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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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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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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3:03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罰抄

    進入十二月,年關將近, 家家戶戶都繁忙起來。等這幾日下了一場雪, 天地浩白,年的味道便更重了。

    佛堂裡, 一個侍女手裡提著紅提盒,步履匆匆地從外面進來。剛進門,她一邊跺腳,一邊抖掉兜帽裡的積雪,朝裡面喊了一聲:「世子妃, 奴婢給您送熱湯來了。」

    高然擁著手爐坐在側間的低案旁,身上蓋了厚厚的灰鼠毛斗篷, 即便如此, 身側的丫鬟還是一刻不停地撥動著炭盆裡的銀絲碳,生怕把高然凍著了。

    佛堂本就清淨,又常年浮動著檀火佛香,夏日便很是蔭涼了, 冬日越發涼地滲進人骨頭縫裡。高然被林未晞罰在佛堂裡抄孝經, 高然本覺得兩三日就能抄完,可是等她來了才知, 事情並沒有那麼樂觀。

    好在林未晞雖然派了人來看著高然抄書,卻並沒有阻止下面人給高然送東西過來。高然嫌這裡陰冷,特別怕呆的時間長了會影響自己生育, 便讓人搬來了好幾個炭火盆, 還有坐墊、座椅、靠枕等等不一而足, 幾乎把清梵威嚴的佛堂側間改裝成她的私人暖閣。

    凝芙剛剛出去,便是回青松園取熱茶和新出爐的糕點去了。高然身上裹了厚厚的保暖衣物,握著筆時本來就有些臃腫,等凝芙把茶點等物一一擺在桌上時,高然手一抖,筆下寫錯了一個字,本來已經快寫完的一頁紙又廢了。

    高然心中突然躥起一股無名火,她砰地把筆扔到筆山上,筆桿和瓷器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佛堂中十分明顯。凝芙的動作不由頓了頓,陶媽媽看高然臉色不好,連忙從背後推了凝芙:「世子妃抄書呢,你拿這些吃食過來做什麼,豈不是耽誤了世子妃運筆?快出去。」

    凝芙嘴脣張了張,不是世子妃說冷,讓她回去取些熱食過來嗎?凝芙一言不發地把碟子端回食盒裡,躬身退下。

    高然十分煩躁,馬上就是年關了,這幾日燕王府迎來送往不知多麼繁忙,可是她卻被林未晞困在佛堂,連外人面都見不到。高然陰沉著臉坐了一會,問:「這幾日管事都去景澄院交對牌?」

    「是。」陶媽媽小心地說,「王妃專門把景澄院外面那進院子的配間闢作見下人的地方,尋常婆子管事每日巳時去那裡向王妃稟事,請示每天的安排,如果還有拿不準的,就下午申時再去,除了這兩個時間,除非有突發事情和急事,否則王妃不見任何人。王妃說,若是這些管事婆子想起什麼雞毛蒜皮的事就過來問她,那王妃一天什麼事都不要乾了。索性把時間都集中在一起,所有人都這段時間去,王妃有什麼話,也能一次說明白。」

    卜媽媽被調到青松園,雖然還是大管事的名義,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卜媽媽這是被奪權了。只不過雖不能管王府,但是卜媽媽還能待在世子身邊管事,體面依然,這才沒有引起太大的反彈罷了。國不可一日無君,王府裡也不能沒有拿主意的人,卜媽媽離開,那管事的人自然而然變成王妃。林未晞一上手便拿出和卜媽媽完全不同的行事作風,非但規矩明確了許多,連稟事的時間也被確定下來,一天內除了這兩個時辰,林未晞不允許管事想起什麼就什麼時候過來。即便人就站在她的門外,只要過了時辰,林未晞說不見,就是不見。

    閒散慣了的媳婦婆子當然嫌林未晞麻煩、事多,可是吃了幾次閉門羹後,見王府中實在沒有能申訴的人,便都乖乖聽話,按林未晞的要求走。這樣一來,管事的人每天都得來見林未晞,偷奸耍滑的婆子不敢再出去賭酒吃菜,踏實但是有些蠢笨的人能見到上面的主子,便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有什麼話也能及時送上去。管事層規整起來,不至於一整日都見不著人,下面做事的僕婦丫鬟有人可問,辦事也麻利了許多。這才幾日功夫,王府裡上下一清,秩序井然,辦事效率也肉眼可見得轉好。

    府中的變化瞞不過眾人的眼睛,高然即便白日在佛堂裡,也略有耳聞。高然來之前隱隱自信,林未晞一個平民之家出來的小戶女,那裡比得上自己見多識廣,貿然接手足有幾百人,相當於前世一個中型企業的燕王府,肯定會出亂子。等林未晞出了醜,實在沒有能力調轉這麼大的王府,那管理之權還是要落回高然手中。到時候,這一百遍孝經抄與不抄,也實在沒什麼所謂了。

    所以高然一直都不急,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越來越冷,年關也越來越近,而高然預料中的亂子卻一直沒有到來。高然坐不住了,連著幾天打發人出去詢問,發現林未晞當真把偌大的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她震驚之餘,還覺得不可置信。

    怎麼可能呢,林未晞一個新來的人,連府中的下人都認不全,對這些家奴盤根錯節的關係更是一無所知。她一個半瞎的新王妃,怎麼可能將人安排的恰到好處?

    高然想不通,她努力忽視內心裡不斷湧現出來的恐慌。她皺著眉思索了半響,只能把林未晞宛若先知一般的動作歸結為狗屎運。高然枯坐了一會,還是不甘心地問:「年底這麼多事情,宴席準備、年貨採買、核對商舖田莊賬本,還有給宮裡和各府大員的節禮,處置下面人送來的孝敬,這些事都是她一個人安排的?」

    「是。」陶媽媽說,「聽說這幾日王妃的院子特別忙,景澄院的人走路都快起來了,不過確實都是王妃安排下來的。」

    一個剛成婚一個月的新婦就敢操辦這麼大的事,本事相當不俗。高然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她二月進門,到現在已經快一年了,但是也還不敢上手這樣龐大繁雜的事情,尤其其中涉及給宮裡、首輔等人的回禮,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但是林未晞十一月才成婚,幾乎是剛進門就接手大事,面對的還是一些完全陌生的人手,任是放到誰家,都沒人敢輕視。

    陶媽媽見高然神色沉寂,她心裡也不好受。高然在娘家一路逆襲,後來更是一舉高嫁,雖然高然是庶女,但是這些年一直在走上坡路,什麼時候受過這麼大的挫。現在突然跑出來一個地位比高然高,話語權比高然大,眼見著能力也比高然強的人,別說高然,就是陶媽媽也受不了。

    時光彷彿倒流,再一次回到高然十來歲,牢牢被高熙光芒籠罩的時候。那個時候就是這樣,高熙有嫡長孫女的身份,有不需要看祖母臉色的強力外家,有出色到讓人仰望的詩書成績,國公府的小輩們提起長姐,俱是驚歎艷羨,連嫉妒比較之心都不敢有。高然總是覺得她就是輸在庶女身份上,所以她這些年來汲汲經營,想盡一切辦法撬走高熙身邊的人、手裡的物,後來還陰差陽錯地嫁給顧呈曜。高然本以為到這裡就結束了,她終於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比高熙好,所有嫡庶之分都是偏見,可是,她奮鬥了這麼久,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外面有人過來,陶媽媽出去了一下,回來的時候神色尷尬。她看到高然臉色不好,但是又不敢不說,只能支支吾吾道:「世子妃,世子要準備春闈,這幾日就不回來睡了。卜媽媽說世子妃要加緊抄佛經,恐怕沒時間伺候世子,就讓雲慧跟著世子去書房了。」

    高然驟然回神,手心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肉中。顧呈曜那日之後被燕王懲罰,具體怎麼罰內院無權得知,高然只知道顧呈曜的功課一下子繁忙許多,平日幾乎面都見不到了。現在顧呈曜更是要乾脆住到書房裡,高然能理解男子的上進心,她也願意支持。但是這種支持僅限於讓顧呈曜一個人清苦讀書,而不是拋下她這個妻子,帶著其他女子朝夕相伴,紅袖添香。

    卜媽媽攔住高然的人,還打發雲慧過去書房,他們的齷齪心思真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嗎?高然氣得不輕,她胸脯上下起伏,最終還是忍下這口氣。小不忍則亂大謀,這裡是古代,三妻四妾是尋常的。反正她才是正妻,暫時忍一忍這些賤婢,別讓顧呈曜對她生出意見來才是大事。等日後她生下了兒子,地位穩固之後,可不是由著她隨意處置這些賤蹄子麼?

    高然好容易平復了心中的氣,她看著眼前攤開一片的孝經,頓生煩躁。誰耐煩抄這些封建糟粕,除了浪費時間還有什麼用?女子學習琴棋書畫便是為了嫁人,現在她已經是高嫁了,還看這些做什麼?有這點時間,高然忙著出去參加宴會,和官太太交際,以及盯著顧呈曜身邊的鶯鶯燕燕。

    高然頓了頓,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耽誤了。她叫來陶媽媽,附耳低語。陶媽媽瞭然,過了一會,一個人從燕王府角門出去,朝英國公府的方向而去。

    景澄院裡,林未晞總算把前來稟事的管事都處理好,她坐回自己的起居室,宛星連忙往林未晞腰後塞了塊軟枕,宛月也遞了熱茶給林未晞:「王妃,您忙了一上午了,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嗯。」林未晞接過茶,抿了一口,問,「佛堂那邊,那位還沒抄完?」

    說起這個,宛月的表情都有些怪了:「只比昨日多了一卷。」

    林未晞放下茶,她都有些匪夷所思了,她承認她當初罰高然時有私心,卯著勁兒讓她抄一百遍,可是孝經不到兩千字,便是次數多了些,二十天了還抄不完嗎?林未晞本來預計的時間是半個月,女眷犯錯,禁足兼抄書半個月是很正常的事情,這個懲罰力度也剛剛好,省得年底走動的時候高然不在場,多事的人又說她苛待兒媳。可是林未晞實在沒想到,高然抄了二十多天,從月初抄到年關,竟然還沒出來。

    這就尷尬了。年底各家各戶開始走動,許多夫人來王府串門,只見林未晞不見高然,難免要問一遍,僅是這幾天,林未晞就和人解釋了好幾遍,世子妃之所以不在,是因為她在屋裡給燕王抄孝經。

    反正丟臉的是高然,又有燕王做擋箭牌,林未晞十分坦蕩地說了實話。高然書法不過關,一百遍孝經抄不完,能怪林未晞嗎?

    堂堂國公府的女兒,燕王府的世子妃,筆跡不好看就算了,連基本的工整也做不到。基本功疏忽到這種程度,林未晞都替高然丟人,十來年的功夫,高然學了點什麼?

    林未晞眉梢輕佻,並沒有掩飾自己眼中的譏誚,宛月也覺得世子妃實在有些不像樣子,但是這種話不是她能說的,宛月只能轉移了話題,說道:「王妃,今日二十三了,從今兒起王爺便能休沐,不必再去上朝了。」

    不知不覺,都二十三了。林未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站起來道:「今日休沐,王爺不必待在宮裡議事,現在恐怕要回來了。我去外面看看。」

    宛星哎了一聲,著急地說:「王妃,你今日一上午都在給下人分派事,腰都僵了,你先歇一會再出去吧。」

    林未晞已經快步走了出去,聲音混不在意:「用不著。」

    燕王府正門,顧徽彥剛從宮城回來,帶著人往王府裡走。跟隨在他側後方的是趙潛,另一邊是周茂成。

    趙潛也是跟了顧徽彥多年的老將了,他早就聽聞燕王大婚,但是身在外省,無緣參加,只能托了人將賀禮送到京城。現在年末回京述職,趙潛藉著這個機會終於能來燕王府,親口對顧徽彥道一聲「恭喜。」

    「王爺,屬下恭喜您新婚萬福。六月份聽到的時候屬下便想來給您賀喜,只是邊塞庶務繁雜,一直找不到機會脫身,直拖到現在才找到機會赴京。」

    「這沒什麼。你盡心守著關城才是正經事。」

    「屬下明白。屬下生怕辜負王爺所托,一刻都不敢放鬆。」趙潛說著感歎起來,「屬下之前便總覺得您獨來獨往,雖然雷厲風行,但難免有些孤寂。現在您娶了新王妃,實在是了卻我等老臣多年的一樁心事。」

    往常無論是多麼相熟的將士老友,只要說起續娶王妃的事,顧徽彥的臉色總會冷淡下來。趙潛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結果他卻發現顧徽彥並沒有喝止,臉色看起來還很柔和,趙潛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看向周茂成。

    周茂成瞭然,接話道:「王妃姝美心善,待人也誠,王爺和王妃感情甚為融洽。」

    周茂成是在沾血的土裡打過滾的人,能被他評價為「待人誠摯」,可想而知這是多麼高的評價。趙潛越發驚異,他看到顧徽彥對此並沒有不悅的神色,顯然當真覺得自己的新王妃十分完美。趙潛驚訝,便將心中的好奇問了出來:「還不曾拜見王妃,只是不知王妃是哪裡人?」

    按照方才對這位王妃的高度評價,趙潛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很尋常。可是沒想到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奇怪,顧徽彥走在前面表情看不到,可是周茂成卻用力咳嗽起來。

    趙潛不解:「怎麼了?」

    周茂成朝前快地瞟了一眼,又對趙潛擠眼睛:「林勇你應當記得吧?王妃便是他的女兒。」

    趙潛嘴撐大,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林勇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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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神女

    趙潛很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林勇的女兒?林勇難道不是他們的同袍嗎, 雖然投奔燕王的時間比較晚, 但是趙潛見過這位天生大力士幾面,是個有潛力的苗子。後來趙潛得知林勇為救燕王而死,越發唏噓。但是林勇比趙潛的地位尚且要低一些, 燕王為什麼會娶了他的女兒呢?這是怎麼認識的?

    周茂成也覺得燕王這一搞,把大家的輩分都弄得很尷尬。他咳嗽了一聲,說:「林勇後來不是被王爺請封為侯麼,王爺戰後去順德府送林勇遺骨歸鄉,隨便接了林勇的獨女回京照料。」

    所以就照料成燕王妃了?

    趙潛心道幸好林勇不知道這些事了, 這神來一筆的發展,即便是這個人是自己的長官將領都有點鬱悶吧。不過趙潛腹誹歸腹誹, 私心裡對這樁婚事還是很看好的。這次成婚必然是燕王自己願意的, 而林勇臨終前唯一的牽掛也能有個好歸宿,實在是皆大歡喜。

    唯一的問題, 大概就是林未晞原本是他們的晚輩, 現在成了燕王的妻子, 輩分有點麻煩。

    周茂成說話的時候顧徽彥並沒有阻止, 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難以見人的事情。至於周茂成擠眉弄眼, 趙潛大吃一驚……好吧, 顧徽彥承認他是有些尷尬的。說好了照顧屬下的女兒, 他最開始還說要給她尋找夫家, 最後人進了燕王府就沒有出去, 他似乎確實對不住林勇。

    燕王新婚, 他們這些下屬兼老戰友少不得打趣兩句,而素來疏離高冷的顧徽彥也由著他們開玩笑。趙潛心裡又咦了一聲,暗道成了婚的人果然不一樣,這次是燕王自知理虧,若是尋常,顧徽彥怎麼可能任由他們說道。

    玩笑歸玩笑,事實上趙潛對這個結果十分欣慰,甚至眼角有些隱隱發酸。一別經年,再見面時故人安好,身邊也有了嬌妻陪伴,趙潛真心祝福他們。燕王多年來南征北戰,戰無不勝,在軍中他是眾人的信任崇拜的戰神,在王府是頂樑柱,在朝中亦是君臣的定心丸,趙潛和周茂成都發自內心地服氣顧徽彥,然而這樣一個值得所有人尊崇的人,偏偏在私人感情上不太如意,多年來無論做什麼都是獨來獨往。現在他身邊有了陪伴,不光趙潛、周茂成,還有燕地十萬大軍,都發自內心地替燕王高興,也發自內心地祝福燕王妃,唯願王妃好生陪伴燕王。

    故人重逢,調侃了一陣後,便慢慢說起朝野和軍中的事情。趙潛正在稟報邊關之事,轉過跨院,突然看到對面走來一群珠翠環繞的麗人。趙潛還沒反應過來,便看到顧徽彥拋下正在說話的幾人,快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趙潛前一句話還說到一半,嘴都沒閉上,燕王就已經走了。這在往常十多年裡前所未有,簡直不可想像。趙潛愣怔,周茂成瞭然,對他說:「那便是燕王妃了。」說完之後,周茂成還意有所指地補充了一句:「今時不同往日,你應該明白吧?」

    趙潛也露出瞭然的笑意,新婚麼,他也是成家生子的人,他非常明白。出於尊重,趙潛並不曾朝燕王妃的方向細看,即便林氏曾經是他的女兒輩,但是現在她已經是燕王妃,那便是他需要用性命來禮遇尊敬的女子,所以即便好奇地要死,趙潛也沒有往那個方向瞧上一眼。

    然而沒想到,過了一會,顧徽彥又回來了,這次他身邊站著一位極為光亮的女子。女子膚如凝脂,環珮叮噹,如雲鬢髮上點綴著星辰般的珠翠步搖。然而再名貴的珠寶都無法與她爭輝,她眉眼含笑,對著周茂成等人一一頷首,輕輕斂衽給他們行萬福:「周叔叔,趙潛將軍。」

    周茂成和趙潛連忙攔住,她現在是燕王妃,他們可當不起林未晞的這一禮。周茂成老臉有些紅,他快地瞥了顧徽彥一眼,說:「卑職不敢當王妃這樣稱呼。」

    林未晞喚他「周叔叔」,那他和燕王要怎麼算?周茂成可沒這麼長的命占燕王的便宜。

    周茂成和趙潛當然不敢碰到林未晞,等他們伸手後,林未晞也順勢站了起來,只行半禮。她身為晚輩給這兩人行禮沒有問題,但是她現在同時還是燕王妃,再行晚輩禮就有些不妥了。她今天特意到外院來迎接顧徽彥,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林勇曾經的戰友兼長官,同樣還是燕王的得力下屬,於情於理,林未晞都得來向這二人問句好。

    趙潛出於避嫌,不敢太仔細地看燕王妃,但饒是如此都被晃的眼暈。一時之間他都不知道該感歎林勇怎麼生出來這樣漂亮的女兒,還是該感歎燕王果真老奸巨猾。林未晞出於禮貌和這兩人問好後,她畢竟是燕王的內眷,略站了站就準備告辭。林未晞看了顧徽彥一眼,試探地問:「王爺?」

    依方才看,顧徽彥和這兩位是有朝事商量的,林未晞詢問地看向顧徽彥,周茂成和趙潛眼睛又沒瞎,看到這裡當然頗有眼力地說:「我和老趙正約好了到外面喝酒,不好讓兄弟們久等,就先行告辭。請王爺、王妃恕罪。」

    於是顧徽彥順勢說:「你一個人走不安全,我陪你回去吧。」

    顧徽彥臉不紅心不跳地拋下正說了一半的趙潛等人,帶著林未晞往內宅走了。等人漸漸走遠後,趙潛才敢和周茂成開玩笑:「我還當是原來,無論什麼時候有事都能來和燕王稟報。現在看來是我不懂風情了,竟然扯著燕王說了這麼久,耽誤人家新婚燕爾。」

    周茂成大笑:「你在燕王府多待幾天,就能習慣了。」

    現在顧徽彥不在,他們倆又少不得背著燕王說了許多,周茂成對這件事知之甚詳,乾脆從去順德府送骸骨時給趙潛說起。他們二人偷偷八卦了許多,直到最後說的相視一笑,心滿意足。

    燕王的私人邊角料,這可難得。

    林未晞和顧徽彥走在環廊上,今日天又是灰濛濛的,才走到半路,天上又飄起雪花來。

    「王爺,你從今日起就不用再去府衙了?明日也不必早起上朝?」

    「對。」

    「真的嗎?」林未晞很是懷疑,顧徽彥平日裡十分忙,便是林未晞,也只能在天黑後見到他,然而第二日她還沒醒,顧徽彥就又出去了。突然得知從今日到明年十五顧徽彥都能留在王府,林未晞很是懷疑,總疑心下一刻燕王就會被人叫走。

    顧徽彥失笑,說:「當然是真的。這幾日我忙於外面的事,疏於家事,這幾日就能好好陪你了。」

    林未晞雖然沒有應承,但是眼睛中已經漾出笑意。昨夜才剛剛下了雪,雖然小道上已經掃開,但是林地裡的積雪還是厚厚一層。一陣風吹過,一粒雪正好落在林未晞額頭上,林未晞伸手拈了拈,仰頭看向白茫茫的天空:「下雪了。」

    顧徽彥跟著往外看了一眼,伸手給林未晞緊了緊脖頸處的斗篷:「外面風大,小心受寒。」

    林未晞很是不服氣地瞪了顧徽彥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連這種事情都不會做?你不要總是把我當小孩。」

    顧徽彥笑著給她將繫帶繫緊,說道:「好。」

    林未晞朝外看去,舉目俱是晶瑩的雪光,正好這處下了台階,可以直通外面的雪地,林未晞乾脆扔下丫鬟和顧徽彥,自己跑向一塵不染的雪地,直在積雪上踩了許多腳印,才笑著回身看向顧徽彥:「王爺,你看,下雪了!」

    顧徽彥站著木色深深的迴廊上,含笑看著林未晞的動作。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都多大人了,還這樣孩子氣地去踩雪。突然顧徽彥眼神動了動,他正要說什麼,可惜已經遲了。許是因為不堪重負,也許是因為被林未晞的聲音驚動,一枝被壓彎的松枝抖了抖,忽然彈了回去,將一樹鬆軟的白雪都抖到下面,正好砸到林未晞頭上。

    林未晞冷不防頭頂掉下一堆積雪來,她嫌麻煩就沒有戴兜帽,現在新鮮的積雪正巧掉入她的脖子中。雪落入脖子後面特別冷,林未晞「啊」了一聲,趕緊去抖頭頂身上的雪。

    迴廊裡的下人不敢笑,可是顧徽彥卻忍俊不禁,輕輕笑了出來。他走向林未晞,一邊輕笑,一邊替她拂去頭頂的雪花:「還說你自己不是小孩子,現在呢?」

    林未晞被刺激地渾身一個激靈,她趕緊抖掉後衣領處的散雪,聽到顧徽彥的話,真是又生氣又委屈:「我哪兒知道怎麼會這樣巧,正好落下一堆雪,還正好掉在了我頭上呢。」

    顧徽彥再也忍不住大笑,他難得這樣開懷,眼睛中都是毫不掩飾的笑意。他微低了頭,細緻地將林未晞烏髮中的碎雪拈出去。

    宛星宛月都很有眼力勁,她們上前給林未晞遞了新的手爐,然後就又退回去,連其他婢女也攔住,不讓她們去打擾王爺和王妃。顧徽彥微垂了眸給林未晞拍身上的雪,從側面還能看到他臉上的笑意。而林未晞擁著手爐,臉頰紅紅的,看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林未晞脖子上圍了圈蓬鬆的白毛,襯得她皮膚晶瑩,五官絕艷,站在無暇白雪和猶滴著水的黑色樹枝中時,越發驚艷剔透,簡直像誤落人間的神女。而顧徽彥側臉英挺俊美,雖然帶著笑,但是給女子拍雪的動作尤為細緻柔和。這樣一幅圖畫映入眼中,任誰看都得讚一句神仙眷侶。

    顧呈曜站在另一處迴廊的拐角,走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他第一次見林未晞這樣鮮活的神情,也第一次見父親如此溫柔的眼神,兩人看起來是如此般配,他的腳步不由停下,一時間都不知道他是該混若無事地走出去,還是該假裝沒看到而退回去。

    顧呈曜沒有猶豫多久,對面的宛月眼尖,已經看到他了:「世子?」

    林未晞和顧徽彥都抬頭,朝這個方向看來。顧呈曜沒有辦法,只能上前兩步,徹底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父親,母親。」

    顧徽彥見是顧呈曜,只是淡漠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低頭整理林未晞衣領上的雪。而林未晞臉上的笑很快就收起來了,她神情矜貴疏離,對著顧呈曜點頭示意:「世子。」

    彷彿只是瞬息之間,林未晞就由活色生香的美人恢復成高高在上、端莊冷淡的繼母,顧呈曜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感受,也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睛精確地捕捉到許多細節,比如父親一隻手在挑林未晞頭上的雪,另一隻手依然落在林未晞腰側。兩人的距離極近,而林未晞對這個程度的觸碰十分坦然,沒有絲毫不適。

    顧呈曜眼睛不著痕跡地轉了一圈,林未晞本來正十分官方地和顧呈曜問好,突然感覺頭頂一痛。她摀住頭髮,吃痛地抬頭控訴:「王爺,你剛才揪到我頭髮了!」

    「是嗎?我沒有注意。」顧徽彥平靜自若地收回手,彷彿真的是一時手誤。他看著林未晞因為痛而變得水汪汪的眼睛,破天荒地覺得有些對不住,他揉了揉林未晞方才被拽到的地方,低聲問:「很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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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庶弟

    顧徽彥俯身低聲詢問, 林未晞皺了皺鼻子, 甕聲道:「還行。」

    拽也拽完了,不然還能怎麼辦?

    顧呈曜隱約感覺到什麼, 他退後一步, 低頭道:「兒臣還有功課未完成, 就不打擾父親、母親賞雪了。兒臣告退。」

    顧徽彥點了點頭,說:「去吧, 春闈將至, 好好準備科考才是要事,不要被這幾日的喧囂分了心。明白嗎?」

    「兒臣明白,謝父親教誨。」顧呈曜應下後,又抬頭看了林未晞一眼, 遠遠拱了拱手,就轉身走了。

    顧徽彥教子, 林未晞就站在一邊聽著,等顧呈曜轉身原路返回後, 林未晞才想起什麼, 疑惑地問:「世子本來過來是打算做什麼的?就這樣回去了?」

    「興許只是書房裡坐悶了,出來透透氣吧。」顧徽彥掃林未晞一眼,說,「這幾天天氣冷, 你不要由著性子往外跑, 小心著涼。」

    「不會, 我又不是這種任性的人。」林未晞嘟囔了一句, 也懶得去管顧呈曜的事了。反正顧呈曜如何和她沒關係,她將青松園的管事大權交給沈王妃留下來的陪嫁,不插手世子之事的表態非常明顯,無論顧呈曜的院子裡發生什麼,都是他們自己的事,和她這個繼王妃沒有幹係。

    至於高然和卜媽媽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這就看這兩位的手段了,林未晞大可以置身事外,看個熱鬧。

    等回到景澄院後,林未晞先吩咐了廚房擺飯,然後才到內室換下被雪浸濕的衣物。那個雪團實在是巧了,正好落到林未晞身上。頭髮上的雪漬還好,掉在衣領裡的雪卻很麻煩。這些雪本就冰涼,落在脖子裡先是凍了一凍,隨後被體溫蒸成雪水,現在都滲入林未晞後背,難受不說,還容易著涼。

    林未晞只能將頭髮散開,換了乾燥溫暖的新裡衣後,才隨意輓了個低髻,到外面陪顧徽彥吃飯。顧徽彥見林未晞出來,先是伸手過來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發現沒有發燒,這才放心說:「還好沒有發熱,先把姜茶喝了。」

    林未晞看著姜茶,還沒說話,顧徽彥就看出來她的心思,說道:「不許狡辯,必須喝。你身體本就嬌氣,今日在雪地裡走了那麼久,衣服裡還落了雪,現在不小心些,明日起來發熱了怎麼辦?」

    好吧,林未晞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體底子不好,不必以往,她只能捧著茶盞,一點一點喝滾燙的熱姜茶。林未晞專心地盯著手中的杯子,姜茶騰起熱氣,遇到空氣凝結成白色的水霧,正好掛在林未晞的睫毛上,凝成細細的水珠。

    顧徽彥看了半響,實在沒忍住,伸手去碰林未晞纖長的睫毛。林未晞的睫毛特別長,尾端整齊的上翹,現在掛了水珠在上面,將落未落,看著纖弱可憐極了。顧徽彥的手指碰了碰最外端的睫毛,林未晞不解,抬頭疑問:「怎麼了?」

    顧徽彥搖頭而笑,並沒有回話。林未晞好容易喝完,從宛星手裡接過帕子,輕輕擦拭嘴邊的水漬。顧徽彥見她收拾好了,這才傳飯。

    雖然從臘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七都是年假,但是顧徽彥身份不同,他同時兼顧十萬大軍的主帥和朝廷輔政大臣,即便他不出門,也有許多事情找上門來。何況這幾天臨近過年,光是走門路的人就有很多。顧徽彥陪著林未晞用了午飯後,沒坐多久,便到前面處理事情去了。

    顧徽彥走後,林未晞也要辦自己的事。這幾日不光顧徽彥忙,她這個燕王妃也忙得分身乏術。年底前來拜訪的人特別多,門房每日的禮物更是堆成小山,年末了,外省的官員都要入京述職,這些禮物許多都是各省官員送過來的孝敬。雖然大部分人連王府的門也進不來,但是這些禮物林未晞卻不能等閒待之。若是無所求,誰會來送禮呢?尤其是燕王如今的地位微妙,帶兵勤王的王叔太過鋒芒畢露不是好事,林未晞也不是眼皮子淺的人,她不在乎外面送來的這些錢,她更在意燕王府的安穩和長久。

    所以這些禮物處置起來就有尤其小心,太過貴重的不能收,而有些交情的人家送來示好的禮物也不能大剌剌收下,林未晞要備一份合適且略微貴重些的回禮,派下人送到對方門庭。這樣一來一去,每日僅處理禮單就極為耗神。

    林未晞正在斟酌給京兆尹的回禮,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通報。一個梳著雙丫的丫鬟站在門簾外福了一福,說:「王妃,英國公府的老夫人、太太來了。」

    「英國公府?」林未晞聽到這個名字怔了怔,她很快回過神,問,「我昨日並沒有收到英國公府的拜帖,是門房漏了不成?」

    「並不是門房漏了。」丫鬟上前遞上名帖,說,「這是國公府的帖子。」

    林未晞讓宛星去接名帖,等拿過來後,林未晞都不用翻,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有門第的人家,無論訪親還是拜友,總要提前一兩天給對方門房送去拜帖,一來是對主人的尊重,讓主人家有時間準備,二來也是顯示自己的禮節。每個家族的拜帖都是精心準備的,有經驗的主婦看一眼封面便能猜到這是哪戶人家的名帖。可是提前沒有吱聲,當天直接套馬車上門的,實在是少。即便出閣的姑娘回娘家,也會提前派人回去說一聲的,斷不會直接上門。

    英國公府這樣做無疑有些失禮,如果現在當家的是高然那就不說什麼了,都是自家人,鬆懈些自然沒什麼。但是如今主事的是林未晞,高然的婆婆,英國公府敢這樣輕慢親家婆,若不是得了失心瘋,那就是事發突然,太過著急而顧不得講究了。

    英國公府好歹是公府,英國公夫人不至於連這點社交禮儀都不懂,那麼公府這樣做,恐怕少不得是她那好兒媳的功勞了。

    林未晞心裡雪亮,但還是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合上名帖說:「快請國公夫人到客廳。宛月,去給夫人和太太送熱茶。」

    而林未晞自己則站起身,到內間去換衣服。她方才和顧徽彥吃飯,穿著打扮都為著舒適,可是現在見客就不太適宜了。林未晞也沒有讓人重新梳頭髮,只是不緊不慢地換了身見客的妝花鍛衣裳,然後慢悠悠地走向客廳。

    英國公府不問而至,既然他們不尊重她這個當家主人,那林未晞也不必太在乎待客之道,讓客人稍微等上一會也無妨。

    等英國公府的人喝完了兩盞茶,可算等來了姍姍來遲的林未晞。聽到隔扇外傳來此起彼伏的「王妃萬安」,英國公夫人知道這是林未晞來了,心裡不由冷哼了一聲。

    林未晞到,屋裡眾人都站起身迎接林未晞,唯有英國公夫人四平八穩地坐在原位,並沒有起身的意思。看到林未晞進來,英國公夫人肅著臉將茶盞放在桌子上,臉上的神情淡漠又矜持:「燕王妃大駕,老身本該相迎,但是老身腿腳不便,恐怕難以迎接王妃了。」

    英國公夫人已經六十歲了,她年齡大,仗著輩分不給林未晞面子,他們這些年輕人也確實沒法說什麼。林未晞當然聽出來英國公夫人剛才那句話是諷刺她身為主人卻來遲,林未晞並不在意,而是笑著坐到英國公夫人對面的位置上,立刻呈現出和她平起平坐的勢頭:「老夫人太客氣了。您親自帶著國公府的夫人、太太光臨王府,本該由我這個晚輩到二門迎接的,奈何貴府來時間實在不巧,我正在梳妝換衣,只能暫且按下,讓您和高家太太多等一會了。老夫人和太太該不會怨我失陪之罪吧?」

    英國公老夫人不滿林未晞讓他們久等,林未晞也大可拋出國公府不告而來。誰讓是英國公府失禮在先呢,英國公老夫人鬧了個沒臉,只能暗啐一口,忍下這口氣。

    等人坐好後,林未晞看向曾經自己無比熟悉,但是現在卻該是第一次正式相見的高家女眷。她眼睛從眾人身上掃過,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未晞眼神黯了黯,但還是笑容不變地問:「老夫人,這位是?」

    老夫人看向自己身後,這才意識到她還沒給林未晞介紹。雖然之前在宮宴上見過,但是那時林未晞還是個孤女,眼高於頂的英國公老夫人怎麼能看得上這種人,後來林未晞和燕王大婚,英國公府也來參加婚宴,然而混在一堆客人中,林未晞這個新婦哪能記得住。所以嚴格來說,林未晞還不太認識高家的人。

    英國公老夫人只能讓媳婦和孫兒上前,說:「這是我的二兒媳,這是我的長孫。你們還不快來給王妃見禮?」

    高二太太上前給林未晞壓了個萬福,林未晞看著曾經的二嬸母,笑著讓宛星宛月把人扶起來,她說道:「二太太客氣,我年紀輕,當不得你的禮。」

    高二太太說:「燕王妃自謙了,您雖然年輕,但也是皇家玉牒上的一品親王妃。我雖仰仗兒女親事和您成了平輩,但還是該按禮法給您行禮。」

    高然是高二太太的侄女,而林未晞是高然的婆婆,從這個角度講,林未晞和高二太太確實是同輩。可是高家老二,也就是林未晞曾經的二叔至今沒有取得功名,不過是由家族捐了個五品小官混日子,從品級的角度上,高二太太就不敢真的把自己當林未晞的同輩了,問安禮還是要照舊。

    林未晞笑了笑,並沒有多說,而是客氣地讓丫鬟給高二太太搬來坐凳。等高二太太坐好後,另一個人才上前給林未晞磕頭:「給燕王妃請安。」

    林未晞笑容依舊端莊得體,可是她廣袖下的手指卻緊緊攥死。高二太太以為林未晞不認識,還坐在一邊介紹:「這就是我們國公府世子那房的獨子,雖然是庶出,但是佔了長字,人也是格外聰慧伶俐的。忱哥兒,快走近了讓王妃看看。」

    林未晞眼神倏地變冷,她怎麼會不認識這個人呢?高忱,她曾經的庶弟,高然的同胞兄弟,也是當年間接害死衛氏的那個孩子。

    說不得還是日後的英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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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3:46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管教

    高忱聽從長輩的吩咐, 上前給林未晞磕頭。磕頭算是很正式的禮節了,只有長輩和位高權重的長者才當得起。若按以前, 林未晞雖然是長姐,但是和高忱是平輩,她是當不起磕頭的。但是現在,林未晞卻穩穩坐著, 親眼看著高忱給她磕了三個結實的響頭。

    她的眼睛緊緊盯著高忱的動作,眼神深處似乎有暗色的漩渦。高忱磕頭之後, 許久沒有聽到上面叫他起來的聲音,高忱不解, 依然保持著叩首的姿勢不敢起來, 高二太太本來笑著,看到這裡也有些驚疑不定。燕王妃應當是第一次見高忱吧?高忱哪裡穿的不妥當嗎, 怎麼王妃這樣看他?

    短暫的僵硬中, 宛月從後面輕輕喚了林未晞一聲:「王妃?」

    林未晞回過神, 垂著眸子,淡漠地掃了那個幾乎整個身體都貼到地面上的男孩一眼, 無喜無怒地說:「起來吧。」

    林未晞聲音算不上針對, 但也什麼喜歡的意思。高忱今日來時聽了姨娘和奶嬤嬤的話,要他務必好好表現,最好能得到燕王妃的好感。

    韓氏的女兒在林未晞名下做媳婦, 兒子日後恐怕還要仰仗燕王活動官位乃至爵位, 她當然不敢得罪林未晞, 甚至巴不得能討好這位年輕的、據傳在燕王面前十分得寵的新妃。韓氏原來的打算很好, 高忱這種貴族小男孩自小養得好,白白嫩嫩,脣紅齒白的,哪個夫人看了不喜歡?而且林未晞還未生育,最喜歡沾這種男孩的喜氣了,所以韓氏私心裡覺得,只要高忱不要做出些不雅的、惹人生厭的舉動,林未晞沒有理由會不喜歡高忱。

    高忱出門前被姨娘耳提面命,路上又被祖母、嬸母囑咐了一通,他也知道他今日來見的夫人十分不尋常,所以他一路走來都十分小心。等見到林未晞後,高忱狠狠吃了一驚,這就是他要謹慎討好的夫人?竟然這樣年輕,看樣子分明是他的姐姐輩啊。

    但是無論高忱心理怎麼想,他都不敢表露出來,而是拿出了往常討祖母和父親歡心的派頭,磕頭問安等動作做得行雲流水又童稚可愛,保證所有人看了都會笑著讚好。往常他就是這樣贏得來國公府做客的夫人的獎賞的,可是今日,他的額頭磕在地板上良久,都不見上首的王妃發話。高忱不敢抬頭,只能維持著原來的動作,雙手和臉都牢牢貼在地面上。在室內浮動的暗香中,美麗光艷的年輕王妃高高坐著,而他五體貼地跪在地上,高忱突然就生出一種卑微感來。

    不知過了多久,想來時間是不長的,可是對於高忱來說,卻彷彿過了一生那麼長。林未晞好聽的、宛如金玉流水一樣的聲音響起,語尾還漫不經心地勾起:「起來吧。」

    高忱這才敢小心地從地上爬起來,僅是片刻的功夫,高忱對於面前這位光芒照人的王妃又敬又畏,連直視都不敢了。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庶子,和這樣高貴的夫人相比便是雲泥之別,相形慚穢。

    韓氏出門前特意囑咐過,無論祖母如何表態,高忱對於王妃卻要尊敬討喜。這個道理很好理解,他們國公府哪能和燕王比,高熙那樣高貴的身份嫁給顧呈曜都是高攀,雖然替換了高然過去,但是一樣是晚輩。現在國公府要去見高然的婆婆,正經的燕王妃,韓氏和英國公世子怎麼敢輕慢。可是他們這次去終究是給高然撐腰的,娘家的款要拿出來,所以出門前英國公府眾人便達成了共識,由英國公夫人扮黑臉,高二太太扮白臉,再由高忱這個小孩子從中調和,燕王妃看在小孩子天真無忌的份上,應當會好說話些。

    可是英國公府出門前想到很周全,萬萬沒想到來了燕王府,林未晞連高忱這個孩子的賬都不買。英國公老夫人和二兒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意外和為難。

    從中調和的緩衝劑沒了,本該扮黑臉的英國公老夫人說話時就有些底氣不足,她盡力緊繃著,拿出長者前輩的款來:「燕王妃,國公府晚輩頑皮,讓你見笑了。」

    林未晞聞言笑了笑,果然,這就來了。她身子往後靠,手肘斜斜地撐住扶手,另一隻手散漫地掀動著茶蓋,聲音漫不經心:「英國公府藏龍臥虎,老夫人這話自謙了罷。還不曾詢問老夫人,老夫人帶著兒媳和孫兒,親自登了燕王府的門,所為何事啊?」

    林未晞一副渾不在意的閒適姿態,而他們這邊卻嚴陣以待,還沒交手,照面上就打了下乘。英國公老夫人皺了皺眉,不太滿意林未晞這種完全不在意的姿態,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老身撐著這把老骨頭親自上門,自然是有來意的。只是不知,我們家那不成器的三娘在何處?祖母和嬸母到來,她身為晚輩,竟然都不出來請安?」

    「哦,老夫人問世子妃吶。」林未晞還是懶懶散散地斜倚在圈椅上,隨意地說,「世子妃現在還在佛堂抄書呢。上個月月底的事,這都二十多天了,世子妃還是沒有抄完,這才沒能出來見老夫人。說起來實在是我這個婆婆的不是,沒能早點教好她,竟然連抄幾卷孝經都做不好。老夫人您如果思念世子妃,那不妨再等等,等她抄完了,我讓她趕緊過來?」

    英國公老夫人被噎了噎,女子出嫁從夫,教養的職責從母親轉移到婆婆手中,婆婆天然擁有管教媳婦的權力,有時候便是親生母親都不能多嘴。林未晞管教高然是理直氣壯,而林未晞說高然規矩不好,連孝經都抄不妥,英國公老夫人這些娘家人就很沒臉了。孝字這個帽子扣下來真是壓死人,出嫁女沒教好,被婆家嫌棄無才甚至不孝,即便是娘家都要臉上蒙羞。

    英國公老夫人自己也是婆婆,她對自己的兒媳可說不上和善,但是換到自己的孫女身上,老夫人就很不樂意了。

    不久前英國公府接到了高然的口信,高然托下人傳話,說自己為婆婆所不喜,大過年的被關在陰冷的佛堂裡抄書,出去之日遙遙無期。世子院裡人看到她這個世子妃不在,有些心大的已經琢磨著爬床了。

    英國公府最大的依仗就是高然這個世子妃很得世子喜愛,高然雖為庶女,但是只要能給國公府帶來利益,那嫡庶並沒有什麼關係。顧呈曜對高然的用心是全國公府都看到的,但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趁著高然不在,真有其他女子爬床,藉機奪走了世子的寵愛,那可如何是好?高然一旦失寵,那兩府的聯姻就又回到高熙的時候,岌岌可危。高然還不如高熙身份高,沒了壽康大長公主這層關係,國公府和燕王府的關係只會更脆弱。

    英國公全家都期盼著高然早日生下兒子,好長長久久地搭上顧徽彥這艘大船。現在聽說高然被婆婆苛待,還有失寵的危險,英國公老夫人立馬慌了神,顧不得臉面和身份,立刻就要套車,她親自帶著人來給高然討說法。

    英國公老夫人衝下面人示意了一下,高二太太會意,讓丫鬟抱著高忱出去了。等屋裡沒有了小孩子,老夫人的話也能說得更加直白:「王妃,我們家三姑娘在娘家時雖然頑劣,但並不是不知輕重的性子,更不會做出不孝的事情。王妃說三娘不孝,還罰她在佛堂抄孝經,不知是否事出有因啊?」

    林未晞輕笑了一聲,從椅背上直起身來,眼神流光溢彩,眼波流轉間又帶著難言的冰雪之意:「我就說老夫人怎麼連拜帖也沒送,突然就帶著人登門了,原來您是來興師問罪來了。成吧,雖然這本是我們燕王府的家事,但是既然貴國公府的姑娘經不得罰,那我少不得要把家醜揚到外面來。貴府三姑娘被罰,是因為她當眾頂撞燕王,還疑似指責王爺處置不公。我知道我是繼婆婆,瓜田李下做什麼都沒道理,但是世子妃當著眾人的面頂撞燕王,老夫人您說該不該罰?我念在她是女眷,在家裡恐怕連油皮都沒擦破過,這才免了家法,只是罰她在佛堂裡抄書,閉門思過,也能順便靜靜心。沒曾想二十天過去了,世子妃的孝經抄了不到一半,倒把伸冤的娘家人等來了。」

    英國公老夫人和高二太太聽說高然被罰是得罪了燕王的時候就驚得坐不住了,等後面聽完林未晞的話,越發又驚又怕,驚嚇中還騰地升起一股怒火來。高然竟然敢頂撞燕王?還敢質疑燕王處置不公?天啊,那可是燕王,便是皇帝都不敢對燕王說這種話,高然她怎麼敢!

    林未晞看著曾經的祖母和二嬸一臉悔怒交加的醜態,心裡冷笑了一聲,作勢要站起身來:「既然國公府的姑娘是罰不得的,那我這就把世子妃叫出來。我年紀輕,本來就難以服眾,今日才知原來兒媳頂撞公婆,娘家是會拖家帶口、氣勢洶洶地過來問罪的。老夫人和高太太既然不許我罰世子妃便早說,省的我出於好心管教之後,還要被老夫人上門指著鼻子罵,說我這個惡婆婆苛待兒媳。」

    「哎,王妃!」眾人立刻上前阻攔,英國公老夫人礙於輩分不好動,高二太太卻沒顧忌,她一個健步上前拉住林未晞的胳膊,林未晞作勢要往出拉,也被高二太太緊緊攔住:「王妃,是我們不對,只聽到下人的隻言片語便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卻不想反而是一片愛女之心做了錯事。王妃您是三娘的婆母,未出閣時由母親管教,出閣後,可不就得指著王妃您教她麼!我們家老太太剛才說話急,但並不是埋怨王妃您的意思,您要如何管教三娘,我們這些娘家人絕無二話。」

    林未晞笑了笑,雖然胳膊被高二太太抱著,但是臉上的神情依然是冰譏雪誚:「我可不敢。我和世子妃差不多年紀,之前又沒在京城待過,突然便成了世子妃的母親,若我是世子妃的娘家人,我也會不服。老夫人和二太太這樣想我能理解,我這就叫世子妃過來,日後世子妃如何,概由老夫人和國公府教導,我是不能管了。」

    「哎呦王妃,您這是說什麼話。」高二太太顧不得尷尬,趕緊彎著腰,豁出自己三十多年的老臉,同一個年紀和她女兒差不多大的年輕姑娘賠好話,「王妃,方才是我們不對,錯怪了王妃。王妃雖然年紀輕,但是做事的章程便是太后都贊,這個月燕王府的節禮走動,哪一個不是出自王妃之手,闔京上下沒一戶人家不誇的。我們從不曾輕慢王妃年紀輕,更不敢因為王妃剛來就低視您。王妃做事當然是有道理的,您罰三娘也絕不會無中生有,將三娘交給您教導,我們國公府是放了一百個心。」

    林未晞被一堆人拽著,只能停下動作,不再露出往外走的勢頭,但是她的神色還是冷冷的,問:「那既然這樣,日後我再給世子妃分配什麼事情……」

    高二太太信誓旦旦地說:「您儘管罰她,我們國公府絕不會有二話。這回也是我們被惡奴欺騙,這才誤會了王妃,這種烏龍,日後再不會發生了。」

    高二太太當著眾人的面放這種話,日後必然是沒臉再來指點她們婆媳之間的事了。以後只要不是林未晞做出讓高然在大冬天用冰水洗衣服,或者是在灶灰中數豆子這等十足惡婆婆的行為,恐怕英國公府是再沒有底氣替高然撐腰了。

    高然專程請娘家過來示威,恐怕怎麼也沒料過這種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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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4:03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避嫌

    林未晞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這些人以為自己是誰,竟然來指責她?高二太太見林未晞臉色消融,大喜過望, 趕緊扶著林未晞坐回座位。林未晞半推半就地坐回去, 英國公老夫人見這場鬧劇總算收場,沒有鬧成不可收拾的局面,內心也大大鬆了口氣:「燕王妃, 剛才是老身說話急, 這才引起誤會。」

    這就是拐彎抹角地道歉了,英國公老夫人畢竟比林未晞大了四五十歲,在以老為尊的宗法社會, 一個祖母輩的人能說到這個程度上,實在比天上下紅雨還難得。林未晞前世如何能想到, 有朝一日,竟然能聽到專斷又跋扈的祖母向自己道歉。

    但是林未晞卻不是一個適可而止的人, 她最喜歡幹的就是趕盡殺絕。林未晞對老夫人抿嘴笑了笑,她容貌昳麗,這樣一笑更是恍若天光乍破,春回大地, 可惜說出來的話卻是另一種境地:「老夫人, 既然今日這一場都是誤會, 那搬弄口舌、引起這場誤會的下人在什麼地方?能把燕王府的事搬到國公府, 想必這是王府的下人吧。在我治下, 竟然有人敢做這種事情, 還誤導了老夫人和二太太,實在是罪該萬死。老夫人您儘管說出來,無論是什麼人,我總會狠狠治她,給國公府一個公道。」

    英國公老夫人聽到這話震驚了,她驚訝地和高二太太對視一眼,都沒想到林未晞做事竟然這樣絕。高二太太也是大開眼界,往常她見過的貴夫人中,哪一個不是臉皮薄的像紙,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即便生氣,旁人好生求一求,她們抹不開臉面,多半就這樣算了。可是林未晞卻不,她們方纔已經將話說到那個程度,幾乎將國公府的姿態放到塵埃裡,好容易才把林未晞勸回來。然而現在林未晞還要追究傳話的下人?

    高二太太第一次見這樣得理不饒人的女子,這也太有恃無恐了吧?

    可是誰讓人家當真有恃無恐了,林未晞是燕王妃,和燕王差了一輪有餘,還是燕王親自求回來的,燕王指不定怎麼疼呢。英國公府即便是姻親,搭上的也才是顧呈曜,他們真正仰仗的還是燕王,又怎麼敢得罪燕王十分喜愛的小王妃呢?更雪上加霜的是,這件事還是高然有錯在先。

    高二太太在心中很是將高然罵了一通,這個攪事精,自己闖下了禍被罰,就回家打長輩的主意,現在反倒要連累著長輩替她賠小心。

    高二太太小心地瞅了婆婆一眼,得到了婆婆的指示後,這才面帶愧色地說了個名字。林未晞一聽就知道是高然陪嫁中的一戶陪房,雖然也是從國公府跟來的自己人,但是畢竟不能和陶媽媽、凝芙這等心腹比。林未晞也知道想一次就剪斷高然的左膀右臂是不可能的,能藉著高然遞上門來的機會除掉她的一戶陪嫁,也算收穫頗豐。

    林未晞這樣想著,就如了英國公老夫人的意,沒有繼續追問,只是把這戶陪房打發了。正巧主人家也在,林未晞便說:「這戶陪房是世子妃帶來的,既然世子妃進了我燕王府的門,那這些陪房便都是我王府的人。只是他們畢竟是從國公府來的,我輕重拿捏不好,只能向老夫人請教一二。您說,這種搬弄口舌、挑唆姻親是非的惡奴,該如何處置?」

    英國公老夫人真的是很久沒有這樣糟心過了,她說:「背主的刁奴留著做什麼,這種人便是國公府也是容不下的。王妃不必顧忌,直接發賣了吧。」

    「好。」林未晞笑瞇瞇地應下,對宛月說,「傳老夫人的口令下去,將世子妃院裡姓李的那家陪房全部發賣。」

    英國公老夫人有口難言,這怎麼又成了她的口令了?高二太太算是見識了,天底下竟然還有這等難纏的人,而這個人,偏偏是高然的婆婆,國公爺都不敢得罪的燕王妃。

    英國公府這一趟出來的實在是太沒意思了,本來打算來給孫女撐腰,結果卻被孫女的年輕婆婆涮了一頓,多年的老臉都丟盡了。不止如此,還賠進去一房陪嫁。高然出嫁時總共也只帶了兩房陪房,轉眼間便折了一房,這個損失不可謂不重。

    索性已經沒皮沒臉了,英國公老夫人乾脆豁了出去,不顧老臉問道:「王妃,年關將至,連朝廷都散了年假,世子竟然還要徹夜讀書?」

    林未晞一時沒猜到老夫人為什麼問起顧呈曜,她怕留下話柄,就只是含糊地應了一句:「世子的衣食住行向來是外院之事,概由王爺安排,我並不過問。」

    英國公老夫人也只是起個話頭,她並沒打算質疑燕王管教兒子的方式,而是接著問:「燕王殿下對世子管教之嚴,實在是讓我等歎為觀止。只是讀書到底是清貴事,心有雜念不妥,世子既然要潛心讀書,那身邊還留著大丫鬟,恐會攪擾世子學習吧?」

    林未晞這才明白,原來英國公老夫人說的是雲慧的事。林未晞偏頭咳了一聲,臉上不由騰起紅雲,神情尷尬起來:「雲慧的事……這是世子的房裡事,我這個繼母插手恐怕不妥。」

    英國公老夫人也覺得尷尬,和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說這些,她這張老臉也掛不住。可是,這才是她今日到來的主要目的,既然話已說到這裡,還損失了一戶陪房,那必須得把世子身邊的狐狸精處理了。她們見不到燕王,也不敢和燕王說這種事,那處理世子的鶯鶯燕燕,當然要讓林未晞這個母親出手。

    林未晞卻覺得這都是什麼事……雲慧她前世便見識過了,這位伺候了顧呈曜十來年,比顧呈曜還要大兩歲。女孩知事早,雲慧親手伺候著顧呈曜從男孩到男子,內心恐怕早就把自己當房裡人了。而雲慧和卜媽媽走得近,兩人相處模式比婆媳還婆媳,這種情況下,外來的正妻想要立足,光這兩位「功臣」就是個麻煩。

    前世林未晞十分看不慣雲慧的做派,更是噁心卜媽媽隱隱把自己當半個婆婆的嘴臉。想讓她和雲慧效仿娥皇女英親親熱熱?簡直做夢,雲慧她也配。

    林未晞前世和卜媽媽、雲慧這一系鬧得不可開交,偏偏顧呈曜眼睛瞎,還一心覺得自己的奶嬤嬤和貼身丫鬟都是好的。林未晞如今終於離開這個泥沼,一人獨大,說是呼風喚雨也不為過,她為什麼還要沾染這潭爛泥?高然平時像防賊一樣防著她,現在卻想讓她出手解決雲慧,呵,哪來這麼大的臉。

    林未晞堅決搖頭:「我年紀和世子差不多,本來就該避嫌,如今插手世子的房裡事,傳出去叫什麼話?世子妃蘭心蕙質,又是世子不避萬難求娶來的,處理這種小事自然不在話下。妻妾之事本就是世子妃的分內事,這些還是交給世子妃自己安排吧。」

    要是高然能把雲慧打發了,哪還要借林未晞的勢呢?正是高然抹不開這個顏面,英國公老夫人才要來逼林未晞:「王妃這話差矣,世子到底要叫你一聲母親,晚輩一時識人不明,看不清好壞,還不得靠著王妃你這個母親來掌舵。王妃日後畢竟要靠世子來養老,和世子的母子情分還長著呢,世子院裡的事,你哪能當真一點都不管呢?」

    英國公老夫人這是藉著養老來威脅林未晞,林未晞即便日後有了子女,也還是要靠顧呈曜養老,而高然這個媳婦的態度就尤為重要。世子畢竟不是林未晞親生的,日後她養老日子過得如何,還不得看高然這個正妃?

    林未晞聽懂了,她隱隱動怒,不再顧忌情面,聲音也頓時冷清下來:「有一就有二,這樣說,世子妃是指望著我來替她安置妾室了?」

    英國公夫人頓時失聲,繼母插手世子的房裡事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可是名聲和規矩永遠只能約束在意的人,如果林未晞真的豁開面子不管不顧,藉著這一次的名頭給顧呈曜賞賜婢女。插手顧呈曜的妾室,那旁人除了嘴上輕視兩句,實際上又能做什麼?

    室內詭異地沉靜下來,林未晞和老夫人神色都不大好。正在這時隔窗外突然傳出一聲響動,像是什麼東西被撞掉了,屋裡的幾個人都吃了一驚,林未晞站起身,聽到外面傳來低低的賠罪聲,其中還夾雜著問安的聲音。

    林未晞神色一下沉下來,她快步走出去,正好看到高忱站在一邊,腳下是撞倒的花瓶。高忱的奶媽正抱著高忱,不住給另一個人請罪。

    高忱竟然躲在外面偷聽?林未晞心裡驚怒,但她還是忍下,先行萬福:「王爺。」

    顧徽彥點了點頭,示意林未晞起來。高忱身形小,又藏在縫隙中,要不是顧徽彥從外面回來,恐怕還不知要躲多久。高忱偷偷跑回來偷聽當然是家裡的授意,姨娘時常讓他這樣做,時間久了,高忱自己也學會了。可是今日卻不小心被人發現,還撞倒了花瓶,看奶娘的臉色,高忱即使還不明白事理也能意識到,這次禍闖大了。

    奶娘也沒料到小少爺去偷聽竟然正巧被燕王發現,驚嚇之下失手撞到了王府花瓶。這是唐朝的瓷器,越瓷如今早就停產了,早在前朝越瓷就已經有市無價,現在越瓷的價錢奶娘想都不敢想。奶娘被嚇得不輕,不住賠罪:「王爺恕罪,少爺並不是故意撞倒花瓶的。少爺他還小……」

    英國公夫人由高二太太扶著走出來,見到外面的景象,表情也不大好。顧徽彥淡淡朝地上掃了一眼,說:「無事,不過一個花瓶罷了。來人,掃了罷。」

    兩邊的侍女應聲上前,從奶媽到英國公夫人都鬆了口氣:「謝王爺。忱哥兒年紀小,還不懂事,失禮之處還請王爺勿要計較。」

    顧徽彥沒打算說話,林未晞見狀接話道:「一個花瓶而已,摔了就摔了,沒傷到人就好。用不用我喚人來給他看看手?」

    英國公府的人都有些尷尬,自然趕緊說不用了。老夫人在心中感歎,燕王府果真家大業大,越瓷的花瓶,竟然能說出摔了就摔了,掃走就是。英國公老夫人在心中感慨了一番,轉而擔心起另一件事,燕王什麼時候進來的?前面的話,他聽到沒有?

    事實上顧徽彥現在的心情也不大好,這當然不會是因為抓到一個小孩子偷聽。他位高權重,自不會做偷聽這種有失身份的事,但是他多年作戰鍛煉出一副好耳力,而方才英國公老夫人和林未晞說話,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林未晞說,她和世子年紀差不多大,後面高家的這位老封君更是說,林未晞以後得由顧呈曜來養老,他們倆才是長長久久要相處的人。

    顧徽彥的本來尚可的心情突然就陰雲密佈。

    他這些年來步步為營,一步步走上權勢巔峰,然而再縝密的籌謀都無法改變光陰。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抹去,他比林未晞大了一輪有餘的這個事實。

    他本來是不在意的,可是就是最近,他看著年輕而光亮的林未晞,再看到自己風華正茂的兒子時,總會生出一種荒誕感來。不可否認,林未晞和顧呈曜年齡相恰,都年輕而活力,他們才該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而不是他。

    尤其是英國公老夫人的那句話,林未晞日後總是要由顧呈曜養老的。說來可笑,林未晞和顧呈曜恐怕才是相伴最久、羈絆最深的人。禮法社會中,兄弟會分家,父子會成仇,夫妻會和離,唯有母子關係,無論如何都不能斷絕。

    顧徽彥突然就想知道,林未晞對這場因為賭氣和意外而不得不締結的婚姻是怎麼想的呢?她不肯給顧呈曜安排妾室,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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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驕縱

    燕王回來了,英國公府的人都不敢再坐下去, 林未晞出於禮儀送眾人出門, 林未晞順勢客氣了一句:「老夫人這就要走了?您來王府一趟不容易, 不去看看世子妃嗎?」

    娘家到來, 沒道理不見自家閨女,可是今日情況特殊,英國公老夫人和燕王打了個照面,現在只想趕快出府, 哪裡還敢繼續在王府待著。老夫人說:「不必了, 國公府和王府親厚, 日後有的是見面的機會, 不必急於一時。反倒是今日叨擾王妃許久,王妃還要安排中饋, 老身便不再打攪了。」

    「老夫人客氣了。」林未晞笑了笑, 猛不防問道, 「那依老夫人看, 世子妃還沒抄完的孝經該如何處置?馬上就要過年了,她一直待在佛堂也不是辦法。若不然,就這樣算了?」

    英國公老夫人心中還真是這樣想的,這種事難道不是大家默許,然後糊弄過去就罷了嗎。可是被林未晞這樣挑明,還當著眾人的面問了出來, 英國公府就是再大的臉都不敢說「那就算了吧」, 老夫人只能硬著頭皮, 道:「這怎麼能行!她犯了錯,豈能半途而廢,等年過完之後,讓她再回去抄吧。」

    林未晞「哦」了一聲,心道果然人老成精,可惜啊,林未晞早就明白了老夫人的路數,和她玩這些沒用。林未晞笑著,甜美又坦誠地問:「什麼時候才算過完年呢?這個太籠統了,我怕意會錯,不如老夫人明示,您的意思是哪一天?」

    高二太太簡直嘴巴都合不攏,驚異地抬頭看了林未晞一眼,簡直像見到什麼怪人。英國公老夫人已經有些咬牙切齒了:「初七罷,過了人日,灶神爺也該迴天上了。」

    「好。」林未晞笑瞇瞇地應下,「那就依老夫人的示下,讓世子妃初八開始繼續去佛堂抄書。我這便去通知世子妃,老夫人和太太要等等世子妃嗎?」

    「不必了。」英國公老夫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說,「我們這便走了,王妃留步。」

    林未晞果然在院門口停下,笑著客套兩句,讓丫鬟送人出去。按理林未晞總該多送幾步,可是現在燕王便在裡面,即便她撇下燕王出去送客,英國公府的人也不敢受著。

    林未晞大致在門口站了站,意思到了就轉身回房。方才顧徽彥進來時神色不太對,這是怎麼了?

    林未晞進屋後並沒有看到燕王,她問旁邊侍立的婢女:「王爺呢?」

    侍女蹲身,輕聲道:「王爺在書房。」

    林未晞往耳房走,她站在門口,看到顧徽彥正站在書架前整理自己的藏書。曾經東耳房名為書房,實則閒置,現在王爺把常用的書搬回內宅,而王妃也放了東西進來,原來的耳房就有些不夠看了,書房自然要擴建。現在東耳房打通了後面的抱廈,又重新開了窗戶,裝上了明淨的琉璃窗,一眼望去敞亮又齊整。

    敞亮林未晞或許有些功勞,畢竟當初朝哪個方向開窗是她出的主意,但是齊整就全是因為顧徽彥了。其實林未晞的生活習慣絕對算不上亂,畢竟家世和教養放在那裡,她不是一個亂放東西的人,可是顧徽彥的強迫症實在是絕了,他的書必然是一個高度,一個朝向,而其中不同分類還要在不同的地方,無論什麼方向望過來,都是整齊的一條條直線。

    林未晞走到門口時腳步不由停下,燕王將這裡擺放的這樣整齊,反倒讓她不好下腳了,她簡直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最大的亂子。

    顧徽彥早就聽到了林未晞的腳步,他等了一會,發現聲音竟然停了。他回頭看到林未晞靠門邊,臉上神情很是奇怪。顧徽彥被這樣搞怪的表情逗笑了,沉肅多時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生氣:「怎麼不進來?站在門口做什麼。」

    「王爺將這裡擺放的條理分明,我一進去,豈不是又亂了?」

    「大不了再擺一次就罷了,又不妨事。」顧徽彥看著她笑了笑,衝著林未晞伸出手,「過來。」

    林未晞果真靠了過去,她從顧徽彥手中接過書,抬頭看著顧徽彥,眉眼彎彎地笑了:「王爺雖然說不礙事,但是我還是怕你在心裡怪我。我給你搭下手,你肯定就不好意思說我了。」

    顧徽彥笑了笑,沒有反對,說:「那就有勞王妃了。」

    林未晞和顧徽彥並肩站在高大堅實,隱隱還散發著獨特木香的紫檀書架前,顧徽彥單手拿著書,安靜又沉著地往正確的地方歸放。夕陽穿過琉璃窗打在顧徽彥身上,給他的側臉鍍上一層金光,越發像天神下凡,俊美脫俗。橘黃色的陽光映照在顧徽彥手上,襯得他手指修長勻稱,而他指腹、手心中的薄繭,又無聲地彰顯著主人的武力。

    林未晞看著有些出神,顧徽彥見她沒反應,只能加重又說了一遍:「李衛公問對。」

    林未晞如夢初醒,趕緊從懷中找出這本書,遞給顧徽彥。

    兩人一遞一放,十分和諧。林未晞雖然覺得自己的作用完全沒有,還疑似拖慢顧徽彥的進程,可是她還是厚臉皮地給自己加了一功,就算成和顧徽彥一同整理藏書了。書房裡氣氛融洽,林未晞在找書的間隙,趁著空閒問:「王爺,你方才是不是生氣了?」

    顧徽彥的手只是微不可見地頓了一頓,就混若無睹地繼續整理書脊:「並沒有。你為何會這樣問?」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情緒不太對。」

    顧徽彥低頭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你才多大,都學會察言觀色了?」

    「年紀輕怎麼了,還不許有人天生聰慧天縱奇才嗎?」林未晞不滿顧徽彥總是說她才多大,忍不住嘟囔,「還不是因為經常見你,我才不得不問,要不然誰要管你。」

    顧徽彥清清淡淡瞥了林未晞一眼,過了一會,還是沒忍住笑了。

    顧徽彥其實情緒很少外露,尤其是生氣、不悅等洩露他真實想法的情緒。這些話他本來不打算提的,可是誰想竟然被家裡這位身體嬌又脾氣大的小嬌妻看穿了。顧徽彥並不覺得是自己多年的養氣功夫倒退,或許真的如林未晞所說,他們二人朝夕相處,所以連政敵都發現不了的微小變化,卻瞞不過枕邊人。

    林未晞見顧徽彥笑了,身周的氣壓好了許多,她受到鼓舞,試探著問:「是因為高忱嗎?」

    高忱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好習慣」,在別人家做客都能幹出偷聽這種事,而且差點還成功了。要不是顧徽彥突然回來,比尋常人警覺的多,恐怕林未晞還真不知道自己說的話被聽了個一字不差,轉頭就能傳到韓氏乃至高然耳中。

    林未晞以為顧徽彥在自己的府邸中逮到偷聽,心生不悅。而顧徽彥聽了卻失笑,搖頭道:「當然不是。怎麼至於?」

    即便偷聽這種事很不上檯面,但是高忱在顧徽彥這裡連顆沙子都不算,他怎麼會為這種無名之輩掛心乃至不悅?能牽動顧徽彥心神的人全天下都數得過來,而現在,又添了一位。

    顧徽彥低頭看了林未晞一眼,她還在無知無覺地思索著惹得顧徽彥心情轉差的元兇。林未晞提起高忱,不由又想到天書,想到日後高忱襲承國公府的結局。林未晞心裡動了動,不由問:「王爺,你看高忱如何?」

    「他?」顧徽彥沒想到林未晞突然問起這個人,國公府的一個庶孫罷了,年紀也才七八歲大,顧徽彥並不把這個孩子放在眼中。聽到林未晞這樣問,顧徽彥才想了想,說:「太過逢迎,難堪大用。」

    這個結論和林未晞在書中看到的結果完全相反,但是燕王看人斷不會有錯,那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偏差呢?林未晞好奇,便追問:「王爺何出此論?是因為他偷聽嗎?」

    「不是。成事者不拘小節,詭為上道,偷聽人說話算什麼。但是真君子也好,實奸雄也罷,成大事者無一例外都內心強大,目標明確,可是他卻太膚淺了,所思所想都為了逢迎旁人的喜好。我並不知這個孩子的原委,但是想來多半長於深宅婦人之手,眼中亦只看得到自家。日後爭權奪利是一把好手,卻無開疆辟壤之能。」

    這一番話說的林未晞恍然大悟,怪不得,日後高忱確實會靠著姐姐和姐夫的幫襯而以庶子之身成為國公,但是那時英國公府並不出眾,全靠沾姻親的光罷了。高忱成為國公和本人無能並不矛盾,在家族內鬥中勝出,並不代表著他便能帶領著家族走向興盛。三歲看老這個說法絕不是憑空而來的,顧徽彥僅是一個照面,由此做出來的評價便解決了林未晞許久以來的困惑。

    林未晞本來就對高忱繼承國公府非常不舒服,現在聽了顧徽彥的話,她越發不想讓現世的軌跡照著天書發展了。

    若高忱是個實實在在的有才之士,那林未晞因為私人恩怨而反感高忱,實在是很侷限。可如果高忱並不能帶著英國公府往上走,還可能會帶領家族往耽於現狀、故步自封的深淵裡滑,那林未晞實在沒什麼理由,坐視一個無才無能、還跟自己有仇的人成為公府族長。

    林未晞垂下眸子,不由思考起旁支中品學兼優的族兄弟。同樣是沒有同胞血緣的人,過繼和庶弟繼承父親的世子之位對林未晞來說並沒有區別。林未晞重生後早已決意和過去劃清界限,她的身份地位、過去的榮耀乃至嫁妝全部隨著高熙的死而埋葬,英國公府眾人不再是她的娘家。即便林未晞出於私心而接近壽康大長公主,也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她並不打算透露自己就是高熙這個秘密。

    所以,林未晞和前世實在沒什麼關係了,英國公府的生死好壞也和她無關,但是英國公府畢竟養她一場,林未晞自小優渥的生活,精雕細琢的教育,堆金砌玉的用度,都是家族帶給她的。若是享受著家族的庇護,等需要聯姻時卻大罵家族吸血吃人,這就很低端了。林未晞如今雖然已經死而重生,置身事外,但還是想為曾經生她養她的家族盡一份力,至少有生之年看著英國公府往上走。

    林未晞快速地將旁支族人過了一遍,想挑一個各方面都合適的孩子。然而這種事情不能急於一時,她抬起頭,看到顧徽彥正垂眸看著她,眸光深深:「你在想什麼?」

    林未晞眨了眨眼,伸手抱住顧徽彥的胳膊,笑著耍賴,不肯說。顧徽彥拿她沒辦法,也就由著她含混過關了。

    如果顧徽彥真的想知道,根本不必從林未晞這裡突破,他任由林未晞耍賴撒嬌,還是他並不想深究罷了。

    林未晞本來好好地幫忙遞書,後面不想回答,乾脆整個人都掛到顧徽彥身上。乾擾強到這個地步,整理書架的工作算是沒法做了,不過好在書籍也整理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單手都夠了。顧徽彥不緊不慢地歸整著書,另一隻手環住林未晞的腰,十分無意地問了一句:「外面風光正好,你卻要和我待在屋裡理書,是不是很無聊?」

    「不會啊。」林未晞被問的莫名其妙,「我怎麼會覺得無聊呢?王爺難得才有這麼長的空閒,能和你一起做一件事……雖然大部分都是你自己做,反正我覺得很好。」

    顧徽彥低頭,正好看到林未晞歪著頭靠在他肩上,精巧的下頜微微揚起,驕縱的理直氣壯。顧徽彥微微一笑,心裡也慢慢放鬆下來。其實這並不是顧徽彥想聽到的答案,林未晞並沒有聽懂他的試探,有時候,她都意識不到他在試探她。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她已經是他的妻子,在考慮養老這個問題前,比重更大的一段時光都要和他度過,所以林未晞選擇和他成婚的緣由,也沒必要追根究底了。

    顧徽彥可以理解林未晞當初的想法,因為高然做主把林未晞許給別人,還說了一些刺激她的話,林未晞不肯被人壓倒,就和閨閣小姑娘不肯被姐妹比下頭花的顏色一樣,高然炫耀自己是世子妃,那林未晞就賭氣去嫁更高的人。顧徽彥從一開始就知道林未晞在賭氣,而他不過是她賭氣的一個工具,一道途徑。但是這也沒什麼所謂,他能成為這條跨越階級的路,本便是因為他就是階級,燕王的功勳榮耀,也是他的一部分。

    過去的已經過去,人也娶了,婚也成了,而小姑娘現在當真對燕王妃這個角色樂在其中,他就讓她長長久久地驕傲快樂下去,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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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通透

    林未晞看到眾多書冊在顧徽彥的手下又恢復整齊秩序, 她突然心中一動, 說:「王爺,上次你教我的太白陰符, 只講了一半, 還沒有說完呢。」

    那還是剛成婚時的事情了。顧徽彥有三天婚假, 兩人關係猛然推近, 共處一室時難免拘束, 顧徽彥就教她讀書, 正是古兵書太白陰符。只是那天林未晞只聽了一半, 就中途離開接見管事,受下人跪拜, 之後一天入宮, 再後來, 顧徽彥的婚假就提早結束了。這本講到一半的書, 也沒能繼續下去。

    林未晞忽然提起, 顧徽彥有些意外:「你竟然還記得?」

    「我又不是木頭, 怎麼會連這種事情都記不住呢?」林未晞不滿地瞪了顧徽彥一眼,收回眼神時眼角不由帶了些意味深長, 「王爺教我的事情實在少,難得教我看書,我怎麼能忘了呢?只是可惜我不成器, 沒能跟上王爺的步伐, 這唯一一件事竟也只做了半成。」

    現在很少有人敢這樣夾槍帶棒地和顧徽彥說話了, 但是林未晞公然擠兌, 顧徽彥卻並無不悅。他忍俊不禁,笑著掃了她一眼:「胡鬧。」

    顧徽彥沒有生氣,林未晞的膽子更大,實地演繹什麼叫得寸進尺、有恃無恐:「我怎麼胡鬧了?王爺你自己說,你這一個月來待在王府的時間有多少,分給我的時間又剩下多少?名為夫妻,但是連一個月前的一本書都看不完。」

    顧徽彥雖然看著林未晞輕笑,但是心底卻升上一股愧疚來。他突然鄭重了神色,說:「這確實是我的疏忽,明明說好了教你,後面卻半途落下,是我不對。」

    林未晞本來是順著話音調侃,玩笑著將話說出來,然而顧徽彥這樣認真地致歉,林未晞反倒不好意思了。她趕緊說:「沒有沒有,王爺你無需愧疚什麼,你忙於朝事,內宅的事本來就不該讓你操心,你身為丈夫做到現在的程度,已經很好了。反倒是我,本該為你分憂,卻總是給你添麻煩。你肯屈尊紆貴親自教我兵書,這是出於你的修養品德,我怎麼能不知所謂,當真拿這個當回事呢。」

    「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好,任何緣由都是藉口。」顧徽彥的看法卻完全不同,他說,「你不必粉飾,我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明白,我身為丈夫,給你的陪伴卻太少了,這是我的失職。」

    林未晞沒有料到顧徽彥竟然這樣認真,他實在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嚴的人。他責任感極強,對自己要求到極致,對別人卻保持著最低的門檻。他對林未晞便是這樣,顧徽彥總是苛求自己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但是對林未晞卻不會提同樣的標準,可謂是很正直的嚴以律己,寬以待人。林未晞心中感歎,顧徽彥通達講理又有責任感,反而是她,簡直在無理取鬧。

    顧徽彥說完後,發現林未晞神情竟然耷拉下來。他訝然,正好這時最後一本書放完,顧徽彥坐到一旁的圈椅上,兩人站的近,顧徽彥很順暢地將她拉向自己:「怎麼了?」

    林未晞沒有反抗,順著力道坐到顧徽彥腿上。因為地方有些狹窄,林未晞重心不穩,她便伸出胳膊圈住顧徽彥的肩膀,將額頭抵在他肩上,聲音悶悶的:「王爺,我是不是又自大任性,又眼高手低?」

    顧徽彥覺得很好笑,他一隻手放到林未晞後腰,穩穩扶住她,另一隻手著把玩著林未晞髮髻中的流蘇配環,並不言語。

    林未晞輕飄飄地哼了一聲,聲音不悅:「王爺,你不說話,那就是真的這樣想了?」

    顧徽彥輕輕笑了一聲,他指尖撥動著林未晞耳後的流蘇,說道:「你看你,自己總是喜歡多想,導致心情轉差,可是等別人提及的時候,又不許別人說反對的話。你這一言堂未免也太難揣摩了,讓別人想順著你的心意說話都難。」

    「誰說我是一言堂了?」林未晞蹭地抬起頭,顧徽彥注視著她,正好就她抓了個正著。顧徽彥眼睛中流露出笑意:「你看,還說不是?」

    「我……」林未晞語塞,她忍不住辯解,「王爺你不能因為我在你面前丟過幾次體統,便覺得我辦事也是毛毛躁躁的。我做正事時很是明白規整的。」

    「我知道。」顧徽彥失笑,他不過說了一句,這就和他急了。顧徽彥笑夠了,才說:「我當然知道你的本事很大,王府這段時間的變化有目共睹,我很感謝王妃不辭辛勞,為王府解決這個爛攤子。」

    林未晞雖然還本著臉,但是嘴角明顯帶上弧度。可以侮辱她,但是絕不能侮辱她的管事能力,林未晞被燕王稱讚很有些得意忘形,但是在本尊面前,她好歹掩飾一二,故作不在意地說:「不過是多花了些時間罷了,我做的不好,燕王見笑。」

    顧徽彥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用力揉了揉林未晞的頭髮,她整齊的髮髻立刻又變得毛茸茸的。顧徽彥稍微用力就將她放在地上,自己也順勢站起身:「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不必被別人乾擾,想一些有的沒的。」

    顧徽彥的手很穩,即使抱著一個人,也依舊穩穩當當地將她放好。林未晞站到地上,這才反應過來,顧徽彥這句話是在回答她前面的問題。

    她不盲目自大,也不眼高手低。林未晞的心情大好,她快步追上顧徽彥的背影,語調也變得活潑起來:「王爺,那上次未講完的書……」

    「現在該要擺飯了,等晚飯之後,閒雜人等散去,我繼續給你講。」

    「好。那就說定了?」

    顧徽彥笑著停下身,乾脆將她的手拉住,省的她追在後面吃力:「當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放心,這幾日難得有這麼長的空閒時間,我將外面不必要的應酬推掉許多,必然是能陪著你讀完你想讀的所有書。」

    真是不好意思,可林未晞還是很受用地應下了:「多謝王爺。」

    林未晞和顧徽彥從書房出來,宛月這才敢跟到林未晞身後,低聲道:「王妃,廚房已經傳過話來,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飯廳那邊也都收拾妥帖,只等著王爺和王妃了。」

    林未晞說:「那便讓他們擺飯吧,我和王爺隨後就到。對了,世子和世子妃呢?」

    宛月垂著眼,不敢看燕王和王妃似乎是交握著的手:「世子妃酉時就從佛堂出來,之後回了青松園,現在已經和世子在用膳的廳堂等著了。」

    林未晞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宛星早就準備好了斗篷和手爐,見林未晞出來,趕緊上前伺候林未晞穿衣。顧徽彥出門比林未晞簡單,他很快就穿好了外面的鶴氅,而林未晞卻還在整理,顧徽彥沒有像世人默認的那樣到外面等,而是站在門口,靜靜看著林未晞穿上寬大的斗篷。毛茸茸的領子簇擁在她臉側,林未晞漫不經心地站著,任由侍女給她繫上金對扣,最後,她才接過手爐,朝顧徽彥走來:「王爺。」

    顧徽彥伸手,將她脖子兩側蓬鬆的細白絨理順,林未晞巴掌大的小臉被絨毛包裹著,說不出的精緻清艷。

    「走吧。」

    兩人相攜走入用膳的廳堂,林未晞進門時本打算落後半步,走在顧徽彥之後,但是顧徽彥卻特意放慢腳步,陪著林未晞一同進入眾人視線。

    屋裡人見到顧徽彥和林未晞來了,連忙矮身問安,顧呈曜和高然也一前一後地給二人行禮:「父親。母親。」

    顧徽彥淡漠又隨和地頷首,說:「免,都坐吧。」

    高然站起身,跟到林未晞身後,微微低了眼。林未晞從眼角瞄到,心裡輕笑了一聲。吃飯時高然照例接過公筷給林未晞布菜,林未晞說:「世子妃這幾日一直在抄書,本來便辛苦,還是歇一歇手吧。」

    「這怎麼敢。」高然還想推辭,林未晞卻笑著打斷她的話,說:「你不必說了,大年節的,我們全家難得能吃一頓團圓飯,你坐下就好了。明日抄書的事暫時停一停,世子妃加緊安置青松園過年的事情吧。表孝心什麼時候都不晚,但是世子過年時的走動卻疏忽不得。」

    暫時停一停,高然想到丫鬟轉告自己的話,心中憋屈,但表面上還得感恩戴德地謝過林未晞。內宅是林未晞的職責,林未晞開口管教兒媳,就是顧徽彥輕易都不插口。只有等林未晞說完了,高然依言落座,旁邊的人才敢取來碗筷,輕聲伺候高然用膳。

    耳邊傳來碗盞輕微的碰撞聲,帶著瓷器特有的清脆,顧呈曜坐在座位上等高然,他略有些無聊地盯著晚宴上的菜,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似乎好幾日都不見晚膳上有魚蝦河鮮?這是為何?」

    飯桌邊伺候的丫鬟都頓了頓,隨即動作越發放輕。高然快地朝林未晞瞥去一眼,眉尖看戲般挑了挑。

    王府中眾人皆知,燕王喜歡河鮮,可是林未晞卻為了和前面的沈王妃鬥氣,擅作主張將年宴上的魚蝦撤了大半,後面連日常的席面也改了。現在,可算有人問出來了,而這個人是顧呈曜,無疑效果更好。

    林未晞聽到話突然就有些好奇,她放下筷子,偏頭看向顧呈曜:「冬日魚蝦本就罕見,有時難免不新鮮,撤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世子為何特意問出來?」

    顧呈曜和林未晞的視線相接,自林未晞嫁入王府一來,她少有用這樣認真的眼神看他,往常她要不端著繼母的架子避開視線,要麼用那種譏誚嘲諷的眼神看他,這種正兒八經、認認真真的神色實在罕見。顧呈曜看著林未晞黑亮的瞳孔裡那個縮小的自己短暫地失神片刻,很快他收回神思,正色道:「冬日魚蝦雖少見,但是父親喜愛,自然是不能缺的。早在母親在世時,府裡便常備著魚蝦蟹等活物了。」

    事到如今,顧呈曜還是堅定地認為顧徽彥喜歡河鮮,林未晞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如果她沒記錯,前世顧呈曜偶然提起燕王的喜好時,特意說過這是沈王妃告訴他的。如果是兒時從生母那裡得來的印象,那確實不容易糾正。可是吃飯這種事情,只要顧呈曜稍微用心些,不出三頓飯便能看出來了吧,盛傳愛吃魚蝦螃蟹的燕王,其實根本不動這些東西。

    而搞笑的是,顧呈曜始終沒有發現不對,其他人從主子這裡接到指示,也依舊堅定地傳播著這條錯誤的喜好。現在更是當著燕王本人的面,被顧呈曜說了出來。

    顧徽彥神色平靜,並無表態,即便當面聽到兒子強行為他安「喜好」,顧徽彥神態也沒有任何波動。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宣揚自身的人,而且錯誤的認知已經貫徹了十來年,現在再說出來,顧呈曜顏面過不去不說,整個王府也要跟著折騰。這實在不是什麼要緊事,沒必要興師動眾。

    飯桌上短暫的沉寂了片刻,隨後林未晞放下筷子,很從容地從宛星手裡接過帕子,輕輕壓了壓脣角,語氣也輕飄飄的:「我身體不好,太醫說不能吃太多發物,免得引發宿疾,所以我便做主撤了。」

    顧呈曜頓時噎住,他停了片刻,最後肅然道:「兒臣失禮。」

    林未晞渾不在意,唯有顧徽彥輕輕瞥了林未晞一眼。這個小姑娘有時候專門惹人生氣,而有的時候,又通透的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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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紅袖

    家主不說話, 世子也低頭退讓,林未晞改了王府多年慣例這件事, 就這樣平穩地過去了。這大概也昭示著, 燕王府新的女主人來了, 過去的慣例規矩, 也只能是過去了。

    高然本來隱隱期待, 等她看到後面的收場,多日來積壓的邪火直衝腦門。

    身體不好真是一塊磚,哪裡需要搬哪裡。林未晞她哪兒來這麼大的臉,憑什麼她想改就改?

    高然實在是煩死眼前這位仗著體弱胡攪蠻纏的「婆婆」了, 高然突然感到茫然, 林未晞和她年紀相仿,忍一忍熬死婆婆這條路對她而言是走不通了, 今日英國公府前來撐腰, 最後也沒能解決高然的事情。娘家指望不上, 公爹又一反朝堂上的精明之態,完全縱容,難道高然的餘生就只能這樣, 被林未晞指手畫腳, 不得不忍耐林未晞的惡毒行徑?

    今日燕王散假, 所以晚宴做的極盡奢華精巧, 可是吃在高然嘴裡, 卻實在沒什麼味道。

    高然一頓飯都吃的神魂不屬, 送走燕王和林未晞後, 高然和顧呈曜才動身回院。高然心情低落,沒有說話的興致,而顧呈曜不知怎麼了,也一路無言。

    等回到青松園後,顧呈曜在後院門口停住,說:「你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我還要去前面溫書,就不陪你進去了。」

    顧呈曜說完就轉身走了,高然忍不住「哎」了一聲,但是顧呈曜似乎沒有聽到,很快就走遠了。高然看著顧呈曜的背影,本來就煩躁的心情越發差。

    青松園雖然只是燕王府中的一個院子,但是前後三進,外院、書房、正房、後罩房應有盡有,相當於一個縮小的府邸,只要關上門,便是一個完全獨立的院落。高然居住在第二進,也是最大的用於起居的院落,剛才顧呈曜便是走到起居院門口,又折到前面的書房去了。

    院門口的事當然瞞不過眾人耳目,高然獨自回來,坐下還沒多久,卜媽媽就過來了:「世子妃,世子去前院了?」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高然沒心情回答,而卜媽媽說這句話,也並不是真的想詢問。卜媽媽頓了頓,就又自顧自地說下去:「都要過年了,世子還這樣勤勉,真是家宅之幸,若是王妃看到,指不定多麼欣慰呢。」

    卜媽媽說的王妃是指沈氏,她自從被林未晞奪了權後,內心裡一直不太服氣,故而也別著氣,從不肯叫林未晞王妃,只是以那位代指,還動不動就說起沈氏當年的事,也不知道是和誰顯擺。高然剛開始還和卜媽媽同仇敵愾,可是架不住卜媽媽翻來覆去的說,高然現在忍不住生出一股膩煩來。即便是一個死人,每天這樣說一遍也夠煩了。何況人都死了十來年了,還天天說沈氏如何賢惠如何深情有什麼用,沒看到現在的天已經換成現在那位了麼?

    但是心裡再不痛快,卜媽媽搬出世子的生母,高然少不得要露出笑容,表態一番:「媽媽說的是,世子出身尊貴卻還這樣勤勉上進,若是婆母在天之靈得知,一定能放心了。」

    「可不是麼,我們家姑娘就是一輩子好命,娘家時就如珠似寶被父兄寵著,連手都沒有自己洗過。出門不巧遇上亂軍,結果很快便遇到燕王,燕王那時候還是世子呢。哎呦,那可真是千軍萬馬美玉少年,隔著流民亂馬,他一個人獨在最前,指揮著人從左中右三個方向沖,竟然很快便把□□平定了。你們是沒見到那時的場景,鋪天蓋地的黑風,一個才十五六的少年指揮百餘騎兵,那種指揮自若的氣度,隔著狂風和人牆都直衝眼眶。當時所有人都在看他,可是燕王收拾完局面後,連名字也沒留,便帶著人走了。還是他走後,我們聽旁邊的人談論,才知道這位便是燕地王爺的嫡長子,顧徽彥。」

    這些話高然第一次聽時還很神往,可是現在聽只會覺得煩。高然最開始聽說燕王和沈王妃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在一起的,她還以為是多麼傳奇的愛情故事,沒想到實際上燕王不止救了沈王妃,他同時還救了許多人。後面隨著卜媽媽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說,高然已經被消磨掉全部耐心,轉而覺得反感了。

    卜媽媽還在回憶那時候俊美又驍勇的少年燕王,這種事情若沒有身臨其境,即便舌燦蓮花也說不出當時萬分之一的震撼來,卜媽媽現在便是如此。她也看出來高然興致寥寥,卜媽媽便停止了回憶,意猶未盡地以一句話做結語:「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沒見過戰亂,怎麼能明白燕王在戰場上何其凜然。燕王這些年權位愈發高,多經手朝政,所以才逐漸內斂起來。其實他年輕的時候很是鋒芒畢露,不但打仗又快又狠,長得又極為英武俊美,那時邊關百姓不拜鬼神,只拜燕王。」

    卜媽媽對顧徽彥極盡推崇,高然不知為何心裡不太舒服,便不輕不重刺了一句:「燕王那時即便英武,但北疆風沙大,終日與兵器風沙為伍,怎及世子錦衣玉食,書香氤氳,素有君子之風呢?」

    卜媽媽平日裡碰上顧呈曜的事根本沒有理智,可是現在聽到高然的話,她卻反常地沒有向著顧呈曜,神色嚴肅地搖頭:「不能這樣說,燕王如今位高權重,靜水流深,十五六那會年少輕狂,鋒芒畢露,但無論哪一種,風姿都極為出眾。何況,單論長相,王爺十九歲那會比世子還要好看些。」

    這話高然聽著非常不高興,可是對方是顧呈曜的父親,她總不能說公爹的壞話,只能忍下。但即使如此,高然的神色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卜媽媽想起當年的事情,不由也怔然,等反應過來,她又吹噓自家小姐命好:「我們小姐果然生來就是受寵的命,娘家時被父兄捧著,後面還嫁給了燕地的少年英雄,那時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偷偷戀慕著王爺呢,可是最後還不是我們小姐做了正妃,可見這就是命。婚後小姐頭一胎就生了兒子,瞧瞧多麼爭氣,只是可惜小姐身體不好,沒等到世子長大就去了。」

    卜媽媽唏噓,顯然在想若是沈氏還在,哪裡輪得著現在這位作福作威,高然生怕卜媽媽又要講古,趕緊截住:「可不是麼,不過世子如今孝順又上進,婆婆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卜媽媽輕輕擦了下眼睛,其實她並沒有淚,但總要這樣作態,她說:「若是我們小姐還在,現在看到世子大年節了,晚上也要去書房挑燈苦讀,肯定會心疼世子的身體。」

    高然突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心中戒備,隨意應和了一句:「當然,世子的身體最重要。」

    「是啊,我們女流不能幫世子分擔朝事,也就能在衣食住行上多關心些。這幾日世子妃要忙年節往來,恐怕忙得難以□□,而世子終日苦讀又離不了人,老奴過來是想告訴世子妃,方才雲慧已經跟著過去伺候了,今日晚上不回後院了。世子妃不必擔心書房冷暖,自有雲慧在那邊操持呢,你專心休養就好了。」

    高然聽著頓時火氣上頭,雲慧她算什麼東西,膽敢放話代替高然來照顧顧呈曜的衣食冷暖?而且,顧呈曜這個時間點去書房,晚上想必不回來睡了,而雲慧也留在書房……

    高然幾乎坐都坐不住,想必沒有一個女子能坐視另一個年輕女子和自己的丈夫獨處一夜。卜媽媽許是也看出高然不悅,她臉上立刻拉了下來,說:「世子妃,老奴是沈王妃留下來的人,受了王妃臨終所托,好生照看世子。而雲慧又是跟了世子十年的貼心人,她來照顧世子,老身放心的下。何況世子妃如今還沒能給世子生下一兒半女,前幾日又在佛堂待了許久,恐怕對孕相越發不利。世子妃應當調養身體,以早日延綿子嗣為上,而不是一個勁的嫉妒。」

    嫉妒對女子來說並不是好名,卜媽媽連沈王妃和七出善妒都搬出來了,高然只能深吸一口氣,道:「我豈是這等不明事理之人,媽媽這樣做是為了我好,我明白的。」

    卜媽媽露出笑意,滿意地說:「世子妃明白老奴的苦心就好。老奴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世子妃有時間調養好身體,不耽誤子嗣,老奴一片好心,世子妃可勿要誤會。」

    好心?好心的話會特意盯著門口,發現世子出去後趕緊追上去,還派了另一個人進裡面專程堵著她嗎?高然十分不屑,幾乎控制不住想罵人,但是她想起高熙的下場,到底還是忍住了,對眼前這位給她婚姻安插第三者的惡奴,溫順地擠了一個笑。

    卜媽媽對高然的表現十分滿意,她又待了一會,見高然確實沒有發作乃至追出去的跡象,這才滿意離開。等卜媽媽走後,陶媽媽和凝芙都趕緊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道:「世子妃,雲慧前幾天只是白天跟在書房伺候,現在竟然沒皮沒臉,打算伺候世子夜讀。卜媽媽還在內院盯著,這要怎麼辦?」

    卜媽媽這一手實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高然深吸一口氣,想了好一會,才說:「卜媽媽這樣急,想來雲慧還沒有被世子收用。世子既然之前沒用,心裡必然便是有章程的,我們不必急,先按兵不動,看一看後續吧。」

    凝芙等人應下,高然這一天經歷了許多事情,精神已經倦極。這種疲倦不是因為身體,而是從心底蔓延出來,漸漸將整個人都淹沒。她滿懷希望叫娘家過來整治林未晞,最後的結果卻是損失了一戶陪房,晚上一身疲憊地回到屋子,卻被告知顧呈曜晚上不回來了,雲慧跟在書房裡伺候。

    凝芙等人見高然神色不好,都識趣地退下。臨出門時,高然的聲音突然從後傳來:「陶媽媽,通知小廚房,晚上熬一碗避子湯。」

    陶媽媽腳步一頓,正室未生下子嗣之前,先搞出庶長子來是很失禮的事情,而又不能攔著丈夫寵幸妾室,所以只能給妾室通房灌避子湯,好保證正室和嫡子的利益。高然之前分析的有條有理,可是事實上,她也慌了吧。

    青松園外進的書房裡,燭火跳了一跳,顧呈曜正要移動燈罩,燈罩已經被人先行一步拿了起來。雲慧握著剪刀剪斷燒焦的燈芯,室內又重新恢復明亮,等把這一切做完後,她才扣好燈罩,對顧呈曜低頭一笑:「世子。」

    顧呈曜有些意外:「怎麼是你?」

    雲慧說:「玳瑁粗心,又愛打瞌睡,他晚上若是睡過去了,世子要喝熱水都照顧不了。我嫌他粗苯,就打發他回去了。」

    雲慧頂替玳瑁的差,擔心玳瑁照顧不好是一個方面,但是更大的原因還是出於私心。燕王對顧呈曜在讀書上管理很嚴,書房伺候的一直都是小廝,但是這幾日白天高然不在,雲慧膽子大了,便在白天往書房裡跑,顧呈曜也並沒有趕她離開。她今天看到顧呈曜往外院走,看樣子晚上也不會回來,雲慧覺得這簡直是天賜良機,趕緊托了卜媽媽看住世子妃,而她給玳瑁塞了一塊銀子,打發他出去喝酒,自己則過來伺候顧呈曜讀書研墨。這裡雖然名為書房,但是床鋪等物一應俱全,雲慧的心思,可不僅是紅袖添香。

    顧呈曜聽到這裡其實覺得有一點不妥,他畢竟已經成了兩次婚,不再是曾經不經人事的小夥子,他當然知道丫鬟夜裡伺候少爺有什麼隱形含義。父親雖然對他的教育管得嚴,可是近年隨著顧呈曜年齡越來越大,父親的管束逐漸鬆了下來,尤其是男女之事上。

    如果放在顧呈曜十五歲,雲慧跟到書房來伺候,無論顧呈曜允不允,燕王那一關她就過不了。可是現在兒子大了,有些事情顧徽彥也不好管,他見顧呈曜沒說什麼,就以為這是顧呈曜的授意,顧徽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了。

    顧呈曜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頭髮特意盤起,露出一截白膩的脖頸,耳邊還掛了珍珠耳璫。燈下女子皮膚細膩許多,看起來帶著一種陶瓷的釉感,雲慧算不上絕色,可是她伺候了顧呈曜十多年,自小便是姐姐一樣的存在,現在她這樣打扮,越發女人味十足。

    紅袖添香,佳人有意,還是自小相處的大姐姐,天底下恐怕沒有幾個男子會拒絕。但是此刻顧呈曜看著雲慧,卻冷不防想起一樁往事來。

    那還是高熙活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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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6:52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亡妻

    顧呈曜不知道怎麼了, 突然就在這個寂靜的冬夜,想起自己的髮妻高熙來。

    高熙去世在去年十二月, 也是一個落雪的冬日,顧呈曜剛從外面回來,便被告知,世子妃去了。

    他那個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呢?他記不清了,只是記得當時很震驚。他因為玉珮的事而對高熙生出偏見,後面又不喜歡她盛氣凌人的性格, 便越來越不想回去見她。直到那個大雪日高熙病逝, 顧呈曜才知道,原來高熙的病竟已經嚴重的這個地步。

    在此之前, 他一直以為這只是內奼女子的一種要挾手段。

    顧呈曜得知高熙的消息都經過卜媽媽和雲慧, 他成天聽得最多的, 大概就是世子妃又仗勢欺人,又仗著家世欺負府中老僕, 一個君子當然是該憐貧惜弱的, 因此, 顧呈曜很難對自己的妻子生出什麼好感來。後來高熙的消息漸漸少了, 他開始以為是高熙意識到自己的把戲無用, 自知沒趣就收斂起來,很久之後他才知道是高熙攔下了消息, 不讓人往前面傳。然而顧呈曜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 他再次聽到高熙的消息, 竟然便是高熙的死訊。

    他當時站在堂下, 潔白的雪花不斷從天井飄落到他肩膀上,顧呈曜在風中站了一會,才慢慢想起來,今日他出門前,似乎確實有一個丫鬟過來,請他去看看世子妃,他當時急著出門,又嫌棄高熙用這種伎倆引他回去,所以就沒當回事,直接將人打發走了。原來那時,就已經是他和高熙的最後一次見面,但是他還是沒回去。

    顧呈曜終於到後院去看望自己的世子妃。高熙的屋子一如既往地靜悄井然,完全看不出女主子已經不在了。高熙對下人管理極嚴,顧呈曜一直覺得高熙這樣動輒打罰非常不好,可是那一刻他站在高熙在世時的屋宇,看到下人即便紅著眼睛也沒人敢吵鬧,人員雖雜但並不混亂,顧呈曜才感到驚訝,高熙在下人中的威信,竟已強到如此地步,即便死了,也沒人敢違抗她生前的規矩。

    這還是高熙不得寵,重病臥床一年的情形呢。

    來來往往的丫鬟看到他,都低著頭避開,彷彿屋子裡沒有他這個人一樣。有幾個丫鬟大概是高熙的近侍,看到顧呈曜,臉有不忿,又立刻被旁邊的人拉住。

    顧呈曜覺得他總該去看高熙最後一面,那幾個丫鬟很不情願,一個丫鬟甚至說:「世子妃病重的時候都沒見世子過來,如今世子妃心意已了,糾葛已斷,世子反而過來了,這又是何必?世子妃一個人走得清清靜靜,世子何必打攪她的往生?」

    那個穿著潞綢的丫鬟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人掐了一把,她只能不情不願地閉住嘴,忿忿低頭。顧呈曜從小備受寵愛,什麼時候被人這樣頂撞過?從得知高熙死訊後一直繚繞在他心底的、若有若無的窒息感被沖淡很多,顧呈曜本想直接轉身離開,這些丫鬟算什麼人,竟敢激將他?可是顧呈曜到底沒有做到,他讓自己的親隨拉開白布,隔著生死,見到了高熙最後一面。

    高熙生來好強,即便這種時候,她都把自己收拾得乾淨妥帖,並無衰弱病容,反而妝容畫得很精緻,栩栩如生,彷彿只是睡著了。顧呈曜只看了一眼,就讓人放下白布,轉身出去了。

    這最後一面留給他的衝擊,遠比顧呈曜自己想像的,甚至比高熙想像的,都要大很多。

    顧呈曜之後一直刻意規避高熙的死,高熙靈堂上他的岳父,也就是高熙的父親英國公世子小心翼翼地提出續嫁,顧呈曜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想他得很快需要一個妻子,只要這個位置有人,高熙的身影很快就淡了。其實當天他沒有聽清是高熙的哪個妹妹,後來才知,原來是高熙的親妹妹,高然。

    後面的事情,就一如眾人所知道的,高熙去世,高然續嫁,顧呈曜告訴自己這樣很好,一切錯誤都已歸位,所有人都很開心,這就夠了。高然婚後,顧呈曜出於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補償心理,盡力對高然好,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因為高然討世子歡心,顧呈曜自己幾乎也這樣覺得。可是在這個清冷的風雪夜,顧呈曜聽著和那天一樣的風聲,才知道或許不是。

    他是在愧疚,他在補償一個不知道的人。

    顧呈曜很小的時候就時常聽母親說她和父親的相遇。幾乎是每一日,只要沈氏有時間,就必然要和顧呈曜回憶燕王對她的救命之恩,相守之情,其實沈氏說出來的故事細節經常變化,顧呈曜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沈氏臆想出來的。他的母親很喜歡看話摺子,對那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故事幾乎是不可自拔,時常分不清現實和虛妄。顧呈曜雖然覺得母親這樣不太好,但是那畢竟是他的母親,顧呈曜馬上就覺得自己這樣想實在是大不孝。

    那時府邸裡只有祖母、母親和他三個主子,祖母有時會把他接過去教導,可是他剛坐下沒多久,沈氏就跟過來了,泫然欲泣地站在一邊,眼睛都不錯地盯著他,彷彿顧呈曜會被人虐待一樣。祖母當然很不悅,書念不了幾句,就只能讓沈氏把兒子領回去。這樣往復了幾次,後來祖母也很少接顧呈曜過去了。

    童年的影響總是無聲無息,無處不在,顧呈曜長大後回想往事,也覺得母親當日所做不太好。祖母老燕王妃是京城詩書之家的嫡女,親自教顧呈曜史書經傳絕對是為了顧呈曜好,但是顧呈曜還是不知不覺受了沈氏的影響。他潛意識裡覺得父母的愛情無堅不摧,才子佳人可以跨越階級鴻溝,而燕王和沈氏又是因為救命之恩在一起的,所以當同樣的事發生在顧呈曜身上時,他不知不覺就陷入一種刻意的暗示中。他告訴自己這才是對的,所以他要娶一個素昧平生、身份相貌品行家庭都一無所知的女子。後面發現這位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孫女,和燕王府門第堪配,顧呈曜喜出望外,越發堅信自己是對的。

    就如那些帶著些神秘色彩的話摺子,這便是姻緣天定。

    顧呈曜和自己的妻子度過了新婚第一個月,才突然得知,他認錯人了。或者說,他的命定姻緣被人刻意頂替了。

    這可能是一個有些跌宕起伏的話摺子,若是以沈氏的性格,看到這種情節,必然會為可憐的女主角垂淚,並且對那個頂替女主角的惡毒姐姐憤恨不已。顧呈曜也對高熙的印象一落千丈,後來高熙死了,他重新娶了高然,如果生活當真是一部戲,這才是該有的大團圓結局。

    高熙死去的第一個月,顧呈曜一直覺得耳邊嗡嗡直叫,他將婚禮安排的極快,即使他知道會惹怒父親也顧不得了。二月高然進門,高熙存在的影子被迅速抹去,顧呈曜才覺得好了一點。

    一切回歸正軌,這才是該有的發展方向,只是可惜他人生很重要的一天,父親並沒有來參加。初春的某一天,冰雪消融,空氣中帶著獨特的濕潤感,離家多年的父親終於歸府,顧呈曜親自去迎接父親的隨臣,進門時,他猛然看到朱紅的迴廊下,一道纖細安靜的剪影正側對著他而立,於此同時,他聽到有人喊:「熙姐兒。」

    顧呈曜血液猛地就冰凍住了,隨後,他看到那個女子慢慢回身,冰肌雪骨,眉目是他平生僅見的精巧,眼神流轉間帶著一股冰冷和淡漠。顧呈曜心裡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原來是林未晞,一個他並不認識的女子。

    自此之後,林未晞這個女子彷彿突然就在他的生活中鮮活了,到最後幾乎無處不在。顧呈曜進門時總是不自覺地追尋她的身影,他眼睜睜看著她從素衣如雪變成高髻堆彩,華服光粲。她成了他的繼母,父親的王妃。

    顧呈曜知道自己這樣做簡直是大逆不道,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心中的荒唐感。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乃至輕輕一個挑眉,一個瞥眼,都帶給他無與倫比的熟悉感。

    「世子?世子!」

    顧呈曜的神思猛地歸位,他看到雲慧正焦急地望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

    顧呈曜突然就想到,林未晞在私下和父親相處時,會不會也有這樣溫柔婉約的時候呢?他的印象中,高熙從來都是精緻的、體面的,對夫婿溫婉體貼,噓寒問暖,幾乎沒有。

    雲慧也發現世子似乎在想別的什麼人,她精心打扮成這個模樣,還特意換了輕薄顯胸的衣服,在身上抹了香膏,然而世子和她獨處,竟然還會走神?雲慧洩氣之餘還覺得羞惱,究竟是什麼人,能惹得世子這樣牽掛?

    顧呈曜對雲慧當真沒什麼綺思,他猛地想起他和高熙新婚那會,雲慧在大晚上闖入兩人新房,高熙當時輕飄飄甩了個眼神,幾句話便把雲慧說的無地自容,抬不起頭來。第二天雲慧自然過來和顧呈曜哭訴,顧呈曜也覺得高熙太過強硬,不是理想的溫婉之妻的模樣。如今高然倒是各方面都符合士大夫提倡的妻子之德,就連雲慧這樣挑釁,高然也忍了。妻子通情達理,十分大度,這本該是好事,但是現在顧呈曜卻突然在想,如果是高熙,她會怎麼做呢?

    她一定會早早堵到書房門口,非但讓雲慧沒臉,多半顧呈曜也是沒法倖免的。顧呈曜想到這裡笑了笑,笑完之後他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久違的、針扎一樣的痛。

    又一年的大雪落下,高熙已經死去一年了。

    雲慧看到世子眼神盯著一處不動,顯然在想什麼人,最後還輕輕笑了笑。雖然是笑,但是卻讓人覺得蒼白哀傷。雲慧驚異,這是怎麼了?她正驚疑不定,忽然聽到世子說:「我這裡用不著你,你出去吧。」

    雲慧漂移的心神馬上被拽回來,她顯然十分驚訝:「世子?」她看到顧呈曜並沒有鬆動的樣子,立馬變得委屈:「世子,天都已經這麼黑了,奴婢若是回去,恐怕會驚動不少人。何況,您身邊也不能沒有伺候的人。若是世子不喜歡,那奴到門外候著,世子有什麼吩咐奴婢再進來,絕不會打擾到世子。」

    顧呈曜想到天色確實不早,雲慧是和他一起長大的人,顧呈曜也不忍心讓雲慧在屋外吹一宿冷風,就只能說:「那你到隔間外等著吧,我需要什麼會自己拿,用不著你。」

    雖然被趕出世子讀書的這個屋子,但是好在不必回去,雲慧雖不情願,但也低聲應了。這個時候內院已經落鎖,若是雲慧現在回去,少不得要驚動看門的、管鑰匙的丫鬟婆子,到時候這麼多人吵嚷起來,雲慧過來伺候世子,卻被世子趕出去的事情就傳遍了。好在世子鬆口了,雖然沒能成功成為世子的房裡人,但是體面還在,雲慧實在鬆了口氣。

    等雲慧走後,屋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顧呈曜在書桌前坐了許久,手中的書一頁都沒有翻動,最後他忍無可忍,放下書走到窗前,用力推開了窗戶。

    寒風立刻呼嘯而入,帶著雪沫的空氣將燈罩裡的蠟燭吹得跳動不已。顧呈曜站在風口,看著窗外寂靜的天空,泛著冷光的雪地,佇立不動,良久出神。

    顧呈曜的書房亮著燈,若從這裡往北走,就能看到燕王府最大最富麗的那個院落裡,也燈火不息。

    「太簇居兌為太簇門,陰德居乾為陰德門。右一將,行得水,黑幡幟旗,是為景門。」顧徽彥解釋完後,問向林未晞,「這樣說你聽懂了嗎?」

    林未晞抿著脣盯了許久,最終絕望地搖頭:「沒有。」

    「守山閣此書涉及人謀、陣圖、祭文、雜占等十卷,若沒有奇門遁甲的基礎,聽這些確實有些吃力。」

    林未晞心想,她何止是吃力,她是完全聽不懂。

    林未晞已經後悔了,有這點時間,她和燕王說點什麼不好,為什麼非要給自己找罪受?

    但是燕王卻是一個計劃縝密、做事嚴謹的人,他覺得雖然學生基礎有點差,但是他多換幾種辦法,一定能把林未晞講懂。所以顧呈曜去書架取了另一本書,打算從奇門遁甲開始給林未晞講起。

    林未晞一看到那沓厚重的古書就開始頭痛,眼看顧徽彥將書放在桌子上,就要轉身另外拿筆過來,一副講不通不罷休的架勢。林未晞慌了,她顧不得顏面,趕緊直起身越過桌子,緊緊抱住顧徽彥的腰身:「王爺,外面已經很黑了,我們休息一下,做些別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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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撒嬌

    顧徽彥和林未晞二人起居處擴建了書房, 裡面的擺設當然也要跟著置辦。從前耳房空間小,書桌是細腳平紋的窄桌,現在書房擴大,桌椅自然也換成了雕紋精緻的紫檀方桌。顧徽彥坐主位,左手邊放了張精巧的雲紋圈椅,林未晞就坐在這裡。顧徽彥剛剛從從書架上取了書回來, 剛放在桌角, 正打算轉身去取筆墨,冷不防被林未晞抱住。

    「王爺,外面已經很黑了,我們休息一下, 做些別的好不好?」

    林未晞微微抬起身體, 正好抱住顧徽彥的腰身。男人的腰腹不能隨便摸,顧徽彥身體僵硬了一下, 反射性地掙了掙, 而林未晞感覺到顧徽彥的動作, 越發用力地圈住。

    顧徽彥低頭,就看到林未晞兩隻胳膊圈在他身上,寬大華麗的衣袖被捋到一半, 露出一截細膩纖細的小臂。林未晞手上堅決不放鬆, 抬頭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顧徽彥和林未晞對視幾秒,最後是顧徽彥退了一步:「好吧, 暫時休息一會。」

    林未晞大大鬆了口氣, 她的神態變化太明顯, 顧徽彥一絲不了落看了個正著。顧徽彥肅起臉,說:「放手,坐好。」

    林未晞「哦」了一聲,規規矩矩地坐回座位。她衣袖重重疊疊太過繁複,一時掛在臂彎,沒有滑下來,林未晞並沒有注意到,她好奇地去翻顧徽彥方才拿過來的書,只是翻了兩頁,她就撇了撇嘴,再也沒興趣了。

    林未晞烏髮雪膚,即使小臂也是欺霜賽雪,修長勻稱,線條殊為優美。晶瑩細膩的小臂隨意地搭在烏黑的檀木桌上,竟然有著難言的美感,極其容易讓人想入非非。顧徽彥居高臨下地看了兩眼,沉穩地開口:「把袖子放下來,坐姿要端正。」

    林未晞這才發現自己的衣袖沒有整理好,她心裡歎氣,燕王果真清正嚴肅,眼裡見不得一點亂。他這樣注重秩序的人,恐怕和她在書房裡待的每一刻,都在忍耐吧。只是燕王重諾,這才不得不忍她罷了。

    林未晞突然就覺得很喪氣,顧徽彥看到她越來越低沉,心裡不由反省,他莫非還是講得太過艱澀了?為什麼林未晞看起來這樣愁?

    書房裡氣氛有些尷尬,顧徽彥在書桌邊站了片刻,心中自嘲,果然,即便正在男人體力和智慧的巔峰期,他和這種年輕鮮活的小姑娘還是沒有共同話題。到底還是他老牛吃嫩草了。

    林未晞見氣氛不對,顧不得心裡吃味了,趕緊揪了揪顧徽彥袖子,一手撐著下巴,仰起頭對顧徽彥說:「王爺,這些兵書理論對我來說太難了,你要不和我說說琅山戰役?」

    琅山、定襄兩戰間隔很近,是顧徽彥的成名戰,亦是顧徽彥戰神之路的開始,此後掌軍近二十年,未逢敗績。琅山和定襄二戰也因此成名,成為全天下每個年輕將軍上陣前,必然研習的典範。

    琅山之戰被翻來覆去幾乎碾成碎末一樣研究,即便林未晞這種閨閣女子都聽說過,每個從軍之人都能說上兩句,而對於顧徽彥來說,這就更不是問題了。顧徽彥倒沒想到林未晞竟然好奇起他十六歲時的一場戰役,這比兵書還簡單,顧徽彥坐下,隨手拿過一張紙,大致還原了琅山一代的地形,就給她說起這一戰來。

    林未晞立即變得興致勃勃,相比於艱澀難懂的兵法理論,顯然林未晞更感興趣的是燕王。她當日提起兵書也是為了和顧徽彥有話可說,燕王的經歷和過去,這才是林未晞真正想知道的。

    談起具體的戰役就生動形象許多,也不像奇門遁甲一樣難以理解,而顧徽彥又是一個很好的老師,他聲音清朗,條理分明,況且作為這一戰的親歷者,他才是最有資格分析這琅山戰役的人,各方面細節遠非紙上談兵之人能比。林未晞聽得入神,不知不覺間,彷彿時光倒流,她當真站在了黃沙漫漫的戈壁,親眼目睹著一場大戰的發生。

    顧徽彥很照顧她,林未晞膽子也大了起來,時不時詢問一些問題。窮文富武,兵法權謀從來都是壟斷資源,世上不知多少人偶得一本兵書便喜不自勝,卻又苦於無法入門,若是被他們得知林未晞竟然被名戰的指揮者親自教導,還能這樣面對面問問題,恐怕半數人都得嫉妒的跳河。

    林未晞問到後面,乾脆撐著腦袋,纏著顧徽彥說起他軍中的經歷來。顧徽彥覺得這些沒什麼好說的,但是林未晞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顧徽彥只好挑了幾件還有印象的事,說給她聽。說完之後,顧徽彥怕教她失望,就不甚確定地問:「這些經歷實在沒有什麼有趣之處,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不會啊,怎麼可能無聊?」林未晞托著側臉,笑著說,「能知道王爺少年時的事,我很喜歡。」

    顧徽彥的眼神也軟了軟,他這些年聽過不少溢美之詞,朝廷的,同僚的,屬下的,時間久了,他都麻木了。可是這一刻,等「喜歡」這類的詞從林未晞口中說出來,顧徽彥心中竟然柔軟的不可思議。

    燈下看美人,何況還是美得遠超想像的佳人。顧徽彥看著眼前鮮妍嬌美,恐怕舉世也僅見的嬌妻,心裡突然就動了動。

    林未晞過了年就滿十七整歲了,雖然對於他來說還小,可是放在尋常人家,也到了可以當母親的年紀。

    顧徽彥想了想,不動聲色地把思緒收回來,讓自己專注在正事上:「說了這麼多沒用的事,想必你也休息夠了。太白營圖還剩一半,今日講完這篇就算完成吧。」

    林未晞一見顧徽彥竟然還要繼續,真是頭都大了。她總覺得燕王是一個很清貴端莊的人,連她袖子沒整理好都看不慣,肯定不會喜歡她歪纏。但是林未晞真的看到這些坎門震門、生門死門就頭痛,她咬了咬脣,小聲說:「王爺的成名戰役怎麼能叫無用的事呢?我們再說一說王爺從前的事吧?」

    「不行。」

    燕王殿下實在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林未晞洩了氣,耷拉著腦袋回到陣法圖的世界裡。她強忍著理解了一盞茶,工作了一天的腦筋實在受不了了,林未晞咬了咬後槽牙,決心就算會惹燕王不喜也要先解救自己的腦袋。她跨過象徵規整的圈椅,兩條胳膊圈住顧徽彥脖頸,眼睛巴巴地瞅著顧徽彥:「王爺,我真的聽不進去了。我們明日再講吧。」

    「不行,這是計劃。」

    林未晞蹭的摟緊了顧徽彥的脖頸,整個人越過座椅,幾乎是掛在了顧徽彥身上:「王爺……」

    「真不想聽了?」

    「嗯。」

    「先坐好。」

    「就不。」

    顧徽彥努力拿出自己威懾六軍的架勢,說道:「坐好,這是命令。」

    「你跟我說命令?我就不!」

    顧徽彥也沒辦法了,他將手中的書本放下,搭在林未晞腰和腿彎上,隔著她的座椅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林未晞隱約覺得自己目的達成,她喜上眉梢,立刻就要下地自由活動。但是她的腿不過剛動了動,就被顧徽彥的手指穩穩扣住:「聽話,不許亂動。」

    林未晞又嘗試了一下,發現這次顧徽彥是和她來真的,果真不許她亂動。林未晞老老實實攀住顧徽彥肩膀,過了一會,她覺得不太對:「王爺,外面還有許多丫鬟下人,你總不能讓我就這樣出去吧?」

    宛月等人等候在書房外,眼角瞅到燕王似乎抱著王妃出來了,她們趕緊低頭,宛月立刻領著人退下。等人都退到門外後,宛星還體貼地幫主子把門關緊。

   林未晞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狠狠瞪了那兩個丫頭一眼,林未晞敢保證她們絕對看見了。顧徽彥輕笑了一聲,俯身將她放在梳妝桌前:「你就會恃強欺弱。」

    林未晞隔著梳妝銅鏡,亦笑著,毫不示弱地和顧徽彥對視:「我便是恃強欺弱,也該怪那個虎,讓我有強可恃。」

    顧徽彥終於笑了聲來。他伸手從前面輕輕捏了下林未晞的鼻尖,說:「強詞奪理。」

    林未晞只是「哼」了一聲作回應。她揚起脖子朝後看了看,轉過頭怒視顧徽彥:「你把丫鬟都打發走了,我要如何散發卸妝?」

    林未晞平日在家並不濃妝艷抹,只是淡淡上了口脂眉黛,卸妝她自己來便可,但是頭飾卻不是自己能撤下的。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優美精巧的髮髻,烏髮中敲到好處地點綴著寶石流蘇,顧徽彥突然生出一種衝動來,說:「我來替你取簪釵吧。」

    林未晞一怔,顧徽彥以為林未晞不願意,正打算說自己只是玩笑的時候,卻聽到林未晞隔著鏡子,對他極其燦爛地笑了笑:「好啊。」

    顧徽彥放下心,慢慢拔出她烏髮中琳琅滿目的寶石珠翠。顧徽彥的動作很細緻,並沒有扯到林未晞的頭髮,幾乎比給林未晞綰髮的丫鬟還要細心。很快梳妝桌上便放滿了各式釵環,顧徽彥親眼看著她精美華麗的髮髻在自己手中變為柔順的長髮,心中溢滿柔情。

    畫眉是夫妻閨房中的美談,到了本朝禮教森嚴,女子越發受限制,願意為妻子做這些閨房情趣的男子就更少了。林未晞也沒想到,馳騁疆場、擁兵一方的燕王竟然願意為了她做這種事。

    顧徽彥的手流連在林未晞的長髮上,最後順著柔順的髮絲撫摸到她的臉頰。顧徽彥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在她的臉頰上蹭了蹭,聲音不知何時變得瘖啞:「先去沐浴吧。」

    大晚上的顧徽彥帶她來散發,還將人都趕了出去,林未晞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林未晞臉頰泛紅,還沒等她說什麼,顧徽彥已經自顧自接上了方纔那句話:「算了,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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