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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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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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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查尋

  海蘭察打了個哈欠,將一本簿子交給魏瓔珞,問:「瓔珞姑娘,你找正月初十這一日的值班名錄幹什麼?」

  魏瓔珞接過簿子,口中答道:「有用。」言罷,翻到正月初十那一頁。詳細查看名錄:正月初十,值守侍衛:佟佳餘慶、索綽羅付康、赫舍裡禮國、富察傅恆、索倫部多拉爾海蘭察、鈕祜祿肇豐。

  海蘭察一臉費解:「這有什麼用?」

  魏瓔珞輕巧答道:「有用就是有用啊。」她正準備翻到下一頁,一隻手卻按在名簿上,傅恆按著名簿,對海蘭察說:「海蘭察,我有話想對瓔珞說。」

  海蘭察會意,善解人意地起身:「行行行,你們說,我先出去了。」

  傅恆按著名簿的手沒有一點要放鬆的意思,魏瓔珞挑起眉,問:「少爺這是什麼意思?」傅恆將名簿合上:「不用看了,正月初十那一日宮裡的男人可不止皇上和侍衛,正月初十那一日,皇上在乾清宮宴請王公宗室,凡王、貝勒、貝子、四品頂戴宗室,全都列席參加。」

  魏瓔珞若有所思:「宗室……」

  傅恆面有憂色,道:「瓔珞,若真如你所言阿滿是為人殺害,那殺她滅口的人,一定不希望此事傳揚出去,你繼續追查,一則範圍太大,難以篩選,二則一旦被發現,你會置於險地。」

  魏瓔珞抬眼看向傅恆,認真地說:「謝謝少爺的提醒,但如果是皇后娘娘有事,你待如何?」

  傅恆一怔,無法回答。

  魏瓔珞笑笑,道:「將心比心,你與娘娘感情深厚,我與姐姐又何嘗不是?我一定要追查真相,你讓我放棄,除非我死。」

  傅恆沉默片刻,將心比心,她有姐姐,他也有姐姐,他攔不住她,就只能幫她。打定了主意,傅恆問:「那——你預備怎麼辦?」

  魏瓔珞已經有了計畫,成竹在胸地道:「既然在乾清宮舉辦夜宴,當天晚上誰若離開宴會,必定留下痕跡。乾清宮當值太監、皇上身邊的親信,都可能會記得,只要耐心追查,我一定可以抓到凶手!」

  傅恆略一思忖,道:「乾清宮的太監,我去幫你追查,答應我,不要輕舉妄動!」

  魏瓔珞有些驚訝,她不贊同地說:「少爺,你何必來趟渾水?」

  傅恆姿態強硬地威脅她:「你若不肯答應,我立刻就去告訴姐姐,讓她遣你出宮!」

  魏瓔珞目光漸漸柔軟,她向傅恆微微一笑,說:「好,我答應你。」

  雖然是有為皇后娘娘辦事的藉口,但身為宮女,也不好在侍衛處停留太久,魏瓔珞匆匆趕回長春宮,被明玉告知聖上駕臨。

  魏瓔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長春宮許多宮人,天子似乎格外厭憎她,她自覺地回到自己房間不去惹煩。

  寢殿之中,太監端來小桌,擺上菜餚,皇后關懷道:「皇上忙了一天,也該餓了,多少吃一些吧。」說完,皇后親自將盛好湯的小碗端給弘曆。

  被這氛圍感染,弘曆的語氣也溫柔許多:「皇后也一起用吧。」

  皇后有些詫異,提醒道:「皇上,后妃不能和皇上共餐,這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弘曆心中有些失望,笑了笑,道:「皇后還是和從前一樣,謹守禮儀,從無踰越。」

  皇后正色道:「身為六宮表率,臣妾不敢踰越。」一陣清風吹動紗簾,皇后轉頭吩咐:「爾晴,把窗戶都關上,夜裡風大,別讓皇上受了寒。」

  弘曆望著皇后,不再開口,低頭喝湯。

  次日,晨起之時,仍是皇后親自為弘曆整裝。弘曆忽生感慨:「有時候,朕真想不去上朝。」

  皇后微微蹙眉,規勸道:「皇上既要做明君,就不可有半分懈怠,否則,便是臣妾的罪過。」

  弘曆略有不快:「朕不想去上朝,又與皇后何干?」

  皇后退了一步,鄭重跪下,叩首道:「皇后有規勸之責,若皇上怠政,臣妾自然有錯。」

  弘曆頓了頓,玉帶金冠就在一邊,他心中忽然生出些疲憊。片刻後,他親自攙扶起皇后,無奈地說:「朕說了很多次,你這樣做,朕都替你覺得累,朕的皇后不嫉不妒,寬容仁慈,朕在你身上找不出絲毫缺點,更以擁有這樣的賢後而自豪。」

  皇后被這樣直白地誇獎,倒有些不自然起來,微微低首,道:「臣妾沒有那麼好,……反,過去三年裡,臣妾有太多的不足。」

  朝服穿好,弘曆起駕上朝,走到門口時,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叮囑:「愉貴人將要生產,還要請皇后多加照拂。」

  皇后頷首應道:「請皇上放心,臣妾一定竭盡所能,好好照顧愉貴人。」

  弘曆看著妻子美麗的容顏,心裡說不出是開心多些還是惆悵多些,他笑道:「朕相信你,會將一切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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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05: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生產

  聖上親自囑託,皇后當然得傷心,愉貴人很快便搬進長春宮養胎。

  皇后在精心修剪架上的盆景,魏瓔珞一邊練字,一邊時不時偷看皇后幾眼。皇后終於忍不住問:「怎麼了?要說不說的。」

  魏瓔珞斟酌了一下言語,還是直白地說了:「皇后娘娘,您不該把愉貴人接來長春宮。」

  皇后靜靜地看著她,問:「為什麼?」

  魏瓔珞在皇后面前從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道:「愉貴人生產在即,諸多顧忌,哪餐吃多了,吃少了,一個照應不好,外人反而會怪罪到娘娘身上。」

  皇后略覺驚訝,問:「瓔珞,你曾多次維護愉貴人,為何這一次,卻變了主意?」

  魏瓔珞近乎冷酷地回答:「瓔珞以為,不怕事,也不代表主動惹事。」

  皇后放下剪子,走到魏瓔珞身邊,好笑地問:「你認為本宮接愉貴人來長春宮,是主動招惹是非?」

  魏瓔珞並不否認:「奴才無知,如果想錯了,請娘娘恕罪。」皇后取走她手裡的筆,伏案寫了一個字,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字嗎?」

  魏瓔珞雖然跟皇后學習讀書寫字,但皇后寫得這個字她並不認得,便搖了搖頭。

  皇后耐心地教她:「左下方一個口,右上方一隻手,這是甲骨文中「後」字的緣起。紫禁城這座龐然大物,生活著無數的妃嬪、宮女,皇后是眾妃之主,是六宮之傘,要為這裡的女人提供庇護。」

  魏瓔珞頓時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可她雖然明白,卻不能理解,皺起眉道:「但她們都是來和您爭奪皇上的!」

  皇后的神情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與憐憫,她看著白紙上的「後」字,溫柔地說:她們離開父母親人,一輩子關在深宮,已經夠可憐了;若本宮也滿心嫉妒,打擊異己,宮裡上行下效,必會失去秩序;本宮力量微弱,總能給她們些許溫情,在她們受了委屈的時候,不至於哭訴無門;瓔珞,你要時刻記著,本宮先是皇后,才是一個女人。」

  魏瓔珞怔怔地站在原地,她看著皇后,又像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也曾如此溫柔地對她說:「瓔珞,大家生存不易,你要盡己所能,幫能幫的人,懂了嗎?」

  皇后看著魏瓔珞眼中閃動的淚光,有些無措地問:「瓔珞,你怎麼了?」

  魏瓔珞忙擦掉眼淚,低聲道:「奴才有一個姐姐,剛才娘娘說話的神態,和姐姐很像,請娘娘恕罪,您是萬金之軀,奴才不該將您和我的姐姐做比,奴才只是覺得,您和我姐姐一樣,都是心善的人,上天一定會保佑您的。」我也會保護您。

  皇后慈愛地摸了摸魏瓔珞的額頭,嗔道:「竟然就哭了鼻子,真是個小姑娘。」

  魏瓔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皇后又道:「瓔珞,本宮要去暢春園陪太后禮佛,爾晴會和我同去,之後長春宮的一切,就要交託給你。」

  魏瓔珞「誒」了一聲,忙道:「皇后娘娘,奴才擔不起這樣的擔子,還是交給明玉吧。」

  皇后拉住魏瓔珞的手:「明玉陪伴本宮多年,感情深厚,但她性子不夠沉穩,本宮要你守好長春宮!」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魏瓔珞不再推辭,認認真真地答應:「是。」

  次日,鳳駕離宮。

  皇后娘娘離開之後,眾人雖然都聽到娘娘命魏瓔珞理事,但明玉心中不服,主動攬下大小事務指派眾人。魏瓔珞不想和明玉正面衝突,明玉也的確比她熟悉長春宮事務,只要不出事,她便不去爭權。

  這一夜,魏瓔珞在房中好夢正酣,忽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女人尖叫,她猛然從夢中驚醒,宮女荷葉的高喊遠遠傳來:「貴人要生了,快,快請產婆!」

  魏瓔珞立刻披衣而起,匆匆趕到內院,只見內院亂作一團,她將頭髮一攏,厲聲喝道:「慌什麼,琥珀,快去請產婆來!」

  琥珀回神,忙應聲而去。

  魏瓔珞理清思緒,連連吩咐:「珍珠,準備好待會兒要用的熱水、剪子,其它你問產婆,翡翠,叫乳娘隨時候命,再熬一鍋參湯!」

  眾人有了差事終於冷靜起來,各司其事。

  明玉在旁咬了咬牙,滿臉不忿。

  參湯熬好,魏瓔珞端著參湯正要進殿,明玉忽然攔住她,深色不善地說:「我送進去就行了!你去後院把髒衣服洗了,別在這兒礙眼!」

  魏瓔珞心中惱火,但聽殿內愉貴人淒厲的叫喊和產婆催促的聲音越發大了,知道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便由明玉奪走參湯,送去殿內。

  偏殿中,愉貴人的尖叫一聲高似一聲,宮女們穿梭個不停,將血水傳遞出去,又迅速換來乾淨熱水。

  產婆也急出一身汗,鼓勵道:「娘娘,用力啊!」

  愉貴人忽然發出一聲幾乎刺破人耳膜的叫喊,隨即,孩童嘹喨的哭聲響起,眾人心中一鬆!遇貴人頹然倒在床上,長髮披散,氣若游絲地問:「是阿哥還是格格?」

  兩名產婆看過孩子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驚恐之色。

  愉貴人急切地又問了一遍:「到底是阿哥還是格格!」

  一名產婆顫聲道:「是位小阿哥!」

  愉貴人心中歡喜,費力舉起手道:「讓我看看孩子。」

  另一名產婆戰戰兢兢地道:「貴人……這……」

  愉貴人皺起眉,心中忽覺不安,又說:「快過來,讓我看看他呀!」

  明玉走到產婆身邊看清了孩子,驚駭地倒退了半步。

  門外傳來宮女們的聲音:「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明玉跺了跺腳,扭臉吩咐翡翠與瑪瑙:「你們照顧好愉貴人,貴妃來了,不能讓她見到小阿哥,我去攔著她!」言罷明玉快步走了出去。

  愉貴人聲音已經開始發抖,她茫然看著殿內眾人,問:「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了?」

  眾人都垂下了頭。

  門外,一群人簇擁著慧貴妃,浩浩蕩蕩走到長春宮內院。

  明玉抹了抹汗,行禮道:「奴才給貴妃娘娘請安!」

  慧貴妃看都懶得看她一眼,揮了揮手,道:「免了,本宮聽聞愉貴人生產在即,偏偏皇后不在宮中,本宮身為貴妃,自然要代為關心。」

  明玉陪著笑臉道:「貴妃娘娘請正殿歇息,奴才這就上茶。」

  屋內嬰兒的哭聲嘹喨,慧貴妃饒有興趣地勾起唇,徑直向前走:「不必了,本宮去看看孩子。」

  明玉急忙阻攔:「貴妃娘娘,產房污穢,有損玉體啊!」

  慧貴妃對芝蘭使了個眼色,芝蘭立刻呵斥:「滾開,敢攔娘娘的路?」一群太監立刻拉住明玉。珍珠見明玉阻攔不住,轉身便去後院找魏瓔珞。

  慧貴妃大步踏入偏殿,產婆和宮女正一籌莫展,慧貴妃見一個產婆抱著襁褓,立刻道:「喲,恭喜妹妹順利生產,讓我瞧瞧孩子有多可愛。」

  一名嬤嬤快步上前,硬生生從產婆手中奪走小阿哥,送到慧貴妃面前,慧貴妃撩開襁褓,渾身一震,驚道:「你,你生了個妖物!」

  愉貴人一愣:「什麼妖物,你胡說什麼!」

  一名產婆見瞞不住,抖如篩糠地道:「愉貴人,小阿哥的眼睛是金黃色的,渾身更是黃得可怕,奴才接生那麼多孩子,真是從未見過!」

  次是,承乾宮中,純妃和嫻妃正在下棋。玉壺快步走到純妃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純妃她霍然起身:「真的?」

  玉壺點點頭,道:「千真萬確。」

  純妃將手中棋子一丟,道:「愉貴人產下一名怪嬰,咱們這棋,怕是下不成了!走,咱們去看看。」

  嫻妃面露驚訝:「好。」

  玉壺在旁又說:「慧貴妃已經先去了,她一定會按照宮規處置,娘娘,咱們快去救人吧!。」

  嫻妃已經起身,純妃聽完玉壺這一句,卻停住腳步,道:「等等。」

  救人如救火,嫻妃與玉壺都不明白還要等什麼。

  純妃已氣定神閒地坐在位子上,道:「你說,好端端的,愉貴人為何會生下怪嬰呢?」

  嫻妃不解地問:「妹妹這是何意?」

  純妃露出一抹微笑,,拾起棋子又落了一子,道:「貴妃素來跋扈,咱們何妨送她一份大禮!我另有一件事要辦,倒是勞煩姐姐先去一趟養心殿!」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魏瓔珞跟著珍珠匆匆趕到偏殿外,提步就要向前,明玉卻伸手攔住了她:「你不能進去!沒聽見裡面的動靜嗎,愉貴人產下妖物,貴妃是按宮規處置,誰都阻攔不得!你自己找麻煩,可別帶上我們!」

  魏瓔珞眼神驟冷,抬手扇了明玉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毫不留力,明玉臉上浮出清晰的五指印,她難以置信地摀住臉:「你打我?你瘋了!」

  珍珠見兩人先起了爭執,忙道:「瓔珞,有話好好說!」

  魏瓔珞冷冷地道:「跟不會說人話的東西,還有什麼道理可講!告訴你明玉,皇后娘娘離宮兩日,你作威作福,我不和你計較,是不想吵著愉貴人安胎,不是因為我怕了你!現在愉貴人和小阿哥危在旦夕,你既然不管不顧,就滾一邊去!」

  明玉摀住臉龐,眼神又氣又恨,厲聲道:「魏瓔珞,這件事你管不了,要是管了妖物,就是和老祖宗的規矩為敵,你想連累皇后娘娘嗎?」

  魏瓔珞不耐煩地道:「皇后娘娘吩咐了,要保住愉貴人,我就認這一條!」言罷,快步向偏殿打們而去,一群太監卻擋在門口。

  明玉輕蔑地說:「大話誰不會說,你有這個能耐嗎?」

  魏瓔珞目光掃過虎視眈眈的太監們,突然轉了方向,筆直衝向皇后寢殿。

  珍珠急了,追在後面問:「瓔珞,你幹什麼去!」

  明玉嗤笑一聲,又氣又恨地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怎麼管!」

  皇后寢殿已經被魏瓔珞翻得不成樣子,珍珠急得要哭出聲:「瓔珞,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啊!」門外傳來陣陣孩子的哭叫,一聲聲催逼著兩人,

  珍珠急得跺起了腳,帶著哭腔道:「瓔珞,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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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活埋

  「把這孽障,就地埋了!」

  「是,娘娘!」

  「哇哇!」

  「不要,貴妃娘娘,不要啊!」愉貴人拚命掙扎,卻掙不脫兩名太監的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被人倒提著一條腿,如同拎著待宰的小雞仔似的,拎到了花壇前。

  花壇中的茉莉花被人粗暴剷去,只餘一個黑洞洞的大坑,那可憐的孩子被人丟在坑中,四面八方,黃土一鏟一鏟潑到他身上。

  明玉等宮女唯恐惹禍上身,一個個嘴巴似被線給縫上了,敢怒不敢言。而愉貴人似不忍見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被人生生活埋,狠狠抽泣了幾下,竟頭一歪暈了過去。

  「把她潑醒!」慧貴妃冷笑道,「本宮要讓她親眼看看,與本宮作對的人,到底是什麼下場!」

  嘩啦!

  冰冷的井水潑在愉貴人臉上,她悠悠轉醒,眼神仍有些茫然,待看清了眼前一切,方知之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噩夢,而是正在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真實。

  「娘娘!」愉貴人掙紮著朝她跪下,「求你了,放了我的孩子吧,他真的不是妖物!」

  她卑微而又淒慘的模樣倒映在慧貴妃眼中,慧貴妃臉上流露出一絲快意,居高臨下對她道:「荔枝宴那一日,你不是很得意嗎,這麼快就來求我了?」

  她以眼神示意,兩名太監鬆開了手,得了自由,愉貴人立馬狗一樣爬到她腳下,拚命朝她磕頭:「貴妃娘娘,我縱然得罪了你,可小阿哥是無辜的,他沒有犯錯呀,求求您,要處置就處置我吧,放他一條生路!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慧貴妃卻只笑著看著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耳邊是太監鏟土的聲音,一鏟連著一鏟,小阿哥仍在哭泣,一聲弱過一聲,愉貴人心中漸漸冰冷,她不再祈求慧貴妃,而是飛身一撲,撲到了自己孩子身上,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背,用自己孱弱的身軀為他遮擋泥土,不肯讓旁人再傷他分毫。

  「呵,倒顯得母子情深。」慧貴妃輕蔑一笑,「既然如此,那就送你們母子兩個一塊上路吧……你們還等什麼?動手!」

  幾個宮人打了個寒戰,不得不重新揮起手中的鐵鏟,將一捧捧黃土潑到二人身上。

  眼看著這母子二人就要被他們活埋,一個暴怒的聲音乍然響起。

  「住手!!」

  慧貴妃轉頭望去,冷笑道:「你可算來了,來人,此女竟妨礙本宮處置妖孽,定是跟這群妖孽是一夥的,還等什麼,還不快將她一併拿下!」

  「貴妃娘娘!」魏瓔珞懷抱一隻錦盒,快步走來,怒視慧貴妃道,「這裡是長春宮,不是你的儲秀宮,你不能在這裡胡作非為!還有你們——」

  魏瓔珞環顧四周宮人,目光定在為首的明玉臉上,皺眉道:「皇后娘娘走的時候怎麼吩咐的,愉貴人五阿哥出了事兒,咱們誰都活不了!」

  人都是從眾的,尤其是眼前這群宮人,下人當久了,漸漸沒了自己的主意,只會聽差辦事,能做主敢做主的沒有幾個。如今魏瓔珞發了話,他們就彷彿有了主心骨,不再無頭蒼蠅似的亂飛,紛紛鬆了口氣似的,齊齊衝到土坑旁,有的奪過太監手裡的鏟子,有的伸手去拉坑裡的愉貴人,有人不停拍打她身上的泥土。

  慧貴妃見此大怒:「你們這是幹什麼,一個個以下犯上,想造反不成!」

  眾人有些畏懼,都看向瓔珞。

  「以下犯上的不是我們,是你!」魏瓔珞冷笑一聲,忽然雙手舉起手中金色錦盒,「皇后金印在此,爾等不可放肆!」

  見印如見人,一群宮人立刻朝錦盒方向跪了下去,慧貴妃沒有跪,只兩眼死死盯著她手中的錦盒。

  「皇后金印代表六宮之主的意志,五阿哥到底是不是妖物,愉貴人又要如何處置,全得等著皇后娘娘懿旨,任何人——」魏瓔珞盯著慧貴妃,一字一句道,「不得擅專!」

  慧貴妃咬牙切齒,正待說什麼,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尖利傳唱:「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皇上!」慧貴妃聞言一愣,惡人先告狀,她率先一步沖上前,挽住對方的胳膊道,「愉貴人產下了一隻渾身赤黃色的妖物,皇后不在宮中,臣妾代行宮規,要處置他們母子!可長春宮眾人,尤其是這個魏瓔珞,竟敢公然阻攔!」

  「皇上,奴才不敢阻攔貴妃執法,不過,皇后娘娘臨行之前,千叮萬囑,要求奴才等人看護好愉貴人,在娘娘回宮之前,任何人不能擅自處置。」魏瓔珞跪在一旁,辯白道,「更何況,小阿哥到底是病是妖,怎能用肉眼判斷,總得請太醫診治吧!貴妃娘娘此舉,未免過分草率!」

  弘曆瞥了她一眼,忽快步走到愉貴人身旁,揭開一角襁褓,朝裡頭看了一眼,然後兩道劍眉驟然皺起。

  慧貴妃冷眼旁觀,心中大喜,卻不料弘曆開口卻是:「李玉,宣太醫院會診!」

  不消片刻,兩名太醫背著醫箱,匆匆趕到長春宮。

  「怎樣?」弘曆負手而立,站在床沿道,「阿哥是生病了嗎?」

  兩名太醫面面相覷,其中年歲大一些的無奈回道:「皇上,臣診斷過不少小兒黃疸的病例,可從無一人連瞳孔都是金黃色。所以……」

  「看吧,這果然是個妖物!」慧貴妃冷笑道。

  「不,小阿哥不是妖物,他不是!」愉貴人衝過來,想要將孩子從太醫手中奪走,卻被四周的宮人給攔住,在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將情緒極不穩定的愉貴人拖出了房間。

  「皇上。」慧貴妃趁勝追擊,挽著弘曆的胳膊道,「臣妾知道皇上心中有千萬個不捨,但歷朝歷代,一旦有妖物誕生,都必須立刻處置!今晚不解決此事,明日太陽升起,紫禁城的貴人生下一個妖物的消息,就會如生出羽翼一般傳遍天下!天降妖物,必有天災人禍,到時候人心惶惶,不可收拾!所以,臣妾也只能狠下心腸,做這個活埋皇子的惡人!臣妾這麼做,是為了皇上,為了大清啊,哪怕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皇上,請您別再猶豫了!」

  見弘曆眉宇間頗有些鬆動,魏瓔珞心一狠,趁眾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飛身而出,一把奪過小嬰兒,心中暗道一聲得罪了,然後狠狠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

  「哇——」

  「皇上您聽。」魏瓔珞抱著孩子望向弘曆,目光懇切,「小阿哥雖然渾身發黃,卻哭聲洪亮,他是活生生的人啊,與您血脈相連,怎能說活埋就活埋!」

  弘曆靜靜望著她。

  「且太醫們常年於皇宮任職,雖然醫術精湛,見過的病例卻少,或許只是他們分辨不出!」魏瓔珞頓了頓,言語中帶了一絲哀求,「況且……愉貴人千辛萬苦才生下五阿哥,他才剛剛睜開眼睛呢!」

  「後宮妃嬪萬千,還怕將來沒有子嗣?」慧貴妃冷冷道,「留下這妖物,後患無窮!皇上,請您別再猶豫了,動手吧!」

  一言決生死,所有人都看向弘曆,等著他開口,等著他決定一個孩子的性命。

  「……嫻妃。」弘曆緩緩開了口,「上回在荔枝宴上,朕聽你提起過一位江南名醫?」

  「是。」他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隨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嫻妃。嫻妃聞弦知雅意,「說來也巧,這位名醫現下正在京城會診,皇上是否要叫他過來看看?」

  弘曆緩緩點點頭。

  「來人。」嫻妃立刻替他下令道,「請葉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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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峰迴路轉

  眾人原以為會看見一位長鬚泛白,目光炯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豈料屋門一開,一個醉醺醺的青年一個跟頭從外頭栽進來。

  慧貴妃撲哧一笑:「這就是江南名醫?」

  葉天士緩緩抬起頭,他有一張極俊美的臉,不像個名醫,倒像個當紅戲子,顧盼之間招蜂惹蝶。似喝多了酒,目色迷離地望著慧貴妃,又望向嫻妃,望向四周宮女,最後定格在魏瓔珞臉上。

  「葉天士!」弘曆皺起眉頭,「朕讓你來治病,你不看病人,在看什麼?」

  「皇上恕罪。」也不知他是說醉話還是真心話,竟笑道,「這一屋子花團錦簇,萬紫千紅,草民看傻了眼!」

  弘曆立刻陰沉了臉。

  魏瓔珞沒想到這位江南名醫竟然這麼作死,生怕他下一秒就被弘曆拉出去砍頭,忙抱著小阿哥走過去:「請葉大夫替小阿哥看病!」

  「哦,哦,好啊,好啊。」葉天士樂呵呵的應了,愈發像個醉漢。

  只是當目光落在小阿哥身上時,他身上的浪蕩輕浮立刻一掃而空,就連目光裡的迷離都頃刻之間散去,變得清亮清亮起來。

  半晌之後,他做出了診斷:「小阿哥得了黃疸。」

  「不可能!」慧貴妃當即喊道,「本宮又不是沒見過小兒黃疸,卻從未見過連瞳孔都是金黃色的!」

  葉天士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那是娘娘久居深宮,孤陋寡聞。」

  慧貴妃氣得渾身發抖,狠狠朝太醫遞了個眼色,太醫無法,只得走出來說:「我等太醫總不至於孤陋寡聞,尋常小兒黃疸只出現在面部、頸部、四肢,何嘗見過蔓延到瞳孔的?」

  「你說的小兒黃疸屬先天生成,即便不醫治,七天後也會自行康復。但小阿哥這種黃疸乃是病理性的,常與產婦膽汁嚴重淤積有關——」見眾人臉上還有不信之色,葉天士索性一笑,「這樣吧,草民開一副退黃方,保管只要半個月,小阿哥身上的黃便會全部褪去!如若不然,草民項上這顆人頭,皇上盡可拿去!」

  若一個人敢拿自己的人頭作抵押,想必心中已有了十成的把握。

  慧貴妃臉色難看,魏瓔珞卻鬆了口氣,抱緊了懷中小阿哥,心道:「這事可算過去了……」

  不,這事還沒過去。

  「臣妾恭請皇上聖安!」

  純妃忽從外頭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太監,太監一前一後,抬著一隻擔架,擔架上竟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屍體。

  「啊!」慧貴妃急忙抬袖掩住雙目,不忍卒視。

  純妃停下腳步,對她笑道:「貴妃娘娘殺人的時候不怕,看到屍體怎麼反而怕了?」

  聽她話中有話,慧貴妃忙放下袖子道:「純妃,你什麼意思?」

  「貴妃娘娘。」純妃將身體一側,讓出身後的擔架,指著上頭的屍體道,「你可還認得這個人?」

  慧貴妃只稍作一瞥,便抽回了目光:「不認識。」

  「此人乃御茶膳坊的蒙古廚師。」純妃盯著她,「也是為愉貴人製作飲食的人。」

  言罷,她拍拍手,一個宮女抱著食盒從外頭走進來,純妃揭開食盒蓋子,指著裡頭層層疊疊的烤餅道:「這廚師烹飪的食物,臣妾也吩咐人帶來了!」

  「咦?我看看。」葉天士走上前來,拿起一張烤餅左看右看,最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將烤餅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你就不怕有毒?眾人心中大吼。

  葉天士鼓著腮幫子,一邊咀嚼一邊道:「蕎麥麵,牛肉,羊肉……」

  咕嚕一聲,他將嘴裡的東西吞下肚,然後望望眾人:「除了這烤餅,那位愉貴人還愛吃什麼?」

  「糖糕。」這話是魏瓔珞回的,長春宮與永和宮交好,她時常被皇后派去看望愉貴人,有時候還會被留飯,自然是知道愉貴人愛吃什麼的,「各式各樣的糖糕,幾乎不吃主食。」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葉天士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小阿哥病從何來了!」

  「哦?」弘曆望向他,「說下去。」

  「皇上,凡事不可過度,藥過三分是毒,吃食也是一樣的。」葉天士回道,「比方這糖糕和肉餡兒烤餅,你可以每天吃一頓,卻不能每日兩餐、一連數月,這就過度了!」

  「葉大夫,您的意思是……」魏瓔珞試探著問道,「因為過量服用烤餅和糖糕,五阿哥才會天生帶黃?」

  若真的如他所言,那此事就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了。

  「純妃!」弘曆俯視擔架上的屍體,冷冷道,「此人因何而亡?」

  「有四阿哥的前車之鑑,臣妾自然懷疑愉貴人的飲食,命人先去查探,誰知剛到了御茶膳坊,人就已經畏罪自盡了!」說到這裡,純妃的眼角餘光掃向慧貴妃所在方向,「若問誰是幕後主謀,端看誰非要活埋五阿哥,就已一目瞭然了!」

  「純妃,你這是血口噴人!」慧貴妃厲聲道。

  沒憑沒據,但靠純妃片面之詞,的確算得上是血口噴人。

  但有道是三人成虎,異口同聲的人多了,歪理也能說成真理,血口也能噴人。

  「皇上,五阿哥只是襁褓中的嬰兒,又有什麼罪過呢,除非有人見不得他平安出生。」魏瓔珞突然開口道,懷裡的小阿哥如一隻奶貓,發出微弱的抽泣聲,「仔細想來,愉貴人從懷孕開始,貴妃娘娘便處處為難,先是御花園驚嚇,再是荔枝宴故技重施,等貴人一生產,貴妃娘娘第一個趕來長春宮,又一力主張活埋五阿哥,若說此事與她無關,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臭丫頭,少在那污衊本宮!」慧貴妃急道,「皇上,光憑一具屍體,就要判臣妾有罪,臣妾萬萬不服!誰知他是不是為人逼亡,故意陷害臣妾!」

  「貴妃娘娘,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不願放棄辯解。」純妃嘆了口氣。

  慧貴妃盯著她有恃無恐的臉,心中漸漸生出一絲恐懼。

  卻見純妃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連著幾錠金子一併呈至弘曆面前:「皇上,臣妾命人搜查御茶膳坊,找到一封血書,並二十兩黃金。可見此人早有預感,先行留下證據!」

  弘曆接過那信,展開一看,裡頭竟是一頁血書,有人用指頭沾血寫下:殺人滅口者,必是儲秀宮主人!

  慧貴妃只覺眼前一黑,身體不由得晃了晃,芝蘭急忙伸手攙扶,她卻推開芝蘭,朝弘曆奔去:「假的,臣妾沒見過這人,假的,他是假的,這信也是假的!」

  弘曆將手一抬,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然後冷冷下令:「即日起,慧貴妃囚於儲秀宮,非朕旨意,禁止任何人出入!」

  說完,他似再也受不了這宮裡的烏煙瘴氣,抬腳離去。

  「娘娘,娘娘!」身後,傳來芝蘭的哭腔,「皇上,娘娘暈過去了!」

  她的哭聲沒能止住弘曆的腳步。

  「皇上!」一個人影卻似早已等在門口,一見他,就衝過來跪在他面前,止住了他的腳步,「奴才要告一個人!」

  弘曆心煩,又來一個,不由得語氣冰冷:「你要告誰?」

  跪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明玉,明玉跪伏在地道:「先前貴妃要處決五阿哥,有一個人為阻止她,取出了皇后金印,但事實上,皇后娘娘從未授予金印,此人分明是假傳懿旨!」

  「哦?」弘曆淡淡道,「此人是誰?」

  明玉將頭一抬:「魏瓔珞。」

  「魏瓔珞……」弘曆慢慢回過頭,望向身後懷抱嬰兒的少女,「你可知罪?」

  這孩子也是怪,誰抱著都要大哭,唯獨在她懷裡,至多只是輕輕抽噎,似乎知道誰可以信任,誰真心保護他。魏瓔珞抱著孩子跪下,怕驚到他,輕言輕語道:「皇上,才罪該萬死,欺騙了貴妃娘娘,請皇上降罪。」

  「欺騙貴妃?」弘曆一下子聽出了她中有話,「不是欺騙朕?」

  「奴才怎敢用娘娘金印,這可是假傳懿旨的大罪。」魏瓔珞恭順道,「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若奴才不護著愉貴人和五阿哥,他們就等不到皇上了,為了貴人和阿哥的生命安全,奴才只能鋌而走險!當然,奴才欺騙貴妃,的確有過失,請皇上恕罪。」

  她言辭倒是顯得恭順,只是做出來的事情卻沒一件恭順。

  弘曆看著她不說話,忽然抬手一指:「將她拖下去,杖責五十!」

  太監們一擁而上,明玉茫然了一會,才驚慌失措的喊道:「怎,怎會是我?皇上,皇上饒命!」

  既然錦盒中不是金印,那明玉此舉就是明晃晃的栽贓陷害,這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她的意圖被弘曆看穿了——她試圖利用弘曆,來處置自己的眼中釘魏瓔珞。

  你說該不該打?

  弘曆狠狠瞪了魏瓔珞一眼,這也是個該打的傢伙,只是一時半會找不到理由來處置她,鬱悶之餘,只得拂袖而去。

  其餘人等也隨之離開,純妃走到一半,卻見魏瓔珞不聲不響的閃到她身側,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純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許是純妃心情好,又或許是看在她是皇后面前紅人的份上,純妃抬手揮退身旁宮人,與魏瓔珞行至側殿之中。

  「奴才斗膽問一句。」為避免隔牆有耳,夜長夢多,魏瓔珞開門見山道,「五阿哥黃疸症發,真是因為慧貴妃嗎?」

  純妃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看見那蒙古廚師的屍體時,奴才心裡已覺得有些奇怪,若要殺人滅口,何必選在這個關鍵時刻,豈不是落人口實?」她不答,魏瓔珞便自顧自地說道,「且貴妃真要殺人滅口,怎會處理得這麼不乾淨,竟讓他留下一封血書來?」

  「你明知道此事有問題,為何要說那番話,以至慧貴妃受了那樣重的處罰?」純妃忽然開口問道。

  本是來質問她,卻不想她居然反口質問自己,魏瓔珞沉默片刻,才緩緩答道:「稚子無辜,若她平安無事,那小阿哥就要出事,兩相比較,我自然只能讓貴妃娘娘出事,這樣才能保住小阿哥。」

  「一時的平安罷了。」純妃淡淡一笑,「這個孩子生在紫禁城裡,命中注定要捲入權勢鬥爭,夭折了,是他的命,就算順利長大,一樣要面對你死我活的奪嫡之爭。享受錦衣玉食,必得付出代價!」

  魏瓔珞死死盯著她。

  她雖未明說,但字裡行間,幾乎已經等同於親口承認,是她利用蒙古廚子跟小阿哥,栽贓陷害慧貴妃了。

  「……純妃娘娘的話,瓔珞能夠理解,卻並不苟同。」魏瓔珞緩緩道,「兇猛的獸類才會吞食幼崽,人若對稚童下手,又與禽獸何異,請恕瓔珞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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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等待

  此事雖了,餘波陣陣。

  先是明玉失了寵信,看在她伺候多年的份上,皇后沒有明著處罰她,但也不像從前那樣信任她,明玉為此黯然神傷,卻也毫無辦法。

  另一個,就是愉貴人了。

  「恭喜你了。」皇后搖著懷中襁褓,笑道,「本宮前些日子代你向皇上呈情,皇上念你生育有功,要提你的位分,明日聖旨一下,你就是愉嬪,永和宮主位了!」

  「娘娘!」愉貴人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她之前一直擔心自己位分太低,不能將五阿哥留在身邊撫養,如今這個問題再也不是問題,「嬪妾不知該如何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你只需照顧好你自己,照顧好五阿哥便好。」皇后和藹一笑,這時襁褓中的五阿哥忽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她一縷頭髮,啊啊叫了幾聲。

  「哎呀,五阿哥,快鬆手!可別抓疼了皇后娘娘!」愉貴人急道。

  「無妨無妨。」皇后卻一副樂呵呵的模樣,任憑五阿哥將自己的頭髮當玩具玩,手指輕輕撫摸對方的臉頰,眼中流露出母性的光輝。

  魏瓔珞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思。

  待到愉貴人抱著五阿哥離開,魏瓔珞試探著問:「咱們長春宮也該有個小主子了。」

  「你呀!」皇后伸指往她額頭上一點,「還沒嫁人的姑娘家,說這話不害臊嗎?」

  魏瓔珞摸了摸額頭,也不覺得害臊,笑嘻嘻問:「皇上今晚會過來麼?」

  反倒是皇后被她說得有些害臊了,低頭嗯了一聲,臉頰有些泛紅,真真小女兒一般的姿態。

  入夜,鑾駕駛向長春宮,弘曆歪在鑾駕上,單拳支著太陽穴,閉目養神,盡顯疲態。

  「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懷飲數盅。」

  一曲崑腔風中來,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停。」弘曆道。

  鑾駕停了下來,那歌聲卻沒有停,伴著夕陽斜照般的蒼涼胡琴聲,淒婉唱著。

  歌聲傳來的方向……是儲秀宮。

  往日門庭若市的儲秀宮,今日卻門可羅雀,秋風一掃,落葉飄過,道不盡的冰冷淒涼。

  一名門子正在門口打瞌睡,猛然聽見人聲,睜眼見是皇上的鑾駕,吃驚之餘,正要開口傳唱,卻被弘曆抬手止了。

  慢吞吞下了鑾駕,又慢吞吞推開門,弘曆只帶了李玉在身旁,一路無聲的走進儲秀宮,走近那唱曲的人。

  三兩個宮人坐於院中,一個懷抱胡琴,一個手持橫笛,一個手捧酒壺,慧貴妃竟作戲子打扮,描眉畫目,唱著一曲《貴妃醉酒》。

  「人生在世如春夢,奴且開懷飲數盅。」一口飲盡盅中酒,慧貴妃揮手將酒盅一丟,玉碎聲乍起,她於碎聲中下腰起舞,楚腰纖纖,不堪一握,舞姿曼妙,如洛神凌波。

  舞至一半,忽腳下一軟,跌入一個強壯的懷抱中。

  弘曆低頭一嗅,只覺一股醉香撲鼻而來,皺眉道:「怎麼貴妃飲的是真酒?」

  胡琴與羌笛聲都止了,芝蘭放下手中酒壺,起身解釋道:「皇上恕罪,娘娘心情不好,便說要唱曲驅愁,還命奴才開了酒罈,奴才不敢攔著——」

  「胡來!」弘曆罵道。

  「皇上,皇上……」懷中佳人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痴痴喚了他幾聲,竟哭了起來。

  弘曆無奈,只得抱起她走向寢殿。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李玉也好,芝蘭也好,都知情識趣的留在了門口,寢殿裡只有弘曆與慧貴妃兩個。

  「貴妃。」弘曆將慧貴妃放在床上,有些無奈道,「你哭什麼?」

  慧貴妃一把抱住他,似落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昂起淚水婆娑的嬌麗面孔,哀哀慼慼的對他說:「皇上,你怎麼不叫我馨兒了?」

  弘曆皺起眉頭。

  慧貴妃將臉頰靠在他的胸口,輕輕抽泣道:「如果可能,我寧願不做貴妃,就做你的寧馨兒。」

  弘曆低頭看著她:「貴妃,你喝醉了……」

  「不,我沒有醉。」慧貴妃噴吐出一口酒氣,愈發顯得她如今說出來的話,是藉著酒勁而發的真心話,「從前我最愛唱曲,最愛跳舞,皇上也最喜歡看,可入了宮,皇上反而不常來,對我也生疏了。」

  「不是朕變了。」弘曆抱著她,她的身體是熱的,他的身體卻是冷的,連說出來的話都冷冰冰的,「是你變了。」

  「不是的!」慧貴妃忽然大喊一聲,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嘴唇顫抖道,「寧馨兒做了貴妃,大清國的貴妃,若是還像從前一樣,整日唱曲跳舞,會被人笑話不成體統!所以,寧馨兒不敢唱了,也不敢跳了!皇上就是因為這樣,不再喜歡我了,是嗎?」

  她忽然如同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雙手死死抱住眼前的男子,求他憐惜,求他原諒,求他再一次看著自己:「我不要規矩,不要體統了,如果皇上不再憐惜,那我要這一切又有什麼用!皇上,皇上,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這偌大的紫禁城,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說什麼傻話呢。」弘曆只得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還有家人……」

  「我沒有!」慧貴妃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皇上,您可知我娘是怎麼死的?」

  黃河水患,水匪成群,慧貴妃之父高斌主力剿匪治河,兩岸百姓因此受惠,朝廷因此受惠,苦的只有一人——慧貴妃之母。

  「水匪前來報復,我父親逃了,我叔叔也逃了,只有我跟我娘沒能逃脫。」慧貴妃喃喃道,「那年,我五歲……」

  治水的船被人鑿穿了,四面八方傳來喊打喊殺聲,那些早已埋伏在四周的水匪如同蝗蟲般,成片成片的飛上船來。

  在護衛的死力護衛下,高斌與其弟險中逃生,卻將妻兒落在了船上。

  年僅五歲的慧貴妃只知道哭。

  「別哭,別怕。」陳氏將女兒藏進木桶,然後用力一推,推進了黃河之中。

  「娘親!」慧貴妃趴在木桶邊沿,眼睜睜看著一隻一隻男人的手從母親背後伸出來,抓住她的胳膊,摀住她的嘴……

  等到陳氏再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已是一具衣衫不整的殘屍。

  「一個女人,落到水匪手中會發生什麼?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所以,高家不准娘入墳地,不准她入宗祠!我娘為爹生兒育女,孝順父母,落得身首異處,無處可依。」慧貴妃面無表情道,「不到一年,我爹就續絃了,您可知他前些日子過來找我,對我說了什麼?」

  慧貴妃慘笑一聲,模仿著高斌的語氣,重複他那日說過的話:「他對我說:寧馨兒,你可以任性妄為,頹廢不振,但你別忘了,我可有四個女兒!除去嫁給鄂容實的二女,你還有三妹四妹,個個正直青春妙齡,美貌出眾!」

  說著說著,她便哽咽起來。

  一個身世可憐的人,總是容易得人同情,更何況是一個身世可憐的絕世美人。

  即便是弘曆這樣冷漠的如同萬古不化的冰川的人,此刻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將她柔弱的身軀擁進懷中:「馨兒受苦了。」

  慧貴妃埋頭在他懷中,眼神因回憶充滿恨意,聲音卻非常溫柔:「皇上,寧馨兒沒有傷害五阿哥,我真的沒有……皇上,我可以對天發誓……」

  弘曆輕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好了,朕相信你。」

  「真的?」慧貴妃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一副生怕他翻臉不認人的模樣,「皇上沒有騙我!」

  弘曆失笑一聲:「朕沒有騙你,你喝的太多了,小心傷了身子,早點休息吧。」

  他起身要走,慧貴妃卻抬手抓緊他的袖子,滿臉依戀地望著他,用一種有別於平日強勢的,罕見的柔弱姿態祈求他:「那皇上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長春宮外,夜風凜冽。

  提著燈籠的宮女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揉眼角睏出的淚水。

  「咳咳。」皇后掩唇咳嗽了一聲。

  「娘娘。」一頂披風落在她肩上,魏瓔珞一邊為她繫上披風帶子,一邊低聲道,「外面冷,您還是回宮裡面等吧。」

  皇后輕輕搖搖頭:「不用,皇上就快來了,本宮在這裡等他。」

  魏瓔珞欲言又止,天都快亮了,皇上怎可能會來?

  「看!」皇后忽然眼前一亮,「他來了!」

  薄霧中隱隱約約冒出一點光,是搖曳的燈籠火,待燈籠近了,笑容一點點從皇后臉上消失,她問:「李公公,皇上呢?」

  李玉提著燈籠,對她賠笑道:「皇后娘娘,今夜皇上來不了,您早點歇吧!」

  「皇上還在忙嗎?」皇后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都這個時候了……來人,去御膳房催一碗銀耳蓮子湯,本宮要親自送去養心殿。」

  「皇上不在養心殿。」李玉無可奈何之下,只得吞吞吐吐的道出實情,「皇上……改道儲秀宮了。」

  魏瓔珞立刻轉頭看向皇后。

  夜霧之白,白不過皇后此刻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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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伺病

  院中生了些雜草,爭奪著茉莉花的養分。

  一隻女人的手垂入叢中,一把一把拔除著茉莉身旁的雜草,動作粗魯,如有深仇大恨。

  「誰招你惹你了?要把氣發洩在一堆雜草上。」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魏瓔珞回過頭,見傅恆笑吟吟站在她身後,一隻手伸過來,似要替她捻下鬢角處黏著的一片落葉,卻被她偏頭避開了。

  「別跟我說話。」她悶聲道,「我現在一看到男人就生氣。」

  傅恆略略一想:「可是因為慧貴妃的事?」

  「……愉貴人跟五阿哥險些丟了性命,才讓她得了些許報應。」魏瓔珞一聽這名字,便怒上心頭,「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她竟再一次復起!呵,也對,一兩條人命,在她的豔冠群芳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傅恆笑了起來:「她的確豔冠群芳……」

  見他竟然還笑得出來,魏瓔珞心中更覺惱怒,隱隱還有些酸楚,將手中雜草往他身上一丟,冷冷道:「你可知道,皇后昨晚在夜風中苦等皇上一個時辰,等來了他改道儲秀宮的消息,你是娘娘的兄弟,不為她鳴不平,怎還笑得出來?」

  「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被丟了一身草,傅恆卻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拍了拍胸口,「那道血書,是你嫁禍貴妃嗎?」

  魏瓔珞挑了挑眉,他居然懷疑她?當下冷笑:「不是!」

  「不是就好,這件事做得太倉促,未免過於刻意,皇上何等聰明,早知有人嫁禍,然貴妃行事過於跋扈,該給她一個教訓!只不過……」傅恆無奈道,「其父高斌開河建壩,治理黃河,造福百姓,功在千秋,哪怕看在他的面上,皇上也得寬容慧貴妃,你現在明白了嗎?」

  魏瓔珞沉默不語。

  「怎麼了?」傅恆覺得她今日有些奇怪,不由得走近一步,聲音裡透出關切。

  魏瓔珞後退一步,嘴裡嘟嘟囔囔著:「好端端的,你竟懷疑起我……」

  傅恆一聽,登時哭笑不得,原來她對皇上釋懷了,卻對自己耿耿於懷,忙牽著她的手解釋道:「我沒有懷疑你,我與皇上一樣,都懷疑別人……」

  魏瓔珞也不去問他懷疑的是誰,事情已成了定局,再多想也沒用,不如著眼於現在,著眼於以後。

  「不說這件事了。」傅恆捏了捏她的手,道,「你要我替你打聽的事,我已打聽到了——你姐姐出事那夜,並無宗室離開乾清宮夜宴!」

  「此話當真?」魏瓔珞楞道。

  「此事我向乾清宮當值大太監確認過。」傅恆點了一下頭,「當真!」

  魏瓔珞盯了他好半天,才低聲一嘆:「我信你……既然乾清宮太監問不出,那就從皇上身邊親信下手!」

  只不過,該如何接近皇上,如何接近他身旁的親信呢?

  魏瓔珞想了許多個辦法,但都一一被她自己推翻,有的太過刻意,難免被人懷疑別有用心,有的太過溫吞,只怕要十年八年才能達成目標。

  該怎麼辦才好呢?

  花在這上頭的心思多了,花在其他事上的心思就少了,故而魏瓔珞幾乎是長春宮裡最後一個得到消息的人……

  「皇上病了?」魏瓔珞楞了楞,「什麼病?」

  「這麼大的消息,你怎麼現在才知道?」明玉瞪她一眼,「是疥瘡!」

  魏瓔珞對這病略有耳聞,知道患此病者,奇癢難受,多數患者會忍不住抓撓,結果常常引發感染,以至於病上加病,更加不好治療。

  「皇后心憂皇上,打算帶個人一起,搬去養心殿照顧他。」明玉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她選中了你,你趕緊回去收拾一下行禮。」

  爾晴原本冷眼旁觀,至此再也聽不下去,淡淡道:「明玉,娘娘已經吩咐了,讓我留守長春宮,著你收拾行李搬去養心殿,你怎麼能把活兒推給瓔珞?」

  魏瓔珞看了眼明玉,她心裡打什麼主意,魏瓔珞心知肚明,多半是害怕皇帝身上的疥瘡傳染給她,於是想方設法要將這苦差推給別人。

  不過在魏瓔珞看來,這算不得什麼苦差。

  相反,能夠藉機接近皇上,接近他身旁的心腹……算得上是一件難能可貴的美差。

  「好呀。」魏瓔珞笑道,「我這就回去收拾收拾行禮。」

  明玉與爾晴原以為她得知真相,一定慧推脫不去,如今齊齊一楞,等人走了,爾晴才面色複雜的轉過頭,對明玉說:「這下你滿意了嗎?」

  明玉別過臉去:「是她自己願意,又不是我強迫的!」

  「明玉,你總怪皇后娘娘現在不疼愛你,疏遠了你,卻不想想自己都幹了什麼?」爾晴用一種極陌生的目光盯著她,「娘娘不在紫禁城,你把愉嬪和五阿哥推出去擋災!如今要你去養心殿,你又推三阻四!主子心明眼亮,能看不見嗎?別說皇后娘娘,就連長春宮眾人,你看誰還信服你!」

  明玉瞠目結舌,望著爾晴拂袖而去的背影,第一次喃喃自問:「我……做錯了嗎?」

  信任這種東西,如水一樣,總是一點一滴的積累成川,又或是一點一滴的漏成荒漠,聽說明玉不肯去,皇后只淡淡一聲:「本宮知道了。」也不怪責對方,只是看對方的眼神愈發淡漠起來,那目光竟與爾晴當日的目光極為相似,讓明玉心中踹踹,隱約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卻又沒有反悔的機會……

  一行人很快搬進了養心殿。

  弘曆發病的時候,自有皇后在一旁安慰他,同他說說話,減輕減輕痛苦,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髒活累活,便都是魏瓔珞等宮人的事。

  「皇上在用藥之前,先要用明礬茶水清潔身體。」太醫將一盒藥膏放在魏瓔珞掌心,「待皇上沐浴完,把硫磺膏涂遍他全身,患處要多抹兩遍。」

  「是。」魏瓔珞雙手接過藥膏。

  她從未看過男人的軀體,更何況是光著身子的男人。

  深呼吸幾下,魏瓔珞才收攏起有些慌亂的心思,走進養心殿寢殿。

  寢殿內溫度略高,木桶剛剛被人撤去,但餘溫還殘留在空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明礬茶水味。

  偌大的宮殿內,只坐了一個人,遠遠看去,形單影隻,真真孤家寡人。

  「……是你?」弘曆緩緩睜開眼,冷冷道,「出去!」

  魏瓔珞正為如何伺候一個裸體男人而發愁呢,聽他這樣一說,心裡登時鬆了口氣,將藥膏放在旁邊桌上,應了一聲:「是。」

  房門一關,又很快一開,換了李玉進來。

  「皇上,讓奴才來伺候您。」李玉硬著頭皮上了,動作雖然小心,卻還是弄疼了破皮的傷口。

  弘曆吸了口氣,然後惱怒的往他身上一踢:「滾開,叫別人來!」

  魏瓔珞的聲音隔門傳來:「皇上,養心殿撤出大半,剩下的多半是太監,皇后娘娘擔心他們粗手笨腳,弄痛了龍體,才吩咐奴才來。如今您要再叫別人,也不會比李總管好多少。」

  此話聽在弘曆耳中,不異與毛遂自薦,藉機接近,弘曆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怪異感覺是什麼,只似笑非笑道:「你就不粗手笨腳了?」

  魏瓔珞並不想接近這個脾氣差勁的男人,但仔細一想,她是來接近他身旁的心腹的,其中最關鍵的人物之一,就屬他身旁的大太監李玉,即便不能討他喜歡,但也不能讓他討厭,所以將本屬於自己的苦活推給他的事,萬萬不能做,否則現在李玉不說什麼,埋怨的種子卻種在心裡,誰知什麼時候會發芽結果?

  「奴才從前是繡坊宮女,繡品都是上等綢緞,為防刮花錦緞,養成了每日精心護養雙手的習慣。」於是魏瓔珞耐心的解釋道,「皇上,若您不要李總管,也不讓奴才來,皇后娘娘會親自來抹藥。」

  弘曆沉默片刻,終是不忍讓皇后到自己身旁,說說話倒還罷了,抹藥這事,難免要觸到他的傷口,這萬一傳染給她了怎麼辦?

  「進來!」弘曆略帶煩悶道,「給朕上藥!」

  「是。」吱呀一聲,魏瓔珞重新推門而入,自李玉手中接過藥膏,用早已洗乾淨的手指沾了少許,輕輕落在弘曆的病痛處。

  弘曆只覺傷口冰涼,分不清是藥膏的溫度,還是她手指的溫度。

  身為天子,身旁絕不會少了女人,弘曆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女子的碰觸,卻不知怎地,就是有些不習慣她的碰觸。

  這種感覺弘曆從未有過,一時之間只覺又羞又惱,忍不住又要發火,可目光觸及她平靜的眉眼,竟如燎原火遇上傾盆雨,皚皚白雪遇上一縷春風,火熄草生,冰雪消融。

  魏瓔珞一抬頭,就撞見了對方這般出神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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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07: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蘆薈汁

  落荒而逃。

  魏瓔珞不知弘曆為何對她露出這樣的目光,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於是匆匆尋了個藉口,說依太醫的吩咐,要處理他用過的被縟傳單,然後在弘曆不悅的目光中,抱著一堆被縟床單離了寢殿。

  雖是要處理的廢物,但也是皇帝用過的東西,輕易馬虎不得,故而李玉出來後,也與她一同處理。

  這真是個好機會。

  魏瓔珞見四下無人,當即面上堆笑,問道:「公公,正月初十乾清宮宗室宴那天,我在花園裡撿到一塊玉珮,樣子絕非凡品,我估摸著,若不是皇上丟的,就是哪位宗室丟的,您能幫我掌掌眼麼?」

  若非之前她將那苦差自己背了回去,李玉此刻定是閉目養神,不應她半個字的,但她不但知情識趣的將活自己辦了,還辦得很好,李玉尤其不能忘記弘曆看她的眼神……

  「不用看了,現在我就能回你。」於是李玉笑著回道,「你撿到的玉珮,一定不是皇上或者宗室丟的。」

  「哦?」魏瓔珞楞道,「公公竟如此肯定?」

  「當夜皇上挨個敬酒,誰敢離席呢?」李玉肯定地說,「東西不是他們丟的,因為宴上之人,沒有一個離開過夜宴。」

  魏瓔珞面露失望,輕輕嘆了口氣:「原來如此,謝謝公公了……」

  李玉有心賣她個好,便又開口道:「那枚玉珮,帶在身上沒有,我替你看一看,興許能看出點名堂來呢?」

  「……那玉珮我留在長春宮了,沒帶在身旁,不過玉珮上的尾紋樣我還記得。」魏瓔珞一邊說,一邊用手將紋路比劃給他看。

  比劃了幾下,對面的李玉忽然驚道:「啊,富察!這不是皇后之物,就是富察侍衛的玉珮了!」

  魏瓔珞面色一僵,但很快裝出驚喜模樣道:「繞了個大圈子,竟鬧出笑話來了!好,等我一回長春宮,就物歸原主!多謝公公!」

  區區小事,李玉不放在心上,卻又希望對方能多放在心上。

  因他看得出來,弘曆看這女子的目光別有不同……

  「兵!」

  茶杯碎在地上,人也撲通一聲跪下。

  「這麼燙的茶水,叫人怎麼喝?」弘曆坐在床沿,臉上佈滿怒意。

  距離弘曆生病已過去了好幾日,他的脾氣愈發的暴躁,稍不留意就要摔杯砸碗,叫伺候他的人苦不堪言。

  所幸的是,不用所有人都遭殃,弘曆只喜歡叫一個人伺候他。

  「魏瓔珞呢?」弘曆冷冷道,「她跑去哪了?」

  小太監心中暗暗叫苦,若非對方不在,哪兒還輪到他進來伺候。嘴上照實說道:「瓔珞姑娘……剛才還在院子裡,現在,奴才不知啊……」

  弘曆一聽,果然又生起氣來,一腳踹翻對方,吼道:「滾,全都滾出去!」

  小太監一陣連滾帶爬,身後房門卻忽然開了,魏瓔珞倚在門前,見了裡頭的狀況,忙走進來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順便在背後揮揮手,小太監會意,給她遞了個感激的眼神,然後急急忙忙的離開了寢殿。

  弘曆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並不在意,只雙眼冒火地盯著她,質問道:「你剛才跑哪兒去了!」

  魏瓔珞也有些心力交瘁了,她來此的初衷,是藉機接近弘曆身旁的人,好從對方口中問出有關凶手的線索,然而弘曆卻不知怎麼回事,天天喊她在身旁伺候,旁人眼裡這是恩寵,魏瓔珞心裡卻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不由得將心裡話道出來:「皇上,屋子裡還有伺候的人啊……」

  你怎麼就只折騰我一個!

  弘曆的表情不自然了一下,繼而惱羞成怒起來,冷冷道:「朕渾身癢得難受,你就讓那些粗手笨腳的來撓嗎?」

  魏瓔珞仔細一看,發現他鎖骨處又多了幾道抓痕,紅紅豔豔,一不留神還以為是女人的口脂。

  知道他奇癢難耐,雖然心裡知道抓饒只會加重病情,卻又控制不住……

  任他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一癢就會抓饒,抓得多了就會發火,這火又不是發在他自己身上,而是發洩在伺候他的人……尤其是魏瓔珞身上。

  「皇上別生氣,奴才有辦法為皇上解憂。」魏瓔珞將自己手中之物呈遞上去,「請皇上背過身去。」

  她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卻不想弘曆看了眼她的手,又看了眼她,竟一言不發的背過身去,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他緩緩蛻下了身上的衣裳,將屬於男人的,寬敞健壯的脊背暴露在她眼前。

  魏瓔珞垂了垂眼,直至今日,她仍有些不習慣看到男人的身體。

  但念及彼此的身份,她很快將心中的尷尬拋至一旁,將手中之物——新鮮的蘆薈汁塗抹在他背上。

  「張院判說,硫磺膏用久了,皮膚會稍有乾燥,奴才採摘新鮮蘆薈,搗汁塗抹,雖不能根除,卻可以讓皇上好受一些。」她道,墨綠色的蘆葦汁順著她的手指,塗抹在弘曆的背上,又沿著他的脊線緩緩滑落,直入纏繞在他腰間的衣裡。

  弘曆沉默片刻,忽背對著她道:「你就是這麼討好皇后,才哄得她那麼疼愛你吧!」

  魏瓔珞:「皇后以真心待奴才,奴才自然真心回報。」

  弘曆冷笑一聲:「朕待你如此凶惡,你豈非恨毒了朕。」

  那是自然——這樣的心裡話自然不能說出口,魏瓔珞只笑著答:「奴才怎麼敢呢?」

  弘曆冷哼一聲,似不信她的話。

  他信與不信,魏瓔珞不在乎,與其跟他討論自個,倒不如繼續討論皇后:「皇上,皇后娘娘昨夜一直守在床畔打扇,奴才請她去休息,她卻堅持不允,今天早上一看,手腕都動彈不得了。」

  弘曆仍沉默著,因背對著她,魏瓔珞也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

  「奴才知道,紫禁城裡千嬌百媚的女人很多,可只有皇后娘娘,才會在明知傳染的情況下還為皇上侍疾。」魏瓔珞繼續為皇后說著好話,「這樣的真情,世上再也不會有了……」

  「夠了!」弘曆忽然大喊一聲。

  為他塗抹蘆薈汁的手因此一頓,魏瓔珞疑惑地望著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了他的霉頭。

  「皇上……」她試探著喚道。

  弘曆卻猛然轉過身來,也不顧她手上都是蘆薈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蘆薈汁如漆似膠,將兩人的手死死黏在了一塊。

  魏瓔珞心下一驚,急忙抽了抽手,只是不知道是蘆薈汁太過黏稠,還是弘曆太過不捨,一時之間竟抽不回來……

  「皇上!」她只得再喊了一聲。

  弘曆這才如夢初醒,鬆開了自己的手,然後低下頭,愣愣看著自己的手發了一會呆,這才滿臉怒色的瞪向她:「朕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奴才置喙,滾!」

  伴君如伴虎,更何況這位君王喜怒無常,難以揣測。

  「……是。」魏瓔珞恨不得他這樣說,急忙收起剩下的蘆薈汁退了出去,然後將背靠在門上,長長吐了口氣。

  卻不知門後,弘曆仍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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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0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怒意

  魏瓔珞自不會真的費盡心力去采那蘆薈汁。

  那蘆薈汁實際上是從葉天士手中討來的。

  既然有用,那就再要一盒,順便問一問心中真正關心的事。

  「葉大夫,聽您的吩咐,經常帶五阿哥曬太陽,如今不但退了黃,還白胖可愛呢!」她道,「之後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沒了,只需吃好睡好,便能安安穩穩的長大了。」葉天士笑道,「對了,你只關心五阿哥,不關心皇上的狀況嗎?」

  誰關心他呀?魏瓔珞臉上堆笑:「自然是關心的,葉大夫,皇上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大好啊?」

  「皇上的疥瘡,一月可愈,可如今拖了這麼久……」葉天士欲言又止,「我看了御醫給皇上開出的醫案,心裡有些不同看法。」

  「哦?」魏瓔珞心中一動,「葉大夫的意思是?」

  「皇上的疥瘡未必是被人傳染,而是……」葉天士招招手,示意魏瓔珞過來,然後微微彎下腰,在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魏瓔珞越聽越驚:「這……」

  「怎麼樣?」葉天士重新直起身,「若是瓔珞姑娘不肯,在下也不強求,這事本來就要冒一定風險,一個不好,人頭落地……」

  魏瓔珞估摸著他不止找了自己一個,但其他人在聽了他的主意之後,都斷然拒絕了。於是找來找去,找上了自己這個小小宮女。

  「……但若是成了,就是大功一件。」葉天士笑道,「首功自然是姑娘你的,我至多分潤個一二。」

  但風險全是魏瓔珞擔的,事情成了另說,事情若是敗了,受罰的就只有魏瓔珞一人。

  可想起弘曆那陰陽怪氣的臉,想起夜夜為他祈福而日漸消瘦的皇后,魏瓔珞笑了起來:「這世上哪有一點風險都不必冒的好事……我幹了。」

  白駒過隙,轉眼數日。

  養心殿內一片大亂,弘曆撕扯著身上的衣裳,指甲抓在肉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抓痕。

  「皇上,不能撓,真的不能再碰了!」李玉在一旁急出汗來,「原本結痂的傷口會全都裂開的!」

  「魏瓔珞呢?」弘曆忍了忍,卻忍無可忍,指甲再次抓進肉裡,「快叫她來,把上次給朕塗抹的蘆薈汁拿來!」

  他疼在身上,也疼在皇后心裡,皇后束手無策的立於一旁,幾次想要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讓他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卻被身旁的宮人急急忙忙的攔了下來。

  已經病了一個皇上,可不能再病一個皇后了。

  如今聽了弘曆的話,皇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喊道:「瓔珞!聽見了嗎?蘆薈汁還有沒有,有的話快點送上來!」

  「娘娘。」魏瓔珞乖巧的應了一聲,走到她身旁道,「蘆薈治標不治本,張院判說,要皇上靜心養病,不能心急……」

  哐哐噹噹一片亂響,卻是弘曆一怒之下,推翻了身旁的博古架,架子上的奇珍古玩落了一地,幾件瓷器變作碎片無數,其中一片飛濺而出,於眾人的驚呼聲中,劃過皇后的手背。

  「娘娘!」魏瓔珞急忙撲了上去,拉過她的手一看,只見那隻養尊處優的手背上,赫然多了一道長長傷痕,鮮血沿著傷口慢慢溢出,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一怒難以抑制的怒意自魏瓔珞心頭升起,她回過頭,冰冷冷道:「皇上,您這樣遷怒於人,非明君所為。」

  盛怒之中,無人敢觸弘曆霉頭,更何況是這樣的當面指責。

  莫說旁人,連弘曆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之後,才不敢置信的盯著魏瓔珞:「……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換個人,是絕對不敢再重複一遍的,莫說重複,甚至還要矢口否認自己先前說的話。

  「皇上,您這樣遷怒於人,非明君所為。」結果魏瓔珞不但重複了,還多了些更難聽的話,「滿宮嬪妃,聽說皇上生病,嘴上十分關切,腳下卻蹬了風火輪,一個跑得比一個快!只有皇后娘娘,衣不解帶,日夜照料,可皇上不分青紅皂白,將疼痛強加於人,呵,真是一位好皇帝,好夫君。」

  弘曆何曾被人如此懟過,當即氣得兩眼發黑,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瓔珞,你怎能這樣頂撞皇上!」皇后驚恐道,「還不快退下!」

  她心疼魏瓔珞,主動給她台階下,卻不料魏瓔珞不但不接這台階,還大聲道:「奴才又沒說錯!自從慧貴妃復起,皇上的賞賜如流水一樣進了儲秀宮,長春宮呢,什麼都沒見著,這是為何!」

  「瓔珞,你閉嘴!」皇后急的雙手都開始發抖。

  弘曆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以一種旁人從未見過的暴怒姿態,吼道:「說,朕要聽她說!」

  不少宮人都嚇得跪在了地上,恨自己運氣不好,怎會在今日當值。池魚尚且瑟瑟發抖,唯恐被弘曆如火的怒意波及,始作俑者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扯著嗓門道:「人人都說,皇上突然解了貴妃的禁,是衝著直隸總督高斌大人的顏面!」

  「瓔珞!」皇后沖上前來,抬手摀住她的嘴。

  魏瓔珞卻將她的手從嘴上扯了下來,在眾人眼中,不知死活的繼續說了下去:「皇上因為一個臣子得力,就費心盡力安撫貴妃!堂堂一國之君,如此小意討好女人,和樓裡的姑娘去討好男人,又有什麼不同!這偌大的紫禁城,成了秦樓楚館,皇上您,成了最紅的姑娘,安撫完了儲秀宮,下一個輪到誰!」

  最紅的姑娘。

  最紅的姑娘!

  最紅的姑娘……

  鏗鏘一聲,弘曆拔下了牆上裝飾用的佩劍,寶劍應聲出鞘,寒芒閃閃,筆直朝著魏瓔珞刺去。

  魏瓔珞早有防備,長劍未至,她已經滾到桌子底下,那桌子便替她遭了難,險些被一劍劈成兩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后忙喊道。

  魏瓔珞滾爬到皇后裙子底下,哈哈一笑,遠遠朝弘曆喊道:「皇上這麼生氣,證明奴才說的沒錯,說大了為國為民,說小了左右逢源,只您賣了自己就罷了,別把氣性撒在別人身上!好端端的一國之君,倒真成了傾國名花呢!」

  從小到大從未受過如此屈辱,弘曆一時之間氣得兩眼發暈,眼前的人,手中的劍,全都出現了重影,他搖了搖身子,直覺怒意如火,自胸腔一路往喉嚨裡湧:「來人,來人!把這賤婢拖下去,立即——」

  話音未落,那股怒意已經順著他的喉嚨噴湧而出。

  只聽哇的一聲,一口血痰落在地上,紅中帶黑,黑中泛紅,隱隱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腥氣。

  「哈哈,好了好了!」大門應聲而開,葉天士快步衝進來,圍著地上的血痰轉了好幾圈,然後容光煥發的抬頭道,「皇上的病,這回可以大好了!」

  魏瓔珞順勢往地上一跪,收起先前那副人見人恨的嘴臉,乖巧恭順道:「瓔珞口出狂言,皆為皇上治病著想,請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的目光在她與葉天士臉上逡巡一圈:「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皇后娘娘,此事由草民來解答。」葉天士拱拱手道,「先前草民翻閱皇上醫案,發現病情久久不癒,與勞心過甚、血痰未清有關。所以,草民請瓔珞姑娘幫忙,故意激怒皇上,紓解這口鬱結已久的血痰,才能身心舒暢,病體痊癒。」

  皇后不管其他,只關心一件事:「這麼說,皇上的病很快會好嗎?」

  「當然!」葉天士自信滿滿道,「少則七天,多則半月,皇上就能大好!」

  御醫們追求一個穩妥,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所以開出的方子都顯溫吞,問他們何時能夠痊癒,也只模棱兩可的說個快了快了。

  也不是沒人想不出這個法子,只是沒人敢開這個方子,也就只有葉天士這樣的江湖名醫,才敢開出這樣的虎狼之方,只能說功業面前,他也不怕掉了腦袋。

  「這就好,這就好。」皇后雙手合十,似在朝菩薩祈禱。

  弘曆此刻的模樣卻一點也不好,他喉嚨裡哢哢作響,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伸出一根顫巍巍的指頭,指著前面的魏瓔珞。

  魏瓔珞趕緊道:「皇后娘娘,皇上剛清了血痰,身體虛弱,還是趕緊讓他躺下吧!」

  皇后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道:「對對!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伺候皇上躺下!」

  李玉等人手忙腳亂的攙扶過來,弘曆卻掙紮著不肯躺下,一雙充血的眼睛直直盯著魏瓔珞,似要將她生吞活剝,偏偏張開口,一句話說不出來。

  世上最瞭解他的人莫過於皇后,他無需開口,皇后就知道他心裡存了什麼念頭,有些哭笑不得道:「皇上,您別生氣了,瓔珞也是為了治病著想,才會故意激怒,並不是有心冒犯!」

  「哢,哢……」仍只有咽喉作響聲,弘曆不依不饒,仍用指頭指著魏瓔珞。

  皇后無奈,只得朝魏瓔珞使了個眼色。

  「哎呀!」魏瓔珞立刻眼皮一翻,「奴才,奴才突然頭暈……」

  「呀,你怎麼了?莫不是被過了病吧?」皇后裝模作樣的喊道,「快,快把人抬去休息!葉大夫,麻煩你為瓔珞診斷診斷!」

  一群人七手八腳的抬著魏瓔珞離開,背後,是弘曆筆直不離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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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苦與甜

  數日後——

  「那賤婢呢?」

  葉天士正在收拾桌上的醫箱,聽了這話,回頭望去:「皇上,您是說瓔珞姑娘嗎?」

  「除了她,還有誰?」帳幔後影影綽綽一個人影,冰冷如霜道,「把她叫來,朕要親手剝了她的皮!」

  皇后坐在床沿,手中端著一隻盛著褐色藥汁的瓷碗,藥汁略燙,她不斷攪著手中的湯勺給之降溫,聞言抬頭一笑:「皇上,瓔珞是為了給您治病,才會口出狂言,現在皇上清了血痰,精神大好,以臣妾來看,瓔珞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那臭丫頭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這樣都相信她的話?」弘曆冷冷道,「依朕看,那些話若非早就藏在心裡,能那麼順溜的說完嗎?她分明是借給朕治病的機會,變著法兒地出氣洩憤!」

  皇后嘆了口氣:「就算皇上現在想找人算賬,只怕也不行了。」

  弘曆忽然沉默下來,帳幔遮去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因病而形銷骨立的側影倒映在帳子上,良久才言:「……為什麼?」

  「瓔珞一回去就發了高燒,身上起了大片紅疹,葉大夫說,是照顧皇上的時候染了病,如今再也支撐不住,倒下了。」皇后抬手撥開眼前的帳幔,「哪怕瓔珞有千萬個不好,看在她精心侍候,又感染惡疾的份上,皇上也不該怪她一時失言啊!若不然,將來還有誰會鞠躬盡瘁,拚力伺候呢?」

  帳後露出弘曆陷入沉思的臉,他忽轉過臉來,陰沉沉對皇后一笑:「好,朕不怪她,不但不怪她,還要好好賞賜她……」

  養心殿耳房,幾名宮女送來了弘曆的賞賜。

  「這,這是……」魏瓔珞半窩在床上,看著對方手裡端著的黑色湯藥,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瓔珞姑娘,這是皇上囑葉大夫特意為你開的藥,快喝藥吧!」宮女走到床沿,一個將她扶起,一個將盛藥的勺子遞到她唇邊。

  皇上所賜,哪能推辭。

  魏瓔珞只能極不情願的喝了一口,結果哇的一聲,吃進多少吐出多少,一隻手卡著嗓子咳嗽了半天,才驚恐道:「怎,怎麼這樣苦,裡面放了什麼東西?」

  宮女老實回道:「黃連。」

  魏瓔珞立覺不對:「葉大夫給皇上開的藥裡面沒有黃連啊!」

  宮女:「皇上那份沒有,但葉大夫給您開的藥方,一定得有。」

  魏瓔珞驚愕道:「為什麼?」

  「特傳皇上的話。」宮女面無表情,魏瓔珞卻覺得自己能透過對方的話,看見一張斤斤計較的臉,「黃連清熱燥濕,瀉火解毒啊!」

  「……能不喝嗎?」魏瓔珞心驚膽顫看著那滿滿一大碗黃連湯。

  「伺候瓔珞姑娘用藥。」宮女以實際行動回應了她。

  同一時刻,養心殿寢殿內。

  葉天士侍奉在弘曆身旁,手中同樣一隻藥碗,裡頭盛著相似的藥汁,只是獨少一味黃連。

  饒是如此,弘曆仍喝的眉頭緊皺,似為了減少自己的痛苦,遂開口問道:「葉天士,那丫頭喝藥了嗎?」

  皇上的脾氣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早上還是賤婢呢,晚上就成了那丫頭,到了明天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葉天士心裡轉著這個念頭,嘴上則道:「有皇上口諭,自然是要喝藥的。不過,草民不明白,您為什麼要讓她喝黃連呢?」

  弘曆冷哼一聲:「這丫頭一肚子壞水,都能沁出毒汁來,黃連瀉火解毒,正適合她!還有什麼對症的中藥最苦?」

  鬧起脾氣來,即便天子也如同一個凡人,還是個斤斤計較的小氣男人。葉天士只能本著死同道不死貧道的心,小心回道:「要說最苦的中藥,黃連、木通、龍膽草,都是苦不堪言,最苦的是苦參——」

  弘曆一擺手:「那就從今日開始,一天三頓,頓頓不同種類的苦藥,換著法子讓她喝!要是不肯喝,就強行灌!良藥苦口利於病,朕這是為了救命恩人的性命著想,你聽懂了嗎?」

  「是。」葉天士應道。

  「呵呵呵呵……」許是想到了對方邊喝邊吐的悲慘模樣,弘曆心情大好,想著想著竟笑出聲來,葉天士的湯藥再送到他嘴邊,他也不嫌難喝了,笑吟吟的全喝了下去。

  葉天士見此,嘴角抽了抽,卻不敢說什麼。

  但得了弘曆這個指派,卻也不是什麼壞事,至少他不必再想什麼理由,什麼藉口去探望魏瓔珞了。

  出了養心殿之後,他背著藥箱,馬不停蹄的來到側殿耳房。

  宮人早已得到消息,一路無人阻攔,他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進房門,反手一關,對床上躺著的人影道:「魏姑娘,是我!」

  原本氣若游絲,病得氣息奄奄的魏瓔珞聽見他的聲音,忽然兔子似的從床上竄起,一臉抱怨:「葉大夫,能不能不要加黃連,太苦了!」

  「這可由不得我,是上頭的安排。」葉天士用手指了指天,暗示這是來自天子的強制命令,之後打開藥箱,從裡頭翻出一隻小藥瓶來,「硫磺膏是治療疥瘡的,不對症,換這個吧!」

  頓了頓,又試探性地問:「瓔珞姑娘,我有事兒不明白……」

  魏瓔珞雙手接過:「你問。」

  「明知自己從小就對花生過敏,為何要故意服用,引發大片紅疹呢?而且,還找我偽造疥瘡的醫案……」葉天士問道,想起弘曆的所作所為,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答案。

  這沒什麼不好回答的,又或者說最好給他答案,免得他自己胡思亂想。

  「……我故意激怒皇上,他醒過神來,第一個就會找我算賬,可我若是染病,他就算氣得七竅生煙,也不好再罰我啦。」魏瓔珞微微一笑,面色帶著病態的蒼白,「畢竟誰都知道,我照顧皇上才會染病啊。」

  葉天士略感意外,仔細一想,又覺得一切合情合理,當下佩服的點頭:「姑娘聰慧忠義,旁人難以企及一二,放心,草民一定盡力掩護,不會讓你露出半點破綻!」

  魏瓔珞笑而不語。

  等到葉天士離開,她才喃喃自語道:「忠義?我不過是藉機發洩心裡的怒氣罷了,誰叫他這樣對皇后娘娘……」

  如蓮花開於淤泥中,皇后的品性與宮中其他人相比,簡直可以算得上是纖塵不染。魏瓔珞很喜歡她,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將她與自己的姐姐作比較,然後得出結論……這兩人很像,無論是品格,還是溫柔照顧她時的模樣……

  魏瓔珞能為了姐姐隻身入宮,也能為了皇后怒罵弘曆。

  「只是罵人一時爽,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咯……」她輕嘆一聲,卻並不後悔,身旁沒人伺候,也不敢讓人伺候,她拔開瓶蓋,勾了些藥膏在手上,艱難的為自己上好藥,然後便吹燭睡下了。

  疼痛難耐,魏瓔珞難受的翻了個身,那些自己的手搆不著的地方,沒有上藥的地方,又癢又疼。

  ……是誰?

  魏瓔珞沒有睜開眼,繼續閉著眼睛裝睡。

  一隻冰涼涼的手落在她的額頭上,靜靜試探她額頭的溫度,良久才抽離。

  之後,是拔開瓶蓋的聲音,那隻手重新落回她身上,帶著藥膏的清香,動作又輕又緩,胳膊後側,脖頸,後肩……那些她自己搆不著的地方,他一一為她上藥,卻又沒有越軌半步,後背後腰,這些男人不該碰觸的地方,他都沒有藉機去碰,哪怕她此刻「睡著」,哪怕她就算醒著也不會責怪他。

  是的,這是一隻男人的手。

  一個她認識的男人的手。

  瓶蓋重又蓋上,屋子裡寂靜下來。

  魏瓔珞仍閉著眼睛,身上舒坦了許多,心裡卻又癢又麻,她不知自己此刻應不應該睜開眼,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看一看他,然後對他笑一笑。

  又怕他如往常一樣,落荒而逃。

  直至一個溫柔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如蜻蜓點水,如猛虎嗅薔薇。

  魏瓔珞極力克制,才能讓自己的睫毛不至於如自己的心一樣,方寸大亂微微顫抖。

  直至關門的聲音輕輕響起,她才睜開眼,嘆了口氣,抬手摀住自己被吻過的那邊睫毛。

  「……這場病。」漆黑的夜裡,魏瓔珞不由得翹起嘴角,「也不全是壞事。」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葉天士的湯藥熬到第十日,侍衛所裡,傅恆正翻看著手裡一卷兵書,一雙手忽然從他身後伸出,矇住他的眼睛。

  「瓔珞,你怎麼來了?」傅恆任由她矇住自己的眼睛,輕易的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笑著問,「你的病大好了?」

  「你怎知是我?」魏瓔珞放下手,繞到他身側,前幾日的病痛似乎讓她消瘦了一些,愈發顯得楚腰纖細,不堪一握。臉上的笑意卻動人了許多,她對他的笑,總是與對別人的笑不同,「我大好了,多虧某個田螺公子精心照顧我,每晚都為我更換額頭的帕子,用冷水擦手和手臂。」

  「咳。」聽到田螺公子這個稱呼,傅恆不自然的以拳掩唇,咳嗽了一聲,「這人是誰呀?」

  見他裝傻,魏瓔珞索性跟他一塊裝傻,面露驚訝道:「不是你嗎?」

  傅恆搖了搖頭。

  「……那可怎麼辦?」魏瓔珞咬了咬唇,雪白貝齒在紅唇上留下幾道淺淺白印,「我以為他是你,才許他為我上藥,那些地方,我是不允許其他人男人碰的……」

  傅恆聞言一愣。

  「既然不是你,那我就走了。」魏瓔珞輕輕一嘆,轉身離去。

  「等等!」傅恆再也坐不住,起身拉住她的胳膊。

  「……你還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她別過臉不看他。

  「我……」傅恆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與她說什麼。

  真是自作自受,何苦要撒那樣的謊,如今要如何下台?

  「傅恆!」正在傅恆苦惱之際,好友的大嗓門透門而入,「連熬十天,我快散架了——」

  哐噹一聲,大門打開,海蘭察保持著推門的動作,愣在門口,眼珠子左右移動了一下,訕笑道:「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我這就走,這就走,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哈……」

  「……十天?」魏瓔珞忽然回身在傅恆胸口捶了一拳,面頰如同她的嘴唇一樣殷紅,與其說是憤怒,倒更像是害羞,咬著牙道,「還說不是你!」

  傅恆望著她奪門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提手撫胸,他覺得自己也生病了,這個地方又癢又軟,像泡在溫湯中,像沐浴在花海中。

  「我真不是故意的。」海蘭察見魏瓔珞跑了,以為是自己的錯,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討好,「要不……我再替你值一天班?」

  傅恆一拳砸在他胸口,他這一拳頭可不像魏瓔珞的花拳繡腿,裂石般的力道差點把海蘭察給捶吐了。

  「不需要!」傅恆笑道,「你這個大嘴巴!」

  他的心如有花開,層層疊疊,相比之下,另外一個人的心情就不那麼美麗了。

  「你說什麼?」

  養心殿中,又碎了一隻茶盞。

  弘曆面色難看地坐在床沿:「你說那個賤婢已經回長春宮了?什麼時候?她不是還病著嗎?」

  「回皇上,魏姑娘已經痊癒,昨夜就已經搬回長春宮了。」李玉小心翼翼的回道。

  弘曆一聽,怒不可遏,隨手打翻了身旁的銅盆,銅盆滾落,溫水落了一地,殿中的人也跪了一地。

  「她明明在朕之後染病,病程最少一個月!」弘曆冷冷道,「為何還能比朕先痊癒?」

  「這……這……」李玉吞吞吐吐道,「也許……她病得輕一些?」

  「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病!」弘曆怒道,「把這個賤婢找來,這一次朕一定要親手剝了她的皮!」

  「皇上怎麼了?發這樣大的脾氣。」一個溫柔平和的聲音忽然響起,眾人循聲望去,都在對方的笑容中定下神來。

  世上只有兩個女人,笑容有此安定人心的力量,一個是觀音,還一個是皇后。

  即便是弘曆,看見她的笑容,怒氣也去了一半,正待將剩下的一半怒氣發洩出來,忽聽她道:「臣妾一路走來,聽見不少宮人在誇皇上呢。」

  「哦?」弘曆略感意外,「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很多。」皇后在床沿坐下,「譬如皇上能忍常人不能忍,魏瓔珞為治病冒犯了您,您卻絲毫不計較,是個寬宏大量的明君。」

  弘曆一聽,面色古怪。

  「不但不怪她,在知道她被您感染了惡疾之後,沒有趕她離開,反而許她留在養心殿,讓最好的大夫給她看病,實乃有德之君,千古難尋……」皇后繼續道。

  「夠了!」弘曆再也聽不下去,開口打斷她。

  皇后便不再開口,只笑吟吟地看著他。

  李玉小心翼翼打量他二人的臉色,見兩人都不開口,只好自己開口道:「皇上,那魏瓔珞……還要不要拿回來?」

  弘曆不好對皇后發火,見他撞自己槍口上,立即掉轉槍頭,將火撒在他身上,龍靴蹬在李玉胸口,一下子將他踹翻,弘曆怒氣衝衝道:「你沒聽見嗎!人家出言激怒,是為了救朕!感染惡疾,是為侍疾!就算傳揚出去,人人讚她是不畏強權的忠僕!更何況,她病都痊癒了,再也抓不住痛腳!朕若現在降罪,豈非成了不識好歹的昏君!朕這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說著說著,他臉色真露出一絲苦色,彷彿接二連三地吃了黃連、木通、龍膽草,苦參……

  那些他灌在魏瓔珞碗裡的藥,如今全吃在了他自己嘴裡。

  真苦,苦不堪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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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00:07: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獻禮

  「為了慶祝皇上的病大好,本宮準備送他一件禮物。」從養心殿回來,皇后將魏瓔珞等大宮女叫到跟前,「你們替本宮選一選,覺得哪一幅畫好?」

  展在眾人面前的是兩幅畫,一副山水圖,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另外一副是洛神圖,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明玉搶先道:「自然是這幅山水圖好,富察侍衛送來的東西,最好不過了……」

  此話完全沒有評點兩畫之間的優劣,字裡行間都是處心積慮的討好。

  偏生要討好的對象還不在眼前,皇后淡淡掃她一眼,便將目光轉向魏瓔珞:「你呢?」

  「回娘娘。」魏瓔珞想了想,道,「如果讓瓔珞來選,一定會送洛神圖。」

  「為什麼?」皇后問。

  「因這洛神顧盼之間,有三分像皇后。」魏瓔珞笑道,「每當皇上看到這幅畫,就會想到作畫的人,不好嗎?」

  她這其實也是討好,與明玉不同的是,她字裡行間情真意切,且要討好的人就在眼前。

  最後,皇后決定獻上《洛神圖》。

  因此事,明玉與魏瓔珞之間又生了嫌隙,只是今時不如往日,魏瓔珞已取代她成了長春宮最受寵的大宮女,皇后甚至手把手的教導魏瓔珞讀書寫字,兩人名為主僕,實際上已有半師之誼,感情之深,非比尋常,明玉再想對她使絆子很難,甚至不能再當面奚落她。

  於是前來長春宮拜會皇后的兩名秀女就遭了殃。

  「皇后娘娘正在休息,沒空接待。」明玉對眼前兩位小主子冷冷道,「兩位請回吧。」

  若是魏瓔珞在此,一定能夠認得出來,這兩位小主不是別人,正是當日選秀時最為出眾的兩名秀女,一個是端賢在外,形貌上與皇后頗有幾分相似的納蘭淳雪,另一個是膽小怕事,卻生得一副西子捧心貌的陸晚晚。

  從未被下人如此慢待過,納蘭淳雪面色變了變,悄悄塞了一錠銀子進她袖子:「明玉姑娘,我特意託人從福建帶來血燕,要獻給皇后娘娘,還請進去通稟一聲。」

  明玉顛了顛那銀子的份量,然後不屑的丟回納蘭淳雪懷裡,輕視的目光瞥了過來:「長春宮深受隆恩,什麼珍貴的東西沒有,區區血燕罷了,當誰沒見過麼?」

  「你……」連一向好脾氣的陸晚晚都有些發了火。

  納蘭淳雪拉住她的胳膊,輕輕搖搖頭:「知道了,那我們就改日再來向皇后娘娘請安吧。」

  回去路上,陸晚晚忍不住抱怨道:「我分明聽見正殿裡有聲音,明玉卻一口咬定皇后不在,她怎能如此輕視羞辱我們?」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長春宮不留我們,我們還沒別的去處麼?走,去儲秀宮!」

  是夜,兩個身影閃進了儲秀宮,燈火闌珊,窗戶紙上倒映著三個對坐而談的身影,除了桌上燭火,沒人知道她們三個商量了些什麼。

  明玉更不會知道,自己無意之中又闖了什麼樣的禍。

  她仍自怨自艾,一會兒恨魏瓔珞奪了自己的寵愛,一會兒恨皇后喜新厭舊,心裡總琢磨著怎樣才能重奪寵愛,重奪地位。

  一直想不到辦法,一直找不到機會,直到幾日後,乾清宮正殿開宴,一眾後宮嬪妃齊齊獻禮,以慶皇上身子大好。

  宴會熱鬧極了,最奪目的一位總是慧貴妃,這一位似乎天生就適應這樣的場合,知道怎樣才能將眾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只見她輕輕拍拍手,黃簾從兩旁拉起,露出一隊手持西洋樂器的太監來。

  大提琴、小提琴、單簧管、長笛、風琴等異國樂器同時奏響,聲勢浩大,頓將皇后那副《洛神圖》比了下去。

  弘曆看著這些樂器,聽著樂器奏響的曲調,竟楞楞出神,似掉進了往昔的回憶裡出不來。

  ——這些是他父親康熙帝收集的西洋樂器,弘曆還小的時候,爺們兩還一起向傳教士學了一陣子,那歪歪扭扭的小提琴聲長笛聲,至今仍是他最美好的回憶。

  「貴妃有心了。」弘曆嘆了口氣。

  誰都看得出來,這次宴會只怕又是慧貴妃拔得頭籌,最得皇上歡心,旁人不與她爭也難與她爭,叫眾人驚訝的是,素來霸道的她竟一反常態,主動向弘曆推薦了一個女子,讓她分潤自己身上的隆恩。

  「皇上,不止臣妾為了您的壽禮大費心思,舒貴人也很盡心盡力。」慧貴妃讓出身後那名女子,「您要不要看看她的禮物?」

  「舒貴人?」後宮女子太多,弘曆顯然沒法認識每一個,只是看她的面子,才向對方點點頭。

  明玉見了她,卻心裡咯噔一聲。

  她認出了對方,不正是前些天,被她一陣冷嘲熱諷,趕出長春宮的秀女麼?怎地投靠慧貴妃去了?

  納蘭淳雪獻上的是一座琉璃塔,琉璃塔不甚稀奇,稀奇的是上頭一粒舍利子,據說是宋朝高僧希圓圓寂後,七百餘顆舍利之中最珍貴的一顆,乃心臟所化,故被後世稱為佛之蓮。

  「皇上。」慧貴妃趁機道,「太后不是一直在尋找佛之蓮麼?」

  此物雖不得弘曆喜歡,卻一定能得太后喜愛。

  眼見受自己慢待的人就要一飛衝天,明玉心中更覺焦躁不安。

  「你也有心了。」弘曆點點頭,轉頭對皇后道,「皇后,除了這尊琉璃佛塔,你再從其他禮物當中挑選出幾件新奇有趣的,一併獻給太后。」

  「是。」皇后謙恭道,將黯然藏在了心底。

  與西洋樂隊相比,與佛塔舍利相比,她的洛神圖顯得那樣平凡無奇,弘曆只掃一眼,便丟在腦後,完全沒瞧出來畫上的人與她三分相似,又或許是看她看久了,不在乎了。

  「瓔珞。」收斂起黯然心思,皇后低聲道,「收好琉璃塔。」

  「是,娘娘。」瓔珞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抱著琉璃塔,與一同負責此事的宮女太監們出了門,去往儲放禮物的東此間。

  明玉眼珠子一轉,不聲不響的跟了上去。

  禮物眾多,魏瓔珞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挑選,而是先造冊登記。

  「萬字錦地團壽紋燈一對。」

  魏瓔珞提筆沾墨,落字紙上。

  「鶴鹿仙齡碧花瓶一對。」

  魏瓔珞才寫到仙字,身旁冷不丁伸來一隻手,劈手奪過冊子。

  略一皺眉,魏瓔珞轉頭問她:「明玉,你要做什麼?」

  「登記造冊,保管珍品,素來是我的工作,用不著你越俎代庖!」明玉抱著冊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要強奪這份差事。

  魏瓔珞盯著她:「是皇后娘娘命我登記。」

  明玉路上已找好藉口,脫口而出:「你沒聽見皇上吩咐嗎,需要先行選出兩三件太后喜歡的物品,你瞭解太后娘娘的喜好嗎?」

  見魏瓔珞一言不發,明玉心裡鬆了口氣,趁勝追擊道:「既然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別站在這兒礙事!珍珠,繼續!」

  負責念名的小宮女不知所措的看向魏瓔珞。

  以眾人對魏瓔珞的瞭解,本以為她會抗爭到底,畢竟這可是一位連皇帝都敢罵的主,卻不料她忽然一笑:「我入宮時日尚短,自是不知太后喜好,還要勞煩明玉你,仔細登記清楚,一一挑選。」

  「等等!」明玉朝她離去的背影喊道,明明是她搶奪了對方的差事,卻還裝出一副施捨模樣,道,「你不用走,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你可以留下來幫我。」

  「不必了。」魏瓔珞這一次卻不受她施捨,頭也不回的朝外走,「你如此奮勇表現,我自然不好搶功,你放心,我會稟報皇后娘娘,一切功勞都是你的!」

  「而我。」魏瓔珞出了門,望著滿天星辰,幽幽深宮,心想:「我正好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

  宮女無事不得離宮,所以若無皇后的吩咐,她從早到晚,幾乎綁死在了長春宮內,難有機會去到其他主子的宮內,更不用說是乾清宮。

  「如果姐姐死的當晚,有人從乾清宮去御花園行兇,往返一次需要多久,能不能避開巡邏呢?」魏瓔珞立在大殿門口,朝御花園邁出一隻腳去,心裡默念,「一步、兩步、三步……」

  她一步一步離開了乾清宮,將那推杯換盞,燈火闌珊拋在腦後,只帶著一條孤零零的細長影子,獨自一個人走進了御花園。

  「三百步,三百零一步,三百……啊呀!」一隻手忽然扯住她的腳,將她從御路銜接處扯落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拉,差點沒將魏瓔珞的魂給嚇飛,尤其是這隻手將她扯落之後,還不規矩的從後面摟過來,雙臂有力的扣在她的腰上。

  魏瓔珞想也不想,腳跟狠狠一跺,跺在了對方腳上。

  「來人——」她扯著嗓門正要叫,一個聲音溫柔如月光,貼在她耳畔輕輕念道:「石樑深處夜迷藏,霧露溟累護月光。捉得御衣旋放手,名花飛出袖中香。」

  魏瓔珞停下了掙扎,靠在對方懷裡,低低一聲:「少爺,你突然抓住我的腳,可把我嚇壞了。」

  她的少爺只有一個人。

  傅恆摟著她站在老虎洞中,身旁奇石崎嶇,灰白石頭上攀爬著一叢叢碧綠色的爬山虎,樹影搖曳,在他們身上落下斑駁影子。

  「我畢竟是紫禁城的侍衛。」傅恆笑吟吟道,「見一個不守規矩的小宮女,居然夜行至御路上,自然要將她拉下來了。」

  魏瓔珞哼了一聲,似乎對他的解釋十分不滿意:「這樣說,若是其他小宮女從這路過,你也要拉她到你懷裡咯?」

  「這紫禁城裡,可沒有另一個這樣大膽的宮女了。」傅恆嘆了口氣。

  魏瓔珞這才抿嘴對他笑了笑。

  「讓我猜猜看,你半夜三更跑來這裡,一定不是為了吹風,想必……是想重走一遍乾清宮到御花園的路。」傅恆最是知她懂她,一下子就猜出她要幹嘛,頗有些無奈的說,「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是已經幫你查過了嗎,那晚並無人離開夜宴。」

  「那晚四百來人,總有一兩個紕漏的。」魏瓔珞不依不饒,不肯放棄這唯一的線索,「或許有人悄悄離開,一來一回,也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傅恆不敢苟同:「這條路我走過很多遍,全程走完很快,避開巡邏的侍衛卻不可能。」

  魏瓔珞咬了咬唇,又提出一個可能:「若對方出身高貴,侍衛替他隱瞞呢?」

  傅恆搖搖頭:「侍衛效忠於皇上,只聽他一人調遣,區區宗室,怎能趨使?」

  魏瓔珞盯了他好一會,笑道:「那可未必,那位怡親王不就聽了嘉嬪的唆使,故意與我為難嗎?」

  還有慶錫……平日裡多小心謹慎一個人,卻也抵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輕易的就將她給賣了。

  傅恆正要說些什麼,忽然頭頂上轟隆一聲,如天崩地裂,如雷霆作響,驚得魏瓔珞雙手抱住傅恆的腰:「什麼聲音?」

  她總是一副剛強模樣,什麼事都愛自己做,自己扛,難得流露出的小女兒姿態,讓傅恆覺得又新鮮又迷戀,忍不住將許多事拋之腦後,只看著她只摟著她,笑道:「你抬頭。」

  魏瓔珞疑惑的抬起頭。

  那一刻,漫天煙花在紫禁城是上空綻放,紅色黃色,綠色紫色,萬千光彩如雨落,落在她的瞳中臉上。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水。」傅恆又在她耳畔吟詩了,她不愛聽這文縐縐的東西,卻又喜歡聽他的聲音,喜歡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句詩,每一個字,每一絲真情。

  「……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傅恆慢慢低下頭,頭頂萬千煙花,抵不過他此刻深情的注目,他對她說,「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魏瓔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東次間的。

  只知道腳下發軟,如踩雲端,一閉上眼,就是他的聲音,以及他閉目而來的面孔。

  急忙用雙手拍打拍打臉頰,對自己說:「可別被人看出異常來,就說……是吹風吹的頭疼腦熱,臉頰發紅吧。」

  她準備用這個拙劣的藉口矇混過關,否則難以解釋自己的臉為何這樣的紅。

  但她很快發現,對方或許並不需要她的解釋。

  「混賬東西!」掌嘴聲從東次間內傳來,是明玉憤怒中透著驚恐的聲音,「叫你看著東次間,你卻偷跑出去看煙花,現在如何向皇上皇后交代!」

  「我,我也不知道慧這樣啊!」珍珠的哭聲接著響起,「況且你不也出去看煙花了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明玉氣急,揚起右手,又要抽她一個耳光,卻被魏瓔珞從後抓住。

  「你回來的好。」明玉見了她,急忙道,「看看,她都闖了多大的禍!」

  魏瓔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然後愣住。只見納蘭淳雪獻上的那尊琉璃金塔上,空蕩蕩一片,佛塔舍利竟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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