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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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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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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16: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檀淵之謀(二)

  曾檀知道自己晉階不利的原因,他是有心魔的。

  而心魔,就在宗離身上。

  他最近總是會夢到宗離的娘,她就跪在檀淵宮的門外,求他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師兄,只有你修的青葉手可以幫宗離活命,我求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求你,我求求你了……」美麗的女子哀求著,只是那淚水並不楚楚可憐,而是一個母親真正到了傷心欲絕處,已完全不在意自己形象的慟哭。

  「阿苗,你是我的未婚妻,可你手上的,卻是你與別人的私生子,你不該來求我。另外,自你逃婚後,就已被檀淵宮除名,你不可再叫我師兄。」他聲音聽不出波瀾起伏,即便遇到這種事,依舊中規中矩道,「但如果你告訴我孩子的父親是誰,我可以考慮救這個孩子。」

  南宮苗知道曾檀的性格,他的話已有殺意,頓時哭道:「我對不起師兄,可是宗離他天生心脈殘缺,只有青葉手才能接他心脈,師兄就看在我們相伴一千五百年的份兒上……」阿苗哭得眼睛都腫了,她一步步走上前,卑微地拽著他的衣袍一角,「稚子無辜,稚子無辜啊!」

  終究還是不肯透露那個男人的姓名。

  曾檀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

  他從小是個寡淡的人,師父也曾說他這樣清心無欲的人最適合修道,他與南宮苗算是青梅竹馬,他不討厭她,這位師妹也對自己有好感,既然如此,兩人也可以結為道侶,雙修會讓彼此的修為更上一層樓。

  但事情就發生在南宮苗單獨去元嬰秘境的那一年,她瘋狂愛上了一個在秘境結識的陌生修士。

  可惜的是,那個男人不喜歡她。

  但南宮苗還是逃婚了,她義無反顧地去追逐那個男人,並且通過某種手段得到了他的人,最後珠胎暗結,偷偷尋了一處地方隱居,歷經三百年,生下了這個孩子。

  曾檀知道了這件事後,也說不上恨南宮苗,他只覺得荒謬。

  為什麼她能那般任性地拋下檀淵宮的一切,去追求那個只經歷過一個秘境的陌生男人?為什麼她能如此任性地跑回來,要求他救一個未婚妻與別人生下的私生子?

  即便他不傷心,也談不上多喜歡南宮苗,卻必須用那個男人的血來洗刷這個女人背叛自己以及宗門所帶來的恥辱。

  他冷漠地看著南宮苗從大哭,到小聲啜泣,再到無淚無聲。

  南宮苗本就是個偏執而且自我的人,她愛的,她不愛的,都是她任性的對象,當發現宗離有心疾的時候,南宮苗其實就瀕臨崩潰了——那個人不愛她,師兄也翻臉無情,甚至她的師門都不認她了。

  於是她用了一種非常決絕的方式,將孩子放在曾檀腳下,自戕在曾檀面前。

  「我的血,如果還不夠洗刷我的錯誤,那你……你就把宗離也殺了,讓他沒有痛苦地隨我一起去吧……」

  曾檀不知道南宮苗的感情為什麼可以如此濃烈,又如此慘烈……

  不理解。

  他看著南宮苗的身體漸漸冰冷,揮袖放出一團丹火,將她送走了。

  他抱著這個孩子沉思良久,最後還是選擇用青葉手將宗離治好。只是他對這個孩子並不在意,隨手交給下人養著了。

  不缺一口吃,不缺一件穿,但是在他沒有發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在這個孩子的來歷,不過是當成個活物去養。

  在宗離十二歲之前,沒人教過他說話。

  直到有一天他經過花園某處,看到一名偷偷哭泣的少年,對著手中死去的小狗泣不成聲,哭得好像全世界都塌了一般。

  他走過去,在少年俊秀的臉上看到了南宮苗的影子。

  少年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是看到他的時候,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他跪在地上,捧著小狗的屍體高高舉起,就想當年他娘一樣,用這樣的姿勢求他施救。

  少年不會說話,只能用眼神懇求地看著他。

  不知出於什麼心情,他伸出手按在少年的頭上,測他的資質和靈根。

  ——單一木靈根!

  正是他一直在找的傳人!

  曾檀第一次有了一絲激動的情緒,他對少年道:「狗已經死了,我救不了,但是你可以做我的弟子。」

  然而少年一臉茫然,他只能聽得懂簡單的指令,譬如「吃飯」、「睡覺」、「坐下」……曾檀的話他聽不懂。

  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曾檀當時已有化神後期修為,他在檀淵宮已經說一不二了。

  很快,宗離的聰慧被開發出來,他得到了最好的教導,以及最好的修煉資源。

  他終於能聽懂人類的話,可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許多人嘴上經常對他說的那些話的含義:野種、母親放蕩、用親娘的命換了自己的命、本就該死之人、只能跟狗溝通的癡呆、跟他娘一個德行、偏執……

  在一步登天的幸運中,亦招來了許多嫉妒和排擠,一開始少年只是偷偷的哭,後來他開始反抗,而那驚人的聰慧也讓他迅速地適應了檀淵宮底層的爾虞我詐,宗離將所有試圖欺負他的人全部打了回去,甚至有了一絲殘暴的傾向。

  直到有一天,他在別人的挑釁下,殺了一名內門弟子。

  曾檀對宗離很失望,他當時對他說:「你跟你母親一模一樣。」

  宗離垂著頭,過了許久,他抬起頭,有些惶恐地對曾檀說:「師父,我以後不會了,我……我不是我母親那樣的人。」

  曾檀知道他在裝,宗離本質就是那樣濃烈的人,不會因為一件事改變,曾檀篤定,他跟他母親一樣。但曾檀還是做做樣子,懲罰了他三年,然後繼續將他帶在身邊教導。

  曾檀想道,其實一樣也沒什麼關係,他會看著這孩子,不會讓他步他母親的後塵。

  宗離眼中隱藏的陰鷙越來越深,偶爾還會令他心驚。

  沒關係,他還是想道,自己已是大乘修士了,管教他還是綽綽有餘,而且宗離真的很乖巧,又是那麼聰明……天元2018年後,他將檀淵宮宮主傳給了宗離,以便自己安心修煉。

  很奇怪,儘管宗離近些年偶有張狂之舉,但他總有一種遲暮老人才有的感念,他會回憶起那個捧著小狗哭泣的少年,所以無論現在如何,他由衷地相信宗離還是那個善良的孩子,就像阿苗到最後也選擇誰都不傷害,她寧可傷害她自己。

  該定心了,曾檀在紫絳臺上,一邊想著,一邊將靈木之氣引入全身,打坐入定。

  ……

  但他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高塔被圍,曾檀神識鋪開,竟有數十名化神修士,兩百名元嬰修士。

  七國八姓!

  ※※※※※※※※※※※※

  曾檀並不怕他們,他從紫絳臺上起身,緩緩飛上高塔頂端,淡漠地垂下雙眸,俯視眾生。

  「爾等意欲何為?」

  彭千繁上前一步道:「曾檀,你為何唆使屬下,在七國製造紛爭?為何指使人殺死彭家弟子郁頃,嫁禍給天瀾丹派,另我兩方險些互相殘殺!你為何挑唆厲家子弟滋事尋仇,反而被人錯手誤殺,害得厲家失去幼子,凜松派全派覆滅!而你又藏匿許家子弟,再造紛爭……可恨七國八姓竟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上,我手中有你屬下的記憶,如今鐵證如山,你身為七國聯盟唯一大乘期老祖,竟做出如此逆舉,其罪當誅!」

  「我沒做過。」他並不辯解,這些指控在大乘修士面前十分可笑,「此事有誤會,你們退下聯絡檀淵宮再查過,勿要擾我。」

  彭千繁怒道:「難道大乘修士就可以罔顧人命嗎!」

  曾檀奇道:「我是大乘境,若想殺人,還需如此手段?若想滅八姓,何須詭計?」

  厲開來也被曾檀的態度氣出了真火:「你當然怕遭天譴,又或者你兩千年無寸進,就是因為陰私事做得太多!」

  「無禮!」曾檀揮袖放出結界,根本不欲與他們胡攪蠻纏,便要回到塔中。

  此時八姓陣營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塔中有結界,不能放他回去!」

  這一句話立刻激出無數道法術,齊齊向曾檀打去。

  曾檀豈會怕這些法術?他伸出右掌,那少年時代便成名的青葉手揮出一片青氣,將這些法術困在其中,再撒手一放,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大乘修士之能了,如果說化神修士可以領悟天地規則,那麼大乘修士便可以運用天地規則。在已經掌握天地規則之力的大乘修士面前,仍依靠肉身、元神、神通等法門戰鬥的化神修士與自己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也唯有劍修修煉的劍意能與規則之力相媲美。

  也因此,在修真界的戰力中,有兩個不可逾越的鴻溝。

  第一個鴻溝,兩廂對戰,越兩階境界不可敵。

  第二個鴻溝,大乘修士可以絕對力碾其他境界修士。

  正是因為大乘修士有這樣霸道的能力,所以大乘修士出手時候所承受的天道約束,也要比其他修士嚴重得多。歷來人間大乘修士,除了能夠影響修真界格局的大災難大事件,幾乎很少會主動出手,他們的存在本身便足以震懾敵人。

  可七國八姓卻是籌謀了許久。

  彭千繁冷哼一聲,揮刀喝道:「諸位,佈陣!拿下這老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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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33: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檀淵之謀(三)

  天元3417年卯月初七,今日陽光正好,宗離屏退了下人,獨自在主殿的後院,拿著一柄小剪刀,正在修剪一株紫甲百葉。

  修剪盆栽是一門學問,亦需要足夠的耐心,少年時期,他便用這種方式來磨自己的心性,後來他漸漸領悟,盆栽和人其實都一樣,他們按照某些人固定的思維成長,在剪刀下,該生的,不該生的,都有了固定的模板。

  成為一個他們所期望的人,對他來說並不難。

  於是在漂亮的盆景之下,他的根鬚深深紮根土壤,變得龐大、扭曲、嶙峋,在這些不受控制的根莖之中,隱藏在表像之下的,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你說得對,我跟我母親,的確一模一樣。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足夠強大就好了。」他笑著將剪刀放在一根旁支上,「就算是木系最高法術青葉手,只要剪斷它,七國八姓就會發現你變成了一隻沒牙的老虎,你想想看,他們會怎麼做?」

  他手中剪刀微微用力,那原本長著健康嫩葉的枝條便落了下來。

  ※※※※※※※※※※※※

  魏楚邊界,紫絳台。

  一座前所未見的大陣在高塔下方亮起光芒,百名元嬰修士同時站在陣法之上,他們正全力向大陣輸送精純的靈力。

  另有二十名化神修士負責進攻,每人頭上都已凝出各式各樣的分神,在陣法的護持下,這些法術彙聚成一道,向著塔頂一動不動的曾檀攻去。

  曾檀的身形被陣法所阻,他只好施展青葉手攔下這些法術,但這些凝聚在一起的法術竟已轉化為規則之力,竟讓他不得不嚴陣以對,將身上的大乘修士威壓全部放出。

  在這威壓之下,未進入陣法的元嬰修士全部失去了戰鬥力,好一點的還能跪著,修為差一些的已經昏迷過去。

  而隨著威壓的散開,遠在人間各處的大乘修士都感覺到了青葉手的氣息。

  曾檀竟然出手了?

  而且還是在七國地界?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大乘修士非到人間劫難不得隨意出手,除非曾檀主動向他們求援,否則他們只能默默地關注著這一場七國內戰。

  好在曾檀還遊刃有餘。

  曾檀到底是大乘修士,一邊擋下下方的攻擊,一邊還在用天演術運算陣法的陣眼所在,不消半刻,他便已發現陣眼在東北角,正用一塊歃血鋼鎮著。

  這陣法中所有材料都是金系,專為剋他而布,八姓世家也是煞費苦心了。

  曾檀另一手掐訣,祭出本命法寶裂雲藤,朝著那歃血鋼擊去,同時眉心閃過神通印記,下方的大地立刻震顫,一株與高塔同樣粗細的巨型藤蔓破土而出,直沖上雲霄,在天空上迎風散開無數細藤,意欲制止下方修士。

  直到現在,曾檀依然沒想殺人。如果殺了這些人,八姓本家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楚國又與魏國交戰,屆時檀淵宮將腹背受敵,楚國孤立無援,七國聯盟的和平將毀於一旦。他不能陷自己的祖國於不義——心中拿定主意,只待破了陣眼,捉了這些修士回到檀淵宮好好審問,再將他們放回去就是了。

  但是裂雲藤打在那歃血鋼的剎那,他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危機感。

  很快,他發現自己的本命法寶被某種毒素迅速腐蝕,當他切斷藤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那些他本命神通幻化的細藤也在那些修士的法術攻擊下沾染了毒素。

  曾檀臉色發白,他想用青葉手切斷毒素的聯繫,卻發現這毒素彷彿專門針對青葉手的運轉,正一寸寸蠶食他的規則之力。

  這怎麼可能!

  他搖晃了兩下身體,突然從高塔上墜落。

  青葉手的規則,普天之下只有他的幾名親傳弟子知道,是誰背叛了他?

  曾檀在墜落時,立刻發出神識趕往縈都,卻發現護城大陣不知什麼時起竟然完全開啟,足以抵擋大乘修士一擊的護城大陣冷漠地阻止他的靠近。

  他用了各種手段去呼叫自己的弟子,宗離、清敏、衛長生、藍河……

  沒有人回應他。

  ※※※※※※※※※※※※

  紫甲百葉是極難修剪的盆栽,它得「百葉」之名,生長又不規則,若是一個失誤,就會破壞整體美感。

  宗離的修剪已接近尾聲了,此時,師兄清敏神君低著頭進來回報:「護城大陣有了波動,想必他已走投無路了。」

  「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清敏神君默默退下。

  宗離後退兩步打量盆栽,頗覺滿意,只可惜他是個喜歡破壞喜歡到近乎病態的人。

  他將剪刀放在了一塊最不該落剪的地方。

  「走投無路?不,不對,你總得做點什麼,你這麼迂腐的人,你該知道如果你死了,七國將會變成什麼樣,楚國將會成為眾矢之的……我的好師父,你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八姓那些人,我還得靠你來解決呢……」

  他從容不迫地用手拂開了上方的枝葉,毫不猶豫地剪下了已經修剪成祥雲形狀,最漂亮的一段枝葉。

  ※※※※※※※※※※※※

  楚國出了什麼事?

  曾檀隨即查探儲物戒中各位弟子的本命元神燈,發現弟子們都安然無恙後,他才意識到……

  他只是感情淡漠而已,不是被算計了還不知道的傻子。

  某種真相呼之欲出——他的弟子們,都背叛他了。

  曾檀落在地上的時候,靈力罩全開,身周罡風護體,將他的頭冠吹落,他狼狽地散著髮,站在焦黑的土地上,看著那些修士在彭千繁的指揮下,在陣法中再次凝聚出一道攻擊。

  可他已經用不了青葉手了。

  曾檀用肉身硬接了這一下,在久違的疼痛感中,他明白了這一切。

  宗離,那個阿苗的孩子……想借八姓的刀,除去他這個師父。

  可他死了,楚國怎麼辦?

  是了,宗離還希望他滅掉八姓精英,削弱世家實力,也許他還想以此為藉口,對整個世家進行大清洗。檀淵宮、八姓、七大宮……犧牲了他這個師父,可以換來如此多的東西啊。

  他還想到了一個可能——宗離或許是恨他的。

  曾檀感受到許多大乘修士的神識趕了過來,他們來自個各個方向,五大山門、海外三千洞府、魔修的漢宮山,甚至還有九重天外天……只要他發一聲求救,一定有熱血之士願意承擔下這件事的因果,插手七國內亂。

  一名大乘修士的隕落,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對人間來說都是莫大的損失

  然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憑藉大乘修士的強橫肉身,他一步步朝著陣法中走去。

  八姓的修士露出驚恐的神情,他們想要攻擊,曾檀就任由他們攻擊,但是他飛速地出手,依次廢去那些修士的丹田,在他面前,無論是元嬰修士,亦或是化神修士,統統都難逃他的一抓。

  但是曾檀身上也添了無數傷口,彭家的赤璉刀和天罡符、厲家的風雨劍、許家的地輪之柱……他一人,竟將在場修士廢去了十之七八。

  厲開來和許溫眼見家族弟子遭難,紛紛出手強攻!

  曾檀手中依舊不停,直到紫絳台下,所有八姓修士都被他廢去了修為,他才停下了身影,垂下雙手,看向縈都方向。

  彭千繁大喝:「老賊已是強弩之末!兩位道友限制他的身形,看我一刀斷他神魂!」

  厲開來和許溫知道此事不能善了,若是不能殺死曾檀,那麼在本家的子弟都難逃大乘修士的怒火,他們都孤注一擲地使出了最後的絕招。

  當兩人一左一右攻擊曾檀時,才發現他的護體罡風不知什麼時候撤去了。

  兩人一喜,大喝:「彭道友!」

  曾檀面無表情,任由厲許二人制住自己,他鮮血滾燙,看著彭千繁的赤璉刀砍了過來……

  大乘修士擁有世上最強硬的身軀,卻在這一刻,在面向縈都的時候,露出了最柔軟的一面。

  赤璉刀斷魂!

  誰都沒有想到,明知道被國家背叛的曾檀,依然在臨死前廢去了八姓近四分之一的戰力,厲開來和許溫都受到了重創,而彭千繁將有百年無法拿起那把赤璉刀。

  在隕落的瞬間,曾檀依然沒有強烈的情緒波動,因為他最後仍然守住了楚國,守住了檀淵宮,他無愧於自己的傳承和責任。

  只可惜,他自己大概成了有史以來死得最窩囊的大乘修士,他死於種種挾持,死於自己的心魔。

  在神魂消散的模糊瞬間,他又想起了自戕在他面前的南宮苗。

  阿苗,我究其一生也無法理解你們,宗離那孩子……

  對不起,他不像你。

  ※※※※※※※※※※※※

  被剪壞的盆栽便得毫無美感,這株紫甲百葉驟然間從廳堂的華貴,淪落到鄉間野草都不如,朵朵祥雲殘缺可憐,枝椏亂七八糟,配上零落的枝葉,只顯得猙獰。

  宗離把它連根拔起,漫不經心地丟到了一邊,取出一方白帕擦了擦手。

  因為接下來,該輪到他登上舞臺了。

  ……

  天元3417年卯月初七,七國爆發大規模修士內戰,七國八姓於魏楚邊境「紫絳台」圍殺曾檀元君,付出了極慘烈的代價後,曾檀隕落。

  當日,八姓向五大山門提交曾檀意圖掀起七國征伐的證據,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痛斥八姓狼子野心,聯合另外六大宮與八姓世家正式對立。

  七國的紛爭並沒有隨著曾檀的隕落而終結,反而因此拉開了七國內亂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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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33: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晉城(一)

  人間曾經歷過幾大時期。

  開天闢地的混沌時期,蒙昧初開的洪荒時期,十二諸神統領的上古時期,由神魔大戰開啟的九大紀年時期,以及現在人類、魔修、妖獸都可以和平共處的天元紀年。

  自人類領悟天地靈氣,開始修煉以來,曾有無數大能逐浪風雲,閃耀一時。他們或是因戰鬥隕落、或是成功飛升、或是壽限到終點坐化、或是死於宵小暗算……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光明正大、眾目睽睽地死在自己人手上。

  曾檀隕落了,甚至在他死前,只重創了八姓修士,並沒有真的殺死任何一個人。他成為修真界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自己所庇護的國家拋棄,被眾盟友圍攻而死的大乘修士,而詭異的是,當時所有感受到曾檀危險的大乘修士放出了神識,只要他開口求助,就可以免於一劫。

  但曾檀放棄了。

  是什麼逼死了一個大乘修士?是什麼讓他採取了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隕落?

  曾檀隕落時的靈力震盪極大,人間全界,幾乎所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知道了他的死訊,人們表情各異,有驚疑、震驚、不解、悲傷、恐懼……

  當曾檀神魂消失後,中陸州太和方向率先放出了一道充滿憤慨的劍意。

  像是無聲的祭典,陸陸續續,西涼州扶搖山方向、南平州萬獸觀方向、東勝州衍丹門方向、海外三千洞府、九重天外天……魔修的漢宮山,都向著天空祭出一道悲涼的意念。

  最後,甚至遙遠的黑崎州,亦是傳來了一聲蕭索的清嘯。

  同為大乘修士,他們怎會不明白曾檀的選擇?但凡成就大能,莫不是身後牽扯了無數環節,得一方供奉,護一方安寧,每每人間有難,這些大能都守在了戰火的最前方。

  一身銅牆鐵膽,萬險不懼!

  ——卻只有至親至愛之人,才能如此傷到他們。

  「八姓令人齒冷,七國令人心寒。」扶搖山的荼蓮元君遙遙望向東方,輕聲下了這個結論,「終將自作自受。」

  曾檀的隕落,像是一個不詳的開端,七大宮與八姓世家已經勢如水火,短短數日,七國聯盟中的幾個中型宗門提出了遷移,卻被七大宮按了下來。

  如今的七國聯盟,平民惶恐,修士惴惴不安,一片亂世之相。

  只有一些凡人城市還未受到影響,譬如晉城,城主安放之早已排出在權利核心之外,要不是他手上有黑崎大商和致遠齋這兩個政績,恐怕早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期被革職查辦了。

  而同時,晉城也因為城主的政治流放而遠離紛爭,人們只聽說世家和七大宮對立,根本不知道到底嚴重到什麼程度。

  大概還是今天晚上吃粗麵饃饃還是吃菜粥下餅這種問題更重要一些。

  ※※※※※※※※※※※※

  早在紫絳台發生戰鬥時,離紫絳台不遠的晉城修士就感受到了輕微的靈力震盪,當時夏時正在黑崎大商採買新進的凝肌露。

  感覺到靈力波動後,就連一直隱居幕後的棕翎和小鐘掌櫃都從內堂走了出來,幾個人面色凝重,都鋪開了神識,看向紫絳台方向……與此同時,幾乎全界的情報網都活動了起來,很快,黑崎大商得到了第一手消息,知道了紫絳台事件的來龍去脈。

  夏時覺得很荒謬,他的父親母親為了這人間來之不易的和平,一直鎮壓魔界,數千年不得與親朋好友一見,而這些人……居然有閒心在這裡勾心鬥角?

  出去歷練的半年不是白走的,他得知了許多七國的現狀,也發現了七大宮的暗潮洶湧和世家不甘寂寞的野心。紫絳台一戰,看似突然,卻像是一個蓄謀已久的爆發點,將一直隱藏在暗處的七大宮與世家的矛盾攤在了世人面前,將其激化了而已。

  下一步,那個得利者想必就會有所舉動了吧?

  夏時一路沉思,直到回到蒼梧,看到仍然對破解某一道法術苦思冥想的曲笙,他才略微鬆了眉頭。

  最近這些日子,從最基本的近身戰、防禦戰、攻守戰,再到鬥法、破陣、對戰法寶……曲笙接連練了個遍,在這個過程中,她迅速成長,像是拼命汲取土壤養料的幼苗,努力地生根發芽。

  看到夏時回來,她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對:「出了什麼事?」

  「八姓圍攻紫絳台,曾檀元君隕落。」

  曲笙先是震驚,然後臉色煞白。

  「不好,七國要亂!」

  當年蒼梧入駐魏國就是因為看準了七國聯盟的穩定和安全,且蒼梧這樣的小門派也撈不出油水,遷入角子街後,恰好印證了「大隱隱於市」,就算真要撤離,慈祿宮也不會把蒼梧放在眼裡,可謂進退相宜。

  可如今七國內亂,七大宮在這種形勢下根本不可能放門派出去,蒼梧只能跟著七國一起迎接戰火的到來。

  「莫要想太多,若是生靈塗炭,其他正道不會坐視不理,我剛剛在黑崎大商得到消息,這一次雖然曾檀隕落,但八姓也大傷元氣,目前還是七大宮佔據優勢,暫時不會波及到我們這些局外人。」

  當然前提是七大宮也想要一個穩定的七國聯盟。

  但是如果某些人不想要呢?

  ※※※※※※※※※※※※

  這一次的七星議會,是由天機召開的。

  整個會議上,沒有多餘的話。

  他只說了三個字。

  「開始吧。」

  七雙紅色的瞳孔中閃耀著奪目的光彩,他們近乎虔誠地誦道:「為了眾星能夠重新閃耀。」

  人影一個個退下,最後還剩下天機和另一個身影。

  「搖光,看你的了。」

  「請您放心。」

  ※※※※※※※※※※※※

  魏楚之間的邊界之戰越發激烈了,許多村莊都已經無法生存,不得不在修士的庇護下遷徙到其他地方居住。

  無論是為了紫絳台,還是其他,楚國都好像不打算再小打小鬧下去了,他們終於開始派檀淵宮的修士上場,甚至還徵集了在楚國駐地的宗門修士和散修。

  這種行為在以前完全無法想像,七國自古結盟,無論凡人打成什麼樣,修士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魏楚之間涉及到許多歷史遺留問題,早在銘古紀就擦槍走火到現在,其他國家並不把這當回事。

  但是派出修士上陣,性質就不一樣了。

  七國聯盟一體同心,七大宮更是在秘密商議對付八姓世家,但是不出半個月,檀淵宮就派了修士打魏國。

  雖然沒傷一個凡人,但這苗頭不對。

  魏國慈祿宮自是當了苦主,派出了幾名長老遊說其他五國,向盟友求助,而奇葩的是,慈祿宮宮主晗午神君竟然在這個關頭帶著那些侍妾一起閉關,將一切都交給了杜昭岳杜長老。

  這中間,只有跟魏國大面積接壤的秦國易央宮答應派出援軍,而另外鄭、燕、齊、韓四國卻猶豫不定。杜昭岳只好將修士往邊境派,勉強跟對方形成對峙之勢。

  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情勢下,卻有人不動聲色地來了晉城。

  芮棲遲並沒有驚動護城大陣,他的本命劍墨殺本就有破空間的能力,更何況只是小小的護城大陣。晉城的人沒有發現有「人間雙璧」之稱的大能正在他們的上空,高階修士已和凡人不在一個層面,如果他不允許的話,他們甚至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可是芮棲遲一進晉城,就知道這裡有些不一樣,出於劍修的直覺,他發現城中有兩道強大的氣息。

  芮棲遲已是化神後期修為,若是連他都覺得強大的人,這世上著實不多。

  他的神識掃過蒼梧、城主府、黑崎大商、致遠齋……最後,在一棵很不起眼的樹下,看到了正對酌的兩人。

  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一身風騷白衣的,正是獸族的統領,半步渡劫的青丘狐王涼君。而涼君對面,一襲藍衫,笑面迎人的,卻是如今的魔君,大乘魔修沈昭。

  芮棲遲立刻知道自己不該來,夏時的身份,說不定已經隨著他的舉動,暴露在了沈昭面前。

  能夠在這風起雲湧的時機,來到晉城的人,無疑與其中之人有著密切聯繫,如果只有涼君一人,恐怕還能因為黑崎大商遮掩過去,但是他……晉城只有一個姓夏的太和劍修,這孩子不僅僅拜師在太和唯一的魔修,青彌峰晏修元君座下,而且還與靈端峰峰主有牽扯,再加上曾在銘古紀與界主夏承玄並肩作戰的涼君。

  答案呼之欲出。

  沈昭心情看上去不錯,他側過身看向他:「芮峰主,何妨來飲一杯濁酒。」

  涼君則已為他設座:「今日先後有魔君、靈端峰芮峰主蒞臨晉城,相逢不如偶遇,不妨來結一杯薄酒之緣。」

  涼君看向他。

  「那便恭敬不如從命。」芮棲遲索性放鬆了姿態,他一步來到二人桌前,緩緩坐了下來。

  涼君的容貌毋庸置疑,青丘狐族一向盛產人間美色,無論男女,血統越純正越漂亮。

  沈昭同樣是精緻人物,但氣質特殊,身上既有陽剛之氣,卻還有一股微不可查的魅惑之意。

  加上剛剛入座的芮棲遲——

  當今世上的絕色,已到了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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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晉城(二)

  在晉城的角落裡,三名姿容絕世的男子相對而飲,他們身邊是普通的市井凡人,有推車經過的貨郎,有互相牽著手跑過來說悄悄話的年輕女子,有路過的行人……偶爾還有一群孩童大笑著跑過,其中有一個跑得慢的小姑娘不小心摔倒,正要磕在路邊的大樹之時,那大樹卻好像往後挪了一寸,巧妙地避開了小姑娘。

  她撇撇嘴,本想哭出來,卻發現疼痛並沒有如期而至,與此同時,一股似有若無的風將她輕輕托起。

  小姑娘木愣愣地爬起來,她的小腦瓜還意識不到事情的不尋常,抬頭發現小夥伴們都跑遠了之後,立刻舉著手裡的小風車追了過去。

  那樹下的三人明明都沒有動,卻各自顯露神通,在不影響天道變化的前提下,幫那小姑娘避開了一劫。

  然而這不過是一件不會影響事情本質的小插曲,真正能撼動天道規則的劫難,就算是大乘修士,也無能為力。

  譬如曾檀隕落,譬如七國之亂。

  芮棲遲之前一直在調查義量鎮慘案,前幾日得知玄鐵礦山一案,他隱隱感覺到夏時與這些案件牽連在一起絕不單純,而七國的動盪又讓人隱隱覺得詭譎,因此才來晉城再向夏時詢問。

  卻沒想到遇到這兩人。

  芮棲遲依舊不動聲色,他與涼君是舊相識,界主夏承玄在靈端峰拜師學藝時,他還是夏承玄的師兄,他與涼君的關係雖然也很微妙,不過總體來說,他們目前是同一陣線。

  三人各自飲下一杯後,沈昭那雙媚得比涼君亦不遑多讓的丹鳳眼輕輕眯了眯,似是在享受,他放下酒杯道:「不愧是青丘狐王的珍藏,這壇醉裡乾坤,的確是難得的美酒。」

  涼君輕笑:「酒要與天下英雄同飲方才暢快,只可惜到了我們這個位置,竟連幫一個小姑娘,也要思慮再三,推演無數,人生不如酒意,我再不曾放肆醉過,再不曾入那醉生夢死的酒中乾坤,為此憾事,當浮一大白。」

  再飲一杯。

  沈昭亦是斟滿杯中酒,低聲道:「因為力量是容易令人墮落之物,不管是自己,還是他人,當你擁有了力量,便走上了一條身不由己之路。不過說起對於力量的把控,天下無人能及太和,此番偶遇靈端峰峰主,方知聞名不如見面。」

  剛剛芮棲遲的一手「乾坤寸移」已初具大乘境之悟性,沈昭亦覺驚豔。

  芮棲遲把玩手中那青瓷酒杯,垂眸道:「莫說太和,任何一個奉行君子之道的地方,都會以心中原則為界域,而力量?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利益才是世人永恆的追求。」

  曾檀隕落,也只是七大宮與世家之間利益角逐的結果罷了。

  這一番話頗合沈昭口味,單憑他在天元2018年獨自深入虎穴調查人間大劫真相,就足以證明這位魔君亦是熱血之輩。沈昭舉起酒杯,微微向芮棲遲一敬,一飲而盡後道:「如今七國已起亂象,又有天極榜促使年輕一代修士自相殘殺……那麼兩位可否滿足我的好奇心,魔尊界主之子入世,又代表了什麼?」

  那一層面紗終於被沈昭親手揭開了。

  無論是涼君還是芮棲遲,都是深不可測之人,但在夏時的問題上,兩人出奇的默契。

  芮棲遲道:「承太和道統之人,終生以守護人間為己任,既然他是太和弟子,那麼他的一切,由太和負責到底。」

  沈昭聽後只是微微一笑,他眼波微動,已有計較。

  涼君則依次為三人滿杯:「話已至此,大家不妨坦誠以待。我此行是為追查一件獸族密案,當初千豐城城主紫覃的獨子被捉到晉城慘遭毒手,此事已由我親自辦理。」

  提起正事,諸人都是神情一肅。

  「那倒是巧了,我來晉城也是為了一件懸案,並且還與太和頗有淵源。」沈昭看向芮棲遲。

  「可是魔修楚嵩與義量鎮一案?」芮棲遲輕蹙眉頭,他知道此時必然會驚動沈昭,「楚嵩已在太和監控之下,我曾去過義量山的現場,雖然很難分辨,不過那裡的確有另一人的氣息。魔君大人可有收穫?」

  楚嵩的案子原本由言真門上報給當地的守夜人,而夏時將楚嵩送入太和後,才由芮棲遲接手調查。

  沈昭笑道:「我的確追查到一人,不過那人用了非常規手段,自盡身亡了。」

  涼君想起自己曾經追捕的兇犯,就算是大乘修為,都沒能阻止那人自爆,他沉聲道:「那便更巧了,我追捕的那人,也是在我眼前生生自爆,最後只剩一團血霧,死得倒是乾淨。」

  三人瞬間沉默,某些奇特的巧合,將這兩件看上去完全無關的案子連接在一起。

  自爆身亡的疑犯,晉城,夏時。

  芮棲遲看著桌前的杯中酒,在那輕顫的漣漪中,低聲道:「看來晉城,也要變天了。」

  ※※※※※※※※※※※※

  在人間長達十萬餘年的動盪中,防禦陣法是最先普及的修真法門,除了七國聯盟以外,幾乎沒有軍隊配置,而在七國聯盟內,每個國家都有四方大營作為守備軍力,但城池卻只有陣法守護,並無駐軍。因為凡人無法突破護城大陣,而護城大陣一旦被破,也不是凡人軍隊所能挽救的。

  所以晉城的防衛基本等同於無,安放之與其他貴族一樣,也養了私兵,只是他對養兵沒什麼興趣,一百步兵大概還不如一個修僕有用,因此只養了一百五十名私兵,用來負責晉城的安防和巡邏。

  城主府的巡邏隊會在每天子午兩個時辰,分別在南北兩座城門上用特殊的瞭望法寶檢查一番——如果不是魏楚兩國正在交戰,只怕這個步驟都會省去。

  這一日,負責南城門的巡邏兵牛二照例打著呵欠,在午時的毒日頭下慢悠悠地往城牆上爬,他腰裡還揣著幾個暖乎乎的肉餡大包子,那是他最近的相好,南街包子鋪的老闆娘趁他巡邏的時候偷偷塞過來的。

  牛二一邊爬城牆一邊掏出包子大咬一口,鮮燙的肉汁瞬間溢滿口腔。

  嘖,這食物就像女人的心,熨帖。

  他心裡想著,上了城門看一眼就趕緊下去,還來得及在換班前去包子鋪找相好親熱一番。

  城門上的瞭望法寶呈長筒狀,頭大尾小,架在一個可以活動的銅臺上。這法寶不用激活,通過護城大陣的運轉提供靈力,因此隨時都在運轉,只需要牛二推移法寶,用肉眼看一看周圍概況就成了。

  牛二對這件經年使用的法寶早沒了敬畏之心,用剛抓完油包子的手握住手柄,把眼睛湊過去,漫不經心地一看。

  「啊!」牛二立刻大叫一聲放下法寶,「他爺爺的,什麼東西這麼晃眼!閃瞎老子了!」

  瞭望法寶可以觀測半徑達到方圓數千里,牛二心道晦氣,微微眯起了眼睛,又看了過去。

  沒想到這第二眼,讓牛二的冷汗「唰」地一下鋪滿了後背。

  他慢慢鬆開了瞭望法寶:「他爺爺的,楚國的軍隊怎麼會在這裡?我一定是看錯了……看錯了……」

  千里之外,那在陽光下發出灼目光芒的,是軍隊的鎧甲,而跟隨大軍行進的節奏在天上不緊不慢飛動的,是密密麻麻的修士!寒光閃爍,鐵甲銀槍向晉城方向奔襲而來。

  牛二回過神後,連滾帶爬地往城牆的最高的檯子上跑去,那裡有一座大鐘,用來示警。

  晉城建城已有幾萬年曆史,這座警鐘,第一次被巡邏兵敲響了。

  牛二撕心裂肺地喊著:「敵襲!楚國敵襲!!」

  沉重的鐘聲響徹在晉城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望向鐘聲傳來的方向,聽著這陌生的聲音。

  「鐘聲?誰家孩子在胡鬧嗎?晉城可從來沒響起過鐘聲。」

  「阿娘我害怕,是不是妖獸又來吃人了?」

  「怕什麼,咱們有護城大陣呢,城裡不是還有修士嗎?都慌什麼!」

  「要是這一次真有事,咱們一定圍住城主府,說什麼都不能讓城主跑了!」

  也有退役下來的巡邏兵目光露出恐懼之色,喊道:「那是警鐘,是晉城的警鐘響了!」

  ……

  在城主府的安放之正在欣賞最近得到的一副戲蝦圖,他聽到鐘聲時,嚇得差點撕碎了手中的畫。

  那是警鐘!

  安放之立刻取出隨身攜帶金色小鈴鐺,捏在手中搖響。

  自放棄了安塵後,他手下掌管防務的變成了另一名修僕安濼。

  一個身量中等,樣貌平平的男子立刻出現在安放之身後,他畢恭畢敬地回話道:「是巡邏兵牛二發現了敵襲,聲稱用瞭望法寶看到了楚國的軍隊。」

  「你去查明情況,另外,準備好傳送法陣,然後封死城主府。」

  安濼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了下,他仍是恭謹地道:「如今有獸族和魔修的店鋪在晉城,其實城主大人……」

  安放之臉色陰沉了下來。

  「誰讓你多話的!你這廢物東西懂什麼!那些修士根本就不會在意凡人,我是走是留他們根本不在意,那我為什麼不走?你以為我傻啊?」

  安濼不敢再爭辯,他躬身行禮,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此時,牛二仍然瘋狂撞著警鐘。

  這一刻,他覺得整個晉城都在他的身後。而他,不能停下來。

  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鄰里鄉親,他的同僚,他那溫柔可人的老相好……楚國人來了,逃,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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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晉城(三)

  警鐘的聲音瞬間響徹整座晉城。

  西市,致遠齋。

  王掌櫃面色凝重地閃身進入內堂,對著坐在上位的年輕修士行禮道:「少掌櫃,晉城的警鐘大作,恐怕來者不善,咱們……」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端起桌上的茶盞,在靈茶的香霧中,俊美的青年仍是一派淡然。

  莊小舟輕呷一口,垂眸道:「魏楚兩國戰事膠著,這個時候,能讓晉城響起警鐘的,大概也只有楚國的軍隊了,咱們不要自亂陣腳,不妨靜觀其變。」

  致遠齋隸屬於東勝州虛妙山旗下,本不在七國亂局中,超然聯盟之外,就算七國打得天翻地覆,若是不想招惹其他勢力名正言順地出手,通常是不會對這些在領地內的商號下手的。

  因為商號意味著物資和源源不斷的靈石。

  王掌櫃自然是瞭解莊小舟的意思,但他還是憂心忡忡地鋪開神識,低聲道:「只可惜了這滿城的老百姓。」

  兩國交戰,被敵軍佔領的城池,就算不遭遇屠城,城中之人恐怕也要成為俘虜。

  莊小舟微微一笑,他安撫道:「這晉城可是藏龍臥虎之地,就算他撐不住,我們也有傳送陣,可以助平民逃走。」

  這個「他」指的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可這不合……」

  「插手七國內亂不合規矩?」莊小舟側過臉,摸著下巴道,「可我是魔修啊,當魔修不小心發作了脈反逆流時,大概總會做一些不合規矩的事吧……不過是個把百姓,沒有人會在意的。」

  ……

  黑崎大商的貓耳迎賓是被另一名迎賓扯住尾巴拖進來的,過於敏感的耳朵還微微顫抖著,她瞪大了眼睛,對迎面而來的小鐘掌櫃道:「警鐘好可怕,一直響一直響,大家都在瘋跑……」

  警鐘響的時候,她正在門外,被嚇得尾巴上的毛都炸了。

  而原本在黑崎大商中購買材料的一名元嬰修士更是看情況不對,立刻匆匆結帳,化作一道長虹飛出了晉城。

  另一名迎賓手裡還攥著那根貓尾巴忘了撒手,明明內心很緊張卻還故作鎮定道:「不要怕,就算是屠城,也屠不到咱們這兒!」

  這兩隻半獸少女打小在黑崎州長大,就算有五階修為,卻還缺乏對人類的應變能力——不是誰都能遇到七國內亂這種糟心的大事件的。

  小鐘掌櫃揮袖將黑崎大商的結界升起,他臉色不太好看,沉聲道:「勿慌,先探探情勢再說。」

  ……

  巡邏隊的人上了城牆,將牛二攙下來後,並沒有大肆宣揚楚軍敵襲之事。

  但這個消息卻如同烈火燎原,迅速在晉城中蔓延開來。

  許多與安放之交好,也曾夜宴暢飲的世家子弟紛紛帶著修僕找上城主府,他們迫切需要使用城主府中的傳送陣。然而等待他們的只有封閉的結界。

  「這老狗,又顧著自己跑了!」

  「若是能逃過此劫,我定要上書國主更換晉城城主!」

  「連條路都不給旁人留,安放之這縮頭王八,別讓小爺見到你!」

  「連駱明和環璩都跟著跑,慈祿宮的修士真是出息了。」

  不過也有人勸道:「若是此時開放城主府和傳送陣,能逃出去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眾人都用眼角餘光看到有許多百姓跟在他們不遠處,用一種幽恨的目光看著他們,卻畏懼修僕而不敢上前。

  凡人,終究是沒法跟修士鬥。

  世家子弟們看到這些人後,反而停下了痛駡安放之,其中一個明顯身份高貴的少年道:「哼,算了,怎麼也不能被這些賤民用了去,舊賬回頭再算,咱們走!」

  這些有錢的世家子弟多少都有法寶傍身,雖然他們本身沒有靈力,卻可以命令修僕來幫他們,或是啟動傳送陣、或是用飛行法寶,甚至還有人財大氣粗,直接捏碎了傳送符……就算沒有城主府的傳送陣,他們也走得乾乾淨淨。

  而這時,北城門已經開放,許多攜兒帶女的人挽著包袱往外逃。

  可以投奔其他城市的親戚。

  可以回家鄉避災。

  可以尋一個沒有戰亂之地。

  總之,老話不是也說「樹挪死,人挪活」嗎!

  晉城被倉皇奔逃的人弄得一片狼藉,中間夾雜著孩子的啼哭聲,男人女人的咒駡聲,焦急的呼喚聲……

  在晉城的角落裡,那月華般的樹影下三人,仍是淺酌著杯中酒。

  浮世亂象,不過如是。

  然而在這其中……

  他們的神識,不約而同地鎖定了坐落在角子街貧民窟的小道場上。

  蒼梧。

  ※※※※※※※※※※※※

  警鐘的聲音也傳到了蒼梧。

  但是曲笙還沒來得及在意,她正試圖破除夏時的防禦,「橫掃千軍」配合雁門盾已攻了不下千招,正是激戰之時。

  安塵一直負責晉城安防,他最先警覺,立刻出了蒼梧大陣,神識往城門處一掃,便知道事情不好。

  他來到掌門殿拍響結界,對正在餵招的曲笙和夏時道:「警鐘驟鳴,有敵來襲!」

  曲笙堪堪停下了身形,她皺眉道:「難道是楚國?不可能啊,魏楚邊界有項懷、璋和、白旗鎖三座邊關大城,裡面都駐有慈祿宮的高階修士,可是魏楚邊界並沒有靈力動盪,晉城遠在邊陲,和楚國並未相連,楚國繞過這三關來攻打晉城,豈非南轅北轍?況且晉城並非咽喉要地,完全沒有吸引楚國的東西啊。」

  深入腹地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夏時略一沉吟道:「問題在於他們如何將大軍毫無察覺的佈置在晉城之外,其中必有蹊蹺。」

  「想必城主府已經派人去核查了,如果真的有敵襲,警鐘響過之後,護城大陣就會全面備戰了。」安塵解釋道。

  「那麼安塵和夏道友,你們先做準備,我出去看看。」曲笙收了槍盾,徑直走了出去。

  她一出蒼梧,發現上空的護城大陣果然處於警戒狀態,角子街也亂套了。

  白天正是角子街休息的時候,卻被警鐘突然吵醒,但大部分人沒有任何不適應,他們手腳俐落地收拾著東西,甚至有些人開始在腿上綁上護腿,紮緊了袖口。

  薛大嬸子中氣十足地喝道:「街坊們,傢伙抄起來!」

  熟悉的鄰居們都變了樣子,就連那拽著曲笙賠老母雞的嬸子也拎著菜刀,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

  曲笙拽住了隔壁張嬸問道:「大家這是怎麼了?」

  張嬸拍著曲笙的胳膊,語重心長道:「曲掌門啊,楚國人來打晉城,安放之那個老王八球子又跑了,城主府封了,咱們只能自己幹了!」

  安放之逃跑是一貫作風,曲笙都快習以為常了。

  「張嬸不必擔心,慈祿宮在晉城不是還有兩名金丹修士嗎,想必已經向丹平城申請救援了。」

  張嬸啐了一口道:「誰還信過那些修士,他們才是最先跑的,比安放之跑的還快,這種貪生怕死的窩囊廢,還敢回丹平求援,打死我我也不信!現在聽說楚軍已快進護城大陣了,他們還帶了上百名修士,而咱們魏國的修士早都溜之大吉了。」

  「上百名修士?」曲笙臉色終於變了。

  張嬸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壓低了聲音道:「那些權貴們都跑了,還有許多人烏泱泱地往城外擠,能不能逃掉還不知道……我們是要守住角子街的,曲掌門,你是好人,你們蒼梧來我們角子街時間不長,不算我晉城人,不必賠在這裡,你……快帶著蒼梧的娃兒們走吧!」

  這時薛大嬸子也走了過來,她手中提著雙刀,眉間悍氣不減:「曲掌門,你走吧,七國要亂,你們修士總有辦法,不要留在這裡等死。」

  曲笙完全明白薛大嬸子和張嬸是在為她著想,蒼梧雖然小,到底還是修真門派,與獸族支持的黑崎大商和背靠虛妙山的致遠齋不一樣,蒼梧是真正的無依無靠。

  但是曲笙不能在這個時候走。

  楚軍為什麼繞過三大關來偷襲晉城?晉城的百姓將會如何?就算修士不能親手殺死平民,但是軍隊卻可以!所以楚軍派出修士只是護航,真正攻城略地的還是鐵甲大軍。

  角子街的這些人論單打獨鬥或許都是凡人中的翹楚,但如果跟正規軍隊硬碰硬,絕對沒有勝算。她知道這個道理,這些習武之人,比她更明白此時決意守城的兇險。

  「薛嬸……」曲笙一時竟說不出勸阻她們的話,但是她也有自己的選擇,「謝過嬸子們的好意,蒼梧飲了這麼多年角子街的水,大家放心,只要我在,角子街就會在。」

  曲笙慢慢拉開張嬸握住她的手,然後向著西市走去。

  青極宗的時候她沒有逃、紫覃險些屠城的時候她沒有逃、面對彭家圍山的時候她沒有逃……那麼現在,曲笙也不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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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晉城(四)

  隨著曲笙進入西市,兩道神識傳入了她的識海。

  小鐘掌櫃歉疚地道:「我已將消息傳遞給千豐城,接到了城主指示,如果蒼梧的道友需要庇護或者轉移,小號可以略盡綿力。」

  另一道是致遠齋的王掌櫃與小鐘掌櫃說的話大同小異:「只要蒼梧道友開口,力之所及定當協助。」

  曲笙開口:「能否請兩位商號掌櫃協助我將全城百姓轉移?」

  兩家商鋪同時沉默了。

  這兩家商號背後的門派靠山畢竟是七國勢力以外的修真門派,非常避諱捲進兩國交戰的局面中。修真界在修士問題上可以同氣連枝,但是在凡人紛爭上輕易插手他國政事,乃是大忌,即便是五大山門,也不敢做出轉移一城百姓的舉措。

  他們只能幫助同為修真者的蒼梧,卻不能幫助滿城凡人的晉城。

  曲笙很理解,但她還是有一絲失望。

  晉城這一次也許真的守不住了,這城中數萬百姓,都會成為喪失了家園的流民,他們的後半生都將因此改變——但沒人去關心他們,在七國聯盟所謂的大局觀下,底層人民的幸福,是最忽略不計的。

  蒼梧又何嘗不是這樣?

  她踏上南城城門,將神識鋪開,楚國的大軍已經出現在築基修士神識可以觸及的地方,負責掠陣的檀淵宮修士顯然已經知道晉城發現了他們,然而卻仍是不慌不忙地盤旋在大軍上空徐徐飛來,從容地在護城大陣外佈置陣法。

  而慈祿宮卻還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曲笙躍下城牆,她必須回蒼梧安排好一切。

  紂南他們還在連橫空間,壬江師叔還在閉關,桐姝和瑜藍也還未出關,只能看三位師兄中有誰未到緊要關頭,能出來助陣……現在蒼梧能用的戰力,竟只有夏時和安塵。

  正當曲笙回到角子街時,護城大陣上方突然傳來了喊話聲。

  「楚國乃義軍之師,若爾等投降,可為俘,遷至楚國,享不殺之恩;若反抗,將為楚國三萬鐵甲碾為塵土,吾乃領軍副將秦戩,本次出征將軍乃是檀淵宮化神修士衛長生衛神君,予爾等一個時辰考慮!」

  這番話一說,整個晉城突然從熙熙攘攘中沉默了下來。

  化神修士領兵,三萬鐵甲,一個時辰,殺無赦……這些詞匯瞬間進入每個人的腦海,從來沒有接受過這些的晉城居民都是木訥和茫然的。

  前九個紀年的動盪和天元2018年的人間大劫已經離他們太遠了,安定了這麼久,最多就是來個大妖喝斥了兩句,不也有驚無險地渡過了嗎?

  怎麼會變成這樣!

  孩子們最先哭了出來,一聲響亮的幼兒啼哭在人群中響起,隨後孩子們像是被傳染了一般,一個接一個地哭了出來。

  一個孩子叫道:「娘親,回家,我要回家!」

  可是大人們都無力地想到——他們大概沒有家了。

  人群裡有人小聲哭道:「不想死,我不想死……」他看著依然從北城門向外逃的人群,突然搖搖晃晃站起來往南城門跑,「逃不掉的,上百名修士在這裡,根本逃不掉!我寧可當俘虜!」

  有些人遲疑地起身,在城中,南北兩座城門相當於人們的兩種選擇:逃跑,或是當俘虜。

  而有些人卻麻木地看著地面。

  俘虜?真以為楚國會養活白吃飯的?

  若是去當了俘虜,女人只能為奴為婢,老弱病殘會被編入炮灰營隊,青壯男人會被派去本地人根本不願去的窮山惡水開山、掘鐵、挖煤……無論是做俘虜,沒有尊嚴地被人當做牛馬使喚,還是死在當下……都沒有什麼區別。

  這時候,從角子街走出了一群人。

  他們中間有金盆洗手的土匪、有廚子、有屠夫、有養雞的老婦、有賣酒的鬥雞眼夥計,甚至還有一個夾著戒尺的瘦弱書生。

  薛大嬸子以布巾包髮,一手一把亮閃閃的大刀,一路行過來,一路大聲道:「守家護城,寧死不降!跟老娘一起幹的,抄起傢伙來!」

  似乎那唯二的兩個選擇中,又有了一個新的選擇。

  他們——還可以選擇守護自己的家園!

  男人們眼中漸漸浮上赤紅血色,他們紛紛跑回家中,搜集一切可以用來戰鬥的東西——菜刀、掃把、耙子、扁擔……跟上來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角子街一行從東市出發,繞過了西市,最後走在晉城的主街上,帶著與投降者截然不同的氣勢,向著南城門而去。

  從最開始的五十人,漸漸已有千人之勢!

  而角子街同時還出現了十來名女子,她們都穿著最樸實的粗布衣裳,但是身上散發出的濃烈脂粉味卻讓人輕易地分辨出她們的職業。

  那是豔陽樓的姑娘們,她們齊心合力推著一輛大車,上面放滿了酒罈子。姑娘們身後還有更小的孩子,以及走路都顫巍巍的阿婆,他們推著許多乾柴慢騰騰地跟在後面。

  她們想用最原始的火攻,來阻止敵人上城牆。

  溫三春經過曲笙身邊的時候,她伸出手,輕輕捏了捏曲笙的臉頰。

  她不再年輕的臉暴露在陽光下,可以清晰看到眼角的細紋,因為倉促而緊急撲上去的粉已掩蓋不了年齡的秘密,但她還是露出了微笑:「小曲兒啊,其實姐姐我呢,很早以前,也被測出過五靈根,可惜啊,要是早出生一千年,大概也是個騰雲駕霧的修士……要是有下輩子的話,姐姐來蒼梧派找你,你個臭丫頭,肯不肯收我?」

  「收。」曲笙握緊了拳頭。

  溫三春笑得眉目如畫:「那你保佑姐姐下輩子投個好胎吧!」保佑我再不做這行,乾乾淨淨去當仙子,穿白衣裳,不戴金釵,彈琴……給自己聽。」

  曲笙伸手變出一朵花,插在她烏黑的髮髻上:「何須等下輩子?打完這場仗,你來蒼梧,我收你。」

  溫三春溫柔地看著她,沒有說話,默默轉身帶著她的姑娘們繼續走向南城門方向。

  曲笙回到了蒼梧,不知為何,小院中只有安塵,卻不見夏時,她亦不多問,心中已轉變了念頭,一槍刺開陣穴。

  「亟啟蒼梧第五代掌門令,壬江真人出關!徐鼓、封笛、關瑟三人出關!桐姝、瑜藍出關!」

  「亟啟蒼梧第五代掌門令,連橫空間結束中級位面試煉,康紂南、常鈞語、嚴琮、魯延啟,四人出關!」

  在掌門令下,整個蒼梧道場發出了光芒,全部禁制開啟,無論是正在入定的、正在修煉的、正在殺敵的、正在山川河流中探險的……所有人在一刻鐘內,都出現在了曲笙面前。

  蒼梧諸人一頭霧水,都在等著曲笙說明情況。

  「很抱歉打擾諸位的修煉,我亦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大家。」

  壬江真人未語眼先紅,非到生死存亡關頭,曲笙絕不會打斷他的閉關,這位哭包師叔顫聲道:「掌門師侄請講……」

  曲笙朗聲道:「楚軍集結三萬鐵甲,由檀淵宮化神修士衛長生帶領,率上百修士兵臨城下,準備強攻晉城,其中反抗者死,投降者為俘。」

  封笛皺眉問道:「不知城中情況如何?」

  「安放之與慈祿宮修士、城中權貴盡數棄城,晉城百姓分為三股,逃亡者向北而行,投降者等待楚軍接手城池,反抗者已在南城門準備防禦。」

  「這是以卵擊石。」徐鼓下結論道,「普通人如何能與正規軍隊作戰?黑崎大商與致遠齋都是境外勢力,他們不會摻和這趟渾水,如果慈祿宮不發救援,城破是遲早的事。」

  關瑟比較沉穩,他道:「掌門師妹既然召喚我等出來,大概已有決斷,我們該如何做?」

  曲笙冷聲道:「其一,城主府已封,我們需要前去慈祿宮求援;其二,蒼梧道場不能丟,需要有人負責整理典籍功法;其三,我需要幫手與我一同守城,為百姓撤離爭取時間。此次作戰,由四代、五代弟子參與,六代弟子……」她看向徒弟們,目光突然一柔,「你們帶著蒼梧物資,負責保護撤離的百姓。」

  修真界,從來都是長輩護著小輩。這一次,不是沒有任何選擇的青極宗之戰,曲笙自然以保存蒼梧道統為優先級,所以才以保護撤離百姓為名,讓六代弟子逃走。

  壬江真人和徐鼓、封笛、關瑟四人自是無異議。

  但是常鈞語卻立刻炸了:「我不走!小爺從來沒做過逃兵!」

  康紂南也道:「師父,我與鈞語已有築基修為,讓我們留下來守城吧!」

  嚴琮卻不樂意了,他乾嚎一聲,撲過去抱住曲笙大腿道:「師父,別不要小琮!」嚴琮這一招,比起兩位師兄,更像是在撒嬌了。

  魯延啟卻自知修為低微,他道:「我聽師父的安排,哪怕讓我放棄一切,我也會守住蒼梧。」

  曲笙贊許地看了魯延啟一眼,她扯開嚴琮:「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而是在命令你們!」復又對一直縮著膀子的瑜藍道,「你現在回黑崎大商還來得及。」

  瑜藍偷瞄了一眼桐姝,立刻精神抖擻地扯脖道:「我不走,我也能守城,若是我不戰而退,就算是我爹也會看不起我的!」

  曲笙心道,若是真讓你去守城,紫覃恐怕會拆了蒼梧。

  不過,她眼下還真需要坑它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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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34:1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晉城(五)

  曲掌門哄小孩子絕對有一手,她對瑜藍道:「你願意幫忙再好不過,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已經晉階四階了吧?我這裡倒是真的有一件特別的任務,只有瑜藍才能完成呢。」

  聽到了「特別」、「只有你」這樣的字眼,瑜藍存在感都要爆棚了,它挺胸道:「交給我,沒問題!」

  妖獸小時候真的是蠢萌又好坑啊……曲笙強忍住摸它腦袋的衝動,然後正色道:「安塵出列。」

  安塵原本垂袖默默立在一角,他沒想到曲笙點將的時候會第一個點他,立刻道:「弟子在。」

  「你負責去慈祿宮報信,由瑜藍負載你去。」

  登時,一人一鳥都不願意了。

  安塵知道自己身份尷尬,雖然在蒼梧的時間不長,卻真心真意地把自己當成蒼梧的一份子,他沒想到曲笙會在這個關頭把他支出去,與送信相比,他寧可像一個堂堂正正的宗門弟子一樣在掌門身邊戰死,也不願離開戰場。

  「求掌門讓我留下來!」安塵跪了下來,「我這條命本就是掌門救的,你讓我肝腦塗地都可以,請掌門大人不要……」不要趕我走。

  瑜藍則是單純不願意讓人騎在自己背上,它叫道:「我長這麼大連我爹都沒馱過!」

  曲笙瞄它一眼,所以你才熊啊……

  但是桐姝此時不知是福至心靈還是怎麼的,突然蹲下來摸了摸瑜藍的羽毛,輕聲道:「求,求你了。」

  瑜藍渾身一抖,不吭聲了。

  曲笙對安塵道:「你想多了,讓你來做這個任務,正是因為你有蒼梧其他人都沒有的經驗,我需要你見到慈祿宮的掌事者,將晉城的危機告訴他們。想必你也心知肚明,無論是安放之,還是那些逃走的貴族,甚至是慈祿宮的晗午神君,他們都不會把晉城的生死放在心上,所以……安塵,全城百姓的性命,蒼梧弟子的性命,都繫於你一人身上。我信任你,而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安塵默默握緊了拳頭,他啞聲道:「弟子明白了。」他並未起身,而是向瑜藍叩首道,「請瑜藍君帶我一程,若是瑜藍君以載我為恥,我願在任務完成後自裁雙腿。」

  瑜藍喉嚨咕咚一聲,它結巴道:「本……本君豈是那般小氣之獸,真是拿你們這群人類沒辦法,果然還是要靠我啊!」

  它長鳴一聲,原本還是灰撲撲的鵪鶉狀,在長鳴之後,突然身上長出了華彩般的羽毛,尾羽更是鮮豔奪目,雖然不如紫覃的真身,卻已是相當漂亮了。

  「人類,上來!」瑜藍變為真正的大鳥,呼扇了一下長達一丈的翅膀。

  安塵御風而上,最後看了曲笙一眼。

  「弟子去了!」

  瑜藍展翼,如一道電光衝了出去,扶搖直上,消失在了眾人眼界。

  最大的一樁心事完成,曲笙繼續安排:「康紂南、魯延啟負責整理蒼梧物資;常鈞語負責檢查百姓出逃動向;嚴琮,我給你回家告別的時間,半個時辰後你們出發。記住,你們每一個人的性命都無比寶貴,所有人相扶相助,若我戰死,由紂南接任掌門。時間刻不容緩,你們馬上開始行動!」

  但是弟子們還是一動不動。

  這幫小崽子,連掌門的命令都不聽了!

  曲笙額頭暴起青筋,喝道:「你們知道對我來說,什麼最重要嗎?不是生死,不是晉階,不是我手中每天巴巴算的那點兒靈石!而是蒼梧!蒼梧就是我的一切,你們就是我的命根子……幾年相處,到現在我們師徒竟然如此沒有默契,你們要讓我失望到底嗎!」

  這些話太重了。

  康紂南第一個木然轉身,走向藏經閣;

  常鈞語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嚴琮呆呆地看著師兄,然後也終於爬起來,默默地走出蒼梧;

  魯延啟最聽話,但是他離開的時候,地上分明濕潤了一小塊。

  六代弟子黯然,就連長輩們也深感壓力。

  曲笙躬身行禮:「請師叔師兄先行去南城門備戰。」

  壬江真人帶著徐鼓、封笛、關瑟三人離開了蒼梧。

  最後只剩下桐姝,她看著人一個個離去,最後只剩自己。

  「小姐姐,我要跟你在一起。」

  說實話,曲笙不知道該拿桐姝怎麼辦才好,桐姝不可能跟康紂南走,也沒辦法獨立生存,只有留在自己身邊才最放心。

  然而她卻要上戰場了。

  曲笙走過去,輕撫她的臉頰道:「跟小姐姐在一起,可能會死啊。」

  桐姝溫柔地笑道:「好,在一起。」

  ※※※※※※※※※※※※

  夏時一直沒離開蒼梧,但他並不在蒼梧內,而是在特定的空間結界中。

  在曲笙接到消息出門查探情況時,他也收到了夏勤風的聯絡請求。

  「……我們在韓國鑒龍山附近發現了一座隱藏在陣法中的祭壇,此陣法圖案詭異,前所未見……此地原本並不在我們的搜查範圍內,後來我們在祭壇上發現了一名修士,與太和行嵐神君所繪製的通緝人像竟有幾分相似,而且這祭壇附近一直有元嬰修士出入,我們篩查過最近七國聯盟內各高階修士的動向,發現這些人竟都平空出現……目前我們已經將祭壇包圍,請少主定奪。」

  「毀了它,調動所有黑雲騎,不求生擒,但務必全部消滅!」

  「是。」夏勤風細心發現夏時眉頭緊鎖,忍不住多嘴問道,「少主可有煩心事?難道是蒼梧派出了什麼問題?」

  「楚軍進攻了晉城,」他按了按眉心,「一開始我就覺得蒼梧奇怪,先有青極宗想吞併蒼梧,後有化神大能夜襲,我本以為是針對蒼梧派,卻沒想到也許是……」

  「少主,需要派出黑雲騎守城嗎?」

  「不,把全部的兵力都放在那個祭壇上,那化神修士連行嵐師姐都覺棘手,必須出全力,晉城方面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夏勤風自然相信自家少主的實力,抱拳行禮後,便離去了。

  夏時卻沒有立刻出結界,而是喚出了月刃。

  在結界中,月刃終於可以不用限制身形,它化為原型,乃是一條渾身散發著純淨銀光的巨龍。

  「這一次,對方有化神修士坐鎮……」夏時低聲道,「我必須出劍。」

  月刃沉聲道:「你可知,你的劍若是飽飲人血,更易激發你的魔氣,是以,晏峰主和我才限制你出劍的次數。」

  「可是不能殺敵,又算什麼劍修?晉城需要我出劍,蒼梧也需要……」

  還有曲笙。

  他完全可以想得到她會怎麼做,那麼……他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在他眼前再次傷痕累累?

  「我也有要守護的人和事,用我的劍!」

  月刃一聲歎息。

  「去吧,用你的劍,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吧。」

  夏時低垂眉眼,看向自己的右手。

  那上面閃耀著光芒,而他的唇角,正在微微上揚。

  ※※※※※※※※※※※※

  晉城的護城結界全開時,可以將方圓百里籠罩在其中,但是這結界只限制修士,卻不限制凡人,因此逃離晉城的百姓目前還在結界範圍內,常鈞語用靈力喊話,指揮他們分為三股向著三個不同城池方向而去。

  準備投降的人關緊了門戶,屋子裡時不時傳來壓抑的哭聲和吵架聲。

  隨著角子街的眾人登上城牆準備防守的眾人,卻已經在薛大嬸子和另一名留下來的巡邏兵調度下,開始有條不紊的收集物資和兵器,安排各項人手。

  婦女、孩子、老人都聚集在後方,稍微有些餘力的都在幫忙運送物資。

  曲笙帶著蒼梧修士趕到南城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熱火朝天的場景。

  修士不得傷害凡人,因此對付楚國的三萬鐵甲,只有靠晉城的城牆和這些凡人的努力,當然,在不主動出擊的情況下,蒼梧可以幫助晉城設置一些防禦措施。

  徐鼓在附近設下了各種小陷阱,也不知道他手裡哪來那麼多小玩意,粉色的迷霧、會模仿千軍萬馬攻擊聲的木頭小馬、可以生出無數藤蔓的地洞……

  關瑟則丟下了無數功用不明的種子,只不過這些種子催生並不快,只能看到關瑟不斷掐訣作法。

  兩位師兄所布下的陷阱乃是被動攻擊,大多只起威懾作用,並不會致死,且就算傷到凡人,也屬於正當防衛,算不到修士的頭上。

  封笛沒有任何舉動,他捏著手中的長笛,站在城門上眺望遠方,而他身邊,則是因為身在人群中有些惴惴不安的桐姝。

  曲笙將大把的靈石丟了出來,她與壬江師叔一起,按照東南西北方位,畫下四座巨大的天穴陣,屆時以壬江真人的靈力為供給,用來困住低階修士。

  他們的目標,是那些隨軍的檀淵宮修士。

  如今只希望安放之沒有喪心病狂到將護城大陣的靈石撤走,護城大陣能多堅持一陣,就有更多的百姓可以撤離。

  時間一點點流逝。

  當楚國的大軍進入城門十里外的時候,在護城大陣外負責破陣的楚國修士已開始行動。

  曲笙眯眼看過去,天邊驟然亮起了無數道光芒,而後便是劇烈的地動山搖,老城牆上的每一塊磚都發出了嗡鳴聲,像是有什麼東西驟然間從這座古老城池中被抽去了一般。

  曲笙心涼了下來,就算安放之不偷工減料,這座護城大陣在對方的狂轟濫炸之下,還是連一個時辰都沒有撐到。

  不過——

  曲笙回眸看向身後的晉城,她的徒弟們,她的蒼梧,都已安全撤離。

  身無牽掛。

  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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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34: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兵臨城下(一)

  在修真時代,凡人的行軍佈陣也與舊時相差極大,畢竟大多城市都有護城大陣,因此晉城的護城大陣一破,檀淵宮的修士便率先飛了過來,他們將為後面的鐵甲軍清掃敵方修士。

  飛行車輦上盤膝而坐的正是神情冰冷的化神修士衛長生,他是宮主宗離的三師兄,此刻作為攻打晉城的統帥,只是漠然地將神識一掃,對身邊一名元嬰修士道:「一名金丹,其餘皆是築基,先將他們拿下。」

  「秦戩得令。」原來這元嬰修士便是之前向晉城喊話的領軍副將,他立刻退下點將,派出五名元嬰,二十名金丹修士,眾人也不用探路法寶,而是直接對晉城前方展開地毯式狂轟濫炸。

  當法術的煙塵散去後,晉城城牆最高處,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骨齡不過十七歲上下的漂亮少女。

  她穿著一身灰撲撲的普通戰袍,但是左手卻持著一面若星辰般燦爛的大盾,右手倒提一杆暗紅色雁翎槍,眉眼中帶著不屈的悍然,緊緊盯著他們。

  她手中的盾牌散發出無形的靈力場,將晉城前方五里牢牢護住。

  秦戩倒是對曲笙刮目相看,護城大陣已破,剛才打向晉城附近的法術,居然都被這小姑娘攔下了?

  而晉城城牆上的守城百姓看到曲笙成功攔下了攻擊,不由得發出一聲歡呼!

  「曲掌門好樣的!」

  曲笙臉上卻並沒有喜色,她對著身後的壬江師叔打了一個啟動天穴陣的手勢,然後從城頭上高高躍下,直接站在了晉城禁閉的城門前。

  她沒有說任何話,但是她的姿態,卻表達了願為晉城誓死一戰的決心!

  秦戩不是憐香惜玉的人,但他有一個比曲笙大不了多少的女兒,他沉聲道:「一個時辰已到,看來你們已經選擇了最令人遺憾的一條路,真是冥頑不靈。」

  曲笙朗聲道:「自古面對侵略者,逃者有之,降者有之,然——鐵骨錚錚者,亦有之!無論是前九個紀年魔尊降世之時,還是十萬年人間大劫之時,你們能活下來,都要托這些『冥頑不靈』者之福,是他們的浴血奮戰才給了你們這些人欺淩弱小的可能,給了你們侵略盟友的機會!」她冷笑一聲,將槍尖沖向前方,「那些為人間戰鬥到最後一刻的楚國英烈若是見到你們,定覺得恥辱!」

  這一番話將秦戩身後修士的怒火全部點燃,也為晉城的守軍鼓舞了士氣!

  秦戩面無表情,他對身後的金丹修士道:「根據情報,此人也算是一派掌門,你們去吧,讓她死得體面些。」

  對付一個築基期的曲笙,根本不用元嬰修士出手,而且在對陣前斬殺一員大將,更能摧毀守城人的心志。那些金丹修士飛到前方,他們看向曲笙的眼神已像是在看一個死人,若干法寶祭了出來,法術的光芒再一次出現在晉城前方。

  曲笙舉盾迎上,她並非不想反擊,但是她的靈力太過寶貴,而且越是拖延時間,就對他們這一方越有利。

  她希望百姓們快點撤離,希望安塵快一點將消息送到慈祿宮。

  此時的曲笙就像是一個靶子,將所有火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是這些法術攻擊還是太強了,曲笙的口鼻微微震出鮮血,被她不動聲色地抹掉了。

  金丹修士們兩次攻擊都拿不下後,還想繼續第三次攻擊,身後突然傳來衛長生的聲音:「不要在無謂之事上浪費時間。」

  秦戩知道神君大人已不耐煩等待,於是只好親身上陣。

  他掐了一個繁複的法訣,這法訣的威力足以轟碎三名金丹修士,如今卻用來對付一個築基期的小姑娘,也算是個體面的死法。

  只是……全屍大概留不下了。

  這法術若崩山碎石,自天上轟隆隆落下,帶著強勁的靈力,砸向曲笙。

  城牆上的薛大嬸子等人見到這一幕立刻驚呼咒駡,拼命讓曲笙快躲開!

  這一刻,壬江師叔將天穴陣催發到最大限度,桐姝手中祭出一條五光十色的彩帶,徐鼓丟出去兩道保命符籙,而封笛則迅速將長笛橫在唇前,吹出一個無聲的音符。

  元嬰修士的全力一擊也有分別,秦戩能做到衛長生副手這個位置,必定有過人之處。蒼梧諸人的法門僅僅幫忙卸去了極少一部分攻擊,那落石如一條黑色長龍,衝向曲笙的身體,幾乎覆蓋了她身前身後方圓十丈,使得人無處可逃。

  即便雁門盾的光芒閃耀若星辰,也即將淹沒在滾石之中——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從空中劈下,瞬間將這些滾石劈散為粉末,原本呼嘯而來的巨龍也驟然解體,石塵紛紛揚揚散落在曲笙周圍。

  什麼人!秦戩凝神望去。

  晉城的城牆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挺拔的身影。

  夏時仍是那一身黑色勁裝,他迎風而立,像是天邊乍開的一朵黑焰。他冷冷開口,雖然話音不高,但只要他說話,聲音便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太和青彌峰弟子,蒼梧派客卿,夏時,願與晉城共存亡!」他一手撤去了法衣上的掩飾,露出上方的靈劍標記,手中緩緩凝出一柄流竄著紫色閃電的長劍,只輕輕一揮動,便隱隱有雷鳴,彷彿天地光輝都在這一劍之中。

  太和精英弟子服!

  太和劍修本命劍!

  晉城眾人的喧囂奇異地被安撫了下來,他們看向夏時的目光漸漸變得炙熱,似乎透過他的身體,看到了一種能稱之為「信仰」的東西。雖然凡人的壽命沒有修士這般長久,但是在口耳相傳的傳說中,在隱秘的記載中,在低語的童謠中……太和這個詞,對凡人來說,從來都不陌生。

  歲月漫長,人間幾曆風險,當魏國的護國大陣都已經保不住他們時,當晉城的護城大陣都已保不住他們時……他們眼前便會出現那些永遠都會將劍尖沖向敵人的長劍。

  那是曾經捍衛人間的太和七路軍團。

  就連薛大嬸子心中都微微放鬆,有太和的劍修在,彷彿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他們不問來由,不問結果,就是這樣……近乎虔誠地相信著。

  秦戩則微微變了臉色,他下意識地看向後方的統帥。

  戰場上,因為夏時的突然出現,而陷入莫名的沉默中,夏時以及夏時背後代表的太和力量,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七國內戰的最前端,就算是秦戩這樣的元嬰修士,也不敢妄下殺手。

  ……

  當夏時自報家門時,站在城門前的曲笙卻看上去很平靜。

  很奇怪,曲笙此時心中並沒有被欺瞞的憤怒,她只想道,他終於來了。

  似乎沒有什麼能比他能回到她身邊更重要。

  曲笙手持雁門盾與諸人強守晉城之時,心中不是不矛盾的。

  希望他回來,又希望他不要來送死。

  屬於少女的心思,和屬於一派掌門的責任交織在一起,就算是曲笙自以為已將心腸鍛如玄鐵,也會有溫柔的一角,藏著些許不敢奢求的希望。

  她轉過頭,看向夏時。

  夏時也正低下頭,凝望她的身影。

  拿著本命劍,穿著太和精英弟子服的夏時,與平時的夏時完全不一樣了,他像是一柄終於出鞘的利劍,更像是撤去一切枷鎖的野獸,渾身散發著莫名的氣勢,幾乎將身周形成一個恐怖的氣團。

  然而那雙桃花眼中的溫柔卻沒有改變,他專注的目光,也沒有改變。

  這一瞬間,她竟然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就是這個人了,無論他身份是什麼,都沒辦法改變了。

  他對她那麼特殊,那麼重要。

  是同生,是共死,都讓她覺得異常甘美。

  真是無可救藥。

  ※※※※※※※※※※※※

  「晉城居然藏著一名太和弟子?真是晦氣。」衛長生神情陰沉道,他一直在用神識鎖定晉城,對夏時的出現十分不滿。

  檀淵宮寧可得罪獸族和虛妙山,也不願意面對太和弟子。

  那可是個螞蜂窩,上一次齊國玄鐵礦山的事爆發出來,懿榮宮的修士到現在還夾著尾巴做人,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太和抓住什麼把柄。

  不過……既然這個小輩不守規矩,強行包攬晉城之事,也就怪不得他出手狠辣,屆時太和就算找上門來,他也有充足的理由打發回去。

  「都殺了吧。」衛長生下令道,在他眼裡,五名元嬰和二十名金丹修士,對付一個區區金丹劍修和一名築基修士,完全綽綽有餘。

  就算是太和劍修,也不是不死之軀。

  然而當秦戩受命發動攻擊後,晉城戰場上卻出現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隨著夏時祭出本命劍,天空上竟然聚集起劫雲,短短不過瞬息間,已有天雷隱隱在雲間翻滾。

  這是什麼情況?

  秦戩不敢置信地看著天空,這是……元嬰天劫?

  區區一個金丹中期修士,他要在戰場上晉階?

  簡直荒謬!

  夏時從城牆瞬間來到曲笙身邊。

  曲笙顯然也看到了天空的異樣,她只問道:「你要晉階?」

  「嗯,不這樣的話,劍域領悟不完善,守晉城會很困難。」畢竟對方有化神修士,如果可能,夏時也不想在這種環境下直接沖元嬰,雖然晉階的天劫和雷劫都會讓他提升戰力,但情勢還是太危險了……他很可能在晉階的過程中就死在這些人手上。

  「需要我做什麼?」

  「保護我,幫我掠陣。」 夏時輕聲道,「我的背後,就交給掌門大人了。」

  曲笙愕然,她沒想到看上去如孤膽英雄一般的夏時竟會要求她保護他。

  可她看過去,夏時的眼眸中沒有半點玩笑色彩。

  既然這樣的話……

  「好。」曲笙露出了笑容。

  那就一起並肩作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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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34: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兵臨城下(二)

  劫雲之下,孤城在上。

  晉城山水不靠,周邊的城池各自有自己的算盤,楚軍是一定要消滅的,但兵力絕對不能浪費在晉城身上,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晉城簡直就是一塊已經被叼在嘴裡的肉,他們當然會去求援,不過這求援不是為了晉城,而是為了自己。

  用晉城當拖延楚軍的餌,他們才好做足了手段。

  在外人眼中,現在的晉城方圓百里內,都已經染上一片血色,而那上方還有密佈的黑色劫雲,如末日一般,幾乎要吞沒這座小小的凡人城池。

  護城大陣已破,在他們的眼中,晉城最多只能堅持一刻鐘。

  「安放之那個廢物,居然棄城而逃,反而害了咱們!」雲台城城主陰沉著臉,在城牆上借助瞭望法寶看著晉城動向,「老三不是通過傳送陣去丹平城了嗎,慈祿宮有消息沒!」

  「宮主閉關,目前做主的是杜昭岳杜長老,聽說要召開宮內會議。」

  「這個時候還開什麼會!趕緊派四方軍來支援啊!」雲台城城主一巴掌拍在城頭上,可隨著他這一巴掌,晉城方向也傳來了劇烈的轟鳴聲。

  所有人的臉都白了。

  這是元嬰修士的攻擊!

  ※※※※※※※※※※※※

  秦戩終於開始攻擊,能被衛長生作為主力帶出來的元嬰修士實力都不弱,遠不是那些在外圍廝混的元嬰修士能比的,他的攻擊角度十分刁鑽,和另一名元嬰修士配合攻擊,從頭頂與雷劫一同攻擊夏時,另外三名元嬰修士分工亦很明確,其中一人負責防禦,另外兩人從旁掠陣,而那些金丹修士,則在己方高階修士的庇護下,向著兩人展開鋪天蓋地的攻擊。

  就像當初幫助雁門盾迎雷劫一般,無論是法寶初成的雷劫,亦或是修士晉階之後的雷劫,對夏時都是最大的輔助,所以他務必在這場戰鬥中成功晉階元嬰,才能引來晉階元嬰後的雷劫。

  從古至今,隨著修士對丹藥和法門更純熟的應用,元嬰以前的晉階已不再是什麼難事,但是唯獨太和劍修仍然沿用著最古老的方式。

  以身為劍,戰天劫!

  天劫與雷劫不同,它是用來磨礪修士道心的最危險,同時也是最有效的工具,經過天劫淬體的修士身性剛正,不易受汙邪侵害。而天劫的威力則是根據修士本身的能力來定的,越強大之人,所受的天劫也越強大。

  從築基期開始,太和劍修一晉一劫,甚至還專門為無法引來天劫的築基期弟子準備了劍陣盤。

  築基天劫——三道法門、四凶獸、十八天象。

  金丹天劫——六道法門、十二凶獸、三十六天象。

  元嬰天劫——十二道法門、二十四凶獸、七十二天象,另有心魔劫伺機而動!

  如果是有師長的親傳弟子,甚至還有可能得到師父的「特別關愛」,在陣盤中加入各種「好料」,或是增加天劫難度,或是迎來雙倍天劫。

  師父晏修曾在夏時晉階金丹之前說過:「這天下最恐怖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恐怖,這天下最難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難。身為太和劍修,這才是你真正的天劫,而劍修的存在……我們為破劫而生!」

  人間一切劫難,人間一切苦厄。

  以劍破之!

  夏時瘋狂催動體內靈力與天地相和,天劫已隱隱在他頭頂的劫雲中成形。

  他手中放出一團紫色光芒直沖上天空負責防禦天劫,而眉間則閃過神通印記,他左手不斷掐訣,一層巨大的波浪式雷網瞬間擴散,阻攔下那些雜亂的攻擊。

  在天劫之下,夏時興奮的骨頭都要發疼了,他看著手中的本命劍,低聲道:「霆霄,隨我放肆一場吧。」

  夏時本命劍名「霆霄」,築基後得天地賜名,嗜飲人血,殺性十足,第一次出鞘乃是以師父晏修元君之血祭劍,同時亦是用殺氣更重的大乘修士以精血封印劍上兇氣。

  能恣意一戰,霆霄劍發出了劇烈的嗡鳴。

  太和青彌峰,修的本來就是殺人劍!

  夏時衝了上去!

  霆霄劍散發出驚雷劍意,與夏時本命神通放出的雷電之網相和,將那五名元嬰修士全部籠罩在雷霆之下。

  秦戩暴喝:「區區金丹,也敢在天劫下囂張!」

  他被夏時的劍意鋒芒掠過不由後退一步,臉上惱怒之極,但卻依然不敢讓這名正在晉階的金丹期劍修近身。

  誰都知道,劍修就是瘋狗,被貼身咬上的話,必定會割肉!

  「全力進攻!」秦戩暴喝一聲,身周法門頻出,接連轟下三座大陣,而後方修士亦是法術符籙齊齊用上。

  然而他們的攻擊卻被一面閃耀著星辰光芒的巨盾攔了下來,一名少女修士站在夏時背後,向著所有人露出了輕蔑的笑容。

  「恕我直言,在座的諸位,沒有一個能打破我的盾。」

  再一看這少女的修為,不過是築基期,所有金丹修士都覺得深深被羞辱了,他們咬牙冷笑著,毫不留情地繼續下一輪猛烈的攻擊。

  然而少女卻騰身而起,她身形挪動極快,竟能帶著那些法術繞起了圈子。

  這是直逼金丹期的遁速。

  正當有人驚訝之時,金丹修士的陣容裡卻有人發出了慘叫聲,他的丹田處露出了一截槍尖,而他身後,正是那名持盾的少女。

  「不好意思,我似乎還有一杆……能捅死金丹的槍呢。」少女冷冷將槍尖抽出,再次將盾牌橫在身前,睥睨眾人。

  「殺了她!」氣急敗壞的金丹修士們叫囂著。

  秦戩卻氣急敗壞道:「來人,支援!」

  就在曲笙開始向金丹修士反擊之時,夏時已經開始晉階了,天空劫雲陰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夏時的天劫,終於開始降下!

  法門——炎殺之爪。

  凶獸——人面虎足的檮杌。

  天象——末日石火。

  他一邊扛著天劫,一邊與數名元嬰生死搏鬥!

  晉城上空的戰場,已密密麻麻被各種天象和法術覆蓋,炸雷似的轟鳴聲不斷響起,紫色光芒的長劍在怒雲中穿梭,古老的傳承在重重威壓之下迸發出更璀璨的力量,一種玄之又玄的吟唱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天地大劫,無量量劫,億萬年輪回。

  金仙大劫,斬三屍劫,千萬年輪回。

  古神大劫,破宿命劫,百萬年輪回。

  人間大劫,浮生塵劫,十萬年輪回。

  修士大劫,因果道劫,隨塵緣盡止。

  劍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與天證道,超出三界,壓迫五行,眾生仰止,一劫一晉,永無止境!

  一道道天劫接連落下,即便沒有雙倍天劫,沒有師長的護持,但在面對高一境界的元嬰修士時,夏時幾乎將身體中全部潛能激發出來,霆霄劍發出金屬的蜂鳴,獨屬於劍修的光彩,在這個戰場上,承載著這個人間最榮耀的道統,向天地、向八方、向亙古洪荒、向前之古人後之來者,昭示著他的信念!

  然而與此同時,應秦戩的召喚。後方又飛來三十名金丹修士,及三名元嬰修士,他們從四面八方包抄夏時,在天劫來的最兇猛的時候,齊齊放出法術給予夏時致命一擊。

  每個人都拿出了壓箱底的法寶,如果不在此時背水一戰,那麼回到檀淵宮,等待的他們的恐怕將是驅逐和懲罰。

  「大家一起上,他正在晉階,已自顧不暇!」

  其中一名修士召喚出一隻異獸,那異獸口吐黑光,將看到的一切全部化為烏有;

  有修士祭出本命法寶,在丈寬的錦緞上抖出十二凶神;

  有修士使出獨門秘法,將精血塗抹在額頭,開出一束血光罩在夏時身上,吸收他的精血;

  有修士拿出花紋繁複的符籙,還有修士祭出奇形怪狀的兵器……

  夏時揮手在身前放出一道結界,而身後正有一道法門捲著無數冰雹向他後心襲來——天劫只能由晉階本人去接,否則不僅不算數,還會降下更重的懲罰!

  他不得不親自面對那道法門。

  就在那些惡毒的法術將要碰到夏時之時,曲笙手持雁門盾劈空而來!

  無數法術擊在雁門盾上,發出接連不斷的爆裂聲,而曲笙半步不退,她緊咬牙關,牢牢記住曾經棋湖真君的話。

  「……如果你的意志足夠堅韌,它不但能幫你抵擋金丹期的攻擊,哪怕是更高修為的法術,是要你意志不倒,它便與你同生同息。」

  漸漸地,在法術接連不斷的轟炸下,曲笙已經咯血的嘴角竟微微上翹。

  你們這些人啊,大概永遠無法理解守護的心態吧?

  她回眸看向雁門盾之後的夏時,還有在法術轟炸下仍然倔強堅守的晉城諸人。

  夏時、晉城、蒼梧……此時此刻,他們就在她的雁門盾後方,是她誓死捍衛的對象,是她能為之流血,乃至犧牲的存在。

  全力守護他們!

  曾經蒼梧第三代掌門逢朗真人與蒼梧諸弟子在天元2018年人間十萬年大劫時,在失心魔修的攻擊下獨守一座凡人小鎮的時候,是不是也抱著她現在這樣的心情?

  這心情一點都不複雜,它那麼激昂而純粹。

  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要讓他們侵佔我的家園,不要讓這些宵小傷害到我的夏時……曲笙不退反進,在這些攻擊之下,她居然還能向前邁進一步!

  「守護啊,就是守護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心中的疆域、我賴以生存的土地,這是你們這些侵略者,永遠都學不會,永遠都體會不到的信念!」她看著對面的修士們不冷不淡地說道,「所以啊……垃圾們,我來跟你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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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0 00:34: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兵臨城下(三)

  楚軍修士全部被曲笙激得暴怒,雖然一部分人還保持理智,但更多的修士已經放棄了夏時,無論是被秦戩帶來的,還是後期增援的,所有法術追著曲笙不放。

  曲笙拼命往身上貼御風符,蒼梧所有人的御風符差不多都在她身上了,從頭到腳,除了拿盾牌的手,曲笙身上幾乎掛滿了御風符,而她的遁速也終於超越了金丹期修士,唯獨兩名也跟著追過來的元嬰修士比較棘手,她只能儘量躲避元嬰修士的法術攻擊。

  就在曲笙幾乎帶著這些修士在晉城前方轉了一個圈後,她的眼眸終於閃了閃,遙遙望向晉城城頭方向,微微點了點頭。

  得到曲笙的信號,在城牆上的壬江真人終於全面發動天穴陣。

  當年這個陣法在不過煉氣後期修為的曲笙手中,都能輕而易舉地制住二階的六文錢,此時在金丹真人手中,亦是發出了堪比元嬰修士的威力!天穴陣「牽一髮而動全身」,隨著第一道陣圖閃耀著光芒出現在天空,曲笙和壬江二人在晉城四方布下的四座天穴陣依次被靈力點亮。

  那些被曲笙的身法引入天穴陣的金丹修士都陷入在陣法之中。

  為了困住這些金丹修士,天穴陣就像是一個無底黑洞,大量抽去壬江真人體內的靈力,他的汗水浸透了脊背,向後靠在城牆邊上,每隔一段時間,就往嘴裡塞一顆丹藥。

  但是丹藥撐不了多久的,四座天穴陣所需要的靈力也遠不是金丹真人能提供的。

  就在此時,城牆後面突然響起六文錢的聲音:「讓一讓,都給老子讓一讓!」

  一隻繫著小披風的金毛小鼠橫衝直撞,它身上掛著一個比它本身大上一倍的錦囊,一路向南城門飛竄!

  當六文錢終於飛上南城門上空之時,它爪子一揮,掛在脖子上的錦囊解了下來,然後念了一個口令。

  「錢袋開閘!」

  「嘩啦啦!」奪目的光芒閃耀在城牆上,那是無數靈石的光芒!

  「壬江真人,靈石補給及時送到!吱,幸不辱命!」六文錢的小眼睛又閃耀起了驕傲的光芒。

  壬江真人來不及誇獎這小獸,他一手放在足以覆蓋整個城牆的靈石堆上,開始瘋狂吸收靈石中的靈氣!

  角子街的眾人紛紛驚道:「親娘,這是多少靈石啊?」

  「哪兒來的靈石?」

  蒼梧那麼窮,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靈石。

  六文錢眼中精光一閃,這自然是它奉曲笙之命,從黑崎大商和致遠齋「借」來的,本以為會耗費一番口舌,卻沒想到兩位掌櫃一聽是蒼梧借靈石,立刻將商號中現有的全部靈石都提了出來,並且不設置歸還期限。

  這些靈石足有六百萬之多,絕對夠壬江真人用到晉城百姓全部撤離到安全地帶!

  「人類還是很有良心的嘛……」六文錢捋鬚想道,它竄上桐姝的肩膀,盯著曲笙戰鬥的身影。

  有了天穴陣的支持,金丹修士們的行動力大打折扣,曲笙遊刃有餘地抵擋住他們的攻擊,偶爾還可以反擊,而夏時更是兇殘……霆霄劍已將一名元嬰修士斬成兩半!

  當元嬰修士開始隕落之時,秦戩終於忍無可忍。

  他厲嘯一聲:「三陽開泰,隨我結陣!」

  五名元嬰修士隨之與秦戩協同結陣,而六名元嬰修士結成的三陽開泰陣又豈是能壬江真人獨自苦苦支撐的天穴陣能比的?

  從陣法中竄起的三道光芒很快將天穴陣的威力壓下,甚至還有將夏時拖入陣法中的趨勢。

  夏時神色一凜,他為了抵抗三陽開泰陣,並未選擇撤退,而是——

  轟然一聲巨響,天空上接連降下天劫,繁複的法門幾乎將夏時的身影吞沒在其中。

  為了能儘快晉階,他用了特殊的法門,一次性將天劫全部引了下來!

  不用夏時與曲笙打招呼,她也知道現在是夏時晉階的關鍵,曲笙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被吞沒,然而為了不讓那些人打擾夏時的晉階,她必須與那些金丹修士繼續周旋,徐鼓和關瑟的法門不斷為她做輔助,封笛的笛聲已隱隱有泣血之意。

  時間……她似乎一直都在與時間做鬥爭。

  無論是晉城百姓的撤離,還是夏時的晉階,她的血永遠熱,可是時間卻仍是那麼冷漠。

  手中的雁門盾漸漸有扛不住了,盾牌的守護結界在不斷縮小,甚至還有一些刁鑽的法術穿透了盾牌,直接作用在她的身上。

  靈力被吞噬,精血被吸取,甚至還有一種詭異的法門遮蔽了她的神識和視力,曲笙只能原地不動,倒是真正變成了一個靶子,任人攻擊。

  就在曲笙已覺到極限之時,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

  「辛苦了。」

  曲笙只覺腰肢一緊,被一隻堅實的手臂攬住。

  她的五感都漸漸模糊,若不是夏時及時餵了她一顆丹藥,她險些錯過了晉城上空最精彩的一幕。

  ——夏時的劍域!

  晉階元嬰成功後,夏時的劍域終於領悟到了完全狀態,天空上方也不再有天劫,劫雲中可以聽見沉悶的雷鳴聲,那是元嬰雷劫!

  當第一道雷劫劈下時,遮天蔽日的劍域終於開啟。

  「霽光驚雷劍域,開!」

  暗沉的天空下,一道領域之力升起,霎時間佔據了晉城的上空,黑色的劫雲洶湧翻騰,降下一道道閃電,幾乎遍佈整個劍域。

  除了那兩名逃得比較快的元嬰修士,幾乎所有追擊曲笙的金丹修士都籠罩在霽光驚雷劍域中。

  夏時露出了青彌峰劍修獨有的微笑。

  殺意瞬間彌漫!

  那些金丹修士只覺得眼前紫光一現,耳邊聽到了轟隆的雷聲。

  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覺得在從見到閃電,到聽到雷聲這短短的瞬間,彷彿從此刻起,便由時間回溯,經歷了從小到大事無巨細的種種往事,從一個小心經營的修士,回到了最初邁入修真界的時候,再退回童年,甚至重歸繈褓之中,第一次享受到生的無知無畏。

  沒人能想像一瞬即是一生。

  在這短短的瞬間,又像是於清晨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又或者是剛剛從入定出來的恍惚之中,就在這不知不覺中,突然感覺到脖頸處被拂過的涼風輕輕吹了一下,那風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你還沒任何感覺,只有脖頸附近的皮膚起了小小的顆粒,隨後便感覺到自己掉了下去,你仰著頭,第一次正面直視自己的脊背。

  沒人能承受死亡的冰冷和絕望,當驚雷聲落下時,數十名金丹修士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他們的頭顱紛紛被形如閃電的劍意絞下,直到頭顱落地時,很多人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死亡。緊接著,這些修士的神識還未來得及潰散,就被狂暴的怒雷滾滾碾過,墜落的首級連同僵直的軀體瞬間化為齏粉。

  血侵染了大地。

  夏時手中的霆霄劍更明亮了,他的笑容越發嗜血,因為殺戮快感的到來而渾身散發著淩厲的殺意。

  由秦戩帶領的五十名檀淵宮金丹修士,在夏時的霽光驚雷劍域中被對方瞬間秒殺,全滅!

  此時的夏時已是元嬰修士,他身上的殺意令曲笙瞬間臉色蒼白,哪怕他已經有所收斂,被他摟在懷裡的曲笙還是受不住了。而且他的手臂收得太緊,她不由得低聲喚道:「夏時,」曲笙收起了定軍槍,她的手吃力地抬起,向後摸索到了夏時的臉龐,「輕一點……」

  他的手臂果然鬆了鬆。

  「別怕我,」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低沉而魅惑,「我為你而戰。」

  她並無恐懼,露出微笑道:「去戰鬥吧,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夏時將曲笙放了下來,從身上取出一個清透的水晶罩子,像是對待稀世珍寶般,將她罩在了裡面。

  「那麼,我去了。」

  ※※※※※※※※※※※※

  所有金丹全部隕落,秦戩的神識終於看向衛長生的方向。

  「衛神君,我們……撐不住了。」秦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得此生都沒有如此恥辱過,可眼見夏時的元嬰雷劫都要過了,若是讓這樣的元嬰劍修活下來,豈不是為檀淵宮留下一個潛力巨大的仇敵?

  衛長生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神色不善,左手略微抬了抬,道:「你們都過去助陣。」

  他身後尚還有十名元嬰修士,眾人齊齊應下,迅速飛赴前方晉城戰場,而衛長生本人也自車輦上起身,他手臂一伸,從袖口出溜出一件形如豹爪的法寶。

  那法寶在他手中發出了一聲咆哮,一股無形的威壓自衛長生腳下蔓延開來,而他眉間亦是閃過爪子形狀的神通印記。

  「血爪域,起!」

  化神修士出手,便是領域之力,此血爪域立刻覆蓋晉城戰場,化神修士的威壓立刻將晉城等人全部壓了下去。壬江真人口吐鮮血,抓著一把靈石趴在了地上,而徐鼓、封笛、關瑟、桐姝、六文錢等人更是狼狽,他們直接昏迷了過去……倒是晉城的凡人守備軍還在,因為修士的威壓不能對他們使用。

  只有曲笙在夏時的防護罩中躲過了這一遭。

  在衛長生的威壓下,後來的十名元嬰修士與秦戩等人一起,向夏時的劍域發起了攻擊,夏時亦是衝上前方,在領域交界處與對方交戰,他心知對方的化神修士還沒出手,一定要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盡最大努力削弱對方戰力。

  然而衛長生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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