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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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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九鷺非香] 馭鮫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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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6: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十九章 歌與舞

  紀雲禾在小溪邊想方設法的搗鼓自己的頭髮,試圖將頭髮挽出一個與先前不一樣的冠來。

  長意坐在溪邊看她,有些不解:「如果鸞鳥這麼喜歡當年的男子,怎會將旁人錯認為他?」

  紀雲禾只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答道:「鸞鳥必定不會錯認,但這是鸞鳥一團情緒生出來的附妖,她狀似瘋癲,腦子已不大清楚……」

  紀雲禾話還沒說完,長意就皺了眉頭。

  不用他開口,紀雲禾就知道,這個正義又單純的大尾巴魚在想什麼:「喂,大尾巴魚。」紀雲禾試圖說服他,「你要知道,她是被青羽鸞鳥拋棄在這裡的一堆情緒,並無實體,也算不得是個生命。我們騙她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想永遠被困在這裡,對吧?」

  漂亮的冰藍色眼眸垂下。

  紀雲禾忽然有一種自己在哄小孩的錯覺……

  她走到長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

  「讓青羽鸞鳥離開這裡,是離殊拼死爭來的機會。你和我能不能用這個機會重獲自由都在此一舉了。」紀雲禾摸著一直貼身放著的那一盒解藥,指尖不由收緊,她目光灼灼的看著長意,「所以我必須去騙那個附妖,也必須要解開她的心結讓她消失。無論什麼方法,我都得試。」

  長意重新抬起眼眸,靜靜凝視紀雲禾。似乎沒有想到能在紀雲禾眼中看到這般強烈的情緒,他默了片刻。

  「你打算如何試?」

  紀雲禾一眨眼,眼中的犀利凜然盡數化去,她轉而一笑,又似那散漫模樣。

  「我呀……」她歪嘴笑著,「我打算去與她『道明身份』,隨後詩詞歌賦表白心意,要是這個時候還沒有破功,那就順其自然,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寬撫。」紀雲禾一撩頭髮,微挑眉梢,帥氣回眸,

  「總之,就是說愛她。」

  長意聽罷,不看好的搖起了頭:「你這般言說毫無真心,很難成功。」

  「毫無真心?」這話似乎刺激到來了紀雲禾,她蹲著身子,往前邁了半步,靠近長意,一抬手,將長意銀色長髮撩了一縷起來,「當然了……」

  她微微頷首,將銀色長髮撩到自己唇邊,在長意還沒反應過來之際,那微微有些乾渴的唇便印在了長意尚且濕潤的長髮上。

  「既見君子,這一片真心,自然留不住了。」

  紀雲禾還吻著長意的銀髮,眼眸一抬,三分柔情,七分犀利,如箭如鉤,似也要將長意的心從他眼睛裡掏出來。

  但……

  藍色的眼眸如海納百川,將紀雲禾這些柔情、挑釁都悉數容納。

  長意一臉平靜,情緒毫無波動。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紀雲禾與他毫無波動的眼神對視了片刻,登覺敗下陣來,那一股名為——對不起是在下唐突、冒犯、打擾了——的情緒湧上心頭。

  一時間,紀雲禾只覺吻著他頭髮的嘴就像被毒草割了一般,尷尬得有些發麻。

  紀雲禾清咳一聲,往後撤了一些,唇離開了他的頭髮,手也放開了那銀絲。紀雲禾拍拍手,抿了一下唇,在長意雲淡風輕的眼神之中,站起身來。

  她揉揉鼻子,尷尬的轉過身。

  「你這鮫人沒和人相處過,不懂這世間的規矩,總之,我要是這樣去對那附妖,十有八九都會成功的。」

  紀雲禾說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鮫人,鮫人依舊一臉平靜。紀雲禾瞥了下嘴,只道自己是撞了一個南牆。

  她眼神左右瞟了一陣,繞著脖子瞥了眼鮫人的後背,隨便起了另一個話頭:「那啥,你傷好得挺快的啊,鮫人的身體就是好。你就在這兒等我吧,成功了咱們就可以出去了,走了,等著啊。」

  言罷,紀雲禾擺擺手,逃一般的離開。

  長意坐在原地,巨大的蓮花尾巴末端搭在溪水裡,啪嗒啪嗒拍了兩下。

  他看著紀雲禾漸漸走遠的背影,默默垂下頭,拉起了剛才被紀雲禾吻過的那縷髮絲,靜靜的握了片刻,他一轉頭,看向溪水裡的自己——

  那雙本清冷的冰藍色眼珠,藍色卻比先前深了許多。

  長意靜默的在溪邊坐著,過了許久,這雙眼睛的顏色也依舊沒有變淺。

  忽然間,巨大的蓮花大尾巴拂動,將溪水攬起,「嘩啦」一聲,打破他周身的靜謐。

  清涼的溪水撲頭蓋臉而來,將他身體與髮絲都濕了個透徹。

  被尾巴攪動的水,破碎之後重新凝聚,水波撞擊推搡,最後終於再次恢復平靜,如鏡般的水面又清晰的照出了他眼瞳的顏色,深藍的顏色退去,長意眼瞳的顏色終於又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紀雲禾幾乎是小步跑著回到了潭水那方。

  在見附妖之前,紀雲禾梳理好了方才那尷尬的情緒,她清了清嗓子,邁步上前。

  無常聖者已經是百年前的人了,書上雖然對無常聖者的事蹟有不少記載,但那些記載,都是說的他的功勳與強大,從未記錄他的喜怒哀樂。

  或許在寫書人筆下,聖人都是不需要喜怒哀樂的。

  紀雲禾無法從自己看過的故事裡去揣摩這人的脾性,但能從方才附妖的話中知道,這個無常聖者寧若初,絕不是個心冷腸硬的人。紀雲禾甚至認為,無常聖者對青羽鸞鳥也是動了情的。

  不然,以鸞鳥對他的信任與愛,他何必將她騙來封印呢,直接殺了不就好了。又豈會留下「陪她」的諾言。

  這個寧若初應當也是個心中有情有義的馭妖師。

  紀雲禾理清了這些事,將表情整理嚴肅,帶著幾分沉重去尋找潭中附妖。

  附妖還在潭水之上,與先前不同,她並沒有蹲著,而是站在那潭水上偏偏起舞。

  所有的妖怪裡,鮫人是歌聲最美的,而鳥之一類化的妖,是最會舞蹈的。

  傳言中說,鳳舞九天,百鳥來朝,鸞鳥雖非鳳凰,但其舞姿也是世間之最。

  附妖在潭水中間,宛如踏在明鏡之上,枯荷在旁,她繞枯荷而舞,身姿開合,或徐或疾,周身纏繞如紗般的黑氣,看在紀雲禾眼中,仿似是之前見過的那副畫動了起來。

  這畫中的女子,尋尋覓覓,徘徊等待,卻永遠等不來那個道過承諾的人。

  紀雲禾看著她的舞姿,一時有些看呆了去,直到附妖身姿旋轉,一個回頭,猛地看見了站在一旁的紀雲禾,她倏爾停住腳步。

  被踏出細波的潭水隨之靜息。

  「你是誰?」

  又是這個問題,這個附妖,果然腦子不太清楚,全然記不得事。

  「你都不記得我了嗎?」紀雲禾說,「我是寧若初。」

  附妖渾身一僵,腳下似是站不穩的微微一退,再次將水面踏皺,一如踏皺了自己的眸光。

  她看著紀雲禾,皺著眉頭,似要將她看穿一般。但任由她如何探看,到最後,她還是顫抖著唇角,問紀雲禾:「你怎麼現在才來找我?」

  沒有任何質疑,沒有過多的打探,附妖就這樣相信了她。

  紀雲禾甚至覺得,自己就算是沒有束胸,沒有挽髮,不特意壓低聲音來找她,她依舊會相信她就是寧若初。

  紀雲禾很難去猜測這其中的原因。

  或許是附妖自打成形開始,就是個心智不全的附妖。也或許她等得太久,都等迷糊了。又或許……等到寧若初,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必須完成的任務。

  就像她和長意必須出去一樣,這個附妖也是。她是因青羽鸞鳥執念而生,就必須化解執念才能解脫。所以不管來的是誰,她都認。

  除此之外,紀雲禾再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附妖一步步走向紀雲禾,紀雲禾想不出真正的寧若初這時候會說什麼,所以她乾脆不言不語,只直視著附妖的眼睛,也一步步靠近潭水邊。

  兩人走近了,附妖離不開潭水,紀雲禾也沒有踏進去。

  附妖靜靜的看著她,那腥紅的眼瞳裡滿滿的都是她。

  也就是在離得這麼靜的時候,紀雲禾才感知到,原來感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真的是能從眼睛裡鑽出來的。

  「你說你會來陪我。」附妖眼中滿滿濕潤起來,「我等了你好久。」

  紀雲禾心想,她可真是個愛哭的附妖。

  青羽鸞鳥是個舉世聞名的大妖怪,她是不可能愛哭的,所以這被剝離出來的情緒,應當是有她內心之中,難能可貴的脆弱吧。

  「抱歉。」被一個哭兮兮的女孩子這般充滿情意的看著,紀雲禾忍不住說出了這兩個字。

  她想,如果是真的寧若初,大概也會這樣說的吧。

  而這兩個字,彷彿是觸動一切的機關。

  附妖伸出手,雙手環抱,將紀雲禾抱住。附妖身體沒有溫度,宛似潭水一般冰冷,但她的話語卻帶著滿滿的溫度。

  「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她抱著紀雲禾,聲音帶著哭腔,卻是藏不住的滿心歡喜。

  紀雲禾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性,這個附妖如此輕易就相信了她的可能性。

  這個附妖相信她是寧若初,是因為她……或者說是青羽鸞鳥本人,她從始至終就打心眼裡認為,無論多久,無論何時,寧若初一定會來,她一定能等到他。

  所以十方陣中來了人,那人說自己是寧若初,那不管是男是女,是神是鬼,只要那人說了,她就一定會相信。

  她不是相信那個人,她只是相信寧若初。

  相信他一定會實踐他的承諾,相信他一定會來,無論是什麼形態。

  這十方陣中,青羽鸞鳥等候其中,忍了百年孤寂,或許生了恨,或許生了怨,或許這些恨與怨都強烈得可怕,但這些情緒,最終只要一句話,就能盡數化解掉……

  「我終於……等到你了。」

  附妖如此說著。

  紀雲禾倏爾心口一抽。

  附妖周身的黑氣大作,終於了結了這百年的恨與怨,守與盼,脆弱的等待和無邊的寂寞。

  黑氣飛舞,狀似一隻黑色的鳳凰,揮舞著羽毛,踏著動人的舞步,飄飄嫋嫋向天際而去。

  而便在黑氣飛升之時,遠處悠悠傳來幾句好似漫不經心的吟唱歌聲,歌聲喑啞,和著黑氣的舞步,不徐不疾,悠揚而來,又散漫而去。

  絕色的舞與絕美的歌共伴一程,宛如神來之筆、天作之合。未有排演,卻是紀雲禾賞過的,最完美的歌舞。

  歌聲停歇,舞步消散,空中只餘一聲遙遠的鸞鳥清啼,迴響片刻,終也歸於無形。

  紀雲禾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金色天空,過了許久也未回神,直到耳邊忽然傳來水聲低沉的轟隆聲,她才猛地被驚醒過來。

  一轉頭,身邊本來滿溢的潭水在附妖消失之後,竟像是在被人從底部抽乾一樣,轟轟隆隆的下沉。

  紀雲禾一愣,來不及思考情況,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陣眼在這裡,他們要從這裡出去,但現在陣眼出現了變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變化,可現在不出去,之後或許就出不去了!

  紀雲禾拔腿就跑,卻不是縱身跳入潭水中,而是往長意所在的方向奔跑。

  她可不想變成寧若初,讓別人一等就是一百年。

  她說過的承諾,那就一定要實現。

  但沒讓紀雲禾跑多遠,溪水那頭,像是箭一般遊過來一條大尾巴魚。

  竟是比紀雲禾這雙腿不知快了多少。

  紀雲禾見狀有些生氣:「你能自己遊啊!那之前為什麼還讓我背來背去的!」

  長意一過來就挨了一句罵,他愣了愣:「先前沒在溪水邊。」

  「算了。沒時間計較了。」紀雲禾走到長意身邊。兩人站在溪水流入潭水的地方,紀雲禾指著潭水道,「咱們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

  「你看,先前潭水滿溢的時候,潭中是有水往溪中流的,現在潭水下沉,所有的溪水反而在往潭中灌。這十方陣中什麼都沒有,照理說也不該有水。而按五行來說,水主生,現在水急退而去,按我的理解,是生路慢慢在被斷了。這十方陣,很快就要變成一個死陣。要出去,我們只有跳下去。」

  長意眉頭皺了起來:「那就跳。」

  「但這只是我的猜測,這猜測很可能是錯的,如果跳下去,我們或許反而會被困住。這下面有什麼,我們會發生什麼,我也不知道。」

  長意轉頭看紀雲禾:「兩方皆是不確定的選擇,你要與我商量什麼?」

  紀雲禾嚴肅的看著長意:「你會猜拳嗎?」

  長意:「……」

  他沉默片刻,認真發問,「那是什麼?」

  長意想,能在這個時候提出的,那一定是什麼不得了的術法或者法器吧。

  「來。」紀雲禾伸出手。

  長意也跟著伸出了手。

  紀雲禾說,「這是石頭,這是剪刀,這是布。」紀雲禾一邊說著,一邊在手上做著示範。

  長意嚴肅認真的記下。

  紀雲禾盯著長意的眼睛,繼續解釋:「我數一二三,你隨便從剛才的手勢當中出一個。一,二,三!」

  紀雲禾出了布,長意雖然很迷茫,但也認認真真的出了拳頭。

  紀雲禾張開的手掌一把將長意的拳頭包住:「我出了布,布能包住你的石頭,所以我贏了。」

  長意愣了一下。

  水聲下沉的聲音依舊轟隆,長意靜靜看著紀雲禾:「所以?」

  「我剛在心中決定,我贏了我們就跳下去,你贏了我們就留在這裡。」紀雲禾包住長意的拳頭,咧嘴一笑,「所以,我們跳吧。」

  長意再次愣住,本來清冷的鮫人,在遇見多可怕的虐待時都未示弱的「大海之魂」,此時滿臉寫著一個問句——

  「這麼隨便嗎?」

  好歹……生死攸關……

  「抉擇不了的時候,就交給老天爺吧。」

  紀雲禾說完,沒再給長意拒絕的機會,她往後仰倒,笑望長意,任由身體向黑暗的深淵墜落,而包住長意拳頭的手掌一轉,躥入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再也沒有鬆開。

  人類的手掌比他溫熱太多。似能從手掌,一直溫熱到他心口,甚至熱到魚尾的每一片鱗甲上。

  銀髮翻飛,髮絲上似也還留有她唇邊的溫度。

  長意呆呆的看著紀雲禾笑彎的眼睛,任由她拉著自己,墜入深淵。

  他沒有掙扎,也沒有抗拒。

  他覺得比起他來,這個笑著跳入未知黑暗的馭妖師,才更像他們人類口中所說的……

  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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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7 09:5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章 選擇

  墜入黑暗,金色的天光越來越遠。

  當紀雲禾徹底被黑暗埋沒的時候,她心中也不是沒有害怕。只是比起坐在原地等待一個結果,她更希望,自己要做點什麼,儘管這個掙扎與選擇,可能是錯的。

  紀雲禾緊緊握住長意的手,黑暗之中,下沉的潭水聲音越來越大,忽然之間,冰冷的潭水將紀雲禾整個吞噬。

  他們終於落入下沉的潭水中。

  長意之前說下面很深,果不其然。

  紀雲禾緊閉口鼻,屏住呼吸,跟隨著潭水下沉的力量向下而去。

  但這時,她倏爾感覺手被人用力一拉,緊接著就被攬入一個比冰水溫熱的懷抱。

  長意抱住了她。

  在水中,是他的王國。

  長意一手攬著她,一手在她臉上輕輕撫過。

  紀雲禾忽覺周遭壓力登時減小,水給她耳朵帶來的壓力也消失不見,紀雲禾一驚,微微張嘴,卻發現竟然沒有水灌入口中:「長意。」她喚了一聲長意的名字。

  「嗯。」

  她也聽到了長意的回答。

  「沒想到你們鮫人還有這麼便利的術法。」紀雲禾道,「但這術法對你們來說應該沒什麼用吧?」

  「嗯,第一次用。」

  「長意,這短短時間裡,我拿走了你多少第一次,你可有細數?」

  離開了那封閉之地,雖然還在黑暗之中,但紀雲禾心情也舒暢了不少,她起了幾分開玩笑的心思。而在紀雲禾問了這話之後,長意竟然當真沉默了很久。

  想著長意的性子,紀雲禾笑道:「你不是真的在數吧?」

  「還沒數完……」

  紀雲禾是真的被他逗樂了,在他懷裡搖頭笑了好久,最後道:「你真是隻認真又嚴謹的大尾巴魚。」

  「認真與嚴謹都是應該的。」

  「是,只是沒想到你這麼認真嚴謹的人,在剛才附妖消失的時候,也會為她唱歌。」

  長意這次只是默認,而並沒應聲。

  「你唱的是什麼?」

  紀雲禾隨口一問,長意卻答得認真:「鮫人的歌,讚頌自由。」

  聽罷此言,紀雲禾臉上的笑意收了些許,她望著面前無盡的黑暗,道:「那是該唱一唱的,長意,我們也要獲得自由了。」

  其實在落入水中的時候,紀雲禾就感受到了,這水中確有生機,越往下,越有來自外面的氣息,長意可以用術法助她呼吸了,她也能感受到自己先前一直沉寂的隱脈了。

  繼續往下,一定能出得了十方陣,到時候,她解藥在身,離開馭妖谷,從此天大地大,便再也不受拘束了。

  像是要印證紀雲禾的想法一樣,下方的黑暗之中,倏爾出現了一道隱約的光亮,光芒照亮了紀雲禾與長意的眼瞳,同時,也照亮了長意周身鱗甲。

  在黑暗之中,鱗甲閃出星星點點的光,水波將這些光點散開,讓紀雲禾感覺他們彷彿在那遙不可及的銀河之中穿梭。

  「長意,等離開馭妖谷,我就送你回大海。」紀雲禾說,「你回家了,我就去遊歷天下,到我快死的時候,我就搬去海邊。有緣再見的話,你也像今天這樣給我唱首歌吧。」

  長意其實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紀雲禾會說這樣的話。明明出去以後天高海闊,她卻好似……總覺得自己面臨著死亡。

  但長意沒有多言,他只問:「唱什麼?」

  「讚頌自由。」紀雲禾道,「真正的自由,也許只有那天才能見到。」

  「好。到時候,我來找你。」

  沒有約時間,沒有約地點,長意就答應了,但紀雲禾知道,這個鮫人的諾言,他一定會信守。

  紀雲禾微微笑著,迎來了黑暗的盡頭。

  天光破除身邊的黑暗。

  鮫人帶著馭妖師破開冰冷的水面,一躍而出。日光傾灑,三月的暖陽照遍渾身。

  剛從水中出來,紀雲禾渾身有些脫力,她趴在地上,不停喘息。身邊是同樣呼吸有些急促的長意。

  紀雲禾緩過氣來,抬頭,望向長意,方要露出笑容,但這笑卻在臉上僵住了。

  不為其他,只因就他們破水而出的一會兒時間,周圍便已圍上了一圈馭妖師。

  紀雲禾神情立即一肅,左右一望,登時心頭湧過一陣巨大的絕望,所有血色霎時在她臉上褪去。

  這個地方,紀雲禾再熟悉不過。

  馭妖谷谷主常居之地,厲風堂的後院。雖然現在這個後院已經破敗不堪,閣樓倒塌,磚石滿地,但紀雲禾在馭妖谷生活多年,絕不會認錯。她回頭一望,但見方才長意與她躍出的那水面,竟然是厲風堂之後的池塘。

  竟然……這個池塘,會是十方陣的陣眼。

  紀雲禾心中只覺荒唐。

  她千算萬全,如何也沒有算到,從那十方陣中出來,竟然會落到這後院之中。

  「護法?」

  馭妖師中有人認出了紀雲禾。隨即又有人喊出:「她怎麼會和鮫人在一起?」

  有人也在嘀咕:「我們在谷內找了個天翻地覆,原來,是她把鮫人帶走了,護法想幹什麼?」

  「先前與谷中所有人與青羽鸞鳥苦鬥,她也不在……」

  紀雲禾沒有動,但內心想法卻已是瞬息萬變。

  從現在來看,青羽鸞鳥應當已經離開了,且離開有一段時間了,而今雪三月的下落暫時不明,也無法打聽。

  谷中馭妖師在青羽鸞鳥離開之後,發現鮫人牢籠陷落,必定到處尋找鮫人。因為這是順德公主佈置下來的任務,若是鮫人走丟,整個馭妖谷沒有一個人有好下場。

  但現在,她這個馭妖谷的大護法,卻和鮫人一起從厲風堂之後的池塘裡面鑽了出來。

  要破這個局面,唯有兩個辦法。

  第一,立即打傷長意,將其抓住,向眾人表明,自己是為了抓捕鮫人,不慎掉入十方陣殘陣之中,歷經萬難,終於將這鮫人,帶了出來。

  第二,殺出一條血路。

  對於紀雲禾來說,無異是第一條路好走許多。這要是她與鮫人相識的第一天,她也必定會選第一條路。

  但是。

  當被她與這鮫人說過話,聽他唱過歌,被他救過命……

  要踏這第一條路,紀雲禾踏步上去。

  紀雲禾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她身上冰冷的水滴答落在地下鋪滿碎石的路上。

  她一反手,體內靈力一動,離她最近的馭妖師鞘中刀便瞬間飛到了紀雲禾手上。

  她一直不想這樣做。但命運這隻手,卻好似永遠都不放過她。

  紀雲禾一挽劍,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鮫人巨大的尾巴倏爾一動,尾巴拂過池塘,池塘之中,水滴飛濺而出,被長意尾巴一拍,水珠霎時化為根根冰錐,殺向四周馭妖師!

  竟是方才一言未發的長意……先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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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提線木偶

  鮫人忽然動手,馭妖師們猝不及防,大家在先前與鸞鳥爭鬥中本已受傷,而今正無抵擋之力。

  他們慌亂四走,紀雲禾心道現在若是要殺出一條血路,說不定還真有七成可能!

  她握緊了劍,而便在這時,眾人身後倏爾一道白光殺來,紀雲禾但見來人,雙目微瞠。

  谷主妖僕卿舒,她似乎在之前與青羽鸞鳥相鬥時受過傷,額上尚有血痕,但這傷並不影響她濃重的殺氣。

  紀雲禾心臟猛地懸了起來,她倒是不擔心長意無法與卿舒相鬥,她只是想……卿舒竟然來了,那林滄瀾……

  紀雲禾目光不由往厲風堂正殿處望去,恍惚間,林滄瀾坐著輪椅的身影從行出。未等紀雲禾看清,她便覺面前白光一閃,額間傳來針紮的巨痛!

  一時間,她只覺整個頭蓋骨彷彿被人從四面八方扯碎了一般難受。

  疼痛瞬間奪去了她渾身力氣,讓她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手中長劍落地,她倏爾向一旁倒去。

  天旋地轉之間,她只看見天上冰錐與長劍相觸,發出鏗鏘之聲,而鏗鏘之後,她整個世界,便陷入了徹底的死寂之中。

  紀雲禾不知自己在黑暗當中前行了多久。彷彿有一萬年那麼長,又彷彿只是看一陣風過的時間,當她再感受到四肢存在時,是有人在她指尖紮了一針。

  五感在這一瞬間盡數找回。

  紀雲禾睜開眼睛,身體尚且疲軟無法動彈,但眼睛已將周圍的環境探了個遍。

  她回來了。

  回到這間她再熟悉不過的房間了,這是她在馭妖谷的住所,她的院子,她的囚牢。

  雖然這房間在之前的大亂之中顯得有些凋敝,但這牢籠無形的欄杆,卻還是那麼的堅固。

  此時,紀雲禾的屋子裡還有一人,妖狐卿舒靜靜的坐在她的床邊,用銀針,紮遍她所有的指尖,而隨著她的銀針所到之處,紀雲禾一個個彷彿已經死掉的手指,又能重新動起來了。

  紀雲禾想要坐起來,可她一用力,只覺額間劇痛再次傳來,及至渾身,紀雲禾每根筋骨都痛得顫抖。

  「隱魂針未解,隨意亂動,你知道後果。」卿舒淡漠的說著。

  隱魂針,是林滄瀾的手法,一針定人魂,令人五感竟失,宛若死屍。

  卿舒一邊用銀針一點一點的紮紀雲禾身上的穴位,一邊說著,「谷主還不想讓你死。」

  紀雲禾聞言,只想冷笑。

  是啊,這個馭妖谷,囚人自由,讓人連選擇死的權利都沒有。

  紀雲禾掙扎著,張開了嘴:「鮫人呢?」只是問開口說完這三個字,她便耗盡了身體裡所有的力氣。

  卿舒瞥了她一眼:「重新關起來了。」

  饒是鮫人恢復再快,但終究是有傷在身,未能敵過那老狐狸啊……不過想來也是,雖然她與長意認識並不久,但他那個性子,如果將一人當朋友了,應當是不會丟下朋友逃走的吧。

  當時昏迷的她或許也成了長意離開時的累贅……

  思及至此,紀雲禾閉上了眼睛。

  之後……他們還能想什麼辦法離開呢……

  「你從主人書房偷走的藥,我拿出來了。」卿舒繼續冷淡的說著。

  紀雲禾聞言卻是一驚,不過很快便也平靜了下來。從她離開十方陣,落到厲風堂後院的那一刻起,她便想到了這樣的結果,她落入十方陣之前的所作所為,林滄瀾不可能絲毫不知。

  「你們要做什麼?」紀雲禾不躲不避的望著卿舒。

  她做這樣的事,就做好了承擔最壞結果的準備,是生是死,是折磨是苦難,她都認。

  卿舒聞言卻是一聲冷冷的諷笑:「一些防治傷寒的溫補藥丸,你想要,拿著便是,谷主寬厚,斷不會因此降罪與你。」卿舒手中銀針拔出,看著紀雲禾愣神的臉,眼神中透出幾分輕蔑,「我幫你拿出來了,就放在你桌上。」

  溫補藥丸……

  林滄瀾早知道她藏著自己的心思,所以一直在屋中備著這種東西,便是等有朝一日,能羞辱踐踏於她。

  踩著她的自由和自尊和她說,我寬厚,斷不會因此降罪與你。

  也是以上位者的模樣與她說,你看看,你這可憐的螻蟻,竟妄圖,螳臂當車。

  紀雲禾收回指尖,手指慢慢握緊成拳。

  卿舒對她的神情絲毫不在意,輕描淡寫的將她額上的針拔了出來。紀雲禾身體登時一輕,再次回到的自己的掌控中。

  他們就是這樣,一針能定她魂,讓她動彈不得,一伸手便也能拔掉這針。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告訴紀雲禾,她只是他們手中一隻提線木偶,他們要她生則生,要她亡則亡。

  操控她,就是這麼輕而易舉。

  「紀雲禾,你心中想什麼,主人並不關心,但你心中想的,就只能止於你心中,你腦中想的,就只能止於你腦中。你要做的,只能是主人讓你做的。」

  紀雲禾冷冷一笑。

  「這一次,你想公然與谷中馭妖師動手,主人制住了你。」卿舒晃了晃手中的針,將針收入隨身針袋之中,「主人保住了你的護法之位,你當去叩謝大恩。」

  彷彿這滿室彷彿佈滿無形的絲線,綁住她每個關節,重新將她操縱,紀雲禾索性閉上眼,她不忍看這樣的自己。

  她以為出了十方陣就可以自由了,卻沒料,十方陣中,才是她短暫的自由。

  「卿舒大人。」

  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

  卿舒收了針袋,輕輕答了聲:「進來吧。」

  門外馭妖師推門進來,卿舒走了過去,馭妖師在卿舒耳邊輕聲道了幾句話,卿舒倏爾眼睛一亮,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紀雲禾。

  「紀雲禾。主人傳你立即前去厲風堂。」

  紀雲禾翻了個身,背對卿舒與馭妖師,她眼睛也沒睜開的說:「屬下傷病在身,恕難從命。」

  反正林滄瀾那老頭要她活著,他暫時也不會殺她,甚至還要保她的護法之位。此時她不擺譜,還什麼時候擺譜。前面被他們算計也算計了,嘲諷也嘲諷了,難道現在躺也躺不得了?

  卿舒道:「鮫人開口說話了。」

  紀雲禾睜開眼睛。

  卿舒繼續說著:「他問,『你們想對她做什麼?』」

  不用質疑,鮫人口中「她」指的便是紀雲禾。

  紀雲禾此時躺在床上,渾身便如滾了釘板一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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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8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殿前激辯

  順德公主其願有三,一願此妖口吐人言,二願此妖化尾為腿,三願其心永無叛逆。

  而今,順德公主的第一個願望,實現了。

  是紀雲禾幫她實現的。雖然在這個比賽的開始,紀雲禾是決定要這樣做,並且有十成信心,她可以在林昊青之前讓鮫人開口說話。

  但……

  卻不是以如今的方式。

  紀雲禾走進厲風堂,在青羽鸞鳥作亂之後,厲風堂塌了一半,尚未來得及修繕,天光自破敗的一邊照了進來,卻正好停在主座前一尺處。

  林滄瀾坐在陰影之中,因為有了日光的對比,他的眼神顯得更加陰鷙,臉上遍佈的皺紋也似山間溝壑一般深。

  卿舒站在他的身後,比他的影子還要隱蔽。林昊青立於大殿右側,他倒是站在了日光裡,恍然一瞥,他長身玉立,面容沉靜,彷彿還是紀雲禾當年初識的那個溫柔大哥哥。

  其他馭妖師分散在兩旁站著。

  所有人都靜靜的看著紀雲禾一步一步走向主座,終於,在林滄瀾面前三尺,她停住了腳步:「谷主萬福。」她跪地行禮,似一切都與往常一樣。

  林滄瀾笑了笑,臉上的褶子又擠壓得更多了一些:「起來吧。你現在可是馭妖谷的功臣。」

  「謝谷主。」紀雲禾起身,依舊站在主殿正中。

  林滄瀾繼續說著:「青羽鸞鳥大亂馭妖谷,帶走雪三月,致谷中多名馭妖師死亡受傷,或失蹤……咳咳」他咳了兩聲,似無比痛心,「……朝廷震怒,已遣大國師天下追捕雪三月與青羽鸞鳥。」

  紀雲禾聞言,面上無任何表情,但心裡卻為雪三月鬆了一口氣。

  還在通緝,就代表沒有抓住。

  好歹,這短暫時間裡,雪三月是自由的,也是安全的。

  這一場混亂,哪怕能換一人自由,也還算有點價值。

  「朝廷本欲降罪我馭妖谷,不過,好在你……」林滄瀾指了指紀雲禾,「你達成了順德公主的第一個願望,順德公主甚為開心,於今上求情,今上開恩,未責怪我等。雲禾,你立了大功。」

  馭妖谷無能,放跑青羽鸞鳥是國事,順德公主要鮫人說話是私事,今上因私事而改國事……紀雲禾心頭冷笑,只道這小皇帝真是無能得被人握在手裡拿捏。

  這個皇帝的同胞姐姐,權勢已然遮天。

  雖然心裡想著這些,但紀雲禾面上一分也未走漏,只垂頭道:「雲禾僥倖。」

  「谷主。」旁邊一馭妖師走出,對著林滄瀾行了個禮,道,「護法令那頑固鮫人口吐人言,實乃馭妖谷之幸,但屬下有幾點疑惑不明,還想請護法解答。」

  紀雲禾微微側頭,瞥了一眼那馭妖師,心下明瞭——這是林昊青的人,是林昊青在向她發難呢。

  紀雲禾回過頭來,繼續垂頭觀心,不做任何表態。

  林昊青的發難,林滄瀾豈會不知。林滄瀾不允,便沒有人可以為難她。而林滄瀾允了,便是林滄瀾在向她發難。

  在這個大殿之中,她要應付的不是別人,她要應付的只有林滄瀾而已。

  林滄瀾盯了那馭妖師片刻,咳嗽了兩聲:「問吧。」

  紀雲禾微微吸了一口氣,這個老狐狸,果然就是見不得人安生。

  「是。屬下想知,我等與青羽鸞鳥大戰之時,未見護法蹤影,護法能力高強,卻未與我等共扛強敵,請問護法此時在何處行何事?這是第一點疑惑。

  「其次,這鮫人冥頑不靈,諸位皆有所知。護法與鮫人一同消失,到底是去了何地,經歷何事?為何最後又會出現在厲風堂後院?此為第二點疑惑。第三,護法與鮫人出現之後,護法昏迷之際,鮫人拼死守護護法……」

  拼死守護……

  長意這條傻魚,有這麼拼嗎……

  紀雲禾心緒微動,但卻只得忍住所有情緒,不敢有絲毫表露。繼續聽那馭妖師道:

  「被擒之後,鮫人也道出一句言語,此言便只關心護法安危,屬下想知,護法與這鮫人,而今到底是什麼關係?」

  馭妖師停了下來,紀雲禾轉頭,望向馭妖師:「問完了?」

  紀雲禾眸光冰冷,看得發問之人微微一個膽戰。

  他強作鎮定道:「還請護法解答。」

  「這些疑惑,不過是在質疑我,這段時間到底幹什麼去了。沒什麼不可說的。」

  紀雲禾環視眾人一眼,「與青羽鸞鳥一戰,我未參與,是因為貓妖離殊破開十方陣之後,我觀地面裂縫,直向鮫人囚牢而去。憂心鮫人逃脫,便前去一觀。與青羽鸞鳥戰對我馭妖谷來說極為重要,保證鮫人不逃走,難道不重要嗎?諸位皆捨身與青羽鸞鳥一鬥,是為護馭妖谷聲譽,保住鮫人,亦是我馭妖谷的任務。」

  「而今看來,要留下青羽鸞鳥,即便多我一個,也不太可能,但留下鮫人,只我一個,便可以了。」

  紀雲禾說話,沉穩有力,不徐不疾,道完這一通,馭妖師們左右相顧,卻也沒有人站出來反駁她。

  「我尋到鮫人之時,鮫人牢籠陷落,嵌於裂縫山石之間,我正思索該如何處置他時,十方陣再次啟動。諸位應當尚有印象。」

  眾人紛紛點頭。

  「我與鮫人消失,便是被再次啟動的十方陣,拉了進去。」

  殿中一時譁然。

  發難的馭妖師大聲質疑:「十方陣已被破,谷主用陣法殘餘之力對付青羽鸞鳥,你如何會被十方陣拉進去?」

  「我何必騙你。十方陣陣眼有十個,一個或許便是鮫人那牢籠地底之下,另一個便在厲風堂後院池塘之中。是以我和鮫人才會忽然從池塘出現。你若不信,那你倒說說,我要怎麼帶著這麼一個渾身閃光的鮫人,避過眾人耳目,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厲風堂後院,我又為何要這樣做?」

  「這……」

  「再有。鮫人護我,關心我安危,有何不可?」

  其實,紀雲禾這趟來,倒也是巴不得現在有人來向她發難,不然她還找不到機會替自己「邀功」呢。

  紀雲禾盯著那馭妖師,道:

  「我教谷中新人的時候,多次提到過,馭妖,並非粗魯的毆打,使其屈服。馭妖,便是觀其心,辨其心,從而令其心順,順則服。諸位別忘了,順德公主除了要他說話,要他長腿,還要他的心永不叛逆。」

  紀雲禾輕蔑的看著殿中的馭妖師們,當需要用專業技能說話的時候,他們便都同啞了一般,不開口了。

  紀雲禾接著發問:「這鮫人冥頑不靈的脾性,在座諸位難道不知?若用一般手段便能使其屈服,順德公主何至於將他送到我馭妖谷來?我使一些軟手段,令他以另一種方式屈服,有何不可?我為馭妖,在他面前演一演戲,倒也成罪過了?」

  這一席話問完,全場當即鴉雀無聲。

  她說這些話,半真半假,虛虛實實,誰也沒辦法質疑什麼。

  只是她這話裡面唯一的漏洞,便是她去林滄瀾的書房裡拿了藥。

  但先前卿舒便也替林滄瀾說了,都是些溫補的藥,谷主斷不會因為這些,而降罪與她。卿舒也說了,谷主不想讓她死,還要保她的護法之位。

  所以,紀雲禾當著林滄瀾的面,光明正大的說謊,林滄瀾也不會戳穿她。

  他為難她,只是想讓他生性溫厚的兒子看看,這個奸狡的紀雲禾,是如何安然度過這段為難的。他是想告訴他的兒子,你這些手段,太簡單了。

  他只是借紀雲禾,來教育自己的孩子,告訴他,要害一個人,不能這麼簡單的去佈局。

  這個老狐狸一直都是這樣,用她來當教材。

  紀雲禾瞥了林昊青一眼,果然看見林昊青面色沉凝,雙手在身邊,緊緊的握成了拳頭。

  事到如今,紀雲禾也對這樣的場景沒有什麼感觸了,這麼多年,不管她再怎麼不想,她都做慣了那個被仇恨的人。

  只是,林滄瀾在眾目睽睽之下利用她,而今天,紀雲禾也要利用這個「眾目睽睽」,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谷主,在十方陣中,屬下便在思索,離開十方陣後,如何將此鮫人馴服得更加溫順,滿足順德公主的願望。」

  「哦?」林滄瀾盯著紀雲禾,「你思索出了什麼?」

  「屬下認為,此鮫人性情冥頑,需以懷柔之計,方有所得,而今我以取得了鮫人的些許信任,還望谷主特許,之後,在我與鮫人相處之時,有權令他人離開或停止懲罰鮫人的行為。」

  紀雲禾望著林滄瀾,面上神色冰冷,彷彿這一切真的都是在全力以赴,要將那鮫人馴服,要奪得這谷主之位。

  提出這個要求,林滄瀾對她心思的猜測或許會有很多種,他會覺得,這個紀雲禾,當真想借這個比賽來贏谷主之位了。他也會想,這個紀雲禾,背後裡又盤算著,要借用這個比試,反抗些什麼。

  但他永遠都不會想,這個紀雲禾,只是單純的,不想讓鮫人再挨打了。

  她不想讓他受折磨,也不想再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樣了。

  她只是打心裡認為,長意這樣的鮫人,應該得到上天最溫柔的對待。

  而這樣單純的想法,是絕對不會出現在林滄瀾的腦海中的。

  林滄瀾與紀雲禾的目光在大殿之中短兵相接,很快,他便做了決定,因為老狐狸永遠覺得自己會算計到他人前面。

  他咳嗽了兩聲,「當然了,雖說你與昊青之間有所比試,但我馭妖谷的本心,還是要為皇家行事,誰能達成順德公主的願望,誰有達成這個願望的方法,老夫,自然都是支持的。」

  紀雲禾微微勾起了唇角。

  眾目睽睽之下,林滄瀾必然要做這樣的選擇。因為朝廷把控馭妖谷,不可能只憑遠在天邊的大國師的威風,馭妖谷中,必有朝廷的耳目。

  是以林滄瀾行事,也不能無緣無故。

  紀雲禾今日在這大殿上說的話,也不止單單說給在座的人聽。

  還有另一隻手,另一雙眼睛,看著她,以及整個馭妖谷。

  不過眼下,紀雲禾是真的感到開心,此後,她可以名正言順的攔下那些對長意的無盡折磨。

  而至於他人怎麼看待她的笑,她卻不想管了。

  「不過。」林滄瀾再次開口,「雲禾初醒,還是將養身體比較重要,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切莫累壞自己。」

  紀雲禾拿不准林滄瀾這話的意圖,最後抱拳應是。

  林滄瀾便揮揮手,「乏了,都各自退下吧。」

  馭妖師們行罷禮,各自散去,紀雲禾與林昊青走在眾人後面,兩人並沒有互相打招呼,只是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林昊青淡淡瞥了紀雲禾一眼。

  「第一局,算你贏了。」

  紀雲禾看著他,如同往常一樣,靜靜的目送他離開。

  所有人都走了,紀雲禾才邁步離開大殿。

  殘破大殿外,日光傾灑,紀雲禾仰頭,曬了好一會兒太陽,才繼續邁步向前走。

  她喜歡曬太陽,因為這是她在馭妖谷中,在陰謀詭譎的算計裡,唯一能感受到「光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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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8 00:0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開尾

  入了夜,紀雲禾打算去看望一下長意。可她出了院子,門外卻守著兩名馭妖師。

  他們將她攔下:「護法,谷主讓護法這些天好好休息一下,還望護法便別辜負了谷主一番心意。」

  「屋裡躺得乏了,出去走走也算休息了。」紀雲禾揮開一人的手,邁步便要往前走,兩人卻又進了一步,將她攔住。

  「護法,谷主的意思是,讓你在屋裡休息就行了。」

  紀雲禾這才眉眼一轉,瞥了兩人一眼,心底冷冷一笑,只道林滄瀾這老狐狸心眼小,他定是記恨自己今日在殿上提了要求,所以這是隨便找了個由頭,將她軟禁起來了。

  「那依谷主的意思,我該休息多久?」

  「谷主的意思,我等自是不敢妄自揣測。」

  嘴倒是緊。

  紀雲禾點點頭:「好。」她一轉身,回了院子,也不關門,就將院門大開著,徑直往屋內走去,去了裡屋,也沒關門,在裡面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門口兩人相視一眼,神色有幾分不解,但也沒有多言。

  過了片刻,紀雲禾抱了一個茶台和一堆茶具出來。她半分也沒有被軟禁的氣惱,將茶台往院內石桌上一放,轉頭招呼院子門口的兩人:「屋內坐著悶,你們站著也累,過來跟我喝茶吧,聊聊。」

  她說著,掐了個法訣,點了根線香,香氣嫋嫋而上,散在風中,隱隱傳入了兩人的鼻尖。

  兩人又是不解的對視一眼,隨即搖頭:「護法好意心領了,我們在這裡守著便好,不讓他人擾了護法清靜。」

  「也行。」紀雲禾沒有絲毫強求,兀自坐下了,待得身邊火爐燒滾了水,她便真的倒水泡起了茶,一派閒適。

  兩人見紀雲禾如此,真以為這護法與大家說的一樣,是個隨急了的性子,他們站在門外不再言語。

  月色朦朧,馭妖谷的夜靜得連蟲鳴之聲都很少。

  紀雲禾靜靜的賞月觀星,整個院中,只有杯盞相碰的聲音,到線香燃盡,煙霧消散,紀雲禾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她再次走到門外,這次,再沒有人伸手攔住她。

  紀雲禾出了院子,轉頭看了眼門口靠牆站著的兩人,兩人已經閉上了雙眼,睡得深沉,一人還打起了呼嚕。

  「請你們給喝醒神茶不喝,果然睡著了吧。」紀雲禾說著,又伸了個懶腰,「睡半個時辰也好,你們都累了。我待會兒就回來啊。」

  她擺擺手,照舊沒有關門,大搖大擺的離開。

  穿過馭妖谷內的花海,此時,馭妖谷中的花海在之前的戰役之中,已經被毀壞得差不多了,大地龜裂,殘花遍地,沒有了之前馥鬱的花香,但同樣的是,沒有人會在深夜路過這片地方。

  紀雲禾有些歎息,這馭妖谷花海中的花香,有很好的靜心安神的作用,再稍加煉製,便與迷魂藥沒什麼兩樣。

  只可惜了,之前她並未煉製太多線香,而今這花海殘敗,要等它們再長成那麼茂盛的模樣,不知又要等到哪一年去,這安神的香真是用一根少一根,今天若不是為了去看看長意,她倒捨不得點了。

  紀雲禾未在這片荒地停留多久,徑直向新關押長意的囚牢走去。

  沿路上,紀雲禾一個馭妖師都沒有碰到,她之前想好的躲避他人的招倒還沒了放矢之的,一開始她直到輕鬆,越走卻越覺得奇怪,鮫人對馭妖谷來說多重要,上次他已經逃脫了一次,林滄瀾怎麼可能不讓人看著他?

  快到關押鮫人的地方,紀雲禾心中的奇怪已經變成了幾分慌張,結合林滄瀾軟禁她的舉動,紀雲禾心裡隱隱有了個猜測,然則這個猜測對她來說太不願意相信,所以她心裡竟拼盡全力的在否認。

  到了地牢外,依舊沒有一名馭妖師,紀雲禾腿腳有些顫抖的快步跑進牢籠。

  牢中石壁上火把的光來回跳動,紀雲禾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在空空蕩蕩的地牢中回蕩,她終於走到了地牢之下,牢中裡裡外外貼著禁制的黃符,這麼多黃符,足以將妖怪的妖力全部壓制。

  潮濕的地牢中,正立著兩人。

  一人是拿著刀的林昊青,一人,是被釘在牆上,血流滿地的長意。

  林昊青手上刀刃寒光凜冽,黏稠的鮮血順著刀刃,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長意雙手與脖子被鋼鐵固定在了牆上,他身體皮膚慘白,一頭銀髮垂下,將他整張臉遮住,而那條屬於他的巨大尾巴……已經不見了。

  他的尾巴被分開,在慢慢的,慢慢的,變成人腿的形狀。

  紀雲禾站在牢籠外,只覺自己身體中,所有溫暖的血一瞬間消失了,寒意從前面撞進她的胃裡,一直擊穿脊柱,那戰慄的寒意,順著脊樑骨,爬到後腦上,隨即凍僵了她整個大腦。

  紀雲禾臉上血色霎時退去。

  「長意。」她顫抖著唇角,磕磕碰碰的吐出了他的名字。

  但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被釘在牆上的鮫人,腦袋宛如死了一般,無力的耷著,在之前,這個鮫人無論受到多麼大的折磨,始終是保持著自己神智的清醒,而現在,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紀雲禾的聲音雖沒有喚醒長意,卻喚得長意面前的林昊青回了頭。

  他似乎並不奇怪紀雲禾會來這裡。

  林昊青甩了甩手上的刀,黏稠的鮮血被甩出來幾滴,有的落到紀雲禾腳下,有的則甩到了她的衣擺上,霎時間,血液便被布料的縫隙吸了進去,在她衣擺上迅速染出一朵血色的花。

  「你來了也沒用。」林昊青冷漠的將刀收入鞘中,「鮫人的尾巴是我割開的,大家都知道了。」

  林昊青冷漠的說著。

  他不關心紀雲禾是怎麼來的,也不在乎自己對鮫人做了什麼,他只在乎,順德公主的第二個願望,是他達成的。

  「第一局,算你贏了。」這句不久前林昊青在厲風堂前說的話,忽然閃進紀雲禾腦中。

  原來,「算你贏了」的「算」,是這個意思。

  原來,他特意說這一句話,是對順德公主第二個願望的勢在必得。

  林滄瀾軟禁她,林昊青給鮫人開尾……原來,他們父子二人,搭檔了一齣這般好的戲。

  一時間,這些思緒盡數湧入紀雲禾腦海之中,方才瞬間離開周身的溫熱血液像是霎時都湧回來了一樣,所有的熱血都灌入了她的大腦之中!

  在紀雲禾渾身僵冷之際,林昊青倏爾一勾唇角,涼涼一笑。

  他看好戲一般看著紀雲禾:「鮫人開尾,需心甘情願,再輔以藥物。你用情意讓鮫人說話,我也可以用他對你的情意,讓他割開雙腿。」

  林昊青此言在紀雲禾耳中炸響,她看著牆上鮫人,但見他的分開的尾巴漸漸變得更加像人腿,他漂亮的魚鱗盡數枯萎落地,宛如一地死屑,那蓮花魚尾不再,漸漸變短,化分五指。

  紀雲禾手掌垂於身側,五指卻慢慢握緊成拳。

  林昊青盯著紀雲禾,宛如從前時光,他還是那個溫柔的大哥哥,他喚了聲她的名字,「雲禾。」他一笑,眼神中的陰鷙,竟與那大殿之上的老狐狸,如出一轍……

  「你真是給我提了一個好主意。」

  但聞此言,紀雲禾牙關緊咬,額上青筋微微隆起,眼中血絲怒現,再也無法壓抑這所有的情緒,紀雲禾一腳踢開牢籠的大門,兩步便邁了進去。

  林昊青轉頭,只見得紀雲禾眼中的神色是他從未見過的冰冷。

  還未來得及多說一個字,紀雲禾一拳揍在林昊青臉上。

  皮肉相接的聲音是如此沉重,林昊青毫無防備,徑直被紀雲禾一拳擊倒在地,他張嘴一吐,混著口水與血,竟吐出了兩顆牙來。

  林昊青還未來得及站起身,紀雲禾如猛獸捕食一般,衝上前來,抓住林昊青的衣領,不由分說,兩拳,三拳,數不清的拳頭不停的落在林昊青臉上。

  劇痛與眩暈讓林昊青有片刻的失神,而紀雲禾根本不管不顧,彷彿要將他活活打死一樣,瘋狂的拳頭落在他臉上。

  終於,林昊青拼盡全力一抬手,堪堪將紀雲禾被血糊過的拳頭擋住。

  鮮血滴答,已經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紀雲禾自己拳頭上的血。

  「紀雲禾。」林昊青一隻眼已經被打得充了血,這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妖怪,「你瘋了。」

  從他的世界看出去,整個牢籠一片血色,而坐在他身上,抓住他衣領的紀雲禾,在這片血色當中卻出離的清晰。

  她目光中情緒太多,有痛恨,有憤怒還有那麼多的悲傷。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紀雲禾聲音萬分嘶啞,若不是在這極度安靜的地牢之中,林昊青幾乎不可能聽見她的聲音。

  林昊青躺在地上,充血的眼睛直視紀雲禾,毫無半分躲避,他像一個不知肉體疼痛的木頭人,血肉模糊的臉上,還帶著幾分笑意,而眼神卻是毫無神光,宛如沒有靈魂一般麻木,他反問紀雲禾,聲音,也是被沙磨過的喑啞。

  「大家想要的少谷主,不就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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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8 00:09: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舊事

  林昊青的話,讓紀雲禾的拳頭再也無法落在他臉上。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紀雲禾再清楚不過。

  便在紀雲禾失神之際,林昊青一把將紀雲禾從自己身上掀了下去,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血紅的眼睛往牆上一瞥,隨即笑出了聲來:

  「護法。」林昊青挺直了背脊,傲慢的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紀雲禾,「鮫人開尾完成了。你要想與他相處,便與他相處就是。」

  林昊青捂著嘴,咳嗽了兩聲,並未計較紀雲禾她打了他的事,自顧自開門離去。

  對他來說,第二局贏了,就行了。別的,他不在乎。

  他只想贏過紀雲禾,贏過這個從小到大,似乎樣樣都比他強一些的馭妖谷護法。

  贏了她,就足以讓他開心了。

  紀雲禾的憤怒,在他看來,就是輸後的不甘,她越憤怒,他便越是開心。

  林昊青帶著笑意離開了地牢,而紀雲禾看著牆上的長意,過了許久,才站起身來。

  鮫人開尾已經完成了。

  他赤身裸體的被掛在牆上,他擁有了普通人類男性的雙腿,有了他們所有的特徵,唯獨失去了他那漂亮的大尾巴,並且再也不會長回來了。

  紀雲禾握緊拳頭,咬緊牙關,狠狠一拳捶在身邊的地牢欄杆上。

  牢籠震動,頂上一張黃符緩緩飄下。

  而便在黃符飄落的這一瞬間,牆上的人呼吸微微重了一瞬,極為輕細的聲音,但在寂靜的牢籠中卻是那麼清晰。

  紀雲禾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都收斂,她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長意身前。

  銀色長髮末端顫動,長意轉醒過來,他睜開了眼睛,還是那般澄澈而純淨的藍色。

  「長意。」紀雲禾喚他。

  她沒有把他從牆上放下來,剛開尾的鮫人,腳落地,應該會像針紮一樣的疼痛吧。她只仰頭望著被釘在牆上的長意,靜靜的看著他。

  長意目光與她相接,看了紀雲禾許久,似才找回自己的意識一般。他張了張嘴,卻無力發出任何聲音。

  紀雲禾心中一抽,要鮫人開尾,最重要的條件就是讓鮫人心甘情願。如果鮫人不願意,即便他們給他餵再多的藥,將他尾巴都剁碎,也不會開尾成功。

  紀雲禾猜都能猜到他們是怎麼讓長意開尾的。

  「他們肯定騙你了。」紀雲禾拳頭緊握,唇角微微顫著:「抱歉。」

  長意垂頭看了紀雲禾許久:「你沒事……就好。」他聲音太小,幾乎聽不見,紀雲禾是看著他嘴唇的形狀,猜出來的。

  而這句話,卻讓紀雲禾宛如心窩被踹了一腳般難受。

  她幾次張開唇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都閉上了。

  面對這樣的長意,她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或者,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

  他做了他決定做的事,這件事的後果,他早就想清楚了……

  又怎麼可能不清楚呢……

  「長意,我如何值得你……這般對待。」

  長意沒有說話,大概也是沒有力氣說話了,開尾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巨大的損耗。

  紀雲禾便不問了,她就站在長意面前,手中拈訣,指尖湧出水流,她指尖輕輕一動,地牢之中水珠落下,彷彿在下雨般,滴滴答答,將長意蒼白的身體浸潤,也清洗了這一地濃稠的鮮血。

  水聲滴答,紀雲禾垂頭看著血水慢慢流入地牢的出水口,像是想要打破這死般的寂靜,她倏爾開口:

  「林昊青以前不是這樣。」她說,「我最初見他的時候,他性格很溫和,對我很好,把我當妹妹看,我也把他當哥哥。那時他養著一條小狗,林滄瀾給他的,他給小狗取名字叫花花,因為小狗最喜歡在花海裡去咬那些花,鬧得漫天都是花與葉。」

  紀雲禾說著,似乎想到了那場景,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很寵愛花花,後來,沒過多久,林滄瀾讓他把狗殺了。他沒幹,挨了好一頓打,也沒幹。然後林滄瀾就威脅他說,他不把狗殺了,那就把我殺了,不殺我,那林滄瀾就自己動手,殺了我。」

  紀雲禾聲色平淡,彷彿在講別人的故事。

  「林昊青就嚎啕大哭著,把花花掐死了。」

  紀雲禾揮揮手,地牢中的「雨」便下得更大了一些。「那天是一個雷雨夜,他在院中掐死花花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但那條狗到死的時候,都沒有咬他一口……他難過得大病一場,林滄瀾就在他病時,把花花燉了,餵他一口口吃掉。他一邊吃一邊吐,一邊還要聽著林滄瀾的呵斥,罵他窩囊無用,嫌他婦人之仁。」

  「林滄瀾說,馭妖谷未來的谷主,必須要心狠手辣。不僅要吃自己養的狗,還要會吃自己養的人。」

  長意看著紀雲禾,雖然做不了任何反應,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盯在她身上,沒有挪開。

  「林昊青病好了,我去看他,我問他,是不是討厭我了,畢竟他為了我,把那麼喜歡的小狗殺掉了。但林昊青說沒有,他說我沒有錯。他說,這件事情裡,還能讓他找到一點安慰的,就是至少救了我。」

  紀雲禾抬頭,與長意的目光相接:「長意,那時候的林昊青,和你挺像的。但再後來……」

  再後來,就要怪她了。

  「我和林昊青感情越來越好,我們一起做功課,我有不懂的,他就教我,他常說我聰明,林滄瀾也不吝嗇與誇獎我,他還將我收做了義女,在所有人眼裡,我們的關係都好極了。

  「可是我也只是訓練林昊青的工具而已,和花花一樣,花花是註定要被吃掉的狗,而我就是那個註定要被吃掉的人。」

  紀雲禾眸光漸冷:「林滄瀾讓我和林昊青去馭妖谷中,一處洞穴試煉,洞穴裡有一個蛇窟,林昊青最怕蛇了,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林滄瀾讓我把林昊青推進去。」

  紀雲禾說得很簡略,但背後還有林滄瀾餵她秘藥之事。在小狗花花死後,林滄瀾就給紀雲禾餵了秘藥。從那時候起,她每個月都要等林滄瀾賜她解藥,這樣才能緩和她身體裡撕裂一樣的疼痛。

  她變成了林滄瀾的提線木偶。

  林滄瀾讓她把林昊青推進蛇窟,她沒有答應,她生不如死的熬了一個月,林滄瀾和她說,不是你,也會有別人來做這件事。

  所以紀雲禾點頭了。

  她答應了。

  很快,林滄瀾便安排她與林昊青去了蛇窟。

  「走到那蛇窟邊的時候,林昊青站在我面前,背後就一條路,我堵住了,他就出不去,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處於什麼樣的情況之中,他護在我身前,忍住懼怕說,沒關係,我保護你。你快跑。」

  紀雲禾扯了一下嘴角:「我沒跑,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怕蛇,我堵住門沒動,是因為我還在猶豫。」紀雲禾垂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我還在想,乾脆自己跳進去算了,這樣就什麼都解脫了。但是沒等我想明白,我的手肘就猛地被人擊中了,我的手掌抵到他的腰上,把站在蛇窟邊的林昊青,推了下去。」

  紀雲禾當時沒有動手,是林滄瀾派來監視他們的卿舒等不了了,用石子擊中了她的手肘,讓她把林昊青推了下去。

  而那時,以她和林昊青的靈力,根本都無法察覺到卿舒的存在。

  「我當時轉頭,看見了林滄瀾的妖僕,她冷冷瞪了我一眼。我一回頭,又看見掉進蛇窟的林昊青,我至今猶記,他不敢置信的目光,彷彿是見了鬼一樣。」

  「我那時候就明白了,林滄瀾想要一個心狠手辣的兒子,林昊青一天沒有變成他想要的模樣,那這樣的事情就一日不會斷。所以,當林昊青再次伸出手向我求救的時候,我做出了選擇。」

  「我站在蛇窟邊,一腳踢開了他伸出來向我求救的手。」紀雲禾眼中血絲,微微紅了起來,「我和他說,憑什麼你一出生,就註定擁有馭妖谷谷主之位,我說,你這麼懦弱的模樣,根本不配。我還說,我這段時間,真是噁心死你了。你就死在這裡吧。」

  再說起這段舊事,紀雲禾彷彿還是心緒難平,她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喑啞了許多。

  「後來,林昊青好像就真的死在了那個蛇窟中。」

  「他被人救出來之後,宛如被毒蛇附身,再也不是當初的溫和少年。」

  紀雲禾不再說話,地牢之中便只餘滴答水聲,像是在敲人心弦一般,讓人心尖一直微微顫動,難消難平。

  「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以為,我當年做了正確的選擇,因為在那之後,林昊青再也沒有被林滄瀾逼著去受罪了。但是啊長意……」紀雲禾此時在仰頭看他。

  他被釘在牆上,血水被洗去,皮膚上乾枯如死屑的魚鱗也被沖走,但那皮膚,還是不見人色的蒼白。

  「我當年的選擇,卻害了今天的你。」紀雲禾牙關咬緊,「我錯了……對不起,是我錯了。」

  地牢安靜了許久,終於,紀雲禾聽到了一句沙啞而輕柔的安撫。

  「不怪你。」

  鮫人的聲音,宛如一把柔軟的刷子,在她心尖掃了掃,掃走了這遍地狼藉,也撫平了那些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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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9-7-18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赤尾鞭

  紀雲禾在牢中,給長意下了一整夜的雨。

  長意太過疲憊,便再次昏睡過去,而紀雲禾立在遠處,一點都沒有挪動腳步。

  及至第二天早上,陽光從甬道樓梯處洩漏進來,在她院門前看門的兩名馭妖師急匆匆的跑了下來。

  紀雲禾未理會他們的驚慌,自顧自的將牆上的長意放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放平他的身體,給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隨即脫下自己的外套,將赤裸的他下半身蓋了起來。

  「護法怎可私自將鮫人禁制打開!」

  「不顧谷主命令前來此地!護法此舉實在不妥!護法且隨我等前去叩見谷主!」

  一聲聲追責紀雲禾恍若未聞。直至最後一句,她才微微轉了頭:「走就是了,大驚小怪吵鬧得很。」

  紀雲禾看了地上長意一眼,靈力再次催動法術,於指尖凝出水珠,抹在了他蒼白的嘴唇上。長意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將唇上的濕潤抿了進去。

  紀雲禾站起身來,出了地牢,隨著兩名馭妖師,去了厲風堂。

  青羽鸞鳥離開,鮫人尋回,馭妖谷的大事都已過去,所以厲風堂修繕的工作已經開始進行了,殿外搭了層細紗布,將日光遮蔽,初春日光下,殿內氣溫升了起來,說不出是溫暖還是悶熱。

  紀雲禾在殿外敲敲打打的聲音中走近大殿。

  這種日常瑣碎的聲響並不能緩解殿內的氣氛,林滄瀾盯著她,神情嚴肅,嘴角微垂,顯示著上位者的不悅,在這樣的目光中走進,殿外的每一聲敲打,都彷彿鑿在紀雲禾的腳背上,一步一錐,越走越費力。

  但紀雲禾並沒有停下來,她目光沉著,直視著林滄瀾的目光,走到他座前,一如往常的行禮:「谷主萬福。」

  「咳……」林滄瀾咳嗽了一聲,並沒有叫紀雲禾起來,「萬福怕是沒有了,孩子們都長大了,翅膀也都硬了,不愛聽老頭的話了。」

  紀雲禾跪著,沒有接話。

  看著沉默的紀雲禾,林滄瀾招招手,林昊青從旁邊走了出來。

  一晚上的時間,林昊青臉上的傷並沒有消失,反而看起來更加猙獰。

  「父親。」

  林滄瀾點點頭,算是應了,微微一抬手,讓林昊青站了起來,隨即轉頭繼續問紀雲禾,「雲禾,昨晚,你不在屋裡好好休息,為何要去地牢,對昊青動手?」

  紀雲禾沉默。

  林滄瀾目光愈發陰冷起來,他直勾勾的盯著她:「昊青昨日給鮫人開了尾,順德公主其願,再圓一個,是高興的事,你卻因嫉妒而大打出手?」

  林滄瀾說著,氣得咳嗽了起來,咳嗽的聲音混著殿外的敲打,讓紀雲禾心底有些煩躁起來。

  她抬眼看著臺上的林滄瀾與永遠站在他背後的妖僕卿舒,復而又望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林昊青。心底有些嘲諷,他們真是活得多累的一群人,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也是逃不掉的「一路人」。

  「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斷不該如此相處。」林滄瀾說著,卿舒從他身側上前一步,手一揮,丟了一條赤色的鞭子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都集中在了殿前的赤色長鞭上。

  「谷中規矩,傷了同僚,該當如何?」

  卿舒答話:「主人,按谷中規矩,謀害同僚,傷同僚者,赤尾鞭鞭刑十次,害命者,赤尾鞭鞭刑至死。」

  赤尾鞭,鞭上帶刺,宛如老虎的舌頭,一鞭下去,連皮帶肉,能生生撕下一塊來。打得重了,傷勢或可見骨。

  「雲禾,身為護法,當以身作則。」林滄瀾捂住嘴咳了半天,緩過氣來,才緩緩道,「鞭二十。昊青,你來執行。」

  林昊青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頷首稱是,轉而撿起了殿前的赤尾鞭,走到紀雲禾身側。

  紀雲禾抬頭看他,眼神無波無瀾,但她腦海中卻想到了那很久之前,在蛇窟之中,林昊青看向她的眼神,那才是活人的眼神,帶著憤怒,帶著悲傷,帶著不敢置信。

  而現在,她與他的目光,在這大殿之上,連對視,都如一波死水。

  紀雲禾挪開了目光。

  任由赤尾鞭「啪」的落在身上。

  林昊青說得沒錯,他變成了大家想要的少谷主,最重要的,是他變成了林滄瀾最想要的少谷主,所以他下手,毫不留情。

  每一鞭,落在背上,連皮帶肉的撕開,不過打了三兩鞭,紀雲禾後背上就一片血肉模糊。

  但紀雲禾沒有喊痛,她一直覺得,人生沒有不可以做的事情,只要自己能承擔相應的後果。她選擇去見鮫人、毆打林昊青、一夜未歸,這些有的是興起而行,有的是衝動行事,有的是思慮之後的必有所為。

  這所有的事,都指向現在的結果。

  所以她受著,一聲不吭,眼也未眨。

  二十道鞭痕落在身上,她將所有的血都吞進了肚子裡。

  挨完打,林滄瀾說:「好了,罰過了,便算過了,起來吧。」

  紀雲禾又咬著牙站了起來,林滄瀾揮揮手,她帶著滿背的血痕,與大家一同轉身離去。

  她走過的地方,血跡滴答落下,若是他人,怕早就叫人抬出去了,而她宛似未覺。

  馭妖師們都側目看著她。

  紀雲禾挨罰的時間並不多,她總是知道分寸,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如此這般觸怒林滄瀾,甚至在殿上用強硬的態度面對他,都是極少的。

  所以馭妖師們都不知道,這個素來看起來慵懶的護法,也有一把硬到髓裡的骨頭。

  「林昊青。」出了厲風堂大殿,日光傾灑下,紀雲禾張開慘白如紙的唇,喚了一聲走在自己身前不遠的林昊青,她聲音很小,但卻很清楚,「花海荒地,蛇窟,午時見。」

  林昊青微微一怔,沒有轉頭,就像沒聽見一樣,邁步離開。

  紀雲禾也沒有多猶豫,和沒說過這話一樣,轉身就離開了。

  她回了房間,擦了擦背上的血,換了身衣服,又重新出了門去。

  這次沒有人再攔著她了,林滄瀾讓林昊青給鮫人開尾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她的「不乖」也受到懲罰了,所以她拖著這副半死的身體,想做什麼都行。

  她留了個心,沒看到有人跟著自己,便走到了花海之中。

  花海荒了,遠遠望去一片蒼涼。

  小時候對他們來說無比可怕的蛇窟,現在看來,不過也就一個小山洞而已。

  紀雲禾走到那方的時候,林昊青已經等在小山洞的門口了。他獨自一人來的,負手站在山洞前,看著那幽深的前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林昊青。」紀雲禾喚了他一聲。

  林昊青冷笑著:「怎麼?殿上挨了鞭子,還想討回來?」

  「在這裡的事情你還記得嗎?」紀雲禾沒有多與他言語糾纏,指了一下小山洞,開門見山,「你想知道真相嗎?」

  林昊青看著紀雲禾,臉上的冷笑的弧度收了起來,表情漸漸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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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9-7-18 00:10: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改變

  「你說的,是什麼真相?」

  風吹過荒涼的花海,卷起一片黃沙,掃過兩人耳畔,留下一串蕭索的聲音。

  「如果你想說,當初在蛇窟邊,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都是林滄瀾逼的你……」他頓了頓,復而又冷笑起來,「那我早就知道了。」

  林昊青的回答,在紀雲禾的意料之外,但細細想來,卻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雲禾,我當年是懦弱,卻不傻。」林昊青轉頭看她,「我被人從蛇窟救出來後,我是很恨你,但過了幾天,就什麼都想明白了。」

  是了,林昊青並不傻。這麼多年,這麼多事,林滄瀾的行事作風,紀雲禾看在眼裡,心裡清楚,林昊青難道會毫無察覺嗎?

  「護法,不要高估了自己。」林昊青神情淡漠的看著她,「讓我變成這樣的,並不是你。」

  是林滄瀾。

  是他讓紀雲禾明白了,如果她在蛇窟邊不推林昊青下去,那麼,接下來,林昊青將面對越來越多的背叛與算計,直到他願意改變。

  林昊青同樣也明白了……

  所以他心甘情願的按照林滄瀾定好的路,走了下去,變成了他父親想要的模樣。

  紀雲禾看著這樣的林昊青,四目相接,她一肚子的話此時竟然都煙消雲散。

  「如果你都知道了,那我沒什麼好對你說的。」紀雲禾張開蒼白乾裂的唇,啞聲道,「少谷主多多保重。」

  紀雲禾轉身欲走,林昊青卻倏爾開口:「等等。」

  紀雲禾微微側過頭來。

  「你今日來找我,就為此事?」

  「就為此事。」

  林昊青勾了一下唇角:「是我給鮫人開了尾,讓你覺得,當年的事,你做錯了,是嗎?」

  紀雲禾默認。

  「你想改變些什麼,是嗎?」

  紀雲禾聞言,心下微微一轉,回過頭來,面對林昊青:「少谷主有想法?」

  「你今日來,告訴了我一件事,雖然我已經知道了。但禮尚往來,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林昊青走上前兩步,與紀雲禾面對面站著,他微微俯身,唇瓣靠近紀雲禾的耳邊,輕聲道,「我想與護法聯手,殺了……林滄瀾。」

  他的話很輕,被風一卷,宛如蒲公英,散在空中,但落在紀雲禾心尖,卻驚起層層波瀾。

  紀雲禾眸光一動,睫羽微顫,第一時間並未搭話。直到林昊青直起身子,微微退開一步,紀雲禾看著他平靜的面色,心中確認,這個谷主之子,並不是在與她玩笑。

  他說的是真的,他要殺了林滄瀾。

  他想弒父。

  「你什麼時候開始想這件事的?」

  「很久了。」

  他平靜的說著,就像在說,這天已經陰沉了很久了。

  看到現在的林昊青,不知為何,紀雲禾心頭忽然湧上了一句話——林滄瀾成功了。

  在改變林昊青的這件事情上,他做得無人能及的成功。

  「你不怕我去告密?」紀雲禾問林昊青,「林滄瀾不會允許你有這樣的想法,哪怕你是他兒子。」

  林昊青笑了笑,對紀雲禾的話不以為意。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林昊青盯著紀雲禾的眼睛,「你不喜歡馭妖谷,想離開。」

  紀雲禾眸光微動:「這你又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此前一直隱隱有這個感覺,雖然林滄瀾逼迫你做了許多事,但我不能確定,其中有沒有你自己想做的。但這一次……青羽鸞鳥大亂馭妖谷,以護法的本事,不急著想辦法去攻青羽鸞鳥的心計,困住青羽鸞鳥,反而跑去找那不知掉到什麼地方的鮫人……」

  林昊青看著紀雲禾,臉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而後我查過與青羽鸞鳥一戰中,馭妖谷中,失蹤的馭妖師。瞿曉星,赫然在榜。雪三月被帶走,瞿曉星失蹤,而你,那時候也是想跑吧?」

  紀雲禾默認。

  「只可惜,你想要的太多了,你還想帶那鮫人走。」林昊青一抬手,輕輕拉住紀雲禾耳邊的髮絲,「老頭子看錯你了,優柔寡斷,婦人之仁的,明明是你啊,雲禾。當時若沒有那鮫人拖累,你現在應當也在馭妖谷外,自在快活吧。」

  紀雲禾將林昊青握住自己髮絲的手揮開。

  「所以呢?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許你自由。」林昊青道,「你我聯手,大事得成,我做主馭妖谷,便許你出谷,此生不再受馭妖谷束縛。」

  這個條件,對紀雲禾來說,很是誘惑,但是……

  「我不能殺了林滄瀾。」

  林昊青微微挑眉:「你沒有拒絕的理由。」

  「只是你不知道這個理由。」紀雲禾道,「我被林滄瀾餵過毒,每個月,他指派卿舒給我發一粒解藥,從你掉入蛇窟之前,我便每個月都靠著他的藥活下去了。」

  林昊青聞言,眉頭微微一皺。紀雲禾心頭了然,林滄瀾餵她毒藥的事,看來藏得著實夠深,怕是除了林滄瀾主僕二人與紀雲禾外,再無第四人知曉。

  「所以,我不能和你聯手,我要林滄瀾活著,除非……」紀雲禾看著他,「你把解藥給我。我只有這一個條件。」

  風再次在兩人身邊卷過,沉默在紀雲禾這句話之後蔓延。

  過了許久,紀雲禾才道:「少谷主,我與林滄瀾之間的恩怨,我不奢求有他人來為我了結,所以儘管我提出了條件,但我心裡知道,這個條件很難達到。」

  紀雲禾看著沉默的林昊青,繼續道,「關於你們父子之間的恩怨,我也無能為力。我不過是個傀儡而已,事到如今,我所行之事,皆違背己心,但你放心,我對林滄瀾的厭惡,不比你少,你告訴我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今日,告辭了。」

  紀雲禾言罷,轉身離開。

  「雲禾。」林昊青再次開口喚她,但這次紀雲禾沒再回頭,只聽他在自己身後輕聲說著,「你以為,被他改變的,只有我嗎?」

  但聞此言,紀雲禾腳步微微一頓,復而繼續邁步離開。

  林昊青的意思,紀雲禾再明白不過。

  和紀雲禾初識的林昊青不是現在的模樣,與林昊青初識的紀雲禾,也不會是現在這般的模樣。

  在這馭妖谷之中,她和這個曾經的少年,都已經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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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18 00:1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洛錦桑

  紀雲禾慢慢走回房間,背上被赤尾鞭抽打出來的傷口又裂開了,暈濕了後背的衣裳。

  她有些吃力的換下衣物,自己對著鏡子,將藥粉灑在傷口上。但給自己後背上藥,實在太難了,弄了幾次,藥粉灑得到處都是,但落到背上的卻沒有多少。

  「哎……」

  紀雲禾沒有歎氣,房間卻倏爾傳來一道女孩子的歎氣聲。紀雲禾眉梢微微一挑,隨即看向傳來歎息的房間角落,一言不發的,將手中的藥瓶扔了出去。

  藥瓶拋向空中,卻沒有摔在地上,而是堪堪停在了半空中,宛如被人握住了一樣。

  藥瓶飄飄搖搖的,從空中搖晃而來。

  「你倒一點不怕我接不住。」房間又傳來了女孩子的聲音,音色俏皮且活潑,「待會兒摔碎了,我可不給你去拿新的藥。」

  紀雲禾聞言,卻是對著鏡子笑了笑,在經歷了昨日到今天的事情之後,她臉上的笑容總算是帶了幾分真心。

  「放你出去這麼多年,這個瓶子都接不住,那我可該打你了。」紀雲禾說著,向床榻上走去。

  而那藥瓶子便晃晃悠悠的跟著她飄到了床榻邊。

  紀雲禾往床上一趴,將自己血肉模糊的後背裸露出來:「輕點。」

  那藥瓶矮了一些,紅色的瓶塞打開,被扔到了一旁,女孩嬌俏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你還知道叫輕點呀,我看你回來,脫衣服給自己上藥的陣勢,像是全然不知道疼似的。我還道我的護法比之前更能忍了呢。」

  隨著這念叨的聲音,藥瓶挪到紀雲禾的後背上方,藥粉慢慢灑下,均勻且輕柔的鋪在紀雲禾的傷口上。

  藥撒上傷口時,紀雲禾的疼痛終於在表情上顯露了出來,她咬著牙,皺著眉,拳頭握緊,渾身肌肉都緊繃著,而藥粉並沒有因此倒得快了些,藥粉仔仔細細的,被灑到了每一個細小的傷口上。

  直到藥瓶立起來,被放到了一邊,紀雲禾額上的汗已經淌濕了枕頭。

  「好了。」女聲輕快道,「藥上完了,繃帶在哪兒?你起來,我給你包一下。」

  「在那櫃子下面。」紀雲禾沙啞的說著,微微指了一下旁邊的書櫃。

  片刻後,書櫃門被拉開,裡面的繃帶又臨空「飄」了出來,在紀雲禾身上,一層又一層的繞了起來。

  紀雲禾瞥了一眼身側,道:「還隱著身,防我還是防賊呢?」

  「哦!」那聲音頓時恍悟,像是才想起來這件事一樣,「平日裡隱著身這樣活動方便,我都差點忘了。」話音一落,紀雲禾床榻邊,白色光華微微一轉,一個妙齡少女悄然坐在那處,手裡還握著沒有纏完的繃帶。

  少女轉頭,咧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出來,就像是一個小太陽,將紀雲禾心頭的陰霾照散了許多。

  洛錦桑,也是一個馭妖師,只是她與其他馭妖師不一樣的是,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洛錦桑是個已死的人。

  她死在五年前立冬那日,馭妖谷中抓來的一隻雪妖瘋了,她去制伏雪妖,卻被雪妖整個吞了進去。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紀雲禾也是這麼以為的。

  洛錦桑性格活潑,天真可愛,是在這谷中難能可貴的保持著自己真性情的人。和雪三月不一樣,紀雲禾把自己的秘密和雪三月分享,她們共擔風雨,而對洛錦桑,紀雲禾則像保護妹妹一樣保護著她。

  在洛錦桑「死」後,紀雲禾為此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等到漸漸走出悲傷,她卻發現……自己身邊開始發生很多難以解釋的事件……

  比如屋子裡的食物老是莫名其妙的不見,角落裡總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房門會在無風無雨的半夜忽然打開……

  紀雲禾覺得自己宛如撞了鬼。

  那段時間,素來心性堅強的她都被折騰到難以入眠,在屋中又掛黃符又燒香,幾次找到雪三月,兩人蹲在屋裡,半夜等著「抓鬼」,卻毫無所獲。

  折騰了大半個月,還是經離殊提醒,兩人才知道這房間裡,有另一個看不見的人的氣息。

  又折騰了很長時間,紀雲禾與雪三月才確定了那人是洛錦桑。

  是洛錦桑被吞進雪妖肚子後,沒有斃命,雪妖被殺之後,她從雪妖肚子裡爬了出來,但所有人都看不見她了。她也不知道怎麼讓自己出現在眾人面前,說話沒人能聽到,甚至有時候還能穿牆而過,好似真的變成鬼了似的。

  她十分慌張,第一時間就跑來找紀雲禾,但紀雲禾也看不見她,她只能蹲在紀雲禾屋子裡,不知所措,瑟瑟發抖,如此過了幾天,肚子還餓得不行,於是便開始偷拿紀雲禾房間裡的東吃。

  後來,在離殊的提點下,紀雲禾和雪三月開始研究「治療」洛錦桑隱身的辦法。

  終於是弄出了些心法,讓洛錦桑學了,雖沒辦法將她變得與常人一樣,但好歹讓她能控制自己什麼時候隱身了。

  打那以後,紀雲禾便沒讓洛錦桑在他人面前出現過,她讓洛錦桑離開馭妖谷,去看外面的世界,去外面遊歷。她的「隱身之法」讓她變成了唯一一個,不用受馭妖谷,也不用受朝廷控制的馭妖師。

  洛錦桑時不時隱著身跑回來找紀雲禾,與她說說外面的事情,每當紀雲禾看著她,看她笑,看她鬧,紀雲禾總會覺得,這個人世,還沒有那麼糟。

  「錦桑,你這次回來得可有點慢了。」待得洛錦桑給紀雲禾包紮完了,紀雲禾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都哪兒瘋去了?」

  洛錦桑撓了撓頭:「你借花傳語給我,我早就聽到了,但……被那個空明和尚耽誤了一會兒。」洛錦桑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與紀雲禾提過,她在外面喜歡上了一個不太正常的和尚,這個和尚不愛喝酒不愛吃肉,當然也不愛她,他就愛拎著一根禪杖到處走,見不平就管,見惡人就殺。

  一點出家人的心性都沒有。

  但洛錦桑喜歡他喜歡極了。天天跟著在他後面追。奈何空明和尚不搭理她,神出鬼沒的,常常讓她找不見人。

  「那和尚還那樣?」紀雲禾問她。

  「哪樣?」

  「見不平就管,見惡人就殺?」

  「對呀!」

  紀雲禾一聲輕笑,「遲早被朝廷清算。」

  「可不是嗎!」洛錦桑一盤腿坐上了紀雲禾的床,「前段時間,他見一個老大的官作威作福欺壓窮人,又一棒子殺過去,把人家大官,連帽子帶腦袋,全都打掉了,嗨……」洛錦桑狠狠歎了口氣,「朝廷發通緝令,懸賞那麼高!」

  洛錦桑把手高高的舉起來,比劃了一下,又噘嘴道:「要不是看在我喜歡他的份上,我都想去把他抓去拿賞金了。」

  紀雲禾笑道:「空明和尚出了這事兒,你怎麼捨得回來?不去護著他了?」

  「這我要感謝咱們馭妖谷呀。」洛錦桑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把那青羽鸞鳥一放跑,外面全都亂了,大國師那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那隻鳥身上去了,空明和尚繼續逍遙自在,我就接到了瞿曉星,把他安頓好了,這不就馬不停蹄的回來找你了嗎。」

  「瞿曉星安頓得妥當嗎?」

  「妥妥當當的。沒問題,我跟大和尚在地上打了好久的滾,讓他幫我照看瞿曉星。那和尚脾氣差了點,但脾氣是說一不二的,答應人的事,從不食言,不會騙我。」

  紀雲禾搖頭,連連感慨:「嘖嘖,不得了了,現在能把空明和尚拿捏住了啊。」

  洛錦桑嘿嘿一笑:「你呢?我家雲禾叫我回來幹嘛來著?你這是為啥挨的打呀?」

  提到這事,紀雲禾面上的笑漸漸收了起來。

  「錦桑,我要你去幫我偷林滄瀾的藥。」紀雲禾沉著臉色道,「越快越好,馭妖谷,要變天了。」

  不管谷主是林滄瀾還是林昊青,對紀雲禾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

  對她來說唯一的好事,就是離開這裡。

  而現在,她還想帶著長意,一起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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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痛

  紀雲禾將這段時間以來,馭妖谷的變化告訴了洛錦桑。

  洛錦桑聞言,沉默許久。

  「雲禾呀,恕我直言,我幫你偷藥沒問題,我捯飭捯飭,說不定還行,但你要我幫你把鮫人偷出去,這可真的是沒有辦法呀,他那麼大一隻呢。」

  紀雲禾沉默。她並沒有打算讓洛錦桑去把長意偷出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要帶長意走,她現在也沒有想到好的辦法。

  「雲禾呀,你要不,和林昊青合作一下,如果你們能一起把林滄瀾殺了,那到時候解藥還不隨便你找,林昊青也許諾你自由了呀。」

  紀雲禾搖搖頭:「風險太大。一是拿不准林昊青有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二是……我拿不准,現在的林昊青是什麼樣的人。」

  「什麼意思?」

  紀雲禾看著洛錦桑,笑道:「你看,林昊青和我說這話,或許有兩個陰謀呢,第一,他在詐我。說著與我去殺林滄瀾,但並不動手,而是背地裡使絆子,讓林滄瀾發現我要謀反,從而除掉我。再者,他真有本事殺了林滄瀾,也不一定會信守承諾放過我,狡兔死走狗烹,殺父都行,殺我有何不可?」

  洛錦桑聽得有些愣:「也是……不過,他就不怕你把他的陰謀告訴林滄瀾嗎?」

  「林滄瀾自負。他一直以來就想將林昊青變成這樣。自己一手養出來的人,他心裡會沒數?若是真有那天,林滄瀾死在林昊青手上,那老頭子怕是驕傲得很。而在那天之前,只要林昊青不動手,他就會縱容他。在老狐狸心中,這馭妖谷,本就是他們父子二人的天下。而且……」

  紀雲禾頓了頓,「林昊青也篤定,我不會告訴林滄瀾。」

  「為什麼?」

  「我對林滄瀾的厭惡,這天下,林昊青最懂。」

  紀雲禾忍不住自嘲一笑。

  所以林昊青說她變了,她也因為對一個人的厭惡與仇恨,變得和他一樣醜陋。

  滿心算計,左右踟躕。想要報復,卻也捨不了眼前的苟活。

  真是難看得緊。

  「怎麼選都是錯……」洛錦桑皺眉,「這樣說來,若非將他們父子二人都除掉,便沒有最安全的辦法了?」

  紀雲禾沉默。

  洛錦桑確實眼珠一轉:「哎!對了!不是還有朝廷大國師順德公主嗎!咱們可以借刀殺人呀!」洛錦桑興沖沖的拉著紀雲禾道,「順德公主不是其願有三嗎!現在就差最後一個了,你把那鮫人馴服,交給順德公主,讓他給順德公主帶話,道出林滄瀾多年陽奉陰違,私自用妖怪煉藥……」

  林滄瀾給紀雲禾的藥,便是從這些妖怪身上煉出來的。

  紀雲禾先前沒打算告訴洛錦桑,是有一次她做錯了事,林滄瀾不給她當月的解藥,她在房中毒發,恰逢洛錦桑回來,看見了她的慘況,方才知曉。

  「你讓鮫人,把這些事告訴順德公主,然後再潑林昊青一盆污水,朝廷最恨馭妖師明面一套暗裡一套,彼時,林氏父子勢必被朝廷摒棄,而你可以順理成章的坐上谷主之位。」洛錦桑道,「那時,你可能才算是真正的獲得安全和自由。」

  紀雲禾轉頭,盯著洛錦桑:「你天天和空明和尚混在一起,他就教你這些權謀之術?」

  紀雲禾的神色讓洛錦桑一愣,她有些膽寒的退了一步。

  「不是他教的啊……他話都不願意和我多說兩句的。這些……這些事,在馭妖谷不是很常見嗎,利用馴服的妖怪,去達官貴人的耳邊吹吹風,幫助自己做一些什麼事……」

  是的,再常見不過了。

  但她一直以來,便不想讓洛錦桑沾染這些。更不想,被自己利用的人,是長意……

  「我送鮫人入宮,那鮫人呢?他怎麼辦?」紀雲禾問洛錦桑,「你去宮裡,在順德公主身邊,在大國師的監視下,再把他救出來嗎?」

  洛錦桑愣了愣。

  她和很多馭妖師一樣,根本沒有從妖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

  「我是……想不到別的破局的辦法了……」

  紀雲禾微微歎了一口氣:「總之,你這段時間,先幫我探這林滄瀾那邊的情況,注意觀察他的起居,他總有要將解藥藏起來的地方。先拿到解藥。我們再謀後計。」

  「好,我今天就去盯著。」

  洛錦桑說著,心法一動,她身體又在空中慢慢隱去。

  紀雲禾披上了衣服,走到了門邊。

  「哎?你不歇會兒?」空中傳來洛錦桑的聲音。

  「嗯,還不到歇一歇的時候。」

  紀雲禾出了門。徑直向囚住長意的地方而去。

  到了牢外,看守的馭妖師們都回來了,左右站著,紀雲禾將他們都遣退了,獨自進得牢中。

  長意還在沉睡。

  平靜的面容仿似外面的所有爭端都於他無關。紀雲禾看著他的面容,霎時間,那複雜吵鬧的思緒,在這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鮫人原來還有這樣的本事,紀雲禾想,怎麼能讓人一見就心安呢。

  她坐在長意身邊,將他腦袋放在了自己腿上,給他枕一下,想來會舒服很多。

  而剛將長意的頭放在自己腿上,那雙藍色的眼瞳便睜開了,他看著紀雲禾,眨了眨眼,散掉初醒的朦朧:「你來了。」

  沒有多餘的話語,便讓紀雲禾感覺,他們彷彿不是在這囚牢之地相遇,他好似是個隱士,在山間初醒,恰遇老友攜酒而來,平淡的問候一句,你來啦。

  「嗯。」

  長意坐了起來,微微一動腿,他一愣,雙手摸到自己腿上,他腿上還蓋著紀雲禾先前離開時給他搭的外衣。

  沒有掀開那層衣服,他只是隔著棉布摸了摸那雙腿。

  紀雲禾看得心尖一澀:「長意……抱歉。」

  長意轉頭,眼中並無痛苦之色:「我沒怪你。」

  「我知道,但是……」紀雲禾也輕輕的將手放到了他腿上,「還是抱歉……一定,很痛吧……」

  「嗯。」長意誠實的點頭,再次讓紀雲禾心頭一抽。

  她抬了手,長意忽然動了動鼻尖,他不在自己雙腿的話題上糾纏,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血腥味?」他轉頭,俯身,在紀雲禾脖子處輕輕嗅了嗅,微涼的呼吸吹動紀雲禾脖子邊的細髮。

  紀雲禾微微側了下身子。

  長意開口問她:「你受傷了?」

  「小傷。」

  「血腥味很重。」

  紀雲禾動了動唇角,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昨日夜裡,她看到長意被掛在牆上的畫面。

  她的傷,哪算得上血腥味很重……

  「沒事,皮肉傷。」

  「痛嗎?」

  紀雲禾張嘴,下意識的想說不痛,但觸到長意真摯的目光,這一瞬,好像那些冠冕堂皇的話,都再難說出口來。也是這恍惚間,紀雲禾覺得,自己的逞強和堅硬,都是不必要的。

  「痛。」

  破天荒的,她心中的銅牆鐵壁忽然豁開了一個口,她終於把這個字說出了口,「痛的。」

  不說,是因為不值得說,而此時,紀雲禾認為,面前這個鮫人,是值得讓她喊痛的。

  像是要回應她。長意有些艱難的抬起了手,落在她的頭頂,然後順著她的頭髮,摸了摸,從頭頂,摸到她的髮尾,一絲不苟,像孩子一樣較真。

  「摸一摸,就好了。」

  紀雲禾看著長意,感受著他指尖的微涼,鼻尖倏爾有些酸澀了起來。

  哎……

  大尾巴魚,真是笨呀。

  而此時的紀雲禾,也認為,自己大概也是被笨病傳染了。

  不然,她怎麼會覺得自己的傷,真的在這種「摸一摸就好了」的「法術」中……癒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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