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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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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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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除夕

    忙碌的時光倏忽而過, 似乎只是轉眼間, 除夕就到了。

    林未晞一大清早就被顧徽彥抱起來, 不許她再睡:「尋常你犯懶就罷了, 今天有小輩過來拜年, 別被小輩看笑話。」

    拔步床裡燃著紅燭,林未晞看不出現在是什麼時候,但是看床帳外的光線, 想來是挺早的。林未晞無精打采地縮到床腳,抱著膝蓋, 努力去夠被子:「什麼小輩敢這個時候過來拜年, 他肯定拿不到賞錢。」

    顧徽彥看著賴在床上不肯起床的林未晞無奈, 他手指壓住被子一角, 林未晞使勁拽了拽都沒拽動。山不見我我去見山,林未晞蹭蹭蹭自己挪了過來,把自己裹到被子裡。

    顧徽彥撇過臉輕笑一聲, 把她整個人從被子裡撈起來:「都是作長輩的人了,若是被人知道燕王妃還賴床,看你丟人不丟人。」

    「不丟人。」林未晞額頭抵到顧徽彥有力的臂膀, 半遮著嘴打了個哈欠,眼底水霧瀰漫, 「除了你,還有誰會知道。」

    顧徽彥突然就被這句話取悅了, 對啊, 全天下除了他, 再沒有男人能看到林未晞起床時的嬌態了。眼看林未晞靠在顧徽彥肩膀又沒了動靜,顧徽彥輕輕歎氣,又把她搖醒:「撒嬌也沒用,起床。」

    經過了艱難的鬥爭後,林未晞終於叫了丫鬟進來梳妝。她今日換上了大紅遍地金通袖上襖,袖口衣領都用金線繡著大團牡丹花,下面搭著銀紅色的妝花緞六幅裙,裙闌熠熠生輝。今日除夕,梳妝的丫鬟簡直使出渾身解數,誓要把本就精緻絕倫的王妃打扮成天仙。等終於折騰完,林未晞起身去外面見顧徽彥:「王爺。」

    顧徽彥抬頭,只覺眼前一亮,當真是整個屋子都被她照亮了。林未晞也覺得自己這一身很好看,她半攤開手,在顧徽彥面前輕巧地轉了個圈,盛大的裙擺像繁花一樣層層綻放,一圈結束後林未晞剛好轉到顧徽彥身邊,顧徽彥笑著撐住她,林未晞下巴微揚,眼睛晶亮:「王爺,怎麼樣?」

    「光彩照人。」顧徽彥很少誇讚女子,但是這句話卻說得心悅誠服。林未晞得意地笑了笑,輕車熟路地輓上顧徽彥的手臂:「王爺滿意就好。」

    今日整個王府都煥然一新,僕人們穿上簇新的衣物,路上人人都是喜氣洋洋的,這種大節氣,絕不允許下人露出喪氣臉來。林未晞和顧徽彥一露面,下人們便扎堆來給二人說吉利話。

    高然和顧呈曜也換了正式的衣物,早早便過來給父母二人請安。聽到屋外傳來的問好聲,高然連忙做好準備,可是饒是如此,等門簾掀開,她看到林未晞的時候,瞳孔還是緊了緊。

    林未晞長相漂亮到極致,平日裡稍加打扮就足以讓人挪不開視線了,現在這樣盛裝出席,簡直是盡態極妍。顧徽彥今日穿了黑色的親王服飾,他身姿挺拔,多年從軍愈發把他塑造成衣服架子。崇尚黑色還是從秦傳下來的古禮,另有一條金色蟒龍張牙舞爪地盤在胸前,黑金碰撞,尊貴又霸氣,顧徽彥穿上這樣濃重的顏色並不顯暗沉,反而更顯清俊挺拔,淡漠威嚴。

    林未晞一身嬌養明媚的紅,而顧徽彥卻尊貴冰冷,幾乎教人不敢逼視。兩人這樣並肩站在一塊,說是光芒萬丈也不為過,一路走來人人驚歎。甚至兩人都走遠了,後面還有人忍不住探長脖子追視。

    高然很快就收回訝色,上前來給林未晞和顧徽彥問安。顧呈曜亦規矩有禮地給二人請安:「父親、母親萬安。」

    高然也說著拜年的吉利話,她今日同樣是一身正紅,只是服飾品級不可逾越,而高然在貴族小姐中大致是六分長相,無論從服飾上還是本人上,都很難和林未晞匹敵。剛才林未晞和顧徽彥進來前還不覺得,現在被林未晞這樣光芒灼灼地一襯,高然身上的紅立馬落於俗套,顯得有些浮誇了。

    今天燕王府可有的忙,高然和顧呈曜給林未晞二人拜年後,顧徽彥很快就到前院去了。今日來給他拜年的人絡繹不絕,從大清早就有人等著了,顧徽彥一走,林未晞也投入自己的正事。大小官員給燕王拜年,而來給林未晞這個燕王妃拜年的夫人太太也不在少數。

    顧徽彥出去時,顧呈曜當然跟著一起走了,現在屋裡只剩下林未晞和高然婆媳二人。林未晞也懶得和高然裝姑慈婦孝,她叫早就候著的下人將各家的年禮拿進來,立刻便投入清點、回禮的工作中。

    林未晞坐在溫暖的通炕上,快速地處理著年節事務。宛月站在一邊和林未晞對禮單,她念到一個名字,問:「王妃,申翰林府上也送來了果盤,您看要回禮嗎?」

    「申翰林?」林未晞重複了一遍,豁然開朗,「是申明達之妻,柳素娘柳娘子送來的嗎?」

    「是柳娘子。」

    翰林雖然號稱是入閣必經之地,但是畢竟還沒熬出頭來,今日燕王府不知要收多少已經熬出頭來的高級文官的禮,申明達的年禮混在他的上司們之中,實在是不打眼極了。

    可是林未晞卻一反常態,說:「把柳娘子送來的果盤拿來。」

    侍奉的丫鬟都愣了愣,宛月從後面推了一把,宛星才恍然大悟,趕緊跑出去取東西,過了一會,她抱著一個紅色漆盒回來了:「王妃,這就是申府送來的果盒。」

    林未晞揭開看了看,見裡面都是一些寓意團圓、中規中矩的乾果瓜棗。其實很好理解,柳素娘雖然在端午時和林未晞有過些許交集,但是今非昔比,林未晞已然是王妃,柳素娘即使感激林未晞,恐怕也不敢太過親近。柳素娘雖然派人送了年禮來燕王府,但是無論她還是申明達,恐怕都沒奢望過林未晞會回禮。這樣一來,給頂級上司燕王府送禮,當然還是穩妥團圓的果盤好,不求有功,無過就已經是最大的好處了。

    林未晞看到果盤心裡就有數了,她對宛月說:「給申大人家送一份回禮。嗯,用不著特意準備,用普通的那份就好。」

    申明達即使會成為首輔,那也是許多年後的事情了,現在她普通回禮就已經是最好的表態,若是太過急切,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眾人都很驚訝,高然也覺得意外,林未晞怕人起疑,就裝作很隨意地解釋了一句:「柳素娘和我有些交情,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她送了年禮過來,我們燕王府自然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宛月,你排個穩妥的小廝送到申大人家。」

    林未晞這樣一說宛星宛月就明白了,端午的時候她們也跟著林未晞進宮,宛月記得林未晞還救過柳素娘一次。雖然是王妃對申家有恩,但是申府既然惦念著王妃的恩德,專門送了果盒過來,那燕王府也沒有避開的道理。一視同仁,落落大方,這才是大家氣度。

    高然聽到這裡也想起來這個柳素娘是誰了,她方纔還覺得林未晞的舉動很反常,但是看到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官娘子,高然也就拋開心神,沒有再注意了。

    年禮算是各府之間很正式的一項外交,逢年過節,各府準備好節慶吃食,然後送給交好的人家,已示禮節。既然涉及到吃食,那必然每家每戶都是不同的,這就考驗當家主婦的功力了,如何把千篇一律的年食準備的穩妥又巧妙,實在是門學問。

    高然站著,看著林未晞處理這樣正式的內宅外交,心中難免酸澀。她和林未晞明明同齡,然而現在林未晞可以坐著主事,高然卻只能站在一邊看,等什麼時候,才能輪到她融入這個當家主婦的圈子呢?

    林未晞處理著來來往往的禮節,其間還接見了幾戶來拜年的夫人,時間很快就過去。不知不覺,天都要黑了。

    今晚的年夜飯也是重頭戲,林未晞正坐著暖閣裡和丫鬟婆子問話,忽然外面傳來腳步聲,隨即問安聲響起:「王爺萬福,世子金安。」

    林未晞和高然都抬頭朝門口看去,發現是顧徽彥和顧呈曜回來了。婆媳二人都起身朝門口迎去,剛走了幾步,內間的門簾就已經掀開了。

    「王爺。」林未晞迎到顧徽彥身邊,顧徽彥很順暢地把林未晞接住。同為夫妻,高然卻不能像林未晞這樣沒有顧忌,她只能隔著人給顧呈曜行了一個萬福,然後繼續跟在林未晞身後。

    顧呈曜也只是朝高然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他神色沉穩,看起來清貴正經,君子端方,可是他心裡卻控制不住地想剛進門時林未晞笑著迎上來的模樣。她今日的打扮非常好看,耀眼的紅襯得她膚白如雪,嬌艷難敵,當她從綺繡堆紅的內室站起,過來迎接歸來的丈夫時,恐怕天下沒那個男人能拒絕這種誘惑。可是她眼睛中看的是父親,她的笑也是為了父親。

    除夕是舉國大慶,年夜飯更是一家人團圓的重要事情。從禮法意義上講,林未晞和顧呈曜、高然夫婦也是一家人,所以除夕的這個大好日子,林未晞要陪著顧徽彥,還有顧呈曜、高然,一同吃飯、守歲,迎接新的黎明。

    除夕是大節慶,先帝在時好熱鬧,經常在除夕這天設宴,召大臣進宮陪聖上共度佳節,但是如今皇上年幼,後宮皇后、四妃之位都空著,唯有一位迷信神佛、並不是陛下親生的太后,實在沒什麼可熱鬧的。而且皇帝若是設宴,少不得要邀請首輔兼帝師的張孝濂張大人。以皇帝這種十二三少年人的心性,想必是不願意在大過年的日子上,還要看到張夫子的那張老臉。

    所以宮宴就這樣省了,顧徽彥不必進宮,難得能在王府裡過一個團圓年。尋常百姓家過年時幾代人齊聚一堂,說說笑笑指不定多熱鬧,即便是人丁稀少的人家,共同說些親熱話也不覺得生硬,可是在燕王府,四位僅有的主子坐下來時,誰都沒有先開口。

    四人往常各有忙碌,坐在一起委實沒什麼可說的。丫鬟換了熱茶和糕點,林未晞正在寂靜中慢慢撇動著茶葉,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顧明達快步走進來,在鏤空隔斷門外給顧徽彥跪地行禮:「王爺,萬歲來了。」

    林未晞都被驚得站了起來,大年三十,正是在吃年夜飯的時候,小皇帝竟然來了他們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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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7:39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新年

    皇帝在除夕時分親臨燕王府, 此事非同小可。皇帝並不能輕易離開內宮, 尤其是年節這種大日子,若是稍有差池, 這個責任誰都擔不了。

    可是皇帝還是無聲無息地出來了, 頭一站便是燕王府。林未晞聽到這個消息下意識地去看顧徽彥,果然,和歡欣鼓舞、深感榮幸的下人們不同, 顧徽彥雖然平靜如常, 但是眼神中卻帶著微不可見的沉肅。

    顧徽彥站起身,隨著他的動作,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皇帝此行的目標顯然是顧徽彥,他走出兩步後, 似乎想起什麼,動作停了停, 轉身對林未晞說:「我出去迎接聖上,你暫且在這裡等一等。」

    外面許多人等著燕王, 而燕王卻在這個當口停下腳步, 專程和王妃解釋了一句。屋內屋外沒人敢說話, 唯有林未晞的聲音響起:「王爺, 我明白的。」

    許是看到林未晞神情緊張,顧徽彥覆住林未晞的手,他的手掌溫暖有力, 帶著難以言喻的安心感:「我就在外面, 不必怕。」

    林未晞心裡果然沉著了許多, 她對著顧徽彥擠出一個笑,點頭道:「好,我等著王爺。」

    顧徽彥很快就走了。其他人等在門口,見顧徽彥出來,無聲地跟到他的身後,一行人眨眼間就消失在紅羅軟帳的內院。

    皇帝在過年這種有團圓意味的日子親自來燕王府,可見燕王在陛下心中何其重要。下人們個個與有榮焉,全心沉浸在接待聖上的歡欣中。宛星出身市井,在遇到林未晞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面聖。宛星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歡欣,她見林未晞神情淡淡的,忍不住說:「王妃,聖上來了,一會說不定還留飯呢。」

    「我知道。」林未晞低低應了一句,皇帝蒞臨,她便是裝也要裝出欣喜感激的樣子來。林未晞臉上帶上笑意,可是心裡卻止不住地沉。皇帝拋下太后和宮中眾人,大費周折來燕王府做什麼?這種事情必然是瞞不住眾人的,皇帝他想做什麼?

    顧徽彥出去迎接皇帝,可是顧呈曜卻留在裡面。面聖並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的,皇帝微服私巡,如果皇帝主動發話要見燕王的家人親眷,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是如果皇帝沒開口,那就最好不要擅作主張。

    如今屋裡人人都帶著笑,但是顧呈曜卻一眼就看出來林未晞並不是真心。顧呈曜看了兩次,還是忍不住對林未晞說:「皇上既然微服出行,並沒有提前傳過話來,那便不會太過挑剔接待的禮儀。你……母親不必緊張。」

    高然訝異地看了顧呈曜一眼,顧呈曜特意和林未晞說這句話做什麼?這是安慰嗎?林未晞聽到後眼風都沒回,只是若有若無地點頭「嗯」了一聲。

    沒過多久,外面傳來慌忙的腳步聲,丫鬟還有內使步履匆匆地走進內院。林未晞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站起來了,後面聽到內侍的傳話,她立刻帶著眾人,肅容恭候在門口。顧呈曜和高然按輩分算是林未晞的兒子媳婦,所以林未晞迎著風站在最前,顧呈曜反而站在林未晞錯後一步的地方。顧呈曜看著身前那道火紅又纖弱的背影,心裡不由皺了皺眉。

    很快,皇帝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出現了。還是個半大少年模樣的皇帝走在最中間,他的身邊便是顧徽彥,他們二人身後,才是眾多穿著內侍衣服的公公太監。

    林未晞在見到皇帝的那一瞬間就深拜下去,佳人裙裾疊地,頭顱微垂,纖長而優美的脖頸尤其明顯。顧徽彥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林未晞,等走近後,皇帝才笑著平攤了手:「王妃請起。今日朕不請自來,攪擾了燕王叔不說,若還勞累王嬸行禮,那就是朕之過了。」

    林未晞低著頭說不敢,皇帝雖然讓她起身,但她還是規規矩矩給皇帝問安之後,才慢慢由侍女攙扶著站起來。

    顧徽彥說:「晚間風大,不敢讓陛下在外面久站,有什麼話還是到裡面說吧。」

    小皇帝應允,一行人呼啦啦往屋裡走。皇帝未來之前,林未晞和顧徽彥坐正上方的主位,現在皇帝突然來了,林未晞當然不敢讓皇帝坐次座。她把座位讓出來,一個丫鬟眼快,已經給林未晞搬了輕便的圈椅過來,林未晞就在顧徽彥坐手邊坐好。

    小小的屋子裡坐著天底下頂尖尊貴的幾個人,四周堆金砌玉,餘香裊裊,丫鬟內使垂首肅立,奴僕如雲,一切顯得高貴富麗又等級鮮明。身著深紅色便衣的少年皇帝和顧徽彥相對而坐,林未晞雖然坐在輕椅上,但是緊緊倚靠著顧徽彥,身份也顯而易見。剩下的顧呈曜、高然等人就只能站著了,在他們身後,又立著許許多多侍女僕人。

    賓主依次落座後,丫鬟們魚貫而入,奉上了糕點熱茶,之後又低頭屏息退下,來往間行動無聲。等人都散去後,皇帝率先笑道:「王叔和嬸母、世子一家團聚,朕叨擾了燕王叔闔家團聚,實在是過意不去。」

    「陛下此言差矣,陛下光臨,實乃令燕王府蓬蓽生輝。」顧徽彥說。

    皇帝如今已經十三歲了,他正介在少年和孩童之間,脖頸修長,皮膚白淨,顯得稚嫩又朝氣蓬勃。他聽到顧徽彥的話笑道:「燕王叔這話就折煞人也。朕和世子按序齒說來還是兄弟,都是一家人,王叔不嫌棄朕不請自來,打擾你們自家說話就好,朕又怎麼能用君臣之禮給王叔和王妃添麻煩呢。」

    皇帝這樣一笑顯得乾淨又親和,這就是孩童和少年人的特權,無論怎麼樣都很難讓人生出厭惡之感來。顧徽彥聽到這些話也頷首而笑:「這是自然,顧呈曜他僥倖虛長陛下幾歲,承蒙陛下不棄,以兄弟之禮相稱。你們都是同輩人,想來共同話題也多些,日常無論讀書還是習武,陛下若能和他時常切磋,實乃善事。」

    皇帝聽到這番話果然笑容更真切。林未晞雖然和皇帝坐的很近,但是她掩護在顧徽彥的身影下,安全感倍增,皇帝這種若有若無的暗釘也不必自己來接。林未晞慢慢琢磨著方才皇帝和顧徽彥的話,這兩人看起來在說家常話,可是其中精細微妙的含義,如果不仔細聽還真琢磨不到。皇帝在除夕這天親臨燕王府就已經很有內涵了,方纔還故意說出大家都姓顧,合該是一家人的話。而之後顧徽彥也應下了皇帝拋出來的鉤子,並且推了顧呈曜出去。顧呈曜是小輩,用小輩說話,總比燕王自己應諾要好回轉的多。

    皇帝大老遠跑過來不可能當真來和顧呈曜切磋學問,他要的是燕王的表態。如今朝中黨羽林立,張首輔門生遍野,燕王是藩王,同時還手握十萬大軍,他到底站在哪一邊呢?皇帝所說的「一家人」,涵義在這裡。

    等林未晞將這兩句話的精微含義扒出來後,顧徽彥和皇帝的對話已經又過去了好幾個回合。林未晞心底不由歎了一聲,怪不得說天子近臣不好當,這是權力最大,同時也是最危險的地方。要是換她上去,她恐怕還在理解皇帝的深意,另一邊的對話就已經結束了,怎麼能像顧徽彥這樣對答如流,應付自如,往來都是暗話。

    皇帝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神態明顯揚起來。林未晞看著時機,藉機問:「陛下,王府年宴已經備好,臣婦鬥膽,敢問陛下可否願意入席?」

    「這是自然。久聞燕王妃蘭心蕙質,太后在深宮都有所耳聞,沒想到今日朕便能得以一見。」皇帝說著站起身,旁人也陪著他站起來,但是皇帝卻沒有急著走,而是對林未晞說,「母后在宮中雖然閒適,但沒有說話的人,難免孤寂。燕王妃若是有時間,不妨多到宮裡走走。」

    林未晞笑著應下:「是。」

    聖上也要入席,王府的這頓年夜飯立馬又上調了三個檔。好在林未晞對內宅管理十分規範,如今她身份足夠,下手不必顧忌,也沒有卜媽媽這等人指手畫腳,林未晞的安排越發清正嚴明,自成一體。下人們各有所司,林未晞的指令又足夠明白,所以在聖上突襲這種非一般大場面上,也沒有鬧出一絲錯處。

    皇帝突然到來,廚房許多安排就得重做,這樣一來時間趕,壓力又大,最容易惹出亂子來。高然本來暗暗提著心,可是等看到年宴一絲不苟地端了上來,連一點點不合意之處都沒有,高然心底的滋味反而更複雜了。

    高然偷眼瞅向顧呈曜,發現他也明顯鬆了口氣,隨即眉宇間浮上一絲讚賞來。高然抿著嘴角將目光收回,經此一事,恐怕林未晞在內宅的地位越發超脫了。連皇帝用的大宴席都能在片刻內安排好,還有誰敢不服氣,恐怕管家二三十年的主家婆也不敢放這種大話。

    皇帝說是要和燕王府一家同用年夜飯,可是實際上他坐下不過和顧徽彥過了幾巡酒,便起身出府了。現在皇帝出宮的消息想必家家戶戶都知道了,皇帝即使不樂意,也得去張首輔家走一趟。

    皇帝走後,來來往往所有人都無聲地鬆了口氣。

    顧徽彥神色還算平靜,但是林未晞和他朝夕相處這麼久,馬上就看出來他雖然看起來平靜,但是細微之處還有許多差端倪,應當是在想心事。能值得顧徽彥掩飾神情思索的事情,唯有方才離去的小皇帝了。

    「王爺。」林未晞輕輕喚了一聲,顧徽彥回過神,看了林未晞一眼,從桌子下面握住她的手:「沒事。陛下應該去張府了,入宮的事不必我們操心,繼續用膳吧。」

    林未晞點頭應下,顧呈曜、高然也順次落座。然而經過這個插曲,這一頓飯吃的食不知味,根本沒有人放心思在飯菜上。

    林未晞見幾人次第落筷,看樣子再沒有繼續的必要,就揮手讓丫鬟將除夕宴撤下。丫鬟們輕手輕腳地搬動碗碟,而主子們已經移駕,到隔間落座了。

    這是林未晞兩世以來,以嫁人之身過的第一個年。從閨女到媳婦的差距巨大,往常她盡可和姐妹丫鬟另找一個清閒地方說話,但是現在她卻萬不能如此。幸好林未晞沒有婆婆,府中比她大的唯有燕王,然而陪夫婿守歲和陪婆婆、太婆婆守歲顯然是兩個概念。林未晞陪在顧徽彥身邊,一點都不覺得時間難熬。

    然而同樣的境況,恐怕高然的心境就完全不同了,高然依舊得寸步不離地守在林未晞身邊。林未晞坐到後面困意襲來,她眼睛困的不行,但是她自忖自個兒是長輩,在小輩面前一定要端莊,所以強行撐著眼皮。過了一會,她眼睛中全是水霧,眼神也迷迷瞪瞪的。

    犯困的林未晞反應慢了許多,相比於平時的伶牙俐齒,現在的她眼睛濕漉漉的,顯得無害又無辜。對於時常被她語言摧殘的人來說,現在的她無疑可愛了許多倍。

    顧呈曜就是如此著想。他當然知道這樣做很不妥,那是他的繼母,於情於理他都要避嫌,這不僅是對年輕的繼母不敬,更是對父親不敬。可是即使收回了眼睛,腦海中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回放方才看到的景象。原來林未晞犯困的時候是這樣的,反應慢半拍,整個人也嬌嬌氣氣的。

    顧徽彥正襟危坐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他歎了口氣,伸手扶住來回晃動的林未晞,說:「既然困了,就回去休息一會吧。」

    林未晞現在腦子都不大清楚,犯困的人就和喝醉酒的人一樣,最忌諱別人說她困。林未晞啪的一聲拍開顧徽彥的手:「我不睏。」

    整個屋子的人都寂靜了,王妃竟然拍開了燕王的手?宛星簡直要窒息了,她正想趕緊上前搖醒林未晞,提醒林未晞一二,卻發現燕王只是輕歎了一聲,扶著林未晞的肩膀,將她平放在自己腿上。

    林未晞順著力道趴下,過了一會就睡得神志不清了。顧徽彥將林未晞後頸的碎發理順,隨即就繼續乾自己的事情,並無絲毫被冒犯的不悅。宛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直到被人揪了揪袖子,她才默默退回來,和屋子裡眾多喘氣的人一樣,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林未晞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覺得這一覺睡得溫暖又舒服。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人輕輕搖醒:「先醒醒,新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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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新生

    林未晞這一覺睡得極沉, 正睡得大好時被什麼人搖醒,林未晞以為是宛星在玩鬧, 就用力拍開對方的手, 嘟囔了一句「別鬧」, 轉了個方向繼續睡。

    對方似乎歎了口氣, 說:「是我。外面正在迎新, 先撐過這一會,回去就能好好睡了。」

    林未晞聽到聲音才感覺出哪裡不對, 她撐開眼皮,發現自己正趴在一襲黑色的暗錦上,而因為她睡姿素來不□□穩,她幾乎完全擠到對方懷裡了。

    林未晞有些懵地撐起身,正好對上顧徽彥的眼睛。林未晞怔怔和顧徽彥對視了一會,她漿糊一樣的腦子終於清醒些了, 趕緊回頭看屋裡其他人。

    好在屋裡十分安靜, 外面爆竹聲一陣接著一陣, 幾乎匯聚成聲音的海洋, 下人們似乎也被這樣的熱鬧吸引,全到外面看煙火了,室內除了她和顧徽彥, 並沒有別人。

    可是顧徽彥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人呢, 林未晞有些尷尬, 顯然是因為她, 顧徽彥才把人都趕到外面去了。這樣一來, 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守歲時睡著了,還直接窩在顧徽彥懷裡?

    天啊,林未晞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這讓她日後如何在下人面前發號施令,甚至不必說這麼遠的,光一會出門,她要如何面對外面的丫鬟婆子,乃至兒子兒媳就足夠頭痛了。

    林未晞嗚咽一聲,垂頭喪氣地敲了敲腦袋:「王爺,你怎麼不叫醒我?」

    說完這句話林未晞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叫她醒來相當麻煩,而且當著眾人的面,顧徽彥要怎麼說?林未晞心裡有些過意不去,這是她的疏漏,她反而質問顧徽彥。可是顧徽彥卻沒有一絲不耐,他並沒有在意林未晞的埋怨,反而十分認真地說:「沒有必要。往常這個時候你早睡了,既然犯困睡一會就好,沒必要忍著。」

    顧徽彥總是這樣設身處地、體貼入微,林未晞心裡很感動,就仗著自己剛睡醒,小小地伸了個懶腰,隨即順勢抱住顧徽彥,再度靠回自己方纔的位置。她在這裡睡了很久,硬挺絲涼的面料都被她壓得微熱了,林未晞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上首傳來顧徽彥的笑。

    「都睡醒了,還撒嬌。外面有人呢。」

    林未晞本來打算示個好就收的,可是顧徽彥這樣說,林未晞反而抱住他不肯動了。林未晞將臉從顧徽彥胸膛前露出來,故意對他眨了眨眼:「王爺不是把人都趕到外面去了麼,還怕什麼?」

    在顧徽彥多年的準則中,在大庭廣眾之下衣冠不整,坐姿不端簡直是大忌。林未晞如今兩條都犯了,顧徽彥本來應該嚴肅地糾正她,並且教導她行端坐正的,可是這一刻顧徽彥看著賴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小嬌妻,竟然一時不捨得糾正。

    顧徽彥這短暫的停頓就給了林未晞得寸進尺的機會。她見顧徽彥沒有說話,就知道他雖然看著清貴嚴謹,可是對於她的一些小動作卻十分受用,只是不肯說罷了。反正這裡也沒人,林未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手環住顧徽彥脖頸。這樣一來她的受力全在腰上,腰線凹出一個漂亮又誘人的轉折。然而這番景象以林未晞的角度卻是看不到的,顧徽彥將手放在林未晞腰上,正好這時林未晞靠在顧徽彥耳邊,嬌聲說:「王爺,這是我們成婚第二年了,新年快樂。」

    顧徽彥垂下眼睛看著林未晞,兩人相距極近,呼吸相聞。林未晞本意是故意挑釁,可是現在她看著顧徽彥的目光,不禁有些害怕,甚至隱隱後悔起剛才的冒進來。

    外面傳來一陣鋪天蓋地的煙火聲,想來是小廝新搬了一批煙火,玩鬧著一起點著了。顧徽彥眼睛中暗流隱沒下去,他將林未晞抱著放在自己腿上,這樣她不至於一直靠腰撐起全身的重量。顧徽彥正了正林未晞發側的簪子,然後說:「一年中難得有今日的熱鬧,先出去看看煙火吧。」

    林未晞也是這樣想,她早過了對煙火好奇的年紀,但是身為王妃女主人,在辭舊迎新的這一時刻卻沒有出現在王府眾人眼前,這就很不妥了。林未晞本打算叫宛星宛月進來,但許是因為外面的爆竹聲太響,門口的丫鬟竟然沒有聽到。林未晞尷尬,正打算說什麼回圜,顧徽彥就已經拿起她的披風,細緻地為她扣上對扣,還將衣帽上的細絨毛理順。

    林未晞頓時沉默,她默默看著顧徽彥的動作,在他扣扣子時,林未晞伸手要接過,卻被顧徽彥阻止。等他終於整理到滿意的程度時,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眼中含笑:「走吧。」

    林未晞手已經被握住,她就這樣被領著走到外面。說來也奇怪,方才在房裡喊人沒人聽得到,可是房門一開,方才不知道幹什麼的下人立刻看過來,並一一對著林未晞行禮問安。外面的風有點大,兜帽上的絨毛在夜風中亂舞,林未晞半張臉都被白絨遮住,她嫌冷不願意伸出手來,就對著行禮的人微微點頭,示意她已經聽到了。

    王府這麼大的主院,再加上夜風濃重,爆竹震耳,院子一角的變化實在很難被人注意到。可是林未晞和顧徽彥一出來,院中的人立馬都意識到了。顧呈曜和高然雖然站得遠,可是房門打開的那一刻,他們倆的餘光就都跟過去了。隨後,林未晞和顧徽彥的身影出現,他們倆果然是一起出來了。

    顧呈曜和高然早早就換了個屋子守歲,林未晞在燕王腿上入睡,這種場面他們倆可不適合看。然而人就是這樣,有時候越是看不見,越容易浮想聯翩,等辭舊迎新、全城放炮竹的時候,高然在外面等了一刻鐘,才看到另兩人露面。

    高然雖然笑著站在外面,接受眾人的慶賀,但是只要想到主屋裡面的場景,依然還覺得渾身不是滋味。看公公和婆婆秀恩愛是什麼樣的感受呢?這個問題,恐怕除了高然,就只剩下顧呈曜能交流一二了。

    顧呈曜過去十八年,對父親的印象一直都是端正肅穆,威嚴不可侵犯,顧徽彥也完美撐起顧呈曜對父親全部的想像,顧呈曜是發自內心地敬重、欽佩父親。可是顧呈曜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父親也會全程關注另一個女子的動向,顧呈曜當時也在場,他當然能看出來燕王一直在注意林未晞,哪怕林未晞再微小的舉動都瞞不過父親。而他素來淡漠高冷的父親也會小心細緻、如同對待絕世珍寶一般,將另一個女子的身體小心放在自己腿上。

    擱在一年前,如果有人和顧呈曜說燕王會體貼人,顧呈曜一定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他卻說不出話來。

    尤其是等顧呈曜意識到,這種難言的複雜並不是對著林未晞,而是衝著他的父親,顧徽彥。顧徽彥那時雖然沒有明說,可是根本沒人敢繼續待著。顧徽彥不允許任何人看到林未晞睡著後的樣子,可是他自己卻留在屋裡長達一個時辰。顧呈曜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身側的拳頭倏地攥緊,正好這時一陣寒風吹來,顧呈曜藉著掩飾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氣,讓自己許是因為熬夜而昏沉的頭腦冷靜下來。

    既然看到了,顧呈曜和高然肯定要上前給父母親行禮、拜年,他們二人雖然站在一處,但是心裡卻各有各的心思,一路走來頗有些同床異夢的感覺。

    林未晞穿著大紅的披風,唯獨在兜帽上圍了一圈蓬鬆的白絨毛,她站在朱紅迴廊下,身姿窈窕,神情靜默中帶著不可冒犯的凜然,簡直如昭君在世,神女下凡。看到高然和顧呈曜過來請安,她也只是淡淡點了下頭,然後又將視線轉回深黑的夜空。

    此時夜已經極深,空氣清冷,呼吸間帶著濃重的火硝味,這就是年的獨特味道。燕王府的煙火當然準備的又多又繁,小廝們慇勤不斷地將炮筒搬到中庭,然後長長地抻著手臂將引子點燃。丫鬟們捂著耳朵站在迴廊下,見小廝點爆竹,又是叫又是跳,也不知道她們是害怕還是歡喜。

    林未晞看著這樣熱鬧的場面,不知不覺有些入神,方纔的困意早就消弭無蹤。宛星活潑,她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要了只線香過來,咋咋呼呼地在庭院裡點煙花。林未晞看到這裡忍不住笑。林未晞站在迴廊上,她沒有看任何人,可是許多人都在偷偷注意她。現在漂亮的不似真人的王妃宛然一笑,許多放炮的人收到鼓舞,越發變著法點煙花,想博得王妃的注意。

    宛星玩的實在是很沒規矩,宛月雖然替她開心,但是她生來沉穩,想的總要更多些。宛月將宛星叫回來,說:「院子裡這麼多小廝管事,你和他們混在一起點煙火,這叫什麼樣子。你暫且歇歇吧,伺候王妃才是要緊事。」

    宛星玩興正好,突然被喊回來很是不捨,可是她也知道宛月這是為了她好。宛星只好嘟囔著嘴將線香交給旁邊的小丫鬟,然而她還沒低落兩秒,看到林未晞又興奮起來:「王妃,您醒了?」

    林未晞高冷地抿嘴笑笑,就算作回答,好掩飾自己的尷尬。宛星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還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王妃,可惜王府沒有小孩子,所以放煙火只能交給小廝管事。等過幾年小主子們滿地跑,那時候過年放煙火才熱鬧呢!」

    林未晞出來後一直和顧徽彥站在一處,只不過外間噪聲大,說話不喊根本聽不到。有爆竹聲掩映,林未晞和自己的丫鬟說話也不顯得突兀,但是現在宛星這個缺心眼的說了這種話,林未晞趕緊朝顧徽彥看了一眼,發現他依然看著前方,並不像是聽到的樣子,這才放心,回頭立即瞪了宛星一眼。

    林未晞對於孩子一直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畢竟這是宗族社會,女子要想活下去,子嗣根本不能避免。但是林未晞卻知道自己身份敏感,燕王願不願意讓她生下子嗣呢?是女兒還好,萬一是兒子怎麼辦?

    這個問題林未晞不願意深想,所以也就從不允許侍女在燕王面前提這回事,哪怕是不經意帶過也不行。她不想讓顧徽彥以為她在暗示什麼。

    這本來是她早就想明白的事情,可是這一刻,她因為新年而歡欣鼓舞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眼前層出不窮的煙花爆竹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林未晞不免走神,眼睛盯著一處發怔,猛不防身後響起一陣激烈的鞭炮聲,林未晞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驚惶地退了一步。

    好在被嚇到的人不在少數,滿院子都是驚叫聲,林未晞的失態就也不算什麼了。她朝後跌了一步,心神還沒從驚嚇中恢復過來,就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撐住,隨後耳邊一暖,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瞬時離她遠去了。

    林未晞劇烈跳動的心慢慢就安定下來,耳朵被堵住,心跳的聲音就尤為明顯,它一跳接著一跳,在胸腔中的存在感非常強烈。顧徽彥比林未晞高許多,現在他微微俯身摀住林未晞的耳朵,不僅耳朵跳過一難,後背也能明確地感受到顧徽彥的體溫。她就像是整個人被裹著懷裡一樣,彷彿外間的硝火、巨響都不足為懼,她只管欣賞煙花的美麗就夠了,而不必操心美麗所帶來的噪聲。

    林未晞抿了抿脣,最終沒有掙扎,而是任由顧徽彥當著眾人的面半抱住自己。絢麗又吵鬧的鞭炮很快就炸完了,隨□□院裡又響起孔雀一樣明艷的火花,眼前這一切說不出的熱鬧漂亮,林未晞趁著天黑的掩飾,嘴角悄悄翹了翹。

    是啊,新的一年到了。去年的新年說不上愉快,她在十二月被無望的婚姻生生熬死,死時年僅十七,成婚不到一年,等再次醒來,雖然能僥倖繼續活下去,但是面對著林未晞困難的家庭局面,她也很難安心慶祝自己重活過來的第一個新年。但是元嘉五年過去了,這一年她遇到了前世未曾謀面的燕王,放棄了她前世全部的人生和光環,也不得不再次回到這個同時帶給她榮耀和痛苦的府邸。但是元嘉六年,她卻在顧徽彥猶帶著清冷之氣的懷抱中,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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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8:08 |只看該作者
63、朝賀

對於朝廷來說, 除夕並不是最重要的節日, 元日初一才是。

    初一一大早,整個京城都彌漫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東方依然大黑,而各個府邸卻都亮起燈來,承天門前更是早早有全幅披戴的官員等著。元日朝賀是一年中最鄭重的事情, 在這一日,百官朝賀,萬國來朝,這才是大國之威。

    元日朝賀慎之又慎, 按理內外命婦也需要進宮朝賀皇后、太后,只不過中宮空懸,皇帝尚未立後, 命婦朝賀的禮儀簡化了許多。饒是如此, 從兩更天折騰日上三竿, 也足夠受罪了。

    今日從天不亮起林未晞就起身折騰朝會的衣冠服飾, 她換上了親王妃禮服大衫, 頭戴九翟冠, 里襯素紗中單, 繫上深青鞠衣,胸背上繡著極近奢華的金線雲鳳紋。將鞠衣上的玉佩、配飾掛好後,她在最外面披上了寬大隆重的紅色紵絲大衫,最後套上長長的霞帔,底端用金墜子垂地。這一身下來, 里裡外外足有五六層,中間還掛著許多玉佩、彩綬,紅色大衫長袖幾可及地,行動間深青鞠衣、玉圭玉佩若隱若現,更遑論頭上的九翟冠,冠上綴著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金銀、玉石和寶石。林未晞穿上這一身艷光四射,高貴凜然不可逼視,但是高貴背後的沉重也是實打實的。

    雖然沉重,但是中原號稱禮儀之邦,這些繁瑣的細節就是最好的權勢,禮服上每一個細節,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朵繡花都象徵著地位和秩序,這些細節累積起來,便是林未晞站在朝賀大殿中時,撲面而來的威儀華美。

    林未晞屬於外命婦,但是如今宮中沒有后妃,她又是燕王之妃,即便是場中年紀最輕,眾王妃也不敢讓她站在後面。林未晞推辭無果,便站在眾命婦的第一列,端莊肅穆地領著眾人舉行朝賀大禮,隱隱呈外命婦之首之勢。

    其實朝賀禮節已經簡化了許多,畢竟相比於太后,皇后才是真正的禮儀重心。按道理皇帝年幼,尚未立後,女眷的朝賀應當取消的,可是張首輔對這些繁文縟節十分執著,不光對眾臣的舉止行端吹毛求疵,就連皇帝也不能幸免,十日一次的經筵錯一點就要彈劾。男子們是此等風氣,林未晞這些女眷當然也得跟著受累。

    昨夜辭舊迎新,眾人本來就睡得晚,今日又是兩更天就起來穿戴禮服,之後又頂著十來斤重的衣服參加冗長繁瑣的朝賀禮,起立跪拜不知道要折騰多少次。這一整套下來,林未晞這些年輕人還好,好多上了年紀的誥命夫人就已經熬不住了。等禮節結束,上首的錢太后也鬆了口氣,趕緊讓人扶著到後面休息去了。

    錢太后離開,台階下的女眷們也能鬆快一會。即便朝賀典禮結束了也不能出宮,她們要在宮中參宴,等宴席結束了才能回去。可是最麻煩的朝會結束,剩下的時間就實在不算什麼了。張首輔對這些繁文縟節簡直稱得上苛求,若是做錯了什麼,恐怕就給全家惹上麻煩了。

    好在朝賀禮順順當當地結束了,女眷們還不能出宮,剩下的就是交際時間了。大朝賀象徵意義很重,再加上今日大家都穿在最隆重的品級服飾,無論平日里怎麼吹,硬規矩上孰高孰低,今日看一眼就能知道。所以好些兒孫爭氣的夫人最喜歡在朝賀結束的元日宴上交際了。

    朝賀的隊形散開,林未晞不過在原地站了站,都沒來得及去旁邊休息一二,便被上前問安的夫人們圍住了。

    有資格參加朝賀的各個都是有頭有臉的誥命夫人,男子顯達後最榮耀的事情便是給母親請封誥命,其次才是給妻子請封,這樣一來,前來參加朝賀的夫人們年紀就普遍偏大,四十多已經算年輕的了,七老八十、白發蒼蒼的老封君也不少見,林未晞今年才十七,她混在其中就尤為突出。而她姿容昳麗,越華麗的衣冠越能襯托出她的精緻漂亮,她還全程站在首位,這就不是一般的扎眼了。

    昨日入夜的時候京城中就傳遍了,皇上在年節出宮,第一站便去了燕王府,還在燕王府留了半頓飯,剩下半頓去了張首輔家。皇帝這樣做,可見燕王在帝王心目中地位之高。燕王有兵有權,現在看來還十分得新帝信任,都能讓皇帝主動參加他的除夕家宴,地位可見一斑。連著三代帝王都對燕王倚重有加,這其中的份量就太可怕了。

    林未晞這個燕王妃今天一露面就備受矚目,如果說從前眾人看她的目光是好奇敬重,今日就是小心翼翼乃至忌憚了。林未晞心裡低低嘆了口氣,先帝留下的三位輔政大臣本沒有高低先後之分,可是被皇帝這樣一做,也就強行讓三人有了先後。然而幼帝長大,野心也逐漸膨脹,這實在是想避都沒法避的事情。

    女子未出閣前由母親、嬸母帶著交際,等婚後就全跟著婆婆了。只見大殿中夫人們交談時全部帶著自己的兒媳乃至孫媳,兒媳扶著婆母,笑容溫順,婆婆無論家裡怎麼樣,現在都是一副姑慈婦孝的模樣,而林未晞和高然這一對,就顯得很怪異了。

    林未晞這個婆婆往前面一站,簡直比兒媳婦還年輕漂亮,旁人若不是看到了林未晞身上的親王妃服飾,根本不敢認。

    林未晞送走好幾家前來拜年問好的夫人後,趕緊趁機朝角落的小閣走。她頭頂上的九翟冠份量著實不輕,再不歇歇,她的脖子都要折了。

    在這種場合高然沒有自由行動的權力,她只能跟著婆婆走,林未晞去什麼地方,和什麼人說話,她就得跟到什麼地方。即便見了娘家人,沒有婆婆的允許,也是不能擅自行動的。

    多年的媳婦熬成婆,這句話不是說說而已。

    壽康大長公主今日也進宮來朝賀,她正坐在小隔間里休息,看到林未晞看來,頓時喜出望外。林未晞正想著去找外祖母呢,實在沒想到這麼巧,竟然在休息的地方遇到了。林未晞連忙迎過去,先行給壽康大長公主行禮:“大長公主安,晚輩給您拜年。”

    林未晞只蹲身到一半,就趕緊被壽康身邊的女官扶住了。即便林未晞是不折不扣的晚輩,因為燕王如今的地位,壽康大長公主也不敢受林未晞的禮。壽康讓人把林未晞扶起來,笑著握住林未晞的手,左右一個勁直看:“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你也真是沒良心,一有了夫婿,就不來看我這個老婆子了。”

    林未晞噗嗤一笑,坐到壽康大長公主身邊,親昵地靠著壽康:“我怎麼敢忘了您呢,我恨不得天天往公主府跑。幸好年底王府的瑣事多,若不然您現在肯定看見我就煩。”

    壽康大長公主被逗得大笑,其實兩人不過是一個月沒見而已,女眷出門不易,一兩個月見一次面已經算勤的了。林未晞是新婦,又剛接手偌大的王府,年底脫不開身很正常。可是在壽康心中,一個月不見,就仿佛過了多久一樣。

    壽康年紀已大,這一套繁瑣的朝賀禮折騰下來已經很吃不消了,但是看到林未晞,她身上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渾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壽康拉著林未晞的手問東問西,極為親熱,可是對跟著林未晞一起進來的高然,她名義上的外孫女,卻看都不看。

    高然乾站在一邊不免難堪,臉面上十分不好看。高然在心中安慰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現在不過是小人得志罷了,暫且讓這兩個惡人猖狂一會,日後她必然會讓她們十倍奉還。

    壽康大長公主仔細問了林未晞近日的境況,得知府中並無人敢輕慢,接手中饋也十分順利後,她這才放了心。盡管之前聽京城中人說過,燕王府那位新娶的年輕王妃十分能乾,才入門一個月,就全面接手王府的內外事務了,連往來年禮都是出於新王妃之手,可是關心則亂,壽康大長公主總是親自聽到林未晞說才能安心。

    剛入門連人都認不全,就敢接手王府大權,可見林未晞藝高人膽大,事實證明林未晞也確實有張揚的資本。壽康心中感慨,她一見著林未晞就覺得親近,連林未晞這種爽利能乾的性子,也和高熙十分像。或許,這就是冥冥中自有註定吧。

    壽康見林未晞在燕王府確實沒有吃苦,心裡安穩,不由就又關心起另一件事來。顧徽彥也是壽康的侄子,無論從林未晞的角度還是燕王的角度,壽康都挺關註這對由自己親自保媒的新人。壽康拉住林未晞的手,湊近了問:“你和燕王怎麼樣了?”

    猛不防被問起這種夫妻私事,林未晞卡殼了一下,還不等她說什麼,壽康看到林未晞的臉色,已經自顧自說了出來:“看你氣色,想來是不錯的。”

    林未晞臉頰頓時爆紅,都是已婚女子,她當然明白壽康這句話在暗指什麼。林未晞正尷尬著不知說什麼好,壽康見伶牙俐齒的林未晞也有這樣嬌羞的小女兒情態,心中越發安慰。她拍了拍林未晞的手,十分欣慰地說:“這樣就好,你們倆算是我為數不多有牽掛的人了,誰能知道你們兩人竟然走到了一塊。如今見你們過得好,我也能安心了。”

    林未晞笑容凝滯下來:“大長公主……”

    “沒事,我年歲已高,沒必要避諱這些。”壽康仔細地看著林未晞的臉,眼睛中不由閃出水光來,“得知你和燕王相互扶持,夫妻和睦,我心願已了,實在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你們倆一定要好好過,早日生個大胖孩子出來。若是兒子肯定像燕王,從小就聰明伶俐,若是姑娘那就像你,哎呦,這可是個了不得的冤家,恐怕不好惹的很。”

    林未晞也被說的笑了,她陪著長輩暢想,可是心裡想到昨夜的事,還是不免低落。

    燕王如今寵她是因為男女之間的那些事,這些都是虛的,唯有涉及子嗣,才能看到這個男子真正的態度。燕王對她,又是什麼樣的感情呢?他究竟把她放在什麼位置上?

    林未晞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太久就被人打斷了。穿著紅衣服的內侍站在暖閣門口,笑容滿面地給林未晞和壽康作了個揖:“燕王府,大長公主,太后娘娘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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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外戚

紅衣內侍這句話說的客氣, 其實壽康大長公主自己也知道, 錢太后真正請的是林未晞,只不過看到林未晞和壽康一同坐在這里, 太后總不能只叫燕王妃而撇下另一個,所以才一同請到裡面說話。

    壽康本可順勢拒絕多休息一會,可是她不放心林未晞自己進去, 就不顧勞累站起身,陪著林未晞一起去錢太后那裡。太后身邊的公公出來時許多人都看到了,等一會看到公公陪著燕王妃走過去,許多人都驚訝地張了張嘴。除夕夜皇帝親自出宮去拜會燕王, 今日大朝賀,太后第一個就叫燕王妃進去說話。燕王府的權勢簡直令人驚駭。

    慈寧宮里,錢家人已經陪太后坐著了。但是錢家是典禮結束後自己進來拜見太后, 這是娘家外戚的體面, 和林未晞這等專程被太后叫進來說話的命婦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林未晞扶著壽康大長公主慢慢朝慈寧宮走去, 兩人一露面, 已經坐著的幾人都抬頭朝這里望來:“燕王妃和大長公主來了。”

    除了錢太后, 其餘的夫人太太全站起身, 嘴裡說著給林未晞拜年的吉祥話。林未晞一進門就帶上笑意, 她正要給錢太后行禮,錢太后已經讓旁邊的宮女扶住:“燕王妃和大長公主不必客氣,這里都是自家人,這些虛禮就都省了吧。老是拜來拜去,怪折騰人的。”

    “謝太后。”林未晞笑著應下, 雖然這樣說,但她的萬福還是蹲到位置後才起身。林未晞站好後立刻又去扶著壽康大長公主,兩人朝上走時,錢家眾人都感到一陣拘謹。這兩位一個是燕王妃,京中無出其二的權臣之妻,另一位是壽康大長公主,比錢太后還高一輩,她們倆進場,誰還敢坐在這兩個人上首。

    錢家大太太后退一步,將自己方纔的位置讓出來。林未晞看到後笑道:“錢大太太客氣了,怎麼能攪擾您呢。”

    錢大太太訕笑:“燕王妃這話說得就讓人無地自容了,我等何德何能,怎麼敢讓燕王妃陪坐。您和大長公主合該坐上位。”

    林未晞笑著還沒說話,坐在中間的太后淡淡開口了:“王妃和大長公主不必客氣,落座便是。”

    壽康大長公主神情平淡,點了點頭就應下了:“那就多謝錢大太太了。”

    壽康擔心林未晞不方便應承,就自己出面答應了。錢家人在外人面前風光就算了,在她們二人面前,卻沒有資格坐到前面。然而林未晞畢竟年紀小,即使她的身份足夠高,有些話也不方便說。林未晞若是直接應下,恐會被人冠上猖狂之名,但如果是壽康大長公主應承,那就沒什麼問題了,畢竟壽康的輩分擺在這里,被供著是應該的。

    壽康坐到錢太后右手邊,林未晞將壽康扶著坐好後,才繞到對面,緊挨著太后左手而坐。錢太后身為聖母皇太后當然坐最中間的寶座,太后的右邊第一個座位最尊貴,其次是左邊第一個,右邊第二個,以此類推。剛才錢家眾人正說得好好的,林未晞和壽康一進門,他們全都得站起來讓座位。這一圈折騰下來,本來就有些不平衡的錢家越發訕訕。

    等眾人都坐好後,錢太后問起燕王府眾人近來的身體狀況。這是很標準的寒暄,林未晞一一說好,末了順勢問起太后和皇上。林未晞和錢太后一來一回,她們二人客套的時候,慈寧宮剩下的人就只能瞪著眼睛看,沒人敢插話。

    錢太后和林未晞說了許久的話,等掃到林未晞身後的高然時,才想起燕王府還有高然這個世子妃。錢太后便順勢問了一句:“世子妃也來了,今日折騰許久,恐怕累了吧。”

    高然垂下頭,溫柔嘉順地說道:“伺候婆婆和太后,這是妾身的福分,並不累。”

    錢太后聽到後淡淡點了點頭,她只是隨意一問,並不在意高然的答案。錢家一個太太看見了,拿捏著接了句嘴:“世子妃真是孝順,有這樣溫婉懂事的兒媳跟在身邊,燕王妃好福氣。”

    錢家這位太太本意是恭維林未晞,她這一句話等於同時誇了兩個人。可惜錢家太太的馬屁歪的厲害,無論林未晞還是高然,聽到這句話都客套地笑笑,內心裡並不覺得高興。

    錢太后和林未晞說完客套話後,接下來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說的。她昨日很晚才知道皇帝出去了,先是去了燕王府,隨後去了張府,之後就被張首輔派人送回來了。錢太后得知這件事後很是埋怨,本來皇帝私自出宮就很不妥,可是皇帝既然都出去了,怎麼能不去錢家呢?若是皇帝哪裡都沒去,那錢太后也不能說什麼,可是他去拜訪了自己的叔叔,拜訪了自己的老師,唯獨沒有去外祖錢家。這就讓錢太后很不高興了。

    然而皇帝到底不是她親生,即便占著嫡母的名,許多話錢太后也不好說。今日錢家進宮也說了這件事,可是錢太后再不痛快,還是得把林未晞叫進來示好籠絡。昨日皇帝過來,專門和她授意了此事。

    錢家看著林未晞,都覺得復雜難言。給壽康大長公主讓座位就罷了,畢竟壽康輩分高,皇家即便為了面子都得供著她,可是站起來給一個年紀足以當自己女兒的人讓座,這就很難堪了。錢家最開始成為外戚時欣喜若狂,然而時間久了,錢家人聽慣了奉承,眼睛也就不滿足現在的這點地界。同樣是親戚,燕王是皇帝的叔叔,可是他們錢家一樣是皇帝的外祖啊,為什麼燕王大權在握,而錢家就只能領幾個不痛不癢的閑差,被當擺設一樣養著。

    這一場談話始終都是客客氣氣的,等林未晞走後,一個很受錢太后喜歡的侄兒媳婦說:“太后娘娘,明明有我們自家人,為什麼皇上總是偏向外人家呢?”

    雖然皇帝稱呼燕王為叔叔,但其實燕王這一支和皇帝已經有些遠了,在錢太后看來,燕王即便要倚重,但哪裡比得上自己娘家人,怎麼能越過錢家偏向燕王呢?錢家這個侄媳婦的話可謂正搔到了錢太后癢處,錢家眾人見侄媳婦說完後太后沒有發怒,心中大喜,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提自家抱起不平來。

    伺候在太后旁邊的一個宮嬤嬤暗暗皺眉,宮里隔牆有耳,誰說話不是慎之又慎,可是堂堂外戚後族的侄媳婦竟當著滿屋子宮女太監說燕王是外人,還隱有指責皇帝的意思。宮嬤嬤聽到這里就覺得不妥,可是太后卻並不呵斥,錢家人有了依仗,後面的話也越來越過分。主子的言行著實輪不到她一個奴婢指手畫腳,可老嬤嬤還是忍不住嘆息,難怪皇上和燕王都不願意對錢家委以重任,瞧瞧他們一家老小的行事,實在不是個能當大任的。

    林未晞從錢太后這里出來,一露面就又被人圍住應酬了。林未晞嘆氣,看來今天一整天,她是別想鬆快一陣了。

    好容易捱到晚上出宮,林未晞往外走時正好遇到英國公府。英國公府的人見到林未晞臉色就一僵,顯然他們也還記得年前給高然撐腰那回事。燕王府和英國公府作為姻親,方纔在宮殿里不可能不過來打招呼,但是當時打過招呼就各自散開,哪像現在兩家人遇到,而出宮的路只有一條,這就很尷尬了。

    英國公老夫人雖然表情淡淡的,但到底還是先給林未晞問好:“燕王妃安。”

    “老夫人安。”林未晞看見熟人不由覺得好笑。林未晞八風不動地站著,曾經她是晚輩,可是現在應該是英國公府過來給她行禮才是。顯然國公府也明白這回事,等國公府的夫人媳婦一一給林未晞行禮後,高然才從林未晞身後側跨出一步,垂眼道:“兒給祖母、嬸嬸和幾位嫂子請安。祖母萬福。”

    英國公老夫人看到高然也覺得尷尬。那次老夫人氣勢洶洶地帶著人去燕王府給高然撐腰,可是隨後卻是高然沒道理,英國公府鬧了好大一個沒臉,老夫人心裡對高然有氣,就沒有去看高然,直接帶著人回府了。從那次之後,這還是英國公府眾人第一次見到高然。

    同樣是在宮中相遇,去年端午英國公府遇到自家三姑奶奶時,說不盡的春風得意,當著眾人面祖孫相認,何等排面。然而不過半年過去,英國公府再遇到高嫁的三姑娘,以及三姑娘的婆婆時,心境就完全不同了。

    高然嫌棄英國公府沒用,把自家女兒當商品,風光時對你千好萬好,可是有事需要娘家撐腰時,卻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妥妥的賣女求榮之家。而英國公府眾人也覺得高然不地道,她自己做錯了事,但是瞞著不說,反而攛掇娘家人過來和婆婆鬧,完全是把娘家當槍使。英國公老夫人在林未晞面前丟了那麼大一個臉,老夫人自己也生氣,現在看高然不冷不熱,她就越發梗著了。

    林未晞眼珠微動,朝後看看高然,又轉到前面看看英國公府,最後滴溜一轉,笑意已經從眼睛中傾灑了出來:“老夫人很久沒見到世子妃了吧,今日正巧遇到,我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婆婆,反正從這里到出宮還有好長一段路呢,世子妃不妨過去和娘家說說話,就不必跟在我身邊了。”

    “這怎麼能行。”還不等高然說話,英國公老夫人就硬邦邦地開口了,“媳婦伺候婆婆天經地義,她是晚輩,怎麼能拋下婆母自己行動?世子妃雖然是姓高,可是既然嫁到王府,那就燕王府的人了,哪能動不動就回娘家。”英國公老夫人說完後看向林未晞:“她是媳婦,若她有什麼做得不對的,還請王妃替她指正。晚輩不懂事,她的嫡母也去得早,全得仰仗您這個婆母教導她。”

    高然本來也不想和英國公府說話,但是這應該她來推辭,而不是被娘家當面拒絕。高然心裡的火氣越發沖,她原本對英國公府還有些好感,畢竟她的便宜父親替她談了門好婚事,但是現在聽到老夫人說出這樣賣女求榮、趨炎附勢的話,高然心中對英國公府僅剩的一點好感也沒了。

    高然心裡不痛快,口氣不由帶出來幾分:“祖母說的是,我現在是顧家的人,是不該整日和國公府待著了。”

    這話一齣,氣氛又冰冷幾分。林未晞見這兩夥人肉眼可見得鬧僵了,趕緊說:“國公府深明大義,世子妃也懂事,這實在是燕王府的福氣。今日天氣冷,老夫人註意腳下。”

    說完之後林未晞自己都覺得很詭異,高然和英國公府都姓高,而林未晞是繼婆婆,按理她才是勢弱的、被針對的那一個,怎麼現在變成她在其中調和轉圜了?

    林未晞提醒英國公老夫人那句話並不是空口而言,年前下了大雪,現在天色昏暗,西風漸漸強勁起來,出宮的路確實不大好走,方磚縫里藏著暗冰,行走時頗得留心。林未晞圓場後,英國公老夫人謝過林未晞,然後就沉默地由著丫鬟兒媳扶著走。林未晞也沒有搭話的意思,她們正靜默地走著,突然從後面追上來一個小太監,隔著老遠就喊了起來:“燕王妃請留步。”

    林未晞聽到聲音,奇怪地轉身看去。深宮里禁止喧嘩,若不是因為著急,太監也不敢這樣大喊大叫。那個太監一溜小跑到林未晞身前,等給林未晞打了個千兒後,這才繼續說:“王妃留步,出宮的路遠,皇上特意吩咐了轎輦過來,送王妃出宮。”

    其他人聽到倒抽一口涼氣,林未晞眉尖擰了擰,說:“這於禮不合。皇上日理萬機,我怎麼敢勞煩聖上面前的公公?臣婦謝恩,但轎輦還是算了。”

    “王妃莫要推辭,萬歲是聽了燕王爺的話,這才派轎輦過來接您的。您若是拒絕,燕王就要親自過來,萬歲必然要降罪奴等了。”

    原來是因為顧徽彥,林未晞就說皇帝怎麼會記得她一個女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林未晞臉有些紅,她還努力給燕王的行為編一個正經的理由,英國公老夫人已經非常識趣地接話了:“既然公公們要送王妃出宮,那老身等人就不再叨擾了。燕王妃,老身先行一步。”

    林未晞越發尷尬,臉也更紅了。皇帝因為顧徽彥的緣故給燕王妃送了轎輦,但是高然這個世子妃就管不到了。高然只能給英國公府眾人行禮,目送他們離開後,又親自送林未晞上驕,然後才一個人朝外走去。

    高然一個人走在暮色四合的宮道上,腳下還時不時有黑色的暗冰,冷意從腳底漸漸躥上心頭。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人生的許多氣就是比較出來的。若是不知道還好,一旦有了比較,彼此落差就太容易氣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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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生辰

    林未晞不過在原地等了片刻, 就有小太監抬著轎輦來了。到宮門口後, 顧徽彥和顧呈曜已經等在那裡, 只是高然要自己走, 不及抬轎太監的腳程,所以還沒有到。顧徽彥看到林未晞後,伸手試了試她手指的溫度,平常自然到彷彿隨口一問:「今日累嗎?」

    「還好。」林未晞這樣說,但其實她臉都笑僵了。

    顧徽彥也不欲在這種地方細說, 他給林未晞緊了緊兜帽, 就說道:「外面冷, 你先到馬車裡等吧。」

    高然還沒回來, 她就先上馬車, 這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吧。林未晞抬頭看了看, 顧徽彥目光平靜深致, 顧呈曜自從顧徽彥和林未晞說話的時候就移開眼睛,刻意看著側面。現在他聽這句話, 也回過頭, 對林未晞微微垂首致意,說:「父親說的是, 母親先進去吧, 兒臣和世子妃不敢讓母親受累。」

    既然這樣,那林未晞也卻之不恭了。她坐到溫暖舒適的馬車中, 手裡捧著暖爐, 丫鬟輕輕給她敲著腿, 等了不知多久,外面傳來「世子妃」等問安聲。

    很快,高然的聲音隔著車廂傳來:「兒給母親請安,母親這一路可安穩?」

    這就是輩分的絕對威壓,如果是高然先出宮,如論如何她都等站在寒風裡恭候林未晞,可是相反,林未晞就不必等著高然,甚至高然出來後還得先行給林未晞問安,問候完婆母的安康後,才能上馬車休息取暖。

    聽高然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今日的天氣確實很冷。林未晞依舊擁著手爐,懶懶地回了一句:「自然。世子妃走這一路也累了,先上車吧。」

    「謝母親。」

    高然在另一駕車上,過了一會,馬車開動,燕王府的車隊緩緩朝府邸駛去。現在是日暮時分,皇城門口車馬甚多,可是無論什麼人,隔著老遠看到燕王府的車駕,都趕緊讓車伕掉頭讓路。

    終於回到王府,這一天下來誰都累了,顧徽彥免了顧呈曜夫婦二人的晨昏定省,讓他們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了。

    晚間飯後,林未晞沐浴出來,取了乾淨的白綢擦拭長髮。顧徽彥隨後去沐浴,等他出來時,果不其然看到林未晞和他進去時毫無差別。林未晞每次沐浴,前前後後瓶瓶罐罐的講究特別多,每次光打理頭髮,就要花費許多時間。

    這在軍中完全是不可理喻的,但是越是嬌貴的花越需要花費時間侍弄,林未晞和他軍中下屬當然不一樣。顧徽彥走過去挑了林未晞一縷頭髮看,他很喜歡林未晞頭髮的手感,烏黑光滑,握在手中有著流水一樣的柔順感,現在因為還沒有乾透,更是帶了溫潤的水氣,摸起來手感極好。

    顧徽彥頗有些愛不釋手,他突然就明白玩物喪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想來就是這樣不捨得放手的心情吧。他乾脆坐到林未晞對面,看著她用指甲挑起一塊軟膏,在手中化開後,細緻地塗抹在頭髮上。這一縷塗完後,又挑起下一綹。

    這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顧徽彥從來不知道,女子的世界竟然這樣溫柔細膩,處處充滿了綺羅軟香。林未晞也不知道顧徽彥突然坐到她跟前是想幹什麼,她手上動作不停,低頭輕聲說:「王爺,我這裡還需要好一會呢,您如果嫌浪費時間,就先去找一本書看吧。」

    「不必。」顧徽彥只是搖頭,眼睛依舊靜靜地看著林未晞。跟前突然坐了一個人,還是以雷厲風行、軍法嚴苛而著稱的燕王,林未晞對自己這種浪費時間又浪費銀錢的行為非常有壓力,她只能加快動作,腦中趕緊想一個話題轉移燕王的注意力:「王爺,皇上今日怎麼突然想起我來了?還派了轎輦送我出宮。」

    顧徽彥唔了一聲,說:「是我見天色不早,打算去後面接你,皇帝可能還有些話沒說完,就攔下了我,讓他身邊的太監去了。」

    林未晞倒抽一口涼氣,什麼?顧徽彥居然在和聖上說話的時候,拋開皇上打算去找她?怪不得那個紅衣小太監那樣說。林未晞有些難為情,同時難以抑制地感到欣喜,她放下手裡的髮絲,神色正經肅穆,裝作一點都沒有被影響的樣子,公事公辦地說:「謝王爺,但是日後王爺可不能如此了,教聖上笑話。」

    顧徽彥笑了笑,笑意盎然地看著她,點頭說:「好」

    氣氛又變得像是顧徽彥在哄她,林未晞有心改變自己的劣勢,就突然壓低了聲音,問:「王爺,今日聖上特意留你下來,說了什麼?」

    說到宮裡的事,顧徽彥的神情也冷淡下來:「沒什麼,還是老話重提。」

    林未晞想起除夕時皇帝的話,大概猜到了皇帝和顧徽彥說了什麼。她不由有些擔心:「王爺,今日太后也專程叫我進去說話了,還特意問了王爺的身體安康。皇上這樣做,那我們……」

    「不必,從前如何,現在還照常就好,無需刻意改變態度。」顧徽彥搖頭,他看到林未晞本起來的小臉,忍俊不禁,忍不住就想去掐她又細又滑的臉頰,「又不是什麼大事,你皺著臉做什麼?」

    林未晞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皇帝頻頻對燕王府示好,有心想讓燕王和張首輔對立起來,這還叫不是什麼大事?但是顧徽彥氣定神閒,看起來並不是毫無準備的樣子,林未晞的心也就慢慢安定下來。林未晞問:「王爺,我需要做什麼嗎?」

    顧徽彥聽到這句話先是楞了一下,隨即才搖頭笑:「不必。這是我和皇上、張江陵的事,女眷的影響微乎其微,你照常和張夫人來往就好。」

    林未晞聽到顧徽彥這樣說心中就有底了,燕王、張首輔、皇帝的關係日益複雜,林未晞生怕自己不小心做錯什麼,影響了燕王大局。可是想想也是,這種複雜又微妙的平衡,主場必然在顧徽彥這裡。這是一個漫長又凶險的對峙過程,她和張府的女眷實在沒必要因此就緊繃起來,這就太跌份了。

    顧徽彥看到林未晞如釋重負的樣子,心裡突然就動了動。他不得不承認,方才林未晞說「我需要做什麼」時,他心中是十分吃驚的。

    這場婚姻開始時就荒唐又胡鬧。顧徽彥清楚地記著那天在下雨,林未晞燒的厲害,顧徽彥去看了她之後,本來打算離開,誰知這個時候林未晞突然醒來了。她病得嗓子都啞了,可還是強撐著身體爬起來,隔著一層紅紗帳,不依不饒地問他:「殿下,我昨日說的事情並不是隨口胡言。」

    她大概不明白,這樣的話意味著什麼。顧徽彥知道林未晞只是氣不過高然的冒犯,所以執意要報復她,這種衝動的一時意氣之爭,並沒有繼續錯下去的必要。

    可是不知是林未晞實在太執拗了,還是他心神被什麼東西蠱惑,顧徽彥竟然應下了。顧徽彥一開始就知道,林未晞只是因為賭氣,而並不是真的想嫁人,所以顧徽彥本也不打算冒犯她,只當像原來一樣,王府裡多了一個人,王妃的名頭於她不過是保護和依仗。他依然還是一個人,安靜、規律地生活。

    可是如今林未晞卻坐在他的對面,衣衫鬆散,長髮披肩,專注又認真地問他「我能做什麼」。顧徽彥這麼多年來計劃第一次出現偏差,他並沒有預料過這種情況,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和一個女子朝夕共處,親密無間,甚至能坐下來安靜地看她打理頭髮。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林未晞是真的努力在做燕王妃,努力分擔他的命運。自此以後直至死亡,他們都不會分開。

    「王爺。」林未晞不悅地喊了一句,眼睛圓溜溜地瞪著他,「我還在這裡坐著呢,你想誰呢?」

    顧徽彥忍不住噗嗤一笑,他笑著說:「好,是我錯了,王妃勿怪。」

    而他心中卻在想,原定的計劃走岔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從成婚第二日那個晚上,新婚夜這是職責,他不能讓林未晞為難,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甚至後面的許多個晚上,明顯是他沒把持住,才讓自己晚節不保,當真讓林未晞成了他的妻子。

    林未晞頭髮已經幹得差不多了,顧徽彥試了試她頭髮的濕度,說:「累了就先到床上靠著吧,再等片刻就能睡了。」

    然而林未晞因為顧徽彥走神一事十分不高興,她對著顧徽彥冷哼一聲,臉色十分高冷,也用不著顧徽彥抱了,繞過他就要自己下地。顧徽彥很輕鬆地一伸手就將她攔住,打橫把林未晞抱起:「別鬧脾氣,小心著涼。」

    林未晞還是沒好臉色:「用不著,我叫宛星宛月進來給我取衣服,怎麼會著涼?」

    顧徽彥是真的沒辦法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將人放在床鋪裡,隨後自己坐到床邊,好聲好氣地問:「過幾日是你生辰,你想怎麼慶祝?」

    林未晞愣了一下:「你記得我生辰?」

    「當然,十五上元節。」

    林未晞有些吃驚,她的生日同時是一個盛大的節慶,所以許多人往往都會疏忽,經常是上元時家裡人刻意提醒了,他們才有些吃驚地想起來:「對,你的生辰在正月十五。」

    所以燕王突然說起這件事,林未晞非常驚訝。她似乎沒有在顧徽彥面前說過自己的生日,唯一的一次,還是去年三月去拜訪壽康大長公主的時候,談話時順口提過一嘴。

    沒想到燕王就這樣記住了。

    林未晞頓時笑逐顏開,方纔的事也不計較了,她直起身湊到顧徽彥身邊,說:「謝王爺。我要什麼都行?」

    顧徽彥停頓了一下:「你先說是什麼。」

    林未晞頓時不悅:「你剛剛都答應我了。」

    這就算答應了?顧徽彥看著林未晞亮晶晶的眼睛,竟然發現自己對美人計毫無抵抗之力。顧徽彥只能再一次小小違背自己的原則,讓步說:「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簡直是得了免死金牌,林未晞笑容越發燦爛,也不說自己想幹什麼,只是仰著下巴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燕王一言九鼎,可不許反悔。我要好好想一想。」

    林未晞的長髮從肩膀委頓到大紅錦被上,顧徽彥挑起一縷在指尖摩挲,看著她笑道:「既然使美人計,就要善始善終。你這樣得了好處就撤是不合格的。」

    至於怎麼個合格法,那就得問熟讀兵法的燕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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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8:45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節。

    顧呈曜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 正好看到景澄院的丫鬟喜氣洋洋, 她們見到是世子, 嬌聲笑著給顧呈曜請安:「世子、世子妃安。」

    高然也注意到這些丫頭不同尋常的興奮,雖然年節時不允許下人露出喪氣臉,但是裝開心和真開心區別還是很明顯的,這些丫鬟笑成這樣,顯然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不光是開門的兩個丫鬟, 主屋裡所裡伺候的人都歡歡喜喜的。林未晞坐在羅漢床上, 神情眉色舞, 而坐在另一邊的顧徽彥看起來卻有些無可奈何。

    這就很奇怪了, 顧呈曜給雙親請安後, 順口問了一句:「兒臣是錯過了什麼喜事嗎, 母親今日看著十分歡欣。」

    林未晞聽到這句話果然又笑了, 顧徽彥卻顯得很無奈。宛星見王爺沒有阻止,就壯著膽子說:「今日王妃生辰, 方才王爺正說這件事呢。」

    顧呈曜明顯愣了一下:「今天是母親生辰?」

    或者說, 林未晞的生辰也在今天?

    林未晞實在習慣旁人的這種驚訝了,於是熟門熟路地解釋:「對, 我生在正月十五, 正是上元這一天。」

    顧呈曜也反應過來自己方纔的話很失禮。可是他方纔那樣問,並不是因為記不住生日, 相反, 他正是因為知道這一天是誰的生日, 才會這樣失態。

    高熙也在正月十五過誕辰,甚至高熙名字中的「熙」字,便是因為她出生時正是元宵上燈時分,萬家燈火,眾人熙熙,故而祖父給她捏了「熙」字作名。這是從前高熙親口和他說的,顧呈曜還記得高熙緊接著抱怨,她正好生在元宵,所以每年都要給人解釋一遍自己的生日,以及名字由來,真是煩死了。

    誰知道,緊接著林未晞就說:「我出生時天光將亮未亮,恰是破曉時分,所以爹爹給我取了『晞』字作名。」

    顧呈曜簡直都恍惚了,一模一樣的發音,一模一樣的句式,除了出生時辰不一樣,顧呈曜幾乎以為面前的人是高熙,她又在不得不給旁人解釋自己的名字。

    世子聽到這番話後許久都沒有接,宛星宛月奇怪地朝顧呈曜看了一眼。高然也不知顧呈曜這是怎麼了,怎麼能在這種時候愣神,林未晞畢竟佔了個母親的名,得知了繼母的生日卻不回話,這太失禮了。高然趕緊補救,快地接過話說道:「母親竟然生在上元節,還是黎明時分,這個生辰八字著實好。」

    林未晞隨意地點點頭,類似的話她每年都要聽一遍,即便重生了這一點也沒有改變,如今她聽著這種恭維話實在沒什麼感覺了。顧呈曜醒過神了,他第一反應就是悄悄朝顧徽彥看了一眼,見顧徽彥沒有反應,他不知輕鬆還是僥倖地鬆了口氣。

    顧呈曜也知道自己方纔的愣神太過失禮了,但是他閃神的原因卻沒法向眾人解釋,他只能另外補救道:「兒臣竟不知今日是母親生辰,實在是不孝。既然是母親生辰,那便不能等閒視之,不知母親打算如何慶祝?」

    林未晞聽到這話又笑了,她一笑眼波流轉,說不出的精緻奪目:「又不是整生日,沒必要大辦,何況今日本來就是上元節,過元宵便算是順便慶祝了。」

    「這怎麼能行。」顧呈曜皺眉,他出於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說,「你的生日是闔府大事,怎麼能因為元宵節慶,就順便帶過呢。」說完之後顧呈曜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妥,於是掩飾性地看向顧徽彥:「父親,您說呢?」

    不知為何,林未晞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她也側過身,笑意盈盈地看向顧徽彥:「王爺,你說呢?」

    顧徽彥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無奈道:「沒錯,即便不是整歲,你的生辰也不能這般兒戲。無論是不是上元節,都應當另外慶賀。」

    林未晞顧不得屋裡眾人,將手伸過羅漢床的條幾,握住顧徽彥的手臂:「王爺,這麼說你是允了?」

    顧徽彥回頭看向她:「你很想去?」

    「嗯。」

    顧徽彥沒有說話,林未晞就不依不饒地握著他的手臂不肯鬆開。顧徽彥甚至覺得,若不是因為現在屋裡人多,而且顧呈曜夫婦二人也在,林未晞現在一定跑過來撒嬌耍賴了。顧徽彥終於明白為什麼古人說美色誤人,而美人計又是為何能成為三十六計之一,他那天晚上真不應該一時不捨就答應她,還許諾她想做什麼都可以。

    顧呈曜和高然都覺得奇怪,這是在說什麼?燕王答應了林未晞什麼事情?他們倆正遲疑著,拿不準該不該問,就看到顧徽彥歎了口氣,無奈又縱容地看了林未晞一眼:「好罷,既然你這樣想去。」

    林未晞立刻笑出來,眼睛都盛滿了笑意。身後的宛星宛月也驚喜起來,宛星拚命給林未晞使眼色,林未晞很不想理她,但是女眷出門一出不容易,林未晞到底但是沒為難這些小丫鬟:「王爺,那屋裡的丫鬟也能跟著一起去街上看燈嗎?」

    「看燈?」高然都顧不得自己這是搶了燕王的話,整個人驚訝極了。林未晞方才竟然是讓燕王帶著她去外面觀燈?今日沒有宵禁,街上那多麼人,而且魚龍混雜多是平民,皇室內眷怎麼能去這種地方?

    顧呈曜也覺得非常吃驚,怪不得方才父親神色無奈。他就說,若是尋常之事,父親哪捨得讓林未晞這樣軟磨硬泡,必然是起了個頭就應允了,原來林未晞想去街上看燈。

    上元賞燈是舉國盛事,但是對於燕王府這種有錢有權的豪奢之家來說,他們看燈從來不用去外面,都是叫燈進來看。甚至燕王府自己家裡就有一個極盡精巧的燈展,自有能工巧匠挖空了心思討皇家內眷們歡心,想要什麼說一句就夠了,根本不需要去外面看。

    這既是處於安全,也是出於皇室內眷的矜貴。皇家的女眷,怎麼能被外面的人看到身形容貌。林未晞想去外面看燈,確實夠異想天開的。

    顧徽彥不放心帶林未晞出去,倒不是因為名節閨譽這種東西,他擔心的是安全上的問題。他先是掌軍,後來又執政,難免會樹敵良多,貿然去這種人多的地方,只是他一人倒沒什麼,可是帶上林未晞,顧徽彥就沒法放心了。

    但是誰讓他色令智昏,早早就答應了林未晞提什麼要求都可以呢。再說林未晞是真的很想去,顧徽彥心一軟,就再一次做出了讓步。

    至於林未晞擔心的她的丫鬟……顧徽彥覺得很無奈,他都捨得把林未晞放出去了,還能糾結於幾個丫鬟嗎?顧徽彥說:「只要你喜歡,就一起帶著吧。」

    林未晞笑得眼睛瞇起,宛星宛月也十分興奮。她們這些丫鬟一年到頭都出不了幾次門,難得出門也是跟著主子去做客,實在沒有玩樂放鬆的時候。能一起去街上觀看京城的燈會,宛星和宛月怎麼能不高興,這也就是顧呈曜夫妻進來時,滿屋子丫鬟都喜氣洋洋的原因。

    高然見燕王當真應下來,她忍不住皺眉:「外面都是一些平民,又擠又亂,王府內眷怎麼能出去拋頭露面呢。」

    高然面露嫌棄,都是從平民百姓之家出來的丫鬟們神色就有些微妙。林未晞瞥了高然一樣,心想高然還真是適應得快,這才幾年,就當真把自己當成高人一等的貴族太太了。

    林未晞卻不把這些當一回事,不過是胎投的好罷了,風水輪流轉,誰也沒資格歧視誰。林未晞前世雖然生日就在上元節,可是她並沒有出去看過燈會。她根本不被允許去街上拋頭露面,就算老祖宗心疼小輩,頂天了也不過在街邊的酒樓上包一個包廂,她們隔著屏風或者紗帳,遠遠地朝燈台看上一眼。這也沒什麼意思,隔那麼遠,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誰能知道,當千尊百貴的姑娘時沒有機會,反而是成婚後成了別人家的媳婦,反倒實現了多年的願望。林未晞能得逞也是受益於她上頭沒有長輩,她就府裡最大的女子,只有別人聽她說話的份。而她再磨一磨燕王,讓燕王陪著她去,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林未晞興致勃勃,眉眼都帶著得逞的笑意,顧徽彥看著她,無奈卻包容。顧呈曜看著這兩人的互動,心中忍不住感慨,父親真的很縱容林未晞,簡直是毫無原則和底線。換成他或者其他什麼人,誰敢呢?

    既然決定了晚上要去看燈,那許多準備現在就要張羅了。林未晞身邊的丫鬟全都歡歡喜喜地去收拾晚上要帶的東西,整個正房都洋溢著一種過節的喜悅。顧徽彥看了看顧呈曜和高然,說:「既然要出門,那就一起走吧。你們夫妻倆如果有什麼要收拾的,現在就能回去了,無需在這裡一直杵著。」

    從臘月二十三一直到正月十六,早朝停朝,各衙署閉門,大大小小官員都能好好休個年假,所以顧徽彥也難得能在家待這麼長時間。而顧徽彥自從成婚後,一反常態不再日日待在前院,反而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內宅正房。顧徽彥對顧呈曜夫婦這樣說,旁人聽著覺得燕王這是關心兒子,體恤小夫妻,可是顧呈曜卻隱隱感覺到,父親恐怕是嫌他們礙事,才不想讓他們杵在正房吧。

    高然沒察覺到,但是顧呈曜卻心知肚明,他聞言非常識趣地退下了。

    到了晚上,京城燈火齊燃,皇城豎起巨大的鰲山燈棚。林未晞盛妝打扮,外衫換上了白綾襖,小豎領,對襟,衣襟上盤了整整齊齊一排金線紐扣,下面繫著粼光閃閃的六幅馬面裙。她因著看燈,特意挑了水滴形玉耳墜,就為了搭配看燈的衣服。等她最外面繫上白狐裘披風,整個人身上都是白色、金色等淡色,可是因著面料極好,衣料裡用銀線編織了暗紋,燈光映照時流光溢彩,清極艷極,美艷不可方物。

    任誰都能看出來,林未晞是真的很開心。顧徽彥看到她興致勃勃,越發不忍心拒絕她,一路上由著她指揮。

    林未晞本來坐在馬車裡看,可是時間長了林未晞手癢,忍不住下車,親自去街邊的商販攤上看燈。看到王妃下車,負責警衛的侍衛無論明處的暗處的,全都一陣頭皮發麻。他們期待了很久,也沒有聽到燕王的指令,更甚者燕王還親自陪著王妃,去街邊那個底細不明的小攤上挑燈。

    不論侍衛心中如何崩潰,現在小攤商販卻開心極了。這幾位一看就是大主顧,而其中那位最漂亮的娘子顯然是主心骨,所有人都隱隱拱衛在她的周圍不說,那位氣勢驚人的男子隔著三步跟著她,眼神也始終不離左右。就連另一位年輕些的公子,也時不時朝這裡看上一眼。

    商販一時半會沒想通這個家庭是一個什麼樣的構造,這位漂亮的不像話的娘子長髮輓起,顯然已經嫁為人婦,可是哪一位是她的夫婿呢?看年紀像是那位年輕的公子哥,可是無形的氣場告訴商販,他最好不要這樣想。

    但是無論心裡怎麼八卦,並不影響小販慇勤地招攬生意。林未晞帶著宛星宛月兩個丫頭,在攤子上挑了很久,終於艱難地決定買哪盞燈。宛月挑了月亮形的,宛星可能是餓了,挑了個蟠桃燈,林未晞沉吟了片刻,讓商販將那盞兔子燈取下來。

    顧徽彥站在不遠處看,心裡突然動了一下。那盞燈周圍都是生肖,她竟然挑了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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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雙魚

    顧呈曜遠遠看到林未晞挑了兔子形狀的燈, 他瞳孔頓時一縮。

    是巧合嗎?林未晞是單純喜歡這盞兔子燈, 還是因著生肖呢?

    林未晞今年十七,肖龍。屬兔的人,是高熙。

    顧呈曜幾乎不能控制自己腦子裡驚世駭俗的想法。他頭一次慶幸周圍人多,讓他有機會掩飾臉上的神情。

    林未晞心滿意足地挑好了燈籠, 一轉身便看到顧徽彥笑著看向她,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黑極亮極,熠熠生輝。因為天冷,林未晞的臉紅撲撲的, 她忍不住跑過去給顧徽彥展示自己的戰利品:「王爺,你看!」

    顧徽彥笑容和平常並無二致,他按住林未晞的手,一邊給她暖手, 一邊說:「在外面你該叫我什麼?」

    林未晞恍然大悟,顧徽彥好不容易答應了她出來看燈,為了安全, 林未晞也不能再喚他王爺。林未晞臉頰又紅了紅, 但顧徽彥握著她的手不鬆勁兒,她只能湊近了, 低低地, 快地喊了一句:「夫君。」

    顧徽彥笑了笑,終於鬆開手, 不再為難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林未晞不好意思再在這裡待著, 趕緊帶著丫鬟們朝另一個攤子走去。

    林未晞在前面走,她周圍的人群看著平平無奇,但其實早被探子清空了。然而林未晞對此一無所知,她全心投入新奇的逛街體驗中,並不曾注意身邊有什麼不一樣的。

    相比於林未晞,顧呈曜和高然的氛圍就很平淡了。高然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不願意來,可是和後世不同,上元節才是古代真正的情人節。某種意義上這次出門算是夫妻約會,高然即使嫌吵,但是真正站到街上後也不免充滿了憧憬。林未晞和顧徽彥走在前面,兩人一個鬧一個笑,旁邊不知多少人忍不住看向這二人。高然看到後也有些艷羨,她偷偷朝顧呈曜看了一眼,發現他神色冷寂,不知道在想什麼。高然有些失望,她努力安慰自己,顧呈曜只是不習慣這種喧鬧的場合罷了。他這種生來尊貴、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哪裡來過這樣擁擠的地方。

    林未晞一路玩了個盡興,直到回府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她這一晚上吃的玩的,林林總總買了許多東西,景澄院裡沒能出去的丫鬟看見林未晞回來,全都呼啦一聲圍過來看。

    這種民間的玩意放在端莊富麗的王府中格格不入,但又別有意趣。宛星宛月今日也走得盡興,現在眾人圍過來,宛星簡直像游魚歸海,立刻大顯身手,繪聲繪色地給小姐妹們講起這一路上的見聞來。

    宛月對此無奈地搖了搖頭,她走到林未晞身邊,低聲問:「王妃,您今夜走了許久的路,現在要沐浴解解乏嗎?」

    「好。」林未晞點頭,宛月得了令,立刻出去吩咐人備水。內屋裡的丫鬟出去大半,顧徽彥看著興致不減的林未晞,笑著問:「你今天很開心?」

    林未晞坐在梳妝鏡前,一邊卸耳璫一邊說:「對啊,雖然在王府裡也能看到燈,可是總不如外面的上元節有人氣。今日是不是給王爺添了許多麻煩?」

    「沒有。」

    林未晞輕笑一聲,將耳璫放入錦盒中,轉身撲入顧徽彥懷中:「謝王爺!我還從來沒有去過真正的上元燈會呢。」

    林未晞這一撲純粹是因為高興,她表達完自己的興奮後,就放開手,轉身到淨房沐浴了。林未晞這一撲來得快去得也快,還不等人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像魚兒一樣溜走了。

    顧徽彥站著原地,笑著目送她輕巧又快地鑽入淨房。等她的身影看不見後,顧徽彥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收斂起來。林未晞帶回許多小玩意,大部分都被宛星收在外面,唯有哪盞兔子燈,林未晞實在很喜歡,就將它留在身邊,插在了拔步床上。

    顧徽彥慢慢踱步,走在這盞精巧可愛的兔子燈前,眼中光芒明滅,神色莫測。

    從來沒有去過真正的上元燈會?以林勇那樣疼愛女兒的性子,即便女兒自小體弱,這種事情也不該發生才是。

    什麼樣的人,才會是第一次參加民間的上元節呢。

    元宵節過去,早朝很快就恢復了,顧徽彥也重歸早出晚歸的作息。規律的日子一不留神就溜過去許多,轉眼間,井口消融,春回大地。

    前幾日下了場毛毛細雨,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暖,輕薄的春裝終於不必在箱底壓著了。林未晞換上了明亮的春衫,這幾日一直忙著帶領丫鬟收拾換季的東西。還要趁著天氣好,將冬日的厚衣服洗好曬乾,然後把壓了一年的大件木器、書本筆墨等搬出來曬太陽。

    正房裡裡外外翻了個遍,春日的氣息也從柳梢路軋瀰漫到屋子裡面。今日休沐,林未晞收拾東西的時候,偶然翻到一個精巧的錦盒。

    她十分好奇,顧徽彥並不像是有閒心收藏這種東西的人。她和顧徽彥沒有避諱,所以也不顧這是顧徽彥的東西,當即就打開了。

    然而等看到裡面的東西時,林未晞本來輕鬆的神色卻一滯。

    顧徽彥正好從外面回來,看到林未晞站在一個地方不動,走過來問:「怎麼了?」

    林未晞都沒有反應過來,顧徽彥就已經站到她的身後了。林未晞趕快調整好心態,混若無事地回頭,笑道:「我看到了這個盒子,正奇怪王爺怎麼會收藏玉珮呢,可巧王爺就回來了。」

    顧徽彥朝林未晞手中的東西掃了一眼,輕笑著看向林未晞,眼神不知為何顯得很專註:「這並不是我的玉珮,而是受人所托,後面就寄存在我這裡了。」

    林未晞當然明白這對玉珮的來歷,錦盒中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對和田白玉,順著玉石本來的紋路,被精巧地雕刻成魚形,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就要躍然而出。

    顧徽彥還在解釋這對玉珮如何而來:「這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大概是元嘉二年,顧呈曜給我寄來一塊玉珮,托我尋人,我當時在西北,人手不方便,就托到壽康姑母名下。說來也巧,顧呈曜要找的那個女子,剛巧就是壽康姑母的外孫女,也就是英國公府的大小姐,顧呈曜的原配妻子。很快壽康姑母和英國公府大小姐要來了另一塊玉珮,一同寄回給我。你說,這樣的事巧不巧?」

    林未晞極淡地笑了笑:「對啊,真巧。」

    「後來顧呈曜和高大小姐喜結連理,而這對玉珮也因此留在我這裡。」顧徽彥說著從錦盒中拿出一枚半魚,在陽光下晃了晃,「玉質雖然尋常,但是雕工還不錯。你不是向來喜歡這種精巧的玩意麼,如果你喜歡,那就留給你吧。」

    竟然又要回到她的手裡?林未晞愣了愣,顧徽彥見她沒有回話,好奇地看著她:「怎麼了,不喜歡嗎?」

    林未晞很快就回過神來,她掩飾性地垂了下眼睛,再抬頭時已經沒有任何異樣了:「沒有,我也覺得這對玉珮很漂亮。看來是它和我有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收下了。」

    顧徽彥將半枚玉珮放入林未晞手心,林未晞眼睜睜看著這對玉珮在她手中,再度嚴絲合縫,合成一體。

    當初林未晞也是因為精巧而喜歡這對雙魚玉珮,她隨手指了半個給高然,然而就是這隨手一指,導致了她半生流離,英年早逝。林未晞都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她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再度收回了兩枚玉珮。

    這對雙魚玉珮,經歷了高然,顧呈曜,壽康大長公主,乃至顧徽彥等許多人之手,見證了那個少女從元嘉二年無憂無慮的閨閣女子,到元嘉六年物是人非的他府王妃,這其中甚至還隔了兩重生死。可是最後,就像當初英國公府的婆子獻寶般送到她面前一樣,這對玉珮換了個錦盒,再一次躺在她的手心。

    林未晞感到難言的唏噓,或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吧。

    顧徽彥待了一會就又被人叫出去了,顧呈曜進來請安的時候,正好看到林未晞穿著鵝黃色的春衫,倚在陽光下把玩他的那對定情玉珮。

    顧呈曜心臟猛不防漏跳了兩拍,他不得不在原地定了定,才能穩住身形,不要讓自己露出異態來。宛月隔著窗戶看到顧呈曜,連忙走過來給顧呈曜掀起簾子:「世子日安。」

    顧呈曜木著臉,他害怕自己稍微放鬆就會露出異狀來,所以只能讓自己面無表情。他幾乎是無知無覺地走進屋,多年來的君子禮儀似乎失效了,他完全忘了要給林未晞請安,而是眼睛定定盯著林未晞手裡的玉珮,問:「它們怎麼會在你這裡?」

    「今日收拾東西,無意間翻到的。」林未晞只是大概回了一句,就將對佩放回盒子中,當著顧呈曜的面合上錦盒,「世子竟然還認得這對小東西?」

    「當然。」顧呈曜忍不住在心裡補充了一句,他怎麼會忘呢?

    林未晞笑了笑,她的臉映襯在春日暖融融的陽光中,清透細膩,精緻清靈,幾乎要融入春光裡。她背靠著光輝明亮的日光,聲音中帶著輕誚笑意:「我聽聞世子和世子妃因偶遇而一見定情,可惜中間卻被這對玉珮的主人阻了一阻。我以為世子並不喜歡這對玉珮,畢竟沒有她,你們早就修成正果了。」

    顧呈曜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他能說什麼呢,他和高熙、高然的事情太過複雜,外人根本無法想像,自然也不能理解。許多事情當事人痛而難言,可是說給外人,她只會覺得他在開脫。

    林未晞今日穿著鵝黃色的薄衫,烏髮如雲,膚白勝雪,整個人好看的不像話。她懶懶散散地倚靠在窗邊,窗外泥土的清香慢慢滲透而來,漸漸將整個世界都包圍。這一切,都綺麗的像個夢境。

    顧呈曜在這一刻凝視著林未晞,這些日子被他刻意壓抑、刻意規避的念頭變得無比清晰起來。林未晞和高熙,太像了。像到甚至讓人忍不住懷疑,她們倆其實是一個人。

    宛月一直侍奉在林未晞身邊,林未晞說完話後就將東西收起,低頭繼續看賬冊了。也正是因此,宛月才得以注意到一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宛月心裡突然狠狠跳了跳,林未晞一直低著頭,沒有注意身邊的事情,可是宛月卻看了個正著。宛月被這個想法嚇得心臟突突直跳,她顧不得僭越不僭越,突兀開口道:「世子。」

    顧呈曜被這一聲猛地驚醒,他轉過頭,看到林未晞身邊的丫鬟正緊張地看著他。

    顧呈曜心頭的血漸漸涼下去,他草草給說了聲告退,就快步轉身出去了。

    林未晞對此依然是不甚在意的模樣,連頭都懶得抬。

    顧呈曜一路快地走回書房,他在做什麼?他學習詩書禮儀十八載,這就是他修身的結果嗎?

    顧呈曜回到書房,立刻取出熟爛於心的四書,可是這次,他過了許久,都沒法回到自己讀書的狀態。

    雲慧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看到世子手裡握著書,但是良久不動。雲慧沒有多想,她給世子倒了茶,露出一個溫婉的笑意:「世子,您讀書辛苦了,喝杯茶歇歇眼睛吧。」

    顧呈曜慢慢轉頭看向雲慧,雲慧手裡端著茶,越發溫柔大方地笑著。可是她這樣保持了一會,臉上的笑容變得遲疑起來。

    世子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著她?

    顧呈曜不由在心裡想,是不是因為他太閒了,才會對著另一個不得肖想的女子念念不忘呢?如果身邊多一個女人,是不是就可以停止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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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納妾

    雲慧被顧呈曜的目光看得害怕, 她端茶的手漸漸都開始顫抖, 就在她幾乎要跪下請罪的時候,顧呈曜突然接過她手裡的茶杯。他並沒有喝,而是將茶杯握在手中,慢慢轉了個圈:「雲慧, 你跟在我身邊幾年了?」

    雲慧不知顧呈曜問這個做什麼,她只好小心地回答:「奴從九歲時過來伺候世子,到如今已經十一年了。」

    「十一年。」顧呈曜緩緩重複了這個數字,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也就是說,你今年已經二十了。」

    雲慧小心應是,心裡忐忑起來,世子突然問這個做什麼?莫不是嫌她年紀大了, 要打發出去?

    顧呈曜要很仔細地想才能想到那個時候的事,雲慧分給他時他才七歲,那時母親沈氏還健在, 因為年初祖母病逝, 沈氏不善管理,燕王府裡下人一團亂。沈氏再沒時間成日看著顧呈曜, 所以只能給他撥了幾個丫鬟過來。在當時本來只是權宜之計, 沈氏不放心任何人接近她的兒子,可是這樣一伺候, 就是十一年。

    沈氏在第二年的時候病逝了。諾大的燕王府徹底空蕩下來, 祖母、沈氏相繼去世, 燕王又常年徵戰在外,顧呈曜就在雲慧等人的照顧下長大。雲慧和卜媽媽於他來說並不只是下人,很大程度上,她們還承接著一份親情寄託。

    所以顧呈曜對於雲慧並沒有很大的男女之情,在他心中,這壓根就是兩碼事。可是雲慧在他身邊從九歲待到二十,一個女子最美麗的年華幾乎都留給了他,而且因為雲慧是貼身婢女,在大家族裡,這種侍女默認是通房的。就連父親,現在似乎也默認了這件事。

    顧呈曜想了想,最終決定試一試。他一定是因為身邊沒有人,所以才對林未晞無法釋懷,只要他身邊出現一個新的女人,這種想法,就不會再產生了。

    顧呈曜放下茶盞,將目光放回面前的書本上,並沒有看著雲慧:「你外面可有親人?」

    世子為什麼突然問起她外面的親人來……雲慧想到其中一種可能,心突突跳動起來:「不曾有。奴父母親早就走了,哥嫂在奴婢六歲那年將奴賣掉,之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顧呈曜沒有說話,雲慧咬了咬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上身緊緊貼著地面:「請世子憐惜,奴願意一輩子留在世子身邊,永遠伺候您。」

    顧呈曜發現說這句話比他想像中要困難一點,他突然就想到高熙,高熙在世時和雲慧很不對付,若是被她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生氣的吧。

    可是高熙已經不知道了,即使她得知,她也不再是她的妻子了。

    顧呈曜也奇怪為什麼這種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會是已經逝去的亡人,而不是他現在的妻子高然。然而納妾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高然比高熙溫柔知理,她會明白的。

    顧呈曜到底還是將這句話說了出來:「好。但是這件事終究要世子妃點頭,你去找世子妃吧。」

    雲慧大喜,給顧呈曜磕了三顆響頭,驚喜地爬起身來:「世子,那奴將先告退了。」

    「好。」

    高然正坐在屋裡慢慢喝姜茶,她這幾日碰上葵水,就和林未晞那裡告了假,不必大清早去請安了。然而今日不知怎麼了,姜茶熬得又澀又苦,高然喝了兩口,本來就不美的心情越發煩躁。她正打算叫小廚房的人進來問罪,忽然陶媽媽打外面進來,臉色陰陰沉沉的。

    高然見狀好奇,也顧不上質問小廚房了,她將湯匙扔回杯盞,問:「陶媽媽,怎麼了?」

    陶媽媽的神色微妙,仔細看還有些咬牙切齒:「世子妃,剛才雲慧那個小蹄子回來,妖媚張狂,說是要做姨奶奶了。」

    高然明顯怔了怔:「姨奶奶?她哪來的膽子,敢放這種話,嫌自己命太長嗎?」王府裡只有顧呈曜一位少主子,姨奶奶就只能是顧呈曜的妾室,雲慧是得了失心瘋嗎。

    陶媽媽拍了下手,湊近了給高然細說。高然聽著,眼睛漸漸瞪大,臉上表情也變得不可置信起來。

    「竟然是……世子說的?」

    「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能由著她這個賤人猖狂。」陶媽媽扼腕,「這個浪蹄子上次故意穿成那樣去勾引世子,世子也沒有將她收用,顯然是世子看不上她。可是這次她不知使了什麼下三濫的招數,竟然騙的世子同意了。這一定是因為雲慧自甘下賤,說不定還故意露肉,這種騷浪貨怎麼能和世子妃比呢?即便她成了妾室,也比不上世子妃一個指頭。」

    高然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想法,前世的時候她見過許多公子哥,對那種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的行為實在見怪不怪,她甚至自己也做過彩旗之一。所以高然一直覺得,只要在男人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他偶爾出去偷腥,其實沒什麼。

    但是直到這一刻,高然才知道,這樣的行為對正房來說衝擊有多大。高然在座位上愣愣地呆了一會,才慢慢回過神來:「她現在在哪兒?」

    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她是指雲慧,陶媽媽也歎息,說:「世子打發她回來應當是來給世子妃磕頭的,可是這個賤人仗著自己有資歷,現在已經和卜媽媽去王妃院裡謝恩了。」

    即使丈夫同意,納妾也總得經過正妻點頭,如果正妻豁得開面子不允,那男子再寵愛這個女子,也抬不成妾,只能當通房或者外室。雲慧都沒經過高然這一關,就張張揚揚地去林未晞那裡謝恩,實在是太猖狂了。

    高然經過最開始的衝擊,現在已經緩過神來。對於現代都司空見慣,更遑論納妾合法的古代,她要做的不是為了此事和丈夫大吵大鬧,而是始終籠絡住顧呈曜的心,即便內院添了其他女人,高然也要成為他心中最重要、最寵愛的那個。

    只要有了男人的心,這些女子還不是由著她處置。

    高然眼中立刻燃起火光,也顧不得小日子了,扶著丫鬟的手就要站起來:「來人,陪我去景澄院。」

    景澄院裡,雲慧正在給林未晞磕頭。高然進來時正好和卜媽媽打了個照面。兩人目光一觸即分,一個只恃年老功高,一個表面賢良內心忍耐,氣氛實在算不上好。

    林未晞在裡面聽到聲音,問:「世子妃來了?」

    高然聽到聲音趕緊走進珠簾裡,給林未晞道了個萬福:「母親金安。」

    林未晞揮了揮手就示意她起來,高然自己屋裡的事,給林未晞來磕頭算什麼?林未晞說:「聽說世子要納雲慧為妾?」

    這句話從林未晞嘴裡說出來,高然的心又揪了一下。即使高然不介意,也不願意被另一個女子得知,還當她的面說出來。高然垂下眼睛,說:「我並沒有接到世子傳過來的話,這事媳婦也不知。」

    跪在地上的雲慧立馬急了,而林未晞在心裡呵了一聲。哎呦,這是要在她這裡打擂台?林未晞可不趟這灘渾水。

    雲慧急切,連忙膝行兩步,虛虛拽住林未晞精緻的裙角:「王妃,此事乃是世子所言,千真萬確。奴婢伺候了世子十多年,對王府的忠心日月可鑒,請王妃一定要信奴,為奴婢做主啊。」

    雲慧害怕高然壓著不肯抬份位,現在冒著被高然記恨的風險來求林未晞。只要林未晞開口,那高然不認也得認。高然也害怕林未晞被雲慧拉過去,趕緊開口爭取道:「這只是你一人之言,空口白牙的,誰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現在仗著母親什麼都不知道,就想拐騙著母親給你份位,實在是其心可誅。」

    「都夠了。」林未晞眉尖微皺,眼神冷冷地從堂下掃過,闔屋頓時安靜下來。高然和雲慧彼此都不服氣,但還是忍耐著閉了嘴。林未晞見這幾個人終於消停下來,說:「無論納妾這話是不是世子說的,這都是青松園的房裡事,斷沒有我一個繼母插手的道理。雲慧是姨娘也好通房也罷,世子妃回去和世子商量去,我這裡不管。」

    雲慧頓時頹倒在地,高然則完全相反,喜上眉梢。無論如何,在現在這一刻,高然還是感激林未晞的。

    等這兩撥人拉拉扯扯的走後,林未晞耳邊終於清靜了。宛月扶住林未晞,問:「王妃,世子當真要納雲慧為妾?」

    「誰知道。」林未晞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連眉毛都懶得動一根,「他們自己的事,愛怎麼著怎麼著,我才懶得聽他們掰扯。」

    這是林未晞一句話就能決定的事,雲慧冒險來跑過來是為了爭取林未晞的支持,而高然一聽到消息就急急忙忙趕過來,也是為了林未晞的表態。在她們看來事關生死的要緊事,在林未晞心裡,不過一件聽都懶得聽的閒事。

    宛月不由唏噓,她想到世子這麼快就要納妾,看來她白日的想法全是胡思。但是不知為何,顧呈曜這近乎有些急忙的舉動,還是讓宛月感覺到說不出的不安。

    高然回到屋子後,雲慧想給高然敬茶,卻被高然以自己來小日子,身上不舒服為由拒絕了。主母不接妾室的這杯茶,那雲慧就永遠名不正言不順,沒有名分。雲慧氣得不行,她們兩個一個正妻,一個首席大丫鬟,就這樣各出奇招,各顯神通起來。

    這樣拖了半個月,雲慧頭髮輓起,但到底是通房還是妾室依然沒有確切說法。高然對著窗前的蘭花,卡嚓一翦子,面無表情地剪掉開得最好的那一枝。

    高然這麼多年來和女人鬥,從來沒有輸過。即便顧呈曜有其他女人,但是大就大,小就是小,沒人能和她爭鋒。

    高然眼裡閃過一絲狠光,既然雲慧這樣不識趣,那也不能怪她不顧情面。

    想當顧呈曜的妾室,還是先有命活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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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私通

    柳枝萌發出毛絨絨的、嫩綠色的細芽, 王府庭院講究四季有花, 等到了春日, 玉蘭、月季桃李爭相開放,庭院裡越發生機勃勃。走在燕王府的遊廊裡, 明亮溫柔的花色和綠葉錯落分佈, 放眼望去繁花深致,美不勝收。

    高然照例一大早收拾妥當,帶著丫鬟往林未晞的院子走。到主院的這一路上景致尤其好, 景澄院裡充滿了繁忙有秩的生氣, 抄手遊廊中丫鬟來來往往, 俱忙而不亂。庭院裡掃地的丫頭看到高然,連忙放下掃把行禮:「世子妃。」

    高然淡淡「嗯」了一聲,就繼續往裡走。宛星在外面看到高然, 撩開門上的簾子,加大聲音朝裡喊了一句:「世子妃來了。」

    冬去春歸, 正屋的門簾也換成輕便明亮的琉璃珠。高然微微低頭進屋,身後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五光十色的琉璃珠碰撞在一起, 聲音清脆又悅耳。

    「母親。」

    林未晞正站在窗前剪花枝, 聽到聲音, 隨意地朝後掃了一眼:「世子妃來了。」

    高然應是, 然後蹲身給林未晞請安。林未晞又補了幾剪刀, 左右看了看, 終於滿意。立在一邊的宛月立刻接過花瓶, 放到堂屋和西次間之間的屏風前。林未晞放下剪刀,將刀具和殘餘的枝節交給丫鬟清掃,自己則朝堂屋走去:「不必多禮,世子妃起來吧。」

    高然站起身體,慢慢跟到林未晞身後。林未晞坐到堂屋的扶椅上,丫鬟端來了溫熱的水,半跪著呈在林未晞面前,以供林未晞洗手。林未晞將沾了泥土的手指在水中仔細地浸泡,她剛做出出水的動作,高然已經接過丫鬟的動作,將一方白淨的帕子遞到林未晞手邊。

    高然這伺候人的眼力勁還是一如既往的好。林未晞將手擦乾,說:「青松園的事情也不少,如果世子妃忙不過來,不必每日都來我這裡請安,派人過來和我說一聲就好了。」

    「怎麼敢。」高然半垂著眼睛說,「能伺候婆母是兒媳的榮幸,兒媳怎麼能缺席呢。」

    林未晞輕輕勾了下脣,對此並沒有說什麼。其實這樣的話林未晞已經提過好幾次,但高然還是非要過來裝孝子賢孫,既然她願意自己給自己找累受,那就隨她咯。

    反正站一整天的人不是林未晞。

    高然一如往常般跟隨在林未晞左右,林未晞需要什麼,她有時比侍女還要先一步拿過來。這樣過了一會,林未晞說起給王府下人裁製新衣的家常話,凝芙藉著空子,說:「說起裁新衣,其實過幾日就是世子妃生日了呢。」

    「哦?」宛星聽到後,驚訝地接話,「世子妃生辰要到了?」

    「對,正在三月三十。」

    凝芙說完後,高然責備地看了她一眼:「凝芙,多嘴。」

    林未晞其實知道高然的生辰,但是她總要禮節性地表示幾分:「原來在三十,那離今日很近了,也沒剩幾天。」

    丫鬟們少不得問起高然要如何慶祝,畢竟有林未晞珠玉在前,高然的這個生辰也該有所表示才是。高然說:「不必給大家添麻煩了,反正又不是什麼大生日,若興師動眾,反倒讓我過意不去了。」

    「這怎麼能行。」林未晞說,「生辰每年只有一次,即便一切從簡,也得有個簡化的度。你們小輩玩鬧,我就不去摻和了,一會從公中支給世子妃一百兩銀子,我私人再出一百兩,世子妃打算如何置辦酒席,就自己去安排吧。」

    林未晞沒有給高然過生辰的興致,而如今她比高然地位高,連面子情也不必顧,說不去就不去了。高然又推辭了兩句,才躬身應下。

    公中只負責府中眾人一日三餐,各院主子、半主子,乃至丫鬟婆子都是有定例的,什麼樣的身份對應什麼級別的飲食。如果想要加餐點菜,或者置辦酒席請客,都得自己掏腰包,送到大廚房托廚娘做。世子妃過生辰,這在青松園是大事,高然素來在意形象,這種時候她當然是免了眾人的職,讓大傢夥都有機會入席好好吃一頓。三月三十那天,青松園眾人喜形於色,到處都在稱讚世子妃心善大度,體恤下人。

    雲慧從外面端了茶壺進來,一進門就砰地一聲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倒冷茶、洗茶漬的聲音也很大。屋裡另一個丫鬟看見,尷尬地笑了笑:「你這是怎麼了,哪兒來這麼大的氣?」

    「能怎麼了,還不是因為那位。嘴上說著賢良淑德,實際上的做法噁心極了。」

    雲慧在說世子妃……丫鬟意識到這件事後,措辭越發斟酌:「今日是世子妃生日,大好的日子,你說這些做什麼。」

    「我還不想討霉頭呢,可是你看看她都幹了些什麼事。」雲慧說起這個就一肚子火,她砰地放下茶具,語氣咄咄地訴起苦來,「之前世子都開口了,要抬我做妾室,讓我回來給世子妃敬茶。可是你看看她是怎麼做的,嘴上說著把我當姐妹,讓我以後好好伺候世子,可是一提起敬茶,她就推三阻四,不是今兒頭疼,就是明兒咳嗽,反正是沒有時間吃我這杯茶。」

    丫鬟聽到這裡也無奈地乾笑,雲慧成了世子房裡人,這段時間張揚地不得了,走路都繃著下巴,可是偏偏雲慧的名分遲遲定不下來。少爺身邊的女人分兩種,一種是正式的、有婚書的妾,一種是通房丫鬟。世子的妾雖不敢和世子妃比,但也是有身份有品級的,但如果是通房,那就完全沒有地位。通房丫頭平日裡伺候人的事照做,晚上供少爺們差遣,擺明了就是供爺們兒洩慾的工具,這種身份,就是內宅裡許多丫鬟都隱隱看不起。

    女子的世界只有內宅這方寸之地,故而天下女子掙來掙去,計較的還不是名分,官家小姐們計較妻妾,丫頭奴婢們計較體面。這事關未來的生存大計,雲慧怎麼能不著急。

    但是雲慧已經掙出頭來了,她成了世子的房裡人,所以能在這裡抱怨,可是這個丫鬟卻還沒有。丫鬟聽了雲慧的話並不接茬,只是笑著安慰:「興許是世子妃忘了,這段時間世子妃忙,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的。或許等世子妃過完生辰,她就想起來了呢。」

    雲慧冷笑一聲,說:「我看難。」說到這裡,她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了和丫鬟說:「人吶,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去年她剛進門的時候,對誰都溫聲軟語,一進來就免了許多懲罰規矩,王府上上下下誰不稱讚她的好。可是誰知道,她卻是個笑裡藏刀、佛口蛇心的,還不如前面的世子妃,規矩雖嚴,但是為人卻再公道不過,即便不喜歡你,但是也不會冤枉人。前幾日世子提過我的事,那時當著世子的面,她溫柔賢惠滿口答應,可是一轉身,又當自己沒說過這句話。做著不入流的事,卻還想要賢惠大度的名,說句不好聽的,她就是當了□□還想給自己立牌坊。」

    這話就太過了,遠不是她們這些奴婢能說的,丫鬟不敢再聽下去,乾笑著推雲慧出去:「雲慧姐姐你累了一上午了,快到外面的席面上歇歇吧。剛才卜媽媽她們支了一桌酒,正找你呢。」

    今天是高然生日,高然賜下酒菜來,裡裡外外擺了好多桌。下人和主子們不一樣,她們難得吃到這樣好的東西,誰不想放下手裡的活,趕快去席面上吃點好的呢。雲慧心中鬆動,猶豫道:「這怎麼能行,我的活還沒做完呢。」

    丫鬟搶過她手中的茶具,推著她往外走:「你把這些留給我,我來替你洗吧。正好我要去外面走一趟,順道替你把新茶送過去。」

    雲慧又推辭了幾句,就半推半就地出去了。卜媽媽果然霸佔了很豐盛的一桌酒菜,看到雲慧,連忙招呼雲慧入席。雲慧如今身份不一樣,青松園許多下人都捧著她,看到雲慧過來,立刻有人張羅著給雲慧倒酒。

    雲慧推辭不過,就喝了兩盅。今日沾了高然的光,丫鬟婆子們不必忙裡忙外做事,還能好酒好菜地坐下來喝酒聊天,幾輪敬酒下來,眾人的興致都高漲起來。雲慧臉頰陀紅,身上也越來越熱,她以為自己喝太快上頭了,趕緊夾了兩口飯菜壓酒。可是過了一會頭還是暈,雲慧只能和眾人告罪,自己回屋好好睡著了。

    雲慧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怎麼了,明明才是四月的天氣,竟然熱得不行。雲慧身體裡莫名的燥熱越來越盛,最後竟然將人給熬醒了。她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嘴脣乾的厲害,身體裡還有一中奇怪的湧動。

    雲慧暗暗嘀咕,以前喝酒,還從沒口渴成這樣啊。她正要起身去小桌上倒茶,忽然發現自己身邊睡了個男人。雲慧這一驚非同小可,隨即她想到自己如今已經是世子的女人,當然和姑娘不一樣。可是她定睛看了看,猛地發現這個人不是世子。

    雲慧愣怔片刻,「啊」地一聲尖叫出來。

    她只喊了一半,就趕緊把自己的嘴摀住。雲慧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渾身都在控制不住地抖。她在王府這等高門大院待了小半生,當然知道女眷失節是多麼嚴重的事。這種事一旦被發現,任你是不是自願,出於什麼緣由,平日裡多有體面,都必死無疑了。

    雲慧眼睛中淚水一下子湧出來,她小心翼翼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地往床下挪。這個男人如何出現在她的床上暫且不明,可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被人看到自己和外男衣冠不整,同處一室。

    可是雲慧不過挪了不到半寸,外面就傳來響亮的腳步聲,一個女子的聲音透過窗戶,高調地傳進來:「雲姨娘在屋裡嗎?世子妃要用新茶具,鑰匙還在雲姨娘這裡收著呢,外面都快急死了也找不到她人在哪兒。」

    雲慧聽到「世子妃」這個名字的時候心就冷了半截,隨後她都來不及反應,本該被拴著的門就被砰地一聲推開了。

    .

    林未晞坐在內室裡,拿著剪刀慢慢地剪花鈿,窗外的風徐徐吹入屋宇,她的碎發隨著風,緩慢又溫柔地擺動著。

    隔著半開的窗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宛月皺了下眉,沒有驚擾林未晞,快步走到外面,叫住那個丫鬟低喝:「在王妃面前,怎麼這樣毛手毛腳的?」

    高門大戶裡做什麼就講究細緻優雅,不光是太太小姐們要緩慢雅致,就連下人也不能跑動,更不能大聲叫嚷。這個丫鬟動靜這麼大,顯然犯了忌諱。

    丫鬟看著卻急的要哭了,她匆匆給宛月行了個禮,說:「宛月姐姐饒命,實在是事情緊急,奴顧不上了。」

    宛月皺著眉,裡面傳來一道輕輕緩緩的聲音:「宛月。」

    宛月垂下手,對著林未晞退立一邊。林未晞放下剪刀,說:「讓她先進來吧。」

    小丫鬟進到堂屋,隔著中間的屏風給林未晞磕頭:「王妃恕罪。」

    林未晞不會在意一個丫鬟的小小失禮,她將桌子上的細碎金箔掃下去,問:「說吧,怎麼了。」

    即使林未晞叫她起身,但小丫鬟依舊將額頭抵著地上。她的聲音帶著顫抖,從地上抖抖索索地傳過來:「王妃,雲姨娘被人發現和外男私會,現在正在世子妃院裡跪著呢。」

    林未晞的手頓了頓,霍然抬頭:「雲慧私會外男?」

    「對,值班的丫鬟們找鑰匙怎麼也找不到,好容易找到雲姨娘房裡,發現雲姨娘喝了酒,正和一個採辦跑腿的小廝躺在一起……」

    內奼女子私會外男,這可遠不是雲慧一個人的事情,若是王府隨便一個丫鬟都敢和小廝私通,那王府的女眷們呢?

    林未晞臉色冰冷,扔下剪刀霍的一聲站起身來:「現在他們在哪兒,帶我過去看。」

    林未晞臉色不善,心中也是冰霜一片。如果這件事被坐實,雲慧自然是活不成了,她這個王妃也逃不脫管教不力的罪名。怎麼會這麼巧,正好在高然生日這天,青松園規矩鬆動人員繁雜,而雲慧也在同一天被人發現私通。私通簡直比巫蠱還要嚴重,高然應該不會這樣陰毒,用這種事情陷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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