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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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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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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4 23:33:57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大婚

    燕王大婚的消息震驚朝野, 這一天萬人空巷, 京城中大半的百姓都擠在路邊圍觀燕王的迎親隊伍。

    精兵迎親,鐵甲開道, 這份娶親的排場絕對是獨一份了。圍觀之人對燕王的權勢和兵權津津樂道,他們天南海北地胡侃了半天,突然發現, 這位新燕王妃的嫁妝隊伍怎麼還沒走完?

    紅木箱子個個掛著大紅綢緞, 漆面規整珵亮,每擔腳夫都是精壯漢子, 就這樣都走的很費力。嫁妝隊伍繞過一條主街還是見首不見尾,圍觀的人伸著脖子探望許久,還是看不到送嫁隊伍的盡頭。

    十里紅妝,當真是十里都嫌少。

    林未晞端坐在花轎裡一動不動, 即便這裡沒人看得到,她的脊背還是直直地繃著。不知過了多久, 花轎前進的速度變慢,林未晞依然坐著不動, 果然沒過多久, 外面傳來破空聲, 隨後「錚錚錚」三聲箭響釘在轎門上, 每一箭的間隔都是一樣的。射箭儀式結束後,隨轎喜娘的聲音歡歡喜喜地響起:「落轎大吉, 新娘子下轎。」

    林未晞在眾人的攙扶下走出轎子, 新婦出現, 來燕王府做客的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喧鬧聲。隨後林未晞按照喜娘的指引跨火盆,過馬鞍,拜天地。雖然這是她的婚禮,但是林未晞真正參與的部分卻少,她全程都像木偶一樣,任由別人擺佈。

    等終於坐到喜房的床上,隨行的丫鬟女官都暗暗鬆了口氣。進入婚房後婚禮的禮儀流程基本已經走完,接下來就算不小心出了岔子,也不會被外客看到了。

    宛星宛月悄悄松氣,林未晞卻出奇地緊張起來。她今日一直蓋著紅蓋頭,所以還沒有看到過燕王,但是她一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就緊張的手心冒汗。

    新婚三天無大小,鬧洞房更是眾多閒人的最愛。屋子裡早就有人起哄要看新娘子,林未晞頭一次緊張起自己的長相來,今日的妝有點濃,粉和胭脂反而蓋住了她本身的五官形狀,看起來精緻有餘,生氣不足。但是所有新娘妝都是這樣,林未晞也沒辦法。

    她正在胡思亂想,突然看到視線裡出現一雙黑色雲紋靴,對方的步履即使是這種時候都是不慌不忙的。林未晞甚至懷疑,顧徽彥邁出的每一步距離都是一樣的。

    一桿紅色的秤桿挑住流蘇,隨後蓋頭勻速上升,林未晞的視線也隨之變得大亮。

    林未晞反射性地朝光源處看去,她抬起頭,正好撞到顧徽彥的眼睛中。這是林未晞第一次見顧徽彥穿暖色的衣服,大紅新衣將他的臉色襯得溫如玉質,平日裡生人勿近的壓迫感也沖淡了許多。其實顧徽彥的五官很好看,劍眉星目,鼻樑高挺,稜角分明,當他認真看一個人的時候,眼神漆黑湛亮,幾乎能把人溺斃其中。

    林未晞突然不合時宜地想,恐怕這是認識這麼久以來,燕王第一次仔細看她吧。林未晞說不清心裡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她和顧徽彥對視了一眼,就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裝作羞澀地低頭。

    他們二人的眉眼官司沒有人發覺,來看熱鬧的人還沉浸在對林未晞容貌的驚歎中。「早就聽聞燕王妃是個美人,今日一見,才知我之前那麼多年全白活了,天底下還有這等標緻人物。」

    站在新房內的都是皇室內眷,少部分宗室子弟仗著自己年紀小,也壯著膽子留在這裡看新娘子。至於其他朝臣,即便有這個心,恐怕也沒這個膽。

    一時間女眷們讚歎不絕,年輕的宗室子弟們回過神來,心裡都是既羨又歎,果然啊,燕王迎娶的妻子,差了什麼也不會差在容貌。想想真是生氣,這等美人,還沒等他們見著,就早被人下手攔截了。

    新王妃艷驚四座,燕王對新王妃也是十分滿意的樣子,喜婆大喜,立刻滿嘴吉祥話不停,端著喜酒過來。顧徽彥坐到林未晞身邊,率先拿起酒樽,林未晞隨之端起另一杯。合巹禮耳熟能詳,林未晞對此並不陌生,但是她悄悄瞅了燕王一眼,端著酒杯的手有些躊躇。

    顧徽彥當然捕捉到林未晞自以為隱蔽的眼神,他心中無奈,五月的時候膽子那麼壯,都敢跑到他面前自薦,現在倒像小白兔一樣。顧徽彥手腕先動,率先擺出姿勢,林未晞順勢跟上。兩人仰首喝酒的時候免不得要靠的很近,林未晞透過酒樽,看到她和顧徽彥的袖擺交疊在一起,她的嫁衣極盡奢華,袖擺也做的十分寬大,現在精巧細緻的繡花覆在顧徽彥端莊的黑色蟠龍紋路上,竟然碰撞出別樣的美感。

    林未晞注意力在顧徽彥的袖擺上,一不留神被合巹酒嗆了一下。好在這種酒樽做的非常小巧,裡面的酒也不烈,林未晞輕微地咳嗽了兩聲,就趕緊忍住嗓子裡的癢意,緊緊咬住牙關,不肯在這種重要日子失了禮數。

    嫁衣寬大,林未晞的動作在衣擺的遮掩下並不明顯,可是能瞞過別人,坐在她身邊的另一個人卻瞞不了。

    顧徽彥朝林未晞瞥了一眼,林未晞尷尬地正坐,連眼神都不敢朝另一個方向側一下。好在顧徽彥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彷彿什麼都沒發生。林未晞見此鬆了口氣,心裡頗有些愁苦地想,完了,她在燕王心裡,該不會成了個傻子吧。

    喝交杯酒時許多少年高聲起哄,能起哄燕王叔的機會來之不易,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夫人對此掩脣而笑,喜婆趁著屋裡氣氛正好,歡歡喜喜地過來撒帳,一邊拋喜果一邊不要錢般說著吉祥話。

    喜果從天而降,說不出的隆重。一個婆子沒有注意,將一顆桂圓砸在了林未晞腦門上。桂圓雖然不大,但被這樣扔著砸到身上還是很疼的,林未晞保持著笑意,但是嘴角卻微不可見地抿了抿。

    顧徽彥表情不變,但是立刻朝那個婆子掃了一眼。婆子本來笑著,被顧徽彥這一眼看得手都哆嗦了,她心裡打鼓,再拋果子時就不敢太用力,只是朝著空白處撒。

    好些宗室少年不過癮,還想再鬧,這時候顧明達走到門口,沉默地停在門檻外。雖然一言未發,但是滿屋子的人立刻知道這是外面有事了,顧徽彥面色如常地站起身,說道:「各位夫人不必拘束,盡興便是。你們好生伺候王妃。」

    最後這句話是衝著屋裡的丫鬟下人,丫鬟們低著頭應諾,顧徽彥又對幾個有資歷的公主王妃點了點頭,就大步朝外走去。他剛跨過門檻,顧明達立即默不作聲地跟上,在他身側悄悄說了句什麼。

    顧徽彥走後,屋子裡無論客人還是丫鬟,都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沒有燕王在,夫人太太們說話自由許多,過來打趣林未晞這個新娘子的人也陡然增加了許多。

    六禮已成,從此以後林未晞就是燕王妃了。雖然還是新婦,但是現在的局勢卻不給林未晞羞澀的時間,林未晞稍微調整了一下就重新適應了這種狀態。她從喜床上站起來,臉上的笑意恰到好處,嬌羞又不失大方地招呼各位夫人。如果不出意外,這些夫人就是林未晞日後交際的主要圈子,她第一次以燕王妃的身份亮面,可不能被人看低了。

    前世唯一能讓林未晞引以為豪的,大概就是她的貴女儀範。林未晞落落大方地起身招待客人,就是被人打趣也只是羞澀地抿嘴一笑,並沒有露出侷促生氣等小家子之態。這些夫人們心裡暗暗評估一番,對林未晞的笑越發熱切。

    那幾個宗室少年早就不見蹤影,不知是自己出去了,還是被燕王的人打發走了,只剩下這些養尊處優的夫人太太,能鬧到哪裡去。大家笑上幾場,如願看到林未晞臉紅的場面後,就都相繼識趣地告辭,到外面的席面上參宴去了。

    今日是林未晞大婚,按俗禮這一天姑婦相見不吉利,雖然尋常情況都是新媳婦進門,當婆婆的要避開,但是放在燕王府裡情況卻顛倒了。林未晞一是新人,二是繼婆婆,無論從風俗還是尊卑上,都沒有林未晞避高然的道理。所以林未晞這裡一切照常,高然卻要一整日都躲在自己屋子裡,不能出來衝撞了林未晞。

    外面鑼鼓喧天,高然卻得一個人憋屈地躲在屋子裡,還必須要露出感恩戴德、心甘情願的樣子,若不然便是不敬婆母。這其中的滋味,恐怕只有高然本人才知道了。

    林未晞也很開心自己的大喜日子中不會出現高然這個賤人。前世她出嫁時還得忍受高然在自己面前晃蕩,非但如此,還要和高然做姐妹深情的戲,別提有多麼膩歪。然而這才過了一年,林未晞就能名正言順地讓高然避開自己,更妙的是,以後她還能指名道姓地「教導」高然做人。真是想想就愉悅。

    屋子裡已經沒有外人,宛月走到林未晞身邊,低聲問:「姑娘,要卸鳳冠嗎?」

    林未晞點頭,她早就想把頭頂上這枚美麗的負擔取下來了,沒想到王妃的鳳冠比世子妃的重了那麼多。林未晞依言坐到梳妝台前,宛月過來小心地拆鳳冠,宛星一邊給宛月搭副手,一邊雀躍地撞了下宛月的胳膊肘,擠眉弄眼說道:「什麼姑娘,該叫王妃了!」

    林未晞從鏡子裡看到這裡人的互動,沒好氣地瞪了她們一眼。宛星也不怕,依舊笑嘻嘻地拆下林未晞頭上繁複的釵環,又輕又快地收攏到首飾盒裡。

    將頭髮散開,林未晞很是鬆了口氣。成婚實在是個體力活,更何況她體力還不大好。宛月正在和林未晞說話,突然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婆子,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朝林未晞行萬福:「王妃,您吩咐的醒酒湯。」

    林未晞愣了一下,轉頭去看宛星宛月:「你們什麼時候叫了醒酒湯?」

    宛月也愣了:「奴婢不曾和廚房要過啊。」

    廚房的婆子也奇了:「不是王妃轉告了顧統領,讓廚房備熱湯嗎?」

    顧明達?屋裡人都一頭霧水,林未晞卻靈光一閃想明白了。她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趕緊說:「是我讓人去吩咐的,放下吧。你們今日辛苦了。宛星。」

    宛星會意,上去給婆子發賞錢。今日在王妃新房裡伺候的都有賞錢,婆子本以為自己待在廚房是蹭不到喜氣了,誰知道竟然憑空落下財氣來。婆子偷偷捏了捏荷包,越發喜笑顏開:「謝王妃!奴婢祝王妃和王爺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奴婢嘴拙,只會說這些,王妃不要嫌棄。」

    林未晞笑了,宛星打趣著送婆子出去。等人走了之後,宛月奇怪地問:「姑娘,你什麼時候去廚房備湯了,還是讓顧統領去說的?」

    林未晞也沒想到顧徽彥看著高高在上,竟然連這種細節都能注意到。她喝合巹酒的時候被嗆了一下,估計顧徽彥以為林未晞喝不慣酒,這才讓顧明達去廚房準備熱湯。林未晞尷尬地笑,趕緊轉移話題:「時間不早了,說不準什麼時候燕王就回來了。你去裡面看看熱水,我要沐浴了。」

    宛月果然順從地去淨房放水,林未晞悄悄鬆了口氣,趁著這個空檔,她也從陪嫁口中聽到裡顧徽彥提前離開的原因。原來是宮裡的賞賜來了,皇帝很遺憾不能親自參加燕王叔的婚禮,便派馮大保送了厚禮過來,代皇帝前來參宴。皇帝特意給燕王添新婚賀禮,錢太后一聽,也讓人備了份禮,托馮大保一齊帶過來。

    顧徽彥剛才出去,便是去迎接馮大保了。非但如此,今日張首輔也在府上,先帝親自任命的三位輔政大臣,今日竟然聚了個全。

    穆宗臨終託孤,將燕王顧徽彥、首輔張孝濂和司禮太監馮程一齊立為監國大臣,共同輔佐幼帝。顧徽彥是宗室親王,手握重兵,軍中無人出其右,張孝濂是內閣首輔,文臣中的砥柱,而馮程是太監,總領廠衛。

    宗室,文官,太監,三股勢力相互制衡,可見穆宗雖然在步貴妃這件事上昏聵,但是涉及自己江山時清明的很。林未晞聽到這裡感到很神奇,張首輔,燕王殿下,司禮監馮公公,這三個人哪一個不是萬萬人之上,歷來只存在於國家大事和傳說中。可是現在,這三個神話一樣的人物竟然和她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甚至其中一位還是她的夫婿。

    林未晞想了一會,搖搖頭不再記掛。這種級別的會晤距離她太遙遠了,她聽不懂,也輪不到她關心。她還是勿要瞎操心了。

    林未晞卸了妝後去沐浴,出來後擦香膏、打理頭髮又花費了不少功夫。她折騰完後又等了許久,還是不見顧徽彥回來。後來她靠在床柱上幾乎都要睡著了,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和問安聲,林未晞一個激靈,直接驚醒。

    透過屏風,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慢慢朝內室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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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18:14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花燭

    房門被打開, 初冬的冷風從縫隙中一下子吹了進來, 林未晞下意識地站起來。顧徽彥剛走了兩步,隔著屏風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停住身,回神不辨喜怒地看向開門的人。

    開門的婆子沒反應過來,被顧徽彥的眼神嚇得呆若木雞, 還是宛星警醒, 一把奪過簾子,回身把門嚴絲合縫地關上。堵住風後, 宛星還沒好氣地瞪了婆子一眼:「我們姑娘身體弱,吹著了我們姑娘,你擔當的起?」

    伺候的婆子這才知道,燕王方才動怒, 竟然是因為新王妃。犯錯的婆子訕訕地低頭,屋裡其他人也垂著頭, 大氣不敢出。顧徽彥無意和一群下人計較,見她們知錯了就轉身朝裡走去。燕王離開, 絕大部分人長長出了口氣, 唯有幾個人神色莫名, 眼中晦暗難當。

    林未晞看到顧徽彥走近, 侷促地手都不知該怎麼放了:「燕……燕王殿下,您回來了?裡面水已經備好了, 您要先沐浴嗎?」

    顧徽彥看了林未晞一眼, 終究沒有為難她, 點了點頭到淨房裡去了。林未晞站在原地愣了一會,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接下來應該要怎麼做?似乎一個合格的妻子總會給夫婿備好醒酒湯,無論丈夫什麼時候應酬回來,醒酒湯總是現成的。林未晞一拍腦門,完了,她忘了。現在屋裡只有燕王吩咐的那碗熱湯,她改裝一下端給燕王會不會被認出來啊?

    林未晞站在原地胡思亂想,正拿不定主意,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動靜。她一回頭險些崩潰:「您出來了?這麼快?」

    顧徽彥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沉沉看著她:「別亂說話。」

    林未晞莫名其妙,什麼東西?她亂說了什麼?

    顧徽彥顯然對這個屋子比林未晞熟悉的多,逕直朝次間走去。林未晞糾結了一會,小碎步跟了過去。

    「殿下,您要喝解酒湯嗎?」

    「你讓人準備了?」

    林未晞垂著頭,細細說:「沒。」

    顧徽彥無奈地看向林未晞,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笑了:「你啊……行了,抬起頭吧。我本也沒喝多少。」

    林未晞試探地瞅了眼顧徽彥,發現顧徽彥臉色平靜,眼底似乎掩飾著什麼,雖然看著莫名焦躁,但是確實沒有喝酒的痕跡。倒也是,顧徽彥那會兒出去是接皇帝和太后的賞。馮公公大駕光臨,除了燕王,還有誰有資格接待?至於後面喜宴喝酒,自然也是顧徽彥、馮公公、張首輔這幾位頂尖人物來往。這三人個頂個的人精,哪會喝多呢?

    這樣說來,顧徽彥莫名煩躁,也是因為這場會面了。想想也知道,朝廷頂尖的三個人聚到一起,連是不是湊巧都不好說,酒桌上談論的話題,想必不會太輕鬆。

    林未晞猜到個大概,眼睛卻一直往顧徽彥對面的位置掃。她雖然前世時和燕王有些親屬關係,可是現在重生一世,一切兩清,她已經成了燕王的正妻,那象徵正妻的地位的一些東西,其實林未晞還挺在意的。

    曾經林未晞是燕王下屬的女兒,燕王把她當小孩子便罷了。但是若以後他總是拿她當晚輩,當無聊時逗趣的開心果,這可萬萬不行。林未晞知道自己一個主動求嫁的人在燕王面前恐怕沒什麼份量,但是就算燕王不樂意,她也要拿到正妻的地位和尊重。這是林未晞從小灌輸的原則,沒得商量。

    林未晞又悄悄看了顧徽彥一樣,故作不經意地朝對面的座位走。她才走了兩步,顧徽彥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她的腳步立馬停住,看著很有些僵硬。

    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真是太久沒感受過了,顧徽彥無奈,只好說:「坐過來吧。」

    無論之前說到多麼凶,真面對顧徽彥時林未晞立刻安分了。林未晞乖巧地坐到顧徽彥對面,雙手無意識併攏放在膝上,姿態頗像小孩子見到夫子。顧徽彥掃到她的手,笑著問:「你很怕我?」

    「您可真是高看我。」林未晞沒忍住脫口而出,「不只是我,全天下都怕您。」

    「我記得正月剛見你時,你敢衝著我甩臉色,還敢躲在樹後面算計我的行程。現在怎麼想起怕了?」

    林未晞大感尷尬:「是我錯了,我不知所謂,得罪了王爺。」說到這裡,她偷偷覷了眼顧徽彥的臉色,欲言又止:「燕王,前段時間……是我不對,您不要計較。」

    林未晞說的是哪件事兩人心知肚明,顧徽彥靠在椅背上看著林未晞,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茶盞,就連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眼中漂浮著些許笑意:「你都已經成為燕王妃了,才來和我說不要計較?那你若是想計較,還打算做什麼?」

    林未晞癟著嘴站起來,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個小姑娘計較。」

    現在想起來自己是小姑娘了。

    林未晞低著頭,故而沒看到顧徽彥偏頭輕咳了一聲,握拳堵住了脣邊的笑意。林未晞以前訓人的時候眉色舞,理直氣壯,連對著趙王妃都敢毫不留情地罵,這樣乖巧委屈的模樣倒少見。顧徽彥煩躁的心情不知不覺就平靜下來,似乎主弱臣強、朝廷紛爭這一刻都離他遠去,他要面對的,不過是一個彆扭的小姑娘罷了。

    顧徽彥不自覺微笑,對著林未晞招手,示意她坐下。等林未晞坐好後,他說:「你盡可放心,既然我答應了你,便不會食言。你以前在燕王府是什麼樣,日後繼續即可。」

    林未晞虛虛坐在椅子上,半信半疑:「您說真的?」

    「當然。」

    燕王當面這樣承諾,這本來是很體貼大度的話,可是林未晞不知為何不樂意了。她暗暗撇嘴:「您真是包容又大方,若是過幾天再來一個女子來求您,您也要依言收下嗎?要我看,恐怕用不了多久,燕王府就成善堂了。」

    顧徽彥笑得不動聲色,語氣近乎隨意:「畢竟我答應了你父親照顧你,還有什麼照顧比留在燕王府更好?」

    林未晞莫名其妙的氣一下子洩了,她就知道,燕王絕對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敢刻薄他,那就先做好血本無歸的打算。

    林未晞負氣坐了一會,發現顧徽彥老神在在地做自己的事,完全沒有理她。林未晞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她當初冒雨去見燕王,說出她這兩輩子中最大膽的話,可不是為了坐在這裡和燕王賭氣,重複前世的覆轍。林未晞想明白後很乾脆地給自己找台階下:「殿下,對不起,我並不是不滿您,只是……」她絞盡腦汁地思索著說辭,「我現在好歹是燕王妃,你日後若是再領回一個女子,我知道我沒有立場不滿,但是,我顏面上終究過不去……」

    林未晞話還沒說完,突然被打斷,對方聲音果決又堅定:「不會。」

    林未晞愣怔,顧徽彥以為林未晞沒有聽清,就重複了一遍:「不會有下一個。天底下對我有恩的人少之又少,能讓我答應以王妃之位許諾的人,唯有你一個。」

    林未晞的心突然漏跳了幾拍:「您的意思是……」

    「我答應了林勇護你周全,既然你不相信其他人,不願意嫁到別人家,那一直留在王府也未嘗不可。你依然做你自己就好,不必有太多負擔。」

    林未晞不知道自己本來想聽到什麼答案,可是她卻知道自己聽到這一番話後,心無比迅速地沉了下去。燕王答應她無理取鬧的要求,答應娶她為妻,不過是因為恩情。

    說白了,顧徽彥不在乎有沒有王妃,或者誰是王妃,既然林未晞這樣要求了,顧徽彥想了想覺得可以接受,那就順了她的意也未嘗不可。這一切的根源,還在於林勇的救命之恩。

    林未晞有些喪氣,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喪氣,按理這樣的情況比她料想的好了太多。她太知道丈夫的冷暴力有多可怕了,現在她毫髮無損,燕王願意和她相敬如賓,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這實在是很理想的夫妻相處狀況。世家大族裡若有這種夫妻,那就已經是人人稱道的佳偶美談了。

    林未晞垂下視線,甕聲說:「王爺說的對,只要您給我一天正妻的體面,我便盡心給您操持一天的家事。此後,燕王府便和我是一體的,我一定會做一個合格的主母,不讓您失望。」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實在沒忍住伸手去摸林未晞的頭髮:「你看著怎麼萎靡不振的?怎麼了?」

    林未晞啪地把顧徽彥手打開,臉色依然高冷嚴肅:「王爺,我是您的正妻,您要尊重。」

    顧徽彥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你怎麼和小孩子一樣,脾氣說來就來。」

    林未晞的氣都衝到頭頂了,又被她強行忍住:「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老是用看孩子的目光看我。」

    顧徽彥單手撐在扶手上,笑容清淺,眼神裡唯有林未晞一人的影子:「那把你當什麼?」

    「再過兩個月,我就該過十七歲生日了。您應該把我當女人。」

    顧徽彥的眼神微不可察地變了變,他朝旁邊看了一眼,無端給人一種很危險的感覺。林未晞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視線落腳之處是一對龍鳳喜燭,因為燃燒時久,紅色的喜燭已經燃燒了一半,燭淚在燭台上堆積成小小的山丘。

    林未晞臉不自覺紅了,還不等她說出什麼話給自己打圓場,就感覺身體一輕,隨即騰空而起。

    驟然失重,林未晞下意識地攀住身前之人的肩膀。燕王多年軍旅,肩膀比京城裡以驕代步的男子渾厚得多,即使隔著兩層衣服,也能感覺到身下的胳膊修長有力。熱度透過兩人的衣物,緩慢又不容躲避地傳到林未晞的腰身和腿彎。

    林未晞終於清晰地認識到,燕王妃除了主持中饋,在外交際,還代表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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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敬茶

    這一整夜林未晞都睡得不□□穩, 其實顧徽彥也沒有睡好。他早年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戰場上,稍有疏忽便是死局, 所以顧徽彥早就養成了警惕的睡眠習慣, 略微有些風吹草動便睜開眼睛。現在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這個丫頭的睡相還不□□分, 可想而知顧徽彥一晚都沒怎麼閤眼, 等好容易調整好了,東方也漸漸發白, 沒過多久,多年養成的生物鐘又讓他按時醒來。

    顧徽彥認命地歎了口氣, 看來該調整的地方還有很多。他只是躺了片刻便坐起身, 林未晞有些認床,模模糊糊感覺到身邊有動靜,一驚一嚇之下清醒了不少,竟然直接掙開了眼睛。她頂著眼前的大紅床帳發了許久的呆, 正費力思考著,突然感覺到頭頂被人拍了拍:「既然醒來了就起身吧,別發呆了。」

    林未晞費力地爬起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又回過頭看屋裡的擺設,意識終於歸籠。對的,她昨日成親了, 和燕王殿下。

    林未晞一時之間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抱著錦被坐在床上發呆, 顧徽彥已經換好了衣服,一回頭發現林未晞還原封不動地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心裡好笑又無奈,只能掀開床帳,站在拔步床的木格外,對她說:「還發呆?一會他們還要給你敬茶,你好意思讓晚輩等?」

    林未晞閨中生活舒坦慣了,現在大冷天還真不想起,尤其經過昨夜,身體現在還不大舒服。但是聽到顧徽彥的話,林未晞一個激靈振作起來。對啊,從現在起她是顧呈曜和高然的長輩了,今日她要接受這兩人的跪拜,這種大快人心的好事,怎麼能被睡懶覺耽誤呢?

    林未晞馬上激動起來。顧徽彥見她終於肯做出行動,心裡微微一笑,便放下帳子,不再侵擾她的換衣空間。

    宛星宛月早就端著熱水等在門外了,昨日屋裡並沒有留人守夜。顧徽彥警惕性很高,身邊睡一個人已經是極限,若是再留丫鬟守夜,恐怕他以後就別想睡覺了。林未晞從小習慣在床外小榻上留一個丫鬟守夜,但是現在只能跟著顧徽彥的作息改,守夜的婆子丫鬟一概撤了。

    林未晞換好裡衣後,輓著頭髮朝外喚了一聲,宛星宛月便推開門魚貫而入。整個清晨彷彿都隨著林未晞這一聲活躍起來,丫鬟來來往往,看似雜亂,但是其中自有秩序,而這個漩渦的中心,便是林未晞。

    顧徽彥其實不太能理解為何穿衣洗漱也需要這麼多人伺候,可是這個清晨他隔著蕓蕓侍從,看到那個精緻的不似人間之物的女子站在所有人中心,隨意又理所當然地伸開手,任由兩邊的丫鬟給她繫上華麗的衣裙,將每一道褶子都整理好。許是因為頭髮妨礙到衣領,林未晞輓過黑瀑一般的長髮,柔順光滑的髮絲在晨光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林未晞不甚在意地將頭髮順好,她精緻的臉上沒有多少表情,但是就是這種不在意,深深吸引著雄性生物的視線,幾乎沒法掙脫。

    顧徽彥靜默地看了一會,喉結微微滑動,最後強迫自己轉過視線。他半生戎馬,曾經他的世界全是鐵馬冰河,大漠孤煙,他的生活也一如月下廣漠,寂靜,不慌不忙,充滿秩序,往來只能聽到風聲。直到有一天,孤寂的沙海中突然探入一隻紅色嬌花,她自己亦柔弱嬌嫩,卻偏偏要在沙漠裡扎根,妄圖以一己之力改變什麼。

    這世上有鐵騎寒霜春風不度,也有柳綠花紅繁花堆錦,前者是他,後者便是林未晞。顧徽彥突然就明白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釵環簪翠,寶石玳瑁,如果是林未晞,她確實值得讓世上所有珍寶為她做配。

    林未晞和顧徽彥的作息大概隔著一條銀河,顧徽彥做什麼都不假人手,無論沐浴吃飯還是更衣,俱沉默又迅速,但是林未晞就不一樣了,或者說,恰恰相反。女子嘛,還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女子,梳妝打扮多耗費一會功夫,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等林未晞終於收拾到自己滿意的程度,顧徽彥已經在隔間裡看完了半本書。林未晞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王爺。」

    顧徽彥早在林未晞還沒走近的時候就放下了書,此刻正好起身走到林未晞身邊,他臉上的神情非常平靜,一點都不像曾經那個因為屬下遲到了片刻便罰二十軍棍的鐵面主帥。林未晞今日換上一身紅色妝花交領襖,下面搭著同色裙子,裙闌處盛放著大幅牡丹花,她站在這裡的時候,幾乎半個屋子都亮了。顧徽彥眼睛在林未晞身上停留了幾瞬,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艷和笑意:「很好,走吧。」

    林未晞慢了半步,才明白前面這句「很好」是在誇她。

    林未晞總是花大量功夫梳妝是因為她喜歡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但是能得到別人的讚賞當然更讓人開心,尤其這個人是燕王。林未晞心情大好,跟在顧徽彥身側,隨著他往王府正堂走去。

    不出意料,顧呈曜和高然已經在正堂等著了。林未晞將臉上的笑意收起來,端出長輩的架子,一臉肅穆地落座在顧徽彥右側。

    顧徽彥一露面,廳堂裡若有若無的說話聲就消失殆盡了。高然和顧呈曜垂首站在一邊,恭迎父親高駕。在顧徽彥之後,一幅大紅的裙角隨之從眼前掠過,隨後,林未晞就坐在正堂的圈椅上,下巴微收,端重地看著他們。

    顧呈曜和高然看到這副場面都心神複雜,昨日燕王和林未晞大婚,高然要避諱未來的婆母不得出門,而顧呈曜一個繼子也沒有去年輕繼母面前晃蕩的道理。這就導致今日一見格外尷尬,一別五月,誰知再見面時就成了母子的關係。

    旁邊的奴僕看到王爺王妃已經落座,不動聲色地清了下嗓子,提醒還在愣怔的世子和世子妃該行動了。顧呈曜回過神,斂下視線,掀袍給林未晞跪拜:「父親母親受兒臣一拜,兒臣給您請安。」

    高然也跟著下跪:「父親,母親。」

    林未晞只需要垂下目光就能看到顧呈曜和高然跪在自己身前,他們倆雙手覆地,額頭牢牢貼在手背上,是非常標準的叩首禮。林未晞好容易控制住自己不要笑,她有心裝嚴肅,讓他們倆多跪一會,可是顧徽彥沒有理會林未晞的小心思,他沉聲說道:「起吧。」

    林未晞很是遺憾,但是她知道來日方長,這兩人給她磕頭的日子還長著呢,實在沒必要糾纏這一時。林未晞想到這裡也露出笑意,說:「我沒比世子和世子妃大幾歲,受你們此等大禮實在慚愧,快起吧。」

    這話說的就是宛星都忍不住腹誹,姑娘您雖然這樣說,可是坐得卻比誰都穩,可見並不是真心慚愧。宛星尚且如此,顧呈曜心裡有多詭異,高然心裡有多氣憤,就完全可以想像了。

    顧徽彥轉臉瞥了林未晞一眼,說:「什麼叫你沒比他們大幾歲,你壓根就是比他們小。」

    林未晞正拿捏著長輩的范,結果轉眼就被燕王拆台,林未晞有些惱怒地瞪了顧徽彥一眼:「王爺,對著晚輩呢。」

    行吧,顧徽彥也不和林未晞爭辯,只是轉過身輕飄飄說了一句:「這是實話。」

    林未晞當然是裝聽不到。跪在地上的高然發現這兩人竟然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彷彿前面的人都不存在,高然有些羞惱又有些尷尬,她一想到自己以後要日日來給林未晞請安,頓時氣憤又絕望,隱隱覺得心肝肺疼。

    顧徽彥和林未晞都說了起身,可是還有一道禮節沒有完成,身為晚輩萬萬不可擅自起身。顧呈曜依然跪著,直起身從身邊丫鬟手中接過茶盞,高舉過眉,目光直直地落在桌椅花紋上,就是不肯看著林未晞:「母親,兒臣敬您喝茶。」

    之前顧呈曜和高然大婚,因為沈王妃已逝,燕王不在府中,所以他們的敬茶禮就這樣耽擱了下來。後來燕王從北地歸來,高然在拜見燕王的當天補了新婦敬茶,顧徽彥當時接過茶做了個樣子就放下,雖然不近人情,但是這杯茶算是接下了。然而顧徽彥只是父親,高然敬給婆母的茶,還沒著落呢。

    若是府中沒有女主人,高然給沈王妃的牌位端一杯茶便算了結,高然也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可是偏偏,燕王在之後續娶了新王妃,林未晞也成為了高然的新婆母。這樣一來,剩下的半截敬茶禮就不能省了。

    新婚夫妻給父母敬茶,以示婚後會伺候父母喫茶用膳,盡心盡孝。顧呈曜率先把茶盞舉過眉心,林未晞內心裡趾高氣揚地呵了一聲,屈尊紆貴地接過茶盞,說:「你的孝心我記下了。以後你要勤勉讀書,仔細琢磨待人接物之道,務必要言行合一,時常自省己身。」

    敬茶是父母訓話是常見的事,這當然是為了子女好,可是林未晞的這幾句話,卻讓人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顧呈曜臉色不變,淡淡應了句是。顧呈曜端上來的茶,林未晞一口都不想喝,她掀開茶蓋撩了撩就放下,連抿一口做樣子都不肯。顧徽彥當然看出來林未晞對顧呈曜毫不掩飾的敵意,其實早在順德府的時候他就知道了。或許有些事一旦挑明就沒有威脅了,顧徽彥看到現在這一幕,竟然沒怎麼詫異就接受了。

    顯然顧呈曜也預料到了,他對此一點都不意外。高然在旁邊看到暗喜,敢當眾不給世子面子,林未晞這個外來人就等死吧!別看現在燕王和世子都一派平靜,他們心裡定然介懷,這樣一來都不用高然做什麼,林未晞的形象就已經大打折扣了。

    高然笑意越發真誠,她從婢女手中接過茶盞,輕輕柔柔地遞給林未晞:「王妃,兒媳伺候您喝茶。」

    高然手上暗暗藏著勁兒,林未晞卻沒有接,而是問:「你叫我什麼?」

    高然笑容有些僵硬:「王妃……」

    很好,林未晞輕輕哼了一聲,轉頭看向顧徽彥:「王爺,你看她!」

    顧徽彥眉眼不動,但是目光卻明顯柔和起來,顯然在忍笑。顧呈曜發自真心地感到無奈,對高然,對這位幼稚的繼母,也對自己的父親。

    顧呈曜同樣覺得林未晞的手段淺顯的讓人不忍直視,但是架不住林未晞她樂意鬧,而父親也由著她鬧。很顯然顧徽彥是向著林未晞的,事實上顧呈曜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有人敢在顧徽彥面前歪纏,除了林未晞。

    既然父親願意縱容,那顧呈曜實在沒什麼可說的,可是林未晞針對的另一個人是他的妻子啊!家中以和為重,時不時來這麼一遭,林未晞和高然的隔閡只會越來越深。顧呈曜沒有辦法,只能站出來說:「母親,高然並無惡意,她只是以為你會比較喜歡這個稱謂而已。」

    林未晞哼了一聲:「我不喜歡。王爺都沒有這樣叫我,你們憑什麼?」

    顧徽彥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朝林未晞掃去一眼,目光中難掩笑意。顧徽彥一副看戲的模樣,高然再生氣也沒有辦法,只能順著顧呈曜的台階,說道:「世子說的沒錯,我只是以為母親會喜歡被人稱為王妃而已。既然母親不喜歡,那兒媳以後不再這樣稱呼了。」

    林未晞被這聲母親喚的渾身舒坦,她心情大好,便也不再繼續刁難:「既然你有孝心,為娘的看在眼裡,當然會盡心盡力教導你,呀……」

    林未晞接過高然的茶時,突然手一抖,一碗熱茶全部向高然和顧呈曜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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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陷害

    世子妃給新王妃奉茶, 世子妃溫婉恭敬,一副事孝之心,而王妃也一副和善模樣, 雖然並不是親生婆婆, 可是她對世子妃的教誨之言並不曾省下。如果事情只到這裡, 這就是一副堪為眾人所道的姑慈婦孝之圖, 都能上摺子請表了。

    可是隨後的場面卻讓屋裡人都大吃一驚, 王妃看著好好的,但是在接過世子妃奉上的茶水時, 竟然手一抖,一整碗茶都向世子妃潑灑過來。要知道這可是新燒好的熱茶,若是潑在人身上, 那可闖了大禍。

    林未晞幾乎都看到了高然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繼母繼母,這個繼字便是原罪。好生照顧先人留下來的孩子會被人說口蜜腹劍故意捧殺, 避嫌疏遠又會被人傳苛待,都說後娘心狠,一句話就概括了天底下所有的女子。而繼婆婆集婆婆和繼母兩種身份於一體,那大概就是天然的話題中心了。什麼都不做尚且要被別人用防備的眼神盯著,如果當眾朝著原配兒媳潑了盞熱茶,這種事一旦傳出去, 那林未晞可真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好在林未晞和高然打了十來年的交道, 小的時候明虧暗虧吃了不少, 長大之後在防備心上就比尋常女子就格外強烈些。林未晞接茶時就暗暗留意了, 果不其然, 她伸手時,看到高然的手指動了動,手腕也呈現一種準備發力的僵硬姿態。

    林未晞心裡就「哦」了一聲,她不動聲色,只是伸出去的手卻輕輕轉了個方向,確保手上的動作完全呈現給顧徽彥。果不其然,林未晞剛剛碰到茶托,甚至都沒有感受到重量,整碗熱茶突然不小心一斜,隨後就向高然這個兒媳潑去。

    從後面看,彷彿就是林未晞故意扣到高然身上一樣。

    大堂裡響起驚呼聲,顧徽彥眼神立刻一凝。顧呈曜跪在高然身邊,對此反應最快。他用力拉過高然,好險躲過最凶險的一波熱水,然而即便如此,高然的胳膊上、手臂上,還是不可避免地被茶水淋濕。高然吃痛地「嘶」了一聲,眉尖緊顰,似乎被熱水燙得不輕,但是還勉力忍受著。

    林未晞對此僅是挑了挑眉,然後混若無事地收回手。周圍的丫鬟婆子被嚇得不輕,呼啦一聲都圍到高然身邊,又是詢問傷勢又是心疼世子妃。顧呈曜也隱隱動怒,眉尖籠罩著焦躁,抬頭望了林未晞一眼。

    可是等顧呈曜看到林未晞的神情,他不由愣了愣。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副假惺惺的面孔,林未晞便是裝也該裝出來些許關切和愧疚吧?可是沒有,林未晞依然事不關己地高坐在上,臉上沒有愧疚也沒有得意,眼底甚至浮著冰冷的笑意,彷彿這一切早在預料之中。

    顧呈曜皺眉,他對林未晞這種局外人一樣的眼神莫名不舒服。顧徽彥看著眼前著亂糟糟的一片,聲音不自覺地沉了下去,週身的威壓撲面而來:「肅靜。」

    大堂之上瞬間落針可聞,就連高然捧著自己的手臂,忍痛的呼吸聲也靜了。隨後,顧徽彥不帶什麼感情的聲音響起:「宣太醫。」

    燕王世子妃被熱茶燙傷了手臂,這可不是小事,太醫立刻就來了。因為世子妃意外受傷,敬茶和認親自然沒法進行下去,林未晞站在次間,隔著屏風聽太醫給高然診治傷處。

    太醫又囑咐了許多,裡面的丫鬟一一應下,就連顧呈曜都聽得十分仔細。最後顧呈曜送太醫出來,繞過屏風,看到林未晞只是冷淡地點頭:「母親。」

    太醫也趕緊給林未晞行禮:「燕王妃。」

    「太醫免禮。」林未晞虛扶了太醫一下,太醫忙稱不敢,隨後站直。林未晞當然也只是做個樣子,她如今是燕王妃,便是父兄都不能再隨意碰她,遑論其他男人。林未晞客氣了一下,隨後笑著問:「世子妃的傷怎麼樣了?」

    「那茶是新燒出來的,沒有任何阻擋直接澆在手臂上,母親你覺得會如何?」太醫還沒回話,顧呈曜就盯著林未晞,語氣硬邦邦地反問道。

    林未晞看上去並不在意顧呈曜的冒犯,依然禮貌地笑著。太醫額間不由滴下一滴汗來,早就聽聞燕王要續娶新婦,昨日的婚宴更是轟動全京,可是,世子和新王妃怎麼不太對付的樣子?

    太醫諾諾不知該說什麼好,正在這時顧徽彥走了進來。這裡是顧呈曜和兒媳起居之處,顧徽彥並不適合進入內室,所以顧呈曜和林未晞陪著太醫到裡面看高然,他卻站在中堂外等。可是現在卻不知怎麼了,顧徽彥走入隔扇,目光先是落在顧呈曜身上,隨後就看向太醫,語氣淡淡:「怎麼了?」

    太醫即便時常行走達官內宅,現在也有些受不住了。燕王位高權重,早已過了鋒芒畢露的年齡,並且隨著他地位的升高而愈見內斂深致。可是這並不代表他身周的刺沒有了,反而,這些鋒芒因為看不見而越發致命。

    太醫此刻便處在這種無形但致命的漩渦中,世子對王妃不輕不重地頂了兩句,隨後燕王便進來了,並不掩飾自己的不悅……太醫隱隱明白了什麼,但是他不去想,而是低頭,一板一眼地說道:「世子妃的傷看著可怖,但是只要仔細將養,並不會有大礙。卑職已經給世子妃留了藥,近日的飲食禁忌也交待給了方纔那幾位侍女姑娘,王妃、世子盡可放心。」

    顧徽彥對此沒有表態,只是吩咐身後之人:「有勞周太醫了。送周太醫出去。」

    周太醫連忙推辭。太醫和小廝寒暄著走遠了,屋中只剩下林未晞、顧呈曜和顧徽彥三人。

    顧徽彥這才看向顧呈曜,目光沉寂:「你就這樣對她說話?」

    「王爺……」林未晞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顧徽彥打斷,顧徽彥的語氣是真的不太妙,隱含雷霆,「讓他說。」

    然而這次林未晞沒有像往常一樣順從,而是走到顧徽彥身邊,用力扶了扶顧徽彥的手臂:「王爺。」

    顧徽彥低頭朝林未晞看來,林未晞不閃不避地回視,兩人視線觸碰了瞬余,顧徽彥似乎輕輕歎了口氣。

    顧呈曜幾乎是詫異地看向顧徽彥,父親竟然默認了?他長這麼大,就不曾見過父親收回命令,更不曾見過顧徽彥向任何一個人妥協。

    林未晞將方纔那句話繼續說下去:「世子方纔那樣和我說話,無非就是覺得,是我故意使力將熱茶潑向世子妃門面。畢竟茶水朝裡傾灑,這個方向,只能是我來發力。世子,是不是這樣?」

    顧呈曜別過頭,但顯然是默認了,他確實是這樣想的。林未晞也不知道該冷笑但是該悲哀,時隔生死,她換了一個身份,顧呈曜一樣不願意信她。若說從前的高熙還會爭一爭,可是現在林未晞連辯解的慾望都沒有。誰讓她是他們的母親呢?為娘的,可不是要包容犯錯的孩子麼。

    所以林未晞只是大度地笑了笑,並沒有對當時的細節做過多描述:「我竟不知世子什麼時候對我有這麼深的偏見。我有什麼看不慣的大可直說,你們還能違背我嗎?我何必做這種小人行徑,蠢到讓所有人看到,我針對世子妃,向世子妃潑茶?」

    顧呈曜本來想反駁,但是他微微張嘴,發現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林未晞的道理雖然歪,可是,還真無可辯駁。

    顧徽彥本來正在氣頭上,聽到林未晞的話,簡直要被氣笑了。

    「你瞎說什麼。」

    「我說的都是真的!」林未晞朝顧徽彥不滿地瞥去一眼,眼波流轉,顧盼神,臉上那股驕蠻勁兒簡直理所應當,「世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顧呈曜當真順著林未晞的思路想了想,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他彷彿被一股邪勁矇蔽的腦子也漸漸清明過來,是啊,林未晞何必要做這樣明顯又愚蠢的事情。她才是王府裡無依無靠的那個人,當眾對兒媳潑熱茶,她瘋了不成?而且話說的不好聽些,如果林未晞真的要潑茶,必然也是衝著他,高然不過是被厭屋及烏罷了。顧呈曜明明知道林未晞是什麼人,可是發生這種事,為什麼他都不想這可能是一場意外,而是直接就懷疑起林未晞了呢?

    顧呈曜心裡既驚又訝,他怎麼了,為什麼方才像被什麼攝住了一般,都變得不像他自己。

    林未晞搬出了自己奇妙的邏輯,而奇的是顧呈曜也真信了,顧徽彥看著面前這兩人,頭一次生出一種荒唐感。林未晞犯傻就算了,他的兒子,從小精心教養的繼承人是怎麼回事?

    他們三人在次間說話的時候,屏風裡面的臥房絲毫動靜也無,現在局勢扭轉過來,裡面的腳步聲突然大了,婆子彷彿也跟著高然一起疼了起來。

    林未晞好險沒直接翻白眼出來,瞧瞧這下作手段,簡直侮辱英國公府的牌子!在深院高牆中長大的女子不懂陰私手段是失職,可是即便要用,至少看看場合,也看看站在外面的人是誰吧?

    顧呈曜方纔還在指責林未晞,現在卻尷尬起來,尤其是林未晞的不屑毫無掩飾。顧徽彥眸光動了動,眼神深處倏地又是一沉。

    其實當時,顧徽彥看到了。他清晰地注意到林未晞的手伸到半途,突然手掌朝他這個方向翻了翻,而且指尖搭到茶托上,明顯是虛勁,隨後茶水就朝高然的方向側翻。以林未晞的姿勢,力氣自然是使不上的,高然的茶突然潑灑有貓膩,林未晞的動作,也很有意思。

    或許,並不是他以為的小女孩之間的排擠鬥氣。

    顧徽彥心裡通亮,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林未晞是他剛入門的妻子,維護她是他的責任,而高然是兒媳,最重要的是顧呈曜很喜歡她。

    即便這個女子恐怕不是什麼良人,可這到底是獨子的房裡事,只要高然對顧呈曜一心一意,這些齷齪手段,顧徽彥可以忍。

    這些念頭不過是瞬息,顧徽彥的神色紋絲不動,淡淡說:「敬茶時我看到了,王妃手上並沒有使勁。」

    宛如驚雷一般,內外幾間屋子立刻安靜了,裡間的氣氛明顯緊繃起來。高然心簡直要蹦出嗓子眼,不是王妃使力,那會是誰呢?

    沒讓眾人揣測太久,顧徽彥又繼續說話了:「想必只是場意外。世子妃和王妃不熟悉,這才沒接好。」

    林未晞聽到這裡有些歎息,但是也並不意外。燕王身為家主,總不可能明著說兒媳怎麼樣怎麼樣。顧徽彥說出這樣的話,就證明林未晞的手段沒有白做,他看到了。

    這就夠了,林未晞本來也沒打算僅憑一次就能讓眾人認清高然。事實上第一步才是最難的,顧徽彥現在對高然起了警惕之心,日後都不需要林未晞做什麼,顧徽彥自己就會一步步發現一切。如果高然還要繼續作孽,林未晞也只能祝福她,畢竟,沒人知道燕王的底線在哪裡。

    林未晞心情大好,心中充滿了身為母親的快樂。林未晞一開心就帶到了臉上,直到顧徽彥瞥了她一眼,林未晞才勉強忍耐住。

    只是兩人沒接好嗎?那為什麼茶盞不是垂直落下去,而是朝著高然的門面潑來?別說顧呈曜,就是屋子裡其他伺候的人也不信,但是燕王說是,那這就是一場意外。顧呈曜比旁人瞭解的多些,他知道父親即便在朝堂周旋也從不說假話,那麼無疑,林未晞確實沒有推茶盞。

    顧呈曜突然就不想深想下去了,既然不是林未晞,那父親這樣說,是在替誰遮掩?

    本來矛頭指向王妃,突然情況急轉直下,最後更是有燕王作證,此事與王妃無關。事情發展到此,屋裡下人大氣都不敢出。一片寂靜中,內屋裡的忙亂聲格外明顯,一個丫鬟不小心撞翻了一個盤盒,高然身邊的奶嬤嬤立刻壓低了聲音罵:「笨手笨腳的,沒見著世子妃還病著嗎?」

    「嬤嬤……」高然有些壓抑的聲音響起,之後屏風了傳來一陣詭異的靜謐,想來高然在示意外面。

    既然站在這裡惹人拘束,顧徽彥也沒有心情繼續待下去了。他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就率先轉身出去。顧呈曜只是停頓片刻,就跟著顧徽彥一起走了。

    林未晞目送這兩人相繼離開,顧呈曜經過時,不知為何視線停留了瞬息。林未晞遞去一個眼神,其中的不耐煩相當明顯。

    幹嘛?

    顧呈曜收回目光,快步朝顧徽彥追去。

    閒雜人等相繼退去,高然這邊的人手明顯放鬆下來。林未晞帶上一抹莫名的笑意,繞過屏風,笑意盈盈地走到高然面前。

    高然剛才一驚一乍,直到燕王轉身出去才終於放下心。這樣看來,燕王並沒有發覺真相,他維護林未晞,肯定只是為了王妃的臉面罷了。

    高然看到林未晞不請自來,直接站在自己床前,她不太舒服,但還是擠出笑,柔聲道:「母親,你怎麼過來了?今日累你們前來,我心中已經是十分過意不去。我的傷沒有大礙,母親不必掛懷。」

    「你既然叫我一聲母親,我怎麼能不記掛你?」林未晞笑著,眼角瞥向高然塗上藥膏的手臂,「我得來看看,世子妃把自己傷得重不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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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禮

    「我得來看看,世子妃把自己傷得重不重啊。」

    高然本來便在打鼓燕王到底看到沒有, 現在聽到林未晞明顯幸災樂禍的語調, 幾乎連臉上的笑也維持不住。她神色冷淡下來, 反問:「我聽不懂母親是什麼意思。」

    「我在關心你的傷勢啊。」林未晞眼中笑意盎然,可是看向高然時, 裡面隱隱冒出些許冰刺來, 「你以為我在問什麼?」

    林未晞這句話一語雙關,不知情的外人聽來, 當然覺得這是林未晞在關心兒媳, 可是在對彼此心知肚明的高然聽來, 這就是林未晞在暗暗嘲諷了。

    高然這麼多年來仗著年齡優勢, 在內宅中幾乎無往不利,漸漸地, 她也覺得自己的想做什麼是都能成功, 也應該成功。在眾目睽睽之下摔茶盞, 這對技巧、時機的要求非常高,對自己有傷害, 又有被人看到的風險, 如果是別人高然只會覺得這樁計謀不划算,可是換到自己身上,她莫名自信, 自己一定沒有問題。

    前半段一如高然的預計, 形勢一邊倒。女眷袖子都寬大, 而高然又是在林未晞的手碰到茶盞時才發力, 天時地利人和俱在,當著眾人的面林未晞就敢這樣磋磨兒媳,任誰知道都會生氣。林未晞一露面便犯下這種大錯,王妃的顏面盡失,想必日後也沒有臉面來和高然要掌事大權。

    但是,高然實在沒料到,燕王會突然那樣說。

    顧徽彥說第一句話的時候,高然緊張地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燕王真的看到了林未晞沒推茶杯?還是只是為了燕王妃的顏面勉強圓場?高然驚慌了片刻,就聽到燕王定論,這件事只是意外。

    只是意外。高然鬆了口氣,燕王沒懷疑到她頭上就好。可是隨後高然反應過來,就有點不高興了。如果只是意外,燕王又作證林未晞的清白,那高然受這麼重的燙傷是為了什麼?

    目的沒達成,還陪了自己。

    高然本來就有點意難平,她努力勸自己忘掉這回事,而林未晞卻坐到床沿上,專門拉過高然的手,仔細看她胳膊上的燙傷。

    「嘖……又紅又腫,都起水泡了,過幾天恐怕還要脫一層皮吧。真是想想都疼呢。」

    高然本來都把自己心態調整好了,被林未晞這樣一說,彷彿傷處又開始灼痛。高然臉色僵硬,勉強笑著想抽回自己的手:「謝母親關心。傷處不雅,就不污母親的眼了。」

    高然想抽回胳膊,卻被林未晞用力拉住。她抬頭對高然粲然一笑,那笑容要多真心有多真心:「剛燒出來的水,那麼一大盞直接倒在胳膊上,幸虧你躲得及時,要不然,那一杯水怕是要往臉上澆了吧。」林未晞的目光停駐在高然臉上,一寸一寸地挪:「要是潑在臉上,恐怕這張臉就毀了吧。」

    高然被林未晞這樣看著,臉上平滑的皮膚似乎真的灼痛起來,彷彿這裡真的被潑了滾燙的熱水。一個世子妃被毀了容……高然渾身一個激靈,從莫須有的想像中掙脫出來後,看著林未晞都有些惱了:「母親,您自重!」

    「你怕什麼,這不是沒潑在你臉上麼。」林未晞雖然這樣說,但是神色似乎還有些可惜,她垂瞼掃了眼高然猙獰紅腫的傷口,說,「不過潑在胳膊上也還好,即便蛻皮的時候留下疤痕,冬日有衣服遮掩,夏天穿的嚴實些也不會被人看到。不過就是疼了些,世子妃並沒有什麼損失。」

    這話說的高然牙疼,什麼叫不過就疼了些,人奮鬥這一輩子,為的還不是自己的身體?高然心裡本來就有一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挫敗感,被林未晞這樣一說,心裡越發難受了。

    高然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她和林未晞早在五月賜婚那會就決裂了,現在不過是彼此裝腔作勢罷了。高然被林未晞握著手腕,現在還用那種「好可惜啊」的目光掃射自己的傷口,就是活菩薩都忍不住了。高然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因為太過用力,竟然扯到了傷口。胳膊上一陣緊繃的灼痛感,高然猛地皺眉,又趕緊掩飾回去,裝作一點都不疼的樣子,對林未晞說:「陪母親聊天本是我的榮幸,可是我今日受了傷,剛剛又折騰了那麼久,實在有些乏了。」

    送客的意味非常明顯,林未晞笑容越發真心了,她朝下瞥了一眼,挑眉道:「剛才那一下,還扯得挺疼吧。周太醫留下了藥,若是傷口沒養好就辜負太醫苦心了。來人,把周太醫留下的藥膏拿來,我親自給世子妃上藥。」

    高然的丫鬟婆子一聽就有些慌:「王妃……」

    「聽不到我說的話?」林未晞的聲音驟然抬高,聲線嬌氣又清冷,「還是說你們對我這個王妃都看不上了?」

    宛星見此,沒好氣地梭了凝芙等人一眼:「王妃是世子妃的婆母,婆婆親自給兒媳上藥,這是多麼榮幸的事情,你們竟然敢怠慢?」

    「不敢。」陶媽媽幾人只能低了頭,臉色憋屈去取周太醫留下的藥膏,不情不願地遞給林未晞。

    高然看到林未晞當真要給她塗藥,臉色都白了:「母親,我並不是什麼大傷,用不著母親動手。」

    「你都叫我母親了,哪還用推辭。」林未晞衝著高然瞇眼一笑,「長者賜不敢辭,我如今身上沒帶什麼東西,只好親手塗藥,來抵做給你這個好兒媳的回禮吧。」

    林未晞說完,都不等高然反應,直接拉過她的手臂,狠狠挖了一勺扣下去。燙壞的皮膚特別脆弱,幾乎一碰就疼,高然沒忍住呀了一聲,林未晞故作吃驚地摀住嘴,眼睛中都浸出水光了:「疼嗎?」

    林未晞今日穿了一身正紅,此刻眼睛無辜地瞪大,裡面還有盈盈水光,真是見者生憐。可惜高然明確地知道,林未晞眼睛裡泛出水花不是因為心疼,而是因為忍笑。

    高然後槽牙咬緊,還是擠出一個笑來:「不疼。」

    「不疼就好,我沒做過這種事,難免分不清輕重。如果下手重了,世子妃大可說出來。」林未晞說完,就繼續挖了藥膏往高然胳膊上塗,高然這些年早被養得細皮嫩肉,被滾茶燙過後皮膚本來就隱隱作痛,再被林未晞這樣上藥,其中的痛楚真是難以言道。可是偏偏,高然有苦沒處說。婆婆親手給媳婦上藥,這簡直是石破天驚的大新聞,媳婦若是不滿,那簡直太不知好歹了。

    林未晞痛痛快快地給高然敷了藥,她看到高然一副想躲不能躲的神情,陶媽媽幾人也俱是敢怒不敢言,林未晞忍笑幾乎忍到臉都僵了。等林未晞徹底出了氣,終於放下藥膏時,全屋子的人,包括高然都悄悄鬆了口氣。

    林未晞似笑非笑地看著高然,說:「世子妃,現在,你應該能好好養傷了吧?」

    高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謝母親。」

    「不用謝。」林未晞站起身,垂下眼睫,居高臨下地俯視高然,「世子妃給我敬茶,我也該做些什麼投桃報李。世子妃今日辛苦了,好生養病吧。」

    敢用苦肉計算計她,高然今天這一遭都是活該!

    林未晞報了被算計之仇,一路上都是神清氣爽。昨日拜堂在王府最裡面的一套屋子,大戶人家裡往往辟出專門的地方舉辦婚喪祭祀等事,那套屋子就是專門做喜堂用的。如今婚禮已經結束,林未晞也從喜堂搬回王府主院,景澄院。

    景澄院在王府最中間,佔地廣闊,富麗堂皇。燕王和燕王妃起居待客便在此處。林未晞走入景澄院時,裡面已經黑壓壓跪了一片奴才。見她進來,下人齊齊道:「拜見王妃,給王妃請安。」

    這些人都是在景澄院伺候的奴僕,林未晞略停了停,目光緩緩從眾人的頭頂上掃過。她一言不發,從中間讓出來的通道走過,等坐在中堂交椅上,這才慢慢說:「起罷。」

    「謝王妃。」

    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響起,奴僕們即便站起身也不敢抬頭,全屏氣凝神,低頭望磚。

    「今日世子妃不小心受傷,耽誤了些功夫。既然如此,旁的話我也不說了,按照花名冊一個個點名吧。管事先站出來,你們幾個將自己主管的事簡單交代,然後按照職責,五人一組,把下面這些小丫鬟叫出來讓我認臉。」

    林未晞其實認得下面這些人,可是她作為一個僅在王府寄住過一段時間的外府女子,不應記得住主院的僕人。所以,林未晞藉著這個機會,讓眾人一個個上前露面,從此便算過了明路。

    等下人跪拜過林未晞這個新主母後,日頭已經升得老高。林未晞今日起了個大早,結果先是敬茶折騰出事,在高然那裡消磨了半個上午,後面點花名冊又花費了不少工夫。等跪拜禮結束後,林未晞從交椅上起身,到西次間羅漢床上暫坐。宛月過來請示:「王妃,是否擺飯?」

    林未晞險些就要點頭,可是她突然想起自己如今已是燕王妃,不再是從前獨自住一個院子、什麼事都自己做主的閨秀,她如今還要操心夫婿的起居。林未晞頓了頓,說:「先等等。宛星,你去前院問一聲,王爺什麼時候回來用飯。」

    書房裡,顧徽彥正肅著臉訓子。顧呈曜低頭領訓,他小心應對後,見顧徽彥臉色還是不大好的樣子,只能謹慎地問:「父親,昨日首輔和馮掌監來王府……」

    燕王、張首輔、馮公公的會面是全京城都關注的事情,朝野內外,無人不想知道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可惜顧徽彥並沒有細說的意思,他淡淡道:「這些事還不到你該知道的時候,你先踏實讀書,準備明年的春闈為上。」

    「是。」顧呈曜恭敬地應下。

    顧徽彥以軍功起家,燕王府也駐守著軍家重地,顧呈曜日後必然是要從軍的。可是一來現在在京城,二來如今的形勢,恐怕不允許燕王府的繼承人只懂軍事即可。託孤之臣多難善終,顧徽彥沒有那麼大的自信覺得自己一定會例外。趁現在還在京城,各方勢力混雜,讓顧呈曜多歷練歷練也好。

    顧呈曜現在已經有些想當然了,顧徽彥不滿意已久,所以駁回了屬下的意見,而是執意讓顧呈曜去清寒微末部門,從底層一點一點歷練。因為顧徽彥的緣故,顧呈曜已經受到太多優待,父親的光環幾乎讓他一帆風順。從前顧徽彥忙於戰事沒心力管,但是現在,不管不行了。

    顧徽彥想起那位頗有心術的兒媳,眼神沉沉,這就是顧呈曜不顧妻喪執意求娶的「救命恩人」。顧徽彥對顧呈曜失望越重,要求也越發嚴苛。

    顧呈曜似乎也想起剛才敬茶的事,他眼神閃了閃,問:「父親,你方才說看到了……」

    於此同時,門外另一道聲音響起:「王爺,王妃派人來了,問您什麼時候回去用飯。」

    顧徽彥和顧呈曜一齊愣了一下。顧徽彥從前不是沒有被人催過用膳,但那時戰時從簡,他又忙於處理軍務,送飯的小兵將食盒放在他桌案邊,間或提上一句,這就是極限了。像現在這種被人惦記著,特意囑咐著,還是第一次。

    顧呈曜顯然也有些不習慣,他印象中的父親似乎總是在書房、演武場,或者戰場。他來見父親多數是因為有問題詢問,無論他提出什麼,父親總能一語中的撥雲見月,顧呈曜越發佩服父親,然後就懷揣著敬佩之心退下。他對父親自然是敬重的,詢問父親身體是出於孝道要求,至於父親何時入睡,何時吃飯等事……顧呈曜似乎真的沒有注意過。印象中的燕王總是高不可攀,勝券在握,人們敬畏戰神,自然而然地就會覺得神明不需要用膳睡覺。

    直到聽到林未晞派人來傳話,顧呈曜才有些驚訝地發現,父親已經娶了新王妃,甚至有了他們私人的空間。

    顧呈曜心中感覺複雜,而顧徽彥也有些意外,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成婚了,成婚對像還是一個小心思頗多的小丫頭。顧徽彥手指動了動,當真站起身往外走去:「我竟忘了時間,今日世子妃受傷,你回去陪著她吧。」

    顧呈曜就這樣被打發走了,偏偏理由還無懈可擊。顧呈曜想起自己被打斷的問題,破天荒有些不甘心,他忍不住追了一步:「父親,今日敬茶,您說……」

    顧徽彥伸手止住顧呈曜的話:「想知道什麼,自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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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奴大

    林未晞派人去書房請顧徽彥, 而她這段時間也沒閒著。

    景澄院裡, 王府裡幾個有體面的婆子正在林未晞這裡說話。

    「……王妃, 王府裡下人都想著來給您磕頭請安, 只是您昨日才大婚,恐怕還有許多事情要安置,所以伺候的人不敢貿然來打攪您。」

    林未晞方才只是點了景澄院裡的人手, 如果她只是世子妃便罷了, 可是林未晞如今是王妃, 除了自己起居居住的院落,她同時還要接受整個王府的覲見。林未晞聞言掃了說話的婆子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那嬤嬤覺得,我什麼時候召人過來為好?我身為王妃,若是王府下人連我這個主母認不齊, 這也太荒唐了。」

    趙婆子朝身邊人看了一眼, 腆著臉笑道:「這得看王妃中意什麼時辰, 我們怎麼敢替王妃做主。」

    林未晞心裡輕哼一聲, 知道不敢就好。林未晞翻了翻燕王府厚厚的名冊,說:「擇日不如撞日, 就今日下午吧。未時中,讓府中所有人先將手裡的活放一放, 到景澄院來讓我認認臉。」

    趙婆子身邊那個婆子身體雖然未動, 但是嘴角卻朝下撇了撇, 臉上的神情不太好。這個婆子看年紀五十歲上下, 長臉方下巴, 嘴角邊刻著深深的紋路,眼睛吊梢,面相看著有些不太好相處。她身上穿著挺括的深藍綢裌襖,下面搭著黑藍布裙,鞋面上一塵不染,頭上插著一隻份量很足的金簪,兩隻手腕上也掛著手鐲,右手上那隻平紋金鐲足有大拇指寬。可見這個婆子非但性情嚴苛,在燕王府中地位也殊為崇高,顯然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

    剛才林未晞問話時,趙婆子說話前先往旁邊看了一眼,看的正是這個婆子。這位排場極大的婆子林未晞並不陌生,沈王妃當年的陪嫁嬤嬤卜氏,誰不認得?

    老燕王和老燕王妃都走得早,曾經伺候過老燕王妃的人也死得死,走得走,即便尚在人世,這些老僕多也請求告老歸鄉,回去抱孫子頤養天年去了,很少繼續留在外面做工。老王妃那一輩的僕人退下,王府要緊的部門都由沈王妃的人接手。卜媽媽是沈王妃從娘家帶來的奶嬤嬤,是沈王妃最信任最倚重的人,總管王府,捨她其誰?

    老燕王妃去世後,沒過兩年,沈王妃也死了。那時世子才八歲,燕王二十四,雖然正當大好年華,可是北地戰亂不休,顧徽彥輾轉各地平亂,他許多場知名戰役便是那個時候打出來的。顧徽彥忙於戰事,根本沒有時間操心王府的事,而顧呈曜也還只是開蒙的年紀,卜媽媽深得顧呈曜信任,又有伺候沈王妃的體面,這種時候當然在王府中擔著要職。漸漸的,王府中稍有什麼大事,總得卜媽媽點頭了才行。

    燕王常年在外,世子年幼不理外事,府中全靠這些老嬤嬤管事,那段時間王府的內務可想而知。林未晞剛嫁過來的時候看到往年賬單簡直驚呆了,燕王盛名在外,林未晞怎麼也沒想到燕王府裡居然一團亂麻。燕王名下的封邑極多,當真是白銀如流水,靠著豐厚的銀子,燕王府表面上看起來依然繁花裂帛氣派煌煌,可是裡面的賬卻已經爛壞了。

    林未晞嫁進來後很是為難了一段時間,這種情況不管是她失職,管得話必然要得罪這些有臉面的老僕,到時候又是她的不是。也是林未晞點背,那段時間正好在她和顧呈曜感情融洽的時候,高然還沒來得及告訴顧呈曜真相,林未晞被虛假的夫妻關係沖昏頭腦,收拾爛攤子的時候就很有些無所顧忌。林未晞堅信自己行得端坐得正,再有體面的老僕,做錯了就是該罰,底下人說她不好她不在乎,王府的長遠大計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燕王府終究不是公主府,顧呈曜也不是壽康大長公主,後面的事一環接著一環,夫妻關係決裂,被她罰過的刁奴藉機反彈。林未晞氣得不輕,自然又更加嚴厲地肅清規矩,向所有人證明自己,結果這樣一來夫妻關係更差。宛如一個惡性循環,雪球越滾越大,直到最後將她徹底壓倒。

    林未晞現在再看著卜媽媽,心裡頗有些好笑和感慨。她也沒有想到,前世的故人竟然再度相見,而林未晞,也再一次回到了燕王府女主人的位置上。林未晞合上了名冊,帶著些笑意看向卜媽媽:「卜媽媽,我看你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這裡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吧。」

    「王妃,你吩咐下人覲見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是從現在到未時中不過一個時辰,廚房、採辦、灑掃這些地方該有多少事情,若是讓他們丟下手中的活過來給王妃磕頭,王妃誠然沒什麼,但是下面恐會出亂子。畢竟這麼大一個王府,不是說著玩的。」

    「若只是來給我磕頭就會生亂,那他們也不必在王府辦事了,我燕王府用不著這樣的庸才。」林未晞淡淡瞅了卜媽媽一眼,沒理會她那拉了老長的臉,繼續說,「就這樣吧,未時中,讓府中人分批次來請安,每個地方的人留一半走一半,等前面的人回去後,另一半人再過來。廚房還要準備晚上的膳食,那就先讓廚房的人來吧,等廚房兩批人走了後是庫房……」

    林未晞說話就如玉珠落銀盤一般,噠噠噠就把偌大的王府安排完了,趙婆子和卜媽媽連插話的機會也找不到。等說完之後,林未晞抬起茶盞抿了一口潤嗓,隨後她登地一聲將茶盞放在憑幾上,眼神清亮,神態自若:「都記住沒有?」

    林未晞女主子的姿勢自然又流暢,下面的人竟然頭都不敢抬,諾諾應下。卜媽媽今日本來要煞一煞這位小王妃的威風,好讓她知道王府中是誰做主,而真正的王妃又是誰。沒想到林未晞這一通話說下來,卜媽媽愣是一丁點疏漏都沒揪到,反而顯得是她落了下風。卜媽媽不太高興,她多年受人尊敬,私心裡也不大喜歡這位佔了自家小姐位置的寄住孤女。自家小姐對燕王一往情深,還生下了王府唯一的世子,燕王就該一輩子都記掛著小姐,怎麼能讓另一個人佔了小姐的位置呢?

    卜媽媽本來心裡就有私人偏見,現在被林未晞壓制,心裡的氣越發不順了。她嘴角深深下撇,兩邊的紋路越發刻板:「王妃的安排自然是好的。沒想到王妃雖是繼室,但是在管家之事上卻有體統,恐怕比之大家閨秀也不弱。」

    這話一出西屋裡寂靜了。宛星眼睛瞪圓,卻被宛月用力拽住。林未晞笑著將手扶在膝上,身體微微後仰,看著卜媽媽笑道:「我雖不才,但是既然身在其位,又怎麼敢辜負王爺的信任呢?我身為燕王妃,這本就是我該做的。」

    林未晞直接以「燕王妃」自稱,後面甚至隱隱搬出燕王。卜媽媽不敢說燕王,只得避開鋒芒,笑著稱是。隨後,卜媽媽狀似不經意地說起沈王妃的事跡,包括沈王妃和燕王的初遇,成婚,世子剛出生時全家的喜悅,以及沈王妃死時極盡哀榮的葬禮。

    林未晞一直保持著笑意聆聽,她能反擊奴大欺主,能雷厲風行展示自己的主母地位,可是對於一個死去的、白月光一樣的原配,卻是說不出任何話來的。

    其實這些事跡林未晞前世就聽過一遍,雖然上次的側重點是敲打她孝敬,而這次是對她這個外來者的示威。上次聽時林未晞身為兒媳,對婆婆和公爹的感情一點都不關心,她權當聽故事了。但是這次,林未晞卻聽出許多不一樣的味道。

    壽康是公主,衛氏是公主嫡女、國公世子夫人,林未晞前世是公府嫡女,世代家庭教育的累積下,老實講,林未晞對於這種亂軍之中一見鍾情從而千里相奔的故事,是聽不出什麼美感的。

    這是無媒苟合,奔者為妾吧?對於世代公卿,身上還有四分之一皇室血脈的林未晞來講,她其實,是不太理解這種婚姻結合的。在她的世界裡,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正妻主祭祀,掌中饋,象徵的是地位,而不是情愛。作為一個一出生就被當做宗婦培養的公卿小姐,沒有人敢在林未晞耳邊談情愛,而外祖母、母親的夫妻關係,也沒能讓林未晞感覺到男女愛情是件多好的事。

    所以現在卜媽媽搬出沈王妃傳奇又感人的愛情故事,林未晞除了沉默,只能沉默。她沒有接觸過愛情,也不曾有人給予她愛,她就像戲文中的看客一樣,只能遠遠躲著,對燕王和沈王妃的故事予以靜默和迴避。

    先是顧呈曜和高然,現在,竟然是燕王和沈王妃。林未晞臉上依然維持著笑意,可是心下卻冰冷一片,她大概,生來就是別人愛情故事中的灰燼吧,整整兩世,都無法避免。

    卜媽媽還在大談特談,屋外傳來腳步聲。卜媽媽見到來人,聲音一下子啞了:「王爺。」

    林未晞也站起身,對顧徽彥道萬福:「王爺,你回來了。可用飯了?」

    顧徽彥掃過屋裡滿噹噹的丫鬟婆子,最後目光停駐在林未晞身上:「不曾。你一直在這裡等著?」

    「這是自然。」林未晞心情有些沉重,她用力撐起笑容,盡力毫無異樣地對顧徽彥走過去,「王爺,飯一直熱著,我這就讓他們擺飯。勞你再稍等些許。」

    顧徽彥點頭,卜媽媽幾人見此趕緊告退,宛星宛月也跟著出去擺飯。顧徽彥進門僅是片刻的功夫,滿滿噹噹的西次間就空了下來。

    顧徽彥坐到西窗座位上,他看向林未晞,方纔他進來時,隱約聽到她們在說沈氏?對於這位亡妻,顧徽彥的感情一直很複雜,甚至還有些莫名。可是她到底是顧呈曜的生母,顧徽彥不會說亡者的不是,對於沈氏他也向來給予敬意。只是這些下人竟然在林未晞面前說?

    顧徽彥突如其來地生出一股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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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夫妻

    顧徽彥的情緒來的莫名其妙, 他僅是驚訝了一瞬, 就將不必要的情緒波動壓下去。顧徽彥沒有說亡者是非的習慣,他也不欲在林未晞面前提起這些事, 他神色不變, 平靜地轉移了話題:「你這段時間也一直沒用飯?」

    林未晞坐到顧徽彥對面,聽到這句話很奇怪地抬頭看他:「對啊,我還能丟下您,自己用膳不成?哪有這種事情。」

    「你身體不好,飲食須得注意。若我有事絆住, 你自己先吃就好, 不必等我。」

    林未晞有些不高興,幽幽道:「王爺,你該不會是不想於我一同吃飯, 或是嫌我煩, 這才打發我吧?」

    顧徽彥皺眉, 簡直匪夷所思:「你在想什麼?我是怕你餓壞了。」

    「不是就好。」林未晞輕哼了一聲, 說道,「既然這樣,那我更要等著王爺了。我是你的妻子,同寢同食, 這才叫妻。」

    林未晞滿腦子都是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妻子,顧徽彥有些無奈, 心裡還有一絲異樣的感覺。往常他推遲吃飯實在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 忙得狠了顧不上吃也是常有, 可是這一刻他卻明白,此後不一樣了。他若是不回來,這個傻丫頭就要一直等,她身體不好,若是飲食不規律,恐怕更受不住了。

    顧徽彥將心中悸動很好地掩飾過去,對著林未晞,他似乎總是很容易放鬆下來。顧徽彥不知覺笑了起來:「你怎麼對妻之一字如此執著?」

    還不是被顧呈曜和高然害的,在天書裡,高熙在柔順、子嗣、齊家各方面都是完全的失敗者,被高然比的一無是處,簡直就是為妻反例之集大成者。林未晞表面上不在乎,但是內心裡也對自己懷疑起來。

    所以現在,林未晞對成為一個「合格」的妻子,便十分執念。

    林未晞想起了天書中對自己的評價,不知為何又想起了方才卜媽媽的話。她臉上的笑不由淡下來:「沒什麼,不過是兌現諾言罷了。王爺你由著我的胡鬧娶了我,我不盡感激,理當湧泉相報。正如我當日之言,只要王爺以正妻之禮相待一日,我便傾盡全力報答王爺一日。我沒什麼其他能做的,只能替王爺管家掌事,聊作回報而已。」

    顧徽彥被說得笑了,這個丫頭竟然當真了,還真的要來給他管家。顧徽彥眼中含笑,說:「那以後就仰仗你了。」

    顧徽彥知道自己離府多年,王府中的秩序一塌糊塗,可是鞭長莫及,顧徽彥實在沒空管,也就由著這些人一直去了。現在他終於能長駐王府,王府中的蛀蟲,也該敲打敲打了。他本來打算提醒林未晞一兩句,但是隨後又想他這段時間會一直看著她,沒必要現在就說出來嚇她,等她真遇到了事情再幫她吧。

    林未晞見顧徽彥神態輕鬆,心裡也黯然地笑了笑。既然燕王曾經的故事她插足不進去,那她就遠遠待著,做好一個妻子的職責便很好。想到這裡,林未晞趁還在擺飯,順勢詢問起顧徽彥的起居習慣和尋常愛好。林未晞僅是昨天一夜就察覺到他們兩人習慣差距不小,以後他們兩人要共同生活,相互的習慣總要提前打聽好。

    愛好?顧徽彥頓了一下,說:「我於這些並沒有要求,你按著自己的喜好安排就好了。」

    「這怎麼能行?」林未晞以為顧徽彥是在客氣,可是她後面追問,發現顧徽彥真的是一點都不不在意的樣子。竟然有人毫無偏好?林未晞不太信,問:「燕王,你莫非沒有私人愛好嗎?人總是要打發時間的啊。」

    顧徽彥對此僅是微微一笑:「不需要。」

    不需要?林未晞看著顧徽彥,滿眼都是不可置信。林未晞的眼神極為專注,被這樣美麗到極端的眼睛看著,顧徽彥不可避免地失了會神。

    在她這種從小備受呵護的小姑娘眼中,大概是無法理解另一種生活的吧。

    現在燕王府蒸蒸日上□赫於世,可是在顧徽彥出生那會兒,燕王府的局面並不是這樣樂觀。

    老燕王是世宗最小的弟弟,因為年幼,難免被宮中優待些。後來世宗登基,上頭的兄長得善終者少之又少,老燕王的處境也隨之尷尬起來。

    世宗登基後疑心漸重,老燕王這個頗受寵的幼弟能活到成年實屬不易,後來就藩時,世宗的帝王疑心再犯,這種時候公主和皇子的不同就顯現出來了,同樣是同父血脈,壽康大後公主在世宗面前就比老燕王討喜的多。壽康大長公主一力擔保,才漸漸打消了世宗的疑心病,老燕王和老燕王妃得以順利到達燕地。

    燕地地處機關要塞,常年受北方外敵侵擾。老燕王自到達燕地後就戰戰兢兢,他自知兄長對自己的疑心並未消散,若是邊塞出了什麼問題,他這個負責駐守燕地的親王就要第一個受責難。顧徽彥就在這種環境中出生,他一出生就被告知,他是燕王府的世子,日後要承擔起整個王府,乃至燕地的未來。

    在這種情況下,顧徽彥是沒有時間考慮愛好和私人空間的。他自小便是為了燕王府而成長,後來十五歲時邊關告急,老燕王病弱無法理事,顧徽彥只能挺身投軍。他一接觸軍事便展露出驚人的天賦,初元二十四年,顧徽彥以十五歲之齡,打出了人生中第一場以少勝多的反擊戰。以三千贏兩萬,這一仗贏得漂亮,戰報送到京城,世宗在御座上大聲呼好。至此,燕王府因為顧徽彥,一改初元初年頗受猜忌的局面,漸漸得皇恩看重。此後顧徽彥徵戰不斷,非但鎮守燕地,有時候還要去其他藩王的屬地平亂,顧徽彥因此也成為世宗最倚重的侄子。

    後來穆宗登基,京城裡王權變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這對顧徽彥的影響趨近於無。穆宗對這位年輕又善戰的堂兄弟很有好感,在兩朝君王的重用下,燕王府的權勢如雪球般壯大起來。等到了建昭末年,後宮宦黨作亂時,顧徽彥已經成了穆宗保命勤王的底牌。

    顧徽彥半生戎馬,屬於自己的時間寥寥,而留給他個人的時間就更少了。趁軍中僅有的空閒,顧徽彥要處理藩地瑣事,回來照看母親老燕王妃,還要分心關心京城的動態,哪有時間考慮個人愛好、風花雪月之類的事。

    他的人生似乎從一開始就是充滿了目的性的,小時候嚴苛就學是為了繼承王府,少年時從軍是為了保護燕地,青年是南征北戰是為了帝座上的君王,到現在,他剛剛步入中年,甚至要輔佐幼小的皇帝,撐起整個王朝。

    這樣的平靜到近乎僵硬,來來往往俱是黑白灰的世界,林未晞這種鮮活的小姑娘自然是沒法理解的。

    等回過神來,顧徽彥暗笑自己。多大人了,竟然還會像少年人一樣被美色迷惑。林未晞現在的樣子就像一隻收起爪子的波斯貓,皮毛雪白,專注又好奇,顧徽彥手心發癢,很想摸一摸她毛絨絨的長髮,隨後他想到如今自己已經娶了她,沒必要像以前一樣避嫌。這樣想著,顧徽彥就伸手去揉林未晞的頭髮。

    林未晞一心等著顧徽彥的答案,最後發現對方毫無回答的意思,反而還笑著來揉她的頭髮。林未晞忍無可忍地避開:「燕王,我不是小孩子。」

    顧徽彥如願摸到自家鬧脾氣的波斯貓,心滿意足,含笑對她點頭:「我知道。」

    又是這種態度,林未晞暗氣,她在顧徽彥眼裡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前期顧徽彥對她幾乎予取予求,唯一逆了林未晞心意的事,大概就是赴京來燕王府。後面林未晞甚至提出更過分的要求,顧徽彥除了第一天生氣,第二天在她挾病強求的時候,他還是如了她的意,依言娶她。

    林未晞不太信名震天下的燕王就真的這樣輕易地被人要挾。她對燕王來說,到底是什麼呢?

    林未晞不知為何就想起方才卜媽媽的話,沈王妃和燕王才是真心相愛。林未晞趕緊打住,回到方纔的話題:「王爺,你日常起居有什麼習慣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偏好,我怕我貿然安排,打亂了王爺的節奏。」

    「無妨。」顧徽彥說,「你按你自己的喜歡安排吧,我並無不可。」

    林未晞無奈:「王爺,你不必這樣照顧我的顏面,夫妻總是要相互妥協的,我若是冒犯了你的空間,你大可以直接和我說。我雖然心眼小,但也不至於不講理到這種程度。」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輕笑:「難得,你竟然也知道。」

    林未晞本起臉:「王爺。」

    顧徽彥只能忍住笑,但是看向林未晞的眼神中依然笑意盎然,星星點點:「我說的是真的。戰時條件比這惡劣的多,哪裡有挑剔的空間。你按自己的喜歡安排就可以了,我並沒有什麼在意的。」

    林未晞都有些吃驚了:「您真的不是在和我客氣?」

    顧徽彥正要說話,外面傳來宛月的聲音:「王爺,王妃,飯擺好了。」

    顧徽彥眼中星點笑意立刻像退潮一樣散去,他率先站起身,伸手拉林未晞起來:「走吧,先用膳。」

    顧徽彥的手掌很順暢地伸到她面前,林未晞受寵若驚,她■快地抬頭看了顧徽彥一眼,這才將信將疑地將手放到他的手心。顧徽彥握住林未晞纖細的手掌,微微使力,便將她拉到自己身側。

    林未晞……林未晞她有些暈。長這麼大她只在下馬車的時候被丫鬟扶過,顯然這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即便是前世成婚頭一個月,她和顧呈曜感情虛假繁榮時,也從沒受過這種待遇。前世的時候林未晞總是見堂兄弟對高然慇勤備至,便是剛來國公府的表親,第一次見面時先被高熙吸引,可是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更偏向高然,而對高熙高高供著,恭敬卻疏遠。

    都已經這麼多年了,林未晞本來已經接受自己性格不太討喜,此刻突然被另一位男子,還是自己年少時很傾慕的男子貼心以待,林未晞說不出的受寵若驚。時下男子很愛擺官老爺的架子,內帷中妻子連反駁都不行,怎麼可能當著眾多侍女的面主動去扶妻子?尋常男子尚且如此,皇室中的天之驕子們呢?

    林未晞吃飯時忍不住偷偷往顧徽彥的方向瞄,真是人不可貌相,顧呈曜看著溫和受禮,素有君子之風,其實是個絕情又自我的人。而顧徽彥位高權重,生人勿進,反倒意外的細心體貼。昨日囑咐廚房給她備熱湯是一例,今日在細微處照顧她,又是一例。

    林未晞默默感慨著吃完這一頓飯。飯畢,顧明達從外送來了許多書和牘報,都放在東耳房。東耳房有一扇朝外開的門,可以不經由內室直接出入,所以被闢作書房。畢竟這裡是王爺和王妃的主院,即便是王府家臣,也不好出入王妃的起居室。

    但是林未晞昨日去看的時候,東耳房雖然擺著書架筆格,但裡面卻是沒有書文等物的。想想也是,顧徽彥處理案牘自可以在自己獨立的書房,並沒有必要搬回內宅,所以這個小書房不過擺著看樣子而已。但是今日不知怎麼了,顧徽彥卻吩咐下人將自己常用的書搬回內宅,林未晞好奇,忍不住問:「王爺,你有要緊事要處理嗎?」

    不然為什麼突然搬動東西?

    「這幾日我有七天婚假,等過了這段時間就更沒閒暇功夫了。你剛來王府,恐怕許多地方都不適應,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扔下。」

    顧徽彥表面上說得風輕雲淡,但事實上他也很遲疑。他其實沒有很多和另一個人朝夕相處的經驗,女子更加趨近於無。林未晞很努力地在做一個合格的妻子,顧徽彥覺得他似乎也要做些什麼,至少,要履行一個丈夫的責任。

    多陪伴妻子,似乎就是最基礎的要求。

    林未晞聽懂了,其實,燕王也在很努力地遷就她吧。不光是她在學習做一個妻子,燕王也在適應另一個人的到來。

    夫妻之間的磨合,其實已經開始了。林未晞突然升起滿滿的鬥志,因為卜媽媽的話而產生的喪氣也一掃而空。顧徽彥這樣配合,林未晞也立刻讓人將花名冊、賬單等物搬到耳房,她下午還要見府中下人,本來也沒時間睡覺,既然這樣,不如陪著燕王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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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9-7-5 00:19:43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讀書

    林未晞其實對名冊賬單瞭如指掌, 但是她作為新王妃, 好歹要裝個樣子。她狀似認真地翻看名單,眼睛盯著熟悉的名字不免走神, 過了一會, 她實在無聊,忍不住探過頭去看顧徽彥的動作。

    「王爺,你在看什麼?」

    顧徽彥側過書脊給林未晞示意:「太白陰符。」

    「……這是什麼?」

    「兵書。」

    林未晞愣了愣,詫異地看向顧徽彥:「王爺方才不是說這幾日不必管朝事嗎?王爺為什麼還在看兵書?」

    「現在不費心,上了戰場, 每一個疏忽都是人命。沒人能擔當的起。」

    這句話顧徽彥說的清清淡淡, 可是林未晞卻肅然起敬。領軍十年從無敗績,這個戰績在朝廷邸報上被吹得天花亂墜,煌煌盛世, 林未晞這些旁觀者看著當然驚歎, 可是對於燕王本人來說, 這個成績背後, 又要擔負多少壓力和重擔。

    林未晞小時候也聽壽康公主說過琅山、定襄戰役,這是顧徽彥的成名戰,當時她也曾心馳神往,纏著外祖母一次又一次講。沒想到, 她還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這些戰役的主人公。

    顧徽彥見林未晞眼神不住往書頁上瞟,乾脆放下書, 對林未晞說:「你如果好奇, 不妨我講給你聽?」

    「好啊!」林未晞蹭的把自己手裡的正事扔下, 生怕顧徽彥改變主意。顧徽彥看到林未晞的表現微微一笑,他正要囑咐侍女搬一張椅子過來,林未晞說了聲「不用」,脫鞋上塌,直接窩到顧徽彥身邊坐好。她本來就纖細,跪坐在顧徽彥身邊的時候更是小小一團,繁複的王妃服侍越發襯得她弱不勝衣,嬌美動人。林未晞坐好後抬頭,目光亮晶晶地看著顧徽彥:「王爺,我準備好了。」

    顧徽彥垂眼看著林未晞,突然生出一種給女兒講故事的荒謬感。耳房畢竟空間有限,像他的書房那樣擺放整套檀木桌椅自然不行,所以耳房只在靠牆的地方放了張馬蹄足鬥拱方桌,若是顧徽彥一個人勉強夠用,但是林未晞也將東西搬了過來,那方桌的空間絕對不夠了。反正顧徽彥只是看書,便難得違背自己看書必端的規矩,而是陪著林未晞坐到臨窗羅漢床上。兩人隔著一頂矮長桌,對面而坐。現在林未晞扔下自己的東西,脫鞋窩到顧徽彥身邊,兩人的距離一下子大大拉近。

    這個距離對於顧徽彥來說有些過於近了,他微有些不適,但是他隨後想到昨日更親密的接觸也有了,現在糾結這些太過做作。於是顧徽彥默認了林未晞的舉動,將書橫放在矮幾上,從頭一句一句地給林未晞解釋。

    陽光從琉璃窗照入屋子,顧徽彥眉宇平和,聲音清淺,深入簡出地解釋著兵書上的條文,有時還會用自己經歷過的戰例作註解。他的身邊窩著一個絕色殊麗的女子,珠翠華彩,耀眼卻又剔透,正專注地聽顧徽彥說話。因為專心,她的身體不知不覺靠到顧徽彥身上,顧徽彥甚至能感覺到林未晞的碎發紮在他的脖頸處,有些癢。

    顧徽彥說完一節後,低頭看林未晞:「你聽懂了嗎?」

    林未晞誠實地搖頭,顧徽彥歎氣:「我就知道沒有。」

    林未晞赧然:「是不是我太笨了?可是我聽那些兵法故事,或者王爺十七歲時的戰役,明明能聽懂的。」

    顧徽彥搖頭輕歎:「不能怪你。」因為到後面他也有些神思不屬,一旦走神,條理和邏輯自然亂了,怎麼能怪到林未晞身上。

    林未晞可不知道顧徽彥是怎麼想的,她現在只覺得燕王在給她台階下,不忍心責怪她。林未晞越發不肯放棄了,她就是這種性格,越是難度大,越不肯服輸,她不自覺挺起腰,對著顧徽彥信誓旦旦,一張小臉上滿是認真執著:「王爺你放心,我以後消閒下來必會反覆研讀,你可不要因此就嫌我笨。」

    「怎麼會?」顧徽彥失笑,「剛接觸的東西聽不懂是正常的,我怎麼會因此嫌棄你?你從哪兒學來的習慣,怎麼總是這樣緊繃?」

    還不是被高然逼得,她課堂上不敢稍有鬆懈,一旦被高然比下去,夫子就會偏向對方。久而久之,林未晞也習慣了,總要什麼事情都做到最好,總是害怕旁人對她失望。

    見林未晞突然黯然,顧徽彥看在心裡,面上輕笑著安慰:「你怕什麼?即便是夫子,教不好也不能賴學生,更別提我是你的夫君。你一次聽不懂,我就講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你還樂意聽,我總能把你教會。」

    林未晞抬頭看著顧徽彥,噗嗤一聲笑了,眼睛晶亮,宛如星辰閃爍:「謝王爺。」

    對啊,顧徽彥不是曾經的夫子,他是她的夫君。林未晞心裡生出一股隱秘的痛快感,這一次,無論高然做什麼,都不會搶走本屬於林未晞的人了。燕王會一直站在她這一邊,無論緣由。

    顧徽彥被林未晞的笑灼得閃了下神,他回過神後心神有些複雜,從早晨到現在才多少功夫,他已經走神三次了。他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在美色面前不至於這樣脆弱罷?

    林未晞見顧徽彥有些走神的樣子,朝前靠了靠,眼珠子巴巴盯著顧徽彥:「王爺,你在想什麼?」

    林未晞的眼睛黑白分明,清透的眼珠裡清晰地倒映著顧徽彥的身影。顧徽彥私心裡覺得這個距離太近了,早就突破了顧徽彥的安全距離極限,林未晞幾乎整個人都窩在他的懷裡,他甚至能感受林未晞的呼吸一下接一下撲在他的胸膛上,顧徽彥的心跳都因此變得不規律。

    顧徽彥沒法忽略身周的異樣感,於是他扶著林未晞的肩膀坐好,本著臉說:「讀書明智,態度務必端正,不許歪著坐。」

    林未晞心裡的感覺一言難盡,她沒好氣地瞥了顧徽彥一眼,提起裙擺繞到他身後,直接跳下羅漢床:「那我不看了,快到未時了,該有人來給我請安了。」

    林未晞從他身邊躍下,輕巧地像只小鹿,轉瞬之間,身邊淡淡的溫香就沒有了。顧徽彥還來不及說什麼,就看到林未晞換上了鞋,快步朝外走去:「宛月。」

    宛月應聲走進來,林未晞走到宛月身邊,低聲說了什麼,宛月連連點頭應下。主僕二人說話時站的極近,顧徽彥默默看了幾眼,就收回目光,淡然地投注在書頁上。

    一切似乎回歸正軌,終於沒有人打攪,顧徽彥理應覺得輕鬆。可是他看了許久,都沒有將手中這一頁掀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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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0:01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 喜好

    林未晞定下了時間, 讓府中所有奴僕來景澄院拜見她。從未時中開始,林未晞坐在中堂圈椅上, 下面的人五個一組, 一批批上前給林未晞磕頭, 隨後陳述自己的名字和活計。整個王府繁冗龐大,林未晞一直坐到申時末,才將所有人都見完。

    主母並不是個輕鬆的活,尤其燕王府這樣的龐然大物。幾百號人上上下下一齊運轉起來不是個小數字,這對當家主母的管家能力和組織能力要求甚高。林未晞召見了府中所有奴僕, 這不僅是她名義上認人, 同時也是在向全府昭顯自己的王妃地位。等一整圈折騰完,天色已經擦黑, 林未晞一下午都繃著腰, 後腰隱隱發酸。尤其是昨夜休息得晚, 她本來就腰酸,今日又坐了一個下午,實在是疲憊不堪。

    宛星宛月趕緊扶著林未晞到裡間休息, 林未晞坐到軟塌上, 這才覺得好了些。她顧不上揉腰,趕緊問:「王爺呢?還在裡面?」

    「對。」

    林未晞朝東耳房望了一眼,嘴邊不由浮上一絲笑。今日這一遭是她必須經歷的,相比於這件事的象徵意義, 身體上的酸痛根本不值一提。今天這樣順利, 誠然有她上午她對卜媽媽那一番恩威並濟的談話的功勞, 但是更大的原因,出於燕王。

    燕王就坐在東耳房,誰還敢造次?林未晞在中堂召見下人,管教訓話,噪聲算不得小。可是燕王依然忍耐著,繼續待在耳房看書。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是無聲勝有聲,他的表態無疑大大威懾了眾人,給林未晞撐起檯面。

    林未晞心裡舒坦,也顧不得讓宛星錘腰了,立刻歡歡喜喜地走到耳房,一進門便先甜絲絲喚了聲:「王爺。」

    顧徽彥嘴邊不自覺帶上笑:「忙完了?」

    「嗯。」林未晞快步走向顧徽彥,她本想坐到顧徽彥身邊,可是她想到今日下午的事,到底還是拐了個彎,規規矩矩坐到顧徽彥對面,「今日想必吵到您看書了,我在此先謝過王爺。」

    顧徽彥看到林未晞的動作,不知為何心裡有些遺憾。他壓下這一絲異樣,對林未晞說:「你一下午又是說話又是認人,恐怕身體早受不住了。先用晚膳吧,用飯後你也好早點休息。」

    林未晞笑容滯了滯:「我下午說話……王爺都聽到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顧徽彥微笑著說。林未晞卻不太信,她看著顧徽彥和善的神情越發沮喪:「你肯定聽到了,現在說不定還在心裡笑我。」

    「真沒有。」顧徽彥說著就忍不住笑,燈火照耀在他的眼睛裡,亮的驚人,「你罵人雖然語調凶,但並不是無事生非。既有理有據,又因果銜接,若針對的不是自己,其實還挺好聽的。」

    任誰訓人被評價成「挺好聽」都高興不起來,林未晞氣得不輕,狠狠瞪了顧徽彥一眼,背過身賭氣。顧徽彥笑聲越發愉悅,他見林未晞的背影越來越僵,不敢再逗,起身扶著她的肩膀往外走:「好了,不生氣了。先出去吃飯。」

    燕王親自來扶,林未晞不好拒絕,等後面顧徽彥攬著她的肩膀,幾乎把她整個人都納在懷裡,林未晞就更不好發作了。林未晞別彆扭扭地坐到飯桌前,夾菜時格外用力,別以為這樣她就能忘了,什麼叫挺好聽的?她是王妃,訓斥下人時應當觀者人人生畏才是,燕王竟然敢說她訓人好聽?

    真是士可殺不可辱,完全不能忍。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用力夾菜洩憤,他輕輕掃了林未晞一眼,眼中笑意盎然。他今日說不需要私人愛好,現在看來還是要改一改,他彷彿新增了一個愛好。

    王府的規矩是每日中午各房自己安排,但是晚飯卻要在一起吃。曾經王府一共就三個人,顧徽彥中午時常要在朝中留飯,並不回府,即便晚上都不一定能趕上飯點,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顧呈曜和高然夫妻兩人直接用膳。現在高然手受傷了,總不能要求世子妃帶傷布菜,故而晚膳就省了,顧呈曜夫妻二人自己在房裡吃飯就是。若是以往,顧徽彥多半就要獨自用飯了,可是現在多了林未晞,只是多了一個人陪著吃飯,竟然真的溫馨很多。

    怪不得從前屬下和同僚一直勸他續娶新王妃,顧徽彥總覺得沒有必要,多一個王妃生活並不會有變化,既然如此何必麻煩?可是現在顧徽彥才知,原來身邊有人牽掛,有人陪伴,感覺是這樣的。

    林未晞雖然心裡還在賭氣,可是多年養成的觀察習慣並沒有停下。她發現顧徽彥並不挑食,但是對於桌子最中間那條魚卻一點都不動。林未晞心裡「咦」了一聲,無論是卜媽媽還是顧呈曜,他們都說過燕王最愛吃魚蝦等河鮮。可是,照她看並非如此啊?

    卜媽媽是沈王妃的陪嫁,跟了沈王妃多年,沈王妃作為燕王的髮妻,總不至於連燕王喜歡吃什麼都記不清吧?而顧呈曜就更不說了,唯一的兒子連父親愛吃的菜都能記錯,那他真是不用混了。

    林未晞又靜靜看了一會,讓宛月給她舀了碗魚湯,問:「王爺,你喝魚湯嗎?」

    顧徽彥只是淡淡瞟了一眼,道:「不必。你想喝就自己盛吧。」

    林未晞果真抿了一小口,說:「有些腥。王爺,我不愛吃這種魚,不如撤了吧?」

    「好。」顧徽彥神色絲毫波動都無,顯然是一點都不在意。

    很好,林未晞確定了,顧徽彥是真的不喜歡吃魚。那這就很奇怪了,卜媽媽可能故意說反燕王的愛好誤導林未晞,但是前世她身為世子妃,顧呈曜總沒必要騙她吧?林未晞輕輕咬了口青菜,這家人什麼毛病,兒子和府中下人弄反了燕王的喜好,而顧徽彥本人也不說,任由這種錯誤繼續。明明這種事情,只要稍微用點心就能發現啊。

    林未晞歪著頭想了想,還是想不通顧呈曜這種錯誤得離譜的認知來自哪裡。

    飯畢,林未晞休息了一會就去沐浴,出來後絞頭髮、保養皮膚又是很一通折騰。等她折騰完,時間又不早了。林未晞有些赧然,幸好她是婆婆,明日不用早起請安,若不然按她這種當媳婦的架勢,事翁姑必然每天都遲到。

    林未晞站到門口,低聲說:「王爺,我好了。」

    顧徽彥放下書,看到林未晞烏黑的頭髮全部放下,整個人白白嫩嫩,隱約還繚繞著水氣,站在昏黃的燈光下,簡直如出水芙蓉,美的不似人間。

    越是細緻的瓷器越要花費時間保養,林未晞顯然就是此中之一。不過,她這樣一身溫軟柔弱,嬌嬌地站在門口喚他「王爺」,這個澡真的洗得有用嗎?

    顧徽彥告訴自己,她比他小了一輪,他答應了林勇要照顧對方的女兒,而且他當初同意娶林未晞本是出於照顧。他可不能英明一世,晚節不保。

    顧徽彥喉結上下動了動,最後還是很克制地收回目光,對林未晞說:「你今日操勞了一下午,早些休息吧。」

    「嗯。」林未晞也滿心想要去睡覺,不過夫婿還在外間,她怎麼能自己大剌剌上床去睡。所以林未晞眼睛濕漉漉地看著顧徽彥,說:「王爺,時候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

    顧徽彥手指緊了緊,又緊了緊,最後放下書,起身朝裡間走去。林未晞見顧徽彥進來十分高興,她吹熄了臥房裡的蠟燭,只留下最後一隻燈台,然後轉身誠摯地看向顧徽彥:「王爺,你怎麼還站著?」

    顧徽彥沉默地看著林未晞,那一瞬間他都佩服自己:「把燈台給我,你先進去睡吧。」

    林未晞當真放心地把燈台留給顧徽彥,自己走進拔步床,舒舒服服躺到錦被中。顧徽彥在半明半暗的內室中站了一會,等自己冷靜下來之後,才轉身朝裡走去。

    然而顧徽彥剛剛走進,就看到林未晞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聲音都是飄的:「王爺,你回來了。」

    林未晞聲音很清冷,偏偏拐彎時帶著難言的嬌氣,平日裡聽就已經很享受了,如今她半夢半醒,說出來的話簡直能酥到骨頭裡去。

    顧徽彥的眼神不知不覺變暗:「你怎麼還沒睡?」

    「我在等你啊。」

    顧徽彥靜默,她究竟是有多麼信任他?俗話說事不過三,顧徽彥決定順其自然了,他坐到床沿,扶著林未晞躺下,聲音瘖啞:「你困了就先睡吧。」

    林未晞低低地「嗯」了一聲,但是眼珠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顧徽彥。她是真的困得厲害了,眼睛裡水霧瀰漫,當這雙眼睛以這樣的眼神,專注地看著一個人時,簡直聖人都把持不住。

    更何況顧徽彥不是聖人。他俯身,手指輕輕摩挲著林未晞的臉頰,聲音中不知不覺帶著些哄騙的味道:「晞兒,困得厲害嗎?」

    林未晞不明所以,低低說:「還好。」

    「那就好。」

    林未晞都沒來得及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陷入一片汪洋之中。她其實對這些事是有些害怕的,前世經驗並不多,而昨夜又真的很疼,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書裡將這種事形容為極樂。但是今日她都沒來及說什麼,所有反抗都淹沒在巨浪中。等一切好容易平息,林未晞已經是渾身顫抖,淚盈於睫。

    顧徽彥抱著林未晞去簡單沖洗,然後又抱著她回床。林未晞身體酸痛,全程眼睛都睜不開,自然也由著顧徽彥擺弄。等一切收拾好後,顧徽彥躺在外側,略有些愧疚地拍了拍林未晞的被子:「乖,睡吧。」

    林未晞心裡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連動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林未晞側著身子,雙腿微屈,雙手搭在臉側,看著可憐極了。林未晞的睡姿算不上標準,顧徽彥看了一會,實在忍不住想糾正。

    多年軍旅,別的不說,強迫症倒是養出來了。

    顧徽彥盡力在不驚動林未晞的情況下把她掰正,要正著睡,腿也要伸直。林未晞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到顧徽彥在嫌棄她的睡姿,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剛才他將她擺弄成那種姿勢,怎麼不見他嫌棄不端正?林未晞心裡來氣,奈何身上真的沒力氣,乾脆伸手環上顧徽彥的脖頸,腦袋靠在他的肩膀處,聲音低不可聞:「不要,我就要這樣睡。」

    顧徽彥的手一僵,他頓了一會,克制地伸手扶住林未晞的腰。行吧,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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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20:37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錢二

    第二日, 晨光熹微,顧徽彥就準時醒來。

    和大婚那一天不同,昨夜顧徽彥睡了一個難得的好眠。他微微側過臉, 看到林未晞正靠在他肩膀旁睡得安穩,她均勻細弱的呼吸撲打在他的肩頸處,帶來難以言喻的酥癢感。

    冬日天亮的晚, 現在屋子裡還是一片昏暗迷濛,光亮照進重重紅帳中,那就更昏沉了。入目所及到處都是大紅, 熹微的天光更是給床帳鍍上了一層曖昧的紅色,旖旎繾綣。滿目昏沉中,唯有林未晞白若細瓷, 幾乎在暗紅中發出光來。她沉沉地睡著,小臉陷入柔軟的大紅錦被中,只有一半露在外面。她柔順的黑髮散落在枕頭、錦被上, 還有一縷蓋在她側臉上,對比之下越發顯得林未晞皮膚細膩,宛如白瓷。烏黑的發, 暗紅的被,雪白的膚,三種顏色碰撞在一起, 帶來難以言喻的驚艷和誘惑。

    顧徽彥自己都沒有察覺, 他凝視著這一幕已經許久。他的手微微動了動, 手掌下的皮膚沁涼馨軟, 隱隱有幽香浮動。溫香軟玉,名副其實。

    說來也奇怪,上次同樣是完事後,顧徽彥花了好久才合上眼睛,但是林未晞稍有動靜他就又醒了。身邊躺著人睡不著,可是若是將人摟在懷裡,那就沒有問題。

    顧徽彥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麼毛病。

    床帳外的紅燭發出一陣爆破聲,燃了一夜的紅燭終於燒盡,室內又回歸寂靜。這副美人入眠圖實在太養眼了,如果不是時間著實不早,顧徽彥都不忍心破壞。可是今日還要入宮,林未晞梳妝起來著實費工夫,現在若還是不起,恐怕過一會進宮就要遲了。

    顧徽彥只能俯身,一手撐在林未晞身側,輕聲喚:「未晞,該起了。」

    林未晞睡得正香,隱隱覺得有人在收攏自己的頭髮,還在她耳邊輕聲說什麼。林未晞本來睡得就晚,昨夜還過度勞累,現在只覺得渾身骨頭都是酥的,怎麼肯離開溫暖的錦被起身。她轉了個身,想躲開煩人的聲音。顧徽彥見此輕笑,只能將她攔腰抱起。林未晞腰身極軟,此時竟直接朝後倒去,柔弱無骨,若是昨夜顧徽彥還會讚歎林未晞柔軟的身段,但是現在他怕林未晞折到腰骨,趕緊伸手扶住她毛絨絨的頭頂,將她扶著坐起來:「快起,不許睡了。」

    林未晞真的是好委屈,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偏偏對著這個擾人清夢的始作俑者還沒法生氣。她被迫從溫暖的被窩中出來,僅著裡衣的胳膊遇到清晨的空氣,立刻泛起細微的疙瘩。林未晞雙手環住自己,眼睛迷濛,頭髮也亂糟糟的,低聲嘟囔:「好冷啊。」

    顧徽彥見林未晞這樣真是可憐的不得了。地龍燒了一夜,到凌晨時分難免會勢弱,而他素來身體好,並不覺得冷,反倒疏忽了林未晞。現在讓人燒地龍已經來不及了,顧徽彥只能把林未晞抱住,用自己的體溫替她取暖:「是我疏忽,下次不會這樣了。現在先起身,等過了今天,你就不用早起了。」

    林未晞被冬日清晨的空氣一凍也清醒了,何況能被燕王叫她起床也值了。今日要入宮覲見太后,確實耽誤不得。林未晞腦子清醒過來,這時才發現自己還窩在顧徽彥懷裡,她赧然,趕緊撐著被褥退開,雙頰微紅:「王爺,我已經清醒了。我睡姿一直不太好,讓你見笑了。」

    顧徽彥只是笑著將她的頭髮理順,最後摸了摸她的發頂,說:「既然清醒了就起床吧,只需過了今日,明日你就不必早起了。」

    叫嬌妻起床,顧徽彥可不覺得這是什麼麻煩事。如果換成顧呈曜,或者他的下屬士兵,敢賴床不用解釋,直接去領軍棍,可是換成林未晞,顧徽彥就覺得十分受用。

    顧徽彥見林未晞雙手揪著被褥,眼中略帶著些戒備看著他。他心中會意,自己站起身到屋外更衣沐浴。等顧徽彥離開,床帳也全部散下後,林未晞這才鬆了口氣,趕緊從床腳的箱籠中取出小衣,手指靈動如,快地解開衣襟,將抹胸系到胸腹上。等重新穿好中衣後,林未晞才掀開紅帳下床,揚聲喚外面等候的丫鬟進來。

    林未晞在丫鬟的服侍下輓起高髻,畫上精緻濃麗的宮妝,頭上插上了獨屬於王妃規制的七翅金鳳步搖,髮髻兩邊點綴著珠翠寶石,整個人珠光寶氣,光芒灼灼。林未晞五官本就是精緻到極端那一種類型的,盛妝打扮後,越發如打磨到極致的紅寶石一般,在陽光下幾乎反射出灼目的光來。

    今日入宮謝恩,除了顧徽彥、林未晞,世子和世子妃也需要同行。為了節省時間,今晨各房在自己院裡用早膳,等準備好後在林未晞的院子匯合,人一旦齊了就能出發。顧呈曜和高然早早就來了,伺候的丫鬟說王妃還在裡面梳妝,顧呈曜身為已經成年的繼子自然不好在這種時候進屋,就只能站在院子裡等,高然見此也陪伴在側。過了一會,正房的門簾掀開,林未晞和顧徽彥並肩走出來。出門之前不知他們倆在說什麼,林未晞抬頭睨了顧徽彥一眼,顧徽彥眼中還帶著些許笑。等看到院子裡的兩人,無論是林未晞還是顧徽彥,都瞬間收起笑意,變得端莊肅穆起來。

    這樣明顯的變化自然瞞不過院子中這兩人的眼睛,顧呈曜心中不知該作何是想,他從未見過父親這樣溫軟的笑意,而林未晞在他面前總是冰冷疏離,原來不對著他時,父親和林未晞也會有這樣溫柔的神色。高然看到林未晞和燕王相攜出門的模樣,心裡的刺又往深紮了扎。

    但是無論怎麼想,現在顧呈曜和高然應該做的都是斂下神色,恭敬地來給這兩人行禮:「父親,母親。」

    林未晞輕輕頷了下首就算應答,她今日鬢髮如雲,髮飾格外華麗,繁複的髮髻越發襯得她脖頸纖細修長。隨著她頷首,頭上的步搖輕輕晃了晃,金銀寶石之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偏偏林未晞又是一臉高冷,兩種截然相反的衝突碰撞下,帶上了說不出的美感。

    滿院子的人不知不覺都靜了,俱都屏息看著林未晞,顧呈曜也沒能例外。高然快地掃了林未晞一眼,努力讓自己沉住氣。她終於得承認,任何一個女子和林未晞站在一處,都要承擔巨大的風險。她誠然可以輕視林未晞美得空洞,自信自己能以氣質取勝,可是一旦兩人站在一起,林未晞的容貌對旁人簡直就是絕對碾壓,在這種情況下想讓旁人注意到自己的氣質,其實也蠻難的。

    顧徽彥最先打破院落裡的安靜,道:「時間差不多了,出發吧。」

    眾人這才醒過神,連忙俯身應諾:「是。」

    這不是林未晞第一次入宮,但是卻是她第一次以燕王妃的身份進入宮廷。王妃是要上皇家玉碟的,所以林未晞和燕王大婚後,也需得入宮向太后、皇后謝恩。如今皇帝年幼,後宮空置,林未晞倒省了一樁麻煩,直接來慈寧宮叩見太后便是。

    顧徽彥帶著顧呈曜直接去前朝見皇帝,到慈寧宮的唯有林未晞和高然兩人。林未晞在紅衣公公的指引下給錢太后行禮:「妾身燕王妃林氏,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洪福齊天,萬福金安。」

    錢太后端坐在寶座上,她年過三旬,比顧徽彥沒大上許多,但是看著已經很蕭條衰老了。錢太后容貌並不出眾,身上的氣質又偏向消極寡淡,不知她不得穆宗寵愛和這一點有沒有關係。

    林未晞只是剛剛跪下去,錢太后就笑著道:「原來這就是燕王妃,快快請起。」

    太后身邊的宮女前來扶林未晞,林未晞堅決行了禮,才借勢站起來:「妾身惶恐,謝太后娘娘體恤。」

    林未晞堅決行了全套大禮才起身,錢太后對此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讓人給林未晞看座。等林未晞坐好後,錢太后視線從林未晞身上收回,又朝她身後的高然梭了兩眼,笑道:「哀家人老珠黃,殿裡也終日死氣沉沉的,燕王妃一來反倒讓哀家這裡活潑起來。瞧瞧你們這對麗人,若是不說,誰能猜到你們是婆媳?便是說作姐妹也是有人信的。」

    高然陪著林未晞一同行跪拜大禮,現在林未晞可以落座,她卻還要站在林未晞身後伺候。高然本來就有些不痛快了,現在聽到太后的話,她的嘴角不由僵硬起來。

    年齡就是女人的死穴,婆媳被人說成姐妹,作為婆婆當然是隱有得意,但是對於兒媳來說,恐怕就不是什麼開心的事了。

    尤其是林未晞和高然年齡差不多大,林未晞卻足足比高然高了一輩。所有場合都是林未晞坐著高然站著,林未晞和太后等人寒暄,高然就只能像個木樁一樣杵在後面聽。只要有林未晞的地方,高然就是陪襯,所有人前來打招呼,第一個注視的必然是林未晞。

    這對習慣了享受燕王世子妃超然地位的高然來說,無疑落差極大。高然沉默地站在林未晞身後,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極荒謬的感覺來,似乎情況又回到了未出閣前,那時她是庶女,高熙是嫡女。明明兩人站在一處,可是所有夫人只能看到高熙,也只會看到高熙。同父不同命,在她和高熙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後面高然好不容易熬死了高熙,繼承了高熙豐厚的嫁妝,尊貴的夫家,高然終於能將自己隱隱嫉妒的人取而代之,成為別人口中的「世子妃」。

    高然以為這是苦盡甘來雲開月明,可是誰能想到舒坦日子才過了不到幾個月,林未晞出現了。更荒謬的是,五個月後,林未晞成了高然的婆婆。高然才搶到手中,還沒焐熱的權勢、地位,一下子又被奪走了。而且這次更可悲,高熙和她好歹是姐妹,林未晞卻是她的婆婆。

    辛苦籌謀一場,沒享受幾天又被打回原形,這種滋味真是難受至極。

    林未晞朝後瞥了一眼,壓根沒在乎高然的心情,抿嘴而笑:「太后抬舉妾身了。妾身蒲柳之姿,怎敢和太后這等有大福氣之人爭輝?世子妃承蒙太后抬舉,只是她資質愚鈍,還有許多事情要學,當不起太后娘娘的贊。而妾身也年紀尚淺,還指望著太后娘娘教我呢。」

    錢太后這些年心態越發老,十分篤信神佛,最喜歡聽人說她有福氣。聞言錢太后寡淡的臉上也迸出些許活氣來,她笑道:「燕王妃真是嘴巧,慣會哄哀家這個老婆子。」

    「這怎麼能是哄呢?」林未晞前世和錢太后打過交道,很懂錢太后的喜好,林未晞笑得越發誠摯,道,「太后若不信我,不妨問問大殿裡的人,讓眾人說說,太后娘娘是不是後福綿長,恩澤深厚之人?」

    慈寧宮中伺候的人怎麼敢說不是,當然也都笑著附和。錢太后笑得見牙不見眼,因著錢二而對林未晞生出的一些芥蒂也不知不覺減淡了許多。

    錢太后這樣想著,腦子不過彎,就直接說了出來:「前兩天大嫂進宮還和哀家說起世子妃來,世子妃也真是,既然燕王有意,那何必再應承別人?」

    高然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錢太后怎麼在這種場合說起這件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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