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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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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溪畔茶] 替嫁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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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7 23:42: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月上柳梢頭。

  隆昌侯府外原來停得滿滿的車駕已經稀疏了許多,踩在一地爆竹上,埋怨的不只是瑩月,孟氏也很不滿,對著同樣一身酒氣的薛嘉言嘮叨。

  「做什麼在喜宴上喝成這樣,回去婆婆問起來,我看你要怎麼說——」

  「問就問,爺,高興!」薛嘉言把胸脯一拍,響亮地回答。

  孟氏嚇一跳,忙輕輕拍了他一下,「你小聲些。」

  薛嘉言嗓門不減,嘿嘿笑著還要伸手抱她:「我沒醉,那孫子才醉了呢,不信,我抱你上去——」

  意思要抱孟氏上馬車,孟氏的丫頭們在一旁偷笑,把孟氏羞的,漲紅著臉一把把他推開了:「還說沒醉,滿嘴胡話!」

  又嗔著丫頭們,「還不快把爺扶上去。」

  丫頭們笑著應了,薛嘉言被攙扶著,倒也不掙扎,只是回頭向方寒霄打了個招呼:「方爺,我先走啦!」

  打完招呼,他總算進了馬車,孟氏鬆一口氣,回頭跟瑩月也告了別,就跟著上了馬車。

  車簾晃了一下,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只聽得薛嘉言的大嗓門傳出來:「別生氣嘛,回去罰我給你倒洗腳水好不好?我還給你——唔唔。」

  這是孟氏忍無可忍,把他嘴捂住了。

  薛嘉言還不消停,片刻後:「我大聲?我沒有啊,我明明壓著嗓門的——」

  瑩月聽著他的聲音隨著馬車遠去,再轉頭看看歪靠在馬車上的方寒霄,感覺就,好了那麼一點。

  唉,他不會說話,好歹不會一路這麼瞎嚷嚷。

  她想著,往後面那輛小車走去,想看看裡面的空間能不能讓她跟玉簪石楠一起坐,擠一點也無所謂,隆昌侯府距著平江伯府好幾條街的,總比一路都被醉鬼熏著的強。

  但她沒能如願,因為她才邁出去兩步,方寒霄手臂一伸,就勾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回來了,然後不容抗拒地往車裡點點下巴,示意她進去。

  所以說不能抗拒,因為瑩月才試探著一掙扎,他居然俯了身,作勢要抱了她丟到車裡去,威脅之意非常明確。

  「不不不,我自己上去。」

  跟醉鬼講不出道理,跟一個啞巴的醉鬼更加沒有道理可講,瑩月飛快認了慫,努力躲避著他,踩著小條凳往馬車裡鑽,玉簪石楠忍著笑在旁幫忙。

  等瑩月上去後,兩人又想攙扶方寒霄,但他倒是不需要,凳子都沒踩,直接就上去了。

  波折一陣後,終於,他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這路略艱難。

  車廂裡就這麼大點空間,瑩月躲都躲不開,只能把臉皺著,忍受著從旁邊襲來的陣陣酒氣,他不知喝了多少,像從酒罈子裡撈出來似的,瑩月讓他熏了一陣,感覺自己都要醉了。

  「有什麼好喝的,臭死了。」她忍不住嘀咕。

  其實方寒霄不臭,他才喝的酒,酒氣都還很新鮮,身上透著的是冷冽的酒香,不過在不喝酒的人聞來,這香跟臭實在沒多大區別,味道都很沖。

  方寒霄聽見她喊臭,側過臉來,不怒反笑,瑩月陡然機靈起來,車簾兩邊都是撩起的,借著月光她只覺方寒霄那笑裡分明的不懷好意,及時伸手在兩人間擋住:「不臭,不臭,你香,行了吧?」

  方寒霄聽著她嬌嫩討饒的聲音,嘴角又往上勾了勾,這才把臉轉回去了。

  他其實沒醉,他身懷秘密,不可能放任自己在任何情形下喝醉。

  但微醺是有的。

  這感覺不壞,他懶洋洋靠在車壁上,感覺到自己有點擠著她了,就是不讓開,總如一張拉滿弦的弓的心緒微微鬆弛下來,於他是難得的休息。

  他不再有別的動作,瑩月算是鬆了口氣,被擠著她也認了,默默拿著自己繡花的小團扇,一下一下給自己扇著風,聊勝於無地驅趕開一點酒氣。

  誰知她不扇還好,一扇,方寒霄更把腦袋往她這邊擠了擠,要不是他高,得直接挨她肩膀上了。

  他本來體熱,喝了酒,更燥了,感覺到有涼風,可不就擠過來了。

  瑩月:「……」

  她沒地躲了,得,等於白扇,他一呼吸,酒氣都噴在她頭頂上。

  這麼熬了一路,終於回到平江伯府,在二門邊下車的時候,她晃了一下。

  玉簪忙從旁扶住,問她:「大奶奶,怎麼了?」

  瑩月暈暈地道:「——我好像醉了。」

  她忽然下到平地,是真有點發暈,就不知道是被酒氣熏的,還是馬車顛的,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玉簪擔心地道:「那我去尋吳嫂子要碗醒酒湯?」

  把瑩月說笑了,擺手:「不用,沒有這麼嚴重。」

  不過,她看一眼跟著跳下來的方寒霄——他是真的跳下來,把車廂都跳得一震,他這狀態,怎麼看也不大妥當啊。

  瑩月心軟,方寒霄一直熏她是很討厭,可是現在離了馬車,他熏不著她了,她就又覺得他去赴前未婚妻的喜宴,喝成這樣回來,到靜德院可能還不敢驚動方老伯爺,只能一個人待著,又有點可憐了。

  她就遲疑著道:「你要來新房嗎?我給你要碗醒酒湯,你喝了再去休息?」

  方寒霄微有詫異地看她一眼,瑩月不由退一步:「你,你要不需要就算了。」

  她不勉強的,真的。

  但方寒霄的表情怎麼說,就是忽然舒展開來一般,下巴不知怎地卻往上揚了揚,然後點一點,負著手就往二門裡面走了。

  石楠忙道:「玉簪姐,你陪大奶奶回去,我去找吳嫂子!」

  就興高采烈地先跑走了。

  她們不逼姑娘,可是姑娘自己願意管大爺,那就很好嘛。

  瑩月跟在方寒霄旁邊,慢慢走到了新房。

  方寒霄喝成這樣,是在新房留守的六個丫頭都沒有想到的。

  意外之後,就是高興!

  比玉簪石楠還高興——都喝成這樣了,並且還來了新房,酒是色媒人,這還有個不能成事的?

  各自忙亂起來,打水的打水,奉茶的奉茶,不多時,瑩月和方寒霄就各自洗過了手臉,再坐在屋裡的時候,旁邊還有丫頭殷勤地給打著扇,這時周身感覺就透亮多了。

  宜芳立在旁邊,柔聲笑道:「大奶奶稍等,已經去廚房催熱水了,過一會就來。」

  另一個丫頭捧著碟紅豔的西瓜上來:「這是留著給大奶奶回來時用的,一直浸在井水裡,我們才剖開了。」

  丫頭們很有套路,如今天氣熱,這麼汗津津又一身疲累地回來,那可能是不大有心情幹什麼的,就要好好地疏散一下,人都舒服了,再借著酒意,那才好——

  丫頭們壓抑著激動,走動間互相對著眼色,都以為這回必定十拿九穩,大爺肯定是有這個意思的,不然,他跟著來新房做什麼?

  瑩月再吃過兩片西瓜的時候,石楠捧著醒酒湯匆匆回來了。

  她奉給方寒霄:「大爺請用。」

  方寒霄接到手裡,要喝,忽地又頓住,胳膊一伸,遞到坐他對面的瑩月面前。

  瑩月正要去拿第三片西瓜,眼底下忽然多出一碗晃悠著的湯水,呆呆地微張了嘴:「啊?」

  方寒霄穩穩地端著,不動。

  瑩月漸漸反應過來了,她喊過一聲暈,這是叫她也喝?

  她搖頭,軟軟地道:「我吃了西瓜,已經好了。」

  她畢竟沒喝酒,不可能真醉。

  方寒霄不管,還把胳膊又伸了伸,碗口快抵到她嘴唇上了。

  當著一屋丫頭們的面,瑩月臉當即紅了,還不好太大動作地躲,怕把湯弄撒了,小心翼翼地閃避一下,沒閃掉,她想把碗接過來,方寒霄也不鬆手,再僵持下去不是個事,她只好把眼一閉,敷衍地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酸酸的,倒是不難喝。

  方寒霄垂著眼簾,眼神幽深地看她張開唇,乖乖地抿了一小口湯,雖然不多,他也不堅持了,把碗收回來,自己一口氣把剩的一碗都喝完了。

  喝完他就走了。

  宜芳傻傻地還不知道他做什麼去,直到看見他一路往外,直出了院門,方轉了頭,失聲道:「大爺走了?」

  瑩月道:「嗯。」

  宜芳:「……怎麼就走了?」

  瑩月不能理解她不可置信的表情,奇怪地道:「天晚了,要休息了。」

  她就是讓方寒霄來喝醒酒湯,喝完他走了,多正常。

  過一時,兩個去抬熱水的丫頭哼哧哼哧地回來了,進來一看,也傻眼了。

  瑩月好脾氣地又跟她們解釋一遍,方寒霄走了,不會回來了,至少今晚上是不會回來了,他要去睡覺的。

  兩個累得一身汗的丫頭看看瑩月,又看看熱水,想抱怨什麼,不敢出口,憋著道:「——那抬這麼多水來做什麼呢。」

  「多?」瑩月看看那粗壯的水桶,無辜地道,「不多呀,玉簪石楠也要洗的,我們都出了一身汗。」

  玉簪石楠笑嘻嘻地應:「就是,不但不多,還不夠呢,不過多謝兩位了,我們再去抬一趟就好了。」

  忙得團團轉的眾丫頭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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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7: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洪夫人心態要爆炸了。

  她本已說服自己耐心地再等一等,熏香說起來簡單,想找到不被覺察的好時機摻進去也是不容易的,終於等到昨晚,就是昨晚,天賜良機!

  ……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聽到一點方寒霄醉酒去新房的傳聞,把丫頭找來問的時候,是做好了得到喜報的準備的,但得到的結果,讓她張著嘴,噎了一腔氣,都不知道該罵誰好。

  理智上她知道怪不著丫頭們,方寒霄抬腳就走,徐瑩月坐視不管,丫頭們並無法越俎代庖把他拉回來——可再知道,這口氣難咽!

  她此時方順過來,打從方寒霄回來,她就沒有一件事情順心的,他看著窩在靜德院裡紋風不動,可一樁樁地攪和著她的盤算,毫不手軟。

  當初,怎麼就沒能讓他死在京郊呢——!

  那個時候他真是好對付得多,因為得到了世子位置,對從禮法來說同樣有繼承權的方伯爺心有歉疚,十分肯容讓著他們,他們要算計他,也真是沒費多大事,雖然沒想到他還能掙回一條命來,但他因此患上的啞疾讓方老伯爺猶豫之後,還是放棄了他。

  爵位終於落到了二房手裡。

  只是又沒想到,這局還沒結束,還有可能翻盤。

  這是洪夫人不可能容許的。

  她陷入了沉思。

  **

  瑩月這裡,要回門了。

  回她三個月前就該回去的門。

  她之前是不想去,但這次情況不太一樣,因為石楠本是徐家的家生子,她的老娘跟弟弟還在徐家裡,沒有跟著陪過來。

  瑩月從替嫁的傷痛裡緩過神來以後,跟石楠有就此商量過,不過當時沒想出什麼辦法,能把石楠的親人要過來團圓當然最好,但徐大太太要是不放人,她們也不能強搶。

  現在能動的腦筋就多了一點,因為瑩月有錢了,要不過來,可以試著買一買。

  因此在回門這件事上,她雖然難免嘀咕方寒霄為什麼要那麼逞強,去喜宴還不夠,還要摻和這個,但面上還是老實地答應了下來。

  逢到初五日,就跟著他一起駕車往徐家去了。

  她現在跟方寒霄在一起也自在點了,自己帶了本書上車看。方寒霄見她看書,沒有做什麼,一路就安安靜靜的。

  馬車行過一條又一條街,終於重新回到徐家的時候,瑩月站在敞開的大門前,只覺得眼眶一熱。

  她生長十六年的地方,她無法反抗地被推了出去,她因此不想回來,可是生身之家,她終究還是想念的。

  他們出門不算晚,不過方寒霄眼神一瞥,見到門旁已先停了一輛極為氣派的馬車,車上有隆昌侯府的徽記,便知道岑永春作為新女婿十分積極,已經帶著望月先一步到了。

  徐家有下人跑出來引路。

  一路上沒關注瑩月——自家的透明姑娘,沒什麼好看的,只是下死力氣全方面多角度地把方寒霄盯了好幾眼,從大姑爺變成三姑爺,簡直是段傳奇,下人可不得好生多看兩眼,以便回頭做談資與人磕牙說嘴。

  方寒霄全不以他的打量為意,只如閒庭信步,步伐間比瑩月還自在兩分。他這份氣度不知怎地,漸漸就壓得下人不敢看他了,縮了脖子,老實在前面帶路。

  他們來到正房的時候,岑永春正在堂屋裡高談闊論,桌子上,地上,都擺著滿滿的禮物。

  徐大太太和徐大老爺坐在上首,徐大老爺還好,臉上笑著,但眼神是有些游離,心不在焉似的,徐大太太就笑得合不攏嘴,每一道細紋裡都朝外流淌著喜悅。

  瑩月看見他們,忽然覺得極為陌生。

  大概因為她跟他們本來也不算熟。

  這個時候,徐大太太也看見她和方寒霄了,好似長在臉上的笑容終於僵了一僵。

  她知道瑩月兩口子要回來,岑永春一來,就代為宣告過了,還說了,如果候不到方寒霄,就親自去平江伯府把他請來!

  這讓徐大太太本來的拒絕說不出口了,她不敢掃貴勳女婿的興致。

  現在終於看見人來,她很不耐煩,又不敢把臉色擺得太過,她有數,能把這樁替嫁抹平帶過去已經是行了運了,再瞧不起方寒霄,惹急了他,對她沒有好處。

  就忍耐著,把笑容繼續維持下去,岑永春原是側坐,順著她的眼神才看見了門外的來人,立時站了起來,振奮到十分地迎出去:「寒霄,你終於到了,再不來,我真去你府上請你了!」

  旁邊的望月在椅中磨蹭了一下,不得不也站了起來。

  她排行居長,其實不用站起來迎接妹妹妹婿的,但岑永春這般熱情,都迎到了外面去,她還穩穩坐著,就有點不好看。

  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岑永春迎出去就後悔了——因為他激動過頭,也才意識到自己可以安穩地坐在那裡,等著方寒霄進門來先向他見禮。

  出都出來了,不能再退回去,他只好硬著頭皮跟方寒霄並肩同行,再一起進去。

  徐望月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她無可避免地跟她的前未婚夫正面遭遇上了。

  她本來是應該很心虛的,但確切看清他相貌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去看了旁邊的瑩月一眼,心中滑過一個念頭——便宜她了。

  這念頭很無理,但又分明就擺在了眼前,岑永春是個英俊的青年,她在隆昌侯府與他初會時,也覺得他舉手投足甚有魅力,但兩人這麼聯袂前來,他拉著的方寒霄穿著打扮相對還隨意一點,卻就是隨隨便便將他壓倒了。

  不但是相貌,也是氣質,岑永春作為差不多的貴公子出身,他站到方寒霄旁邊,身上的貴氣卻好像有些不夠用了似的,莫名就被襯出了兩分局促感。

  望月忍不住又看了方寒霄一眼——不,不,她沒有別的心思,她對於她費盡心思攀到的高枝深為滿意,但是,她就是沒想到現在的方寒霄是這樣的。

  她絕不後悔,可是心裡說不上來地空了那麼一下。

  徐大老爺是不大關注他們的眉眼的,他對又回來一對女兒女婿都不太在意,還是徐大太太忍不住,把茶盅放到桌上,發出噹的一聲響提醒他,他才醒過了神,回味過來該自己先發話。

  就道:「三丫頭,三女婿也來了,好,好,都坐吧。」

  倒是很和顏悅色,也沒想起來提該叫他們先跪拜行禮的事,方寒霄從善如流,就拉著瑩月在另一邊坐下了。

  徐大太太心裡膈應了一下,但徐大老爺行事糊塗,先這麼說了,她也不好再把人叫起來,只得罷了。

  方寒霄來,也帶了些禮物,玉簪石楠兩個捧著送進來,在數量上與岑永春送來的是不能比的,大概就是個意思。

  徐大太太心裡不快,仍舊不敢挑,只想憋著儘快把方寒霄跟瑩月打發走,但岑永春不如她的意,他就是要跟方寒霄攀談,哪怕方寒霄沒有紙筆,只能用點頭搖頭作答他都興致不減。

  不多時,徐大老爺坐不住了,站起來叫他們連襟間好好聊著,就找個有事要忙的藉口走了。

  他走後,岑永春繼續說。

  屋子裡的氣氛其實很怪異,各自婚事的錯位令得沒有人的心裡是自然的,各自揣著各自不可示人的心思,在面上盡力維持著和平,好似當真是新婿齊回門熱鬧又喜慶一般——但人人又都分明清楚,並沒有人相信這一點。

  這裡面真要說有誰心思用得最少,不是瑩月,而是方寒霄。

  有啞疾太方便了,他輕鬆愜意地跟隨岑永春的步伐演著戲,視情況隨便動作一下就算配合了,岑永春知道他有這麼大個弱項,對他毫無防備,暢快大聊。

  瑩月反而是有在想事情的,她想著怎麼跟徐大太太提出來,把石楠的老娘弟弟贖了,她還想去看看惜月。

  她嫁的那麼突然,跟惜月面都沒照,有一點想她,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了。她比她聰明能幹得多,應該是還不錯。

  她等來等去,終於等到岑永春停歇片刻,端起茶盅來喝茶,她忙站起來向徐大太太請求:「太太,我想去看看二姐姐。」

  脫離掉徐大太太的掌控之後,她發現自己沒有那麼怕她了,敢正常一點地和她說話了。

  徐大太太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她望了瑩月一眼,沒有拒絕,痛快地點頭道:「你去吧。」

  瑩月轉回臉,小聲向方寒霄道:「我去看我二姐姐,一會就回來,好嗎?」

  方寒霄沒什麼異議,點了點頭。

  瑩月鬆口氣,帶著石楠出去了,但把玉簪仍留在這裡,算是服侍方寒霄,他頭一回來徐家,畢竟人生地不熟,萬一有什麼需要呢。

  想到要見到惜月,她心情很好,路上還小聲跟石楠道:「二姐姐比我厲害,我們正好去請教一下她,怎麼跟太太開口,最好這回就順利把你的親人帶走。」

  石楠很激動,連連點頭:「好,謝謝大奶奶!」

  瑩月離家不久,家中各處路途還是熟悉的,不過她如今再回來,算是客人了,徐大太太還是給她指了個丫頭引路,這丫頭帶著帶著,瑩月覺得不對勁了。

  她以為丫頭是沒聽清楚徐大太太的吩咐,拉了她一下道:「我先不去清渠院,我找二姐姐。」

  丫頭笑了笑:「奴婢知道。二姑娘搬了地方,如今就住在三姑奶奶的舊居裡。」

  瑩月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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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7: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搬到清渠院的不只惜月,還有她的生母雲姨娘。

  瑩月愣過之後很奇怪,問丫頭:「為什麼?」

  她的小院子不但地處偏僻,屋舍還十分窄小,原來只住了她一個姑娘帶著兩個丫頭還算剛好,如今主子變成了兩個,伺候的人跟著疊加,地方應當是不夠用的。

  丫頭道:「雲姨娘和二姑娘犯了錯,太太罰她們搬到了這裡來。」

  這瑩月猜到了,她追問道:「什麼錯?」

  丫頭含著一絲奇怪的為難的笑意,道:「奴婢不便說主子們的是非,三姑奶奶想知道,就問二姑娘罷。」

  她是得了徐大太太的吩咐才這樣說的。

  瑩月無法,她不會逼問人,只好加快了一點腳步,往清渠院走去。

  她之前走得突然,徐大太太後來把她的書和舊衣物給她陪過去了,但她種的一些花草都還在這裡,有些種在花盆裡,有些花盆不夠用了,就直接種在了牆角地上。

  如今她再邁進門裡,只見院子裡空無一人,而不論地上的還是花盆裡的花草全部都枯光了,四五個花盆疊成一摞丟在牆角裡,只從縫隙裡冒出幾根堅強的雜草。

  瑩月呆呆地在她的小院子裡轉了個圈,打量了一遍,她原來的佈置已經面目全非了,但能看出來不是被人刻意糟蹋的,而像是主人無心打理,以致破敗了下來。

  她心裡沉了一下,從這院子的情形看,雲姨娘和惜月犯的很可能不是一般的錯,不然隨便收拾一下,也不會荒成這樣,而她們連這一點點心思都懶得費了。

  丫頭已經揚聲通報上了:「雲姨娘,二姑娘,三姑奶奶回門來了。」

  聽到聲音,從正房裡出來一個丫頭,滿眼吃驚,一時竟未上來招呼。

  瑩月認得她,是惜月身邊的大丫頭菊英,她向她笑笑,主動道:「我回來了,來看看二姐姐。」

  菊英低了頭,好似沒精打采,又好似不敢看她,聲音飄忽著:「三姑娘——三姑奶奶。」

  瑩月領著石楠走上前去,等菊英打著簾子,她們進到屋裡,才知道為什麼院子裡都沒有留個人應門,因為除菊英之外,屋裡就只得還有一個雲姨娘的丫頭梅露。

  瑩月對這裡的屋舍極熟悉,知道別處都待不了人,雲姨娘和惜月身邊,很可能就只有這兩個丫頭了。

  和她當初的待遇一樣。

  惜月沒有出來,直到她自己掀簾又進到裡間,惜月好像才知道她來了似的,動作遲緩地從窗下的炕上下來穿鞋,頭也沒抬地道:「三妹妹。」

  瑩月沒覺出異常,她走近一點,只是又吃了一驚:「二姐姐,你——」

  她想說惜月怎麼憔悴成這樣了,話到嘴邊,沒忍心出口。

  惜月雖然和她一樣是庶女,但她有親娘,境遇上就要比她好得多,她自己也好強,很有心氣往上掙一掙。

  然而不過三個月沒見,從前走路都要把腰挺得筆直的惜月,身上的精氣神竟就泄了大半,眉眼間全是晦暗。

  瑩月眼圈紅了:「二姐姐,你受苦了。」

  惜月隨手撩了一下髮絲——她連髮辮都是隨便梳的,鬢邊毛糙了也不拿梳子抿一抿,她開了口,聲音沉沉地:「沒什麼,我自找的。」

  她望了一眼瑩月,「你走吧,我那樣對你,不值得你來看我。」

  瑩月愣道:「二姐姐,你怎麼對我了?」

  惜月:「……」

  她也愣住了,她忽然意識到,那件事情瑩月居然至今仍不知道。

  這個傻妹妹,她是真的傻。

  有一瞬間,她衝動地想找藉口索性瞞過去算了,但眼角一瞥,便見到徐大太太的丫頭貼在門邊,透過簾子的一點縫隙往裡看,眼神十分興奮。

  她的血冷了下來,瞞不住的,這是徐大太太對她的又一重整治。她從前不知道這個嫡母手段如此層出不窮,還想著去比望月,太天真了。

  「太太本來想要替嫁的人是我。」

  惜月面無表情地道,她沒有如菊英那樣目光閃爍,而是直直地看著瑩月,她看得出來瑩月神采不錯,但她沒覺得怎樣,這個小傻子,從前日子那樣,她也樂呵呵的,買到本雕版最多最便宜的書都能高興很久。

  這不能證明她代替她嫁出去以後,真的就過得多麼好。

  瑩月很驚訝也有點懵:「啊?」

  「我提前知道了,跟著姨娘逃出去找老爺了。」惜月慢慢地,終於說出了那一句,「我沒告訴你。」

  她知道她逃以後,瑩月將要遭遇什麼,她還知道其實她當時就算告訴瑩月,以瑩月的本事,她也做不了什麼,但她還是沒有說,她怕萬一,萬一瑩月逃過去,厄運就仍然要回到她身上。

  所以實際上,瑩月替嫁替的是雙重的,不但替的是望月,也是她。

  ……

  石楠驚呼了一聲。

  瑩月也終於明白了。

  她心裡好像被一把很鈍的刀劃了一下,痛也是鈍鈍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不怪惜月,她只是沒有告訴她而已,她本來也沒有義務要告訴她——可是她說不出來。

  她怔怔地,眼淚就流下來,也想不起來還要問惜月石楠親人的事情了,後退了兩步,就往外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覺得自己要冷靜一下。

  石楠擔心地緊緊跟著她,領路的丫頭有意引著,把她們引回到了正院裡。

  岑永春精神真的好,還在揮手說著,方寒霄忽然若有所感,轉頭向外看去,就看到了一臉淚把臉都哭紅了的瑩月。

  瑩月頓在院子裡,她意識到自己這模樣不該進去,忙轉頭又要走,方寒霄站起來,大步追出去。

  岑永春愣著:「怎麼了?」

  徐大太太端起茶盅喝了口茶,遮住了嘴角邊的笑意:「沒什麼事,我這個三丫頭向來養得嬌些,大概,是和二丫頭拌了嘴了。」

  岑永春仍是莫名所以,伸頭往外看了一眼:「寒霄還挺上心的。」

  **

  出了正院以後,方寒霄在牆角處把瑩月拉住了。

  瑩月嗚嗚咽咽地,不想叫人看著她哭,拿手抹著眼淚,卻是越抹越多。

  方寒霄皺眉,看了一眼石楠。

  石楠一路上回過味來,是越想越氣憤,張口就一邊解釋一邊把惜月告了。

  這事要是望月做的那根本沒什麼,她們本來對她沒有期待,可惜月不一樣,以為親近的人捅這一刀,感情上格外受創。

  瑩月聽石楠說著,心口憋悶著的那口氣漸漸散出來,邊抽噎邊道:「算了,不怪二姐姐,她只是沒有告訴我——」

  要命關頭,誰管得上誰,惜月明哲保身,不算什麼錯。

  石楠生氣地道:「可是如果大奶奶提前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去告訴二姑娘的!」

  瑩月:「……嗚!」

  她抽噎聲陡然大了一點。

  她哭什麼呢,就是哭這個。

  她不認為惜月害她,她甚至可以說服自己惜月情有可原,可她還是這麼傷心,因為她在情感上不能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去看待這件事。

  沒有孩子不依戀爹娘,在她還不懂事的時候,她努力伸出去手過,但從沒有回應,她沒得到過這份理應與生俱來最深刻的羈絆,她跟惜月在一起的時間還多一點,徐家令她有所留戀的人,不是徐大老爺和徐大太太,而是這個不同母的姐姐。

  而現在,這份留戀也要沒有了。

  這意味著,她對整個徐家的留戀都要沒有了。

  於她軟糯的內心深處,其實始終保留著一份對他人——哪怕是親人的審慎。這是曾經那麼多次伸出去而落空的手留在她身上的刻痕,她自己都未必記得了,但這刻痕確實地打了下來。

  她會因此不自覺地學會收拾自己不該有的欲望,克制、保留著自己,以避免因此受到傷害。

  簡單說,這也算是趨吉避凶的一種,不過這一項是最深的本源,她模糊地知道這一點,並因這一點而難過。

  因為她從她的家裡找不到任何留戀了。

  她難過的不單是被惜月傷到,也是不知道以後要怎麼辦。

  方寒霄本來只是平靜地守著她。

  惜月出逃甩鍋之事,瑩月不知道,他反而是知道的,他派人盯過徐家,不過這件事並不重要,所以事情過了以後,他也就放到腦後了。

  他以為瑩月哭一會兒該好了,誰知她看著快自己忍下來了,不知想到了什麼,又重新哭回去了,兩個眼睛都揉得紅腫。

  他皺起了眉,他不知道一個庶姐對她有這麼大影響。

  他的手抬了抬,但瑩月依靠著石楠,兀自哭得入神,他手又放下來,轉頭看了一圈,找到一根小樹枝,直接把她拉蹲下來,在地上寫著告訴她:別哭了。

  瑩月努力辨認了一下,抽泣著道:「——哦。」

  方寒霄又寫:你姐姐跑了很好。

  瑩月噎住:「……好、好什麼?」

  她不那麼想哭了,因為她有點覺得生氣了,她這麼難過,他還跟她對著來,怎麼這樣。

  方寒霄慢悠悠劃:不跑,我就要娶她了。

  瑩月:「……」

  她嘴角一撇,嚶嚶嚶。

  方寒霄少有地待了片刻,把小樹枝扔了,轉頭茫然看她。

  「你,只想著你自己,嗚——」瑩月哭著指責他,「沒有人管我,我嗚嗚嗚——」

  她覺得自己又慘又淒涼了,沒有一個人喜歡她,為她著想一點。

  方寒霄緩和氣氛失敗,沒辦法地,重新伸了手,簡單粗暴地把她的腦袋摁了過來,摁到自己肩上。

  瑩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居然沒想起來掙扎。

  方寒霄心下不著痕跡地鬆了口氣,於是耐心地,自己找了個節奏拍撫起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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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清渠院裡。

  剛才外出不在的雲姨娘頂著烈日,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她從十八歲起跟了徐大老爺,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這個年紀的日子一旦難熬起來,更易催逼容顏。

  她出去時努力妝扮齊整了一番,但現在條件差了許多,劣質的鉛粉使了不如不使,在驕陽下只來回繞了一圈,脂粉就因為悶在毛孔裡的汗滲出而浮上來,跟戴了一層面具一樣,窘迫地展示著遲暮的悲哀。

  梅露見她熱得嘴唇都乾裂了,忙去捧了茶來,這茶跟從前也不同了,雲姨娘渴著的時候不覺得,一氣喝完一杯,再喝第二杯的時候就受不了了,越喝越慢,最後皺著眉,把還剩著的大半杯放到了炕桌上。

  然後她才覺出有點不對,轉頭看了一眼對面只是埋頭縫著手裡一件中衣的女兒:「——你怎麼了?」

  惜月道:「我沒事。」

  她聲音乾乾的,又叫了一聲菊英,「你去給姨娘打扇,我總在屋子裡,不熱。」

  原站在她邊上的菊英答應著,走到了雲姨娘身後,繼續揮起手裡的一柄水綠花蝶圖紗織團扇。

  扇子的紋樣很好看,但再細看,就會發現扇面上已經有兩根紗跳了,沒有合適的絲線,無法補回去,只能就任那兩根線那麼突在外面。

  大廈一傾,殘酷在方方面面。

  惜月不說,雲姨娘也沒有力氣追問了,她實在顧不上,自己呆呆坐了一會,忽然落下淚來:「二姑娘,是姨娘害了你。」

  惜月的手一抖。

  她戳到手了,尖銳的針尖戳進指尖,痛到心尖。

  但她沒有叫疼,只是隨手一抹,把那滴血抹了去,然後道:「姨娘別這麼說,姨娘是為了我好,我知道。」

  雲姨娘似乎沒有聽進去,只是有點失神地道:「我見到三丫頭跟方家那大爺了,三丫頭不知為著什麼事,蹲在地上哭,方家大爺在旁邊寫著字哄她,他雖然不會說話,可看上去待三丫頭不錯,人生得也很體面。要不是從前姨娘心太高——」

  惜月要重新縫製的手頓住了,她知道瑩月為什麼哭,低聲道:「姨娘別說了。」

  她不想多想這些,恐怕自己會難以再承受。至於是承受不住對瑩月的所為,還是對於自己過往選擇的追悔,她分不出來,也不想分。

  她轉移了話題:「姨娘沒有見到老爺,對嗎?」

  雲姨娘會出去,是為了想法設法堵徐大老爺去的。

  打從她們逃家回來後,日子就一落千丈,徐大太太作為主母,從前是沒想跟雲姨娘認真,徐大老爺常年不著家,空的不只是她的屋子,也是雲姨娘的屋子,對這些不受寵的妾們,徐大太太雖然仍舊看不順眼,但不到十分扎眼的程度,於是不曾使過太激烈的手段對付。

  但雲姨娘敢這麼跟她作對,就不一樣了,不把雲姨娘收拾老實了,別人有樣學樣地作反起來,她還怎麼管家?

  勒令遷院子,找藉口把大部分下人調走,克扣份例,全套手段毫不留情地砸下來。

  對於待遇上的直線下降,雲姨娘可以忍,她知道自己幹了什麼,如果受點罪能讓徐大太太把這口氣出了,她願意。

  所以開始的時候,她沒想過去找徐大老爺求情——想找也不容易,徐大太太疏漏了一回,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跑出家門去。

  但徐大太太的酷厲不止於此,她撂下了要命的一句話,令得雲姨娘和惜月魂飛魄散,心氣全無。

  ——「二姑娘心高,伯府的公子都看不中,我竟不知該與你尋個什麼人家才好了,既然如此,二姑娘就安心地在這院子裡住下吧,不論十年八年,家裡總是不缺你一口飯吃。免得二姑娘嫁到那些不如意的人家去,委屈了你這嬌貴身子不是?」

  這一招太絕了,竟直接就絕了惜月出嫁的路,便是連那普通百姓的門戶都不給她找了。

  雲姨娘哪裡還能坐得住,冒著讓徐大太太折磨人的手段再升級的風險,也得去找徐大老爺做主了。

  要找徐大老爺,先得等,等來等去,終於等到了今天。

  可是她還是沒有見到徐大老爺。

  「我去晚了一步,沒想到他就在家裡坐了一會,已經又走了。」雲姨娘咬著牙,忍耐著不在女兒面前露出怒容來。

  惜月聽了,怔了一會,她不想想起瑩月,但不知怎地,又控制不住地提起她來,自語似地道:「到頭來,是三丫頭通透。我從前還說她傻,既不會討好太太,也不知道多往老爺跟前去。我是都做全了,可是,又怎麼樣呢。」

  不過一場無用功。

  雲姨娘沒有接話,她說過一回瑩月就算了,現在只是焦心在自己女兒身上,重重地歎過兩聲氣,又覺自己太灰心喪志了,勉強掙出一點笑容道:「你別亂想,這是老爺的家,他總是會回來的,我們多打聽著,下回肯定就能見到了。我違了太太的意,太太罰我罷了,你是老爺的親生女兒,哪能真的從此就不能嫁人了,只要能見著老爺的面,指定一說就通。」

  惜月低垂著眼簾,唇邊劃過一絲諷刺的冷笑。

  她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個月了,三個月!

  她的父親像全然不知道這回事一樣,從前她主動承歡膝下,徐大老爺對她也和顏悅色,好似挺寵愛她一般,可當她沒辦法往他面前去了,他從來也沒主動來過,也許甚至都沒有想起來問過徐大太太一聲。他眼裡,實際上根本就沒有她這個女兒。

  這三個月熬下來,足夠她對這個親爹熄滅幻想,她靠不住任何人,只有靠她自己。

  惜月丟開了縫到一半的中衣,站起來道:「菊英,打水來,我要洗臉更衣。」

  菊英以為她熱出汗來了,想洗把臉涼爽一下,就答應一聲匆匆去了。她們如今往廚房去要個熱水都艱難,幸而天熱,只是洗臉的話,冷水也能湊合。

  一時洗過了臉,惜月沒有坐回來,而是坐到陳舊的妝台前上妝去了,雲姨娘看愣了:「二丫頭,你想做什麼?」

  徐大太太那句要命的言辭太嚇人了,並且目前為止,她還真的兌現了她的話,沒有讓惜月出去見人的意思,所以惜月悶著越來越頹,已經有好一陣子粉黛不施了。

  惜月靜靜地道:「姨娘不要管,我自有辦法。」

  雲姨娘怎麼能不管,她急道:「二丫頭,你別著急,別亂想主意,再得罪了太太——」

  惜月給自己畫著眉,道:「姨娘,我還能怎麼得罪她。」

  雲姨娘一時失語了:不錯,這已經幾乎是最壞的情況了。

  「再壞,無非她拿根繩子來把我勒死!」惜月的語調在壓抑中竄了一個高調,然後又平靜下來,「那也沒什麼,我在這裡,跟死又有什麼差別。」

  她不是傻兮兮的瑩月,有本書就可以當這裡是世外桃源,她跟望月才是相同的,生來一顆望上的心,叫她悶在這裡,年華像那院子裡的花草一樣,那麼用不著等到枯死的那一天,她已經憋屈得活不下去了。

  雲姨娘揪著心問道:「那——你想怎麼辦?你總得告訴姨娘一聲。」

  惜月已經畫好了眉,在用唇脂了,她還是少女,再憔悴,豐韻的底子也在,粉不好,她就不塗,就用這兩樣也把氣色提亮了幾分,然後吩咐菊英給她梳髮。

  再然後,她才回答雲姨娘:「太太不是不肯給我找人家嗎?我也不要她費心了,家裡今天現成有,只看我豁不豁得出去罷了。」

  母女連心,雲姨娘迅速領會到了她的意思,失聲道:「你說大姑爺還是三姑爺?你、你難道要給人做妾?!」

  「當然是大姐夫了。」惜月笑道,「姨娘,你記得吧,大姐姐往隆昌侯府才去一趟,就能把這位如意郎君收入囊中,她可以,我為什麼不行?我甚至不需要正妻之位,想來大姐夫應當願意憐惜我。」

  雲姨娘簡直錯亂:「這不行,你別胡來,你敢跟大姑娘搶夫婿,太太不會放過你的,何況大姑娘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到她手底下,日子恐怕就和姨娘過的一樣——何況你是尚書後人,怎麼能與人做妾!」

  徐老尚書在徐家有著崇高的地位,徐大老爺和徐二老爺越是不爭氣,徐家人越是想念他老人家,連雲姨娘都不例外。

  「姨娘,你慌什麼。」惜月反而十分鎮定,「太太不想我去搶大姐姐的夫婿,那就把我嫁到別的人家啊。」

  「或者,她要是不想我到大姐夫面前去丟人,那也該儘快替我找個人家。」

  只有破開眼前的這一道死局,才好談後面的事情。

  徐大太太當然會大怒,即使答應給她找人家也不會找什麼好人家,但再壞,會有個底線,因為她的丈夫,將來是要跟岑永春做連襟的,找個下三濫的,徐大太太不在乎自家的臉面,也得顧慮一下岑永春的想法。

  ……

  雲姨娘不說話了,她考慮起來。

  求懇,她知道的,其實已經很難有作用了。

  威脅,也許不失為一條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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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瑩月借了徐大太太的廂房在洗臉。

  一邊洗一邊歎氣。

  因為洗臉之前,她從鏡子裡瞥見自己的模樣了——眼睛腫的,鼻頭紅的,臉頰漲的,真是醜得嚇她一跳。

  她小姑娘家,平時雖不十分在衣飾上用心,到底心裡還是有些愛美,想到自己就這麼樣蹲在院門外跟方寒霄哭——不堪回想。

  方寒霄奇奇怪怪,看見她這麼醜,好像還對她有了點責任感似的,她洗個臉,他不回去堂屋裡坐著,還要在這邊門口守著,讓她怎能不憂愁。

  她只能把布巾多在臉上捂了一會,權當是逃避過他了,然後假裝翻篇地拿下來。

  天熱,她本來就沒塗脂粉,倒也不存在補妝的問題,洗過臉後,正好徐大太太也派人來叫了:「三姑爺,三姑奶奶,太太那裡擺飯了,請三姑爺和三姑奶奶過去。」

  瑩月答應一聲,站起來。

  她心情已經平復下來了,惜月不告訴她是為了自保,她仍舊覺得她沒有什麼錯,只是,她們不能再和從前一樣了。

  和方寒霄走到堂屋裡,丫頭們剛擺佈好桌椅,望月和岑永春已經入了席,徐大太太坐在上首,一眼看見瑩月,她這時候甚為幸災樂禍,有意問她:「三丫頭,跟你姐姐拌什麼嘴了?二丫頭脾氣向來硬些,恐怕給你委屈吃了。」

  瑩月不想跟她訴苦,道:「沒有什麼,我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

  當著好女婿的面,徐大太太不便再逼問她,似笑非笑地罷了,心下十分暢快。

  她如今,是再也沒有心事煩惱了,兒子在外有岳父照管,女兒在京嫁得高門,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味,想想都能笑出來。

  岑永春心中也有得意,這一對比,他橫刀奪來的望月美貌大方,方寒霄不得已娶去的庶女說哭鼻子就哭鼻子,小娃兒似的,可見幼稚,比著望月明顯要差一截。

  他就又有精神和方寒霄說話了,方寒霄聽著,並沒有什麼不耐煩之意——就出個點頭或搖頭,有什麼好不耐煩的。

  直到各色鮮美的菜肴擺上來,岑永春才終於意猶未盡地住了口。

  他被方寒霄灌過一回,不長記性,因為覺得今日太揚眉吐氣,還要找著方寒霄喝酒,方寒霄是無所謂,他的酒量喝倒兩個岑永春毫無問題,就陪著他喝。

  瑩月小小地覺得有點不樂意——又喝。

  等下又要一身酒臭地回去。

  不過她也管不了,只好自己默默吃飯。

  總算岑永春這次沒有在岳家把自己喝倒的意思,感覺差不多了,就停止了,也用起飯來。

  他的酒意在飯後漸漸有點泛了上來,望月見他醉眼惺忪,她是想在娘家多留一陣,就柔聲勸他,問他要不要到徐大老爺的書房裡午憩一下再走。

  岑永春心情好的時候,就好說話,點頭答應了。

  望月很高興,忙親自扶了他去,徐大太太也一疊聲命丫頭幫忙去伺候著。

  沒人留瑩月和方寒霄,瑩月也不想再在這裡,小聲跟方寒霄道:「我們回去吧?」

  見他點頭,就站起來向徐大太太告辭。

  徐大太太早巴不得把他們打發走了,敷衍地立刻應了。

  瑩月就同方寒霄出來。

  走到大門外,上了車,行了一段了,她有點被顛得睏了,在身邊方寒霄淡淡的酒氣中快合上眼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猛地驚醒,脫口叫了一聲:「哎呀!」

  惜月給她的打擊太猝不及防,她把贖石楠親人的事給忘了!

  方寒霄疑問地轉頭看她。

  瑩月很後悔地給他解釋了,都怪她,她連銀票都帶出來了,結果出了點意外,就記不得要辦的事情了。

  方寒霄聽了,探身出去,拍了車夫一下,做了個手勢。

  車夫粗著嗓門道:「爺,要回去?是有東西落下了嗎?」

  方寒霄點點頭。

  車夫就應著:「好勒!」

  他側出身子,沖後面那輛小車的車夫喊道:「回去,回去徐家,爺要取個東西!」

  小車車夫道:「知道了!」

  兩輛車便轉了向,掉頭重往徐家而去。

  瑩月不好意思,又充滿感激地道:「謝謝你。」

  方寒霄扶了一把她因為轉向而有些東倒西歪的身子,嘴角翹了翹,隨意地搖了下頭。

  他們走出去不遠,不多時回到了徐家門前,後面的玉簪石楠先跳下來,來扶瑩月下車。

  瑩月一邊伸出手去,一邊向石楠笑:「我把你的事忘了,你不提醒我一聲。」

  石楠自己的親人,她當然是記得的,只是瑩月都哭成那樣了,她怎麼好拿自己的事再煩主子,就忍住了沒有說,想著下回來時再想辦法,到底心下有一點失望。

  不想能重又回來,她高興得不行,笑嘻嘻道:「多謝大爺,多謝大奶奶!」

  一行人往裡走,才離開的姑爺姑奶奶,門房上沒有必要攔,就放他們進去了。

  繞過影壁,才到外院,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中間合著哭聲,婦人的怒斥聲,這些動靜不十分大,但穿透性很強。

  瑩月的腳步停住了,石楠吃驚地道:「那個方向是老爺的書房,出什麼事了?」

  瑩月不知道,但方寒霄毫不遲疑,已經徑直順著動靜走過去了,她也有點好奇,就跟了上去。

  徐家宅院比一般京官家要大,但比平江伯府差得遠了,很快,繞過幾株花木遮擋,他們就來到了事發地。

  這裡已經圍了好些人了,都是下人,小廝丫頭不一而足,擠在房門外探頭探腦地。

  方寒霄個高,走到後面,往裡一看——他劍眉一揚,把前面幾個下人都推開,轉頭把瑩月拉到身邊來。

  瑩月看清了房門裡的情形,驚得抽了口冷氣:「——二姐姐?」

  其實惜月衣著都還很整齊,此刻縮在牆角裡,看著距岑永春有一段距離,但是,她出現在這裡本身已經是很不對勁了。

  於是方寒霄得到了確認。

  而從裡間望月失控的又哭又罵中,他也差不多拼湊出了事情的經過。

  事由不複雜,岑永春飲過酒後,到這裡休息,徐家二姑娘惜月偷偷摸到了此處,正跟岑永春拉扯的時候,望月心疼夫婿,親自捧著一碗才熬好的醒酒湯來了,撞個正著。

  就鬧起來了。

  「都在這裡做什麼,偷奸耍滑的,個個拉去打上二十板子才好!」

  這是徐大太太匆匆趕到了,望月撞上這一幕以後,氣得發暈,沒空管別的,房外才圍上了那麼些人。

  現在徐大太太聞訊一來,她腦筋還是清醒的,第一時間要把不相干的人都驅逐走。

  只是下人們畏懼她,一窩蜂嚇跑了,方寒霄並不,他穩穩地站在門邊,動都不動。

  徐大太太不知他怎麼還會回來,臉都青了:「三丫頭,三姑爺,你們別處坐坐去。」

  一時也來不及問他們的歸意。

  方寒霄不走,瑩月看他不走,就也不動。她忍不住往裡面張望,心下吃驚又茫然,又還是有一點替惜月揪心——她怎麼會想起來這樣做,這是得罪死了徐大太太。

  正想著,忽覺胳膊被碰了碰。

  她抬頭,見方寒霄望著她,她也看方寒霄,感覺他似乎在對她使眼色——但是在表示什麼?

  這笨姑娘。

  方寒霄不看她了,目光轉開了一下,找到後面的石楠,拍瑩月肩膀一下,叫她看。

  瑩月反應過來,覺得慚愧了,她就是容易走神,方寒霄就能很專注地替她記著她要辦的事。

  她就忙向徐大太太道:「太太,石楠的娘和弟弟還在這邊府裡,我想要了他們去,我買——」

  她想說她買也是可以的,忽然胳膊又被方寒霄撞了一下,她雖然不解,還是閉了嘴,轉頭又去看他。

  方寒霄卻沒有別的表示了,只是環胸抱臂,倚靠著房門口,看著徐大太太。

  瑩月站在他旁邊,這麼一來,兩個人等於把房門堵住了。

  裡間望月的哭罵還在不斷響起,岑永春本來沒怎麼說話,他微醺又睏,其實沒怎麼搞清楚情況,但被吵得煩了,加上看見方寒霄堵在外面,之前才覺得望月大方,不想這時候鬧起來跟潑婦似的,他自己覺得打臉,這個臉在別人面前還罷了,少年時的心結讓他覺得就是額外不能在方寒霄面前打,張嘴忍不住喝了望月一句:「好了,我又沒幹什麼,你哪來這麼多話!」

  徐大太太聽見,立即心疼起來,要往裡闖,但方寒霄就是不讓,她不能直接撞他身上去,看熱鬧的下人都被她攆走了,她看看自己帶來的幾個丫頭,都不像是能撼動方寒霄的樣子,又煩又悶地只能道:「——好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兩個下人,你要,給你就是了!」

  石楠歡呼一聲,掉頭就去找人了。

  方寒霄不急不躁,手掌一攤。

  徐大太太快氣炸了:「——身契,去把身契拿來!」

  一個啞巴,怎麼能這麼可惡!

  很快石楠把她兩個親人找來了,丫頭也跌跌撞撞飛跑著把身契取來了。

  這類家生子繁衍出來的後代,一般身契是不會去衙門上檔的,自家寫個就算完了,有的寫都不寫,反正不怕下人跑了,因為這些下人在外面也沒有正當身份,完全是黑戶,跑出去的日子未必比在府中安穩。

  方寒霄看了一下,見無誤就塞給瑩月,同時終於把房門讓開了。

  徐大太太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

  他們鬧這種桃色家務,方寒霄是沒有興趣觀看的,示意瑩月可以走了。

  瑩月猶豫著,往那房門裡再看了一眼,她可以把兩個下人要走,可是她知道她沒有辦法管到惜月。而她從來比她有主意,這個主意,也是她自己拿的。

  她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低了頭,走了。

  回程的車上,她才回過些味來:她揣了一千兩的銀票來的,石楠那裡也兜了一包碎銀,結果,一文錢都沒花就把人要過來了?

  這當然不是巧合,也不是徐大太太發善心,只是方寒霄時機卡得好。

  她只曉得震驚的時候,他已經想到了要堵截徐大太太。

  這個心機上的差距真是——

  咳,怎麼說,他有時候也壞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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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8: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回到平江伯府以後,瑩月別無它事,日常還是看書。

  在徐家走過一遭,她發現自己心境上生出了一些變化,從前看過好多遍已經看膩的書,再看時,忽然又能看出些新鮮來。

  她說不出來這是為什麼,但心中同時又隱隱有一點清楚。

  世事洞明,人情練達,皆是文章學問,從前她缺這一環,惜月以捅刀的方式令她領悟了。

  惜月相比徐大太太沒有做很過分的事,她不恨她,她們沒有反目成仇,可是,她怪她,但她一邊怪著她,一邊覺得跟她回不到從前了,一邊又還是有點擔心她,希望她不要太被徐大太太折磨。

  這種複雜又矛盾的心情是她從前沒有過的,沒經歷,她就不懂,有些文意,她就只能走馬觀花地錯過了。

  她從書中得了感悟,回過頭再審視自己與惜月之間,所得又不一樣。

  她沉思著,慢慢考慮起要不要讓人去徐家打聽一下那日的後續了。

  而這個時候,後續來了。

  岑永春主動上門來說的。

  這位世子爺娶望月為著什麼,就為了壓方寒霄一頭,能把這口氣出了比他娶妻本身對他的意義都大——他又不是沒娶過妻,兒子都有了,娶個續弦算多大事兒。

  既然如此,當然得常到方寒霄面前顯擺顯擺。

  他來了,面上情狀甚為煩惱:「寒霄,你相信我,我當真是沒有那個意思,誰知道二妹妹怎麼想的,又是從哪裡見過我,生出那樣癡想,唉,現在好似是我犯了錯了一般。」

  方寒霄在外院方老伯爺的書房裡招待的他,信筆劃了四個字敷衍他:清者自清。

  「我們男人間好說話,我說了,你能懂。可是女人家實在是能胡攪蠻纏,我怎麼解釋,徐氏就是不信,回去跟我哭了一宿。」岑永春歎著氣,道,「我細一想,我也有不是之處,成親才三天,又是回門的日子,二妹妹做出這樣事來,怨不得她傷心。現在弄的,我都不好下臺了。」

  他嘴裡說著不好下臺,然而神色間之得意,那是恨不得登臺唱一齣,在他的真實想法裡,妻妹投懷送抱,實是對他男人魅力的莫大稱耀。

  方寒霄往椅背裡靠了靠,他想離岑永春遠一點——一般情況下,他覺得應付他不費多少力氣,但譬如眼下,還是需要一點忍耐與養氣功夫的。

  一個人生於頂級富貴鄉裡,也可能長出一身貧賤來,這貧的不是荷包,是骨頭。

  岑永春並無自覺,還問他呢:「寒霄,你說我如今怎麼辦才好?」

  方寒霄先問他:你意下如何?

  岑永春道:「我正是為難著,才來問你討個主意。二妹妹其實不是個輕浮姑娘,她後來跟岳母說了,只是來岳父書房裡找本書看的,並不知道我在那裡。岳母要命人打她,她嚇得只往我身邊躲,也是可憐得很。」

  這個話只能算是遮羞了,徐大太太十分肯奉承岑永春這個貴婿,不可能放任他獨自醉眠在書房裡,門外一定派了丫頭守著。惜月躲過了丫頭的耳目,費盡心思地混進去,說是為找本書,很難取信於人——所以岑永春雖然當時還沒大醒,都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一開口還是認定惜月對他有意。

  方寒霄又寫:徐家意思如何?

  岑永春道:「能有什麼意思,就鬧著唄,不過我跟岳母說了,叫她不要十分為難二姑娘。」

  方寒霄搖搖頭:徐二姑娘危矣。

  他對徐惜月這個人沒有任何特別感觸,不過要跟岑永春搭上線,所以順著他往下扯了幾句。

  岑永春忙道:「怎麼說?」

  方寒霄寫:你如跟二姑娘堅決撇清關係,二姑娘危局或可漸解,你這般說,恐怕引得徐家殺心起。

  他懶得稱呼徐大太太「岳母」,只以徐家代替,岑永春看著也沒覺出來不對,反正他對徐大太太也毫無尊敬之意,一拍桌案,恍然大悟:「寒霄,你說得對,可不是這樣,竟是我害了二姑娘!」

  接下來他拉拉雜雜地,又說了幾句徐二姑娘可惜了的話,明著是可憐惜月,暗裡意思還是炫耀,竟有姑娘為他犧牲至此,這姑娘還是徐家的,怎麼能不多說兩句呢。

  方寒霄:……

  岑永春格調之低,超乎他的想像。

  當初跟這種人玩不到一塊去,真是太應該了,只是如今不得不捏起鼻子應付他一二。

  等他終於忍耐著把過足炫耀癮的岑永春送走了,靜德院傳過話來,說方老伯爺有召,讓他立刻過去。

  方老伯爺的病情熬過了冬春,如今已經奇跡般地穩定下來了,還能時不時在院子裡溜溜彎,所以本來不敢讓他知道的一些外面的事情,他漸漸也都知道了。

  方寒霄到的時候,他剛溜完了一圈,招呼方寒霄跟他進屋,然後表情立刻嚴肅了下來。

  「霄兒,你到底想做什麼?岑家那小子怎麼會來找你?」方老伯爺連連追問,「你怎麼會樂意跟他混一起去?」

  三問過後,他最終問出了最核心的那個問題,「你是不是,想對隆昌侯府做什麼?」

  方寒霄挑了眉,找了張紙:是他來找我,怎是我想對他做什麼。

  方老伯爺不客氣地拍他脊背一巴掌:「少糊弄我,他娶了徐家大丫頭,這裡面你能沒點懷疑?以你的脾氣,他敢上門來,吃頓閉門羹都算好的,你還能出去見他?你見了,那就是有所圖!」

  方寒霄寫:沒有的事。

  方老伯爺全不相信,他倒不是覺得方寒霄多麼心機深沉,而是他深知這個孫兒的傲性,當年他許諾過多少補償,只因他不願意相信孫兒出事可能與次子有關,孫兒就毫不猶豫地走了,多豐厚的補償都拋擲不要,寧可一無所有地出去受苦。

  「你是不是,想把隆昌侯搶走的總兵官拿回來?」方老伯爺胡亂猜測著,「可拿回來你也不成啊——」

  要是可以,當年他都不會換世子了,總不能是為方伯爺拿回來罷——那真是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還是——!」方老伯爺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可能,激動得頭都暈了一下,一把握住方寒霄的肩膀道,「你已經治好了?你能說話了,可是你心裡怨我,跟我賭氣,所以還假裝著騙我是不是?!」

  方寒霄臉色平靜,只是垂下了眼簾,令得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他一手扶住了方老伯爺,另一手寫:祖父,您想多了,就算我好了,難道就能得回總兵官的位置嗎?二叔已經承爵,您不能再把他換下來了。

  而沒有平江伯這個爵位,他一個白身,又怎可能一躍騰於江河,將漕運收入掌中。

  「……」方老伯爺失望之極地道,「你說得對,是我想多了。」

  他半生戎馬,終究定力過人,方寒霄靜靜地陪了他一會,他也就緩過了神來,越挫越勇地追問道:「那你圖什麼?」

  方寒霄的筆懸停了一會:圖耍他一遭。

  方老伯爺很狐疑:「真的?」

  方寒霄點頭。

  方老伯爺兩分相信之外,倒有八分不信,因為覺得茲事體大,扣住方寒霄不許他走,必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祖孫倆正僵持著,日常撿藥的小廝來報,說是洪夫人扣住了大奶奶的陪房,指那陪房偷竊財物,想往府外傳送,因為金額巨大,所以一下鬧開了。

  從前這些瑣事都是不會報到方老伯爺面前來的,但方老伯爺想為方寒霄多留些路,所以身體好些以後,有意無意地將府中一些事重新掌控起來。

  聽到金額巨大,他問:「多少錢?」

  小廝道:「一千兩。」

  這個數目說出來,方老伯爺一時還未意會——他手裡淌過金山銀山,一千兩實在不具備什麼特殊的意義,便是他賞出去的,他也沒刻意記著。

  但方寒霄知道瑩月窮成什麼樣,這一千兩不會有第二種來歷,同時這麼重大的數額,也不會隨意到陪房手裡,他向方老伯爺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要去看看。

  兩個房頭生了亂子,這方老伯爺不能不放他走,只得暫時放下了疑問,道:「你去吧。」

  **

  這一千兩銀票是從石楠的弟弟福全身上搜出來的。

  福全今年十二歲,他才跟到平江伯府來,是個生面孔,府裡的下人本來留意著他,偏他自己從沒得過這麼大筆銀錢,揣在身上,自己緊張得無端露出幾分賊相來,這一下,時刻等著抓新房把柄的洪夫人接到信,還不立刻把他拿下了。

  方寒霄到的時候,瑩月比他先到,已經在跟洪夫人吵嘴。

  是真的吵。

  她擋在被拉趴在地上的福全面前,臉漲得通紅,聲音抖著:「就是我給的錢,不是偷的,你不能打人。」

  洪夫人端坐上方,冷笑道:「大奶奶,你好大的手筆,我賞人尚且賞不出這麼多,你一出手就是一千兩!」

  瑩月悶了片刻,堅持道:「反正真的是我的錢,福全沒有偷。」

  洪夫人道:「哦?大奶奶,你別著急,我知道你年輕,容易被人蒙蔽,面皮還薄,吃了下人的虧也不好意思張揚。這麼大數額的銀錢不是隨便給出去的,你既然咬定了是你給的,那你說一說,給了他做什麼用去?」

  瑩月要是能說,她也沒膽子跟洪夫人吵了,就是逼到沒法了,才把局面激化成這樣。

  現在洪夫人還逼問她,她沒話可回,本也不會吵架,又悶了一刻,終於悶出來一句:「我們大房的事,不勞夫人來管,我有權不說。」

  方寒霄本已要上前去,聽到這一句,邁出去的腳步又縮回來,往院門邊上躲了躲,饒有興趣地抱胸觀戰起來。

  洪夫人坐著,瑩月背對著他,都沒發現到他來了,洪夫人只是氣得差點把茶盅摔了——方慧那個難纏的小丫頭口無遮攔也罷了,這個原來麵團似的侄媳婦也學會這一句來頂她了!

  偏偏她就最不愛聽這一句。

  乘著她說不出話的這個當口,一同前來的石楠忙把弟弟扶起來,福全小聲道:「大奶奶,姐,銀票還在他們手裡。」

  瑩月就伸了手:「誰拿了我的銀票?還給我。」

  她纖細的手掌攤著,實在沒有什麼威懾力,洪夫人平息了一下情緒:「大奶奶,你還是先回去吧,等我弄清楚了這是怎麼一回事,自然把錢還給你。」

  瑩月急了:「我家的事,不用你弄清楚。」

  她吵架真是弱項,這一句跟之前那句在意思上並沒什麼區別,但對付洪夫人,就是有用。

  她一個隔房嬸娘,確實不該把手伸這麼長,大房的銀錢進出,難道還得挨項跟她彙報過才能動用不成。

  講不贏道理,洪夫人不準備講了,道:「你不說,有人說。」

  就命左右把福全再度拖倒要打。

  瑩月攔不住,婆子舉著棍子眼看要敲下來,急得只有道:「我說!」

  洪夫人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僵住。

  她看見方寒霄走了出來。

  方寒霄向下人們伸手。

  下人們覷著洪夫人的臉色,終於有一個上前,把皺巴巴的銀票交出來。

  扣瑩月的銀票跟扣方寒霄的銀票還是有那麼點不一樣的,方寒霄是如今大房實際上的家主,洪夫人可以以年輕為由要教導瑩月,但她不能到方寒霄面前擺這個譜兒。

  方寒霄把家業敗光了,也沒有她越俎代庖的份。

  方寒霄接了銀票,沒有給瑩月,而是去給洪夫人。

  洪夫人:「——霄哥兒,你什麼意思?」

  方寒霄笑了笑:沒什麼意思,你要,給你啊。

  他這個表情很好理解,就是揶揄——我敢給,就看你敢不敢要。

  洪夫人還真不敢,她不能要,要了她成什麼人了,她本也不是貪圖銀票才扣人下來的,只是想挖出瑩月背後的目的。

  她僵著臉,方寒霄笑了一聲,已經揚長而去了。

  他帶著大房的人走出去一段以後,洪夫人生氣著,又連忙站起來,她今日這事幹的不占理,方老伯爺如今身體好些了,方寒霄一定會去告狀,她得趕著去解釋一二。

  但等她到了靜德院以後才發現,方寒霄根本沒來,倒是方老伯爺見了她,他做公公的人,本來沒打算尋兒媳婦麻煩,洪夫人送上門來,那他是不教訓白不教訓了,洪夫人因為沒來得及審福全,也沒話可回,只得極是鬱悶地領了頓訓。

  **

  方寒霄沒去靜德院,和瑩月回了新房。

  他其實本來想先去跟方老伯爺回個話,但路上忽然覺得瑩月有些躲他,他就跟著一路走,等回到了屋裡,發現瑩月喝個茶都要跟他站個對角,確定了,她就是在躲他。

  她先前跟洪夫人都能當面吵了,到他這裡,反而要躲。

  方寒霄挑挑眉,沒什麼表示,喝完一杯茶,把銀票放到桌上,就要走了。

  他越是當沒事,瑩月反而挨不住這個壓力,跑上來把他拉住:「我——我,對不起。」

  她先道歉。

  方寒霄轉了身,低頭看她。

  瑩月的臉瞬間就紅了,她在洪夫人那裡的氣勢一點也不剩了,聲如蚊吶地道:「我用你的錢了。」

  她給過玉簪石楠碎銀,不過用碎銀跟用銀票當然是不一樣的,那日去贖玉簪親人時她帶過一張,但只是以防萬一,基本不可能用到,現在不一樣,她是真的要給人了。

  她急到要跟洪夫人吵,其實就是怕鬧大了,她心虛加緊張。

  方寒霄想了想,把她拉到書案前,寫:給你二姐的?

  他想不出來她有別的用處,能一下動用這麼大款項——占她一半身家了。

  瑩月還驚了一下:「你怎麼知道?」旋即又忙忙解釋,「你不知道我家太太,二姐姐這一步走得太壞了,太太不會饒了她的,我幫不了別的,就——」

  方寒霄寫:你不怪她沒跟你報信了。

  瑩月道:「不是,我怪的。但是——」

  但是怎麼說吧,她要是現在過得很不好,天天為方寒霄遷怒受苦,那她不但要怪惜月,還會恨她,可是她過得比在徐家還要好,那那股怨怪就只也是停留在怨怪上了。

  而這怨怪,不能讓她明知惜月身處絕境而袖手旁觀。

  她努力解釋著:「我們那天看見二姐姐那樣,可是我回來以後冷靜想過了,二姐姐應該不是真對岑世子有什麼,想去給他做妾,她心氣很高的,給你做妾她都不會願意,不要說岑世子了。」

  方寒霄:……

  他不說話,瑩月低頭不敢看他,就捏著手指繼續解釋,想把自己的想法說清楚,「我不知道二姐姐到底想幹什麼,不過她現在一定很艱難,我要是沒錢就算了,我也做不了什麼,可是——」

  可是她有,她有兩千兩的鉅款,而她沒有那樣硬的心腸,只守著這銀票,漠視從小的姐妹在家中煎熬。

  「我只當是買個心安吧。」瑩月最終,吶吶地做了這麼個總結,「別的沒有什麼了,我也不會做更多給你添麻煩的。」

  她這份心安可真夠貴的。

  珍貴。

  窮得一文不名地嫁進來,得了方老伯爺的銀票捂這麼久沒敢用,衣裳首飾都沒怎麼添置,可是說送,就送出去了。

  這麼窮的小丫頭,哪來這股闊豪氣。

  他寫:錢給你二姐了,那你自己怎麼辦。

  他其實早已聽懂了,並且他還很明白這種感覺。

  一個人可以傷你格外重,那是因為你們特別好過。要不然當年方老伯爺只是不相信他,他怎麼就出走了呢。

  而他聽到方老伯爺重病的消息以後,終究還是回來了,生死面前,一切別的情緒都可以暫且放下。

  瑩月道:「我還有一千多兩呢。」

  她覺得好多了,所以她也才捨得給,她覺得自己可不闊也不豪,都是仔細算過了想好了才給的。

  方寒霄看一眼她自以為很有數的小臉,伸手捏一把,才寫:用吧。

  然後他就走了,去跟方老伯爺回報了一下,他沒掩飾什麼,來龍去脈都很直接地寫了。

  把方老伯爺看樂了:「呵,你這個媳婦,窮歸窮,倒是挺會用錢解決問題。」

  而在方老伯爺看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問題,一千兩買個心安,值。

  他滿意地給瑩月下了個評語:「像我們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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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8: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方寒霄回報完這事以後就忙別的去了,他完全平鋪直敘,沒告任何人的狀。但方老伯爺樂過以後,回頭想想,自己心裡不是滋味起來,把方伯爺也叫來訓了一頓,沖他道:「管好你自家罷了!我先病著,沒精神管你,如今你倒是說說,你在家閑了三四年了,如今還閑著,你到底是想什麼心思?」

  方伯爺想什麼?自然是想與他失之交臂的肥差,而且他沒閑著,搞幾回事了,時運不濟,都失敗了而已。因為裡面牽連著算計方寒霄,他不好細說,只能含糊道:「隆昌侯可惡,進讒言搶了咱家的——」

  「你可醒醒吧。」方老伯爺只聽他說一句,火氣就上來了,「你技不如人,敗了就敗了,一輩子摔那個坑裡了不成?沒那個窩兒,你打算從此就賦閑著了?總兵官是朝廷要職,就沒隆昌侯告你那狀,換人也是正常的事,老子坐了十來年,那是托賴皇上信任,它不是真就姓了方!」

  方伯爺有點不服,辯解道:「若無隆昌侯,本來傳出的信兒,皇上都打算照舊點了我的,霄哥兒在時,您常把他帶運河上去,不也是打著叫他接班的主意嗎?」

  「老子那是盡人事,聽天命,能接自然最好,不能接,老子難道還能去跟皇上鬧事嗎?把本事歷練出來,自然有往別處用上的時候!」方老伯爺肝火更盛,「你還有臉提霄兒,你看看霄兒二十出頭的年紀,都比你拿得起放得下,那麼一無所有地出去,一無所有地回來,天天也樂呵呵的,盡心盡力地伺候我,我好些了,他主動又往外面找著朋友走動去了,也沒悶在家裡自怨自艾。看看他的心志,再看看你的!」

  方伯爺讓噴得狼狽極了,心裡埋怨了方老伯爺十七八遍「偏心」,礙著方老伯爺的暴脾氣,不敢說,只是悶著。

  他不回嘴,方老伯爺總算平了點氣,重又問他:「你到底怎麼打算的?我告訴你,朝廷裡就那麼些位置,你再閑兩年,那些你從前看不上的差,你都沒得做了,人走茶涼,你懂嗎?」

  方老伯爺訓他訓得凶,到底也還是想為兒子好,這一句把方伯爺點得悚然而驚——不錯,官場這張網從不靜止,而是不斷在進化編織著,他脫離越久,屬於他的空間就會越小。

  這不是他進行一些日常的交際往來就可以維護住的,別人有官在身,有權在手,就有利益可以交換,並因這種交換而日漸緊密,沒有的他只會越來越邊緣。

  他低了頭:「爹,我知道了。」

  這麼大的兒子,方老伯爺也不是很管得動了,眼不見心不煩地一揮手:「那就去吧!」

  **

  且說到徐家那一邊。

  前文有敘,徐大太太管的家吧,就那麼回事,看著似乎像樣,其實處處漏風。

  這一方面是敗落下來的大戶人家在所難免之事,另一方面,也是因徐大老爺的置身事外,一個家本該有一對主人,男主外女主內,徐大老爺常年撂挑子,事都堆在徐大太太身上,徐大太太精力有時不能兼顧,一些她不留神的小地方,漸漸就鬆懈下來了。

  所以,福全在平江伯府差點屁股開花,但回到徐家,把銀票交給惜月還真沒費多大事兒。

  福全在徐家長了十二年,他跟姐姐石楠一樣,都沒混到什麼好差事,從前就是在外院傳傳話跑跑腿什麼的,因為他年紀小,更早兩年,還可以直接進到後院去,所以他差事雖次,對徐家裡外是極熟悉的,人也都認識他。

  瑩月給了他一些額外的跑腿費用,他就在路上買了些瓜子花生,走到徐家來,說是想從前的小夥伴們了,正好主子使他出來跑腿,他就順道過來看看。

  跟他一處跑過腿的小子們很羨慕他,放了他進去,找了個偏僻地方一處坐著,磕著他的瓜子,吃著他的花生,紛紛誇他出息了,又問他平江伯府是不是很氣派。

  福全滿嘴胡吹大氣,吹了好一會兒,幾個小子都過夠了癮,福全才說了,吃了他的請,也得幫他個忙。

  小子們問什麼忙。

  福全嘿嘿笑著,求他們設法把二姑娘身邊的菊英叫出來見一面,他那天走得急,都沒來得及跟菊英告別一下。

  他說得曖昧,小子們瓜子都忘嗑了,齊齊瞪大了眼:「哎呦,你毛長齊了沒?就知道想女人了?!」

  福全推身邊的小子一把:「胡說什麼,菊英姐姐從前照顧我,我聽說她現在日子不好過,既然來了,就給她帶包糖吃,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小子伸手:「那你給我,我替你捎進去。」

  福全立刻搖頭:「不成,我怕你路上偷吃!」

  「切,誰偷吃你的,跟誰沒吃過糖似的。」

  說是這麼說,這麼大的小子在外院混,於男女事上一知半解,正是將開竅未開竅的時候,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樂意言說,要湊這個熱鬧,當下真有一個站出來:「等著,我替你叫去!」

  福全忙道:「可避著點人,別叫太太知道。」

  「用你說,太太知道,我也沒個好兒!」

  這小子說著,嘿嘿地笑著跑了。

  此時惜月跟雲姨娘已經直接被勒令不許出清渠院一步了,但菊英梅露兩個丫頭還能走動一下,畢竟總得有人去廚房拿個飯什麼的,徐大太太再震怒惜月所為,不能把她餓死在院裡,那太聳人聽聞了。

  於是一會兒功夫後,菊英還真被藉故找了過來。

  從前福全常替瑩月捎書進去——所以瑩月才敢把銀票託付給他,因他年紀雖小,在傳遞上還挺有經驗,這些別的小子們難免也有類似的勾當,很知道怎麼避人耳目,菊英無精打采地走過來,一路上還真沒叫人碰著。

  福全在一幫小子們炯炯的目光下,從懷裡把那包已經捂化了一點的花生糖掏出來,交給菊英:「姐姐,勞你從前照顧我,這糖送給你吃。」

  菊英今年十七了,比福全足足大了五歲,她是壓根沒往那些事上想,只是莫名其妙,她跟福全其實不熟,就要推拒:「我不要——」

  福全硬往她手裡塞了塞:「姐姐,別跟我客氣。」

  一個紙團借著糖包的掩護,從他掌心裡同時滑到了菊英掌心,然後他直接扣住了菊英還要推拒的手,把她往旁邊拉了拉,「姐姐,我和你說句話。」

  小子們一看福全這麼大膽,興奮地發出了怪聲來。

  菊英本要生氣了,福全墊著腳尖,飛快地低聲說了一句:「我們大奶奶給二姑娘的。」聲音旋即恢復了正常,「姐姐,你別惱,往後我想見你也見不著了,你就給我個面子,收下罷。」

  菊英眼皮顫抖了一下,哼了一聲,好像強忍怒氣不得不收似的,捏住了糖跟紙團,掙開了福全的手,然後轉身就走了。

  小子們還伸頭看呢:「這就走了?」

  福全做戲做全套,也伸脖子,很是留戀的模樣:「唉。」

  把小子們逗得大笑,都取笑他:「你真是人小心不小!」

  鬧過一回,福全說還有事,要走了,囑咐小子們別把他這事往外說,小子應道:「知道,就你話多,我替你叫的人,我說了,我有個什麼好?」

  福全才走了。

  另一邊,菊英把糖跟紙團都揣到了懷裡,順來路提心吊膽地回到了清渠院,一路上只怕叫徐大太太或者徐大太太的心腹碰著,幸而沒有。

  午後時分,雲姨娘和惜月都躺在炕上。

  不是午歇,而是在養傷。

  雲姨娘挨了二十板子,惜月是姑娘,徐大太太還是要些體面,沒直接打她,但是勒令她在院子當中跪了足足兩個時辰,暑天炎熱,惜月不但差點把膝蓋廢了,還中了暑,跪過那半天以後,爬都爬不起來了,徐大太太見她這麼慘,才消了點怒氣,這兩天沒再來找她的麻煩。

  不過同時也沒有給請大夫,兩個人只能生熬著。

  惜月對自身所受痛楚還能煎熬,但是連累了生母,心裡過不去,兩天沒大說話了,雲姨娘忍著痛,過一會兒,就安慰她一句:「二丫頭,姨娘沒事,你也別懊悔,把這最難的時候熬過去,就好了,太太總得想法安置你。」

  徐大太太再嚴苛,她不是喪心病狂,妾室庶女的命也是命,不管多招她厭惡,她不能直接下殺手,這麻煩遠大於隨便找個人家、眼不見為淨地把惜月嫁出去,所以只要能熬到徐大太太冷靜下來,想明白這個道理,惜月這一計就算成了。

  惜月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姨娘,我知道。」

  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可是她沒有別的路走,事已經做下,如今也只能咬著牙往前硬撐了。

  這個時候,菊英匆匆回來了。

  梅露見她模樣奇怪,說了她一句:「你做什麼去了,怎麼做賊似的?」

  菊英沒顧上說,喘了口氣,把糖包先掏出來,然後又摸出了那個紙團,走到炕邊,蹲下遞到惜月眼前:「二姑娘,三姑奶奶著人捎給姑娘的信。」

  她不識字,路上怕被人撞見,也沒敢把東西取出細看,見是個紙團,就以為是瑩月寫的信了。

  現在她在惜月疑問的眼神中幫著把紙團小心地一點點展平,不由愣了一下:「——三姑奶奶捎的什麼?這信怎麼怪怪的?」

  銀票這樣的物件,她也沒有機會接觸過,看見了一般不認得。

  但惜月讀過書,就是沒見過,也能認出來寫的是什麼。

  她在烈日底下跪昏倒了都沒落一滴淚,此刻忽然間眼前一片暈眩昏花,兩大顆淚珠直直落下來,打在銀票上。

  菊英嚇了一跳:「怎麼了,三姑奶奶寫了什麼?可是責怪姑娘了?」

  雲姨娘聽見動靜不對,也從那邊努力撐起身子,把目光投過來。

  惜月咬著牙——她怕一開口,排山倒海般的悔愧將她壓倒,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梗著聲音道:「沒有。」

  她把眼睛也閉上了,又過一會,才又道:「我們剩的那二兩銀子呢?」

  菊英遲疑地道:「在呢,姑娘要用了?可是身上撐不住了?」

  那二兩碎銀是她們僅剩的銀錢,之前受了罰後回來,雲姨娘就想用了,大夫不好請進來,托人買點藥吃還是有門路的,只是她們一下傷了兩個人,恐怕這點銀錢一下花空了,徐大太太那裡再找事,她們就只能等死了。

  所以雲姨娘的意思是給惜月買降暑及貼膝蓋的膏藥就行,但惜月覺得自己歇兩天緩過來就好了,雲姨娘傷在皮肉上更重,要讓雲姨娘用,母女倆爭執不下,最終只能決定先熬兩天再說,誰熬不下去,誰再用。

  惜月道:「不用省了,我們有錢了。去外院找個小子,把我和姨娘的傷說清楚,讓他去藥堂抓藥。」

  她覺得自己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但她清楚,她不用藥,雲姨娘也不會肯用的,所以一併說了。

  雲姨娘發著呆:「怎麼就有錢了?」

  「三妹妹——」惜月喉間又梗了一下,「捎了一千兩的銀票來。」

  ……

  雲姨娘和梅露菊英都驚呆了。

  惜月沒顧上管她們的情緒,只是想哭又想笑。

  這個傻丫頭,還是一樣的傻,一捎捎這麼大面額,叫她怎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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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9: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薛嘉言今天不當值,來找方寒霄玩。

  他很不高興,因為在門房上聽說了就在昨天,岑永春居然也跑過來一趟的事,一見到方寒霄的面,正經事沒說,先劈裡啪啦把他抱怨了一頓,核心思想是:怎麼能把那孫子放進來呢?!

  方寒霄無語地拿筆解釋了一下,說只是耍著他玩,薛嘉言看了,又積極地要求加入,方寒霄敷衍他,說他現在有了差事,當以差事為重,不要在外面胡鬧了,寫過一整張紙,薛嘉言方很遺憾地放棄了。

  然後他很感慨地道:「方爺,你別說,就往那站半天也挺不容易的,我才去那個月天天回來腰板都是僵的,直到現在才慢慢適應了。」

  又積極跟他分享新鮮話頭:「昨兒小朝會,正好輪到我被換班到文華殿那邊去了,你猜我聽到了什麼?」

  小朝會一般地方選的不甚大,殿裡的聲音,站在門外的侍衛們也可以聽到一些。

  方寒霄挑眉:嗯?

  薛嘉言眼神發亮地道:「蜀王,出新招了,他第二個兒子今年到了娶妻的年紀,這些藩王子孫們的婚娶本來不都是他們自己選了,然後上書朝廷,經宗人府和禮部核過,確認人選符合祖宗家法,就給予准許的嗎?」

  方寒霄點頭。

  其實按照開朝時的律法,所有藩王宗室的婚娶一概是朝廷包辦,由禮部擇期開選官、民女子,按需配給。

  但隨著時間推移,宗室繁衍越來越多,朝廷開選秀太頻易傷民力,不開呢,有的倒黴蛋宗室能拖到三十等不到個媳婦,所以律法還是那個律法,實際操作上退了一步,由各藩自擇婚配,所選人家報與朝廷,請准之後就可以成婚了。

  這與諸藩自己也是件好事,本來挑都沒得挑,朝廷給誰就是誰,現在好歹能在有限的範圍裡進行一個揀選了。

  但蜀王的操作不一樣,他主動上書,求朝廷給他兒子配一個。

  要是換成平常時候,朝廷根本不帶理他的,一個藩王子,還是次子,以後也就降等封個郡王,連入京覲見都沒資格的貨——一般朝廷召也召親王,郡王真的基本沒戲,一輩子就圈在封地上,想出城逛逛都得先跟朝廷打報告。

  所以名頭聽著唬人,實際完全在權力中心之外。

  「可是方爺,你知道的,誰叫唉——」薛嘉言往上指了指,然後道,「不成呢,得過繼,要是從蜀王家過,他家長子封了世子,不能奪人家的宗嗣,底下還有兩個兒子,不是二就是三了,二是嫡出,比庶出的小兒子優勢稍微還大那麼一點。」

  這個不用他解釋,從他說第一句起,方寒霄就了悟了:蜀王看似求媳,實是表忠心。

  假如皇帝擇定了他的次子,他這等於是把冊定太子妃的權力都讓渡出來了,皇帝給啥就是啥,他都接著認了,一切以皇帝的意思為準。

  能不能打動皇帝不知道,但總之,能往自己這一方上多加一塊籌碼也是好的。

  方寒霄寫:你大伯出的主意?

  薛嘉言震驚得一拍他肩膀:「方爺,行啊你!這也知道!」

  方寒霄:本來不知道,你來找我,我就知道了。

  這件事必然是跟薛嘉言本身有點關係的,不然他當值好幾個月了,聽到的雜七雜八的信一定不少,為什麼別的不來找他說,偏這件事來呢。

  薛嘉言定定神:「說實話,我也不確定。不過,你記得吧,就兩個多月前,我娘請你到我家玩,趕巧碰見我老家來人了,那老家人回去以後,過了這麼段時間,蜀王搞出這個事來,你算算,這時間是不是剛好是個來回?反正,我是覺得我大伯有點脫不開干係。」

  建成侯薛鴻興本來就是站隊蜀王的,薛嘉言有這個懷疑不是完全沒道理。

  他有點發愁地接著道:「方爺,不瞞你說,我怕我大伯跟蜀王那邊牽扯太深了,將來出個什麼事,連累到我們家。雖說我們兩房是分過家了,不過朝廷要抄家砍起頭來,誰管你分家不分家的。」

  方寒霄隨意寫道:怕什麼,要出事也是潞王也是先出事。

  薛嘉言茫然道:「為什麼?」

  方寒霄:樹大招風。

  「哦哦,」薛嘉言明白過來,「你這麼一說,是的,潞王在朝裡的呼聲真的高,逮誰咬誰的言官都幫他說話,真他娘的神了。」

  方寒霄很泰然:財能通神,有什麼神的。

  「你別說,這些人沒白費功夫,我看皇上那口風,好像真的有點鬆了。」

  方寒霄微微皺眉,寫:當真?

  方家如今老病的老病,賦閑的賦閑,無人在朝中任職,他要知道第一手消息,想針對性調整自己的對策,有時候還真的不一定能那麼及時。

  薛嘉言點頭:「我才去那幾天,一說皇上就不高興,還把一個出言不遜的官員拉出去打過板子——幸虧不是叫我打,我可不想幹這活。現在漸漸地有點耗不過的樣子,再聽見人說,好歹能多聽兩句了。」

  方寒霄寫:是一概都不動怒?

  薛嘉言道:「——是吧?我在的幾回是這樣。」

  方寒霄陷入了沉思,在這個前提下,潞王所得推舉最多,就是說,他也許真的能翻盤。

  這個過繼的人選一旦定了,就大勢已去了。

  所以怨不得蜀王著急,靠讓渡兒子婚配權來想扳回一城了。

  他寫:朝上可曾同意蜀王所請?

  薛嘉言點了頭:「皇上好像有點動心,當時就同意了。」

  如今形勢下,皇帝確實沒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不一定要從蜀王家過繼,但施這個恩不費多大事,反正蜀王自己求的,皇帝能多拿點主動權過來,何樂不為。

  「這兩位王爺,各有各的厲害,我看要是當面對著,能立時打一架。」薛嘉言嘖嘖地道,「他們這麼鬧,襯得韓王跟隱形了似的。哎,你說先孝慈皇后當年真的虐待過皇上嗎?」

  先孝慈皇后就是韓王的母親,是繼后,當年她還在世的時候,今上時任東宮,據說跟她很不和睦,到底發生了什麼外人不可獲知,但從今上登基後,一竿子把她的兒子韓王封到甘肅去了看,這傳言似乎是很有幾分來由。

  方寒霄垂下眼寫:不知。

  薛嘉言也不過隨便聊一句,看了自己接著照舊道:「我猜是,你知道之前那個官為什麼被拉出去打板子嗎?」

  他自問自答,「因為他跟皇上說——」他站起來,板了臉,學了那官員的口氣道,「陛下至今不願過繼,是打算兄終弟及嗎?」

  方寒霄眉頭一跳。

  薛嘉言看著他的臉色,跟他擠眼道:「嚇人吧?這些官,真的什麼都敢說。」

  勸皇帝過繼子嗣不過是覺得皇帝生不出來了,他來這句兄終弟及,不但是說皇帝無子,還直接把皇帝身後事安排上了。

  方寒霄很明白皇帝被激怒的點:不單如此,如果真是兄終弟及,那麼皇帝不會再有選擇的餘地,韓王是嫡,無可爭議,皇帝再厭惡他都改變不了,蜀王潞王就是統統只能靠邊站。

  不像過繼,皇帝對自己將來的兒子總還能有點發言權。

  大概就是被這一句刺激著了,所以皇帝雖然打了那個官員的板子,但是也終於鬆動了下來。

  方寒霄想了片刻,寫:這些話,你不要出去說。

  薛嘉言道:「知道,我可不就是不能跟別人說,才來找你說說。」

  他有句話沒好意思說,怕方寒霄揍他——他心裡覺得方爺成了啞巴,跟他說話反而更放心也更願意說多了,有種他一定能保密的錯覺,就跟找著個樹洞似的。

  於是他又叨咕幾句,傾吐舒坦了,才滿足地抬腳走了。

  **

  方寒霄在青石板道上走著。

  他沒有固定的目的地,只是想走一走,活躍一下思維,但等他一路走一路想,忽然一抬頭的時候,發現自己來到了新房。

  六月夕陽下,新房院牆外那幾株野薔薇被瑩月細心澆水拔草地呵護著,已經往院牆上爬了一截,還開出了些小花,粉的紅的,又嬌豔又熱鬧。

  他沒什麼猶豫,來了也就直接走了進去。

  進去以後他發現瑩月少有地沒在看書,而是跟她的兩個丫頭一起,對著桌子上的銀票及一小堆碎銀在發呆。

  雖是傍晚,他額上也走出了一層汗意,臉面也有些發紅,玉簪忙去擰了布巾來,石楠倒茶。

  方寒霄簡單收拾過,往桌上的小堆碎銀敲了敲,問是何意。

  「我得賺點錢了。」瑩月略有不好意思又認真地向他道。

  方寒霄又敲了敲:為什麼?

  這個意思不難理解,瑩月跟著回答:「我才用掉了一大筆。」

  她給出去的時候沒猶豫,然而其實也是有點心疼的,所以她覺得她該學著賺錢了,不然這剩的一千多兩看著多,坐吃山空起來,說不準哪天就吃沒了。

  方寒霄聽了,挺有興趣地去找了張紙,寫著問她:那你打算怎麼賺?

  「正想著,還沒想好。」瑩月老實道,見方寒霄要寫什麼,忙道,「你別教我,你幫我好多了,我不能再麻煩你了。」

  方寒霄:……

  他本來沒想教她,他跟著方老伯爺從前做的那些生意,根本不是教得了她的。

  瑩月還看他呢,眼神清澈又感激,這個眼神是令他感覺不錯,可是她嘴上撇得清清的。

  方寒霄丟下筆,往書案走去,他才拿紙時候看到了,那邊上晾著一篇新文章,他拿了就走。

  瑩月莫名地追了兩步:「——哎?」

  方寒霄步子大,幾步就出院門了,瑩月追之不及,只好在門口對著他的背影發呆。

  他幹什麼呀?

  答案不多久有了,方寒霄很快去而復返,把文章還給了她,同時附贈一張銀票,面額非常熟悉。

  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丫頭,聲音清脆地傳話:「老伯爺說了,請大奶奶潛心讀書做文章,不要不務正業,去想那銅臭贏利之事。」

  說完行了禮走了。

  瑩月呆滯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方寒霄慢條斯理地錯過她,進了屋裡——不要麻煩他?

  呵。

  --------------------------------------


  在實際的明朝繼承裡,無子的皇帝有兩個,最終都採取了兄終弟及的繼承方法,我覺得這應該是有兩個皇帝過世太早的原因,一個23,一個29,這麼年輕,一般本人不會想到過繼這齣,朝臣也不會這麼快催。

  這其中大家都知道的朱厚照是忽然落水得病過世的,他過世以後,他的堂弟嘉靖繼位,當時引發一番大禮議之爭,大部分朝臣認為嘉靖應該入繼給朱厚照的父親明孝宗,也就是實際上除兄終弟及外,皇帝過繼子嗣也是有法理性的,至於這個人選是不是也必須按照有嫡過嫡,無嫡過長來定,皇帝本人沒有任何選擇權,因為當時明孝宗和朱厚照都已經過世,沒法發言了,這個問題無法有答案,所以我就自己發揮了。嗯,我架空,架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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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9: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沒錢很煩惱,可是有錢並且錢來得太容易,這感覺也不怎麼美妙。

  瑩月就很無奈地走回去,向方寒霄道:「我不能要這個,像我們合夥騙老伯爺銀子一樣。」

  方寒霄仰在椅子裡,手臂伸得長長的,龍飛鳳舞地寫:他樂意。

  瑩月道:「怎麼叫樂意呢,我們還是還給他吧?」

  方寒霄:那你去。

  瑩月猶豫了一會兒,叫她一個人去面對方老伯爺她還是有點怯意的,不過她看看擺在桌上的新銀票,終究燙手的念頭壓過了怯意,她咬咬唇,鼓起勇氣伸手去拿——被連銀票一起按住。

  方寒霄一手按著她,一手寫:你要不怕再多一張回來,你就去吧。

  瑩月:「——?!」

  她都驚了,脫口道,「你們家到底多有錢啊。」

  她的驚歎太樸素,方寒霄勾起嘴角,寫:沒有,一般人家。

  瑩月被這個「一般人家」折服了,悶了片刻,沒話可答,只能道:「好吧,你說一般就一般罷。」

  她穿著湖水綠的衫子,方寒霄鬆開她的手,倒回椅子裡打量了她兩眼,發現進入盛夏以後,別人苦夏都會變得消瘦一點,她沒有,還是圓潤著,臉頰嘟嘟的,膚色雪白裡透著淡粉,連眼睛都更水汪了一點,感覺上就是把自己養得很好。

  天天這麼閑著,不幹活也不好。

  方寒霄想著,寫:你來給我捶捶肩。

  「……」瑩月站著愣了一下,道,「你肩膀酸嗎?我不太會,要是捶疼了你,你告訴我。」

  她就聽話站到方寒霄身後去,提起兩個拳頭來,左一下右一下地敲在他肩膀上。

  反而是方寒霄沒料到她這麼好說話,肩膀先下意識緊了一下,瑩月感覺敲在鐵板上一樣,還感歎了一句:「你累得不輕呀。」

  方寒霄想了想,也沒錯,他現在說不了話,天天都是跟人筆談,胳膊肩膀總是在動,可不是累得不輕嘛。

  他就心安理得地又放鬆開來了。

  瑩月給他捶了一會,則感覺到手底下的筋骨沒那麼硬了,也還蠻有成就感的,她本來以為她不擅長幹這個來著。就再接再厲地咚咚咚捶起來。

  方寒霄愜意地舒著長腿,並且覺得他有點吃虧——怎麼之前從來沒想起過呢。

  瑩月這時想起跟他彙報了一句:「福全把銀票給我二姐姐的丫頭了,應該會順利到二姐姐手裡。」

  方寒霄對這個不關心,微微點了下頭就算回應了。

  瑩月也不響了,專注地又替他捶了一會,她是有在練字的人,腕力不算大,但很持久,幹這點活幹再久也不會累的。

  屋子裡很安靜——瑩月覺得自己在很單純地幫忙方寒霄解乏,別人可不這樣想,丫頭們早都很識趣地躲開了,方寒霄在這安閒氣氛中,腦子裡不由又開始過起薛嘉言之前說的話來。

  諸王的爭鬥是越發激烈起來了。

  可形勢仍舊算是不明朗。

  不明朗好,不明朗,他才仍舊有撥雲見日的時間。

  紛雜交錯的信息從他腦中一樣樣閃過,最終定格在了一個關鍵點上:是時候,讓皇帝知道一點隆昌侯與潞王的勾當了。

  沒有證據,不過不要緊,有一種人風聞奏事就可以。風聞奏事不足以搞走隆昌侯也搞不下臺潞王,可是,可以將潞王快要上揚的優勢重新壓下去。

  咕嚕。

  等他想定了事情,回過神來的時候,覺得身後好像響過一點動靜。

  他轉過頭。

  瑩月本來想裝沒事的,目光跟他對上,裝不出來,臉紅了:「——那個,你餓了嗎?我有一點點。」

  方寒霄當場就笑出來了,肚子都咕咕叫了,還「一點點」。

  她可真會含蓄。

  瑩月被他笑的,紅著臉給自己辯解:「天都快黑了呀,我餓了很正常的。」

  方寒霄點頭:嗯,正常。

  他一個字沒說,可是就一個簡單的點頭動作都充滿了調侃之意,瑩月真不知道他怎樣辦到的,索性也不跟他說話了,轉頭到外面找丫頭讓拿飯去。

  飯其實已經拿來了,不過屋裡那樣,沒人進來打攪而已,現在瑩月出來要,丫頭們就魚貫而入,掌燈的掌燈,擺飯的擺飯,很快把都安置好了。

  方寒霄在新房耽擱到這時候,自然是要在這裡一起用的。

  暑天裡,飯食都做得清爽可口,還配了水果,是一碟紅豔豔的櫻桃,酸酸甜甜。

  方寒霄不愛吃帶酸口的東西,一個沒碰,用過飯以後,就逕自坐到書案那邊去了。

  瑩月本以為他該走了,但見他提筆凝神,似乎要寫什麼文書,就沒敢過去打擾,也沒問,小聲讓丫頭們把桌子收拾過了,她就安靜重新坐下。

  因方寒霄把她的書案占了,她沒事做,不覺把餘下的那碟櫻桃拖到面前,一個個吃起來。

  天熱,方寒霄是懶得回去重新磨墨,見她這裡都是現成的,就便用了,他仔細斟酌著用詞,小心下筆,寫就了一封兩張紙的書信——因為中間不慎寫錯了一個字,他還揉廢過一張,如此終於寫完,已經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他揉了揉手腕,站起來,轉頭一看,見瑩月趴在那邊桌上,埋著頭,似乎很專注地不知在做什麼。

  他慢悠悠踱步過去,然後:……

  他目光定在她面前的一小堆櫻桃核上,那櫻桃核沒直接放在桌上,是吐在一張紙上的,就是他先前和她寫字的那張紙。

  他過來的影子擋住了燈光,瑩月不解地跟他對視一下,又低頭看看自己面前,沒覺得有哪裡不對。她舉起一個櫻桃,試探地道:「你吃嗎?」

  方寒霄本來真不愛吃這個,但見她一張小嘴都吃得紅紅的,不知怎的,伸手把那顆櫻桃接了過來。

  他丟到嘴裡——然後瞬間皺起了眉。

  酸得倒牙,這個小騙子,吃得好像很甜一樣。

  瑩月頭一回見他這個表情,樂得笑出來:「哈哈哈。」

  方寒霄伸手就掐她臉,還敢笑。

  他一掐,瑩月瞬間也皺了臉:「嚶嚶。」

  方寒霄本以為她是裝疼撒嬌,旋即又想通她應該不具備這個技能,鬆開手,湊近望了望,他確實沒使多大力氣,掐的那一塊紅都沒紅。

  但她的難受也不像假的。

  瑩月已經把嘴巴捂住了,一臉糾結的模樣。

  方寒霄以眼神問她:怎麼了?

  瑩月眼神飄忽著,強撐著道:「我沒事。」

  她才笑的人家,實在不好意思說。

  但她不說,方寒霄也會意過來了,這一副快倒抽氣的表情,不就是酸倒牙了?

  估計正吃的時候沒覺得,讓他一掐,涼氣從口腔灌進去,一下刺激著,方反應過來了。

  方寒霄就是能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怎麼這麼可樂。

  瑩月甚覺丟人,塌著肩膀,縮在椅子裡。

  方寒霄見她已經這樣,忍著沒大笑出來,只是去拉她的手,要看看她怎麼樣了。

  瑩月不願意放,仍舊捂著嗚嗚地道:「窩沒事。」

  但她拗不過方寒霄,還是讓拉下來了,而且掙扎之間,手腕還把自己的領口磨得扯開了一點。

  夏日衣裳本來單薄,方寒霄的目光不覺就偏了,他喉間乾了乾,發現他沒有想錯,她到他家來,是真的越養越好,頸間連著鎖骨一塊,白嫩得都似乎在瑩瑩發光。

  瑩月本來閉著眼睛——她怕看見他笑話她,手被拉下來的同時就把眼睛閉上了,誰知他什麼動靜也沒有,她眼茫然一睜,就發現他眼神的落點不對。

  她低頭一看,臉紅透了,忙把領口攏好,慌慌地沖了他一句:「你看什麼。」

  她要不說,方寒霄也就退後了,被說了一句,他不但不退後,還又往前逼近了一點,把朗眉星目直逼到她眼皮底下去,以便她能充分領會他的意思:就看。怎麼啦?

  瑩月:「……」

  她慫慫地縮在椅子裡,頭都要仰過椅背去了,認輸道:「不,不怎麼。」

  方寒霄若有所憾——她太識時務了也不好。

  他慢慢直起身來,算是放過了她。

  然後他去拿了放在書案上兩張疊好的宣紙,連同揉皺的那張一起,走了。

  瑩月屏息直到他出了房門,一口氣終於鬆出來:「哎呦。」

  不要說別的丫頭們了,玉簪石楠都面面相覷——這樣還能走了?剛才那氣氛,她們簡直在屋裡都待不住!

  「大奶奶——」

  玉簪要說話,瑩月先一步跟她訴苦:「我牙齒好酸,怎麼辦呀。」

  玉簪心疼又好笑,只好把話頭吞回去,轉而道:「大奶奶覺得酸了,怎麼不停下來,幸虧大爺來攔了一攔,不然得更難過。」

  「吃的時候不覺得嘛。」瑩月並且彆扭他剛才看她的目光,還倒告他一狀,「要不是他占了我的位置,我沒事做,也不會只能吃這個。」

  石楠一邊倒水,一邊笑:「好,好,都怪他。來,大奶奶快多喝兩口水。」

  瑩月「嗯」了聲,接過茶盅一邊小小地抽著氣,一邊喝起來。

  **

  另一邊,方寒霄回到靜德院裡,笑意才漸漸收住,然後將信件密密封口,乘晚叫了人來,命他明日天一早就走,將信送往南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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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 11:29: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且說蜀王劍走偏鋒的操作效果不錯,看上去是搏到了一點聖心,皇帝不但很快首肯了,沒幾天,還下詔禮部讓研究一下具體怎麼給蜀王選出個合適的兒媳婦了。

  不過,不足之處在於,這操作很易效仿。

  潞王最大的優勢是什麼,兒子多呀,足足六個,總能挑出個把適齡的來跟風蜀王。

  他的封地河南離著京城更近,禮部還沒把方案研究出來,潞王依樣畫葫蘆的奏章已經飛馬送到京了,並且他表的忠心分量還更足——他到婚齡的兒子有兩個,自謙自己眼光一般,這兩個兒媳婦,都求皇帝給他掌掌眼。

  遠在蜀地的蜀王作何感想暫不可知,這一下子,是給朝廷找了個小小的麻煩。

  本來只要選一個未來的郡王妃,現在好了,要選三個——並且這裡面還很可能要出個將來的太子妃乃至皇后,朝廷不能不慎重一些。

  禮部為此請求皇帝,最好再派個協同的部門一起來操持這件事,本來從前朝廷按需配發宗室媳婦的時候也不是禮部獨自甄選的,實際上是由宗人府牽頭,禮部協理。

  但當時的宗人府和現在也不一樣,當時宗人府的宗人令都由諸王擔任,後來隨著分藩,漸漸轉為由勳戚大臣攝府事,再後來,宗人府所管轄的事務進一步縮水,基本都掛到了禮部名下,宗人府實際就剩個名頭了。

  如今的宗人府,連自家整理個玉牒都要從翰林院臨時抽調人手,別提還能幫禮部的忙了。

  給蜀王潞王選兒媳婦這事呢,皇帝打從內心是沒有多麼重視的,看在這裡面有一個將來可能變成自己兒媳婦的份上,才交待給禮部,自覺面子情上是很過得去了,誰知禮部謹慎,見潞王也摻和進來,形勢有點不分明,不願意獨自承擔這個責任,要再拉一個下來——禮部尚書上書的理由也很充分,本來從前就不是禮部自己選的啊,經驗不足麼。

  這一拉,皇帝有點煩了:多大點事?選個宗室媳婦,至於要兩個中樞部門一起辦,多少國家大事還忙不過來。

  皇帝就要駁回去,不過被內閣攔了一下,幾位閣老勸說之後,最終折中成再派個勳戚大臣去總領,這個人選沒費多少工夫,定成了承恩公。

  承恩公府是先元太后即皇帝母親的娘家,老承恩公已逝,如今承爵的是先元太后的哥哥,皇帝的舅舅,由他出這個頭,各方都沒甚話好講,禮部尤其滿意——就算哪裡不妥,皇帝親舅舅也有份,要麼大家一起怪,要麼就一團和氣,糊弄過去算了。

  事情到這裡,本該差不多了,可是趕巧,方伯爺被親爹方老伯爺訓了一頓,意識到肥差雖好,然而望梅不能真的止渴,總算醒悟了一點,打算通通門路,先湊合找樣差事幹著了。

  他一眼就盯上了這件事。

  正愁賦著閑,沒合適的門路搭上諸王的線,提前領張從龍的號牌,這不就來了嗎?

  勳戚這裡皇帝已經委任了承恩公,誰都不可能從承恩公手裡奪食——先元太后去得早,皇帝在繼母手裡疑似還受過罪,越是這樣,越是想念自己的生母,所以自登基以來,給承恩公府加過幾回恩了,平常的賞賜更是從來沒有斷過,人人都知道承恩公承的是第一等的聖恩。

  不過,方伯爺也不求能踩下承恩公,他能擠進去,混個協理的名頭就夠了,畢竟承恩公快過七十大壽的人了,要說沒精力操辦什麼,再給配個助手湊合是說得過去的。

  方伯爺沒這個顏面去皇帝面前自薦,但是承恩公有跟皇帝主動要的顏面,只要他肯開這個口,皇帝不會在這點小事上駁舅舅,一定照準。

  要承恩公開口不難——給錢就行了。

  承恩公年年受賞,當然並不缺錢,可是他得為以後想想,皇帝這樣,下一任登基的天子很可能跟他家再沒有血緣上的牽繫了,那不得乘能撈的時候多撈點。

  方伯爺把銀錢給到位了,承恩公收錢辦事,非常痛快,當天就進了宮,一句話的功夫,把方伯爺塞進了選妃小組裡面。

  於是至此,本來一樁不大的事,滾雪球一般,滾到了現在這個規模,把京中各方的眼光都吸引了過來。

  方老伯爺聽說了,不太滿意,把方伯爺找去:「你摻和這事幹什麼?找點實事去做才對,這種事辦得再好也不算什麼功績。」

  方伯爺自己很滿意,心情好,態度也好,陪笑道:「爹,慢慢來,實事哪裡說有就有。」

  差事派都派下來了,不能再還給皇帝去,方老伯爺想想只得罷了,只又說了他兩句:「少瞎出頭,多跟著老國公爺行事。」

  方伯爺面上諾諾應了,心裡不以為然,掉頭去了。

  方寒霄從耳房出來,目光幽深難辨,追著他一路出了靜德院。

  方老伯爺轉頭看見他,隨口抱怨了一句:「看看你二叔,他一個大男人不知怎樣想的,摻和那些事幹什麼。」

  當然是自以為有利可圖了。

  從方伯爺的角度來說,他能抓住這個機會還真算是不錯的。

  但有他摻和進去,會產生什麼變數就難說了,方寒霄因此板著臉看了方老伯爺一眼,轉頭又進去了。

  把方老伯爺看愣在院子裡:「——嘿,這臭小子!」

  **

  事態在不斷進行中。

  禮部會齊了背鍋的人選,終於放心地把選秀方案呈送給皇帝了。

  這方案其實不難拿,照著從前成例,適當刪改就是——選取年十四到十七者,容德端厚,家法嚴整,父母俱存之官民女子,其中禁顯職官員,禁樂戶,軍匠及父祖有過犯等等門戶。

  各藩婚姻原已是在各自當地選配了,但現在蜀王潞王將這個權利上交給皇帝,河南還好點,朝廷不可能大老遠到蜀中把那些符合條件的女子們運送到京,所以這個選秀範圍一總都定在了京畿附近。

  方案在御案上放了兩天,御筆批示照準。

  消息很快在朝堂上傳揚開來,許多官員對此深有興趣,專注觀望,但說到響應者——寥寥。

  本朝防外戚是歷代以來防得最狠的,對有志廟堂的人來說,家裡出個郡王妃,不是榮耀,而是災難。

  先帝時就有過一黃姓男子被選為王女儀賓,當時不知怎麼通過了,後來為人上奏舉報,這男子父為開封府知府,兄為吏部文選清吏司主事——品級不高,但是有權,非常有權,因為這個部門其中一項職能是管著文官的選補升調。

  被舉報之後,黃父知府做不成了,直接變成閑住,黃兄大好前程也沒了,被外調出了京。

  所以這些王妃郡王妃的名頭好聽,對官員來說尤其是清職官員來說,毫無好處,避之唯恐不及。

  哪怕眼下這三個裡面有可能出太子妃也一樣——皇子外戚一般要避嫌的,從此都只能做個富貴閒人。

  不過,話說回來,對於那些低品級胸無大志一生就是要浪蕩的閒職官員來說,掙個外戚名頭又還值得考慮一下了。

  比如說——徐大老爺。

  徐大老爺自己是不會想起來這一茬的,別人不過胸無大志,他是胸無點志,被人提醒之後,才想起來自家踩著線似乎算是符合那個標準的——

  提醒他的人是惜月。

  徐大老爺常在外面混的人都沒關注這件事,惜月困在深閨,本來更該一無所知。

  隱在後面給她送這個信的人,是瑩月。

  瑩月一般是在深宅大院裡,從何處得來的消息,那是不問可知了。

  方寒霄生出這個念頭,算是靈光一閃。

  瑩月是被他叫到靜德院去說這件事的,她其實並不想去,因為她現在真怕見方老伯爺——只怕又要被塞銀票。

  但不去也不行,只好磨蹭著去了,院子裡沒見到方老伯爺,她鬆一口氣,忙忙放輕腳步走到耳房裡。

  見到方寒霄正坐在裡面,她有點好奇地問:「叫我來做什麼?」

  方寒霄一般有事都是自己去新房或是派人去傳話的,特特把她叫過來,還是頭一回。

  方寒霄站起,去把門關了,然後才回來,把自己已經寫好的一篇紙推給她,示意她看。

  瑩月看完,又看了一遍,呆呆地張了嘴:「——那我二姐姐不是會嫁得很遠?」

  方寒霄:……

  她真是能想太多。

  他寫:這件事不會成的。

  瑩月糊塗著:「不成?那你又想我二姐姐去選?」又問,「為什麼你這麼肯定呀?我二姐姐很厲害的。」

  她跟惜月鬧矛盾歸鬧矛盾,不過這一點還是要承認的。

  方寒霄揮筆給她解釋,以徐家現在門第,本身算符合要求,但徐家有兩門厲害姻親,徐尚宣聯御史之女,徐望月高嫁隆昌侯世子,雖說明面上姻親不會計入考量範圍內,但實際上,朝廷肯定會避開選這些門第去給藩王添彩。

  瑩月提醒他:「三門,還有你呢。」

  她是真心這樣想,方寒霄吃虧在啞了,不然平江伯府論門第並不遜於隆昌侯府。

  方寒霄默了片刻,沒忍住,嘴角還是勾了勾,寫:總之,不會成的。

  然後他跟著解釋,為什麼明知不成還要做這件事——因為他想給隆昌侯找點麻煩。

  惜月都不必要真的進入選秀流程,她只要報名,落到有心人眼裡就是扎眼了。

  她是想要進入潞王府,還是蜀王府呢,如果是潞王府,那等於隆昌侯和潞王中間牽上了一條明線,如果是蜀王府,那更妙了——岑世子的妻妹跟蜀王勢力掛上鉤了,那潞王該怎麼想?

  既然方伯爺已經伸手,那麼不妨再拉一個,惜月一旦入局,這池水將被攪得更混。

  而對於惜月本人來說,她不是沒有好處的,她的好處還最大——她將解除燃眉之急,她的名字報上秀女,至少眼下徐大太太不會再敢害她的性命,並且還得放她出來。

  中間那段方寒霄沒寫,他只需要解釋自己的目的及惜月的結果就夠了,他邊寫,瑩月歪著頭,認真地跟著看,等他寫完了,沒多猶豫就點了頭:「嗯。」

  方寒霄想給隆昌侯找麻煩她覺得很正常,而且還覺得挺好的——岑世子總氣他,現在他把氣出回去,比總憋在家裡好多了,不會出到她頭上,她就安全了。

  方寒霄又寫:那你讓你的小子回去傳個話,願不願意在她。

  瑩月點了一下頭,然後又點一下,肯定地道:「二姐姐願意的。」

  惜月就是敢博,有機會擺脫困境,她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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