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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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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月流火] 我給前夫當繼母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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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1:59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紅杏

    林未晞趕到青松園的時候, 青松園已經嘩啦圍了一大堆人, 一個個伸長脖子往裡看。看到林未晞過來,她們趕緊相互碰了碰, 給林未晞福了一身,就低著頭縮著肩散開了。

    外圍看熱鬧的閒人散開,林未晞才看到裡面的情況。雲慧衣冠不整, 髮髻鬆鬆散散的,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她臉色煞白, 唯獨在脖頸和耳根,還能看到獨特的陀紅。發生這麼大的事, 卜媽媽也趕來了, 她站在一邊, 看起來又急又氣,方才林未晞聽到的喊叫就是她發出來的。

    林未晞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高然本來臉色鐵青地站著,看到林未晞,才提起裙子快步走下台階,雙手交疊給林未晞行禮:「母親。」

    林未晞沒有說話,她神色依然冷若冰霜,眾多隨眾,包括高然都只能低著頭跟著她身後, 隨著她穿過抄手遊廊, 在庭院台階上站定。雲慧看到林未晞到來, 將頭壓得越發低。

    林未晞緩緩問:「這是怎麼回事?」

    高然掃了雲慧一眼, 低聲對林未晞說:「回稟母親,今日兒媳過生辰,院裡人來人往,難免混入許多生面孔來。雲慧和眾人吃酒,吃到一半說自己不勝酒力,然後就回屋了。後來丫鬟去她屋裡找鑰匙,竟然看到……是兒媳失察,發生了這種醜事,竟然還驚動了母親。」

    高然省略的非常巧妙,這樣一聽,雲慧簡直像是被捉到了正在行苟且之事一樣。

    雲慧哭的眼睛都腫了,這個人看起來非常狼狽。她聽到高然的話,心裡害怕,卑微地對著林未晞的方向膝行幾步,悲悲切切地拽住林未晞的裙角:「王妃明察,奴婢絕不敢做這種事。奴婢伺候世子十多年,忠心日月可鑒,如今剛剛被抬了位份,奴婢怎麼會,又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呢?」

    林未晞也覺得雲慧不會背叛顧呈曜,至少現在不會。林未晞前世好歹和雲慧打過一年交道,別的不說,雲慧對顧呈曜的癡心卻毋庸置疑。

    前世雲慧和她打擂台,明著暗著給她添釘子,何其張揚,而今日,竟然只能狼狽地跪在林未晞腳邊,靠林未晞的些許同情活命了。

    林未晞心中唏噓,可是這些如今和她有什麼關係呢?林未晞並沒有露出同情、不忍等神色來,依舊冰冰冷冷地問:「當時是誰最先發現這件事的?」

    高然身後一個丫鬟應聲而出:「是奴婢。」

    林未晞語氣淡淡:「將當時的情況再說一遍。」

    丫鬟目露遲疑,隱蔽地朝高然看了一眼。高然微微頷首,丫鬟得了信,這才說道:「奴婢當時要去開箱子取景泰藍茶具,可是茶具的鑰匙被雲姨娘收著,奴婢找了好多地方,但還是不見雲姨娘身影。後來有人說看到雲姨娘往自己屋裡走了,奴婢這才去雲姨娘屋裡碰碰運氣,誰知道……」

    大下午的,為什麼突然就急用起茶具了呢?而且也是巧了,只是去一個地方碰碰運氣,竟然正好叫了許多人一起去。林未晞對這番話不置可否,她看向雲慧:「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呢,你怎麼說?」

    高然真拿不準林未晞想幹什麼了,看林未晞的樣子並不像是被雲慧的可憐打動,既然不同情雲慧,何必問這麼多。不過一個下人而已,一碗藥處理不就完了,哪用得著花這麼多力氣,給一個並不親近的奴婢詢問真相。

    高然說:「母親,這些事醃臢,媳婦不敢污了您的耳。」

    「沒事,讓她說。」林未晞瞥了眼雲慧,道,「你這段時間,做了什麼?」

    「奴婢什麼都沒有做。」雲慧髮髻委頓下來,整個人看著鬆散又狼狽,「奴婢和卜媽媽幾人一起喝酒,不小心喝醉了,所以告假回屋休息。我進門時明明栓了門,只是一個人睡覺罷了,從來沒有邀請過什麼外男,更不會背著世子做出那種下作事。」

    高然不冷不熱地刺了一句:「這話說的奇怪,外男出現在你的榻上,你卻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雲姨娘即便狡辯,也該編個聽得過去的藉口罷。」

    「這都是真的,我沒有撒謊。」雲慧近乎聲嘶力竭,生死關頭她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件事來,「不對,是酒!一定是酒有問題!」

    高然歎了一聲,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失望:「你也說了,你唯有在席上和眾人喝過幾盅酒,除此之外並不曾有人逼你喝過什麼。大家一起在酒席上吃飯,別人都沒事,偏偏你的酒有問題嗎?我原本還指望著你知錯就改,沒想到你竟然這般恬不知恥,事到如今,還想著為自己狡辯。」

    「我沒有!」雲慧哭喊,「我剛剛被世子抬為妾室,為什麼要私會外男,自斷前程。何況那個男子連世子萬分之一都比不上,於情於理,我都不會背叛世子。」雲慧轉向林未晞,抬著頭,淒淒切切地看著林未晞:「王妃,您要信奴啊。奴婢根本沒有理由背叛世子,奴一定是擋了別人的路,被人冤枉的。」

    林未晞其實心裡認同這句話,雲慧不會做這種事的。林未晞前世也當過世子妃,她太瞭解雲慧了。

    高然偷偷看向林未晞,還是看不出林未晞的態度,高然有些不確定起來,林未晞到底什麼意思?雲慧和卜媽媽是一夥人,卜媽媽前段時間給林未晞添堵,林未晞應當很樂意順水推舟,將這夥人打發出去才是啊。高然心裡轉了轉,朝卜媽媽看去:「卜媽媽,你當時也在場,雲慧的酒水或者飯菜,有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卜媽媽當然想替雲慧說話,可是她動了動嘴,竟然發現無話可說。卜媽媽和雲慧坐在一桌吃飯,雲慧來時飯菜都已經吃了一半,連酒也是同一壺倒出來的,要有問題大家一起遭難,怎麼偏偏是雲慧出了事呢?卜媽媽自己也喝了酒,吃了菜,正是因此,卜媽媽越發覺得雲慧的說法站不住腳,連卜媽媽都不信。

    卜媽媽囁喏:「菜每個人都動過,酒也是當著眾人面倒出來的,老奴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雲慧她自小對世子癡心,她應該不會幹偷人的事……」

    這話卜媽媽自己說著都沒有底氣,高然明顯露出氣憤的神色來。林未晞卻還平靜,她打斷了看著十分激動的高然,說:「不是還有一個人麼,把他帶過來。」

    捉姦捉雙,另外的那個小廝早就在發現的那一刻就被關到柴房了,現在他被人推搡著出來,撲通一聲跪到堅硬的青石板上。這一下推得很猛,小廝膝蓋立刻滲出血絲來,但是他看到不遠處梨花帶雨的雲慧,顧不得膝上的痛,忍不住問:「雲慧姐姐,你還好嗎?」

    這話一出院子裡許多人倒抽冷氣,高然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冷意:「還說你不認識他?我看你們分明熟悉的很。」

    雲慧早就羞得遮住臉,沒想到這個小廝還敢來問她好不好,雲慧又憤怒又嫌棄,氣的差點背過氣去。小廝也看到了雲慧臉上的嫌惡,他歎了口氣,對著高然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世子妃恕罪,這件事與雲慧姐姐……雲姨娘無關,全是奴才的錯。奴才早就仰慕雲姨娘,這才接著世子妃生辰的機會來青松園送東西,想遠遠看上雲姨娘一眼。」

    庭院中的丫鬟婆子都驚訝地摀住嘴,竟然真的是私通?這個小廝平時跟著採辦跑腿,時常能接觸到外面的新鮮玩意,而他本人又嘴甜脾氣好,所以內宅許多丫鬟都喜歡托他買些小東西,可是誰能知道,這個小廝竟然喜歡上世子身邊一等一的體面人云慧,還在今日犯下大錯來。

    小廝說到這裡就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奴才該死,你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敢肖想雲姨娘?生出這種齷齪心思真是活該被打死。」

    這個小廝今日特意跑來青松園,只是為了遠遠看一眼自己喜歡了許多年的女子,他也知道雲慧已經成了世子的人,他的這類心思於她而言只能是禍害。所以過了今日,小廝就打算將這份感情永遠埋藏心底了。然而誰能知道,他來青松院送東西,然後被人叫著喝了兩杯,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還不等他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人押到柴房。

    小廝自己也懷疑起來,莫非真是他喝醉了酒,膽大包天,所以對雲慧做出這種事情?

    事到如今,雲慧私通外男的事情基本已經板上釘釘了,高然不經意間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她走到林未晞身邊,低聲問:「母親,家裡竟然出了這種醜事,實在是兒媳管教不力。您看,該如何處置這對姦夫□□?」

    而林未晞聽了半天,基本也聽明白了。

    雲慧被人下套無疑,只不過設圈套的這個人心思夠縝密也夠惡毒,平白誣賴女子私通當然是要受唾棄的,可是如果一方有意,那這種事,就說不明白了。

    這個小廝確實喜歡雲慧,而雲慧也奇怪地早早退席,這兩件事聯合在一起,即便雲慧沒有任何理由紅杏出牆,可是高然就是能把她釘死在恥辱牆上。

    即便林未晞自認對高然為人已經十分瞭解,但是今天的事還是刷新了她對高然的印象。她還是低估了高然心腸之狠毒。哪個正妻都不會喜歡通房妾室,可是如果高然不喜歡,那就明明白白說出來,為什麼表面上一口答應,一轉身卻設這種毒計,用名節這種事置人於死地。同為女子,高然難道不明白一個女子被誣賴私通,是何等災難嗎?

    雲慧前世時故意針對林未晞,林未晞當然不喜歡雲慧,但是一碼歸一碼,誣賴別人清白,用名節逼另一個女子去死,林未晞並不會覺得這種手腕高超,她只會覺得設計之人枉為人。

    高然卻咬死了雲慧私通的罪名,字字如釘:「雲慧私通外男,給王府蒙羞,實在是無恥至極。然而家醜不得外揚,何況雲慧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依妾身看,這件事還是不宜鬧太大。」

    比如悄無聲息地讓她「暴斃」。

    林未晞正要說什麼,外面傳來腳步聲,緊接著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

    「世子!」雲慧正和粗壯的僕婦糾纏,看到來人,她猛然爆發出巨大的力氣,掙脫了僕婦的束縛,縱身撲到顧呈曜腳下,「世子救我。」

    顧呈曜垂著眼睛看腳下姿容散亂、十分狼狽的雲慧,又看向亂糟糟的院子,尤其是看到院中中央的林未晞時,臉色不知不覺冷下來:「這是怎麼回事?母親怎麼也在?」

    高然快步走下台階,走到顧呈曜身邊,低聲說了來龍去脈。說完之後,高然許是想想安慰他,伸手摀住顧呈曜的手臂。但是顧呈曜卻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非但避開了高然的手,還將腳下的雲慧也丟開。

    顧呈曜聲音中隱隱含怒:「你們就是因為這些瑣事,鬧到了母親面前?」

    納妾是顧呈曜自己決定的事,所以最開始聽到雲慧疑似紅杏出牆,他除了震驚,並無多大難堪。可是不知為何,一旦得知林未晞也在場,並且將方纔這一切聽了個正著,他就感覺到難言的尷尬難堪。

    出於他都不明白的心理,顧呈曜並不想讓林未晞知道這些事,更不想讓林未晞知道,自己似乎被妾室帶了綠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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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2:55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出牆

    顧呈曜明明下定決心讓一切回歸正軌, 他納了雲慧,也是為了讓另一個女人分散他的注意力。林未晞是他父親的妻子, 他的繼母, 他怎麼能對這樣的女子走神,產生一種她其實是高熙的錯覺呢。

    可是顧呈曜做這了些事,卻並不想讓林未晞知道。三妻四妾本來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他那日和父親稟報這件事的時候自然而然,可是不知為何, 面對林未晞, 他卻突然變得難以啟齒起來。

    父親和年輕的繼母,對於已經成人的男子來說, 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顧呈曜臉色冷地像鐵,高然以為顧呈曜是因為雲慧出軌而受到冒犯,她伸手輕輕握了握顧呈曜的手臂,眼眸中也是毫不掩飾的關切:「世子。」

    顧呈曜卻並沒有被高然的溫柔體貼打動, 他看起來壓抑著怒氣, 冷冰冰地問:「就這麼一點小事,你大可在自己院子裡就處理好,為什麼還鬧到了母親面前?」

    高然被噎了一下,她不明白顧呈曜的關注點為什麼這樣奇怪, 但是顧呈曜當真這麼多人的面這樣說, 這就是在指責她這個正妻主母辦事不力了。高然難堪, 垂下首低聲道:「是妾身失察, 世子息怒。」

    「世子,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有什麼話還是私下在說吧。」林未晞不冷不熱地提醒了一句。顧呈曜和高然夫婦的私事她並不關心,但是要吵回去吵,林未晞並不想讓這兩人當著她的面鬧起來。

    林未晞是王妃,她的這句話份量很重,顧呈曜聽到後只能低頭:「是,兒臣失態了。」

    高然多少鬆了口氣,顧呈曜當著眾人的面責備她管事不利,高然臉面上十分過不去,好在林未晞出口呵斥了顧呈曜一句,多少給高然輓回些顏面。高然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得靠著林未晞來撐腰,她心中實在是百味陳雜。然而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高然按住心中的尷尬難堪,輕輕擰起眉,神情又是憂慮又是為難:「母親,世子,雲慧她不守婦道、私通外男,這是兒媳管教不力,請母親、世子責罰。」

    高然這話名為請罪,但是實際上卻把雲慧釘死了。內院發生私通等事當然很不光彩,所有女眷都要被牽連。然而對主母來說,最多不過是被責罰兩句,禁足幾天,可是對於這個妾室,卻是必死無疑了。

    雲慧慌了神,連忙跪在地上朝著顧呈曜膝行幾步,眼中含淚,神態淒惶:「世子,你要相信奴婢啊,奴婢伺候您十年,從豆蔻年華開始便一心仰慕世子。如今奴婢心想事成,開心還來不及,怎麼會背叛世子呢?而且這個男子不及世子萬分之一,奴婢便是真被豬油蒙了心,活該被浸豬籠,也不會選他啊。」

    被一位女子姿態低到塵埃裡,當著眾人的面說出這種話,多少能滿足些男性的自尊。可是顧呈曜聽了卻只覺得尷尬,他細微又快速地朝林未晞瞥了一眼,發現林未晞依然冷冷淡淡,並無觸動。按道理這正是他期盼的場景,可是不知為何,顧呈曜反而湧起一股失望。

    高然被雲慧恬不知恥的表白氣得臉色發青,她眼睛被怒火燒的透亮,厲聲呵斥:「放浪!身為女子,竟然說出這種話,真是自甘下賤。難怪你能做出偷人的事,看你這平日作風,便不是個知禮守節的。」

    哪個女子能忍得了被人罵下賤,雲慧也對高然恨得咬牙切齒。雲慧並不傻,即使最開始沒反應過來,現在也早早看明白了,今日這一出,就是高然精心設計的圈套。可恨雲慧一時大意被算計住,高然這個毒婦,竟然誣賴她的清白!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來,雲慧對著高然怒目:「世子妃省省這副賢良聖人的嘴臉吧,面上裝著溫柔淑惠的賢妻,心裡卻想著豬狗不如的醃臢事。你明明答應了世子給我抬位份,可是一轉身就當自己沒說過這種話。只怪我蠢,竟然真的信了你,當真傻乎乎地等。結果妾的名分沒等到,反而等來了私通的罪名!你也是女人,你怎麼就能忍心做這種事呢?」

    雲慧也是逼急了,罵出來的話非常不客氣。高然氣得臉色轉白又轉紅,她快地瞅了顧呈曜一眼,大聲喝道:「毒婦,你自己私通被人抓到,現在反而攀咬起旁人來。我一直把你當貼心姐妹相待,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

    高然說完後看向顧呈曜,說:「世子,你不要信這個瘋子的話,她做了錯事被人抓住,自知罪該萬死,所以才像瘋狗一樣咬起別人來。妾身這一年來盡心盡力,真心待人,卻被人這樣埋汰,妾身心裡真是難受……」

    高然說著就拿起帕子垂淚,姿態極近哀婉。一邊是從小一起長大、姐姐一樣的雲慧,一邊是哀哀切切的妻子,顧呈曜皺著眉,一時不知該信誰。

    林未晞站在一邊看著,默默讚歎,精彩,實在精彩。

    雲慧察言觀色的功夫也厲害,對顧呈曜的細微神態更是瞭如指掌,她看到顧呈曜的表情就知道世子動搖了。雲慧又氣又怒,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為什麼大家都被這個蛇蠍賤人矇蔽,而不相信真正的好人呢?雲慧知道不趁著現在王妃和世子都在的當口給自己平反,那她就再也不會有機會了,雲慧橫了心,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咬牙說道:「世子妃實在會作態,你靠著這樣的假裝,一路不知蒙騙過多少人。可是你給自己謀利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害人呢?你踩在自己姐姐的屍骨上,不覺得心虛嗎?」

    林未晞表情驟變:「你說什麼?」

    雲慧知道自己說的話大逆不道,如果不能扳倒高然,那死的就是她了。雲慧也咬緊牙,說:「王妃和世子應該還不知道吧,世子妃嘴上說著對嫡姐敬重,但其實她對前世子妃十分仇視。那次世子妃和陶媽媽等人閒話,她們以為周圍沒有人,就放心說起前世子妃的事來。世子妃說她當年並不是看錯,她是故意將嫡姐的玉珮給出去的,這樣一來,如果被救的人窮酸書生,那被糾纏的是嫡姐,如果是權貴子弟,憑著玉珮和記憶,她也能讓對方真正認出人來。所以前世子妃這麼多年來,都是被冤枉的!」

    林未晞臉色煞白,眼神似悲似喜,說不出的奇怪,幸好現在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雲慧話中的爆炸性消息吸引走,並不曾注意到林未晞的異樣。顧呈曜從來沒料過他會聽到這些話,他心神劇震,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你說什麼?」

    雲慧對著顧呈曜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世子,奴婢此話句句當真。奴婢當時不小心睡著了,世子妃和陶媽媽過來的時候見沒有動靜,就以為沒有人,所以才放心地說起私房話,不想被我聽了個全。世子即便不信我,也該信前世子妃啊!這個毒婦她一直假模假樣,最開始意圖謀害嫡姐名節,後來發現被救的人是世子,反而成就了世子和前世子妃的姻緣。她不甘心,所以故意趁著前世子妃回娘家的時候和世子說起當日救人的細節,還將姐妹錯位的事全栽到嫡姐身上,說是嫡姐和大長公主不甘心她一個庶女嫁得好,所以強行奪走了她的玉珮,讓嫡姐頂替婚事。」

    顧呈曜愣怔在原地,腦子裡嗡嗡直叫,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高然早在雲慧提起高熙的時候就知道要壞,高然怎麼也沒想到,那日她和陶媽媽談起從前的事,竟然被雲慧偷聽到了。她心裡狠狠跳了跳,也顧不得溫柔的人設了,立刻就指揮著陪嫁去堵雲慧的嘴:「一派胡言,我從沒說過這種話,你這個賤婦為了脫罪,竟然胡編這種瞎話栽到我頭上。來人,把她押起來,拖出去杖打三十大板。」

    高然的陪嫁婆子立刻上前,她們都是做慣了粗活的,一雙手簡直像鉗子一樣有力。雲慧躲閃不及被抓到,她生怕自己就這樣被拖下去,那她必然活不成了。雲慧奮力掙扎起來,嘴裡不住尖叫:「世子救我!」

    顧呈曜神情非常奇怪,慢慢轉過頭看向高然:「世子妃,她說的是真的嗎?」

    「怎麼可能,當然全是雲慧為了脫罪瞎編的。」高然想走過去握住顧呈曜的手,但是懾於他的眼神,又一時不敢動,「世子,都是多久前的陳年舊事了,你怎麼能被一個瘋子的話帶偏了呢?我誠然敬重高熙姐姐,可是她當年奪走玉珮,逼著我掩瞞此事,也是真的。」高然說著露出悲慼之色,低頭垂淚:「她是嫡長女,在家裡向來跋扈,我一個小小庶女,哪裡能和她爭。」

    雲慧被僕婦摀住嘴,聽到這裡嗚嗚直叫。也不知道雲慧哪裡冒出來的力氣,竟然猛地掙脫了僕婦的鉗制,紅著眼衝向高然:「掙死人的好處,也虧你能說出口!你在娘家就處心積慮搶嫡姐的東西,等好不容易搶來嫡姐的婚事,就開始殘害世子身邊的真心人!我根本沒有私通外男,是你用酒把我迷暈,故意陷害我。你這種蛇蠍女人,你為什麼不去死!」

    雲慧猛地撲到高然身上,高然被狠狠推了一個趔趄。高然的丫鬟們都大驚,趕緊尖叫著撲上來拉人,有捉雲慧手的,扶高然的,還有扯雲慧衣服的。高然趁著人多手亂,狠狠用指甲在雲慧臉上劃了幾道。

    卜媽媽見雲慧吃了許多暗虧,哪裡忍得了,當然也趕緊跑過來助陣。庭院裡頓時一片混亂,顧呈曜站在廊下,看著眼前這一切,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在做夢。他的妻子,他親人一樣的丫鬟嬤嬤,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林未晞臉色煞白,手指也是冰涼的。她看著眼前這場鬧劇,眼中被怒火燒的晶亮:「都給我住手!堂堂王府,你們這等行徑成何體統?」

    倒成一團的女眷們還是裝沒聽到,林未晞氣得不輕,當即冷冷地對身後人說:「去把她們拉開,不拘是主子還是丫鬟,都不必留情。若還有人裝瘋賣傻,那用不著他冷靜了,現在就叫牙婆子將她們發賣出去。」

    林未晞身邊的人都是顧徽彥專門留給她的,好些人是有真功夫的,和雲慧這些女子扯頭髮式打法完全不同。眾人見林未晞真的生氣了,都不敢再鬧,趕緊停手爬起身來。經過剛才這一遭,丫鬟婆子一個個都頭髮散亂,衣冠不整,雲慧臉上甚至被什麼人抓出五六條血痕來。雲慧被打得最嚴重,直到此刻站起來,她才發現自己臉上有傷。她伸手在臉色抹了一把,等看到臉上的血,愣怔片刻,猛地尖聲哭出來。

    「你們……」林未晞看到雲慧的臉也震怒,她用手指著面前這幾人,話剛說了半句,突然眼前一暈,整個人都站不住了。

    「王妃!」

    顧徽彥身上穿著朝服,大步流星走入內室。隨著他進來,整個屋子都寂靜下來。

    顧徽彥臉色平靜的嚇人,那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靜。他緩慢地朝眾人掃過,沉聲問:「王妃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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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震怒

    「王妃本就體弱底虛, 氣急攻心,導致一時氣血不足,故而暈倒。」

    趙太醫給林未晞把了脈,站在屏風外,慢慢說著林未晞的病症。

    並不是太嚴重的病, 趙太醫給林未晞留了調養的藥方, 其實就沒事了。但是他看著燕王的臉色,不敢就這樣告辭, 又和林未晞的丫鬟細細說了許多膳食起居等注意事項。

    宛星宛月一一記下, 直到趙太醫實在想不起來說什麼了,顧徽彥才發話:「辛苦趙太醫跑這一趟了,我送太醫出府。」

    「當不得當不得……」趙太醫當然立刻拒絕,然而顧徽彥決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趙太醫最後還是戰戰兢兢地, 被燕王親自送著離開了。

    等顧徽彥和太醫離開後, 室內寂靜無聲。顧呈曜微微低頭站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屋外腳步聲慢慢由遠及近, 長靴踏在地上的聲音規律又利落,光憑腳步聲就能判斷出主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顧徽彥跨過門簾進入屋內,門口的婢女垂著頭行萬福:「王爺萬福。」

    顧呈曜和高然也轉過身行禮:「父親。」

    顧徽彥走到最上首的座位上, 落座後, 沉著又冷靜地問:「氣急攻心。她聽了什麼, 為什麼會氣急攻心?」

    顧呈曜和高然都低著頭看自己衣角, 諾大的屋子,根本沒人敢和顧徽彥對視。高然剛才和雲慧爭鬥,衣服髮髻都被扯得鬆鬆散散,她怎麼敢這樣出院子,然而林未晞暈倒,她這個兒媳若不在婆婆病榻前伺候著,那燕王回來越發沒法收場。所以高然急匆匆換了衣服,只收拾到能見人的程度就趕緊跟過來了,可是沒想到,他們還是觸怒了燕王。

    高然從沒見過燕王發這麼大的氣,這不是她見到過的那種勃然大怒、大吼大叫的生氣,而是平靜壓抑,但是能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恐怖感。靜水流深,有時候越平靜,反而越可怕。

    高然被這樣的氣勢嚇到話都說不出來,她前世生活在現代,穿越後生活在鐘鳴鼎食的豪貴大家族,高然自認為大場面、大人物見過不少,可是這一刻,她還是大氣不敢喘,甚至都不敢抬頭。

    闔屋人都又怕又驚,這種時候,唯有顧呈曜能回話:「是兒臣的私事。兒臣的妾室和世子妃有一些事說不清楚,請母親前去斷決,最後發生衝突,母親呵斥之後,就暈過去了。」

    「妻妾私事。」顧徽彥慢慢地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已經娶妻成家這麼久,竟然連自己納妾這種事都處理不好嗎?連累她去處理,甚至還將她氣暈?」

    顧呈曜低頭不語,高然明明害怕,可是聽到這裡,忍不住替顧呈曜說話:「王爺,並不是世子的錯,是那個賤婢……」

    「這裡沒你的事。」顧徽彥口吻淡淡,語氣卻不容置喙,「出去。」

    高然愕然地張開嘴,她有心想在爭辯幾句,可是看著燕王的神情著實不敢。她看看顧徽彥,又看向顧呈曜,面露著急:「世子……」

    「你出去吧。」顧呈曜頭也沒回,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高然沒法,只能不情不願地屈膝告退。

    高然離開,室內的婢女不消顧徽彥說,都自覺地跟著世子妃退到外面。等屋內只剩下父子二人,顧徽彥才慢慢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呈曜頓了頓,深感難以啟齒。他對父親自小景仰,一路讀書習武,都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可。可是現在,他要如何和父親說,他的正妻發現他的小妾私通外男,可是兩人誰都不承認,最後打起來的事?

    顧呈曜沉默,顧徽彥也不著急,就這樣慢慢等。顧呈曜想到什麼,突然就釋然了,父親在王府耳目眾多,這些事想必已經知道了,現在這樣問只是要求他認識到錯誤罷了。

    既然父親已經知道這些不光彩的事,那顧呈曜也沒什麼可在意的了,便一五一十說了出來。然而敘述到高熙的部分時,顧呈曜微不可見地停頓了瞬息,隨後就改了說辭,將這樁明明是□□的往事刻意省略,一語帶過。

    顧徽彥神色平靜,但室內無形的氣壓卻越來越低。顧徽彥是什麼人,他一聽就知道這其中的貓膩,世子妃捉姦,妾室反咬世子妃偽善,隨後兩人竟然還動起手來。難怪林未晞被氣暈了。

    可是顧徽彥不知為何生出一種違和感來,林未晞對高然是什麼態度他一直非常明白,看到這種醜事,她應該很樂得看熱鬧才是。究竟其中摻和了什麼,才能牽動到林未晞的情緒,甚至還氣急攻心呢。

    顧徽彥這一路趕得急,路上只是聽顧明達大致說了事情經過,看來一會,他還得仔細詢問這其中的細節。

    林未晞的事情存疑,但是顧呈曜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顧徽彥說:「你前些日子帶著丫鬟去書房,甚至還留她在書房過夜。書房是清淨聖賢之地,我以為你自己明白,所以就由著你去了,後來你要納她為妾,我也懶得管你的私事。可是,既然是你的女人,她們出現任何事都是你的原因。這兩人敢做出這等不端之舉,並不是她們婦德有虧,而是因為你給了她們這種膽子。」

    顧徽彥的聲音很平淡,但是顧呈曜卻知道,他的父親位高權重,自律嚴苛,越是生氣反而越平靜。顧呈曜心情止不住地沉,父親這樣的語氣已經很少見了,今日想必對他很失望吧。

    「父親……」顧呈曜想替自己辯駁,可是他抬頭看到顧徽彥的眼神,嘴脣動了動,到底還是頹然低頭,「父親教訓的是,這件事錯在兒臣。」

    顧呈曜自小被卜媽媽、雲慧,乃至沈氏、老燕王妃寵著長大,他習慣了自己想要什麼就去拿,想做什麼就去做,很少考慮身邊人的感受。包括娶高然,納雲慧,也都是如此。

    但是正是因為顧呈曜這樣自我,才將高然和雲慧的膽子縱容的越來越大。因為她們知道,只要投了世子的歡心,無論做出什麼,世子都不會責罰。他的態度才是一切的根源,堂堂世子妃和妾室大庭廣眾下動手,還趁亂劃花了妾室的臉,都是這樣一步步膨脹起來的。

    顧呈曜頭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太自以為是了,他方纔還在責備高然和雲慧,可是父親給了他當頭一棒。如果顧呈曜賞罰分明,條理井然,高然或者雲慧,哪裡來的膽子鬧這種事?

    顧呈曜心裡本來就亂亂的,現在聽了顧徽彥的話,越發茫然。他不由想起雲慧口中不小心透露出來的,關於高熙的事。他一直以為是高熙容不得人,不肯見庶妹嫁得好,所以夥同壽康大長公主移花接木,將救命之恩和玉珮的事攬到自己身上。顧呈曜一直覺得是高熙刻意瞞著他,但是現在雲慧的話卻給出一個驚天霹靂,難道,高熙才是真正一無所知的那個?騙他的人,其實是高然?

    顧呈曜站在父親和年輕繼母的起居室,身周錦緞堆疊,清香撲鼻,處處都彰顯著女主人的存在痕跡。但是這一刻,顧呈曜卻感到頭重腳輕,幾乎無法呼吸。

    顧徽彥端坐上首,顧呈曜站在堂下,父子二人就這樣靜靜對立。寂靜之中,屏風裡突然傳來細微的、窸窣的衣料摩擦聲。

    顧徽彥和顧呈曜二人同時回神,都不等顧呈曜反應,顧徽彥就已經起身往裡走了。

    林未晞發自內心地感到尷尬,她當時只是氣得猛,一下子腦部供血不足,這才暈了過去,其實稍微休息一下就緩過來了。她醒來的時候燕王正在外面訓斥兒子,林未晞躺在床上,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裝睡呢,還是捂著耳朵自覺避開呢。

    誰知道她還沒想好,不小心動了動衣袖,她自己都覺得這才多大點動靜,可是誰知隨即顧徽彥就進來了。

    真是尷尬。林未晞見狀只能自己爬起來,顧徽彥看到連忙過來撐住她,像是對待什麼易碎瓷器一般,小心放在軟枕上。

    林未晞剛剛坐好,都顧不得調整腰後枕頭的位置,就趕緊說:「王爺,我剛醒,我可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說話。」

    「我知道。」顧徽彥說完後很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一天天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明人不說暗話,這種事還是事先說好,省的以後你們和我翻舊賬。」

    顧徽彥靜靜地看著她,念及她剛醒,到底還是忍了。方才氣勢壓抑、山雨欲來的燕王,頃刻間就變得寬容又有耐心起來。

    顧呈曜立在屏風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去。繼母和他的年紀差不多大,他當然不好去繼母的內室,尤其林未晞現在還躺在床上,當著父親的面,恐怕他是不想活了。

    可是林未晞清醒,顧呈曜竟然控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兩步。方才林未晞暈倒是他送她回來的,當時林未晞臉色煞白一動不動,當真把顧呈曜嚇了個夠嗆,他也想知道林未晞現在怎麼樣了。

    顧呈曜站在屏風外,隔著影影綽綽的五扇雙面錦屏,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父親坐在林未晞對面,細緻緩慢地替她試額頭溫度,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

    只是因為林未晞醒來,父親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一樣,身上的肅殺冰冷一掃而空,活泛氣和人氣也都回來了。

    顧呈曜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但是他隔著一扇屏風,卻知道自己沒有理由再進去了。

    林未晞被顧徽彥細細詢問了身體,其細緻繁瑣,就連林未晞也覺得太小題大做了。她朝外面瞄了一眼,隔著紗帳和錦緞,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林未晞無意識抿了抿脣,問:「王爺,你方才在教導世子嗎?你已經都知道了?」

    顧徽彥替她拉高錦被,口氣淡淡地應了一聲:「對。」他抬頭看著林未晞,過了一會輕笑:「你想說什麼?」

    林未晞眼珠輕輕轉了一下,對著顧徽彥討好地笑:「按道理王爺教子,我是不該插話的。但是我有一些話想和世子說。」

    顧徽彥看了林未晞一會,神色泰然:「好。」

    林未晞頭髮已經散開,現在叫丫鬟進來梳發也不恰當,她隨意披了件外衣,將頭髮用齒梳攏整齊,就跟著顧徽彥到外面來。

    林未晞特意來找顧呈曜說話,其實也是有目的的。

    今日雲慧被捉姦,反倒讓林未晞想起一樁陳年舊事來。

    在韓氏成為英國公世子,也就是她前世的父親的心頭摯愛之前,內宅當然有受寵的姨娘,但是後面似乎無聲無息地就去世了。林未晞作為小姐,當然不會和父親的妾室有來往,還是後來過了很久,她年紀漸長開始議親,才從下人婆子閒聊中偶然聽到,當年那個受寵的妾室,似乎是因為私通,被世子爺處理了。

    如果不是因為雲慧,林未晞也不會想起這件事。可是一旦注意到,就發現這兩樁事看著毫無關聯,但是卻相似的厲害。

    林未晞喊了一聲,宛月從外面端著盤子進來,將東西放在小方桌上後,就給眾人福了一身,靜悄悄退下了。

    林未晞從一邊取了兩個粉彩瓷杯,拿起盤子裡的酒壺,當著顧徽彥和顧呈曜的面倒茶。「世子,雲慧和世子妃都是你的女眷,你的房裡事實在不該我一個外人插手。可是女子名節事關性命,發生這種事,我覺得還是說清楚為好。希望世子不會覺得我多管閒事。」

    林未晞說完之後,扶著寬袖將茶壺放在一邊,讓開給顧徽彥和顧呈曜看。

    同一壺倒出來的茶,竟然是兩個顏色。

    林未晞沒有理會顧呈曜的臉色,繼續說道:「這種酒壺叫陰陽壺,看著再正常不過,可是只要將壺柄處的小孔堵上,倒出來的就是暗壺裡的酒。」林未晞將酒壺拿起來,給顧呈曜指手柄下面微不可見的小孔。這個氣孔開在這種地方,倒酒的人握著壺柄,只需要輕輕動一動小拇指,就能不知不覺地將杯中之酒換掉。

    林未晞將兩杯茶都潑倒一邊的花盆裡,喚丫鬟進來將這套茶具扔掉。等東西撤下去後,林未晞掩脣咳了咳,對著顧呈曜說:「這個陰陽壺本來該扔了,是我讓丫鬟偷偷拿回來的。我言盡於此,酒壺物歸原主,世子打算如何處置,我便不再過問了。」

    林未晞說完後就回內室了,次間轉眼間就只剩顧呈曜一個人。他盯著面前精巧的酒壺,突然生出巨大的恍惚感。

    他身邊的這些人,他以為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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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3:21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收場

    陽光照滿西窗, 林未晞倚在巨大的迎枕上翻開冊子, 宛星捧著端盤站在一邊, 嘰嘰喳喳地和林未晞報告消息:「王妃,今日世子將雲慧送走了。」

    「哦, 送去哪兒了?」

    「說是一個小鎮上的田莊, 周圍民風淳樸,世子讓雲慧去那裡調養身體, 管理鎮上的胭脂商舖。」

    雲慧臉上被抓花, 聽說這幾日以來一直以淚洗面,她當然是不想走的。可是任哪一個女子, 沾上私通這種事都沒法圓場。雲慧倒確實是被人冤枉的,可是真相能說嗎?

    不能。所以雲慧只能以休養容貌的名義, 被遠送出京。

    其實林未晞倒覺得這樣反而賺了,顧呈曜將雲慧送去管胭脂鋪,那麼這個商舖和她落腳的田莊,無形中便歸了雲慧。不必乾伺候人的事, 還平白得了一個田莊和商舖,多麼划算的事。

    不過,以雲慧一心拴在顧呈曜身上,心心唸唸想做顧呈曜姨娘的性子, 這樣的安排, 無疑是天崩地裂, 人生毀滅了。

    「只有雲慧一個人過去?」

    宛星左右看了看, 壓低聲音, 湊在林未晞身邊說:「還有卜媽媽,聽說是送過去暫時照顧雲慧,等雲慧臉上的傷好一點,再接回來。」

    然而誰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句空話了。什麼時候接回來?誰去接?

    宛星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想到今日雲慧和卜媽媽出府時的場景,一臉唏噓:「今日雲姨娘和卜媽媽上馬車的時候十分不樂意呢,雲姨娘一直在哭,一直求著再見世子一面,可惜……」

    「世子一面都沒有出來,是嗎?」

    「對。」

    林未晞輕笑了一聲,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多麼熟悉的場景啊,不知雲慧站在馬車前,殷切望著內門的時候,會不會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呢。那時高熙病重,幾次派人去前院請顧呈曜,就是雲慧出面回絕的。

    這些事對宛星來說不過是看熱鬧,她興致勃勃地說了一會,感歎道:「世子真是狠得下心,雲慧明明都說了是被冤枉的,可還是被送走了,那樣婉求都沒用。還有卜媽媽,雲慧還能說是名節有損,可是卜媽媽照顧了世子快二十年,竟然也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

    宛月是從官邸後院出來的,她看的就比宛星更深一點。宛月本來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只聽不說,可是聽到宛星的話,她頓了頓,輕聲問:「王妃,世子這樣做,是要維護世子妃到底了?」

    對啊,一個女子即使名節有損,臉被劃花,但是只要男主人想,在京郊避避風頭,半年後再接回來又不是什麼稀罕事。至於卜媽媽,她雖然當時加入混戰中廝打,以下犯上,但是也沒嚴重到一定要被送走。畢竟卜媽媽在王府裡可是管事大姑姑,無論是經手的東西還是名望地位,都遠遠不是一個小田莊能比的。

    可是顧呈曜沒有。雲慧和卜媽媽被送走的理由都是托詞,真正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們知道了陰陽壺的真相,以及雲慧偷聽到的那番話。

    雲慧當日為了擺脫私通的罪名,當著眾人面說出置換玉珮的真相。當時林未晞進來時,順手把閒雜人等清除了,妾室私通又不是什麼好聽的事,當然要關起門處理。幸好林未晞提前將人趕出去了,要不然雲慧那通話一喊,事情就遠不是今日這樣能收場的。

    這件事無論顧呈曜信不信,雲慧和聽到這番話的卜媽媽都不能留下去了。甚至當日留在高然身邊,一起經歷了捉姦、審問、反咬和廝打的丫鬟婆子們,用不了幾日,肯定都會陸陸續續被以各種名頭打發出去。

    高然和高熙孰真孰假,當年的真相到底如何,只能掩埋在灰塵裡了。

    宛星聽宛月這樣一說,這才慢慢反應過來雲慧和卜媽媽被送走到底是因為什麼。宛星張大嘴愣了片刻,驚愕道:「難道世子就這樣偏袒世子妃,連真假對錯也不分了?世子妃又是算計嫡姐,又是誣賴妾室私通,被發現了之後竟然什麼都不用付出?」

    「宛星。」宛月嚴厲地瞪了宛星一眼,「慎言。世子妃的事不是你能說的。」

    宛星還是一臉不可置信,林未晞倚在鬆軟的靠枕上,懶懶翻過一頁賬冊:「婚姻之事不是兒戲,高然不止是世子妃,同時還是英國公府的三小姐。王府和英國公府的聯姻,豈是簡單的對錯能說清的。」

    宛星想想也是,這種貴族聯姻看重的是利益,當事人的意願乃至生死都不重要,更別說小小的道德污點。可是宛星還是覺得不服:「做錯了事卻不用受到懲罰,王妃您就放任世子妃毒計得逞,大獲全勝嗎?」

    「大獲全勝?」林未晞聽出這裡忍不住笑了,她合上賬本,活動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而變得僵硬的腕關節,臉上的笑似有似無,「怎麼會大獲全勝呢。自毀長城,她已經完了。」

    宛星沒聽懂,但是宛月卻豁然開朗。對啊,當日王妃將陰陽壺留給世子,這個酒壺來自哪裡,之前裝了什麼,全交由世子清查。雲慧和卜媽媽被匆匆送走,並不是高然贏了,相反,這反而證明顧呈曜查到了一些事,並且相信了。

    就連雲慧當日情急透露出來的一些話,譬如高然故意調換玉珮,等看到嫡姐嫁人又後悔,處心積慮破壞姐姐姻緣,就算顧呈曜嘴上不說,恐怕心裡也開始懷疑了吧。若不然,聽到這番話的卜媽媽為什麼一定要被遠遠打發走呢。

    宛星看到王妃含笑,宛月也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她腦子一團漿糊,將信將疑地嘀咕了一句:「是嗎?」

    林未晞只是笑了笑就結束了這個話題,即便內室沒有外人,這種留人把柄的話也不要多說。她眼睛休息夠了,打算繼續方纔的事,然而她轉過頭看了看宛星托盤上的,厚厚一摞的地契賬冊,還是覺得極端仇富。

    宛星托盤裡端著的,還有林未晞手裡的,堆積在案邊的卷冊,全部都是顧徽彥名下的產業。林未晞從前當世子妃的時候,打理王府產業就覺得燕王家底不菲,她還感動於王府不拿她當外人,這麼快就肯給她看王府的家底了。然而她現在才知道,當年的自己簡直傻得可愛。

    顧徽彥名下的山林、田地、池塘,乃至京城、燕地以及其他城鎮的商號店舖,多到嚇人。去年她十一月成婚,之後忙著立威管事,操持過年,竟然到今年春天才稍微清閒一些。前兩天顧徽彥突然給了她許多木箱鑰匙,讓她沒事打發時間,林未晞才真正見識到燕王府的家底。

    猛不防看到這麼多東西,就是從小在富貴鄉長大的林未晞看著都心理失衡。可是隨即想一想也能理解,顧徽彥從十七歲開始就是親王了,親王食邑萬戶,也就是有一萬戶人家不用向戶部交稅,而是直接交給燕王。再加上顧徽彥多年南征北戰,掌軍二十年未逢敗績,戰利品加上朝廷的封賞,累積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而顧徽彥看著又是一個很有經濟頭腦的人,用這些財富入股分紅,各地開商舖,財滾財越來越大,就成了今日的局面。

    當天宛星聽到林未晞的話還覺得將信將疑,可是等幾日後,青松園隱隱透露出風聲,說世子和世子妃吵架的時候,宛星才一臉驚愕地發現林未晞所料分文不差。世子妃身邊的人向來以高然得寵為榮,在過去一年裡世子連高聲說話也不曾,擱在半年前,誰會信世子竟然會和世子妃吵架。

    當日世子和世子妃爭執的時候沒人在場,可是下人們站在門外,隱隱聽到世子說了很重的話,之後世子冷著臉出來,當夜就讓人把行李搬到書房了。而世子妃在屋裡大哭一場,除了凝芙、陶媽媽幾個陪嫁,其他人誰也不見。

    宛星一顆八卦之心熊熊燃燒,她偷偷告訴林未晞,但是林未晞只是無所謂地「哦」了一聲。王妃看起來毫無興致,宛月又從不參與這種話題,宛星一顆八卦之心無人分享,就只能自娛自樂,暗搓搓地盯著青松園的動靜。開始世子妃也不急,照常吃飯睡覺,似乎一點也沒被世子搬離而影響,頗有一種誰怕誰的架勢。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整整十日過去,世子還是沒有絲毫軟化的痕跡。等著顧呈曜回來賠禮道歉說軟話的高然慌了,她派人去若有若無地暗示了幾次,顧呈曜還是不接茬,被男人捧習慣的高然也不樂意了,她想起前世盛傳的男人不能慣的婚姻寶典,當即冷了臉,直接讓人收拾東西,她要回娘家。

    下人將世子妃吩咐人套車的消息傳到林未晞跟前,一臉尷尬。林未晞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搖頭輕笑:「既然世子妃思念家人,想回娘家暫住,那就如了世子妃的意吧。」

    管馬廄的管事一臉不可置信:「王妃?這……」

    「按世子妃的吩咐去做。她想回去,那就讓她回去嘍。」

    馬廄管事一臉便秘一般走了。英國公府突然看到嫁得最好的三姑奶奶回來了,當即又驚又喜。高然的生母韓姨娘終於見到了女兒,當真是歡天喜地。可是高然在國公府住了好幾天後,燕王府一點動靜也沒有,韓氏漸漸發覺不對。

    出嫁女沒有長住娘家的道理,除非夫家在外地,否則最多住一夜,只有被休棄的女子才會長留娘家。韓氏沉不住氣了,在一天飯後,特意把丫鬟都剛出去,關了門嚴肅地問高然:「三姑奶奶,你和姨娘說實話,你這次回家來,當真是世子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才回娘家示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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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往事

    高然本來笑著, 聽到韓氏的話, 臉上的笑慢慢淡下來:「姨娘怎麼突然這樣問?」

    「還不是為了你。」韓氏看到高然的表情,心裡還有什麼不懂的。知女莫若母, 這幾日高然雖然住在國公府,處處受著姑奶奶的待遇,還時常到韓氏這裡看高忱讀書,高然看似怡然自樂, 但是她臉上的笑卻很勉強, 韓氏一看就知道,高然心裡有事。恐怕回娘家另有隱情。

    心思被韓氏點破,高然猛地生出一股煩躁來。她的婚事是家族的驕傲,所有姐妹都羨慕她嫁得好,高然怎麼肯承認自己的婚姻出現問題了。韓氏看高然臉色不善, 歎了口氣, 搬了個繡墩坐到高然身邊,握著她的手細細問:「到底怎麼了, 現在沒人, 你和為娘說說。」

    韓氏只是妾室, 即便高然是她親生的, 她也沒有資格給高然當娘, 高然的母親唯有衛氏。現在韓氏自稱「為娘」, 無疑僭越了, 可是高然聽到這樣的話, 彷彿一下子回到剛穿越過來的時候。那時韓氏還不受寵, 高忱也沒有出生,唯有她們二人相依為命。

    高然掩藏在心底的壓抑,委屈,甚至對自己婚姻的焦慮和擔憂,頓時全部爆發出來。她眼睛控制不住地一酸,當時就落下淚來:「娘。」

    韓氏越發心疼,哄著高然慢慢說。一旦開了頭,剩下的就好說了,高然慢慢地,將顧呈曜如何要納妾,雲慧如何囂張,卜媽媽如何為老不尊,全部傾吐出來。而其中尤其被重點劃出的,當然是高然那個難纏的惡婆婆。

    韓氏聽著這些天的經過,等她聽到雲慧跑去林未晞身邊要恩典,逼著高然給自己抬位份的時候,出奇地憤怒了:「簡直恬不知恥。年紀都已經二十了還沒被收用,可見是個醜的,竟然靠著身體誘拐世子納她為妾,真是天生下賤。她被送出京城完全是活該。」

    高然低著頭,說:「三妻四妾本是人倫天常,我亦是賢良大方的人,如果雲慧守禮,我也不會容不得人。可是她,實在太放浪了。」

    韓氏罵了雲慧許久,用詞都是諸如下賤、放蕩等字眼。人真是奇怪,韓氏自己也是妾室,她也靠著身體留住男人,並以此自傲,可是對於女兒,她卻要求婆家的丫鬟全都一板一眼、規矩守禮,敢展示色相的都是□□賤人。

    韓氏出了心頭一口惡氣後,才壓低了聲音問高然:「那她是怎麼被姑爺送走的?你是不是就是因為這件事,才和姑爺有了嫌隙?」

    高然停了一下,將這個問題含糊過去,無形中默認了:「我也不知道世子怎樣想。我全是為了他好,然而忠言逆耳,真正對他好的人他卻不肯親近。」

    韓氏歎了口氣,當真以為高然是為了處理狐媚子,才和顧呈曜起了矛盾:「男子都是這樣,等再過幾天,他對狐媚子的新鮮勁過去了,就能明白你的好。說到底你才是正妻,那些通房妾室都是玩物,你把她們當個物件擺著就行了,不可強行和姑爺拗。時間久了,姑爺膩了那些人,也就回到你身邊了。萬不可因為一時之氣,傷了姑爺臉面,那你們的夫妻情分就回不去了。你那個大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番話若是正妻對自己的嫡女說還不覺得有什麼,從同是妾室的韓氏嘴裡吐出來,說不出的怪異。韓氏提起高熙本是為了讓高然寬心,高熙和世子鬧成那個樣子,高然已經比高熙好了太多。只要和高熙比一比,高然也就能寬心了。

    然而出乎預料,高然聽到高熙的名字,臉色越發低沉。韓氏訝然:「怎麼了,莫非世子和你提起大小姐了?」

    「沒有。」高然否認地又重又快,說不清到底說給誰聽。韓氏對自己女兒的手段十分自信,她見高然否認,就真的以為顧呈曜還深深迷戀著高然,寧願和高熙退婚,寧願冒著惹怒燕王的危險,也要求娶自己女兒。至於現在的小小矛盾,當然只是夫妻之間拌嘴,牙齒還有磕到嘴脣的時候呢,哪對夫妻不鬧幾次冷臉。

    韓氏放下心,她想到當初顧呈曜求娶高然時的盛況,眼神中不由帶了些意味深長:「然兒,你別忘了,當初世子是如何求娶你的。你對他有救命之恩,又是十分艱難才修成正果,你對他就是床頭明月光心上硃砂痣。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滿足滿足□□就罷了,真正論起來,當然還是你最重要。我兒長得又好看,比娘容貌好,也比娘出身高,你回去服個軟,哭一哭委屈,再在床笫間順從一點,姑爺肯定就捨不得冷落你了。」

    若是土生土長的閨秀貴女,聽到這番話必然要惱了,韓氏言語間將她們當成什麼?只有煙花女子、伶人歌姬才會在床笫上下功夫,這連妾室都不如。可是高然並不是純古代女子,她對這些並無排斥,只是她聽著卻覺得很心酸。

    尤其是高然聽到韓氏讚美她容貌秀麗,她眼前立馬浮現出林未晞的臉來。秀麗的貴族小姐長相,如何與被上蒼偏愛的臉匹敵,就連燕王都不捨得對那張臉說重話。顧呈曜和林未晞名為母子,可是兩人年紀相仿,顧呈曜對林未晞十分護著讓著。相比之下,她這個妻子反而吃力不討好。

    韓氏見高然神情寥落,哪裡還有一年前揚眉吐氣、胸有成竹的樣子。韓氏覺得心疼,細聲道:「你別擔心,凡事都得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你這幾天住在娘家,姑爺身邊沒了你,肯定早就不習慣了,你給他給台階下,他就懂得過來接你了。」

    高然淒苦地笑了笑,她心裡回了一句,不會的。

    如果雲慧的事沒有被發現,高然也會這樣自信滿滿。可是那個陰陽壺不知為何會跑到顧呈曜手中,高然從前一直把自己塑造成真善美,現在人設坍塌,顧呈曜不知有多失望。而且雲慧臨走前喊出來的,關於當年那對雙魚玉珮的事,也讓高然很恐慌。

    高然說服自己顧呈曜對高熙十分厭惡,他不會信這種話的。可是,萬一呢?萬一顧呈曜真的信了,還由此覺得她表裡不一,從此不再信任她,該怎麼辦?

    高然每想到這裡,都恨不得把雲慧碎屍萬段。

    高然忍不住就想問韓氏:「姨娘,你懷高忱那年差點在祠堂流產,後來父親為了你和衛氏大吵一架,然而誰也沒想到,衛氏就這樣病倒了。衛氏死後,父親有沒有因此遷怒你?他此後對你,還像原來一樣嗎?」

    韓氏聽到這些往事也冷下來,她眼睛盯著燭火,停了一會,才說:「這有什麼重要,我沒過多久就生下了忱哥兒,有了兒子傍身,這些情情愛愛也成了虛妄。反正他身邊的新人來了又換,而我卻因為忱哥兒長久留下來,這就夠了。」

    母女二人都沉寂下來,看著跳動的火芯想心事。外面都說她們二人是贏家,韓氏也高然也極力這樣營造著,可是關起門誰能知道,無論是韓氏還是高然,身前都橫著一個死人呢。一個死了的人,是沒法爭,也沒法算的。

    韓氏很快回過神,她緊緊握住高然的手,說:「兒啊,為今之計,是你早日生下子嗣來。只要你有了兒子傍身,任姑爺身邊再多鶯鶯燕燕,你也就不怕了。等明日我帶著你去找老夫人,讓老夫人和你婆婆說道說道。你這個正妻回娘家,姑爺卻一點動作都沒有,他對你這樣輕慢,就該讓你婆婆替你撐腰出氣。」

    高然的表情明顯彆扭起來:「去求她?」

    「你可別強。她是王妃,兒子和兒媳鬧矛盾,可不是該她這個婆婆做主麼。明日你跟在為娘去找老夫人,你在老夫人面前溫順一點,好好認個錯,然後讓你祖母請燕王妃過來求情。到時候燕王妃做客,你跟在她身邊伺候,晚上也能順勢跟著她回王府了。你總不能就這樣在娘家耗著,會被人笑話的。」

    高然即使不情願,也知道只能這樣了。然而她一想到自己要對林未晞求情賠笑,還是覺得渾身不舒坦。

    第二天,韓氏起了個大早去給英國公老夫人請安。英國公老夫人歪歪地躺在羅漢床上,韓氏侍奉著老夫人漱口吃飯,後來還親自接過丫鬟手中的美人錘,熟稔地給老夫人捶腿:「老祖宗,您看三姑奶奶也在家住了好幾天了。她年輕媳婦臉皮薄,和姑爺鬧了矛盾,正不知該怎麼辦呢。您看,您要不教教她?」

    高然聽到話站起來,垂手站在英國公老夫人面前:「謝祖母教誨。」

    其實這幾日老夫人也著急上火,但是她端著老祖宗的架子,不肯主動說起這件事,一定要別人過來請了,她才屈尊紆貴地指點一二:「你和世子鬧了什麼事,竟然回娘家來了?」

    「世子要納貼身丫鬟為妾。那個丫鬟伺候了世子十來年,在府中人緣甚廣,她藉著自己年紀長,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屢次挑事。我看不過去,說了幾句。世子雖然將人送走了,卻因此和我存下芥蒂。」

    英國公老夫人哪裡知道,在高然的口中,事情真相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她聽到這番話還意外了一回,她還以為燕王府世子對高然用情至深呢,現在看來,也和尋常男人一個樣。這樣一來,高然更不能在國公府住著了,要不然她在娘家住上十天半個月,世子那邊的鶯鶯燕燕沒人管束,趁機懷孕就麻煩了。

    英國公老夫人順勢說道:「好吧,既然你誠心求我,那我就替你出面一次。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貞潔柔順,絕不可心狹善妒。以後你不許乾趕走妾室這種事了,知道嗎?」

    「是。」

    老夫人見高然低眉順眼的樣子,心不由軟了,就提點道:「正好這幾日國公府搭了戲檯子,老身一會去寫個帖子,邀請燕王妃來我們府上看戲。我知道你和世子是年輕夫妻,感情深厚,眼裡還容不下另外的女人。但是哪個女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如果那些通房小妾實在過分,你去求燕王妃,讓她給你做主。」

    所有人都指點她去求林未晞,討好了林未晞,她的所有難題都將迎刃而解。可是高然和林未晞明明是同歲,甚至半年以前,林未晞才是那個借住王府的人。高然對這種落差憤憤不平,可是她再不滿,也得承認,這是事實。

    宛月進門後一眼就瞅到桌案便滾金的請帖,她遠遠看了一眼,訝然:「竟然是英國公府送過來的?他們家請王妃過去做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世子妃回娘家找人撐腰,現在總得找一個理由回來啊。」宛星說道。

    也是,高然氣勢洶洶回了娘家,但是幾天過去,王府根本沒人理她。這就很尷尬了,高然就算頂著難堪,不要面子,也得自己給自己鋪台階,討好林未晞,讓林未晞帶她回來。

    宛月瞭然,問:「王妃,那您要去嗎?」

    林未晞歎了口氣,她其實不想去,但是比她大了四五十歲的英國公老夫人親自遞過話來,這個面子她總是要給的。林未晞說:「將那日的安排、應酬都往後推一推,我親自去一趟英國公府吧。」

    宛星宛月得了令,應了一聲後相繼出去安排。邀約當日,林未晞的馬車在眾多侍從的拱衛下,平穩緩慢地英國公府駛去。

    這是林未晞重生後第一次去,或者說回英國公府。她端正地坐在馬車裡,思緒不由飄遠。

    在天書原本的結局裡,惡毒嫡姐兼前妻失去了一切,男女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且女主角的弟弟,還成了風光無兩的國公爺。高然和高忱姐弟倆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庶出出身,無論在哪兒都眾星捧月,韓家也因此成為了國公府的正經親戚。

    正妻衛氏,嫡女高熙,包括英國公世子真正的岳家壽康大長公主府都湮滅在洪流裡。唯有講古的時候,會被說書人戲謔又幸災樂禍地拎出來貶低。

    林未晞甚至還知道,高忱日後會將韓氏的牌位放在祠堂正中,和衛氏的並排而立。到了後來,衛氏的牌位久無人祭拜,就被人弄丟了。韓氏堂而皇之,頂替了真正的世子妃衛氏的位置。

    林未晞告訴自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有人興起就有人落敗,這是天理循環。可是想到韓氏會頂替母親的身份地位,她還是倏地握緊掌心。

    林未晞,你真的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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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少年

    林未晞沉浸在過往的回憶中幾乎無法自拔, 突然馬車磕到什麼,猛地一個急停。

    車中眾人猛不防都被閃了一下, 宛月反應快,立刻扶住林未晞:「王妃,您沒事吧?」

    林未晞經過這個意外也回過神了,她收回思緒, 不動聲色地搖頭:「我沒事。」

    宛月確定了林未晞的安全後, 頓時對車伕氣不打一處來。她掀開簾子,眉毛緊緊皺著, 面容嚴肅:「你好大的膽子,你就是這樣駕車的?若是王妃有閃失, 你擔當的起嗎?」

    車伕當然擔當不起, 他自己也嚇出一身冷汗,現在後背都是濕的。若是將王妃磕碰到絲毫,那燕王絕對饒不了他。

    車伕乾笑著給宛月賠罪,好容易讓王妃身邊的大丫鬟消了氣,車伕一轉頭立刻換了一副面孔, 虎起臉吼道:「你不要命啦?你的命不值錢,若是驚動了王府的貴人, 十個你都賠不起。」

    林未晞皺眉,這個車伕也太跋扈了。林未晞正打算讓宛月出去制止, 突然聽到車廂外傳來一個彬彬有禮又不卑不亢的聲音:「是晚生不對, 學生高恪, 是英國公的族孫, 給燕王妃賠罪。望王妃恕晚生冒昧之罪。」

    姓高,但是住在外面,那就是國公府的旁支了,而且看他的家境,恐怕還是有點遠的旁支。林未晞聽到這個聲音覺得有意思,她隔著輕輕晃動的簾子,看到一個一身青衫的少年站在馬車前面,看年紀十四五上下,身上的衣物洗得都有些發白。但是即使衣服發舊,他一身的氣度依然引人注目。

    如果僅是因此,也不值得林未晞特別注意,她如今每天不知要見多少風度出眾的後生晚輩。這個少年站在街上風骨磊磊,可是放到世家貴族之中,也不過如此了。

    真正有意思的是,這個少年說著賠罪的話,但是身體依然穩穩地攔在林未晞馬車前,雖然看著離得遠,但是無形中堵住了林未晞所有的路。林未晞覺得有意思了,這個少年方才說的「恕其冒昧之罪」,到底指的是哪一項呢?

    林未晞穩穩坐在車廂裡,沒有絲毫搭話的意思,十分沉得住氣。車伕本以為留下人教訓這個少年,他們的車就可以走了。可是王妃卻沒有發話,車伕不敢擅做主張,只好勒著馬停在原地。

    這位叫高恪的少年沒讓林未晞等多久,就又繼續說了:「今日衝撞燕王妃實在是大不敬,但是晚生家中只有這一隻雞,寡嫂和幼侄還指望著這些雞蛋養身體,晚生實在不能坐視不理。」

    剛才馬車急停就是因為高恪猛地衝到車前,他對自己倒夠狠,要不是王府的車伕訓練有素反應快,恐怕這個少年已經被捲在馬蹄下了。等高恪說完,他口中要緊的、無論如何不能出事的母雞才從他手中探出頭來,咯咯噠噠地叫。

    林未晞有點無語,她看到路邊散落的書冊,突然生出興致:「周髀算經?看樣子你是讀書人,竟然還對周髀有興趣?」

    高恪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說:「不敢。只是閒暇時翻看一二罷了。」

    林未晞笑了笑,隨口一說:「你時間倒是充裕。」

    「若是不必操持生計,時間倒確實是充裕的。可惜寡嫂身體不好,侄兒也年幼,家業困頓無以為生,若不是晚生僥倖記性好,恐怕今年的秋闈也參加不成。」

    十四五的年紀就要參加鄉試,已經算很年輕了。林未晞隱隱覺得這就是這個少年的目的,她問:「記性好?莫非過目不忘?」

    「說不上過目不忘,若是誦讀兩遍,能囫圇記個大概罷了。」

    林未晞聽到這裡訝然,高恪說只能囫圇記個大概,但是但凡敢說出來,那就絕不止如此。林未晞有心想試探一二,讓人將車廂夾層裡,她從顧徽彥書架上順手拿的《六韜》遞給高恪。兵書是壟斷資源,看高恪的衣物和家境,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觸到這種書的。

    高恪接過後給林未晞行禮,他緩慢地一頁頁翻過,就這樣看了十來頁,他合上書,說:「獻醜了。」話音剛落,高恪就將《六韜》從頭背誦了出來,期間停頓自然,語速不緊不慢,不見絲毫卡頓和費力,轉眼之間,他就背過了三頁書。

    宛星最開始還很敵視這個攔路的不速之客,可是聽到這裡,宛星驚歎:「天啊,只看了一遍,竟然就全記住了。」

    林未晞也歎為觀止,看來高恪不知在算數上有奇才,連記性也出奇的好。這樣的天才無論放在哪個家族裡,必然都是傾族培養的王牌。林未晞想到剛才高恪刻意透露給她的家庭情況,他家中只有守寡的嫂子和年幼的兄長之子。侄兒要靠他這個小叔叔養活,顯然高恪的父母雙親已經不在了。而長兄有子,日後香火承嗣,也會落在侄兒身上。

    林未晞心裡突然就動了動,這樣的背景簡直是過繼的不二人選,更何況高恪幾乎過目不忘,天資極高。如果有可能,簡直要被過繼的人家搶破頭了。

    這些想法只在轉念之間,林未晞淡淡開口:「行了。」

    高恪的聲音停下,他雙手將兵書奉上,說:「燕王戰神之名威振四海,晚生有幸翻閱燕王殿下的親筆批註,實乃萬幸。晚生對兵法一竅不通,不解其意,讓燕王妃見笑了。」

    林未晞有些尷尬,書確實是她隨手拿的,上面的字跡很明顯不是出自女子之手。然而從燕王妃手裡遞出來的,想想也知道會是誰的筆跡。

    高恪亦在心中感慨,燕王的親筆書籍何其珍貴,竟然這樣輕易地被他見到了。看來燕王對新任燕王妃十分縱容之名,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因著如此,高恪才在最後加了一句「讓燕王妃見笑」。燕王妃隨手一拿就是燕王的兵書,想必私下裡也是燕王親自教導,高恪還真不敢隨便評估面前這位年輕王妃的兵法造詣。

    宛星宛月將書收回來放好,都看著林未晞笑。林未晞並不想在大街上和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少年談論她和顧徽彥的私事,於是輕咳了一聲,說:「你之聰慧確實讓人驚訝,但是秋闈在即,即便有天縱之才,也不能因此心生鬆懈。宛月,你去取三個月束脩出來。」

    從現在到秋闈正好有三個月,高恪想必也是被家庭拖累的受不了,擔心耽誤秋闈,這才鋌而走險,到林未晞面前自薦。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的天資確實出眾,在燕王面前掛個名,遠比悶頭讀十年書都強。但是見燕王一面可不容易,高恪只能另闢蹊徑,從甚為得寵的燕王妃這裡入手。正巧今日燕王妃到國公府做客,馬車會途徑高家聚居地,這樣的時機錯過了一次,就不會再有了。

    高恪推辭:「無功不受祿,晚生和王妃素昧平生,怎麼能收王妃的東西。」

    「這可不是給你的,你的老師教得好,這是給尊師的束脩。」馬車裡,那個年輕的女音慢慢傳出來,聲音簡直好聽得出奇。一樣的意思,但就是有人能將話說得這樣漂亮,高恪定下心,深深下拜:「謝王妃。王妃今日之恩,高恪銘記於心,沒齒弗忘。」

    林未晞對此沒什麼感覺,類似報恩的話她已經聽了太多了。高恪讓到一邊,一直垂手恭立著,目送林未晞的馬車慢慢起動,向國公府大宅使去。林未晞坐在平穩溫暖的車廂裡,思緒不由飄到過繼這件事上來。

    如果能將高恪過繼到衛氏名下,日後接過英國公世子的位子,成為國公府的掌權人,無論對高恪自己還是對高氏整個家族來說,都是一樁再好不過的事情。

    繼承人對一個家族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祖先創業不易,往往需要三代人殫精竭慮,但是敗光一代人就足夠了。聰明是比美貌還要稀缺的資源,如果能讓一個精於記憶、算術,而且膽大心細敢想敢做的少年成為家族繼承人,族長非得做夢都笑醒。林未晞摒棄任何私心,發自真心地覺得這是對英國公府最好的選擇。

    可惜,英國公世子還有高忱這個寶貝兒子,而且韓氏和高然也不會允許過繼一事。林未晞想了想,只能遺憾作罷。

    偶遇高恪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英國公府的地盤,沒過多久,國公府本家大宅就到了。林未晞被一路慇勤地迎到上座,英國公老夫人和林未晞平級坐著,和氣地問道:「王妃比您傳話的時間到得晚些,您這一路可還順利?」

    林未晞一笑掩過,說:「一切都好,半路遇到些事,這才耽誤了。」至於是什麼事,林未晞就沒有訴說的意思了。

    英國公老夫人也十分知趣,她一看林未晞的神態就知道這些事不該問,她識趣地轉了話題:「好些日子沒有見王妃,王妃身體還好?」

    「前段時間氣急暈過去一次,除此之外還好。」

    暖閣裡的人頓時沉默,這不就是一句客套話嗎,按道理林未晞會回一句「身體安康,多謝掛念」,然後賓主其樂融融,老夫人也能順勢拐到她想談的話題上。英國公府問候王妃身體,燕王妃當真回了句不好,這要怎麼辦?

    英國公老夫人早就聽人說了,因為高然和世子爭執,燕王妃前去處理,竟然氣急攻心被氣暈過去了。燕王因為這件事震怒,燕王府內部如何不知道,可是外面的人連著三天都掂著腳尖走。

    英國公老夫人尷尬,她咳了一聲,說:「是國公府教女無方,讓王妃受累了。老身只要一想到此事,就夙夜難寐,坐立不安,老身本打算親自去燕王府請罪,奈何身體不爭氣,宿疾復發。幸好今日見到了燕王妃,老身代我那不爭氣的孫女給您賠罪。」

    英國公老夫人當真作勢要站起來行禮,林未晞笑著將她的胳膊攔住:「老夫人太客氣了,世子妃畢竟是我的晚輩,她有什麼不對的,我慢慢教就是,怎麼能怪到老夫人身上呢。」

    英國公老夫人嘴上那樣說,但是她輩分最高,林未晞不可能真的讓祖母輩的人給自己賠罪,她止住了英國公老夫人的動作,請老夫人坐下。老夫人虛辭了幾次,慢慢坐回原處:「女不賢不孝,當然是娘家教養不力,老身這個長輩難辭其咎。幸得王妃寬容,老身不勝感激。」

    高然侍奉在一邊,她聽到這番話,只能上前給英國公老夫人和林未晞磕頭賠罪。老夫人將高然貶低得一無是處,然而對林未晞卻小心又小心,高然跪在地上,心情複雜極了。

    林未晞朝地上掃了一眼,不鹹不淡地叫高然起來。英國公老夫人對林未晞的態度有些慌,她試探地問:「這段日子三姑奶奶住在公府,不能照料世子起居,不知世子可還好?」

    這個林未晞還真不知道。林未晞暈倒那天顧徽彥動怒,她醒來時正好聽到顧徽彥在訓斥顧呈曜,後來顧徽彥給顧呈曜留了幾天時間,讓他處理雲慧和高然的事情,然後就將顧呈曜叫走了。至於私下裡如何懲處,林未晞也不清楚。

    這就是這幾天的事情,高然賭氣回娘家了,當然不知道。林未晞將兩手交疊放在膝上,說:「王爺教導世子,其中詳情我並不知曉。」

    英國公府的人一聽這話就暗暗抽氣,竟然是燕王親自發落,這也太嚴重了吧。他們的神情都有些複雜,就連英國公老夫人都面色訕訕,不知道該如何說。

    她們當然不敢置喙燕王教子的方式,可是被懲罰的到底是自家姑爺,若不聞不問,他們是真的放心不下。韓氏笑著走到主位前,慇勤地給林未晞倒了杯茶:「王妃,世子到底還年輕,您是他的母親,又素來在燕王面前有身份,如果燕王氣得厲害,還請您多替世子周旋一二。」

    韓氏姿態非常低,然而林未晞卻姿容高潔,又輕又冷地瞥了韓氏一眼:「這是什麼人,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莫非這就是英國公府的持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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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5 00:34:01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韓氏

    林未晞神情淡淡, 聲音更是又清又冷,欺霜賽雪高不可攀。話尾,說到「這就是英國公府的持家之道」時,她語調輕輕向上打了個旋,明明是責備的話, 卻莫名讓人覺得聽起來舒服, 似乎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讓她再罵幾句也是無妨的。

    韓氏的手一頓, 臉上殷切的笑瞬間凝固在臉上, 看著奇怪又尷尬。英國公府其他人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也十分豐富。

    正房和妾室的區別還是很明顯的,妾不能穿正紅只能穿桃紅, 這也導致了沒有任何一個正室會穿桃紅色, 即使她們可以。林未晞重生後在別人眼裡是不該見過韓氏的,但是從對方的髮髻、衣著,也可以輕鬆判斷出這一點。

    韓氏親自端茶送水本來是存了討好林未晞的心, 她是妾室出身,伏低做小最擅長不過。可是妾室在大戶人家算不得正經主子,充其量是個半奴,見了自己親身的公子小姐都要屈膝行禮。這樣卑賤的身份,向來為主流所不齒, 官家小姐若是給人當了妾, 即便那個人官位比自家高很多, 也要被閨蜜姐妹捏鼻子嫌棄, 從此斷絕來往的。即使是平民女子,送給富人家當妾也被視為侮辱。

    民間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在貴族大戶中對妾有多麼輕蔑。只要正妻在一日,即便沒生下子嗣,不得丈夫寵愛,或者病得只剩一口氣,她也依然是妻。祭祀、待客、婚喪只能由正妻出面,妾室再得寵也不能走出內院,到外面迎接訪客。就算正妻病逝,也沒有妾室出面的份,如果來訪的夫人發現接待自己的是個妾,脾氣烈些的直接扭頭就走也不稀奇。

    由妾室接待被許多正房夫人視為侮辱,更別說現在坐在這裡的是燕王妃。英國公府的人當然知道妾室不能出面見客,可是英國公世子的正妻衛氏已經死了七八年,韓氏生下了世子唯一的兒子,英國公老夫人對這個孫子愛如珍寶,連著對韓氏也和氣幾分。上頭表態,下面人也跟著效仿,所以韓氏時常在外面晃蕩,英國公府的眾婆子太太彼此心照不宣避而不提,韓氏的逾越就這樣放過去了。

    以往來英國公府做客的其他夫人即便看到了韓氏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英國公府其他房的太太作陪,韓氏不過混在人群中露個臉,哪位夫人會這樣不長眼,指出英國公府的失禮之處呢。禮法之外還有人情,她們對英國公府有所求,當然不會開罪國公府世子的寵妾,燕王府世子妃的生母。

    誰都沒想到,林未晞會當著眾人的面,直接不客氣地將韓氏拎出來。屋中頓時寂靜,高家太太們面面相覷,臉上都精彩極了。往常別的太太來國公府都是客客氣氣的,高家眾人也習慣了這樣的討好。雖然夫人們客氣的對象並不是英國公府,而是國公府的姻親燕王府,但是反正高然姓高,這兩者也沒什麼差別。

    英國公老夫人最先反應過來,她真是年紀大了腦子也越來越糊塗,竟然犯下這等疏忽。燕王妃是什麼人,這位即便入宮覲見太后,也會被太后籠絡在首位,他們國公府如今的風光全是仰仗燕王,高家怎麼敢惹燕王妃不悅。英國公老夫人沒好氣地瞪了韓氏一眼,說:「誰讓你來這種地方的?我因著忱哥兒而給你三分體面,你就當真張狂起來,拎不清自己身份了?」

    韓氏伺候了世子半輩子,還生育兩個孩子,她內心裡早就不把自己當奴婢,可是現在當著眾丫鬟媳婦的面,被老夫人毫不留情地呵斥,韓氏一張面皮頓時漲紅,嘴裡支支吾吾:「奴家……」

    「貴客來訪,這裡有你這個妾說話的份嗎?」英國公老夫人板起臉,口氣不善地罵道,「還不快滾出去!」

    韓氏臉紅到脖頸,連頭都不敢抬,捂著臉匆匆跑出去了。等韓氏從屋子中轉出去了,英國公老夫人才收斂了嫌惡之色,轉頭好聲好氣地對林未晞笑:「妾室不懂規矩,讓王妃見笑了。」

    林未晞淡淡瞥了一眼,臉上還是沒什麼笑模樣。高家其他女眷也反應過來了,紛紛笑著上前和林未晞說話,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語,刻意的笑聲不斷,頃刻間就把才纔的插曲帶過去了。

    英國公府二房的嫡出小姐隱晦地朝高然瞥了一眼,轉頭附在玩得好的姐妹耳邊,笑著說了句什麼。其實說的未必是高然,可是高然就是覺得,她們在嘲笑她。高然是姐妹中嫁得最好的,高然向來以此自傲,對著她的幾個姐妹也帶了優越感。可是現在當著眾多親戚姐妹的面,自己生母被婆婆冷眼,還被祖母近乎急不可待地趕了出去。

    高然心裡覺得別人都在看她,故而她愈發繃著臉,不肯讓人看了笑話。

    英國公老夫人害怕林未晞以為她們怠慢,趕緊說:「忱哥兒,你過來。你前兒不是學了新文章麼,過來背給王妃聽。」

    高忱被奶娘抱了過來,奶娘不斷在背後推他:「哥兒,這是燕王妃,你快把你昨日給奶娘背的那幾句,再給王妃說一遍。」

    高忱對這位美貌驚人的年輕王妃印象深刻,在他心中這是高高在上無法觸及的神靈,高忱看到林未晞就心中發怯,但是祖母、奶娘乃至所有嬸嬸都緊緊盯著他,高忱只能磕磕巴巴地說:「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於犬馬,皆能有養……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

    不算長的篇章,高忱背的磕磕絆絆,對比他的年齡還算可以,可是林未晞剛剛才在路上遇到了過目能誦的天才,兩廂對比,高忱就越發不及了。

    勤能補拙是說給普通人聽的,真正天分上的差距不可彌補。尤其絕望的是高恪比高忱天資高,還比高忱勤勉。

    沒得救了。

    就連宛星宛月也覺得差太遠了,根本不能相提並論。高忱斷斷續續背完之後,老夫人明顯鬆了口氣,期待地看向林未晞。

    林未晞只能抿嘴笑了笑,說:「令孫聰慧,讓人大開眼界。」

    英國公老夫人滿意地笑了,她唯有英國公世子一個兒子,從小寵得和什麼似的,現在兒子有了後代,即使是個庶子,英國公老夫人也十分自傲,自覺自家孫子聰慧嘴甜,什麼都好。

    可惜林未晞興致寥寥,燕王對高忱的評價十分準確,高忱長於內宅之手,性格十分唯諾,常常不自覺地逢迎別人的喜好。他將心思放在這種地方,日後怎麼能堪大用。林未晞想起路上遇到的高恪,回想高恪的心性境遇,越發唏噓。

    林未晞想著這些事,後面的戲沒看進去多少。英國公老夫人倒看的入迷,她懷裡攬著孫子,歪在被墊得軟軟的坐榻上,一看就是一個時辰。高忱也跟在老夫人身邊討好,這樣幾摺子戲下來,大半個下午便過去了。

    又一曲戲結束,老夫人意猶未盡,高二太太在背後悄悄懟了懟老夫人,老夫人才如夢初醒,想起接下來的重頭戲來:「王妃,國公府的戲台簡陋,不及王府富麗,恐怕今日怠慢王妃了。」

    「怎麼會。」林未晞雖然笑著,但笑意並沒有進入眼睛,「公府的戲班子準備的很好。」

    「那是。」英國公老夫人十分自豪,她一個老年人就喜歡看這些消磨時間,下面的孫子孫女為了投她的好,當然也跟著一起聽。老祖宗喜歡,請進國公府的戲班子可不是個個上乘麼。英國公老夫人以己度人,自認為今日推了孫子在王妃面前表現,又請林未晞看了一出十分精彩的戲,林未晞現在應該很開懷才是。老夫人看鋪墊已夠,就趁勢說道:「然而公府再好,也不及皇家的供奉精緻。我前幾日咳嗽,三姑奶奶這個傻孩子以為我病得嚴重,就急急忙忙跑回來了。現在我已無大礙,她也該回王府,繼續侍奉王妃了。」

    高然聽到這番話上前,低著頭給林未晞行萬福:「給母親請安。兒媳這幾日不能伺候在母親身側,內心十分自責,不知母親這些天身體可好?」

    林未晞心道總算來了,她就知道國公府特意設宴是為了高然的事。林未晞掃了高然一眼,語氣淡淡:「世子妃起來吧。當日世子妃走的匆忙,想必是老夫人的病情嚴重。既然世子妃要給祖母侍疾,那多住幾天也無妨。反正王府裡不缺你一個伺候的人,我也用不著你晨昏跟著,世子妃盡可安心住下。」

    高然維持著行禮的姿勢,頭越發低。還不等高然說什麼,英國公老夫人就已經急了:「老身身體已經大好了,一點妨礙都沒有。兒媳伺候婆婆一日都不能缺,她已經在我這裡耽誤了這麼久,怎麼能繼續耽擱下去,反而讓王妃身邊無人呢。」

    高二太太也說:「是啊,老祖宗身邊有我們,三姑奶奶還是跟在王妃身邊伺候為好。」

    高二太太平心而論,如果她的媳婦因為兒子納妾而甩冷臉,不請示長輩就直接套車走了,還在娘家一住就是十天。擱在高二太太這裡,她也不會給兒媳婦好臉色看。而高然的婆家還是王府。

    林未晞笑著讓了一會,說:「既然老夫人和二太太都這樣說,那我就帶著世子妃回去了。那老夫人的病就辛苦二太太了。」

    英國公老夫人和高二太太都賠笑,哪有什麼疾病,不過是給高然擦屁股的托詞罷了。不過好在林未晞鬆口了,這已經是大幸,老夫人也不將那些不吉利的話放在心上。

    林未晞問候完老夫人的「病」,然後看向高然。她的神情明明沒有變化,可是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嚴肅起來,不知不覺挺起腰,緊張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世子妃。」

    高然趕緊更深地蹲下去:「兒媳在。」

    「這次既然是因為老夫人急病,那你私自從王府跑出來,我便不追究你的罪過了。但是你若還想和世子好好過日子,那就收起旁的心思,不要再意氣用事。」

    林未晞的話中另有所指,高然明白林未晞是在警告她,可是英國公府的人是聽不出來的。高二太太見林未晞鬆口,趕緊笑著說好話,又是勸世子妃又是稱讚林未晞的。林未晞坐了一會,眼珠子朝高然撇了撇:「起來吧。」

    高然這才站起身,半蹲不蹲的姿勢最累人,她站起來才感覺到自己的腿全麻了,宛如有萬蟻噬咬。高然忍耐著,盡量自然地走到林未晞身後,做出侍奉婆母的態度。

    姑奶奶在娘家總是格外尊貴,而且女方姿態總要高一些,就算自家閨女沒理,娘家面對婆家時也會很強硬。可是林未晞人坐在英國公府的地盤上,當著高家眾人面訓斥高然,英國公府的人一點不滿都不敢有。英國公老夫人實在被高然的前科弄怕了,無論如何,人送回燕王府就好。

    目的達成,時候也不早了,林未晞起身告辭,英國公府眾人盛情將林未晞送出二門,目送林未晞和高然相繼上馬車,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等回到燕王府後,高然跟著林未晞回景澄院,林未晞坐在通炕上,終於能鬆口氣。

    林未晞能休息了,高然卻不行。高然依舊站在林未晞身邊端茶送水,盡人媳本分。林未晞不想讓自己顯得像個惡婆婆一樣,這彷彿是她故意刁難勞累了一天的兒媳。林未晞說:「世子妃也站了一天了,回你自己的院子歇一會吧。你剛回來,恐怕有許多東西需要安置。」

    「這怎麼能行。」高然還要推辭,然而林未晞已經不耐煩聽了:「你還是先回青松園看看再說吧。這幾日,世子似乎帶了傷,正在休養。」

    高然剩下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天底下能將顧呈曜罰到這個程度的人,唯有一個。

    高然不再堅持她自己都覺得虛偽的「孝順」了,向林未晞謝恩後就快步朝青松園走去。青松園裡,顧呈曜已經聽到了外面的消息:「世子妃回來了?」

    「是。是王妃帶著世子妃回來的,一進府就直接去了王妃屋裡。想必很快王妃就會放世子妃回來了。」

    顧呈曜冷淡地點了下頭,心裡莫名生出一股歎氣的衝動。他脊背上傷勢很重,幾乎稍有動作就會牽扯到。林未晞將人打發回來,想必是為了讓高然就近照顧他。

    可是顧呈曜卻並不覺得期待。他對高然實在是失望透頂,甚至他對高然口中的高熙仗著自己是嫡女欺壓她,而且故意搶佔她的救命奇遇一事也懷疑起來。他以為高熙仗勢欺人,蠻橫無理,他以為高然秀外慧中,溫婉堅韌。

    但是,他以為的是真的嗎?

    顧呈曜放任心中的懷疑滋長,好掩飾內心深處的那絲煩躁。明明是他的事情,但是旁人總會去林未晞那裡求情,高然是這樣,雲慧也是這樣。

    這讓他生出一種微妙的難堪和排斥。這種涉及私生活的事情,他並不想讓林未晞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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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子嗣

    顧徽彥在快宵禁時分才回來, 林未晞替他解朝服上的暗扣, 嘴裡難免埋怨:「王爺,今日又是什麼事纏著你, 竟然讓你現在才回來?」

    林未晞這些話仔細論來對皇帝和首輔十分不敬, 可是顧徽彥聽到卻忍不住笑:「是他們不好,王妃莫要生氣了。」

    林未晞被順著毛捋, 頓時也不太好意思繼續無理取鬧。她已經將外面的配飾解下, 她環住顧徽彥的腰,手指靈活地解開他腰間的革帶。如今林未晞對如何脫男子的朝服十分有研究, 早已不復當初連革帶都不會系的生疏。她將革帶放置在丫鬟的托盤上,微踮起腳尖, 將肩頸處的暗扣解開。

    顧徽彥對林未晞的動作非常熟悉,兩人默契十足,行雲流水,說不出的和諧好看。顧徽彥換上了家常長袍,丫鬟們捧著替換下來的朝服倒退出去,將朝服漿洗熏香之後,才能再次送進來。換衣的時候丫鬟只是在旁邊接衣服,真正動手的只有林未晞, 現在燕王衣服已經換好,丫鬟們十分知趣地退下,將室內空間留給王爺和王妃。

    林未晞坐在羅漢床上, 從琉璃盞中挑了幾枚櫻桃, 順勢遞到顧徽彥嘴邊。顧徽彥垂下眼看, 林未晞細蔥一樣的手指捏著殷紅的櫻桃,說不出哪一個更好看。

    林未晞以為顧徽彥不肯吃,輕哼了一聲,自己拿回來吃了。顧徽彥隔著一張矮幾,看著林未晞從絢麗剔透的琉璃碗中挑出櫻桃,細嫩的手指襯著櫻桃,讓人特別有食慾。

    他喉口動了動,伸手替林未晞拭去脣角的紅漬:「怎麼像貓一樣。」

    林未晞並不在意,她反而嫌棄顧徽彥替她擦嘴的時間太長,簡直耽誤她吃櫻桃。林未晞握著他的手推開,顧徽彥指尖還殘留著細膩溫軟的觸感,他將手放在桌下,指尖摩挲,心中略感遺憾。

    林未晞閒閒地挑著櫻桃,對顧徽彥說:「王爺,世子妃回來了。」

    顧徽彥僅是點頭,他在回府的路上就聽說了。這些人倒機警,懂得走林未晞的門路,既然是林未晞帶回來的,顧徽彥也懶得和他們計較了。

    林未晞每日總是要將府中的大小事和顧徽彥說一遍,雖然顧徽彥可能已經知道了,但這都是她這個妻子該做的。顧徽彥對這個舉動也是暗暗支持的,這些事雖瑣碎但真實,尤其是它們從林未晞嘴裡說出來的時候,能給他一種強烈的家的感覺。

    當然,他產生這種感覺,也有可能根源在於是林未晞說出來的,而不是在於這些瑣事。顧徽彥自從遇到林未晞後就發展出一個新的愛好,他很喜歡聽林未晞說話,尤其是她罵人的時候。林未晞噠噠噠說著她今日的成果,顧徽彥眼中含笑,就那樣靜靜地注視著她。

    林未晞說完之後,懷著某種蓄意挑事的心思,問:「陰陽壺的事情,王爺你全知道了?」

    當日林未晞演示陰陽壺時顧徽彥也在場,後來林未晞沒有再管,但是顧徽彥必然將整件事的脈絡都掌握了。顧徽彥沒有回答,而是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好奇啊。」

    顧徽彥看著林未晞,眼中是瞭然的笑意。林未晞不肯服輸,強行強嘴:「我當時只是覺得奇怪,所以才讓宛月將酒壺取過來看,後面的事情我又不知道。王爺,要是某件事你只聽了一半,你對後面的事情不好奇嗎?」

    顧徽彥笑了出來,彷彿沒有看穿林未晞的壞心,她真的只是好奇,才問起高然一樣。顧徽彥說:「後面的事情沒什麼意思,你沒必要知道。你只知道類似事情不會再發生了就是。」

    林未晞當然也不想聽後續,她真正想提點的是,顧呈曜受罰了,高然做錯的事更嚴重,她不用嗎?

    「那……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其實顧徽彥對如今這位世子妃十分不喜,心思惡毒,偏偏還是很下作的陰毒手段,若是她心狠手辣有勇有謀,顧徽彥反而要高看她一眼。可惜沒有,全是一些誣賴女子私通、栽贓陷害的下作伎倆。顧徽彥能接受陰謀詭計、六親不認,但是對魍魎伎倆卻很反感。

    可是人是顧呈曜自己娶的,能怎麼辦?高然做了什麼,加倍罰到顧呈曜頭上就好了。人總是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顧徽彥說:「凡事我只和掌權的那個人清算,他們內部如何處理我並不關心。」

    也就是說,他不會管高然任何事了。

    林未晞聽到後並不意外,這就是燕王的行事作風,早在順德府的時候她就見識過了。那時林勇的封賞被扣押的厲害,甚至金書鐵券也被那個狗縣官私吞了,然而顧徽彥得知後什麼也沒說,他沒有對一眾嚇得要死的縣城小官做出絲毫懲罰,他只是直接寫信給張首輔。

    現在這次也是一樣,顧徽彥不會罰高熙,他只會把賬累積到顧呈曜頭上。至於顧呈曜回去後如何對待高然,這和顧徽彥有什麼關係?

    林未晞突然有點好奇,她咳了一聲,裝作不經意地問:「王爺,你到底罰了世子什麼。今日世子妃問起,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顧徽彥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沒什麼,略施小懲,算不上大事。」

    這還只是略施小懲……林未晞咋舌,她半開玩笑地說:「那我真該多謝王爺了,我當初那樣胡鬧,王爺也沒對我施加懲罰。」

    顧徽彥失笑:「你哪能一樣。」

    這不是林未晞第一次從顧徽彥口中聽到自己是特殊的了,林未晞不知不覺就笑得驕縱自恃,她說:「王爺,世子妃在娘家住了好幾天,世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就連今日世子妃回來,他也沒有露面。今日在英國公府我沒好意思說,世子對世子妃,是不是太過冷淡了?」

    「他們夫妻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若是有了矛盾就來找你,夫妻冷戰也來找你,你哪來這麼多功夫。」

    話雖這樣說,可是兒子和兒媳鬧得不好看,哪一家不是婆婆出面圓場,罵完兒子再去哄兒媳。林未晞內心也是不想管的,可是她還有些遲疑:「我如果真的什麼都不管,這樣好嗎?」

    「這是他們應該的。」顧徽彥雖然還笑著,但是眼中突然透露出些許意味深長來,「你怎麼這樣關心他們夫妻的事?」

    林未晞得了燕王親口特赦,正開心著,猛不防聽到後面這句問話。她流光溢彩的眼眸頓了一下,隨即混若無事地繼續挑櫻桃:「我畢竟是他們的長輩,小輩夫妻失和,長輩怎麼能不關心呢?」

    顧徽彥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信也沒說不信。林未晞怕顧徽彥翻舊賬,趕緊轉移話題:「王爺,我今日去英國公府,路上遇到了一個十四五的少年。他記憶特別好,對數理敏感,膽子也大,我看只要有合適的機會,他日後成就必不會低。」

    這件事情顧徽彥也聽屬下說了,有人敢衝撞林未晞的馬車,怎麼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只是顧徽彥沒料到,林未晞對這個人的評價這般高。

    顧徽彥壓住原來的話,轉而問:「你很欣賞他?」

    「對啊,聰明又勤奮的人才誰不喜歡。」

    既然林未晞喜歡,顧徽彥反而不好下手了。顧徽彥心裡浮現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林未晞對英國公府的事也太過關心了。他問:「天底下天資出眾的人數不勝數,勤勉堅韌的寒門學子也渺如星辰,你為何獨獨在意高恪?」

    當然是因為他也姓高了。具體的理由林未晞沒發說,只能笑了笑,含糊道:「閤眼緣而已。哎,王爺,你怎麼知道他叫高恪。」

    「回答我的問題。」

    林未晞心裡咯登一聲,她舉止不變,但是臉上的表情很快變得兇惡:「你凶我?」

    「沒有。」

    林未晞哼了一聲,撇過身子不說話,只留給顧徽彥一個背影。顧徽彥無奈了,只能哄之:「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不問就是。燕地屬臣家有天分的孩子還有許多,如果你喜歡,我改天讓他們夫人帶進來給你解悶。」

    林未晞順利過關,她順勢放軟了神情,說:「不必這麼麻煩,我只是看到聰明的孩子,很喜歡罷了。」

    顧徽彥心中一動,若有若無地試探了一句:「王府裡如今確實有些沉悶了。讓他們的夫人多帶著孩子來走動,給王府添些生氣也好。」

    話題突然談到孩子身上,林未晞心神凜然,臉上的笑馬上冷淡下來。這不是方才刻意裝出來的生氣,而是發自真心的,從內而外的冷清。

    林未晞終於意識到燕王在試探她。試探她什麼,對世子之位有沒有覬覦之心嗎?林未晞不想談這個話題,她本能地抗拒可能聽到的結果。而顧徽彥見林未晞神情冷淡,以為她不願意。

    方纔還和樂融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僅是沉默了一會,顧徽彥就開口了:「如果你覺得悶,大可隨時傳人進來,倒不必侷限在屬臣之中。我回府之前正和皇上說避暑的事,如果沒有意外,今年會去行宮避暑,故而才耽誤晚了。」

    林未晞也配合地接口:「原來王爺在和聖上談出宮的事,難怪回來這麼晚。那這幾日,我先收拾收拾行李,替行宮準備著?」

    顧徽彥低低應了一聲,說:「你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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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避暑

    顧徽彥說完後不久, 果然沒過幾天, 皇帝便在早朝中提出去今夏去行宮避暑,不欲留在紫禁城了。

    紫禁城中等級森嚴, 宮牆重重, 朝臣每日上朝都需小心翼翼,這對君臣雙方都是拘束。如果到了行宮, 不光商議事情方便許多, 而且不遠處就是皇家圍獵場,政事娛樂兩全其美。

    可惜皇帝的好心並不被臣子認可, 尤其是以張首輔為首的文臣集團,強烈反對皇帝離開大內, 前往京外。張孝濂多年來又是首輔又是帝師,大家都習慣了張孝濂替皇帝拿主意,眾人都以為這次會和以前一樣,即便皇帝少年人玩心重,只要張首輔不同意,皇帝強一強,最後還是會聽從張首輔的意見。

    可是行宮一事,卻鬧得尤其大。皇帝早朝上直接冷下臉, 之後慣常的午時議事也取了。多年來內閣為了輔佐幼帝,兼教導君王,每日散朝後會被皇帝召到乾清宮為陛下講聖人之言。這個慣例是張孝濂一手構建起來的, 而現在皇帝頭一次取消了內閣講經, 無疑是向京城所有人明確宣明, 他對張孝濂的做法不滿。

    很孩子氣的舉動,可是背後的意義卻是巨大又恐怖的。

    後來還是燕王出面周旋,同意皇帝去行宮避暑,但是隨軍隊伍要嚴之又嚴,他還在眾人注目中去了張府,親自給首輔和皇上做說客。張孝濂也並非是存了謀權篡位的心,他只是自己有一套明確的、獨立的想法,認為皇帝該怎麼樣,朝廷運轉該怎麼樣。他給皇帝畫了一個完美的模板,並且要求皇帝按著這個模子,長成他心目中堯舜聖君的模樣。

    然而這怎麼可能呢。皇帝自小被要求成為一個賢君明君,他自己亦嚴陣以待,可是他多和身邊的小宮女說兩句話就會被首輔提醒不可做商紂周幽,和某一個小太監走得近些,就會被耳提面命他應當親賢臣遠小人。甚至皇帝沉迷書法,多臨摹了幾幅字,也會被張孝濂板著臉教訓,不可玩物喪志。

    尤其是所有人都覺得皇帝還是孩子,最後總會聽張首輔的話,這就更加重了皇帝的反叛心。滿朝文武中,大概只有燕王不把皇帝當孩子了。皇帝說了好幾次,可是顧徽彥對他說話動輒用「陛下」等敬語,雖然稍顯疏離,但是顧徽彥時刻謹守君臣本分,反倒滿足了皇帝的自尊心。

    有顧徽彥出面,張孝濂到底還是要給皇上顏面。然而即使他做出了退步,也不肯表現出他同意此事,而是稱病不出,謝絕隨駕去行宮。

    而皇帝知道後一反常態,連擺個關心老師身體的樣子都不肯,直接下令隨行隊伍朝行宮開拔,至於首輔身體不好,那就留在京城養病吧。

    京城眾官員公卿都嗅到濃濃的硝煙味,雖然以前就有兆頭,但是只要最後一層窗戶紙沒捅破,大家都可以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粉飾太平。而現在,皇帝連表面功夫都不願意維持了。

    大變來兮,近在眼前。

    行宮建在京城西南,依山傍水,草木豐茂。草場上養殖了許多野物,就是為了供王孫貴族們圍獵玩樂。因為前繞水背靠山,所以行宮即使比京城還偏南,卻常年氣溫適宜,尤其適合避暑,故而也被宮人稱為夏宮。夏宮的建築風格和京城中大相逕庭,這裡處處種著花木,庭院也不再像京城那樣嚴格遵照等級和對稱,活潑輕巧了許多。

    休息了三四天後,林未晞可算緩過氣,臉色也不像剛到那天煞白煞白的。她這個身體弱,即便林未晞重生後刻意養生,然而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氣,無論怎麼養都不及常人。

    林未晞休養身體,整個王府都靜默地繞著她轉,現在林未晞緩和過來,府內眾人走路才有了些活泛氣。一個府邸裡女主人的狀況,直接影響著整個府邸的面貌。

    「王妃,這是承德侯府邀您去賞花的帖子。」

    林未晞掃了一眼,說:「放下吧。」

    她前幾日閉門謝客,在太后、皇帝那裡都告了假,探病的、問好的帖子積攢了一小堆。現在她身體好些了,各府層出不窮的邀約也越發慇勤起來。

    林未晞靠在軟枕上,宛星捧著一厚沓帖子,挨個給林未晞念。宛月站在一邊,時不時給林未晞換水,打扇,仔細照料著林未晞的身體。

    高然也站在不遠處,可是她看著恍惚的厲害,和林未晞主僕三人格格不入。甚至丫鬟叫了她三聲,高然才醒過神來,掩飾地咳了咳。

    林未晞掃了一眼,問:「世子妃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並不是。」高然垂首道,「只是昨夜窗戶沒關緊,有些著涼。」

    林未晞輕輕頷首,說:「世子妃要注意身體,如果不舒服,你先回去歇著吧。」

    「這怎麼能行,並不是什麼大毛病。」高然低垂著眼睛推辭,林未晞瞥了她一眼,並沒有多說。

    等高然出去的空檔,宛星附在林未晞耳邊,悄悄說:「王妃,世子和世子妃方才又爭執了。」

    「怎麼了?」

    「似乎前不久英國公府世子來了,不知道和世子說了什麼,世子看著不太高興。世子妃看到,勸了兩句,兩人就又散開了。」

    原來是岳丈來了,怪不得這兩人肉眼可見的冷淡。父親的想法往往和祖母、生母等女性長輩不同,女性長輩明白做人媳婦的不易,所以總是勸女兒柔順容忍,可是父親卻理直氣壯的很。無論他怎麼對待他的妻妾,總之他的女兒不能受一丁點委屈。英國公世子專程過來,想必是來給女兒撐腰出氣,然而以顧呈曜的脾氣,他是個會反思妥協的人嗎?不可能的,所以難怪顧呈曜和高然再一次冷戰了。

    其實高然心中也覺得氣,眼看她和顧呈曜關係緩和,英國公世子做什麼非要過來橫插一腳。這個身體的父親來給她撐腰,替她教訓夫婿,高然並不覺得感動,只覺得英國公世子多此一舉,自以為是,反而在攪擾他們的夫妻感情。

    這些事對林未晞來說只是閒時的消遣,她聽過就罷了,繼續低頭處理自己的事情。過了一會高然從外面回來,繼續跟在林未晞身邊伺候。這時打外面跑進來一個小廝,他伶俐地給林未晞打了個千,朝屋裡探頭探腦:「王妃,世子在您這裡嗎?」

    「不在,我沒有見過他。」林未晞看著小廝的表情,問,「你找他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王爺有話吩咐世子,讓世子盡快過去。」

    「是什麼事?」

    「小的也不清楚,似乎是王爺要去圍場跑馬。」

    林未晞眼睛頓時瞪圓了:「王爺要去圍場?」

    小廝撓了撓頭,其實他也不確定,但是王妃興致沖沖,他竟然也不捨得說不是。林未晞雖然身體不好,可是卻擁有一顆熱愛危險運動的心。尤其是從前閨訓森嚴,圍獵場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她從來沒有來過,至於騎馬更是想都不要想。在這個意義上,成親之後只要夫婿和婆婆允許,女子的自主性反而更大些。當閨秀時騎馬被視為不端,可是嫁人後只要婆婆允許,夫婿親自陪著女子騎馬,那旁的人還能說什麼?

    既然顧徽彥讓人來喚顧呈曜,想必這是顧徽彥私人的計劃,並非同僚邀約。既然這樣,那林未晞也可以跟過去,索性將其發展成家庭聚會好了。

    林未晞立刻興致勃勃地回屋換騎裝,高然也聽到了這番話,當然要跟著一起走。高然被林未晞打發回去換衣服,她們倆這次換衣倒都都一反常態的迅速,沒過多久,高然就換了利索的衣服回到林未晞屋子,林未晞帶著高然一起到外面找燕王。

    英國公世子從燕王在夏宮的行宮出來,走了很久都精神恍惚。

    他也知道高然前段時間回娘家,但具體因為什麼並不清楚。直到這幾天,高忱說漏了嘴,他仔細逼問韓氏,才知道高然回娘家竟然是因為姑爺納妾,她受了大委屈才回娘家暫住。英國公世子得知後勃然大怒,其實他的妾室也不少,可是女婿納妾,還為了妾室委屈女兒,這種事他如何能忍。

    正好如今在行宮,出入都方便,英國公世子黑著臉來燕王府找顧呈曜算賬。然而顧呈曜從小環境優渥,順風順水,哪裡是對岳父伏低做小的人。英國公世子口氣不善,說了兩句顧呈曜也惱了,當即冷下臉,把陰陽壺扔給英國公世子,好讓他看看他那寶貝女兒到底幹了些什麼事,不要覺得自己女兒千好萬好,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什麼都是旁人的錯。

    英國公世子剛開始聽顧呈曜說高然設計妾室名節的時候完全不信,直到顧呈曜把東西放到他眼前,英國公世子才驚愕地發現並不是顧呈曜信口雌黃。他完全沒有料到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或者說,他從來沒想過,他心目中善良溫軟的女兒會幹這種事。

    女婿要納伺候了十年的貼身丫鬟為妾,高然不願意,就用藥酒誣陷妾室私通。若不是王妃發現了酒壺不對,高然就已經得逞了。

    英國公世子走出燕王府時,腳步都是虛浮的。他顧不得自己在女婿面前丟了大臉,現在他全部的心神都在另一件事上。

    英國公世子隱約記得,許多年前,他的一個寵妾也是被人發現私通,寵妾當時哭的特別厲害,一直哭訴她是著了別人的道,不知什麼人在酒裡下了藥,她喝了之後就不省人事了。當時英國公世子不屑一顧,他因為被戴綠帽而怒火中燒,只覺得這個女人在狡辯。後來,這個寵妾就被一碗藥匆匆處理了,在深深庭院裡,死的寂靜無聲。

    其實那是英國公世子很喜歡的一個妾室,活潑伶俐,貼心的不可思議。可惜了。

    然而現在英國公世子從女婿手中拿到陰陽壺,猛不防想起這樁往事。過去這麼多年,英國公世子被人戴綠帽的憤怒平息許多,他也終於能理智地梳理這樁事的前後因果。寵妾那段時間的種種跡象,真的像私通外男嗎?未必。

    英國公世子突然就不敢再想下去,高然給自己的妾室用陰陽壺,那英國公府裡,有誰會對他的妾室下手呢?這個陰陽壺,甚至酒裡的藥,是高然從哪裡傳承過來的?

    英國公世子站在六月明媚的陽光裡,怔了半響,才終於感受到自己站在地面上。他突然湧上一股被欺騙的怒氣。他立刻吩咐手下去查當年寵妾私通的事,英國公世子眼中浮現出冷光,如果當真被他發現有人欺瞞他,多年來把他哄得團團轉,任她是他唯一子嗣的生母,他也不會輕饒了她。

    顧徽彥和周茂成等人走在迴廊裡,顧徽彥問:「聖上今日又出去圍獵了?」

    「是。」

    顧徽彥低低歎了一聲:「讓他身邊的護衛隊跟緊些,你私下去提醒夏霖,雖然聖意難違,可一旦出了任何事情,就是他來頂罪了。」

    皇帝出宮,身邊的護衛當然不能馬虎。除了御林軍,顧徽彥也調了許多人手過來,其中夏霖便是他的人。皇帝對燕王的軍隊非常信任,這幾日越跑越遠,就連太后聽說有燕王的人跟著,也就放心地放皇帝出去了。

    皇帝和朝臣倒是安心了,可是顧徽彥這裡卻多了許多麻煩。皇帝是他擔保著出來的,別看現在張首輔和其他臣子什麼都不說,可是一旦出了事,那他也難辭其咎。

    顧徽彥敲打完屬下之後,又詢問其皇帝身邊的守衛安排,細緻明確,滴水不漏,轉眼間就找出好幾個漏洞。周茂成趕緊一一記下,他心裡暗自佩服,他們一堆人對著巡邏名單推敲了很久,自認為再無紕漏,誰知燕王只是聽了一遍,就察覺出其中的人事衝突。厲害,周茂成發自真心地服氣。

    顧徽彥信步走在迴廊裡,看似緩慢悠然,可是步伐之間幾乎是等距的,這立刻將他和普通的貴公子區別開。再注重風度和儀表的翩翩公子,也不可能走出這樣挺拔又肅然的步伐。

    「顧呈曜。」

    顧呈曜上前一步:「兒臣在。」

    「這幾日若皇上召你同去圍獵,你隨便找什麼理由推了吧。天命難違,可是也不能太慣著他,免得他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我們會對他有求必應。」

    私下裡顧徽彥對小皇帝的態度並不想他表現的那樣尊崇克制,顧呈曜聽後心神一凜,低頭肅然應道:「是。」

    「既然你不能陪著皇帝遊獵,那其他家的邀約也不好出席。這幾日你便不要去圍場狩獵了,想騎馬回京再說。」

    「兒臣明白 。」

    他們正在說著,突然看到迴廊對面走來一夥人。林未晞看到顧徽彥眼神明顯亮瞭亮,快步迎了過來:「王爺。」

    這一聲叫得又甜又脆,顧徽彥臉色不覺緩和很多,他接住撲過來的林未晞,看著她笑道:「你怎麼過來了?」

    林未晞驚訝地看著他:「不是你說要去圍場騎馬,我跟著你一起啊。」

    顧徽彥笑意不變,一言不發地轉頭去看後面的人。顧明達退到後方問了幾個人,很快就回來了。林未晞好奇地看著這幾人,難得能在顧明達那張冰山臉上看到尷尬,只見顧明達抱拳,低聲道:「王爺,是外院一個小廝聽茬了。王爺方才吩咐人找世子,讓世子不要去圍場,他聽反了,故而給王妃傳錯了話。」

    林未晞一聽立馬不願意了:「我都換好衣服了,你又突然說不去了?」

    高然見狀,低聲對林未晞說:「母親,既然是下人傳錯話了,那我們還是回去吧。」

    如果沒有期待還好,但林未晞興致勃勃做好了出去玩的準備,猛不防被取消,心裡落差就尤其難受。她氣鼓鼓的,抬頭用圓溜溜的眼睛狠狠瞪了顧徽彥一眼。

    顧徽彥只能退步:「既然你想去,那讓他們另外圍出一塊地方給你玩吧。你會騎馬嗎?」

    林未晞喜出望外,驚喜道:「真的?」

    「真的。」

    林未晞眼睛放光,要不是周圍有這麼多人看著,她都要撲到顧徽彥身上了:「謝王爺!我不會騎馬,王爺你教我吧!」

    周茂成和顧明達愕然地對視一眼,就連顧呈曜也覺得不可思議。什麼,幾秒之前顧徽彥不是才說這段時間不要去圍場嗎?顧徽彥覺得他們這麼多人都是聾子嗎,出爾反爾也不要這麼快吧。

    男人們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默默跟在後面,看著燕王妃歡天喜地地拉著燕王往馬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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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共騎

    林未晞在騎馬上完全是新手, 顧徽彥在馬廄親自給她挑了一匹溫順的小母馬。林未晞朝顧徽彥威風凜凜的坐騎照雪看了一眼,認命地接受了現實。

    其實高然也不會騎馬,可是這關顧徽彥什麼事,顧徽彥並沒有順便替高然挑一匹馬出來。圍場已經被清理出來了,這一帶草坪平整又柔軟, 附近的閒人都被清除, 保證不會有任何人前來打擾燕王妃的興致。林未晞看著自己的小母馬躍躍欲試, 顧徽彥無奈道:「你一點基礎都沒有, 先不急著上馬,作好防護更重要。」

    「有王爺你啊。」林未晞說的理直氣壯, 顧徽彥看了她半響, 最後沒忍住笑了。

    林未晞說得很有道理,顧徽彥在這裡,這才是最好的保護。

    顧徽彥細細給林未晞講上馬的訣竅,林未晞一條條記下,小雞啄米一樣不斷點頭。最後她只感覺眼前一晃, 顧徽彥就翻身坐到馬上了,動作瀟灑又利索, 一個多餘的動作也沒有。

    林未晞驚歎了一聲,她在腦子裡將動作演示了好幾遍,自覺自己已經完全會了, 就推開下人的攙扶, 自己蹬著馬鐙上馬。然而腦子會的東西身體未必會, 林未晞明明想的很好, 可是等踩上馬鐙,身體卻搖搖晃晃,無論如何都翻不過身去。

    「王爺……」

    顧徽彥下馬,在身後扶住她:「我在。你放心使力,我不會讓你掉下來的。」

    方才有好些侍女下人扶著她,可是林未晞依然覺得自己搖搖欲墜,但是現在顧徽彥只是說了一句,林未晞頓時覺得安心許多。顧徽彥在身後單手撐住林未晞的腰,下人們識趣地退開,將空間留給這兩個人。周圍閒人都散開,空間更大,也更利於林未晞行動。林未晞完全忘了方才顧徽彥教她的訣竅,她抱著小馬的脖子,手腳並用,十分不雅地爬上了馬背。

    這匹馬果然很溫馴,被林未晞這樣折騰都乖乖呆在原地。林未晞從前覺得新手伏在馬背上特別慫,她心想自己一定要挺直了腰桿上馬,絕不在馬上做出驚叫、緊攥鬃毛不肯鬆手等態。可是等林未晞真的坐在馬上卻發現想像和現實差異巨大,重心驟然拔高,雙腳接觸不到地面,林未晞這個不恐高的人都覺得害怕。

    「鬆手,慢慢直起腰來。」

    林未晞緊緊攥著鬃毛,尾音又嬌又可憐:「不要,我會掉下去。」

    「不會的,乖,放手。」顧徽彥耐心地哄著她,「把手給我,握著我的手,慢慢直起身來。」

    林未晞試探地鬆開一隻手,顧徽彥溫暖有力的手掌立刻接住她。林未晞小半個身體的重量都放在顧徽彥手上,可是他的胳膊依然很穩,晃都不曾晃過一下。這樣有力的臂膀給人以極強的安全感,林未晞果然藉著顧徽彥的力,慢慢從馬背上坐直。

    適應了一會後,林未晞習慣了這個高度,神情越變得揚起來。顧徽彥將韁繩交給養馬的下人,讓下人牽著馬帶她慢慢走,而自己騎著照雪,綴在另一邊跟著她。

    林未晞學習騎馬,高然和顧呈曜就站在不遠處看,他們上前幫忙不妥,自己自去玩樂更不妥,就只能杵在原地等著,親眼見林未晞被燕王扶著送上馬,慢慢走遠後,才能去接自己的馬。

    見周圍沒人,高然趁機低聲對顧呈曜說:「世子,我父親他性子急,口直心快,如果他今日言辭不當冒犯了世子,還請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顧呈曜低低「嗯」了一聲,說:「沒事,我會和岳父好好說的。你去騎馬吧。」

    高然哦了一聲,她還想說什麼,可是看著顧呈曜平靜冷淡的神情,到底沒有多言。她在馬廄下人的指點下上馬,她的丫鬟們在後咋咋呼呼地扶著她。高然是世子妃,馬廄的人肯定不能碰她,可是高然的丫鬟也是內院女眷,哪裡懂這些,更不可能和燕王的專業細緻比。高然頗費了一番功夫,好幾次都想放棄了,才將就地坐到馬上。

    然而經過這一遭,高然對騎馬的興致寥寥,更沒有林未晞那樣騎著馬慢慢兜圈的心情了。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坐在馬上視線更廣,高然看到林未晞已經自己勒著韁繩,駕馭著小馬慢慢走,馬伕在後面小跑,顧徽彥始終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側。

    高然讓下人牽著走了兩步,她對這種味道極大、動作還不太雅觀的運動實在提不起興致,她隨便走了兩步就讓侍女半是扶半是抬地護著她下馬了。

    另一邊,林未晞握著韁繩,慢慢驅使著小馬往前走。這種感覺十分新奇,帶給林未晞前所未有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遠比寫好一幅字,或者刺好一面精緻的繡品更讓人暢快。林未晞很少做這樣激烈的運動,其實不光是林未晞,對於女眷,在庭院裡走兩步就是一天所有的活動量了。

    林未晞背上出了薄薄一層汗,運動之後面頰紅潤,眼神晶亮,看著精神極了。林未晞甚至自己控制著小馬朝前小跑了兩步,林未晞驚喜,下意識地回頭想和人分享,一回頭就看到顧徽彥跟在不遠處,含笑看著她。

    騎馬時不能走太近,不然會乾擾雙方的馬,顧徽彥為了不打擾林未晞,就一直在不遠處綴著,可是卻始終保持著無論發生什麼意外都能立刻趕過來的距離。林未晞猛不防撞到顧徽彥的眼睛裡,心裡不知怎麼就突然想到,這麼長時間,他一直這樣看著她嗎?

    林未晞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她受驚一樣回頭,胸腔砰砰直跳,心裡產生一種失控的無所適從感。她有些走神,一時沒注意手上的力度,小馬以為這是主人的指令,快步朝前跑了兩步。

    林未晞重心猛地後仰,狠狠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叫了一聲。顧徽彥很快就從後面追上來,從側方拽住了林未晞的韁繩。

    「別害怕,你要相信你的馬,它不會傷害你的。」

    林未晞低頭嗯了一聲,顧徽彥回頭看她,問:「怎麼了,方纔還好好的,現在想起什麼了?」

    「沒想什麼。」林未晞不想說,她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一個很危險的境地,在深宅大院中,女子動情必然會撞得頭破血流。男人永遠有退路,可是女人沒有。

    顧徽彥沒有追問,但是已經推敲起方纔的話,他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才無意觸動了林未晞?林未晞並肩和顧徽彥走了一會,漸漸不再滿足這樣慢悠悠的步調,她說:「王爺,我想讓它跑快些。」

    「不行,你還控制不了這種速度。這裡雖然早被收拾成皇家圍獵場,但是周圍地形複雜,許多地方還是很危險的。」

    林未晞不肯認輸:「我能。」

    顧徽彥歎了口氣,對她伸出手:「過來吧,我帶著你跑一圈。」

    林未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顧徽彥要用他的照雪帶著她走。那可是照雪啊,燕王出了名的愛馬,平時絕不允許任何人碰他的戰馬。林未晞眼中光芒閃閃,雀躍難安:「我可以嗎?」

    「當然。」

    林未晞簡直控制不住想跳下去,她低頭四處看:「我要怎麼下去……呀!」

    林未晞還沒說完,就感覺腰上一緊,被顧徽彥攔腰抱了起來,側著放在身前。照雪比她的小母馬高了太多,林未晞驟然失力,下意識地攀住唯一的支點:「王爺……」

    「沒事,放鬆,照雪不會讓你摔下去的。」

    林未晞還是緊緊環著著顧徽彥的手臂和肩膀,顧徽彥先讓照雪快走了兩步,等林未晞適應這個速度了,就猛然加快,在一望無際的草場上馳起來。

    速度猛然加大,風迎面撲來,林未晞將臉緊緊捂在顧徽彥胸膛中,嚇得不敢抬起頭來。她耳邊只能聽到呼呼的風聲,彷彿整個世界都離他們遠去,唯有顧徽彥的心跳,堅定,清晰,在她的世界裡強勢又不容拒絕地響著。

    風速極大,可想而知他們現在跑得有多快。林未晞從未見識過這種速度,她本能地害怕自己摔下去,可是顧徽彥的手臂始終堅固地圈在她身邊,溫暖有力,彷彿鐵一樣堅不可摧。

    林未晞漸漸安心下來,她從顧徽彥的身前抬起頭,一手抓著他的肩膀,一邊看向外面的世界。

    草原上的風迎面撲到她臉上,帶著傍晚的餘溫和青草獨特的香氣,舒服的難以言喻。林未晞越來越適應這種狀態,臉上的笑也綻放起來。

    「王爺,照雪是千里馬嗎?它真的跑得好快。」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顧徽彥說完,猛地勒緊韁繩,照雪前蹄騰空,在空中長嘶一聲,轉過彎毫不減速地往回跑。

    林未晞身體騰空,忍不住尖叫,等平復下來後,林未晞捂著心口,憤憤地掐在顧徽彥手臂上 :「你做什麼,嚇死我了!」

    顧徽彥低笑一聲,胸腔震動,即使看不到神情,也能猜到他現在極為愉悅:「照雪腳程快,再往前走就是沒清場的地方了。閒人太多,被他們纏上有點麻煩。」

    林未晞也不想自己和顧徽彥共騎的時候被人打攪,可是不要以為這樣說,林未晞就能原諒他了。林未晞輕哼了一聲:「你再給自己找藉口,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的。」

    顧徽彥笑,他空出一隻手,單手馭馬,另一手揉了揉林未晞腦袋:「脾氣還挺大。是我錯了,別生氣了。」

    林未晞撇撇嘴不想理他,等漸漸能看到人影後,顧徽彥放慢馬速,讓照雪慢慢踱步著走回去。

    宛星宛月幾人看到林未晞下意識地想迎上來,可是看到王妃坐在燕王馬上,又不知自己該不該做這個煞風景的人。她們還遲疑著,顧徽彥已經勒馬,利索地翻身下馬,又把林未晞抱了下來。

    林未晞臉紅撲撲的,眼睛被興奮洗的晶亮,艷麗驚人,看到的人無不在心裡咯登一聲。宛星宛月圍上去對林未晞噓寒問暖,整個草坪頃刻間熱鬧起來。顧呈曜和高然也慢慢走過來,顧徽彥站在一邊,看到顧呈曜夫妻二人請安只是點了下頭,就算應答了。

    宛星宛月大致將林未晞身上的浮塵掃去,丫鬟們散開,林未晞才看到外面的顧呈曜和高然。高然上前給林未晞問安,林未晞點了點,說:「你有心了,我並無不適。時候不早,回府吧。」

    眾人得了林未晞發話,這才齊齊諾了一聲,陀螺一樣轉了起來。人漸漸散開,林未晞看到顧呈曜活動了一下左肩,她多年的教育使然,讓她無論何時都注意到旁人的小動作,並且及時送上最妥帖的關心的人話。林未晞隨口一言:「世子保重身體,注意傷口。」

    顧呈曜愣了一下,道:「謝母親提醒。」

    前面已經準備好了,林未晞越過顧呈曜去找顧徽彥。顧呈曜目送林未晞走遠,神色看著還平靜,可是手指早已冰冷。

    他小時候不小心從石頭上摔下來,在左肩上留了傷。因為是他自己偷跑出來的,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大人。這個傷口他從不曾主動說過,顧徽彥不知道,就連顧呈曜院子裡後買進來的丫鬟下人也不知道。

    只除了高熙和高然,對於夫妻來說不可避免地會看到。高然知道不奇怪,可是高然不可能對婆婆說這些細節,那麼,林未晞怎麼知道他左肩上有舊傷?

    當然,其實這件事更可能是顧呈曜想多了。他前幾日被燕王懲罰,背上帶傷,林未晞說的其實是這件事。但是顧呈曜被蠱惑一般陷入一個瘋狂的念頭中,林未晞的言行舉止一點都不像一個從小病弱、長於村落中的人。她和王府的棟樑富貴嵌合極了,彷彿她本來就屬於這裡。言論可以騙人,可是身上自然流露的氣質風度,卻沒法騙人。

    一個母親早亡、多年病弱,被偏心姑姑養大的女子,真的能培養出這樣坦然貴氣的性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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