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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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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1:09 |顯示全部樓層
第20章 驚艷

    高然眼角餘光掃到林未晞「落寞」離開,心裡笑了笑,突然輕輕「呀」了一聲,透露出些許著急來:「看我這記性,忙著和祖母說話,竟然忘了另一個人。林姑娘呢?出門前我答應了父親,今日要好好照看林姑娘的,她第一次出來,恐怕會認生。」

    周圍人聽到,一個嘴快的夫人忍不住問:「林姑娘?這是誰?」

    「父親的一個故交之女。她也是可憐,父母雙亡,無依無靠,父親憐惜她一個人孤苦,便把她接到王府來了。」

    夫人們一聽就有譜了,寄人籬下的故交之女,父母雙亡,身世可憐,這些當家夫人們呵呵一笑,便對高然說:「世子妃真是細心良善,時刻記掛著故交之女。」

    忠勇侯林勇在權貴如雲的京城裡打了個水漂就沒聲了,這些眼高於頂的夫人太太們哪裡還記得忠勇侯是誰,聽到林這個姓氏也不會往這個方向想,她們當真以為這是一個淒淒楚楚可憐表妹一樣的人物。

    英國公夫人倒對此有譜,她不再年輕的眼睛裡光芒淡漠,語氣輕慢又審視:「是前段時間燕王帶回來的那個孤女嗎?你嫁入王府不容易,早日懷上身孕、誕下子嗣才是要緊事,在旁的事情上不必多費心思。」

    英國公夫人對這個孤女是不太在意的,一個名義上的侯府之女,沒眼界沒見識,隨便安置個住處就行了,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麼。顯然,英國公夫人會這樣想,全是因為她沒見過林未晞,也沒去過燕王府。

    高然說出來本來是為了顯示自己的仁德能耐,被英國公夫人這樣一頂反倒尷尬了。高然心裡暗罵英國公夫人封建餘孽,不過她和這個便宜祖母不過是面子情,反正她也不把英國公府當自己家,面子上裝一裝便罷了。

    高然這樣想著,說道:「這位林姑娘身世很是可憐,父母雙亡,沒有叔伯親族,之前一直在姑姑家寄住,後來王爺見她孤苦,就將她接到王府來了。我一出生就有祖母、父親愛護,竟不知天底下還有這種可憐的人,見到了林姑娘,我越發深感家族恩恤。能得祖母護持是上天對我之德,因此我越發想提攜林姑娘一二,若是佛祖看到,許能積福到祖母、弟弟身上。」

    此話一出英國公夫人連連喚好孩子,周圍的夫人也稱讚高然孝順。高然抿嘴笑著,推辭一二後,轉身輕輕柔柔地問凝芙:「林姑娘呢,怎麼一會的功夫就不見了?正好現在各位夫人都在,我將林姑娘引薦給祖母和各位夫人。」

    高然想起前世,她找關係混入一個富二代聚會的時候,帶著她去參加宴會的白富美同學就是這樣和旁人介紹她的。高然那時忐忑又喜悅,以為自己被那個階層接受,直到今時今日同樣的場景降臨在她的身上,高然才知道,什麼被另一個階層接受,當被那樣介紹時,這本身就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

    高然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林未晞,見她這樣,周圍的夫人太太們也跟著四處看:「西苑是皇家禁苑,怎麼還亂跑呢……」

    她們正張望著,突然一道聲音從後邊傳來:「龍舟還沒開始,你們這是找什麼呢?」

    眾人回頭,一見來人全都笑了:「老祖宗萬福。」

    英國公府的人神情訕訕,但還是跟著給壽康大長公主問好:「請大長公主安。」

    壽康大長公主由人攙扶著慢慢走來,她喜笑顏開,雖然臉上已有歲月的痕跡,但是比前段時間精神了許多,整個人看著也生機煥發,彷彿年輕了好幾歲。她笑著問:「遠遠就看你們說得熱鬧,你們在說誰呢?」

    高然趕緊想接話,但是被另一個嘴快的年輕夫人截住:「世子妃正在說前兩天燕王殿下帶回來的那個女子呢,聽說父母雙亡,寄住王府,世子妃對這個女子很是體恤。我們正在誇世子妃的孝心呢。」

    「哦?」壽康大長公主冷冷看了高然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要不是我也認得林丫頭,聽世子妃的描述,我還以為燕王另外帶回一個人來。」

    壽康大長公主和高然、英國公府不太對付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但是誰都沒想到,今日這麼大的場面,壽康竟然會在這種場合直接不給臉。眾人的笑都凝滯下來,高然在京城中備受追捧,可是在壽康公主面前卻說不上話來。壽康大長公主是高然名義上的嫡外祖母,高然連接話的資格都沒有。

    英國公夫人的臉沉下來,她和壽康是同輩老封君,要不是壽康有個公主名分,兒孫饒膝的英國公夫人怎麼會怕她。然而話雖這麼說,但是公主身份可不是開玩笑的,英國公夫人心裡不痛快,面上還不是得回轉一句圓場:「三姑娘她一片赤誠,大長公主這是怎麼了,又遷怒三姑娘?」

    壽康冷笑了一聲,理都不理,一轉身又是慈祥和善的模樣,慈愛地拍了拍身側之人的手,說道:「既然你們說起她,那我便給你們看一看我新認的孫女,晞姐兒。」

    一聽這個稱呼很多相熟的太太都愣了愣,熙姐兒?她們看向壽康大長公主身側的女子,發現這個年輕姑娘漂亮出挑,閃閃發光,雖然從未見過,但是明顯不是英國公府的大小姐高熙。

    林未晞上前一步,行雲流水地給眾人見禮:「太太萬福。」

    壽康大長公主見眾人疑惑,便笑著說道:「這個孩子是燕王帶來的,我第一面見她便投緣,和我自己的親生孫女沒什麼兩樣。也不知是怎麼了,才幾天沒見,就和隔了幾年一樣,我剛才一見著她就把她招走了。晞姐兒知禮,說不能無告而別,所以我帶著來和世子妃說一聲,一會她跟著我走,用不著世子妃假模假樣地看顧了。」

    京城勳臣貴戚給高然顏面,但是壽康大長公主顯然不需要,高然被壽康大長公主當著眾人的面奚落,她臉面上很過不去,說道:「外祖母和林姑娘投緣是好事,我本是好心想讓幾位夫人見一見林姑娘,沒想到被外祖母誤會了。」

    「好心?晞姐兒可用不著你的好心。」壽康冷哼一聲,說,「她年少失親不假,可是她的父親被朝廷追封為忠勇侯,她名下有良田千頃,無論在哪兒置產都輕輕鬆鬆。燕王前兩天剛和我說晞姐兒只是暫住王府,怎麼到了你這裡,就被說得這麼難聽了呢?」

    大長公主訓晚輩,眾夫人悄悄挑了挑眉,對此都微妙地笑著低頭,並不插話。英國公夫人看不過去了,皺眉道:「三姑娘她明明是好心,恐怕是大長公主有偏見吧,這才看什麼都不對。而且,什麼晞姐兒,她怎麼叫這個名字?」

    一口一個晞姐兒,聽得英國公夫人心驚肉跳,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還以為壽康在喊高熙。

    她怎麼叫這個名字?林未晞聽到自己曾經的祖母竟然能說出這種話,心中悲愴,臉上的笑也不覺變得冷清:「小女閨名未晞,從小爹爹便喚我晞姐兒。聽國公夫人的意思,是我的名字不妥嗎?可是這是我爹爹留下的,如今爹爹已經過世,為人子女,豈能改名?」

    「改什麼名,她自己心裡有鬼,還管得著別人叫什麼名字嗎?」壽康沒好氣地看了英國公夫人一眼,口氣不善,「忠勇侯為國捐軀,是皇上和和首輔親擬的忠勇之士。如今林家只剩這一滴血脈,國公夫人的跋扈作風收一收吧,這種烈士遺女可不是你能欺負的。」

    英國公夫人臉色鐵青,欺負孤兒寡母的名聲最難聽,而對方如果是烈士子女,那一不小心是要被彈劾的。英國公府如今確實勢頭□赫,可是這多半都是沾了燕王府這門姻親的光,高家在朝中的勢力很是平平,英國公夫人緊繃了半晌,還是不敢拿兒子的仕途冒險,只能放柔神色,說道:「我不過是聽到這個名字熟悉,隨口一提罷了,怎麼被林姑娘理解成改名了?我去年剛剛白髮人送黑髮人,熙姐兒才十七就去了,我心裡痛惜,聽到熟悉的名字不免恍惚罷了。」

    林未晞垂眼,眼中轉過不屑和悲涼。英國公夫人竟然用死者做擋箭牌,真是好笑,她竟然被祖母當面用自己的死攻擊自己。

    旁邊站著的夫人見此趕緊圓場:「行了行了,都是誤會,說開了就好。這個姑娘長得好,這等美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林未晞心緒起伏,見此正好裝作羞怯低頭,掩過眼中濃烈的怨和怒。壽康大長公主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惹不愉快,何況,現在還在宮裡,她也跟著笑道:「晞姐兒前天剛剛出孝,這才出來走動,第一次露面,讓你們見笑了。」

    「大長公主說哪裡的話。」太太們看著林未晞,眼中都閃著熱切的光。原來是前段時間京城裡炒得很熱的忠勇侯的遺女,沒想到本人長得這樣漂亮,談吐也落落大方,現在還得了大長公主的親眼,很了不得啊。聽高然剛才的敘述,她們還真以為是無名無分的破落戶呢。

    壽康大長公主親暱地拍了拍林未晞的手,對著眾人嗔罵道:「你們可不能因為她沒有親族便看低她,以後等她嫁人,我非得把我的壓箱底抬出來給她撐門面。」

    眾人當然笑著說討巧話,而家裡有兒子的夫人心思已經活動開了。林未晞雖然背景不高,可是抵不住人家嫁妝豐厚,一整個侯府的資產她全能帶走,有大長公主添妝,相貌還長成這樣……日後若是娶回府裡,林家的忠勇之名也是個頗有用的籌碼。

    壽康大長公主見目的達到,呵呵笑了笑,留下兩句客套話便帶著林未晞走了。從頭到尾,壽康大長公主都沒怎麼搭理高然,她和英國公府連面子情都懶得裝。

    高然強撐笑意,等人走遠後,一個夫人隨口和高然抱怨:「世子妃真是的,你說的那樣謙虛,我還真以為這是普通人家的閨女呢。忠義之後,侯爺遺女,這身份倒也還可以,就是沒有親族,這一點有些吃虧。不過她長得好看,這些瑕疵便也算不得什麼了。」

    高然聽到後面眼神已經很冷,另一個夫人聽到還附和了一句:「可不是麼,我在京城這麼多年,來來往往見了多少人,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出挑的人才。玲瓏剔透正值青春,年輕真好啊!哎,世子妃你怎麼了?」

    高然回過頭溫和地笑了笑:「沒什麼,想起世子臨出門前的吩咐,有些走神罷了。」

    提起顧呈曜,夫人們立刻放下林未晞,興致勃勃地談起燕王府來。高然重新將焦點集中到自己身上,這才在心底輕輕哼了一聲。高然本打算壓低林未晞的第一次亮面,只要破壞了這些夫人們的第一印象,以後林未晞別想嫁到好人家。然而沒想到,林未晞竟然這麼快就搭上了壽康公主,而壽康竟然也願意出面替林未晞引薦。進入社交圈的第一個介紹人最重要不過,如果沒有壽康公主一力撐腰,這些眼高於頂的官太太怎麼會平穩接受林未晞這種美貌逼人的寒門女。

    高然準備了好久,現在卻得了這麼一個結果,心裡沒意思極了。

    壽康大長公主熱情地領著林未晞去見各位公侯勳戚,雖然這些人林未晞本來就認識,但是她還是領了外祖母的好心,一路乖巧地給各位夫人太太請安。這一圈耗費了許多功夫,要不是壽康公主精力不濟,她非得把林未晞介紹到錢太后跟前去。

    林未晞和公主府的奴婢勸著把壽康公主扶到宮殿裡坐下,剛坐了沒多久,龍舟就要開始了。錢太后帶著眾多女眷往專門的檯子走去,宮廷女眷難有消遣,這種賽龍舟已經是難得一見的的盛事了。眾人興致都很高,林未晞雖然不太好奇,但是看台人多,她怕出什麼事,故而也緊繃著精神,小心地扶著壽康。

    也虧了林未晞精神緊繃。不知道哪家的孩子被堵住視線,他心中不耐,竟然伸手去推前面的人。站在前方的女眷哪能想到身後會有人推她,冷不防腰上被用力一撞,她本就有孕在身,這一下身形不穩,險些便要栽到水裡,林未晞眼睛瞅到不對,趕緊伸手去拉。女眷驚呼著往前栽去,林未晞抓住她的手,險險才拽住人。那個女子年紀不大,經此一變嚇得神魂不屬,林未晞也嚇得不輕,她氣不打一處來,沉著臉去質問推人的小孩:「你是誰家的孩子,竟然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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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1: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21章 首輔

    推人之事在看台這一角引起不小的騷亂,夫人太太都被嚇到,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那個小孩子不過九歲已經長得十分敦實,他聽到林未晞的話,噘嘴道:「你算什麼人,滾開,不要擋著本王看龍舟!」

    林未晞掃了一眼他的服飾,大概猜到了這個孩子的身份。趙王前些年戰死,只留下王妃和一個幼子,這孤兒寡母如何能鎮守趙地,穆宗憐惜幼小的侄子,便將趙王遺孀和幼子接到京城來,並早早封侄子為趙王,讓他們享受親王俸祿,不必為生活發愁,也不必面對北地苦寒,等小趙王長大了再去藩地。趙王一家就這樣停留在京城,比燕王府還有早來幾年。

    趙小王爺稚齡便襲承王爵,他的母親年輕守寡,只剩他一個命根子,可想而知該多麼溺愛。趙王上頭沒有男性長輩管教,又常年被母親和奴僕縱容著,久而久之,性子越來越乖張。到如今趙王長到九歲,已經是京城裡人人避之不及的小霸王了。就像剛才,冷不防推人一把,誰能防住?可是誰讓人家是小王爺,根本沒人敢管,出了事只能自認倒霉。

    周圍的夫人全都後退一步避開,一個心善的夫人以為林未晞不認識這位主,輕聲提醒了一句:「這位是趙王。」

    這位是趙王,話說到這裡就夠了。

    趙王見此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聽見沒有,我是王爺!誰讓你們擋著我看船,活該被扔下去。」

    聽聽他這說的叫什麼話,林未晞心頭火起,公主府的下人扶住林未晞,提醒道:「姑娘,趙王還年幼,難免貪玩,先看看傷者吧。」

    林未晞知道現在在宮裡,對方還是個無法無天的小王爺,就算幹的事再混賬,也只能交給顧家人教訓,她不能給公主府惹事。林未晞沒好氣地瞪了趙王一眼,轉身去看方才險些被推下去的那個女子:「夫人,你還好嗎?」

    這個女子年紀不過二十五六,驚魂甫定,她一聽對方是大有來頭的趙王,哪裡還敢追究,連忙擺了擺手說:「我沒事。謝姑娘搭救,姑娘不必說了。」

    這個女子害怕林未晞仗義執言會惹來麻煩,趕緊拉住林未晞,想息事寧人。這裡的動靜已經引起另一邊錢太后的注意了,林未晞也只好說:「夫人你有孕在身,剛才那一下要不要緊?若不然我陪著你出去請太醫?」

    「不用了。」女子想推辭,但是林未晞看著對方的臉色,還是堅持陪她下去找太醫。女子推辭無果,再加上小腹確實不舒服,不敢再在這個地方待著,便感激地看了林未晞一眼,隨著林未晞離開了。

    等離開看台後,女子才敢長長鬆一口氣,臉色的神色也痛苦起來。林未晞一看不對,趕緊讓公主府的人拿了壽康公主的牌子,去太醫院找一個醫師過來。

    林未晞扶著女子坐到一處水榭,這個地方本是專門收拾出來供人歇腳的,現在眾人都陪著皇上太后看龍舟,水榭空無一人,十分清淨。林未晞扶著女子坐好,看著對方的臉色,真是急得不行。

    她從小在大家族長大,太知道女子懷孕有多危險,她的母親衛氏就是因為流產而死,所以林未晞最見不得的就是有人苛待孕婦。她著急上火,不停地往外看去:「太醫怎麼還不來?」

    女子皺著眉半靠在扶椅上,臉色煞白,她看到林未晞為自己著急,感動道:「謝謝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你救了我不說,現在還為我請太醫。姑娘的大恩大德,素娘定銘記終生,湧泉相報……」

    「別說這些了,你剛才受到驚嚇,當務之急是休養。至於報答的話就更不必了,但凡看到這種事的人都沒法袖手旁觀,日後孩子平安出世,你好好撫育他長大,便算是最大的報答了。」

    女子眼眶都快紅了:「姑娘您真是好人,你的恩情素娘沒齒難忘。小女姓柳,閨名素娘,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柳素娘,林未晞聽到這個名字並沒有多想,說道:「我姓林,閨名未晞。」

    柳素娘聽到這裡,目露了然:「原來是林姑娘。這幾日聽說燕王殿下帶著忠勇侯遺女回京,莫非正是姑娘?」

    林未晞聽到這裡吃了一驚:「你竟然認識我?」

    「哪裡。不過是聽官人提起,素娘鸚鵡學舌而已。」柳素娘靦腆地笑了笑,看著林未晞,眼中是純然的驚歎,「忠勇侯精忠報國,官人時常和我說忠勇侯才是他輩楷模,只是可惜無緣得見。沒想到今日素娘三生有幸,竟然遇到了林姑娘,而林姑娘還是這樣標緻風流的一等人材。」

    林未晞對這個文弱羞怯的娘子也十分喜愛,聽到她對林勇的事跡張口就來,心裡的好感更甚。林未晞問:「我沒想到京城裡還有人念著爹爹。敢問貴夫婿是何人?」

    「林姑娘客氣了,他現在不過是翰林院一名修撰,名喚申明達。」柳素娘連連推辭,看著真心不覺得自己丈夫官職很大,在林未晞面前很有些不好意思。

    林未晞聽到這個名字愣了愣,隨即不可思議地重複了一遍:「申明達?」

    柳素娘被林未晞突然抬高的語氣嚇了一跳,怔怔地瞪大眼睛:「對啊,怎麼了?林姑娘認識官人不成?」

    何止是認識,林未晞簡直對這個名字記憶深刻,如雷貫耳。

    林未晞重生前偶然看到了那本天書,她得知自己只是書中人,而且還是個墊腳的炮灰後,幾乎心膽俱裂,哪有心思看後面的內容。不過即使如此,林未晞到底是公卿之女,後面還在大長公主身邊養了許久,她多年的政治直覺讓她忍著噁心,跳過高然和顧呈曜甜膩膩的互動,在後文中找到了許多要緊的元素。比如,未來幾年朝後動向是怎樣的,張孝濂之後的首輔又是什麼人。

    這本書主要在描述高然和顧呈曜之間的愛情,以及單方面稱頌高然,涉及朝政和局勢的部分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一帶而過。林未晞只能從字裡行間大致猜出朝廷走向,而申明達,便是天書後期明確提到名字的一個角色。

    原因無他,因為申明達是下一位首輔。申明達曾高中狀元,在翰林院當了多年修撰,為人溫和謹慎,從不開罪同僚,在張孝濂執政階段不溫不火,可是等強橫的張首輔死後,申明達突然大放光彩,在亂局中溯流而上,成為新的內閣首輔。

    林未晞能記住這個名字還是多虧了高然,高然的弟弟雖然受寵,但是畢竟庶子,能衝破階級被立為繼承人還是少不了貴人輔助,顧呈曜是一位貴人,申明達便是另一位。

    天書在很後期才出現申明達,那時高然地位穩固,在內有顧呈曜的獨寵,在外是燕王府備受尊崇的女主人,按理已經十分圓滿。可是高然是什麼人,她是女主啊,和女主作對的都沒有好下場,但是被女主認可的親戚、閨蜜一定都人生順遂,雖然不及女主,但已經是各方面的人生贏家。

    高然作為庶女文女主,婚後受寵,一舉得男,唯一的不光彩大概就是庶女的身份和不上檯面的舅家親戚了。在書中韓氏雖是是妾,但是心思純良冰清玉潔,和英國公世子走到一起全然是因為愛情,而韓家的親戚也全是踏實心善的好人,時常來燕王府給高然送自家蔬果生鮮,受到了燕王府眾人一致認可。其中高然有一個韓姓表妹,便由高然做媒嫁給了申明達做填房。

    那時申明達尚未發跡,只是一個小小編修,清貧如洗,因為喪妻而多年未續娶。高然覺得這樣一個記掛前妻的男人一定是好人,雖然貧寒些,但是韓家在她的補助下也小有積蓄,並不缺衣少食,這樣一來人品才是最重要的。高然覺得申明達配得上自己表妹,於是就做主讓韓家表妹嫁了過去。後面證明這果然是給高然這個女主開的金手指,申明達在張孝濂死後平步青雲,很快便入閣成為首輔。韓氏的兒子能成為英國公府的繼承人,申明達出力不小。

    林未晞怎麼也沒想到,今日竟然在這裡聽到了這個名字。林未晞吃驚過後,再看著面前的柳素娘便有些瞭然,恐怕,這便是那個讓申明達多年不願意續絃的早逝原配了吧。

    「林姑娘,你怎麼了?」

    林未晞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柳素娘。柳素娘被她的目光嚇得不輕,林未晞斂下眸子,掩住眼睛中的異樣,狀若無事地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起申明達是建昭九年的狀元,我現在竟然在和狀元夫人說話,心裡驚喜罷了。」

    柳素娘信以為真,羞澀地笑了:「哪有,林姑娘又拿我取笑。」

    林未晞笑笑不說話。這時候太醫終於來了,林未晞趕緊讓開地方給太醫診脈。她剛剛退了兩步,便看到一個男子急匆匆走進水榭,神色焦急:「素娘,你怎麼樣了?」

    林未晞渾身一震,這便是未來的首輔,建昭九年的狀元郎申明達?林未晞立刻回頭,果然看到另外幾人掀袍邁入水榭。

    竟然把燕王都驚動了。

    顧徽彥臉色不太好,威嚴沉沉的目光落在林未晞身上,見林未晞無事,表情才稍微好了些:「聽說女眷生亂,其中有人更是險些被退下高台,你可有受傷?」

    「我沒事。」林未晞趕緊搖頭,指向裡面的柳素娘,「是柳娘子不太好。」

    顧徽彥抬手,後面跟著的太醫趕緊進去診脈。顧呈曜也跟著來了,林未晞和他無話可說,隨意一點頭便算打過招呼。

    這件事在那些老爺太太們看來本是小打小鬧,可是燕王親臨,玩鬧的性質馬上就變了。趙王府的人趕緊領著趙小王爺到水榭來,高然一聽顧呈曜過來了,也立刻跟著過來。

    顧徽彥到來後沒多久,方纔還清淨的水榭立刻被擠了個滿滿當當。林未晞沒有理會外面的人,專心聽著裡面太醫的診斷:「……夫人受了驚嚇,兼之胎象不穩,這才腹痛難當。不過幸得及時被安置妥當,老夫再寫幾貼固本培元的藥方,早晚各一劑……」

    聽幾位太醫的意思柳素娘並沒有大礙,林未晞終於鬆了口氣。此事林未晞再一回想簡直後怕不已,若是今日她沒有注意周圍,或是事發時她沒有及時揪住柳素娘,那後面的事簡直不堪設想。或許柳素娘英年早逝,也和這件事有關係?

    裡面響起絮絮低語,過了一會,申明達從隔間走出,立刻就要過來給林未晞行大禮。林未晞嚇了一跳,連忙避讓:「申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其實申明達現在的官職遠遠不到被稱為「大人」的時候,然而林未晞一時情急,並沒有注意到。林未晞避讓時無意識朝顧徽彥的方位靠去,顧徽彥撐住林未晞,伸手替她擋住申明達:「人沒事就好,你和她行大禮,反倒嚇著了她。」

    燕王發話,申明達只好對著這兩人長長作揖:「謝燕王,謝林姑娘。」

    其實以申明達的官階並不足以來西苑參見端午慶賀,今日他們夫妻能入宮伴架全是因為翰林清貴,以及他的狀元名號。可是宮中權貴如雲,他在前面隨侍天子還好,素娘有孕在身,孤身一人,她又是不愛說話的性子,申明達心底隱隱焦躁,總覺得要出事。後面消息傳來,說是素娘險些被退下看台,申明達嚇出一身冷汗,趕緊拋下一切隨著燕王到後面來。幸好素娘沒有出事,要不然,申明達光想想都心驚膽戰。

    申明達真心感謝林未晞,他空有清貴名聲,可是翰林官微,在京城沒有絲毫話語權,素娘的生死哪裡會進入這群權貴的高眼。如果不是林未晞拉住素娘,後來還用自己的人脈去請太醫,素娘今日必然凶多吉少。

    燕王不讓他給林未晞行禮,怕嚇著林未晞,申明達便依言收回動作,將林未晞的恩情記到心裡。大恩不言謝,以後若有機會,他申明達必然湧泉回報林未晞救妻之恩。

    既然人沒事,以後慢慢調理即可,這裡暫告一個段落。顧徽彥神色淡淡,威壓頃刻而來:「是誰在看台上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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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辣椒

    顧徽彥的話說出來後,整個水榭都靜了靜,只能聽到屋外潺潺的流水聲。

    趙王府的人不情不願地走出來,說道:「是我們小王爺。」

    顧徽彥眼神銳利,聲音暗含雷鈞之力:「讓他自己來說。」

    趙小王爺扭扭捏捏地從僕從身後站出來,聲音微不可聞:「是我。」說完之後他毫不在意地嘟囔了一句:「她這不是沒掉下去麼,誰讓她擋著本王看龍舟。」

    「事到如今,你竟然還沒意識到錯誤。」顧徽彥冷冷地看著他,「你小小年紀便繼承了你父親的王位,我從前憐你幼年失怙,並不十分管教你,現在看來反而是害了你,竟縱容的你這樣無法無天。」

    燕王是眾王之首,即便是曾經的趙王站在這裡,被燕王訓話一樣不敢抬頭,更遑論趙小王爺一個九歲的孩子。顧徽彥歷經數次大戰,週身那是死人堆裡歷練出來的氣勢,被顧徽彥那種縱橫冷酷的眼神一看,趙小王爺立刻嚇得哇哇大哭。九歲孩子的哭聲尖銳響亮,眾人被刺的耳朵疼,可是燕王就在這裡站著,誰敢動,便是趙王府家奴也不敢哄自家這位小祖宗。

    孩童尖銳的哭聲響徹水榭,趙王妃急匆匆趕來,遠遠聽到兒子的哭聲,幾乎心都碎了。她推開眾人撲到兒子身邊,緊緊摟住自己命根子,也哭了出來:「兒啊,你自小體弱,誰給你委屈,竟然讓你哭成這樣?可憐你父親去得早,只留下我們孤兒寡母,被人欺負也無處說……」

    顧徽彥聽得頭疼,他能訓斥侄子,能訓斥趙王,甚至對於皇帝一樣能沉下臉教導,可是對於年輕守寡的弟媳,他能說什麼?

    趙王妃還在嗚嗚咽咽哭訴,趙小王爺有了母親撐腰,哭聲漸漸從哭轉為乾吼,理直氣壯得很。

    顧徽彥只能收斂了氣勢,不帶個人情緒,就事說事:「他即便年紀小也不能罔顧人倫禮法,何況他也不小了,年已九歲,早到了懂禮識法的時候。他在高台上推人,幸好沒有出事,萬一發生意外該怎麼辦?才這麼小就罔顧人命,唯我獨尊,現在不管教,等長大了豈不是養出一個草菅人命的惡霸?」

    趙王妃一聽顧徽彥竟然這樣說自己兒子,心中崩潰,哭的越發尖利:「我兒怎麼就至於被燕王這樣說了?他不過是貪玩,不小心撞了一個連品級都沒有的外臣婦,竟然就要被燕王這樣埋汰詛咒。什麼魚肉百姓,草菅人命,燕王這是想逼死我們孤兒寡母啊!我兒小小年紀就沒了父親,從小多病多災,身子骨弱,我們娘倆不過是苟且活命罷了,沒想到竟然還是惹了燕王不快。我一個寡婦在哪兒都不吉利,我這就去和太后請命,明日便回趙地去!」

    趙王妃哭著尋死覓活,周圍人趕緊攔下,好說好話地勸著。趙王妃依舊哭哭啼啼,她也不看看她那兒子長的又胖又壯,哪裡有體弱的樣子?

    顧徽彥一手負在身後,臉色平靜,但眸中卻暗藏萬鈞之力。申明達見此,趕緊出來作揖說道:「卑職代內子謝過燕王,內子已無大礙,既然小王爺是無意,那便算了罷。」

    申明達此話是不想顧徽彥和趙王府起齟齬,趙王妃一聽立刻得了理,說道:「本就是小孩子打鬧,反正又沒出事,何必上綱上線呢,都把我兒嚇哭了。」

    熊孩子果然都是熊家長慣出來的,有趙王妃如此,小王爺能幹出在高台邊緣推人的事也毫不意外。顧徽彥念在小王爺畢竟是趙王唯一的血脈,終究不忍,多勸了一句:「慈母多敗兒,你這樣縱容他,日後恐會害了他。」

    趙王妃最聽不得別人說她兒子的不好,她摟著兒子剜了顧徽彥一眼,聲音尖刻:「燕王見不得我們趙王府好不成,怎麼句句不離我兒的壞話?」

    燕王府的人一聽都怒了,雙眼噴火地盯著趙王妃。趙王妃瑟縮了一下,立刻又要哭:「王爺啊,您怎麼拋下我們孤兒寡母就去了!你為了皇室江山拋頭顱灑熱血,鎮守邊荒之地而亡,可是皇族其他人卻不領你的情,即便你死了都要刻薄你的獨子,這可是我們趙王府唯一的血脈啊!王爺,妾身對不住你,妾身不如死了算了……」

    顧徽彥被哭的頭疼,揮手示意顧明達等人退下,不可對趙王遺孀無禮。趙王妃見此暗自得意,抱著自己兒子就出去了。剩下燕王府的人留在水榭,氣得七竅生煙。燕王教訓趙小王爺還不是為了他好,結果沒落著好不說,還要被趙王妃編排!

    顧呈曜臉色鐵青,轉頭看向顧徽彥:「父親……」

    高然也擰著眉走近兩步,目露懇切:「父親,趙王妃她是氣急了才說這種話,您不要往心裡去。」

    顧徽彥不至於和一個婦人置氣,他擺擺手示意不必再說,林未晞突然蹭的轉身,對顧徽彥說:「燕王殿下,我氣悶,出去透透氣。」

    還不等顧徽彥回話,林未晞就快步走出去了。

    留在水榭裡的幾個人都愣了一下,隨後就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外面響起:「趙王妃,留步。」

    「趙王妃,留步。」

    趙王妃疑惑地停住腳步,一回身見是林未晞,心裡不以為意,神態也不怎麼耐煩:「你是什麼人,膽敢叫住本王妃?」

    「論身份地位我肯定不如王妃,可是若論起做人,我還是比趙王妃有資格的。這次把您叫下來,就是想教教您做人、育子的道理。」

    「大膽!」

    「王妃現在理直氣壯地站在這裡,不過是因為沒有出事罷了,若是今天小王爺真把人推下檯子,看台下面是那麼深的水,柳娘子還身懷六甲,稍有差錯便是一屍兩命。那可是孕婦和未出世的孩子,殘害這兩種人,王妃和小王爺給自家積點德吧,以後就不怕報應到自家後代身上嗎?」

    在宗族社會提及報應子嗣,這是非常嚴重的狠話了,趙王妃立馬大怒:「你放肆!你是什麼人,本王妃非得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說起大不敬,還說不準是誰圖謀不軌呢。小王爺當時站在一眾女眷之後,隔著不遠處便是壽康大長公主,趙小王爺偷偷推人,誰知道是不是本來想推公主或是什麼人,不小心認錯了人,才讓柳娘子代為受罪。若是王妃想去太后面前評理,我們大可一起去,好讓太后品品,您兒子到底想幹什麼。」

    趙王妃語塞,這事到底是她兒子理虧,她能和燕王胡攪蠻纏,但是到了錢太后跟前,吃不了兜著走的一定是趙王府。林未晞就是拿準了趙王妃不敢鬧到太后跟前,才這樣肆無忌憚地譏諷。

    但即使如此,趙王妃都嚥不下這口氣,她看著林未晞冷笑:「你以為你不說出自己的名字,本王妃就找不出你是誰了嗎?你暫且等著,明日本王妃就讓你悔不當初,哭著來趙王府請罪。」

    「成啊。」林未晞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對著趙王妃輕輕歪頭,嬌俏一笑,「趙王妃打算對我,或是對我的家人做些什麼呢?也不勞煩王妃動手去查了,我不防直接告訴你,我叫林未晞,家母過世多年,家父乃是忠勇侯林勇。和前趙王爺一樣,也是為國捐軀,戰亡疆場。王妃若是想找人使陰招,不必雇太多人手,我家裡只剩我一人,衝著我來就足夠了。等王妃一行動,我就去京兆尹擊鼓鳴冤,說是趙王府欺壓烈士遺女,到時候,我們看看民心倒向誰。」

    「你……」趙王妃氣得用手指著林未晞,恨得咬牙,「你以為這樣本王妃就奈何不了你嗎?」

    「不敢,和王妃學的。王妃能用戰亡之名擠兌燕王,我也能用自己的身份擠兌你。趙王妃是孤兒寡母,我也是烈士孤女,王妃不是最喜歡賣慘賣可憐嗎,巧了,我也是。」

    趙王妃咬牙切齒地看著林未晞,幾乎把一副銀牙咬碎,最後她狠狠瞪了林未晞一眼,用力拂袖而走。林未晞看著趙王妃和那個仗著年紀小行惡的男孩遠去,冷笑了一聲,不閃不避,直接衝著趙王府眾人的背影說道:「燕王管教趙小王爺是為了他好,王妃要是真的疼兒子,就該帶著他去給申家和燕王道歉,以後嚴加管教,而不是這樣助紂為虐。若不然,這些孽障遲早有一天會報應回你們自己身上。」

    趙王妃最聽不得別人說他兒子,她停住腳步回頭,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目光中的毒意,這時候顧明達走到林未晞身邊,恭敬地俯身作揖:「林姑娘,外面風大,該回去了。」

    這是燕王不動聲色但不容挑戰的表態,扯著亡人借題發揮到他身上便罷了,可是想動林未晞,就別怪他下手不留情面。

    趙王妃看懂了顧徽彥無聲的威懾,她終究只能氣得跺腳,恨恨走了。

    林未晞大獲全勝,她對著碧綠的水潭呼了口氣,輕哼一聲:「果然,出來透透氣,胸悶立刻好多了。這種人啊就欠罵,走吧,回屋。」

    林未晞轉身,隔著彎彎折折的水廊,她看到顧徽彥帶著人正站在對面。林未晞尷尬,但還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神色自若地順著幽折的迴廊往回走。

    雖然林未晞和趙王妃說話的位置離水榭有些遠,但是托了周圍安靜的福,即便不甚清晰,但是往來對話還是能聽個大概。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在遊廊中穿梭,她微垂下眼,動作乖巧,完全看不出剛才張牙舞爪的樣子。

    申明達現在充滿了一種幻滅感,若不是燕王也站在這裡,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見林未晞嬌嬌俏俏,本來以為這是位弱柳扶風的美人,可是他剛才都聽到了什麼?顧徽彥微微笑著,不知自言自語還是對身旁的人說:「若是被針對的人不是自己,聽她訓人,倒還挺享受。」

    若是周茂成在此一定深有同感,顧呈曜想了想,默默點頭。

    趙王妃和林未晞的對話即使在水榭中也能隱約聽到,柳素娘一臉震驚加崇拜,高然站在一邊,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才是王府的媳婦,燕王被潑婦蠻纏,追出去出這口氣的竟然不是她,而是一個外人。

    高然用力絞著帕子,若是重來一次就好了,她一定不會讓給林未晞。

    事情鬧到如此,柳素娘是沒什麼心情去看龍舟了。皇帝那邊的太監已經來催了好幾次,顧徽彥不好再推辭,這就要走了。高然也借勢告退,回女眷那裡繼續燕王府的社交,林未晞這個閒人無所事事,便留下來陪柳素娘。

    她們倆人坐了一會,申明達去前面告了假,便來接柳素娘回家。柳素娘依依不捨地和林未晞告別,林未晞目送申明達小心地攙著柳素娘離開,光從他們倆的背影便能看出無限溫情。水榭裡只剩她一人了,林未晞繼續坐著,對著寂靜的空氣長長歎了口氣。

    沒過一會,竟然下起雨來。宛星一臉焦急:「姑娘,我們沒帶傘,這可怎麼辦?」

    林未晞看著窗外連成一線的雨絲,無所謂道:「能怎麼辦,等著唄。燕王總不至於把我丟在這裡吧。」

    話音剛落,轉角便傳來腳步聲,傘面逐漸抬高,來人的臉隨著淅淅瀝瀝的雨聲逐漸呈現在林未晞眼前。

    是顧呈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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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1: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23章 歹念

    林未晞看到來人的面容,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眼神逐漸冷了下來。

    她以為來的人會是誰呢?

    「林姑娘。」顧呈曜並未入屋,而是隔著窗戶對林未晞說,「父親讓我來接你回去。」

    林未晞轉頭看向淅淅瀝瀝的雨幕,這場雨來的急,西苑又都是水澤,灰白的天空彷彿和湖泊連成一線,放眼望去都是灰濛濛的水霧。

    「林姑娘?」

    「外面雨這麼大,你即便帶了傘,我跟著出去也難免會被淋濕。不如在這裡等一會,五月的雨不會下多久的。」

    顧呈曜聽到這個提議自然而然地皺眉,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林未晞涼涼掃了顧呈曜一眼,語氣依然不客氣:「當然,我這樣說是為了我自己,我身體弱,稍微吹一吹風便要頭痛,若是再淋了雨,恐怕今日我就回不去了。你要是不願意等就趕緊出去,反正世子身體好,不在乎這麼點風吹雨打。」

    顧呈曜並不會和自己過不去,外面下著雨,既然有選擇為什麼要到外面淋雨?反正林未晞不能走,那他在水榭裡等一會未嘗不可。

    顧呈曜讓人將雨具收起,他則隔著一扇窗戶立在簷下,並沒有入屋和林未晞同出一室。若換成尋常女子,顧呈曜此刻的舉動應當非常君子,可是對於林未晞來說……她心裡只有冷淡和厭煩。

    他們兩人就這樣詭異的寂靜下來,林未晞平日裡那麼能說會道的一個人,此刻竟也沉默的出奇。顧呈曜靜了一會,突然說道:「今日謝謝你了。」

    林未晞愣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顧呈曜是在和她說話。尋常人說話不說對面而坐,至少會有眼神接觸,可是這兩人卻都不。顧呈曜依然看著屋外浩湯的雨幕,林未晞也僅是翻了下眼珠,沒好氣地說:「用不著。我只是看不過去別人說燕王的不是,可不是為了燕王府,更不是為了你。你道哪門子的謝?」

    顧呈曜輕輕笑了笑,終於回頭看向林未晞:「你似乎對我很疏離,從第一次見面起,你就刻意與我保持距離,態度也說不上友好。我們在此之前素昧平生,我應當還不至於得罪過你吧?」

    「世子啊,你自小便是天之驕子,恐怕心想事成習慣了,還沒見過外面真正的世界。我今日便教你看看民間的女子有多胡攪蠻纏,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討厭一個人,是不是需要理由的。」

    林未晞本以為顧呈曜會生氣,可是他並沒有,只是搖頭笑了笑:「你對我的成見還真是根深蒂固。」

    顧呈曜沒有生氣,依然彬彬有禮地和她這個身份、地位全都遠遜於他的弱女子說話。林未晞心裡越發悲涼,他對一個陌生女子都能這樣君子,但是對於曾經的髮妻,連聽完她完整的一句話都不耐煩。

    或許是現在的氛圍太過安靜,或許是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給人以錯覺,林未晞突然提起她還是高熙時候的往事。這些話,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的:「世子,我對你這樣無理,可是你依然保持風度,好聲好氣聽我說話。按理你是個標準的世家公子,教養亦無可指摘,可是你對親近的人,為什麼卻像完全換了一人呢?」

    「親近的人?」顧呈曜很疑惑,「我對父親敬重,時刻謹守人子本分,對王府下人也從不頤指氣使,和世子妃……」

    顧呈曜頓住了,眼神變得冷淡,毫不掩飾眼中的審視:「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的?」

    「沒什麼意思,聽王府的奴僕嘮嗑,隨隨便便聽到的咯。」林未晞坐在深棕色的檀木椅子上,雨天水榭裡光線暗,而她膚質晶瑩,眉眼湛湛,幾乎在昏暗中發出光來。她看向顧呈曜,眉目精緻的恍如畫中人,眼神是難得的專註:「世子本該是翩翩君子,但是對髮妻卻冷漠的過分。我很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顧呈曜直視著林未晞的眼睛,不知為何他忽然偏過視線,不肯再繼續看下去:「沒有為什麼。她欺騙了我,還故意破壞我的命定姻緣,我為何還要繼續下去?」

    「這個理由,我在你拒絕去壽康公主府的時候聽過。」林未晞的視線越過顧呈曜,看向他身後茫茫雨線,嘴邊不知為何帶了些笑意,「還記得當是燕王如何罵你嗎?這就是我現在想和你說的話。你太想當然了,你做出這個決定時,和她開誠佈公地談過嗎?你真的瞭解真相嗎?你遲早有一天,會為你的理想化而付出代價。」

    顧呈曜沒想到竟然聽到這樣一席話:「你……」

    林未晞不等他說完,十分自嘲地歎了口氣:「我好希望我能看到這一天。」

    顧呈曜看著林未晞的側臉,心裡湧上一股笑意,剛才的話也沒必要說了。他笑著對林未晞說:「那我預祝林姑娘心想事成?」

    林未晞輕輕哼了一聲,餘光都懶得施捨一個。經此一事,顧呈曜感覺和林未晞的距離拉近許多,他也順著將自己的心裡話說了出來:「林姑娘,剛來時我本來不太喜歡你,不過現在,我發現我的想像未必盡然。我以為我不會喜歡你這種性格的女子,可是相處得久了,發現你的性格雖然簡單直白,可是也別有可愛之處。」如果林未晞不要這樣針對他,她的可愛還能再多一點。

    林未晞聽了簡直來火:「誰用你喜歡?我有名有貌,私財萬貫,年輕貌美,若是我願意,有的是男人搶著娶我。還雖然簡單直白但別有可愛之處,我告訴你用不著!你使勁可愛你的世子妃去吧。」

    顧呈曜沒想到林未晞這麼大反應,他無奈輕笑:「你對高然的敵意太大了。」

    「呵,你以為她對我就沒有嗎?私底下她怎麼和你說我的,不用我幫你回憶吧?」

    顧呈曜聽了這話握拳低咳:「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麼說這些話?」

    林未晞都被說的愣了一愣,隨即她反應過來,簡直怒不可遏:「你自己亂想,還怪我?」

    這場談話就在林未晞單方面的雞狗跳中結束,雨停了,顧呈曜無奈地看向林未晞,說道:「現在雨停了,不會淋到雨水了,可以走了罷?」

    林未晞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自己搶先一步出門,噌噌往前走去。顧呈曜被甩了一個背影,只能歎了口氣,快步跟上去。

    高然接到燕王那邊的傳話,詢問她是否看到顧呈曜,高然不明所以,再一打聽,便知道顧呈曜去接林未晞了,現在還沒回來。

    高然心裡咯登一聲,等雨勢稍減,立刻朝水榭趕去。

    她才走了一半,便看到林未晞和顧呈曜從另一個拐角走來。顧呈曜俊美挺拔,林未晞姝美剔透,兩人伴著氤氳的水氣走來,簡直比前世的偶像劇還要唯美。

    高然敏銳地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改變了。氣場這個東西不可捉摸,但是高然就是直覺,這兩人的關係拉近許多。

    顧呈曜看到高然後笑著朝她走來,林未晞朝後面的人問了一句「要出宮了?」,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林未晞只是點點頭,便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沒有絲毫留戀。顧呈曜發現高然眼神直直地看著林未晞的背影,他奇怪地低頭問高然:「你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有些神思不屬?」

    「沒事。」高然勉強讓自己鎮定,她隨著眾多侍從往宮外走,一抬頭就能看著林未晞的身影。林未晞雖然纖細,但是身段並不是平直的一條線,而是細腰楚楚,肩頸修長,僅從背影就能看出無限風流來。高然這樣看著,心裡的念頭越來越明確。

    林未晞不能繼續留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繼續住在燕王府。

    高然突然想起今日錢家若有若無地打探,錢太后苦盡甘來終於熬到太后,錢家也跟著翻身,現在是京城裡最體面的外戚。錢家的公子看上了林未晞,無論從什麼角度說,都是林未晞的福分,即便這位錢二公子浪蕩了一些,好眠花宿柳了一些。

    沒有理由可以拒絕,即便林未晞去搬壽康大長公主,可是壽康一個日暮西山的老人,敢和太后娘家對抗嗎?

    高然告訴自己,她這是為林未晞好。能嫁給太后的侄子啊,還是正房夫人,林未晞作為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女,這得是多麼好的婚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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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2: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24章 妻子

    端午時分多雨, 自從宮宴那場雨過後, 連著幾天, 京城都籠罩在灰濛濛的雨幕中。

    「林姑娘。」來人快步跑過院子, 在抄手遊廊裡背著身將雨具收起,她拍了拍身上的水,對林未晞堆笑道, 「林姑娘, 世子妃有事找您。」

    宛星看了看外面的雨,疑惑地看著傳信人:「還下著雨呢,世子妃怎麼在這種時候叫我們姑娘?」

    「這個奴婢也不知,可能是有什麼要緊事要和林姑娘說吧。」

    林未晞聽到這話從窄榻上站起來,說道:「既然有要緊事, 那這就走吧。」

    宛星趕緊去裡間給林未晞取披風來,她一邊給林未晞整理衣服上的褶子,一邊嘟囔道:「姑娘從宮裡回來就有些受寒,今日又出去吹冷風, 可別把姑娘折騰的病倒了。」

    「宛星。」

    宛月暗中擰了宛星一把,趕緊把宛星拉開。林未晞淡淡掃了一眼, 拉緊披風, 朝外走去。

    雨水從屋簷滑落, 遠遠看去連成一條條銀線,林未晞走在抄手遊廊上, 即使頭上的屋簷遮住了雨, 但是衣角還是不免洇濕了。

    堂屋裡, 高然正在和一個衣著體面的老僕婦說話,她看到林未晞進來,朝裡面擺了擺手:「林姑娘來了,先去裡面坐吧,我還有些事情沒處理完,請林姑娘稍等一會。」

    林未晞朝堂中的那個婦人掃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就直接進裡邊去了。

    婦人見林未晞一言不發地走到裡屋,眼白衝著林未晞的背影梭了一下,壓低聲音,支眉楞眼地對高然說:「世子妃,這位也真是的,王爺念著舊恩給她三分體面,她還真的蹬鼻子上臉了!在王爺面前能說會道淨使花招,但是一背過人,竟然敢給世子妃甩臉色。」

    「孫家媽媽,別說了。」高然微微加重了聲音,說道,「她是英烈獨女,她的父親還是為了救王爺而死,性格孤僻一些也難免。這些話你和我說說便罷了,到了外面,萬萬不許再提。」

    「世子妃您就是心太善了。」孫婆子一臉扼腕,她又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麼,這才搓了搓手,提起另一件事,「世子妃,您看廚房採辦的差事……」

    林未晞坐在軟墊上,隔著屏風木格,隱隱約約聽到高然和孫婆子低聲嘀咕了些什麼,隨後就說起廚房採辦的事。前面的內容即便沒聽清,林未晞也能猜到絕不是什麼好話,孫婆子搬弄口舌,阿諛鑽營,她早就見識過了。

    說起正事,高然就沒有再刻意壓低聲音,林未晞坐在裡面,斷斷續續也聽了個大概。孫婆子訴苦,又是掰扯生活不易,又是說起廚房的辛苦,最後都扯到沈王妃身上了。孫婆子一張嘴極其能說,在她的口舌下,彷彿她真的是一個忠心不二的老僕,為了王府兢兢業業吃苦耐勞,可惜得罪了前任世子妃,前世子妃急於安插自己的人,就把孫婆子一家從採辦的位置上撤了下去。孫婆子雖然依舊待在廚房,但是卻不是什麼要緊營生,連灶都上不了,不過就是糊弄糊弄她們一家罷了。

    孫婆子說道最後都抹淚哭了起來,周圍的丫鬟聽著也面有慼慼。高然低歎一聲,說道:「你的忠心我明白,你是積年的老人了,從婆母在世起便在燕王府當家奴,忠心自然毋庸置疑。即便不說你這些年的苦勞,光憑婆母的恩情,我便不會虧待了你們一家。」

    孫婆子聽了含淚拍手:「能得世子妃這一句,老奴便是即刻去死也甘心了啊!」

    「不可這樣說話,好端端,說這些死啊活啊做什麼,無端惹不吉利。」高然嗔怪了一句,翻了翻名冊,說道,「既然之前只是誤會,那你被熙姐姐打發到邊緣也實在委屈。依我看,你們一家還是回來負責廚房採辦吧,你們和菜場的商販熟,將採買交給你們,我也放心。」

    孫婆子大喜過望,立刻跪下磕頭:「謝世子妃。」

    林未晞端著茶慢慢吹熱氣,聽到這裡她搖頭笑了笑。孫婆子果然長了張好嘴,恐怕之前,顧呈曜也是被這樣的花言巧語哄騙過去的吧。

    孫婆子確實是多年的老僕人了,可是誰說老僕都是忠僕呢?越是盤根錯節、成家生子的家奴,越容易幹一些不乾不淨的事情。林未晞去年查賬,查到廚房這一塊發現虧空了許多,竟然都入了這個刁奴手中。這個婆子仗著林未晞是新婦不懂賬冊,在賬本上動手腳糊弄她,被林未晞揪出馬腳狠狠數落了一通。當時孫婆子也又是表忠心又是攀扯沈王妃,孫婆子在沈王妃身邊伺候過,這也是她在內宅橫行無忌、大肆貪污的底氣。林未晞那時看都不看,直接把他們一家拎著扔出廚房,要不是顧忌婆婆沈王妃的面子,孫婆子哪裡還能在廚房保住一份閒職。

    結果這才過了多久,高熙病逝,孫婆子瞅到空,便跑出來作妖賣慘了。高然也是腦子拎不清,竟然還真信了,將其恢復原職。

    高然其實也未必全信孫婆子的說辭,但是孫婆子看著就淳樸老實,這種面相的人即便有自己的私心,但是也不會是大奸大惡之人。孫婆子之前是因為採買東西和銀錢對不上才被高熙發落的,高然翻了翻賬冊,深深覺得高熙小題大做。

    當家主母就和穿越前的高管一樣,水至清則無魚,採購部的人還真能一點都不貪?不可能的,所以高然見賬本上沒有出大問題,便撤銷了高熙的處罰。高然在心裡唏噓高熙,高熙看著是個名門貴女,還號稱由大長公主親自教養長大,但是怎麼連這點情商都沒有呢?只知道苛責下人,要求下屬一點錯都不能犯,難怪高熙後面混成那樣,死了王府裡都沒人說她好。自己情商不夠,能怨誰?

    高然心情大好,前世的遺憾彷彿都在這輩子補全了。她現在也是名門之女,腳踩蕓蕓眾生的白富美,一從娘家「畢業」便做了「高管」。高然堅信以自己的情商,一定能混的如魚得水。這樣看來,穿越前她就是被自己的階層耽誤了,要不然她不比那些有家族企業的白富美差。

    高然步履輕快地走入裡間,她可沒忘了這裡還坐著一個麻煩呢。高然笑著坐到林未晞對面,連連賠罪:「王府裡每日處理不盡的瑣事,著急了都脫不開身。讓林姑娘久等了,真是失禮。」

    林未晞沒有理會高然這毫無誠意的致歉,林未晞明明知道高熙已經死了,此後燕王府如何與她再無乾係,可是曾經的心血毀於一旦,林未晞實在可惜,忍不住提醒這位繼任者一句:「世子妃僅憑一面之詞便將廚房採辦的大事交給他們,未免有失謹慎。」

    呦,竟然還想對她的管家大權指手畫腳,高然看著林未晞似笑非笑:「這是我燕王府的家事,林姑娘就不用操心了吧?」

    林未晞輕嗤一聲,眼波流轉,再懶得看高然一眼,提醒高然一句。

    高然自認為獲勝,心情更好,說話也揚了起來:「林姑娘,你今年已經十六週歲了吧,你生月大,該算十七虛了。」

    林未晞挑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替林姑娘考慮罷了。」高然笑著,說道,「你如今父孝已除,再拖著不嫁人就說不過去了。你都十七了還沒定親,等走完六禮,嫁入夫家都十八了。實話說年齡已經有些大了,再不趕著些,年齡太大,恐會耽誤生育。」

    林未晞實在沒想到這種話居然是高然說出口的,如果她沒猜錯,高然穿越前的世界對女子婚齡十分寬容罷?林未晞真是沒想到,一個穿越到古代的人,竟然比她這個古代宗族女子還要熱衷嫁人和生子。十七歲不定親怎麼了?就算她終身不嫁,又能怎麼樣?

    林未晞聽著這些話反感,她臉色不耐煩,冷冰冰說道:「你大雨天喚我過來便是為了這種事?如果沒有其他事,那我就先走了。」

    高熙攔住林未晞的動作,依舊笑盈盈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林未晞:「林姑娘不想嫁人,是真的想為父祈福,還是對燕王府存著什麼念想啊?」

    林未晞臉色已經徹底冰冷下來,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眼神黑的發亮,一時間簡直如燒紅的珠子浸在冰水裡,又冰又熾:「世子妃,你注意言辭。」

    「林姑娘竟然還生氣了?」高熙笑著抿了口茶,掩脣道,「是我不對,不該把這種少女心思說出來。畢竟哪個少女不懷春,林姑娘顏色正好,對青年才俊一見傾心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林姑娘,世子已經成婚了。」

    林未晞嗤笑一聲,同樣似笑非笑地看向高然:「我知道,還是二婚呢。」

    高然被說得僵了一下,她趕緊調整神色,掩飾方纔的失態:「即便我是繼室,但卻是明媒正娶的繼妃,亦是正妻。可是在正室健在的情況下與已婚男子不明不白,這叫無媒苟合,第三者插足。」

    「說的就像你在你姐姐死後才認識顧呈曜的一樣,這話還是留給你自己吧。」林未晞察覺到高然的視線,不閃不避地迎上去,甚至還輕輕佻眉,「怎麼,我說錯了?那為何前世子妃一死,一個月都沒過,你就和自個兒大姐夫定親了呢?」

    高然被懟得心口痛,她深吸一口氣,發現真的不能和林未晞逞口舌之能,要不然能被林未晞活活氣死!高然立刻換了一個話題,道:「隨便林姑娘怎麼說吧,你口舌伶俐,我們這種老實嘴拙之人說不過你。不過林姑娘年齡已大,早到了出閣的年紀,這一點林姑娘不能否認吧?按道理你信林,我們姓顧,你的婚嫁之事實在輪不到我們來操心。可是你終究住在燕王府,本來就沒名沒分的,若是出了孝還不嫁人,那恐怕外人就要說道我們燕王府了。」

    林未晞冷冷地看著高然:「你閉嘴。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詆侮我的名聲?」

    「詆侮?要是林姑娘真的對世子沒有想法,怎麼會拖在燕王府遲遲不肯說親呢。」高然神色也冷了下來,「你願意盯著別人的丈夫,我卻不願意被你算計。我已經和錢大太太說好了,錢二公子年齡正好,尚未婚配,論理這種大好婚事落不到外人身上,可是誰讓錢二公子看中了林姑娘的美貌呢?郎才女貌,倒也是佳話,既然如此,錢大太太也不挑剔你的出身和門第了,待稟報太后之後,錢家便會派人來交換庚帖。」

    林未晞聽到這裡瞪大眼睛:「你說什麼?錢二?」

    錢二是京城裡出了名的紈褲子弟,眠花宿柳,不學無術,可謂是一頂一的廢物紈褲。林未晞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仗著父母作福作威的浪蕩子弟,無論重生前還是重生後,她對這種人連一個眼神都欠奉,而現在高然竟然背著她,允了錢家的提親?

    「對啊,太后娘娘的親侄子,外戚錢家的長房嫡公子。這門婚事實在是想都想不到,說起來還是你高攀,錢二公子不介意門第,願意娶你一個寒門女子,已經是了不得的福分了。」說完高然掃了一眼林未晞的臉,意思不言而喻。靠身體和美貌上位,還是太后家侄子的正房,知足吧。

    林未晞怒到極致反而平靜了,她問道:「你說錢家稟報太后娘娘之後便會來交換庚帖,你已經給了她們準話?」

    「對啊,多好的婚事啊。要是拿喬讓機會溜走,那你才該哭了呢。」

    「呵,你挖空心思想要攀附高門,別人可看不上。你什麼時候答應的?你和錢家說了什麼?」

    「那是錢家的公子,你就知足吧。」高然喟歎了一聲,很是不耐煩,「你若是想去壽康公主府搬救兵,那我勸你莫要白費力氣了。壽康大長公主無子無後,她自己尚且自身難保,怎麼敢拂太后娘家的顏面呢。你聽我一句勸,對你來說,能嫁進錢家,還是做正室,這已經是跨越階級的福分了。」

    林未晞眼睛中是灼灼的亮光,似火又似冰:「高然,你這個人真是天生不要臉。你以為你是誰,敢做主我的婚事?你靠著歪門邪道嫁給自己姐夫,現在還以高貴正室的口吻規勸別人攀附男人,真是丟盡了英國公府的臉。」

    高然被這句話戳到痛處,立刻拉下臉:「你不要蹬鼻子上臉,我看在父親的份上給你三分顏面,你還真以為我怕你嗎?我是英國公府的小姐,燕王世子的正妃,你不過一個平民女子,我和你平輩說話是教養,但是你當真對我大呼小叫,那就是不知體統了。」

    「你明知道錢二是什麼人,還敢私下裡應承。你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就不怕被人知道戳脊樑骨嗎?」

    高然不屑地嗤笑一聲:「你又打算和燕王告狀啊?那你盡可去說,好讓眾人看看,這門婚事是不是良配,我是不是為了你好。林未晞,你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如果想和我比,那就沒意思了。我是燕王世子妃,日後會成為燕王妃,我的兒子一生下來就是未來的親王,其他嫡子也會受封郡王。我的子子孫孫都會成為王室貴族,享萬民供奉,首輔將相尚且有更替,可是王爵卻不會,只要不犯上造反大罪,他們就是一輩子的貴族。而你呢,你有什麼?一個有名無實的侯爵,一張空有其表的臉,即使你靠著臉高嫁,夫婿也不過是一個官宦子弟,陞遷調度尚要看皇恩和時運。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我是皇族,而你,就是那個賣藝人。不光是你,甚至你的子子孫孫,日後註定都比不過我的血脈。」

    林未晞一動不動地盯著高然,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高然甚至帶著笑意回視。對啊,林未晞即使生氣又能怎麼樣呢?高然已經是燕王世子妃了,放眼京城沒幾人身份比高然更高貴,林未晞一個孤弱女子,能怎麼辦?

    林未晞定定看著,一言不發,站起身用力地掀簾子走了。珠簾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凝芙見此皺眉,上前一步道:「世子妃……」

    「沒事。」高然伸手止住凝芙的動作,笑著搖頭道,「她也就能趁現在發發脾氣了,不必在乎她的失禮,下去做你的事情吧。」

    凝芙應下,安靜地退去。高然看向窗外的雨幕,喃喃道:「雨竟然又大了……」

    林未晞頭也不回,快步走入雨幕中。雨水砸在地上泛起白色的水霧,將整個環廊都籠罩其中,林未晞走在環廊邊緣,步伐又急,片刻的工夫衣服就濕了一半。宛月急忙追出來,想給林未晞披上披風:「姑娘,你身體弱,不能淋雨。」

    林未晞心煩,聲音冷厲:「不要跟過來,我想自己待一會。」

    「姑娘!」宛月沒有被林未晞的冷硬嚇退,她不顧雨水沖到林未晞身前,強行攔住林未晞,給她繫上披風:「姑娘你即便心裡不痛快,也不能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啊!你出門時便有些受寒,若是再淋雨,被冷風一吹,回去後指不定怎麼受罪呢。」

    宛月強行把她拉住,林未晞本想甩開卻沒有成功。她用力掙扎了幾下,隨著這一番動作,她的心神也漸漸平靜了。

    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的身體簡直是最愚蠢的做法,林未晞不再掙扎,任由宛月用披風將她籠起來。

    見林未晞終於冷靜下來,宛月也鬆了口氣,她給林未晞整好衣領後便退下,安靜地立在林未晞身後,陪著她聽走廊外淅瀝不絕的雨聲。

    高然說的不錯,她這一手誠然卑鄙,可是林未晞能拿她怎麼辦?林未晞並不愁和錢家的婚事,成一樁姻緣難,但是毀掉卻太簡單了。只要她執意不嫁,或者用剪刀絞了頭髮,錢家還能強娶嗎?只不過這樣一來,林未晞半生青燈古佛,清苦淒寂就難免了。

    林未晞真正在意的是高然後來的話,公侯三代而斬,但是王爵卻千秋萬代不變。親王的嫡長子一出生便是世子,日後襲承親王,其他嫡子一律封郡王,嫡子的嫡子再封鎮國將軍,所有王位只增不減,只要親王能生,親王郡王就一代代傳下去。所以高然說的沒錯,燕王已至權力巔峰,連皇帝都要仰仗燕王,日後的燕王府只會代代榮耀,子子孫孫無窮盡矣。

    高然敢這樣做,不就是仗著別人其實不能把她怎麼樣嗎?林未晞即便解了自己一時之困,可是,難道她就忍下這口氣,任由高然惡意算計她?

    然而就是她忍不下,她又能把高然怎麼樣!

    林未晞在走廊上站了許久,連裙腳全部被雨水打濕也不閃不避。宛月看著心焦:「姑娘,雨天風大,我們先回去吧!」

    「回去做什麼。」林未晞突然動了,她對著雨幕輕輕一笑,面容雪白,嘴脣嫣紅,但是眼神卻淡漠得駭人,在灰濛濛的雨幕中,簡直驚心動魄。

    宛月看的又驚又駭,心臟砰砰砰直跳,她聽到林未晞用那種平靜的,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的語氣問:「什麼時辰了?」

    「申時末。」

    林未晞聞言勾脣一笑,轉身便走了,甚至沒有說她這是要去哪兒。宛月直覺有點害怕,但是又不放心林未晞一個人,只能趕緊跟上去。

    書房外的守衛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並沒有因為雨天而心生鬆懈,突然他眼神一凝,有些驚訝地看著來人:「林姑娘?」

    林未晞一路疾行,現在裙角已經全濕了,連頭髮也微微被雨水打濕,有幾綹調皮地貼在她額頭鬢角,越發顯得她膚白勝雪,麗色驚人。

    「燕王在裡面嗎?」

    「王爺在。」守衛看著林未晞,目露猶豫。林未晞挑眉:「我不能進?」

    「當然不是!只是,林姑娘您被雨淋濕了,用不用先找人過來伺候您整理儀容?」

    「不用。」林未晞見守衛沒有意見,便直接跨步走入院內。顧徽彥的書房設在一個單獨的跨院內,因為下雨,愈顯清靜。

    顧明達看到林未晞也驚住了:「林姑娘?您怎麼被淋成這樣,姑娘稍等,我這就去找僕婦過來……」

    一道清越的聲音從內間傳來,許是因為許久沒說話,他的聲音還帶著些許低沉:「怎麼了?」

    林未晞眼睛不知為何一酸,快步朝聲音的方向前行了兩步:「燕王殿下。」

    顧徽彥從書房裡出來,看到林未晞,先是驚訝,隨即便沉下眸光:「怎麼回事?伺候的人是誰,為何讓她淋了雨?」

    宛月一直低著頭,聽到這裡立刻就要下跪。林未晞攔住宛月,眼睛黝黑,專注又執拗地盯著燕王:「不關她的事。燕王,我有事想和你說。」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她的眼神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顧徽彥歎了口氣,說道:「你們出去。」

    顧明達二話不說,掩門退下。林未晞站在原地,看到顧徽彥轉身朝內走去,她有些躊躇,燕王的書房有許多機密,她拿不準自己能不能進去。還沒等她想好,便看到顧徽彥從裡面出來了,手中還拿了一方白綢:「熱水在外面,你先擦擦頭髮。你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想說的話什麼時候說也不遲,但是若把身體折騰病了,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林未晞接過白綢,心想她好歹也是個小有姿色、正值妙齡的年輕姑娘,在男子面前不雅地擦頭髮,這叫什麼話。顧徽彥見她不動,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不願意?」

    「綢布又不吸水,您即便要讓我擦發,也該拿一塊棉布出來。」

    顧徽彥真是無奈極了:「好,下次給你備著。」

    不過多虧這一打岔,林未晞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又仔細想了一想,心緒越發清明:「燕王,我有話想和你說。」

    「竟然還記得。」顧徽彥沒把這樁事放在心上,他坐回自己的書桌,扶袖執起筆,潤了潤筆尖,隨意道,「說吧。」

    「您之前答應我,如果我有什麼願望,只有不過分,您都會滿足我?」

    顧徽彥一邊寫字,一邊應了一聲:「嗯。」

    林未晞呼吸不覺放輕:「殿下,您是不是缺一個妻子?」

    筆尖上的墨一抖,寫給張孝濂的信立刻毀了。

    顧徽彥抬頭,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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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賭氣

    話一出口林未晞就後悔了, 可是事已至此, 林未晞能怎麼辦?她只能硬著頭皮, 強裝鎮定:「您的王妃, 也就是顧呈曜的母親姓沈,她在建昭七年過世,距今已經十年了。您跟顧呈曜不一樣, 三年妻喪守全, 即使以您的地位無人敢強求,但是您還是這樣做了。現在沈王妃過世已經十年,世子也成家立業,雖然尚且無子,但是顯然就在這幾年。」

    「你想說什麼?」

    林未晞漲紅了臉, 聲音不覺弱下去:「王妃去世多年,世子已經長成,沒有繼承人之憂,也不必擔心新人苛待前人子女。既無後顧之憂, 那您也該娶一門新的王妃了。」

    顧徽彥放下筆,也不關心首輔那封被毀掉的信了, 而是看著林未晞, 眼神平靜, 好整以暇:「你繼續說。」

    林未晞下意識地想低頭,太可怕了, 比兒時那個教她認字的古板夫子還可怕。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林未晞總不能和燕王說對不起您聽錯了, 方才都是她在說夢話吧?

    林未晞臉紅的幾乎滴血,用她內心裡最果敢洪亮,實際上卻細若蚊蠅的聲音,細細道:「您看,我怎麼樣?」

    顧徽彥依然是那樣清清淡淡喜怒不辨的模樣,可是他自己卻知,並非如此。

    顧徽彥的手指輕輕搭在桌案上,他的指尖下是寫給張首輔的回信,剛剛被一滴污墨毀了。可是在這份信件之下,還壓著另一張精緻的宮箋。

    信箋是壽康大長公主寫過來的,大長公主在信裡說,她和林未晞極為投緣,她一個老人家自己住在公主府裡總覺得空空蕩蕩,正好林未晞也提起這件事,所以壽康大長公主想把林未晞接到公主府來住。

    這其實是很兩全的一個提議,即便沒人敢說燕王府的閒話,可是林未晞終究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和燕王府無親無故,燕王府裡也沒有女性長輩,她住在這裡,於名聲終究不好。

    很合情合理的提議,可是顧徽彥盯著這份信看了許久,竟然遲遲無法寫下那一個好字。大概雨天會讓人煩躁,顧徽彥沒來由生出一股被冒犯的不悅,他察覺到這一點時自己都吃驚了,怎麼會?顧徽彥臉色還是往常的模樣,可是心裡已經海嘯山崩,他沒有繼續處理壽康的信,而是另取一張紙,鋪陳其上,執筆給張孝濂回信。顧徽彥回信時思緒總是不自覺朝另一件事飄去,正在這時,林未晞推門進來了。

    顧徽彥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偶然,還是數個巧合嵌和起來的必然。

    他心裡轉過的這些念頭只在瞬息間,現實裡,林未晞剛剛自我推薦完,羞窘得頭都抬不起來。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的發旋,她這樣低垂著頭的模樣格外乖巧,那一抹脖頸像天鵝垂頸,幾乎讓人疑心一折就斷了。顧徽彥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或許是一盞茶,或許只是瞬息,他很快回過神來,收回目光:「你發燒了,回去好好休養吧。這些話我只當沒聽過,以後你依然安心住在燕王府裡,需要什麼去和顧明達說。」

    「我沒有!」林未晞本來羞愧得不行,可是聽到顧徽彥的回話,她出奇地憤怒了,「燕王您這是什麼意思?我和你說了這種話,你只是覺得我發燒,若無其事地讓我回去休息,日後還以一樣的態度對待我。我在你心裡究竟是什麼?一個沒有想法沒有感情的物件,還是一隻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過養著逗趣的寵物?」

    顧徽彥眼神微動,終於透露出些許他真實的情緒:「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林未晞心想反正事已至此,索性不管不顧地喊了出來,「我仰慕燕王殿下英姿,想嫁給您做繼妃。我父親托您照看我,您也一直想給我找一門好親事,讓我以後有良人可依。可是看人萬一走眼怎麼辦,萬一他只是為了您的權勢,貪圖我的嫁妝怎麼辦?您能為我撐一次腰,可是能護著我一輩子嗎?既然如此,讓我留在燕王府,豈不是最好的照顧……」

    林未晞的聲音在顧徽彥的目光中越來越弱,好吧,她也知道這是歪理邪說。可是,話不好聽,理就是這個理啊。林未晞從踏入上京之路時就處在一種矛盾之中,一方面她覺得前世已經過去,她沒必要賠上自己的新生,她應該開始新的生活,另一方面,她看著前世的人,前世的事,又實在不甘心。她已經死了,而這些人依舊好好的活著,而且看趨勢以後會活的更好,她過不了心裡的這道坎,真的不行。

    林未晞這樣想著,眼睛不由漫上水澤。顧徽彥一看頭疼地歎了口氣,此等大逆不道的話,他還什麼都沒說,始作俑者倒委屈的要哭了。顧徽彥只能說:「淋雨易受寒,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又是這種說辭,這些上位者為什麼總喜歡說一些模稜兩可的話,他倒是先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啊?

    林未晞朱嘴微啟,還想說什麼,可是顧徽彥的目光下一秒就掃了過來。林未晞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一潰千里,她垂下頭,沉默地給顧徽彥行了一個萬福,就悶悶地轉身走了。

    林未晞告退的動作帶了些賭氣的成分,不過這個關頭,沒人會在意這些了。林未晞剛出門,便看到顧呈曜正站在簷下收傘,顧明達盡職盡責地守衛在門口,顧呈曜見林未晞臉色不好,奇道:「你怎麼過來了?」

    林未晞一個字都不想說,冷著臉和顧呈曜擦肩而過。顧明達方才便聽到屋裡似乎爭執,他們這等親衛很懂得分寸,並不會探聽主子的談話。可是,顧明達身為燕王身邊最老的屬臣,心裡多少都在驚異,竟然有人敢和燕王起爭執?或許說,竟然有人能和燕王起爭執?

    所以看林未晞出來時臉色不太好,顧明達也並不意外,倒是顧呈曜,見林未晞頭也不回地走入雨幕中後,默默皺起眉:「她怎麼被雨水打濕了這麼多?」

    林未晞回到靜澹園後,剛進屋便頭疼,當夜就發起燒來。她這一病來勢洶洶,前面在宮裡就受了涼,今天還在雨中走了那麼久,一回來便高燒不退。林未晞的病驚動了許多人,燕王府連夜請太醫入府,半個王府的燈都亮了個通宵。直到第二天中午,林未晞的燒好容易退下去些許,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便看到一襲袞龍服站在床帳外,衣服是威嚴沉重的黑色,上面用金線繡著蟠龍,佇立在精緻暖和的繡房內,越發顯得威儀莊重。

    能在王府裡這樣穿的,不做第二人之想。

    許是聽到拔步床裡的動靜,外面的談話聲停息了。過了一會,三四層床帳依次撩開,顧徽彥站在隔扇外,看著林未晞的目光無奈又歎息:「好些了嗎?」

    林未晞現在渾身骨頭都疼,彷彿這一場發燒把她的骨頭都燒酥了。林未晞抿了抿脣,費力說道:「還好。」

    聲音一出口,其中的沙啞把林未晞都嚇了一跳。顧徽彥歎了口氣,怎麼會相信她是真的「還好」。顧徽彥示意宛星宛月把床帳放下來:「她現在見不了涼,好生將養吧。」

    宛月遵命,小心翼翼把最裡面的一重紅帳放下。顧徽彥外面還擠壓著許多事情,實在沒有時間繼續耽擱下去,他身形動了動,剛轉身走了兩步,就聽到林未晞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聲音瘖啞又用力:「殿下,我昨日說的事情並不是隨口胡言。」

    顧徽彥的身影停住,他半側過身,看到薄薄一層紗帳內,林未晞從床上半撐起身體,即使看不清眼神,也能想像到她現在目光灼灼,即便病得難受,也執拗地要一個答案。

    宛月正在放帳子,突然看到林姑娘不顧病體撐起身子和燕王說話,而燕王也不言不語地停了下來。宛月不明所以,昨日說的什麼事情?她雖然陪著林未晞去書房,但是具體細節並不知曉。

    宛月手裡輓著細膩的羅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床邊,不打擾林姑娘和燕王說話,靜靜等著。

    顧徽彥沉了沉,說:「你如果是擔憂錢二的事情,那就盡可放心,這件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昨天下午的事情,現在顧徽彥就處理好了。林未晞一時情緒激動,喉口的癢意抑制不住,忍不住偏頭咳嗽。等好不容易控制住了,她沙啞著嗓音,說:「不是因為他。」

    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又傻又衝動,可是她真的想明白了。

    顧徽彥的目光暗沉下來,屋裡的溫度也一寸寸冷凝下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林未晞努力直視顧徽彥的眼睛,盡力說道。

    顧徽彥隔著一重紗帳,那一刻他無比確定,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賭氣。

    和誰賭氣,一目瞭然。

    顧徽彥在原地停頓了僅僅片刻,隨後就繼續朝外走去:「你安心養病吧。」

    顧徽彥才剛剛走出屋子,果不其然聽到裡面發脾氣的聲音。顧徽彥心裡暗道,就這點力氣,還學別人摔東西洩怒。

    顧明達等在院子裡,看到顧徽彥出來,立刻走到顧徽彥身後,微微垂首:「王爺。」

    顧徽彥帶著人走在堆金砌玉、迴廊重重的王府內,滿園奴僕見了他無不早早垂手退讓,低著頭等候他先過,連眼睛都不敢抬上一下。顧徽彥穿過一處庭院時,突然停下腳步。如意雕欄外,從房簷上垂下來的那樹紫籐正輕輕搖曳。

    顧明達見顧徽彥停下,他朝前看了看,上前一步低聲道:「王爺,許是起風了。」

    照看庭院的花匠幾乎嚇得要跪下了,王爺不滿意這樹紫籐?嫌它太茂密了?

    幸好顧徽彥只是停下來看了看,一言不發,又繼續朝前走去,一路氣息沉寂,所過之處無不肅然。

    或許,不是風動。

    顧徽彥回到書房後,平靜地處理完昨日積攢下的要緊公務,又招來幕僚簡單囑咐了幾句,就讓顧明達備馬,去壽康大長公主府上拜訪。

    燕王突然來訪,整個公主府都驚動起來。要知道,他這個級別的人,無論去哪兒,至少提前三天就通知好了,壽康大長公主坐在正堂,頗有些疑惑地問向顧徽彥:「你今日怎麼想起到我這裡來了?都不提前打發人來說一聲,我也好準備準備。」

    「哪敢勞煩姑姑。」顧徽彥微笑著頷首,不疾不徐地說道,「我今日貿然造訪,是有一事拜託姑姑。」

    「哦?」壽康大長公主也好奇起來,顧徽彥還有什麼事需要拜託別人?她笑著說:「你又是自謙了罷,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是你燕王不能出面的?」

    顧徽彥笑了笑,這次還真不是。他說:「我想拜託姑姑,出面為我和林未晞保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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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保媒

    壽康大長公主笑容僵了僵, 她眨眨眼, 以為自己聽岔了。

    顧徽彥依然維持著從容的笑意,平靜地注視著壽康大長公主。

    顧徽彥的神情實在不像開玩笑, 壽康慢慢咂他方纔的話,這才反應過來燕王說了什麼。

    饒是壽康大長公主都被驚得嗆了一下,侍女上前服侍, 被壽康一把推開:「你說什麼?你……此言當真?」

    「當真。」

    壽康看著平靜從容, 彷彿在談一件吃飯喝水一樣尋常事的顧徽彥,心裡驚濤駭浪, 幾乎連臉上的神情都維持不住。如果她還沒有老糊塗,一個月前顧徽彥才委託她給林未晞相看夫家吧?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竟然兜出這種大反轉。

    壽康大長公主趕緊呷了口茶,等心情平靜些許後, 再一回想這件事,真是喜從中來, 怎麼想怎麼好。壽康當然想給林未晞在京城裡找一個好夫婿,這些天她也暗暗相看了好幾家權貴兒郎, 可是哪家權貴能比得上燕王?

    而且就算壽康再挑, 林未晞嫁到別人家少不得伺候要公婆小姑, 壽康再怎麼找一個門風清正、家庭簡單的婆家, 媳婦和女兒到底是不同的,都說多年的媳婦熬成婆, 林未晞少不得要小心伺候。可是如果在燕王府, 那麼這些麻煩就都不存在, 燕王父母去世多年,王府一共三個主子,除了燕王,另兩個都是兒子兒媳輩。如果林未晞嫁給燕王,那一上手便是世子和世子妃的長輩,闔府上下,誰敢給林未晞臉色看?

    壽康越想越覺得這是好事啊,燕王手眼清明,權勢滔天,不是那種會被後宅伎倆蒙騙的人,林未晞日後只要不惹燕王生氣,那她就不必吃內宅的暗虧。世子也年長成人,林未晞連當後娘的氣都不必受,反而平白多出來一個兒媳孝順。

    壽康大長公主想到這裡幾乎要笑出聲來,高然處心積慮搶了高熙的婚事,不就是為了燕王府的權勢,想在王府當家做主當女主人麼,可是要知道燕王府是燕王的,而不是顧呈曜的。曾經燕王妃空懸,高然這個世子妃代為執掌中饋便罷了,一旦真正的女主人進門,高然算得了什麼?

    壽康心裡樂不可支,她對林未晞的終身放心下來,這才有空想燕王說這句話的用意。女人天性好聽八卦,壽康貴為公主也不能例外,她試探地問:「燕王,不是我這個作長輩的為老不尊,只是前段時間還好好的,你今日突然提起這樁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因由?」

    打死壽康大長公主也想不出來這個勁爆的主意竟然是林未晞主動提起的,她現在還以為是燕王一路照看林未晞,到如今眼看林未晞要出閣了,有些捨不得,或者是燕王府裡發生了什麼外人不知的事情,這才催化……

    顧徽彥看著壽康公主躍躍欲試的眼神,哪裡猜不到姑母心裡在想什麼。他回到書房時就已經想明白了,之後備馬,出府,前來拜訪壽康公主府,他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對未來的每一步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現在被壽康大長公主問起,顧徽彥也跟著想了一想,他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呢?

    林未晞撐病說出這種話,以林未晞的脾氣,這種話一旦說出之後就沒有迴旋的餘地,要麼成,要麼她離開燕王府,終身不再有交集。顧徽彥須得承認,他對這個活潑過了頭的姑娘很有些好感,看著她鬧,彷彿他這潭死水也年輕了不少。讓林未晞搬離王府,永生不再相見,顧徽彥心裡莫名煩躁,既然這樣,那就只剩下另一條路可選了。

    非此即彼,很簡單的邏輯。顧徽彥十五歲上戰場,半生戎馬,最擅長的就是做決策,最果斷的也是做決策。林未晞的事情比瞬息萬變的戰場要簡單太多,利弊分明,條理清晰,也不存在捨棄一隊人還是捨棄全軍人這種兩難之局,顧徽彥只花費了很短的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但是顧徽彥並不習慣和別人交談過密,所以他只是笑了笑,說:「姑姑盡可放心,這其中並沒有什麼隱瞞誤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說完後,顧徽彥微不可見地停了停,又補上另外一句:「她也知道。」

    希望她知道吧。

    壽康公主做出放心的樣子,心裡卻知道這裡是打聽不出什麼了,燕王看著明理好說話,但其實界限非常嚴格,她再問就過界了。壽康順勢轉了話題,不再追問。

    壽康大長公主今日興奮的不得了,她唯一的外孫女去世,壽康心中說不出的遺憾痛惜。現在出現了林未晞,壽康滿心要給林未晞辦一場盡善盡美的婚事,斷不讓她再走高熙的後塵。顧徽彥將這件事託付給壽康大長公主後就不再記掛了,至於六禮、提親等各項儀式,壽康大長公主說什麼就是什麼,顧徽彥並不在意,至於是否鋪張更是想都不想。

    顧徽彥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壽康笑著將顧徽彥送出正堂,然後就一臉興奮地讓女官開庫房,她親自去給林未晞挑嫁妝。壽康公主府喜氣融融,而燕王府裡還是一片安靜肅穆,前些日子下了許久的雨,今日空氣裡還帶著水氣,庭院的樹木被雨水洗得深翠,風吹入衣袖,泛起些許冷意。

    林未晞中午醒了一小會後,隨後又陷入沉睡,她呼吸灼熱,夢境時斷時續,睡得很不安生。靜澹園的人來來去去俱都一臉沉重,無論真情假意,至少現在看起來都十分擔心林未晞的病情。宛星和宛月片刻不歇地給林未晞替換額頭上的涼水帕子,就這樣耗到傍晚,林未晞的燒終於退了。

    林未晞醒來後,看到窗格外的天都黑了。她低頭咳了咳,顧不上喝水,連忙問:「燕王殿下來過嗎?」

    「不曾。」

    林未晞輕輕「哦」了一聲,心漸漸沉下去。她早該知道的不是嗎,燕王又不是傻,怎麼會任由她算計。

    宛月看林未晞臉色不好,心裡莫名升上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她壓低了聲音,補充道:「王爺剛從壽康公主府回來,還不曾到後宅。姑娘如果有事要說,不如奴婢去前面請王爺?」

    林未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林未晞看到來人,連忙就要坐起來:「顧統領……」

    顧明達一進靜澹園就被恭迎起來。顧明達在燕王府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家世代服侍燕王府,在燕王年少時就追隨左右,後面甚至被賜了皇族姓氏「顧」,可見其地位。可是這樣一個凌駕內宅外院,甚至能凌駕在主僕之上的真正親信卻對林未晞很守禮,顧明達進屋後停住在屏風外,眼神低垂,並不往裡面看一眼。他一板一眼地問道:「林姑娘,您的病可好些了?」

    林未晞讓宛星扶著坐起來,她隔著床帳和屏風,亦有禮回道:「謝顧統領掛念,已經好多了。」林未晞還是沒忍住,拐了個彎問道:「是燕王殿下讓您過來詢問的嗎?」

    顧明達出乎意料地沒有回答,而是停頓了瞬息,轉而說道:「林姑娘病症好轉了就好。林姑娘這幾日只管安心養病,等過幾日天氣轉暖,壽康大長公主想接您過去暫住。」

    顧明達沒有回答是不是燕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林未晞幾乎以為這是顧明達在故意迴避。可是這種給主子貼金的話,哪個僕從會迴避呢?半推半就地應上一句豈不是兩全其美,顧明達的態度委實奇怪。不過還沒等林未晞想明白,就聽到顧明達說起讓林未晞搬家的事。林未晞的注意力轉移,不覺疑惑地皺起眉:「為什麼?」

    為什麼在這個關頭?

    「為什麼?」顧呈曜也疑惑不解地看著顧徽彥,「她現在還臥病在床,燕王府又不是養不起,何必要讓她搬離王府呢?」

    顧徽彥坐在圈椅上,不緊不慢地掀著茶盞中的浮葉:「以前她想住多久都沒問題,但是現在繼續待在燕王府不太妥。」

    顧呈曜莫名其妙,他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為什麼不妥?」

    顧徽彥放下越瓷青杯,他的動作從容不迫,臉色也一如之前無數次大戰,勝券在握,巋然不動。可是若是顧明達在此,就能發現顧徽彥的動作放緩了,說話也比尋常多停頓了幾秒,這種停頓放在顧徽彥身上是很不尋常的。

    等顧徽彥放好茶盞,他的心緒已經調整好了,他狀若無意,隨口說:「她過幾天要嫁入燕王府,繼續住在王府於她名聲有礙。」

    平地一聲驚雷,書房裡伺候的下人都驚愕地瞪大眼睛,隨後趕緊咬緊牙關縮肩低頭。顧呈曜愣了愣,過了好久才聽明白顧徽彥在說什麼:「父親,你說林未晞要嫁入王府?我並無兄弟,這……」說到這裡他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徽彥:「父親,莫非……」

    「對,不日我會迎娶她做王妃。」

    素被京城稱讚有君子之風的顧呈曜連儀容都疏忽了,他愕然地張著嘴看向顧徽彥,過了一會,他臉色倏得沉下,斷然道:「不行。」

    顧徽彥對此僅是淡淡掃了顧呈曜一眼,顯然沒放在眼裡。顧明達從外面進來,聽到這裡,一板一眼地說道:「世子,你逾越了。」

    顧呈曜也覺得自己方纔的話可笑,他為人子女,哪有資格管長輩的事情?可是,這怎麼能行呢?

    顧呈曜心亂如麻,他反對時沒過腦子,幾乎是脫口而出,等話說完之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思索,為什麼不行?

    因為母親沈氏說過父親和她一見鍾情情比金堅,顧呈曜為了維護父母的愛情,所以看不慣父親續娶?還是說父親要娶的人是比顧呈曜還小的林未晞,他覺得荒唐,所以反對,再或者,因為那個人是林未晞,一個給他帶來莫名熟悉感的林未晞?

    顧呈曜心中的迷惑僅僅出現了片刻,隨後就被沈氏的音容笑貌壓了下去。顧徽彥多年徵戰,待在王府的時間並不長,顧呈曜是跟在母親沈氏身邊長大的。那個時候還住在燕地的王府,彼時老燕王妃尚在人世,老王妃對沈氏非常平平,沈氏成天在顧呈曜耳邊哭訴婆婆苛責,久而久之,顧呈曜對祖母也親近不起來,更多的待著母親沈氏身邊。

    那時候顧呈曜也沒有多大,沈氏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和顧呈曜敘述她和燕王的相遇,燕王在亂軍之中救了沈氏,英雄救美一見鍾情,沈氏為此千里追夫,後來他們二人結成夫妻,成就佳話。顧呈曜其實對沈氏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摺子不太感興趣,可是誰讓那是她的母親,積年累月之下,童年的顧呈曜深深被影響了。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他真心覺得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是千古愛情神話,即便顧徽彥一年到頭待在軍營不回家,即便祖母老燕王妃對沈氏非常淡漠。

    後來沈氏病逝,燕王多年沒有續娶,一切都在往美好的地方發展。現在這個愛情神話突然破碎,橫空插入一個第三者,顧呈曜怎麼能允許。

    顧呈曜繃著臉,聲音硬邦邦的:「父親,您這樣做,可對得起母親?您前幾年忙於徵戰,是她獨自一人操持家業,孝敬祖母,還將我養大。你續娶新王妃,可曾想過九泉之下的母親?」

    顧明達心裡頗想回一句,你也知道沈王妃已經在九泉之下了。但是現實中,顧明達只是上前一步,冷冰冰地說:「世子,你僭越了。」

    顧呈曜看向顧明達,顧明達不閃不避,依舊用那種公事公辦、毫無生氣的眼神看著他。顧呈曜最終還是退讓一步,硬邦邦說了句「兒臣失禮」,就轉身快地走了。

    「王爺……」

    「沒事。」顧徽彥絲毫沒有理會方纔的風波,他站起身朝書房走去,每日的朝事堆積如山,他其實並沒有很多空閒功夫。「他心智尚稚,隨他去吧。」

    高然坐在內屋,看到顧呈曜氣沖沖走來,她連忙迎上去:「世子。」

    她看到顧呈曜的臉色,淺笑倩兮,聲音溫柔似水:「世子,你這是怎麼了?」

    顧呈曜深吸一口氣,道:「沒什麼。和父親起了些爭執罷了。」

    高然被嚇了一跳:「什麼爭執,因為什麼?」顧呈曜和燕王起爭執,這可不是好兆頭。

    「父親欲立林未晞為王妃,我說了一兩句,後面便成這樣了。」

    高然其實沒聽到顧呈曜後面的半句話,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前幾個字上。她呆立當場,腦子嗡嗡直響,過了一會,才終於能正常說話:「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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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3: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27章 正妃

    顧呈曜剛剛說了什麼, 燕王欲娶林未晞為妃?

    高然腦子裡嗡的一聲, 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此時顧呈曜也心煩意亂,並沒有注意到高然的異樣。

    燈花「噗」地發出爆破聲, 高然一個激靈被驚醒,她猛然意識到這件事背後的意義。她昨日才剛剛應承了林未晞和錢二公子的婚事,雖然只是口頭承諾, 可是高然答應錢太太的時候理直氣壯, 並不覺得這會有什麼問題。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天底下那麼多賜婚聖旨、懿旨, 也沒見這些人個個都是皇親國戚。只要權力足夠大,階級可以凌駕一切規則。

    所以錢太太提起林未晞的婚事,高然正中下懷,沒怎麼推辭就應了準話。錢家和高然都是皆大歡喜, 至於當事人的想法,有必要問嗎?

    高然當然知道林未晞不會高興, 她甚至也猜到林未晞多半會去燕王跟前念叨。但是壁虎棄尾,斷臂求生, 相比於燕王一時的不滿, 林未晞繼續留在燕王府的危害更大, 高然痛快地捨棄了一時之利, 換取日後長久的安心,。

    但是, 高然怎麼也沒想到, 林未晞去找燕王告狀, 竟然告出這麼一個結果來。

    林未晞竟然要嫁入燕王府來?更匪夷所思的是,當事人竟然不是顧呈曜,而是燕王?

    高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如果只是震驚倒罷了,麻煩的是,這樣一來林未晞名義上就比她高了一輩,如果林未晞記說親之仇,日後蓄意找茬,高然的麻煩就大了。

    現如今對錢家太太的應承已經不重要了,高然更關心燕王的事。高然太過急切,竟然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全然不是往日溫柔如水的風格,近乎急不可耐:「父親為什麼說起要納林未晞為妃?是正妃還是小妾?」

    饒是顧呈曜心裡想著事情,聽到這裡也忍不住低頭看了高然一眼。高然往日深明大義,溫柔婉約,怎麼能說出這種粗俗又毫無尊重的話?顧呈曜不知道高然為什麼會有這種猜測,這不光是侮辱林未晞,更是侮辱燕王。

    顧呈曜心裡不悅,但還壓抑著心緒,好聲好氣地回答妻子的問題:「自然是正妃。燕王妃。」

    高然最後一絲僥倖也破滅了,她心裡氣得直嘔,明明都已經了結了,為什麼林未晞又搞出這麼多亂子來。這個攪事精!

    高然鎖著眉頭沉思,過了一會,她突然意識到顧呈曜在看她。高然心中警醒,連忙緩和了臉色,擠出笑意:「世子,我剛聽到這件事,太吃驚了。對了,世子和王爺談了什麼,怎麼就說起這件事了?」

    高然前半句在解釋自己神色陰沉,含混過去後,她馬上就轉移了話題。

    說起這個,顧呈曜也不太痛快,沒有再追究高然的失態:「父親說要讓林未晞搬到壽康公主府,我一時不解,多問了兩句,父親就說要娶她為妃。」

    如果燕王真的要娶林未晞,那繼續讓林未晞住在燕王府確實不好聽。這樣看來,這樁事並不是以訛傳訛,而林未晞,多半也要從壽康公主府出嫁了。

    林未晞憑什麼,成了燕王妃不說,竟然還陰差陽錯有了一個公主府娘家。

    高然心裡很窩火,一個活生生的灰姑娘故事發生在她的眼前,高然覺得簡直刺眼極了。更令人厭惡的是,這個灰姑娘還會成為她的婆婆,日後對高然有天然的管理權力。

    高然前世無論是從影視劇還是小說,見慣了這種歹毒婆婆。若是林未晞日後生下兒子,少不得要動世子之位的主意。高然對繼室後母的惡意毫不掩飾,她渾然忘了,自己也是繼室,若不是高熙死的早,高然也會是別人的後媽。

    高然心裡快地思考對策,她眼珠子轉了轉,覺得關鍵還在顧呈曜身上。女人不過是衣服,但是顧呈曜卻是燕王唯一的兒子,王府的世子。如果林未晞對顧呈曜做出什麼陰私手腳,燕王府內外必然饒不了她。所以,高然的依仗還是顧呈曜,只有顧呈曜和她內外一心,同仇敵愾,高然才能一步步架空林未晞,讓她成為一個空殼王妃。

    高然想明白後,心緒越發平靜,細聲細氣地詢問:「世子,你方才進來時臉色不好,莫非你和王爺說了什麼?」

    顧呈曜歎氣:「是我不對,我不該頂撞父親。可是我替母親不值,母親和父親感情深厚,父親多年後續娶,這將母親置於何地?」

    高然知道這裡的母親是指她的正經婆婆沈氏。沈王妃在燕王府裡很有名,高然剛嫁進來就聽王府裡的管事媽媽說了這些事。聽說當年的沈王妃和燕王愛情感天動地,沈王妃千里追夫,跨越階級,直到進入王府後被公婆刁難都一直不改初心,愛的勇敢又熱烈。可惜天妒紅顏,沈王妃受了婆婆多年冷遇,在一次燕王出征的時候,在王府後院病逝了。

    燕王回來後得知此事,沉默許久,給沈氏風光大葬。之後許多年燕王都沒有續娶,期間不乏有年輕貌美的女子自薦枕席,燕王都沒有接受,後來等顧呈曜長大後直接立沈氏之子為世子。高然聽後唏噓,多麼感人的愛情故事,女主角衝破世俗藩籬,男主角多年深情,死後一直守著亡妻,甚至王府許多要緊部門也任由亡妻的陪嫁把守。這樣一來,林未晞這個插足者就太討厭了。

    顧呈曜對沈氏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是並不妨礙他深深悼念母親,善待母親遺留下的老人。就連如今,顧呈曜身邊不少重用的人,都是沈王妃當初留下來的人手。高然嫁進來的第二天,顧呈曜身邊的管事媽媽和大丫鬟雲慧就過來和高然攤牌,高然一聽對方是沈氏的人,當即十分禮遇。高然可比高熙識趣多了,因著高然對雲慧等人巴結,以及顧呈曜又很寵愛高然,王府裡沈王妃的人見此後和高然還算和睦,有高熙的對比在前,高然和沈王妃遺部簡直相親相愛,其樂融融。

    高然十分理解顧呈曜的心情,她名義上的爹,英國公世子,也是因為世俗眼光而不能和真愛韓氏在一起,韓氏只能屈居為妾。高然握住顧呈曜的手,說道:「世子,我明白你的感受。你放心,沈王妃才是我唯一承認的婆婆,以後無論發生什麼,我對你的心總不會變。」

    顧呈曜緊緊回握高然的手。按理是很讓人感動的話,可是今天不知怎麼了,顧呈曜總是很抽離,這些話聽在耳中,也不像以前那樣給他以震撼。

    顧明達走後,林未晞連著幾天都待著自己的房間裡養病。顧明達當日什麼也沒有說,訂婚這種事情,女方總是不能當面聽的,但是從這些天周圍人的神情,王府中人似是而非的話音,林未晞大概能猜出來這是怎麼了。

    林未晞發燒退了之後,被燒糊塗的腦子終於清醒過來了。她那天淋雨淋太久了,導致水進了腦子不成?她都做了些什麼!

    林未晞尷尬得沒法面對自己辦下的蠢事,只能藉著養病躲在屋內,誰來了都不見。生病真是一個好藉口,她從前還覺得國公府那些女子隔三差五就要病上一場太過誇張,可是現在林未晞才知道,養病真的是萬能藉口,她是沒有臉見人了,能躲一天是一天。

    好在沒過兩天,壽康公主府的人來了,熱熱鬧鬧地接林未晞去公主府養病。林未晞的行李非常簡單,除了林勇那些原封不動的封賞,就只剩下宛星宛月兩個丫頭。宛月在後面幫著公主府的人清點紅木箱子,林未晞懶懶散散倚在前面養病。高然身邊的婆子過來打探消息,婆子輕手輕腳走進靜澹園,對著宛星賠笑:「宛星姑娘,林姑娘在裡面嗎?林姑娘很快就要走了,世子妃派老奴來問問,可否有要添置的東西。」

    宛星臉色不善:「沒有。有也用不著你們添置,我們家姑娘又不是沒錢,再說還有公主府的女官姑姑們呢,誰用得著你?」

    擱在幾天前,宛星絕對不敢這樣和世子妃身邊的人說話,可是,誰讓她們家姑娘要做王妃了呢?宛星是民間出來的,身上充滿了底層小市民的市儈氣,精打細算、恩怨分明,能踩一腳的時候務必要跑過去跺兩腳。

    宛星想著,很快她們家姑娘就要成為世子妃的婆婆了,民間婆婆對媳婦簡直就是等級壓制,任打任罵。就算京城裡的世家大族規矩和民間不一樣,可是依宛星這幾日的觀察打聽,發現這些高門裡面的規矩有時候比百姓家還嚴。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宛星現在尾巴抖得很歡快,當日的事情宛月偷偷和她說了一嘴,宛星大概猜到世子妃和林姑娘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姑娘回來後這才氣病了。現在風水輪流轉,宛星揚眉吐氣,還給他們留什麼面子。

    這個婆子被數落的臉色發紅,她腆著臉,又說:「老奴知道林姑娘身家豐厚,可是奴畢竟奉世子妃之名前來,林姑娘就算不給老奴顏面,但是總不能不給世子妃顏面吧?老奴若是連林姑娘的面都沒見著,回去後怎麼和世子妃覆命。」

    宛星被這種高門大戶的客套話繞得有些暈,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就噘著嘴,沒好氣回了一聲:「你先等著,我去問問我們姑娘。」

    過了一會,宛星從屋裡掀簾子出來,神態像極了孔雀:「姑娘說了,不見。」

    婆子不可置信:「我是奉了世子妃的命令,林姑娘她……」

    「我們姑娘說,就是世子妃來了也不見。快走吧,別拿著雞毛當令箭,我們姑娘不吃你們這一套。」

    宛星拿出曾經在菜市場買菜的架勢,推推搡搡地把婆子罵走了。至於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宛星得意洋洋,不需要!她們姑娘以後是王妃,是婆婆,誰要和你一個媳婦留一線?

    林未晞在屋裡清楚地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宛月放下禮冊單子,給林未晞倒了杯茶:「姑娘,宛星她在市井走動慣了,口無遮攔,您多見諒。」

    林未晞掩脣輕咳了一聲,用水壓下嗓子裡的癢意後,渾不在意地說了聲:「無事。」

    快意恩仇,心直口快,這樣很好。反正宛星宛月的賣身契在她這裡,若是日後林未晞自身保不住了,那就把她們倆放良,斷不會留她們給高然遷怒。事到如今,林未晞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那個婆子回高然身邊後氣得直罵宛星輕狂,而宛星一個奴婢敢出言不遜,林未晞這個主子自然居功甚偉。高然那邊的人憤憤不平,然而這都是後話,這個時候,林未晞已經坐上公主府的馬車,帶著自己的豐厚遺產,搬到壽康公主府。如果不出意外,林未晞會在這裡定居,直到自己出嫁。

    壽康大長公主見到林未晞高興的不得了。一日清晨,林未晞在自己房裡用過早膳,來壽康這裡請安,她剛進門就被壽康拉近,壽康大長公主握著林未晞的手上下打量,片刻後搖頭,心疼地對周圍的女官說:「我怎麼覺得晞姐兒又瘦了?」

    林未晞冷汗,趕緊說:「您說哪裡的話,這幾日我吃得好睡得好,已經胖了許多。」

    壽康公主狐疑地看著,怎麼都沒看出來林未晞哪裡胖了。長輩總是覺得晚輩胖一點好看,壽康囑咐林未晞多吃多睡,林未晞心裡無奈,但還是一一應下。

    壽康見林未晞乖巧應下,心滿意足,隨後又興沖沖地和林未晞說起嫁妝的事情來:「燕王已經送來了聘禮單子,光單子就有寸餘,請期燕王也說全由我們商量。晞姐兒,雖然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女兒家不能聽這些,但是你父母雙亡,日後嫁過去總要自己過日子,我們就也不拘這些死規矩了。你中意什麼時候成婚?」

    林未晞十分尷尬,成婚日期問她這個新婦不太好吧?她要怎麼說,說早了還是說晚了呢?

    林未晞只能委婉道:「我不懂這些,全由您和燕王定。」

    「你也這樣說,你們兩個當事人都不慌不忙的,倒顯得我剃頭挑子一頭熱。」壽康大長公主隨口抱怨了一句,將吉時單子收回來,自己拿過去反覆斟酌成婚日期。這兩人一個是她的侄子,一個是她的養孫女,不是親生勝似親生。雖然輩分差了一輩,但是這在世代聯姻的大族裡算不得什麼事情。兩個她很喜歡的後輩成親,壽康喜不自勝,巴不得把這樁婚事辦的十全十美,天上有地上無。

    壽康和身邊的女官斟酌吉時,林未晞繼續坐著尷尬,剛有起身的意思,壽康就叫住她,說:「晞姐兒,正好你也在,那今日先把嫁妝的事和你說一說。燕王送來的聘禮紋風不動,你全帶著走,另外我還給你準備了嫁妝,紅妝冊子在這裡。你把這兩個單子帶走,回屋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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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娘家

    林未晞推辭無果, 帶著厚厚一沓禮單回到自己屋子。

    禮冊分為兩份, 一份是燕王送來的聘禮,一份是壽康大長公主準備的陪嫁。或許說應該是三份, 另一份是朝廷冊封林勇的封賞。林勇去世,財產由獨女林未晞繼承,這些本來就是她的, 無論是燕王還是壽康大長公主都沒打算讓她動用這些。

    三封禮單冊子疊放在一起, 厚度相當可觀。林未晞隨手拿起一本,翻看起來。

    她抽到的是壽康公主準備的嫁妝。壽康在冊子裡列的非常詳細, 箱籠傢俱,四季錦緞,金銀器皿,從顏色到材料再到花紋都清清楚楚記錄著, 甚至連金器有多重都在旁邊標注。顯然壽康公主生怕林未晞日後被人騙了嫁妝,這才寧繁勿省地給她寫了個明白。

    林未晞順著行列, 一列列仔細又緩慢地看下去。她在單子上看到不少熟悉的東西,其中有母親衛氏的陪嫁, 也有她當年的。

    也是, 壽康大長公主從一開始準備時就衝著嫁妝去的, 後來從英國公府強要了回來, 公主府誠然狠狠出了口氣,可是除了拉回來睹物傷情, 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用處。這些傢俱、箱籠一開始打造時就是為了給女兒和外孫女做紅妝, 這兩人相繼去世, 曾經滿含喜慶的東西堆在庫房裡看得人心酸,壽康大長公主垂垂老矣,她又沒有其他後輩,存著還能給誰?不過是百年後便宜宗人府罷了。

    也是冥冥中自有註定,林未晞在不久之後出現了。壽康一見林未晞就生出感應,沒錯,就是這樣的。壽康一下子找到精神支柱,很快把林未晞當做自己的親生孫女疼愛了。

    現在林未晞要出嫁,嫁給燕王做正妃,順便去給高然當婆婆,壽康大長公主好幾次在睡夢中笑醒。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壽康公主高興,她非得讓林未晞風光出嫁,嫁資在十年內都讓京城中人望塵莫及。

    壽康大長公主擔心林未晞忌諱,畢竟裡面有前人的嫁妝。壽康身邊的女官特意和林未晞說了,衛氏和高熙的金銀首飾全部融了做新的,箱籠提盒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木頭,木頭用多少年都是不嫌的,上面的紅漆都要重新刷。剩下瓷器、香爐、花瓶這些,如果不喜歡,也可以換新的。

    林未晞當然覺得無所謂,嫁妝又不是棺材,本來就是一代代傳承的,有什麼可忌諱的。何況,林未晞有一句沒有說,她很願意再見到母親的遺物。

    壽康大長公主見林未晞沒有芥蒂就放心了。林未晞現在坐在暗香浮動的閨房裡,放下壽康準備的嫁妝單子,拿起了另一本。

    這本是林勇的封賞,林未晞已經看了無數遍,早已銘記在心。其實林勇的東西裡能變現的不多,朝廷只是示意性地給了幾錠現銀,上面還烙著監造司的字樣,壓根沒法花,剩下那些代表侯爵的禮器,林未晞也不敢拿出去熔。至於聖旨和金書鐵券,這除了供著顯擺沒有其他用處了。

    說到底,忠勇侯府的遺產裡,真正重要的都是地契。都說裂土分候,土地和田莊,這才是一個家族的根基。當然了林未晞沒有家族,燕王又不知道怎麼著,把她的一部分土地換到京城周邊,剩下的兌換成良田富土,只有不到一半的土地還留在老家順德府。

    林未晞默默讚歎燕王做得好,進可攻退可守,平時用京城周邊的良田賺錢,萬一出事還能退回祖籍順德,進項和退路都不誤。

    林未晞一想到燕王,瞬間又聯想到自己前些天干的蠢事。她放下單子,臉頰又有些發燒。

    林未晞後知後覺地想到,聘禮也送來了,她和燕王的婚事已經板上釘釘了吧。再過幾個月,她就要成為那個一直存在於傳說裡,她從小聽著對方名聲長大之人的妻子了?

    林未晞怔了半晌,覺得像踩在雲彩裡,沒有絲毫真實感。她又要給人做妻子了,這一次格外不同,她如果還是不合格該怎麼辦?更要命的是,當初還是她跑去燕王的書房,主動提起的。

    她當時大概是腦子裡進了水,一發燒給煮熟了吧。她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林未晞在屋裡看嫁妝單子,壽康大長公主也在說這件事。

    「林姑娘看的很仔細,看了一會,後面還發起呆來了。」

    壽康大長公主聽了之後笑:「發呆說不定在想她爹的田莊地契呢,其實光憑忠勇侯留下的東西,晞姐兒這一輩子管夠衣食無憂了,我不過是給她添些日常用具。」

    女官笑著稱是,心裡卻想到世事的黑暗和傾軋。如果忠勇侯在世當然沒問題,即使林家有一個叔伯兄長都稍微好些,可是林家只剩林未晞一個女孩,當初要不是燕王去將林未晞接了過來,這些地契未必能到林未晞手裡,即使拿到了,於她也未必是好事。

    不過女官隨即想到林未晞的臉,心裡也釋然了。林未晞長成那個樣子,即便沒有萬貫家財,流落在民間其實也蠻凶險的。所有沒有自保之力的美麗都是災難,但是現在有燕王護航,日後林未晞還會成為燕王妃,這就說明林未晞的美貌、身世、遺產都是上天註定,她就該有這一遭造化。

    壽康大長公主還是興致沖沖地挑選日子,女官看著壽康精神抖擻也欣慰,她笑道:「公主真是好興致,恐怕公主當年自己下降,也沒有這樣上心過吧。」

    女官一說出來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果然壽康大長公主的的神色沉了沉,問:「駙馬還是在衛府住著?」

    「公主……」

    「沒什麼。」壽康冷笑,「我又不是新嫁娘,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誰會關心他?他恐怕是見到我給晞姐兒準備的東西,心裡吃味,這才回衛府含飴弄孫,跟我示威吧。」

    女官見壽康確實沒有悲痛傷感之色,這才放下心,說:「駙馬畢竟和衛家兄弟連心,聽說前兩天衛家又添了子孫,駙馬回去逗弄侄孫也是人之常情。他們家近兩年還有好幾個小姐要出嫁,之前衛家太太特意領著幾個小姐過來給公主請安,恐怕那時就打著這個主意呢。」

    「呵。」壽康覺得很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來,「他怨懟我毀了他的仕途,多年不回公主府,我們夫妻形同陌路。尚公主後害的他不能參政是我不對,他心懷怨懟我也能理解,可是既然不願意承認我這個妻子,那就別盯著公主府的財產。一邊回家訴苦,一邊還盯著我的封邑,想讓我死後把私產都留給衛家,真是可笑。他們哪裡的膽子?」

    涉及壽康的家務事,女官沒有搭話,只是說:「公主您莫要生氣,您現在還有晞姑娘啊。」

    壽康一聽林未晞的名字立刻轉怒為喜:「可不是麼,我還有晞姐兒。我的東西愛給誰給誰,便是內務府也管不著。衛家越這樣作態,我越要把私房都補貼給晞姐兒。」

    備嫁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壽康公主府敲鑼打鼓,大肆張羅。京城被燕王娶妃這個深□□狠狠炸了一通,現在趨於麻木,俱都平靜地看著燕王府和壽康公主府張燈結綵,準備迎接新人。

    外間關於林未晞這個新任燕王妃的討論從來沒冷卻過,可是林未晞本人卻對外面的熱鬧一無所知,她每日待著公主府自己曾經的院落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心備嫁。有一天她還聽到動靜,似乎是衛家的太太小姐來了。林未晞知道衛家是什麼德行,她本來打算出去見見衛家人,不讓外祖母為難,結果才走了兩步就被公主府的人攔下。壽康身邊的女官笑盈盈地說,林未晞是燕王妃,不必為外人擾了清淨,安心準備嫁妝就是。

    既然壽康大長公主不需要她,林未晞也沒有拂外祖母的好意,當真安心在房裡待著。衛家對搶佔了他們財產的林未晞非常敵視,可是他們甚至連林未晞的面都見不著。至於提前準備的那些酸話,自然也只能吞回肚子裡,繼續酸自己的牙根。

    林未晞的世界一派靜好,高然見識到壽康公主這幾乎要把整座公主府搬過來的驚人陣仗,徹底坐不住了。她挑了個不太熱的日子,吩咐人套車,帶著世子妃的儀仗回英國公府來了。

    英國公夫人側躺在黃花梨羅漢床上,背後靠著大紅迎枕,小丫鬟拿著美人錘,輕輕給英國公夫人按摩腿腳。高然搬了個繡墩坐在羅漢床前,煩躁地鎖著眉,和英國公夫人說話。

    「你今日出門,和長輩報備了吧?」

    出閣的女子即便回娘家都要得到婆家的同意,英國公夫人倒沒有什麼,她是擔心高然回娘家太勤,會被夫家說道。

    高然說道:「祖母您放心,父親整日繁忙,不怎麼管內宅的事,世子也對我尤為呵護,我想出門自己套車就行了,不會有人說閒話。」

    英國公夫人這才想起,高然頭上沒有婆婆、太婆婆,行動要比尋常的媳婦自由許多。英國公夫人感歎:「你嫁過去就當家做主,不必受婆婆氣,僅憑這一點,天底下不知多少女子羨慕你呢。」

    高然之前也對顧呈曜母親早亡十分滿意。穿越前不就有一句話麼,有車有房,父母雙亡,顧呈曜雖然只亡了母親,但是燕王常年不在家,和這句話並沒有什麼差別。可惜現在,高然恣意的出嫁生活就要打個折扣了。

    英國公夫人顯然也想到那位即將進門的燕王妃,明明一切順利,突然憑空多出一個婆婆來,高然和英國公府當然都不樂意。可是,燕王點頭的事情,誰敢多嘴呢?

    英國公夫人只能勸慰:「沒事,你那位新婆婆年紀和你差不了多少,之前一直養在鄉下姑姑家,想必是個沒見識的草包。你先讓著她,等眾人都看清你們兩人的高低優劣後,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英國公夫人的想法和高然的不謀而合,高然也是這樣想著,她先縱著讓著林未晞,等燕王和其他人看清楚林未晞的真面目後,高然再出來力輓狂瀾,收拾殘局,豈不是正好?必要的時候,或許還可以推一兩把。

    英國公夫人看著高然的眼神就知道她聽懂了,高然既然心中有數,英國公夫人就不再往深了提點。她的這麼多孫女裡,高熙看著不近人情親疏分明,但其實是很仁義的,唯獨三孫女,有著柔和的笑容,輕緩的聲音,但下手卻不分輕重。事實證明,果然高然這種性格才能成大事,非但風光高嫁,而且還贏得夫家看重,恐怕日後是個能幫襯娘家的。

    英國公夫人內心裡很滿意,她甚至覺得內心隱忍、下手陰毒不是什麼大事,用得好了就是優點。她理所應當地認為,高然雖然對別人下手狠毒,可是英國公府是娘家,肯定不在這個「別人」的名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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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3: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29章 紅妝

    英國公夫人和高然說了會話, 就道:「你出來一趟不容易, 趁現在還有時間,去和你姨娘說說話吧。」

    高然看著英國公夫人心裡嗤笑, 說得彷彿很體恤她的樣子,事實上英國公夫人只是乏了而已。高然表面上一點不露,輕聲告退。

    韓氏聽說女兒回家, 早早就在自己小院裡等著了。一看到高然過來, 連忙抹著淚拉進房裡,韓氏顧不得問女兒在婆家的處境, 一上來就問:「你公爹要娶新婦了?」

    果然,這件事情恐怕京城內外,深閨市井,已經無人不知了吧。

    高然點頭:「是, 就是上次燕王帶回來的那個女子。」

    韓氏聽後愣了半響,突然撫掌, 說了一句無頭無腦的話:「這樣一來,如果她再生下兒子, 世子的繼承人之位豈不是不穩?」

    剛剛新婚的女兒即將迎來一個新婆婆, 韓氏這個母親首先關心的不是女兒在婆家的生活, 不是新婆婆的人品秉性, 而是顧呈曜的世子之位,換句話說, 是高然的世子妃之位。

    但是高然看起來卻對此毫無不適, 她深感贊同地點頭:「正是如此, 我也在防著呢。不過世子已經長成,她即便想故意養壞,或者使一些下三濫招數也來不及了。」

    「這倒是。」韓氏想到這裡微微放心,「世子已經十七了,早就明事理,不是任由後娘揉搓的半大孩子了。不過你也要小心,這個女子和你們夫妻沒差多少歲,燕王娶回這麼一個小嬌妻,指不定以後怎麼疼呢。等以後她再生下兒子,那就了不得了,世子一時半會繼承不了王位,到時候她在燕王耳邊吹一吹枕邊風,難保燕王不會把王位留給幼子。」

    高然握住韓氏的手:「姨娘,我懂得的。我早就和世子提點過這件事了,以後我會防著她的。」

    其實宗族禮法對於繼承人傳承特別嚴,如今內閣提倡以德治國,以孝治鄉,皇室的傳承顯然也要嚴格合「德」。皇帝想把太子從庶長子換成寵愛的次子都不行,下面的王侯將相又如何能例外呢?更別說顧呈曜是嫡長子,禮法天然勝利者,除非顧呈曜無子早逝或者犯下殺人放火的大罪,不然次子想取而代之,太難了。

    可惜高然和韓氏都視宗法於無物,不信宗人府也不信律法,真情實意地在討論如何籠絡男人,如何在內宅制勝,好讓燕王將王位傳給顧呈曜。

    高然和韓氏討論了一會,韓氏拍了拍高然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這些手段只能錦上添花,真正要緊的,是你趕快生一個兒子出來。只要生下兒子,你的地位就穩了,夫家也會把你高看一眼。」

    按道理新媳婦聽到這種話總會羞澀,可是高然對此卻沒什麼異樣,只是點頭:「我明白。」

    高然雖然殼子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但是實際年齡已經三十多,怎麼會介意這種話題。

    韓氏見高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終於放了心。她就知道這個女兒從小就是省心的,韓氏喟歎:「等你生下兒子,在夫家立穩跟腳,你弟弟有你這樣一個世子妃姐姐幫襯,日後一定好過很多。」

    說白了,韓氏問了這麼多,這樣關心高然能不能保住世子妃之位,其中固然有為女兒著想的意思,可是更多的還是為了兒子。有一位生下燕王府嫡孫的姐姐,韓氏兒子在英國公府,在學堂,乃至日後在官場,才能得到最大的助益。

    高然知道韓氏重男輕女,雖然疼她,但是總是把弟弟放在首位。高然對此並不在意,更不會埋怨韓氏偏心,雖然她是穿越女,但這是古代呀,高然覺得這沒問題。

    林未晞少年時因為家裡更重視堂弟,她為此總是在讀書上用力,學得更好以比過堂弟,可是高然就不會,她欣然接受弟弟比自己更好,弟弟總是得到更好的東西。生長環境和天生性情不知誰塑造了誰,兩人性格全然不同,人生際遇也由此大不一樣。

    人生百態,誰都是故事中人。

    顧徽彥全權將婚事委託給壽康大長公主。壽康見燕王果真全然信任,她也就不客氣了,當真拿出娘家的款,各項禮節走的講究又講究。按理男方年齡比較大時,家族為了不耽誤子嗣,女方總會縮短備嫁時間,提早進門,而燕王的情況簡直是大齡中的翹楚。可是顧徽彥一聲不催,壽康就由著自己的心意,足足留了林未晞半年,拿足住了女方的架子才不緊不慢地舉辦婚禮。

    林未晞在公主府從盛夏住到初冬,屋外朔風呼嘯,百木蕭條,一轉眼,已經到了十一月。

    林未晞一大清早就被叫起來,屋外早就站滿了女官,聽到林未晞起身後,她們排成兩列,手裡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宛星宛月換上了簇新的衣服,精神緊繃,嚴陣以待。

    壽康公主府舉辦喜事,聯姻對像還是燕王,霍,這可了不得了。從皇親國戚到朝廷砥柱,京城中說得上名字的人家早早就備了厚禮,各家夫人也蓄勢待發,在新燕王妃出嫁當日,有交情的來燕王妃閨房送嫁,沒交情的去前面和壽康公主逗趣,臉面再硬一點的,早早便去燕王府坐席了。

    有著壽康公主和燕王兩重宗室背景,一大早林未晞的閨房就擠滿了各路王妃、公主、郡主,剩下的夫人小姐也全是常年行走禁庭,在太后面前甚有臉面的紅人。壽康大長公主親自請來的全福夫人拿了細線,口裡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熟練地給林未晞開臉。臉上的汗毛被線絞斷傳來細微綿密的疼痛,林未晞忍著一言不發,由著全福夫人舉行這一樁象徵著從閨秀到婦人的成人儀式。

    林未晞皮膚白皙,絞了汗毛後臉頰越發像是剛剝了皮的雞蛋一樣,細膩水靈,吹彈可破。全福夫人看著林未晞,忍不住歎道:「我給許多新嫁娘梳過頭,還是第一次見林姑娘這樣標緻的美人,無論是眉眼還是皮膚,就是趴在跟前看,也挑不出一點不如意來。」

    林未晞對此僅是輕輕一笑,新婚當日要說吉利話,便是五分顏色也會被周圍人吹成十分,林未晞之前就嫁過一次,她心裡明白。全福夫人見林未晞不怎麼相信的模樣,連連扼腕。她誠然一張嘴舌燦蓮花,把新娘一家人哄得合不攏嘴,可是這次她的話全是發自真心。

    隨著時間過去,林未晞閨房裡的人越來越多,大家笑語如珠,一派歡騰,竟然比林未晞前世出嫁還有熱鬧些。

    林未晞僅是詫異了片刻就想明白了,她前世雖是公府嫡女,但是京城裡不缺一個國公,若不是她的夫婿是燕王獨子,恐怕她的婚禮也撐不起那樣的排場。然而前世即便再隆重,高熙和顧呈曜都是兩個晚輩,輩分的差距不可逾越,同為第三輩的年輕人能前來湊熱鬧,可是第二輩甚至第一輩的大人物就不好來了。但是這次不一樣,這是燕王的大婚,又有壽康大長公主操持婚宴,權勢上有燕王,輩分上有大長公主,這樣一來橫掃全京,沸沸揚揚,也全然可以理解。

    林未晞就在滿堂歡笑和吉利話中畫上了濃麗的新娘妝,女眷們正在打趣,突然外面傳來爆竹聲。眾人往外看了一眼,立刻笑道:「估計是迎親的隊伍來了,燕王親迎,這場面難得一見,萬不能讓他輕易進了門!」

    新婚三天無大小,能捉弄燕王的機會可不多。但是即使如此,守門的人也不過是笑著在言語上捉弄一二,並不敢真的對顧徽彥做什麼。更何況,今日儐相都是一品大員,隨著燕王前來迎親的是鐵甲精兵,這群軍士齊刷刷往門口一站,即便紅色喜服也遮不住那股肅殺威武。守門的人被這麼多人盯著,腿都要軟了,還哪敢捉弄?

    所以很快,顧徽彥的隊伍就到達正堂。女眷們聽到下人傳話燕王已經到了,俱都花容失色,一邊驚呼著「怎麼這麼快」,一邊手忙腳亂地給林未晞找蓋頭,拿蘋果。因為蘋果小巧,不知被誰特意收攏起來,臨出門時竟然找不到了,為了找這個象徵著吉祥平安的果子還折騰出不少亂子。

    林未晞明明是經歷過一次婚禮的人,因為蘋果這樁插曲,她也慌亂起來。她像提線木偶一樣被人牽著走,漸漸的,外面的動靜變得肅穆,空氣似乎也不一樣了。林未晞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視野裡一片通紅,可是她知道,燕王就在前面。

    林未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她現在的每一步都在向顧徽彥靠近。林未晞的腿腳僵硬起來,她幾乎疑心會被自己絆倒。這個時候林未晞無比慶幸她的臉上蓋了紅綢,沒有人能看到她的神情,要不然她就要出大醜了。

    好在每個新娘子出閣時都會緊張,旁邊的人注意到林未晞的僵硬也只是調侃一笑。喜娘扶著林未晞在正堂裡拜別高堂。林未晞的父母都已去世,她衝著林勇和林母烏黑的牌位深深跪下叩首,心裡突然湧上無盡的激動和淚意。這一刻林未晞終於產生些許真實感,她真的要辭別雙親,嫁作他人婦了。此後她要和另一個人共度餘生,彼此榮辱與共,休戚相關,這個人也會取代父母親人,成為她最親近的人。

    而這個人,是燕王顧徽彥。林未晞之前從沒想過能嫁給燕王,她連這樣想一想都是在放肆。無論從壽康大長公主的角度還是世子妃的角度,燕王都是她不折不扣的長輩。

    可是如今,顧徽彥就站在她的身邊,陪著她一起叩別林家父母。顧徽彥的氣場向來明顯,這一刻他站在林未晞身邊,即便一言不發,也足夠震懾到人心尖裡去。林未晞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可是她卻能明顯感覺到身邊這個人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呼一吸。

    從此結髮為夫妻,舉案相齊眉。林未晞在心中輕輕喚了聲娘,她如今姓林,沒有資格再去拜衛氏,可是林未晞還是想讓娘親知道,她嫁人了。願衛氏在天之靈能就此安心,這一次,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一身華服的新人辭別的不是雙親,而是牌位,這一幕讓許多人眼眶都一酸。隨後喜娘,或者說顧徽彥帶著人走到壽康大長公主面前,給壽康行禮。壽康認了林未晞做乾孫女,壽康沒有兒子人盡皆知,可是大長公主願意,就是要認孫女,誰管得著?壽康是顧徽彥的姑姑,同時還是林未晞的乾祖母,代表林未晞的長輩受新人一拜,實在理所應當。

    壽康大長公主換上了公主品級大服,端坐在高椅上。她看著堂下的兩個人,眼眶抑制不住的一酸。

    顧徽彥難得穿暖色的衣服,大紅的喜服沖淡了他身周的冷淡肅殺,他俊美的眉眼反而凸顯出來。而親王的喜服也是有規制的,肩膀和袖口的日月蟠龍一壓,立刻又將他和毛頭小子區別開來。威儀華章,高山巖骨,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

    顧徽彥將威嚴與親和維持地恰到好處,不至於讓人望而生畏,但是也不會給人造次的餘地。只不過今日的場合是自己大婚,顧徽彥刻意放鬆了身周的氣場,畢竟若在喜堂上嚇到了新婦的娘家人,那就太失禮了。顧徽彥刻意收斂之下,林未晞的存在感就強了許多。雖然看不到新娘的面容,可是她身形纖纖,舉止端莊,走路時蓋頭上的流蘇連晃都不晃,這樣兩個人並肩站在堂前,任誰都要讚一聲天作之合,般配至極。

    大喜的日子,壽康大長公主忍住眼角的淚意,莊重地囑咐兩位新人。之前高熙出嫁時雖也□赫體面,可是畢竟不是從公主府出嫁,壽康大長公主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她多年的遺憾竟然圓滿了。

    長輩□□新人之後,親迎在娘家的環節就完全結束了。禮官高喝著「吉時到」,滿院子人影就這樣像朵紅雲般,朝大門處湧去。

    林未晞在喜娘的扶持下坐上花轎,一聲高喝,她的驕子騰空而起。林未晞不由攥緊了手心的蘋果,時隔一年,她這就要用另一種身份,重回燕王府了。

    此後,她與曾經的夫婿再無瓜葛,她是燕王妃,也是顧呈曜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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