行大事!」

  三重天賀流淵提起阮琉蘅的時候,臉部抽搐了一下,眉眼狠戾了起來,說道:「此次便由本座來擒她回來!」

  「不,」明晰元君斬釘截鐵地否決了,「此次出手,一擊必成。本座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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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1:1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狼煙起:陰陽皆魍魎

  大乘修士,每一次行動都舉足輕重,不僅僅是因其能力幾乎可以改變世界,還因為目前人間這十位大乘期修士,亦呈互相掣肘之勢。

  也正是因為如此,太和固然擁有四位大乘修士,堪稱一家獨大,卻並沒有給修真界帶來壓迫感,反而是其門下弟子擴張,才令人恐慌;魏國行夜,行事乖張,卻極少出魏國地界,大多時間都深藏在景熙宮中;而九重天外天的諸多謀劃,竟然是明晰元君在背後操縱。

  如今明晰元君決定親自動手,那麼勢必會驚動其他大乘修士。

  五重天周渠然道:「雖然由老祖出面更為妥當,但如果被人發現,之後該如何承擔太和的怒火?通天門無法關閉,一旦開戰,九重天外天不是一樣如同人間末日一般,生靈塗炭?」

  九重天外天的界門「通天門」,立於中土北方白沙之地,是連接九重天外天與人間的通道,此界門其實僅僅是起到穩定通道的作用,即便是毀掉,九重天外天也一樣與修真界相連,而且還會因為失去界門而破壞本身世界的穩定性。

  所以界門無法關閉,九重天外天就如同夜不閉戶的富戶,時時擔心外界的侵擾。

  明晰元君緩緩握緊雙拳,他沉聲道:「所以我們的動作要快,你們即刻準備好儀式,等我抓了人回來,立刻便開始血祭之法,太和還不知道我們抓人的目的是什麼,等到他們反應過來,血祭之法已成,太和紫蘅將被煉成開啟羅剎海的通道,到時候我們……」他眉眼突然一戾,喝道,「什麼人!」

  轉瞬間人已經出了天方閣,大手擒住了在天方閣外偷聽之人,然而定睛一看……

  竟是他最看重的繼承人,趙歡趙。

  ※※※※※※※※※※※※

  趙歡趙自在照葵野與阮琉蘅分開後,愈發覺得九重天外天的做法不可理喻,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家老祖一定要為難一個太和峰主,而以他與阮琉蘅的接觸來看,這女修幾乎窮得叮噹響,身上完全沒有值得圖謀的東西。

  後來他得知了阮琉蘅的身世之謎,才開始留了心。

  照葵野與魔龍一戰,雖然讓他元氣大傷,卻也得了許多體悟,如今的趙歡趙,實力大漲,已是六重天內定的接班人。

  別看明晰元君對他凶,卻是真的疼到了骨子裡,不然何苦在他小時候,千辛萬苦尋了真龍之血,為他淬煉筋骨。而趙歡趙也不負所望,修真界「體修第一人」這個名號,是實實在在以雙拳打出的天下。

  當趙歡趙看到天方會議的召喚符咒飛出六重天後,他不停在房間裡轉著圈。

  對朋友之義,以及對長輩之孝,不斷在他腦子裡打架,一直到幾位天君陸續進了雲間塔,他才咬了牙,決定不管如何,先探得真相再說!

  雲間塔的防護是趙氏的秘傳禁制,自然難不倒有心的趙歡趙,他一路溜進去,於是便在天方閣外,聽到了這駭人聽聞的一番話。

  他難以想像,這樣殘忍的話是從長久以來,一直對自己慈愛有加的明晰元君口中所出。

  這一瞬間,趙歡趙終於明白了九重天外天為何想方設法要抓阮琉蘅回來。

  劍廬祭典上,三重天賀流淵不惜顏面,令賀秋下場,與本已經疲憊不堪的阮琉蘅,以「來九重天外天做客」為賭注的一場大戰。

  朱門界外,八重天姬無惆會提出求娶這樣荒唐的要求,而七重天謝啟能夠以資源相要挾,逼得長寧神君無言以對,阮琉蘅只好再次提出賭約,哪怕明知有陷阱,亦向虎山行。

  大秘境琉璃洞天之行,九重天外天集合了許多低調好手,他們竟然暗示他,要秘密製造混亂,此次一定要將阮琉蘅帶回九重天外天。

  而他想起明晰元君在琉璃洞天崩塌後,送上的那棵珍貴無比的調養聖物——菩提山萬草心,不由得泛起一抹苦澀的笑。

  那恐怕是為了避免阮琉蘅過早身死,破壞了九重天外天的大計,所以才極力想要吊住她的命吧。

  ……這種種一切,他卻沒想到,最後的兇險是應在這裡,竟是要拿她去做血祭!

  趙歡趙同所有從小在九重天外天長大的修士一樣,他們對人間的感情並不深,卻由衷的熱愛這片欣欣向榮的世界,他們也不止一次設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九重天外天能夠獨立成一方世界,該是多麼逍遙自在。

  然而到了現在,他屏息凝神地站在天方閣外,聽到這殘忍血腥的法門,竟是要以一個無辜女修的鮮血去鑄就一條黃金大道。

  不仁,不義!

  他們難道是昏了頭?要以這樣的方式來玷污這方沃土嗎?

  那鮮血鋪就的大道上,走得可順暢?可有心魔?

  趙歡趙腦門一陣陣發緊,他額頭沁出了汗,手卻極穩地自儲物戒中,取出四張特製的瞬發傳音符,開啟之後,將玉簡中的影像與九重天外天針對阮琉蘅的陰謀都傳了進去。

  為了防止信息丟失,這幾張傳音符,分別發給阮琉蘅、南淮、鴻英、複寥,他想了想,又取出兩張傳音符,加上了斐紅湄和芮棲遲。

  心一橫,趙歡趙的手中開始凝聚靈力。

  他十分清楚,這幾張傳音符出去,真相將大白於天下,九重天外天極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但他相信同伴們會解決好這件事,而他……也會與九重天外天共存亡。

  一道光芒閃過,傳音符瞬間消失不見。

  但是這道靈力波動,也使得在天方閣裡的明晰元君察覺到外面有人,傳音符脫手的下一刻,他已經被驚怒的明晰元君一腳踩在地上,骨骼發出輕微的咯嗒聲,嘴角溢出血來。

  「歡兒!」明晰元君萬萬沒有想到,抓到的叛徒竟然是自己最疼愛的重孫,「你怎麼如此糊塗!」

  趙歡趙並不解釋,但他心裡極是難過,以頭叩地道:「老祖三思,此道非我門中之道,九重天外天不可以邪道避世,難道大家就不怕因此而生心魔嗎?」

  明晰元君早已經神識外放,靈力隨意念而至,身後飛出四道金光,分頭截住了趙歡趙發出的傳音符。

  他將截獲的四張符籙用靈力碾得粉碎,然後才一腳將趙歡趙踢出。

  「心魔?若是九重天外天與人間一同在大劫中淪陷,才是本座的心魔!若是九重天外天的黎民蒼生不得安生,才是本座的心魔!」明晰元君怒斥道,「誰人沒有心魔?本座與天方閣裡的另外七位天君,難道就沒有心魔?但那又如何?我們的道義,便是守護這方世界,哪怕是心魔橫生,也要為子孫後代的永世昌盛做謀算!」

  「歡兒,你讓本座太失望了。你這個樣子,與那姬無惆有何區別?簡直是婦人之仁!來人,將他禁足!」明晰元君說完便拂袖而去。

  然而他沒注意道,趙歡趙的眼眸深處,竟然有一絲欣慰。

  他知曉明晰元君的神通,所以才將傳給芮棲遲與斐紅湄的低階傳音符夾在四張瞬發傳音符中,果然老祖的神通只截獲了四張瞬發傳音符,而芮棲遲和斐紅湄的傳音符,卻混在九重天外天的其他傳音符中,飛出了通天門。

  然而其中一張符籙,因為找不到目標的位置,而在人間遊蕩。

  另一張符籙,則暢通無阻地一路向西飛去,直到一個穿著紅衣的女修,面露疑惑地接過它,而後臉色大變。

  那是剛從一處秘境中脫險的斐紅湄。

  ……

  明晰元君處置了趙歡趙,回到天方閣便不再多言,只說道:「準備儀式。」下一瞬,人已經不在九重天外天。

  ※※※※※※※※※※※※

  這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

  銘古紀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人間紀年已進行到中葉時,這一日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使得人間平靜的虛假表像終於被打破,修改了修真界長期以來極力保持的平衡格局。

  就在阮琉蘅與夏承玄進入下山的傳送陣之時,九重天外天的明晰元君接到了來自太和的密報,而遠在魏國,也發生了一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

  景熙宮的宮門外,一個披著厚重斗篷,臉孔都被遮掩起來的修士驟然出現在半空,他扔下一名奄奄一息的男子,便飛遁而去。

  而那被扔下的男子,只在門口停留了那麼一瞬,便消失不見。

  這對於凡人來說,可能僅僅是眼花了,又或者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然而對於景熙宮的主人,魏國供奉行夜元君來說,卻是個值得普天同慶的好消息——因為那個被扔到景熙宮大門外的男子,正是他近日瘋狂搜尋的夏家子弟。

  行夜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很好,還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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