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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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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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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壓制

  「去啊。」魏瓔珞抬手指著房門,「我在這裡等你們,你們快去啊。」

  房門敞開著,夜風從外頭嗚嗚吹進來,一群剛剛還叫囂著要去告狀的宮女,腳下卻像塗了魚膠一樣,死死黏在地板上。

  「你真當我們不敢?」錦繡對左右宮女道,「走!」

  可這次卻沒人應和她。

  眾人雖然嫉妒魏瓔珞,但比嫉妒更多的,是忌憚。

  畢竟就在幾個時辰之前,就有一個宮女因她被驅逐,未等太陽落山就抱著一團藍布包袱,哭哭啼啼的出了宮,餘生再也別想踏足宮門半步。

  誰願步她後塵?

  魏瓔珞的目光從這群人臉上一一掃過,心中冷笑,不過一群牆頭草,哪邊風勁哪邊倒,錦繡強勢她們就倒錦繡那邊,覺得她難搞又倒向她這邊。

  目光重又回到錦繡臉上,魏瓔珞淡淡道:「你覺得我是在出風頭?我只是在幫吉祥而已,你也可以幫她,你們人人都能幫她,只是你們沒一個選擇這麼做,所以最後得到誇獎的是我,你們只記得我吳總管誇了我,怎麼不反省自己什麼都沒有去做?」

  「幫人作弊,你還有理了?」錦繡反唇相譏,「也是我心善,沒有當場揭發你們,你們哪兒繡的是什麼錦雞牡丹圖,吉祥先前繡的分明是條金魚……」

  「夠了!」魏瓔珞打斷她的話,冷冷道,「我懶得再跟你討論這事,你記住,我魏瓔珞這個人,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你今天怎麼對我,我事後必當百倍還你!好了,去啊,你們都去啊,去姑姑那!」

  「你!」錦繡心中已經有些怕了,但嘴上還是不饒人,聲色俱厲道,「你真當我不敢?」

  卻見魏瓔珞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朝錦繡走了過來。

  「你,你想做什麼?」錦繡被她嚇得後退幾步,手臂被她一挽,忍不住掙紮起來,「你幹什麼?你要帶我去哪?」

  「帶你去見姑姑啊。」魏瓔珞笑靨如花,拉著她往門外走,「再晚一些,恐怕姑姑就要睡了。」

  錦繡聞言目瞪口呆,她原以為魏瓔珞是在逞強,哪知道她居然真敢這麼做,忍不住問:「你,你真不怕被姑姑懲罰嗎?」

  「怕?該怕的人不是你嗎?」魏瓔珞笑吟吟道,「還記得之前那個宮女是怎麼被趕出去的嗎?‘主子最討厭搬弄是非的蠢東西’——這話吳總管才說完,你就給忘了?」

  錦繡聞言哆嗦了一下,那個抱著藍布包袱,於斜陽落日下,垂淚離宮的蕭索背影,又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

  「我可沒有搬弄什麼是非,今晚上的事全是你給鬧出來的,大夥都看見了……」錦繡急忙道。

  「然後呢?」魏瓔珞憐憫的看著她,「你以為掌事姑姑那麼有空,替你慢慢斷出是非黑白啊!今天我們幾個人,就住在同一間屋子,但凡鬧出一點事,大夥就會一併被罰,搞不好還會一起被趕出去,你信不信?」

  「我,我不信……」錦繡語氣更弱。

  「不信,那我們現在就去試試。」魏瓔珞卻笑得更加鎮定自若,扯著她的胳膊就要往外走。

  錦繡嚇壞了,下意識的用另外一隻手抱住柱子不肯走,其餘宮女面面相覷一陣,也一個個衝了過來,抱手的抱手,抱腰的抱腰,還一個匆忙將門給關上了,然後七嘴八舌的勸道:「瓔珞,別這樣,都這麼晚了,打擾姑姑休息,你真不要命了嗎?」

  「就是,不就是一床被子的事嗎,何苦鬧到上面去?」

  「哎,說起來這事都是錦繡起的頭,錦繡,你給瓔珞道個歉,這事不就完了?」

  牆頭草迎風倒,生怕事情跟魏瓔珞說的那樣,鬧大以後,連累大夥一起受苦,眾宮女們紛紛將矛頭掉轉,指向了錦繡,千夫所指,無疾而終,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兌責難,錦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最後只得忍著一口怨氣,對魏瓔珞低頭道歉:「我知道錯了,瓔珞,你放手,我再也不說這事兒了。」

  「道個歉,這事就沒發生?」魏瓔珞笑道,「你真當我這麼好打發?」

  錦繡覺得自己一肚子委屈,眼睛裡忍不住飽含淚水,尖叫道:「那你還想怎樣,讓你抽幾巴掌嗎?行,你來啊……」

  咚咚咚!

  幾聲重重捶門聲打斷了她的話。

  「大半夜的,都在鬧什麼?」方姑姑的聲音隔門而來,「開門!」

  眾宮女立刻嚇傻,目光齊齊看向魏瓔珞,竟是不知不覺將她當成了主心骨,指望她給眾人拿主意。

  「馬上來!」魏瓔珞應了一聲,然後壓低聲音對眾宮女道,「還等什麼,把水桶跟地上的水漬清理一下,其他的我來解決。」

  她一聲令下,眾人立刻付諸於行動,宮女們匆匆忙忙將水桶藏到床底下,一時之間找不到掃撒工具,兩個宮女索性跪在地上,掏出帕子將水漬擦拭乾淨,等她們做完這一切,魏瓔珞才抬手鬆了鬆髮髻,一副剛剛從被窩裡爬出來的慵懶模樣,拉開房門道:「姑姑,這麼晚,您怎麼來了?」

  「吵成這個樣子,隔著十里遠我都能聽見,你讓我怎麼睡?」方姑姑走進門來,目光在眾宮女臉上一掃,「說說,這麼晚了,一個個不睡覺,都在吵些什麼?」

  「沒什麼。」魏瓔珞神情平靜道,「是我剛剛不小心,把茶壺打翻了,濕了床上的被縟,大夥正在幫我合計該怎麼辦呢。」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方姑姑臉色一沉,教訓道,「明兒自己拿出去曬乾,今兒晚上你就把被縟翻過來蓋吧,記住,不許再出聲,否則一併挨罰,聽見沒!」

  眾宮女急忙應道:「是!」

  哐噹一聲,房門再次關上。

  門內的宮女們齊齊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吐完,人人都有些意興闌珊,睏意跟著上來,不少人直接往自己床上爬。

  錦繡同樣如此,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給魏瓔珞找些不痛快,最後險些將自己的臉送上去給人抽,她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反而因為今夜的事情,徹底記恨起了魏瓔珞……

  「遲早要給你好看。」錦繡心裡想著,忽見一隻手從旁邊伸來,將她的被縟從床上拖走,她吃了一驚,回頭望著對方道,「魏瓔珞,你拿我被子幹嘛?」

  魏瓔珞隨手一丟,將一床濕漉漉的被縟丟給她,然後將方姑姑先前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明兒自己拿出去曬乾,今兒晚上你就把被縟翻過來蓋吧。」

  「你想得美!」錦繡伸手去扯自己被縟,「把我被子還來!等等……你去哪?」

  魏瓔珞壓根不反抗,錦繡要,她就鬆手將被子還給了她,然後逕自往門外走:「我去找姑姑咯。」

  其餘宮女立刻不同意了,紛紛對錦繡怒目而視:「你夠了沒?」

  「還想連累我們?」

  「給她給她!」

  錦繡無可奈何,貝齒咬唇,唇上幾乎要滲出血來,萬般不情願的將手裡的被縟遞過去:「拿去!」

  「給我放床上,鋪好。」魏瓔珞負手而立,懶洋洋的吩咐道。

  你當我是你的傭人?錦繡被她氣得頭暈眼花,胸膛起伏了好久,才不情不願的下了床,將被縟丟到魏瓔珞床上,然後飛快回了自己炕上,用濕漉漉的被子將頭一蒙,被子微微顫抖,也不知是不是在裡面偷偷哭了。

  魏瓔珞也慢吞吞的回了炕上,眼角餘光向周圍一掃,不少人急忙避開了她的目光。

  有錦繡這個好榜樣在,相信這些人會消停一段時間,不會也不敢再找她麻煩。

  「瓔珞。」熄燭之後,吉祥靠在她身旁,小聲與她咬著耳朵:「你好厲害啊。」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想要不被人欺負,有時候只能心狠一些。」魏瓔珞懶洋洋的回道。

  吉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也不知將這話聽進去沒有。

  過了不久,耳邊傳來輕輕的鼾聲,魏瓔珞轉眼一看,這小姑娘已經睡著了,無奈笑笑,替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真是個孩子,睡覺都不安分,被子都滑到腰上了,也不怕夜涼感冒。

  「真羨慕你。」她摸摸對方略帶一絲娃娃肥的臉,像摸著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夜已深,她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最後實在是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看著烏黑烏黑的天花板,心想:「我終於進繡坊了,可姐姐的事,我該從何下手呢……」

  繡坊離天子實在太遠了,她見不到他,只有手裡的繡品有可能見到他,但這有什麼用,她不是來奉獻自己手藝的,她是來為姐姐找回公道的。

  「別急,慢慢來。」魏瓔珞對自己說,「首先,我得先收集情報……兩種人,一種是在宮裡待得時間長的,還一種是地位高的,這兩種人知道的事情都多,我要想辦法結識這兩種人……」

  待得時間長的,方姑姑。

  而地位高的……

  魏瓔珞眼前浮現出一隻纏繞翡翠念珠的手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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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5:2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后妃的畫

  哐當!

  一隻纏繞翡翠念珠的手腕向右一掃,一隻名貴的白釉八仙圖花瓶從桌上掃落,三年時間才出一個的貢品,頃刻之間碎成一地廢渣。

  嘉嬪進門就撞見這一幕,幾片碎渣還蹦跶到了她腳邊,嚇得她後退幾步,略帶驚恐道:「貴妃娘娘,好端端的,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儲秀宮內金碧輝煌,尤其一隻博古架,上頭置滿各種金銀玉器,古董奇珍,有西施用過的玉石枕,王昭君抱過的琵琶,貂蟬戴過的明月珰,以及楊貴妃用來盛荔枝的彩繪盤,如今全被慧貴妃毫不留情的掃到地上,氣沖沖道:「用不著你管,滾,有多遠,給本宮滾多遠!」

  嘉嬪無奈退出門,拉著門外的宮女問:「到底怎麼回事?」

  宮女小聲道:「您有所不知,貴妃剛回來的時候還好好兒的,誰料皇上賜了一幅《班姬辭輦圖》,娘娘看了頓時大發雷霆!」

  嘉嬪琢磨片刻,重又推門而入,笑道,「娘娘,聽說皇上賜了您一副《班姬辭輦圖》?恭喜恭喜!」

  「喜什麼?」慧貴妃氣得臉色發青,「漢成帝邀請班婕妤同車,班婕妤卻以不合禮數為由拒絕了,因此成為一代賢妃,他這是要警告我,什麼才是知禮的妃子!」

  嘉嬪:「娘娘,您想差了……」

  「全是為了她!」慧貴妃又摔了一隻玉盤,然後來來回回在屋子裡走著,一臉的焦躁憤恨,「一入了宮,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后,她一年宮分一千兩,我少她四百兩;長春宮用金器,儲秀宮只配用銀器;她用儀駕,我用儀仗,哪怕過節的賞賜,我都要少得多!好,這些本宮可以忍,那皇上呢!剛剛我就站在那兒,一個大活人,皇上愣是瞧不見,滿心滿眼都是她,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賞賜這破圖,就是說我僭越,欺負了他心愛的皇后!」

  「娘娘。」嘉嬪忙走過來,放軟聲音安撫道,「您誤會皇上了。」

  「哦?」慧貴妃眉頭一挑,斜眼看她,「你倒是說道說道,我誤會皇上什麼?」

  「皇上賜下來的,可不止這一副《班姬辭輦圖》。」嘉嬪道,「鐘粹宮那邊是《許後奉案圖》,啟祥宮那邊是《姜後脫簪圖》,便連皇后那邊都送了,是一副《太姒誨子圖》。」

  慧貴妃聞言一愣:「她也收到了?《太姒誨子圖》,什麼意思?」

  「依嬪妾的看法,此番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賜下些古代賢良后妃的畫像來,要後宮眾妃嬪好好傚法一番罷了。」嘉嬪笑道,「你何必為這事生氣呢?」

  聽聞皇后那邊也收到了類似的畫像,慧貴妃的氣立刻消了大半,她依著椅子坐下,身旁宮女急忙給她端來一盞茶,她接來喝了一口,然後翹起豔麗的唇,對嘉嬪萬種風情的笑道:「你倒是天生一張巧嘴,說得都是本宮愛聽的話。」

  嘉嬪低眉順眼道:「嬪妾不才,願為娘娘分憂。」

  「繼續說。」慧貴妃吩咐道,「本宮不信皇上會無的放矢,依你看,皇上此舉,究竟有何深意?」

  在宮裡生活,就是要多看,多聽,還要多想。上面的主子咳嗽一聲,下面的人就要從這咳嗽聲中分辨出一二,主子是渴了還是病了,是給他端茶還是上藥,皇帝不過賜下幾幅畫來,但足夠收到畫的人琢磨到天明了。

  嘉嬪思索片刻,回道:「皇上一共賜下十二幅畫,嬪妾猜測,這十二幅畫合起來,就代表他心目中完美后妃的理想。比如說《徐妃直諫》是希望妃嬪傚法徐慧妃,在唐太宗犯錯之時,勇敢地直言相諫,以及《曹後重農》……」

  「《曹後重農》?」慧貴妃一聽這名字,哈哈大笑起來,頭上的珠釵隨之搖曳起來,晃晃生光,「誰這麼倒霉,收到這破玩意,皇上這是要她去務農嗎?」

  「是希望那位能如當年宋仁宗的曹皇后一樣,樸素節約,重視農桑。」嘉嬪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嬪妾聽聞,還有人收到了《婕妤當熊》呢。」

  「哎喲,本宮的肚子!」慧貴妃捂著肚子,前仰後合,險些笑得從椅子上跌下來,「這又是誰?皇上是勸她別當人,上山當頭熊瞎子嗎?」

  「估摸著是希望她能像從前的馮婕妤一樣,在漢元帝遇險的時候,以命相護,保他安全。」嘉嬪解釋道。

  十二幅畫一一解釋下來,慧貴妃揉著自己的肚子,若有所思道:「這麼說,皇上是要我們這些做妃子的,既美貌出眾,又要孝順賢良,簡樸持家,必要的時候還能手撕猛虎,徒手抓熊咯?」

  「是。」嘉嬪笑道,「娘娘真是聰慧,一點就透。」

  慧貴妃嗤的笑了一聲,然後有些意興闌珊的往椅子上一靠,抬頭望著頭頂天花板,喃喃道,「這到底是個女人,還是個神人啊?」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有人輾轉反側,有人憂思難免,而養心殿內,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個人,同樣還未就寢,仍在燭火下批著他的奏摺。

  被燭光照亮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溫暖金色,如同廟宇中的金色神像,莊嚴肅穆,高高在上,多少宮人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只求他垂眸一顧。

  「皇上。」伺候他多年的大太監李玉走近前來,手裡一隻托盤,「皇后娘娘送宵夜過來了,您也該歇一歇了。」

  托盤裡放著一碗冰糖雪梨湯,弘曆接過抿了幾口,甘甜沁入心扉,他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道:「近日宮裡發生了什麼稀罕事沒?」

  「皇上想聽什麼?」李玉笑道。

  「什麼都行。」弘曆懶洋洋道,「後宮最近有什麼有趣的事,說來讓朕清醒清醒。」

  後宮雖大,其實也小,主子就那幾個,真正為數眾多的是宮女跟太監,而作為眾太監之首,李玉掌管著無數雙眼睛跟耳朵,許多秘密在他這裡根本不是秘密,偌大一個後宮對他而言,彷彿一堵時刻透風的牆。

  這也是弘曆重用他的原因之一,有他在,弘曆時刻都能知道後宮的狀況。

  「若說後宮,各位小主們最近正為同一件事頭疼呢。」李玉笑道。

  「哦?」弘曆眼也不睜,雙手交扣在胸前,「什麼事?」

  「事情的源頭,是皇上您賜下的那些畫……」李玉將慧貴妃那邊的情況簡單描述了一番,若是慧貴妃在此,定會心膽俱寒,因為才發生在自己宮裡的事情,一個時辰不到就由李玉複述了一遍,內容詳盡無比,甚至連她說話時的神態都描述的一般無二,「……儲秀宮那邊的狀況便是如此,慧貴妃因那副《班姬辭輦圖》,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呢。」

  「她什麼時候不發脾氣呢?」弘曆不置可否,「其他人呢?」

  「嫻妃娘娘那邊,她額娘過來了,要她多跟您吹些枕邊風,好讓她阿瑪能向上挪個窩兒,只是被嫻妃娘娘以後宮不得干政的理由辭了。」李玉嘆道,「她額娘憤然離去,嫻妃娘娘沒攔,只是將您賜的畫供了起來,拈香禱告,念叨著: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弘曆睜了一下眼睛,重又合上:「……皇后那邊呢?」

  「皇后娘娘似乎心情不大好。」李玉回道,「她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手底下的兩個貼身宮女暗地裡討論,說是……」

  他欲言又止,話說半句留半句,弘曆不耐煩的催促道:「說什麼了?」

  「說……您是在借這幅圖提醒皇后娘娘,莫再因為三年前的事一直頹著,對萬事都不上心。」李玉說到這,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弘曆的臉色。

  三年前,皇后娘娘所出的二皇子忽然去了。

  母子情深,皇后娘娘因此幾乎一蹶不振,今年才稍微緩過來些,雖在外人眼裡,她與弘曆依然情深義重,舉案齊眉,但李玉卻知,兩人終究是因為這件事,而起了一些嫌隙。

  果見弘曆眉頭微蹙,顯是不願再討論這事。

  李玉便果斷為這件事結了個尾,裝作一臉詫異道:「皇上,奴才斗膽問一句,那十二幅宮訓圖聯起來,是否您對后妃的希望?」

  弘曆輕輕搖搖頭,將剩下的半盞冰糖雪梨湯一氣喝完,然後重新拿起奏摺,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復先前的專注模樣。

  李玉見他心不在奏摺上,便大著膽子繼續跟他說話,只見他腆著臉道:「皇上,奴才好歹也算半個男人,在紫禁城裡見過的女人多了!這女人嘛,生得千嬌百媚,身段窈窕迷人,再會點詩詞歌賦,吹拉彈唱,便算難得了,還要求集萬千美德於一身,這要何處去尋?」

  「朕是看她們太閒了。」弘曆頭也不抬,盯著手裡的奏摺道。

  李玉聞言一愣:「啊?」

  「閒,則生事。」弘曆微微一笑,這笑容略顯狡猾,沖淡了他臉上的莊嚴肅穆,使得廟宇中的神像落到了凡間,「朕給後宮賜下宮訓圖,夠她們琢磨一陣子了。」

  後宮眾妃只怕想破頭,也想不出十二幅古賢妃圖背後,竟是這個答案,便連李玉也呆愣了片刻,才喃喃道:「琢磨一陣子,那能管什麼用?」

  弘曆哈哈一笑,將手中奏摺一卷,親暱的在他額頭上敲了敲:「因為她們大多都和你一樣笨,只會覺得朕是在提醒她們,要懂得賢良淑德。那為了符合朕的暢想,做一個賢良的妃嬪來討好朕,她們勢必要安生幾日,朕就清靜幾日!」

  「啊?」李玉楞道,「皇上,您耍她們啊!」

  哈哈大笑聲在養心殿內響起,守在門外的兩名御前侍衛面面相覷,也不知皇上是因為什麼事笑得這樣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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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5: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寢

  一名小太監跨入燕喜堂內,行至慧貴妃身旁,附耳與她低語一句。

  「皇上笑了。」

  慧貴妃點點頭,對身旁的貼身宮女點點頭,那宮女便領著小太監下去領賞了。

  也不止李玉有耳目,慧貴妃在皇帝身旁也有耳目,若能替她帶回有價值的情報,她便不吝賞賜。

  譬如這次,雖然對方帶來的僅有四個字,但字字千金。

  「皇上既然笑了,想必今夜心情不錯。」慧貴妃心想,「說不定……」

  「娘娘,可是有什麼喜事?」嘉嬪笑問。

  慧貴妃不動聲色地瞥她一眼,笑道:「沒什麼。」

  燕喜堂內除卻她,還有嫻妃,怡妃,婉貴人等等,眾嬪妃按位份端坐在各自的椅子上,倒不是夜裡要敘什麼家常,而是在等著皇帝的傳喚。

  今夜如此,夜夜如此,寫著眾妃名字的綠頭牌送至養心殿內,每個人都翹首以盼,盼著皇上拿起自己的牌子。

  「皇上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傳人侍寢了。」嘉嬪見她不願意回答,便知情識趣的轉了個話題,嘆道,「今夜該不會也要一個人歇下吧?」

  這話說得眾人都憂心忡忡,便是慧貴妃也有些心情沉重。

  別看她位高權重,在後宮之中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連皇后有時候都得看她臉色行事,實際上她有一樁心病——膝下無子。

  美人如花歲歲老,她總有一天會容顏老去,而宮中最不缺的就是如花美眷,正值妙齡的秀女,那時候皇上還會拿起她的綠頭牌嗎?不會了。

  「真想有個孩子……」慧貴妃忍不住心想。

  養兒防老,民間如此,宮中更是如此,待到容顏老去,還有什麼可以依靠,自然只有膝下麟兒了。即便這孩子愚笨了些,但也是一位親王,足以成為年邁母親的後盾,若是運氣好,生得聰明伶俐,才德兼備,兼之討皇上喜歡,那麼日後……連太后的位置都是可以博一博的。

  慧貴妃撫了撫自己不爭氣的肚子,更加不願將先前得來的消息與眾人分享,若能夠凡事她說了算,她恨不得讓李玉只往皇上面前遞自己的綠頭牌。等待令人心焦,她撫著自己嵌著玳瑁的假指甲,漫不經心的問:「對了,怎不見純妃?」

  「娘娘,純妃受了風寒,身體還沒好,今晚上不能來了。」嘉嬪回道,她似乎總是知道很多事。

  慧貴妃多看她一眼,懶懶道:「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倒有一大半兒都在病著,這真是個病西施啊。」

  「娘娘說的是。」穎貴人忙找個由頭跟她拉近關係:「純妃姐姐的身子骨是弱了些,三天兩頭病著,昨天我們幾個還商量著要去探病。」

  「去什麼。」慧貴妃似笑非笑道,「純妃病了,自有皇后關懷,你我操什麼心?」

  穎貴人被她這話一哽,登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半天才弱弱應了一聲:「是。」

  其餘宮妃見她碰壁,更加噤若寒蟬,人人都想要個靠山,人人都想攀上慧貴妃這根高枝,然而她喜怒無常,常人實在難以揣測她的喜好,若是一不留神惹惱了她,往後在後宮裡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慧貴妃玩了一會自己的手指甲,忽又道:「愉貴人呢?」

  屋子裡靜悄悄一片,半天無人應答。

  慧貴妃將目光一抬,落在一名綠衣美人身上:「怡嬪,問你呢,你的好姐妹愉貴人呢?」

  後宮之中也並不是人人都互相針對,偶爾也有如愉貴人與怡嬪這樣的,雖不是親生姐妹,卻勝似姐妹,總是相互扶持著,相互安慰著。

  怡嬪定了定神,起身回她的話道:「回貴妃娘娘的話,愉貴人身體不適,告了假……」

  「哦?」慧貴妃單手支著太陽穴,「又一個身體不適……」

  她本是隨口一問,打發打發時間,豈料怡嬪臉上竟流露出一絲緊張。

  未等慧貴妃品出其中深意來,嘉嬪便笑道:「最近紫禁城不知刮了什麼邪風,一個個都病倒了,看來是要請太醫開些藥給大夥,防範於未然了。」

  「愉貴人那呢?」慧貴妃盯著怡嬪的臉,「請太醫看過了嗎?」

  許是知道自己先前的緊張引起了她的注意,怡嬪強自鎮定道:「嬪妾本想請太醫來看看的,但是阿容從小就怕吃藥,又只是輕微咳嗽,想來沒有大礙,想必躺上幾日就能好了……」

  她回話的時候,慧貴妃一直盯著她的臉,目光彷彿一把鋸子,寒光厲厲,彷彿下一秒就要切開她的腦子,看看裡面藏著什麼念頭。

  卻在此時,房門一開,大太監李玉從外頭走了進來。

  慧貴妃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過去,與在座眾妃一起,將渴望的目光投向李玉。

  李玉青衣若素,手肘上搭著一柄拂塵,對眾妃行了禮,然後在眾妃渴望的目光中,說出了她們最不想聽見的兩個字:「叫散!」

  這兩個字將后妃眼中的渴擊得粉碎,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故慧貴妃是其中失望最大的一個,她忍不住問:「皇上怎麼又一個人歇下了?」

  李玉賠笑道:「貴妃娘娘,奏章堆積如山,皇上要連夜批改,今日就不叫娘娘們空等了。」

  慧貴妃冷冷一笑,當即起身朝門外走去,如此無禮行為放在她身上,倒是一件稀疏平常之事,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怡嬪下意識的鬆了口氣,與其餘眾嬪妃一起恭敬的對她的背影喊道:「嬪妾恭送貴妃娘娘!」

  夜幕低垂,隨著宮妃們一個接一個回宮就寢,宮女所內,一把沉重的戒尺忽然落下。

  「啊!」

  「好疼啊!」

  「是誰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小宮女一個個從睡夢中驚醒,正要朝對方發難,睜眼卻見方姑姑冰冷如霜的面孔,登時滿胸怒意如雪消融,一個個鵪鶉似的爬下床來,恭敬喊道:「姑姑。」

  方姑姑右手持戒尺,那柄戒尺又粗又長,渾似一根椅子腿,她緩緩用戒尺敲著自己的左手心,目光從宮女臉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吉祥臉上,冷冷道:「你是怎麼睡覺的?」

  吉祥懵了,抬手擦了一下嘴邊殘留的口水,賠笑道:「睡覺還能怎麼睡,就是躺著睡啊。」

  「誰許你躺著睡的?」方姑姑冷斥一聲,「仰天大睡,那是罵天咒神,要遭天譴的,宮裡可沒這麼不守規矩的奴才!統統給我上床,重新睡過!」

  眾人面面相覷,直到方姑姑的戒尺往吉祥身上一抽:「還不快點!」

  一片雞飛狗跳,眾宮女急急忙忙的爬回炕上,有方姑姑的前言在此,一個個都不敢再躺著睡,或側或趴,結果還是遭了方姑姑一陣好打。

  「腿,你要伸到神武門去啊!」

  「還有你,左手側放在腰間!」

  「連睡覺都不會,該打!」

  沉重的戒尺雨點似的落下,這個敲手,那個敲腿,有些個年級小的,被敲得兩眼含淚,卻不敢喊疼,只能死死咬著下唇,然後照著她的話去做。

  直至所有人都側身臥在炕上,乍一眼望去,彷彿同一批模子裡燒出來的人俑,方姑姑這才收回手裡的戒尺,冷冷道:「都記住這個姿勢,睡著了也別忘!走!」

  說完,方姑姑便領著身旁兩個大宮女離開。

  待她走後,屋子裡才響起低低的哭泣聲,遮遮掩掩,怕被方姑姑聽見,一個個似從指縫間漏出來。

  「瓔珞。」吉祥將袖子挽起,眼淚汪汪的對魏瓔珞道,「姑姑抽得我好疼,你幫我看看,我手背是不是紫了?」

  屋裡又沒有點燈,藉著透窗而入的那點稀薄月光,魏瓔珞也看不清她手背上是青是紫,就算紫了又能怎樣?宮中等級森嚴,大宮女抽打她們這種小宮女,實屬天經地義之事,沒處可以伸冤。

  「瓔珞。」吉祥悄悄將自己的被縟朝魏瓔珞挪了挪,像在外面挨了人打的孩子,向家人尋求安慰與溫暖,「你能抱著我睡嗎?」

  魏瓔珞撫了撫她的面頰,對她溫柔一笑:「不行。」

  看見她的笑容時,吉祥滿以為她一定會答應自己,哪裡知道會得到完全相反的答案,於是楞了楞,問道:「為什麼?」

  魏瓔珞的目光清冷而又明亮,她篤定的對吉祥說:「因為姑姑還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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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繡工

  啪!

  「哎喲!」一名小宮女疼得從炕上滾了下來。

  兩名大宮女手持燭台,燭光明滅不定,照得方姑姑的面孔半明半暗,如魔如鬼,她不斷揮舞手裡的戒尺,抽打地上的小宮女,口中怒罵:「叫你出聲兒,叫你出聲兒!」

  「別打了,姑姑,別打了,好痛!別打了!」那宮女雙手抱頭,哭喊道,「我也不想啊,可打鼾的事兒,我也控制不了啊!哎喲,哎喲!」

  她打人的時候,其餘宮女都在炕上側臥著,一個個動也不敢動,兩個手持戒尺的大宮女在炕前徘徊,目光彷彿挑選待宰羔羊。

  「宮中的規矩,睡覺不許出聲,哪天你給主子上夜,要是出了聲音,不但你要被打死,連我都跟著吃掛落!」方姑姑手裡的戒尺毫不留情的落在小宮女身上,「改不了,就打到你能改為止!」

  方姑姑又抽了她許久,許是抽累了,才停下手裡的動作,待喘勻了氣,便單手叉腰,冷冷對眾宮女道:「起來,幹活了!」

  眾人不敢相信的看了眼窗外天色,烏黑的彷彿一灘墨,將手伸出去,保準淹沒在墨裡,連有幾根手指頭也看不清。

  「姑,姑姑,現在才三更啊。」一個小宮女忍不住道,「繡坊的門都沒開……」

  但被方姑姑目光一掃,她登時不敢再說,急急忙忙從炕上翻身下來,因動作太大,一不留神還跌了個踉蹌。

  一時間宮女所裡儘是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眾人生怕自己動作稍慢一些,就會換來一陣好打,紛紛用最快的速度爬起床。

  「姑姑,我好了。」錦繡凡事都愛爭個第一,這次也一樣,她頭一個穿戴齊整,然後小跑至方姑姑面前,乖順道,「咱們現在是去繡坊麼?」

  「繡坊的門還沒開呢,你去做什麼?」方姑姑冷冷道。

  錦繡聞言一愣:「那我們……」

  「繡坊的活是活,替我做活也是活。」方姑姑環顧四周,「誰是魏瓔珞?」

  眾人齊齊望向魏瓔珞。

  「是我。」魏瓔珞面不改色,越眾而出。

  方姑姑對她帶來的兩個大宮女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大宮女立時上前,將一疊衣裳塞她懷中。

  「聽張嬤嬤說,你的繡活兒最好,所有的領口、袖子、裙襬,全都繡上應景的花樣,天亮交給我!」方姑姑吩咐完,又抬手指著其餘小宮女,一個個吩咐道,「你們七個,分成兩班,你,你,你,你們三個去燒熱水、準備胰子、手巾,我早起要沐浴。剩下的去打掃院子,保證每一塊地磚都發亮。快去!」

  眾人忙行動起來,吉祥分配到的是伺候方姑姑的活,按說這是個好差事,比打掃院子輕鬆,而且還能跟管她們的姑姑說上話,故而同樣分配到這活的錦繡就笑得合不攏嘴。

  但吉祥可笑不出來,在她眼中,方姑姑與猛虎猛獸並無差別,伺候她沐浴,不亞於給老虎拔牙。

  「別拉著臉。」魏瓔珞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輕輕響起,柔和道,「學一下錦繡,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可愛。」

  「我可學不來她。」吉祥撇撇嘴,然後一臉崇拜的望著魏瓔珞,「瓔珞姐,你好厲害,你怎麼知道姑姑還會回來的?」

  如果不是魏瓔珞提醒,估摸著剛剛挨板子的就是她了。

  吉祥同樣也有打鼾的毛病,之所以沒被方姑姑逮住,是因為聽了魏瓔珞的話之後,嚇得睡不著,直到方姑姑再次回來,她都是醒的。

  魏瓔珞笑了起來:「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沒人打鼾,她也會尋個別的由頭打人,好讓我們怕她,從此以後不敢不聽她的話……好了,你快去吧,別讓姑姑等急了。」

  目送吉祥急急忙忙的離開,魏瓔珞笑著搖搖頭,然後低頭看著手裡頭的衣服。

  精於繡工的人,僅憑目光就能量體裁衣,這衣裳細細打量下來,長短正合方姑姑穿,一看就知是她假公濟私,要手底下的小宮女替她修改自己的私服。

  許是為了不搶主子們的風頭吧,宮女們的衣服都顯素淨,在這點上,大宮女小宮女之間都沒什麼太大差別,手中幾套衣裳也一樣,顏色淡素,翻來覆去也找不到幾處花紋。

  「女子愛俏,進了宮的女人也一樣。」魏瓔珞心想,「不,在這種都是女人的地方,女人跟女人之間就更要攀比了。」

  拈針拿線,魏瓔珞在衣裳的領口袖擺處繡上了一串紫藤花,紫藤折蔓連枝,透著一種年長女性的從容優雅,一瞬間就將手裡這件普普通通的宮女服提升了一個檔次,又很貼合方姑姑的身份,不會如牡丹芍藥般過於妖冶雍容,一不小心就搶了主子們的風頭。

  她繡得如此貼心,以至於連方姑姑這樣吹毛求疵的人都挑不出錯來。

  但見方姑姑將手裡的衣裳翻來覆去看了好一陣子,最後目光落在袖口的紫藤花上,喜愛之情溢於言表,用手撫摸了半天,嘴上卻還是淡淡道:「繡的還算不錯,其餘幾件你也給我繡上,要不一樣的花樣。」

  「是,姑姑。」魏瓔珞乖順的應道,「是現在繡嗎?」

  方姑姑看了眼天色,她倒是想要魏瓔珞現在就給她繡,但是假公濟私也得有個限度,只得遺憾搖搖頭:「去吃飯吧,吃完去繡坊幹活。」

  魏瓔珞抿嘴一笑:「是。」

  方姑姑拿著繡紫藤花紋的衣裳離開,瞅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顯是要立刻換上這身衣裳,去姐妹那顯擺。

  「看看人家,又抱上了一條金大腿。」暗地裡,錦繡又在跟其他小宮女們嚼舌根,「真是個天生的好奴才,咱們要想過得好,都得學她。」

  吉祥聽不得這樣的話,正要找她理論,卻被魏瓔珞拉住了。

  「瓔珞姐,她這樣說你,你都不生氣嗎?」吉祥氣沖沖道。

  魏瓔珞笑笑,她的時間很寶貴,哪能浪費在區區一個錦繡身上?

  「吉祥,能幫我個忙嗎?」魏瓔珞問。

  「你說。」吉祥問都不問是什麼忙,就一口應承下來。

  「早飯我就不去吃了,你幫我帶個饅頭。」魏瓔珞道,「我有點事,先去繡坊了。」

  這個點,繡坊就像個熟睡的人,睡得極其安分,一點聲音也沒有。

  魏瓔珞也沒閒著,她搖著手裡的掃帚,慢慢將門前落花歸到一處,繡坊門前開的是紫藤花,那一地深深淺淺的紫色花瓣,將掃帚都染上了一絲花香。

  「怎麼來這麼早?」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停下手中的掃帚,魏瓔珞回頭一笑:「張嬤嬤早。」

  這是早有預謀的相見。

  張嬤嬤在繡坊工作,她每天第一個來,最後一個離開,故只要省下早飯的時間來繡坊門口等,她就一定能等到張嬤嬤。

  但嘴上她可不會這樣說,魏瓔珞笑道:「今兒是我第一天來繡坊做工,我怕遲到,索性早些來了。」

  老人都喜歡守規矩的孩子,張嬤嬤也不例外,嚴肅的近乎不近人情的臉上,難得的浮現一絲笑意:「你是個懂規矩的孩子。」

  魏瓔珞自是懂規矩的。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每日早起就為方姑姑繡衣服,紫藤秋蘭,鯉魚青鳥,花樣從不重複,待到日頭將起,就飯都不吃,提著掃撒工具往繡坊跑。

  也有人想學她,可堅持了個四五天就堅持不下去了。

  「真是天生當奴才的命。」這人就是錦繡,她對旁人道,「我可學不來她。」

  她學不來,也不願意學,是因為沒有肉眼可見的好處。

  魏瓔珞雖然每日都為方姑姑幹私活,卻也挨過方姑姑的板子,雖每日天不亮就去繡坊門前掃灑,但張嬤嬤也沒因此對她有所偏袒,分配到她手裡的活跟別人一樣多,有時候還會比別人多一些。

  許多人都在暗地裡笑話魏瓔珞:吃力不討好,何苦來哉?

  魏瓔珞卻我行我素,不管旁人怎樣議論她,她一直堅持這樣的日子,雖然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但是方姑姑跟張嬤嬤看她的眼神愈發柔和,尤其是張嬤嬤,閒暇之餘還會找她聊聊家常。

  魏瓔珞總是靜靜聽著,偶爾發一兩句言,問一兩個無關痛癢的問題,看在她如此乖巧懂事的份上,張嬤嬤都會順口答她。

  「嬤嬤,這個地方用紅色還是綠色好些?」

  「用紅色吧,紅色喜慶。」

  「嬤嬤,給愉貴人的帕子繡錦鯉好些,還是蘭花好些?」

  「錦鯉吧,兆頭好。」

  「嬤嬤,我的繡工跟魏瓔寧比,哪個更好些?」

  「瓔寧更好些。」張嬤嬤習慣性的回道,答完才微微一愣,盯著眼前的魏瓔珞。

  魏瓔珞笑著回望她。

  一個月的時間,每一次見面,每一次看似無關痛癢的問答,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讓張嬤嬤下意識的回答她下一個問題。

  張嬤嬤盯了魏瓔珞半晌,緩緩道:「我聽錯了,我不知道魏瓔寧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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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餵藥

  魏瓔珞笑了起來。

  「若是嬤嬤不認得她,又怎能一口咬定她的繡工勝過我?」魏瓔珞嘆了口氣,舉起手中的繡繃道,「我的繡工是她教的,她教得用心,我學得也用心……」

  從小,魏瓔寧就憧憬著自己的姐姐,別家的雙生姐妹都希望彼此有些不同,她卻恨不得自己什麼都跟姐姐一樣。

  所以她學姐姐的梳妝打扮,學姐姐的一顰一笑,學姐姐走路的姿勢,也學姐姐的繡活。

  「我資質有限,雖然得她十分真傳,但至多只學到了個七八成。」魏瓔珞對張嬤嬤道,「所以您說得對,比繡工,瓔寧更好些。」

  張嬤嬤久久不語。

  「……給我說說她的事吧。」魏瓔珞輕輕道,「她從前也服役於繡坊,說不定,就在您手底下幹過活?」

  「繡坊裡那麼多人,除了宮女,還有從宮外請來的繡娘。」張嬤嬤面無表情道,「活那麼多,誰有空一個個去記她們叫什麼?說起來,你今天的活做完了嗎?」

  張嬤嬤矢口否認,甚至僵硬的轉移話題,魏瓔寧卻不能讓這個機會從自己手裡溜走,她乖順的低頭,帶些哀求的對張嬤嬤道:「嬤嬤,我人小不懂事,又不擅長交際,進宮這麼久,也沒交到幾個朋友,只有您可以依靠,求您指點個一二……我怎麼樣才能不重蹈魏瓔寧的覆轍?」

  張嬤嬤再次沉默。

  這一次魏瓔珞沒有催,主子才有權利催奴才辦事,她不是主子,相反,她在張嬤嬤手底下辦事,勉強算是張嬤嬤的下屬跟奴才。

  張嬤嬤肯不肯回答她的問題,端看她這一個月來曲意奉承積累的好感,以及……姐姐在張嬤嬤心中的份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魏瓔珞垂著頭,火熱的心漸漸開始發涼,張嬤嬤不肯回答她,是因為一個月的時間太短了嗎?果然,她太操之過急了,應該沉下心來,與之多相處幾個月……

  「……宮中多忌諱,譬如你剛剛說的那個人。」張嬤嬤的聲音忽然在她頭頂響起,「她名字裡的第三個字,是慧貴妃的閨名。」

  魏瓔珞驚訝的抬起頭。

  張嬤嬤的神色十分複雜,她看起來並不開心——任誰被屬下如此算計,都會不開心的。

  但饒是如此,她仍然給了魏瓔珞一個答案。

  「貴人的名諱,下人不配叫,所以你說的那個人,在這兒一定改了名。」張嬤嬤緩緩道,「這次就算了,你可別在別處提這個名字,否則傳到慧貴妃耳裡,沒你的好果子吃!好了,今天的活就做到這裡,你走吧!」

  「嬤嬤……」

  「走!」

  繡坊的大門在魏瓔珞身後關閉,她幾乎是被張嬤嬤給趕出了繡坊。

  神不守舍的回到宮女所,方姑姑見她回來得早,立時又丟了幾雙鞋襪過來,要她繡上好看花紋。

  魏瓔珞心不在焉的繡著,好幾次針都紮在了自己手指上,將傷痕纍纍的手指含在嘴裡,帶著鐵鏽味的血在舌頭上暈開。

  「這翡翠念珠的真好看。」路過她身旁的吉祥誇道。

  魏瓔珞低著頭,原來她不知不覺在帕子上繡了一串翡翠念珠,看著那念珠,她心中浮現的卻是一隻纏繞著翠綠念珠的手。

  「慧貴妃……」魏瓔珞心中喃喃念道。

  原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她一面,卻沒想到機會來得這樣快。

  數日後,繡坊中,張嬤嬤點了魏瓔珞與錦繡到面前,對她們兩道:「你們兩個同我來。」

  魏瓔珞與錦繡立時放下手裡的活,跟在對方身後,宮苑深深深幾許,九曲迴廊引人深,三人一前兩後,張嬤嬤邊行邊問:「記住路了嗎?」

  「回嬤嬤,記住了。」錦繡搶先道,她總是想盡辦法在上面人心裡留下好印象。

  然而張嬤嬤笑道:「待會能自己回去嗎?」

  錦繡立時啞了火,嘴上說說容易,真做起來可就難了,身前身後的路都長得一樣——這很好的防住了刺客,讓他們不得不將大把的時間花在找路上,但也防住了她這種新進宮的小宮女,一不留神她就會走迷路。

  如果張嬤嬤真要她自己回去,她估摸著是要一路問路問回去的。

  「宮裡的規矩,不許到處亂竄,所以宮女們一般不出效命的宮,除非奉主子的命令去別處送東西。」將她的窘迫看在眼裡,張嬤嬤也不罵她,只淡淡道,「但你們是繡坊的,經常要為各宮主子量體裁衣,一定要熟悉路,否則七拐八繞回不來,小心誤了差事。」

  「是!」錦繡急忙應道。

  魏瓔珞卻從她們兩個的對話中聽出些別的東西來,她問:「嬤嬤,咱們現在是去給哪位主子做衣裳?」

  張嬤嬤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遠眺,投向不遠處的紅牆綠瓦,淡淡道:「慧貴妃。」

  之後一路,錦繡都顯得又緊張,又興奮。

  魏瓔珞知道她又想在貴人面前表現表現,但慧貴妃是那樣好討好的?

  雖說她們入宮的時間不長,但有關各宮小主的事情,卻聽了不少,在那些年長的宮女的嘴裡,皇后娘娘常年禮佛不管事,後宮幾乎由慧貴妃一手把持,這位慧貴妃豔若牡丹,喜好奢華,而且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抓起一把珍珠灑給下人,不高興的時候,同樣抓起一把珍珠,卻不是灑給下人,而是叫下人一粒一粒吃給她看……

  美麗而凶殘,一朵萃了毒的牡丹。

  「貴妃娘娘,饒命啊!!」

  結果三人還未跨入慧貴妃寢宮的大門,耳邊便響起一聲刺耳慘叫。

  「快跪下!」張嬤嬤急忙喊了一聲,然後自己先跪在了地上。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學一學宮裡的老人,魏瓔珞急忙跟著跪下,然後偷偷用眼角餘光看著前方。

  一個主子打扮的女子,似乎剛從宮殿方向逃出來,因跑得急了,腳上鞋子都掉了一隻,一腳鞋一腳泥的朝她們跑來,但很快被身後兩個健壯宮女逮住,忍不住哭喊起來:「貴妃娘娘,求您饒了嬪妾吧!」

  然後分花拂柳,一位渾身珠光寶氣的麗人在花叢後出現,只見她右手纏繞一串翡翠念珠,戴著假指甲的手輕輕搭在身旁侍女的手中,每走一步,身上的念珠,明月珰,金步搖就跟著搖動,折射出一片金玉之光。

  遠遠看去,彷彿端坐雲端的一位光人。

  待走得近了,才發現她的麗色不亞於身上的珠光。

  「這就是慧貴妃?」魏瓔珞心道。

  聽了那麼多傳聞,每個傳聞都在說她的美,那麼多張嘴,那麼多讚美,都及不上她真人半分。

  牡丹一開,豔壓群芳。

  「什麼饒命不饒命的,叫別人聽見了,還以為本宮要害你呢。」慧貴妃緩緩走至那名主子打扮的女子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唇角往上一勾,「愉貴人,病了就要吃藥。」

  「不,不!」被她稱作愉貴人的女子急忙搖頭,「嬪妾沒有病,嬪妾……」

  「劉太醫!」慧貴妃忽然喊了一聲,「還不快給愉貴人餵藥?」

  一名端著藥碗的醫官急忙從她身後走出來。

  眼見那隻熱氣氤氳的藥碗離自己越來越近,愉貴人鬢角汗濕,一面掙扎,一面撕心裂肺的喊道:「我沒有病!我是懷了龍種!」

  一時間噤若寒蟬,在場十數人,每個人都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免得日後被殺人滅口。

  然而慧貴妃神色如常,聽見了也似沒聽見,只再次重複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劉太醫,還不快給她餵藥?」

  「是,是……」劉太醫忙道。

  魏瓔珞偷偷看他,見他端著藥碗的手有些發抖,走著走著,裡面的褐色藥汁灑了一路。

  她忍不住心下一沉。

  從前只在戲文裡,聽說過後宮爭寵,逼人墮胎的事,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這一幕竟活生生出現在她面前。

  聽戲的時候,看官們可以罵罵咧咧,甚至個把有錢人,還能用手裡的銀子為戲中人主持公道,那些個說書人得了足夠賞錢,就會嘴皮子一翻,讓戲文裡的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可現實中,卻常常惡人得道。

  譬如眼前這位慧貴妃。

  聽了那麼多傳聞,每個傳聞都在說她的惡,那麼多張嘴,那麼多詆毀,都及不上她真人半分。

  縱是牡丹,卻也是萃了毒的牡丹。

  「你又不是孩子了,怎麼吃個藥還這麼折騰?」慧貴妃仍是那副居高臨下的傲慢姿態,以這個姿態看人,人與螞蟻無異,「來人,幫幫她。」

  愉貴人一直拒絕吃藥,為了避開眼前的藥碗,她將頭搖得像只撥浪鼓,以至於頭上的釵鈿都被搖落下來,滿頭秀髮披在身上,狀若瘋狂。

  「是,娘娘。」而今幾名宮女得了令,兩個按著她的肩,一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然後以目光示意太醫餵藥。

  眼見這一幕,跪俯在地的魏瓔珞捏緊了拳。

  左右四顧,四周除卻慧貴妃與她的手下,一個剛巧在此修剪花枝的小宮女,就只有自己三人,誰來為愉貴妃求情,誰敢為愉貴妃求情?

  魏瓔珞深吸一口氣……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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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6: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掌摑

  魏瓔珞循聲望去。

  喊出聲的不是她,而是匆匆趕來的那名女子。

  與慧貴妃的珠光寶氣相反,那名女子周身上下一片素淨,只鬢角處簪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花,乍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地位低微的秀女,但隨之而來的儀駕卻告訴眾人,此人身份之高,乃是後宮唯一的女主人——皇后。

  富察皇后來得匆忙,以至於連正式點的衣裳都來不及換,身上穿著她平時侍弄花草時穿的衣裳,裙襬上還沾著些落花與泥土,快步走至愉貴人面前,抬手揮退幾個宮女,然後親手扶起愉貴人,目光冷冷看向慧貴妃:「慧貴妃,你想對愉貴人做什麼?」

  慧貴妃微微一笑:「愉貴人身體不適,臣妾特意替她請來太醫診治。」

  「哦?」富察皇后目光一垂,落在太醫手中端著的藥碗上,質問道「這真是治病的藥?」

  「要不然呢?」慧貴妃將目光投向太醫,「劉太醫,告訴皇后這是什麼藥。」

  「回稟娘娘,愉貴人脈細左關沉弦,右關滑而有力,加之肝陽有熱,肺蓄痰飲,乃是患了咳疾。為了替她清肺熱,臣特意開了一劑清熱利肺的方子。」劉太醫恭敬的回道,「既枇杷膏……」

  「胡說!」愉貴人大叫一聲,「本宮明明是有孕在身,哪裡是什麼咳嗽!這分明就是一碗毒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嬪妾啊,嗚嗚……」

  富察皇后面色一沉,懷疑的目光投向慧貴妃:「這真的是枇杷膏?」

  「芝蘭。」慧貴妃微微一笑。

  「奴才在。」攙扶著她的宮女低頭應道。

  慧貴妃從劉太醫手中接過藥碗,然後轉手一遞,遞到芝蘭面前,命令道:「喝了它!」

  「是!」芝蘭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愉貴人的面色漸漸發白,富察皇后的眉頭漸漸蹙起,而對面,芝蘭仍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愉貴人。」慧貴妃望向愉貴人,笑容愈發豔麗,似一朵吞噬惡意為生的牡丹,「現在本宮再問你一次,這是毒藥嗎?」

  「這,這……」愉貴人咬牙道,「墮胎藥只對孕婦有用,用在常人身上,自然是沒什麼效果的。」

  「那就讓太醫院的人來看看吧。」慧貴妃好整以暇道,「芝蘭,把藥碗給他們,讓他們帶到太醫院好好查一查,看看碗裡究竟是什麼。」

  她這樣有恃無恐,反而讓富察皇后有些猶豫,難不成這碗裡面真是枇杷膏?然而事已至此,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麼多雙耳朵聽著,已經無法再輕輕揭過,富察皇后只得道:「來人,宣太醫院張院判過來。」

  張院判很快趕來,眾目睽睽之下,他將碗裡殘留的藥汁仔細檢查了兩三遍,最後得出結論:「回娘娘,這藥……的確是枇杷膏。」

  富察皇后與愉貴人聞言皆是一楞。

  「愉貴人,看在你懷著龍種的份上,本宮暫時不跟你計較。」慧貴妃似笑非笑,「但是有一個人,你們必須交給本宮……皇后娘娘,是誰跟你通風報信,說本宮正在毒殺愉貴人的?」

  富察皇后臉色難看,眼角餘光向身後一掃——怡嬪。

  「怡嬪這下要倒大黴了。」

  從儲秀宮回來之後,錦繡逢人就說自己今天的遭遇,小宮女們日子過得無聊,如今有新鮮事可聽,個個聚在她身旁,聽得津津有味。

  「愉貴人懷了龍種,這本是一件好事,結果她疑神疑鬼,隱匿不報,慧貴妃好心請太醫替她診治,她竟反咬一口!」事情講完,她還搖頭晃腦的品評了一番,「還有那個怡嬪,她就更離譜了,口口聲聲說慧貴妃要毒殺皇嗣!一個小小的嬪,竟敢誣衊高位嬪妃,這是大不敬!現在她被慧貴妃帶走了,死我估摸著是不會死,但估摸著要脫一身皮!」

  事情真如錦繡所說嗎?

  只怕沒那麼簡單。

  現在人人都說慧貴妃受到委屈,可她真的受了委屈嗎?只怕未必。愉貴人身懷龍種,這本是好事,現在卻成了污點,人人都懷疑她利用肚子裡的孩子誣告慧貴妃,不僅如此,連怡嬪都被當做告密者帶走了,這無形之中削弱了皇后的威信,以後誰還敢跟皇后告密,誰還敢找皇后做主?

  「至於愉貴人……」魏瓔珞心想,「不是不炮製她,只怕是要遲一些再炮製她,畢竟讓人墮胎的方法可不止用藥一種……」

  數日後,繡坊內,張嬤嬤再次找到魏瓔珞與錦繡。

  「吳總管剛吩咐下來。」張嬤嬤與她二人說,「愉貴人有孕在身,繡坊要為她縫製新衣,你們兩個隨我一起去永和宮。」

  這日天是陰的,烏雲綿延萬里,一絲光也透不進來,永和宮如同一具巨大的棺材,大門似一張敞開的棺蓋,等著新鮮屍體的進入。

  「啪!」

  魏瓔珞尚未進門,就聽見門內傳來微微一聲。

  「啪!」

  等進了門,入了院,啪,啪,啪,那聲音就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啪!」

  人來人往的院落中,怡嬪跪在地上,兩邊臉頰高高腫起,嘴角綿延一線血絲,模樣淒慘無比,下一刻,一隻木片狠狠抽在她臉上。

  「怡嬪!」木片持在芝蘭手裡,她冷笑道,「奴才替貴妃娘娘問,為何要掌你的嘴?」

  怡嬪咬牙道:「嬪妾誣衊貴妃,以下犯上。」

  啪!

  木片再一次抽在怡嬪臉上,芝蘭冷冷道:「貴妃娘娘問你,心中可怨?」

  「不怨。」怡嬪將嘴裡的血吞下肚,「嬪妾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木片難得的歇了一會,芝蘭手握木片,笑著問她:「貴妃娘娘再問你,記住今後慎言了嗎?」

  怡嬪似鬆了口氣:「記住了……」

  啪!

  一顆牙齒從怡嬪的方向蹦跶過來,滾至魏瓔珞腳下,雪白的牙齒上猶帶鮮血。

  「大聲點兒!」芝蘭高舉木片道。

  怡嬪發抖的手摀住自己的嘴,鮮血沿著指縫滲出,哆嗦了半晌之後,才放下手,口齒流血道:「嬪妾銘記於心!」

  「不!」怡嬪還能忍,但有人已經忍不住了,只見愉貴人飛快從屋內衝出來,撲在怡嬪身上,朝芝蘭哭道,「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怡嬪姐姐是因為我才會犯錯,貴妃娘娘要罰就罰我吧,打我!打我吧!」

  「瞧您說的。」芝蘭冷笑道,「愉貴人您身懷龍胎,身份貴重,看在您肚子裡孩子的份上,貴妃娘娘對您先前的污衊行為既往不咎,可怡嬪就不同了……」

  她緩緩將視線移至怡嬪臉上,該說物類其主麼?身為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女,芝蘭的目光同樣陰冷惡毒,猶如一尾吐著信子的青蛇。

  「還有十五下呢。」芝蘭笑道。

  「不!」愉貴人死死抱住怡嬪,彷彿要立時化作一座箱子,將她鎖在裡面,將所有意圖傷害她的人鎖在外面。

  「愉貴人,你這樣鬧騰,萬一傷了龍胎,奴才們可吃罪不起!」芝蘭對左右宮女道,「你們都是木頭啊,還不把貴人攙回去!」

  一眾宮人攝於她的淫威,只得飛快上前,七手八腳的將愉貴人拉走。

  「不,放開我!放開我,怡嬪姐姐!」

  「啪!」

  魏瓔珞三人也趁機跟著宮人們一起離開了。

  等候愉貴人召見期間,錦繡撫著胸口,心驚膽顫的問:「嬤嬤,剛剛那是……那是……」

  張嬤嬤:「怡嬪以下犯上,誣衊貴妃,貴妃娘娘罰她當眾掌嘴。」、

  「怡嬪是一宮主位啊!」錦繡不敢相信的望著張嬤嬤,「一介宮女怎麼能……」

  「住口!什麼一介宮女?」張嬤嬤涼涼的掃了她一眼,「你這樣的才叫一介宮女!人家是誰?人家那是慧貴妃的貼身宮女芝蘭!宰相門前七品官,人家的地位比一般嬪妃還要高!」

  錦繡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急中生智,目光往魏瓔珞身上一轉,問:「瓔珞,你在看什麼?」

  魏瓔珞一路一言不發,只是時時回頭,望著遠處跪著的怡嬪。、

  「打人不打臉,宮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宮內。」她喃喃道,「如今貴妃娘娘這麼做,分明是羞辱怡嬪,叫她顏面掃地,說起來身居嬪位,連最下等的宮女都不如,她……她還能支撐得下去嗎?」

  倒映在她瞳孔中的背影忽然搖了搖,然後朝右邊一歪,軟弱無力的栽在地上。

  「把她澆醒!」芝蘭的聲音遠遠傳來,又冷酷,又無情,「還有十三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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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6: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新葉有毒

  三人等了許久,才等到愉貴人的召見。

  都說懷孕的女人最是幸福美麗,她卻一臉木然,張嬤嬤喊她抬手才抬手,喊她轉身才轉身,彷彿一具沒了線,就自己不會動的牽線木偶。

  「好了。」張嬤嬤為愉貴人量完尺寸,輕聲細語的問道,「貴人喜歡什麼樣的花式?石榴多子?祥雲仙鶴?」

  愉貴人神色恍惚,嘴唇上下開合,極低極低的嘟囔著什麼。

  「貴人,您說什麼?」張嬤嬤不得不將耳朵湊過去,才勉強聽清她的話。

  「枇杷膏,枇杷膏,枇杷膏……」愉貴人不斷重複這三個字?

  張嬤嬤楞了楞:「枇杷膏?」

  這三個字彷彿刺激到了愉貴人,她忽然大吼一聲:「那枇杷膏一定有問題!」

  張嬤嬤被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回頭看了看門外,對怡嬪的懲罰還在繼續,慧貴妃的狗奴才們都還在外面沒走,誰知道裡面有沒有耳朵特別好使的?

  「貴人。」張嬤嬤忙回過頭來,小心翼翼的規勸道,「張院判醫術高明,怎麼會誤斷呢……」

  「不不不!一定有問題,一定有問題!」愉貴人打斷她的話,然後眼睛盯著她看了半天,忽然眼中一亮,雙手死死抓住她的肩道,「我認得你,你那天也在,還有你,跟你……」

  她的目光一路滑過錦繡,最後落在魏瓔珞臉上,目光有些空洞幽暗的笑道:「你們都在,你們都看見了,慧貴妃想害我,枇杷膏裡一定有毒,可……可是為什麼驗不出來,為什麼?為什麼!」

  愉貴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變成歇斯底里的質問。

  張嬤嬤鼻尖上都冒出汗來,恨不得伸手摀住她的嘴,礙於身份,只能一邊回頭看門外,一邊哀求:「貴人,奴才求您,別說了……」

  「新葉有毒。」

  張嬤嬤與愉貴人齊齊一愣,然後循聲望去。

  魏瓔珞垂著頭,低聲道:「枇杷老葉沒有毒,新葉是有毒的……」

  張嬤嬤只覺自己背上一涼,急道:「住口!」

  「住口!」愉貴人朝她大尖叫一聲,然後快步走到魏瓔珞面前,聲音略帶顫抖,「說下去。」

  魏瓔珞仍低著頭,看著眼前的淺金色桂花紋裙襬,低聲道:「我幼年很愛吃枇杷,結果有一次誤食果核,呼吸困難,嘔吐不止,後來游醫說,大夫們按照藥典製藥,藥典上都用陳年枇杷葉製作枇杷膏,可大多數人卻不知為什麼。他也是偶然發現,這是因為枇杷老葉無毒,而新葉與果核都有毒,多服則有性命之憂……」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新葉有毒,新葉有毒。」愉貴人喃喃重複這四個字,「慧貴妃送來的枇杷膏,一定是用新葉製成,毒性極微,難怪張院判未曾察覺,就算真被發現,也可以推說是御藥房出了岔子……」

  愉貴人忽然一把抓住魏瓔珞的胳膊,神色狂熱:「走!跟我去見皇后!」

  「萬萬不可!」張嬤嬤忙攔下她們:「貴人,一個小小宮女的話,又怎能當真,難道她比張院判還要准嗎?瓔珞,在宮裡亂說話是什麼下場,你給我跪下!」

  魏瓔珞從善如流的跪下。

  「貴人。」她叩首道,「奴婢地位卑微,您仁慈才給奴婢說話的機會,但在皇后娘娘那,奴婢或許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簡而言之,皇后不一定會相信她這種小人物的一番說辭。

  「……我明白了。」愉貴人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魏瓔珞,緩緩鬆開了扯著她胳膊的手,「我自己去找皇后陳情,你……」

  頓了頓,她才語氣舒緩的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瓔珞。」魏瓔珞恭敬回道。

  愉貴人朝她點點頭,然後飛快的離門而去。

  她一走,張嬤嬤就狠狠瞪向魏瓔珞:「你為什麼要跟愉貴人說那樣的話!」

  為什麼?

  魏瓔珞望著愉貴人的背影。

  「明哲保身,大部分事情我都可以不管,但唯獨她們,唯獨這種姐妹之情……」魏瓔珞默默心道,「我沒法放著不管,看見她們,我就好像看見了姐姐跟我……」

  所以,為了這種難能可貴的姐妹之情,她甘願冒一次險。

  「更何況也並非毫無收穫。」她心想,「後宮之中派系林立,最大的兩個派系就是皇后與慧貴妃,我若是真因此得罪了慧貴妃,就會自然而然的進入到皇后的派系……效果估摸著比直接投靠皇后還要好,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魏瓔珞原以為自己已經面面俱到。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後宮,小看了他人。

  「瓔珞!」回到繡坊之後,張嬤嬤屏退眾人,唯將魏瓔珞留下,然後手提戒尺,厲聲喝道,「跪下!」

  她與方姑姑不同,一貫刀子嘴豆腐心,手裡那根戒尺猶如擺設,從未真正落在哪個小宮女身上過,如今顯是動了真怒,魏瓔珞忙給她跪下,然後昂頭望著她,眼中沒有恐懼與怨恨,只有擔憂。

  「嬤嬤。」她輕喚道,如小孫女喚最疼自己的外婆,「您別生氣,我知道錯了。」

  張嬤嬤心中一軟,表情卻更加嚴厲:「你知道你錯哪了?」

  「我不該當面告訴愉貴人新葉有毒。」魏瓔珞想了想,道,「我應該把事情寫紙上,然後偷偷塞進裁給她的新衣裡,更保險一點,送衣服的時候,失手將紙條落在地上,若貴人撿起問我,我就謊稱不知道是誰塞在我身上的……」

  「行了!」張嬤嬤開口打斷她,語氣一沉,「結果,無論換了幾種方法,你還是把新葉有毒的事情要告訴愉貴人?」

  魏瓔珞沉默半晌,終是沒有騙她,低聲回道:「是。」

  她原以為自己會被張嬤嬤責罰,或打或罵,她甘願承受,卻沒想到,等來等去,卻只等來張嬤嬤一聲嗤笑。

  「呵。」這笑似嘲似憐,「那就用你的眼睛看看吧,瓔珞,親眼看看,你這麼做的結果。」

  後幾日,風平浪靜。

  因張嬤嬤那番話,瓔珞一直心事重重。

  但心事再多,卻也不能誤了手頭的事,該裁的衣服裁,該繡的花兒繡,終是在規定的日子做好了兩身新衣裳,一件繡石榴多子,一件繡祥雲野鶴,然後一同送至愉貴人處。

  「這件我留下。」愉貴人點了點那件石榴多子,又點了點另一件祥雲野鶴,「這件你幫我送去怡嬪那。」

  瓔珞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神色,與初相見時的惶惶不安不同,今天的她淡掃胭脂,小腹微凸,臉上難得流露出一絲幸福的光澤。

  「順便替我給怡嬪帶句話。」愉貴人順手打賞了瓔珞一根簪子,「讓她再忍耐幾日,過幾日,皇后娘娘定會為她做主。」

  瓔珞推脫再三,實在是推脫不掉,只得無可奈何的收下那根簪子,簪頭一對並蒂蓮,紅白二色相互纏繞,猶如一對世上最親暱的姐妹。

  「我是繡坊宮女魏瓔珞,愉貴人派我過來給怡嬪送一件新裁的衣裳。」受人所提,忠人之事,瓔珞捧著衣裳來到怡嬪寢殿,對守在寢殿內的宮女自報家門。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似因怡嬪受罰之故,她殿內的宮女們也跟著人心惶惶,眼神浮動,如同大樹將傾時,即將離散的鳥雀。

  聽了瓔珞的來意,其中一個宮女勉強笑道:「難為愉貴人還唸著我們小主,東西給我吧。」

  「愉貴人還有一句話要我帶給怡嬪。」瓔珞難為的抿抿嘴,「……特別吩咐過我,要親口對她說。」

  宮女疑惑又警惕的打量她一會。

  「或者您先問問怡嬪?」瓔珞善解人意道,「若是她願意見我,我就過去,不願意見,我就去回稟愉貴人,這樣即不耽擱事,也不叫您為難。」

  「……行吧。」宮女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點頭,「你在這等著。」

  她轉身離去,沒過多久,便傳出一聲淒厲尖叫。

  屋子裡的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忽然一同邁出腳,大腳小腳,太監宮女,紛紛亂亂,一同衝進了門內。

  魏瓔珞的腳也混雜在其中,然後忽然定在寢門前。

  透過眼前的門,映入眼簾的,是兩隻懸在空中的腳。

  那定是一個很喜歡仙鶴的孤高女子,故而就連左右搖晃的繡鞋上,都繡著展翅而飛的仙鶴。

  慢慢順著那雙鞋往上看……

  「怡嬪……」魏瓔珞喃喃喚道。

  一道白綾繞過怡嬪的脖子,將她筆直吊在屋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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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9-8-21 10:16: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初見

  「我不懂。」回來之後,魏瓔珞百思不得其解,於是找到唯一能給她答案的人,「張嬤嬤,怡嬪為什麼會死?」

  「堂堂一個嬪,被人當眾掌嘴,以後還能在宮中立足嗎?」張嬤嬤一邊繡著朵牡丹花,一邊淡淡回道,「若是旁人還能忍,但她那性子,是出了名的孤傲……」

  換句話說,慧貴妃明知道她性情如此,所以才用這種折辱人的方法對她,迫她受辱自盡。

  「……真傻。」魏瓔珞面色陰鬱,也不知是對她還是對自己說,「人只有活著,才有翻身的機會。若換了我,別說被人掌嘴,就算是被人往臉上吐口水,我也能忍,忍到報仇雪恨的那天!」

  一股冰涼刺骨的恨意透骨而出,刺得張嬤嬤皮膚發麻,忍不住放下手中繡繃,震驚看她:「你……」

  「沒什麼。」那股恨意來得快,去得也快,只看魏瓔珞此刻巧笑嫣然的臉,剛剛那股寒意那股恨意,彷彿都是張嬤嬤的錯覺,「嬤嬤,我繡好了,您看可以麼?」

  張嬤嬤接過她遞來的繡繃,上面一朵白牡丹,與她擱在手邊沒繡完的大紅牡丹一起,都是為慧貴妃準備的。

  這位娘娘從來不甘人後,愉貴人要做兩件新衣裳,她就要做二十件,除此之外還要相配的繡帕與新鞋,全部都要牡丹圖案,一色不可重複,一花不可重複,可累煞了繡坊的宮女們。

  最後只能連張嬤嬤都親自上陣,才勉強在規定時間內繡完這些花樣。

  「嗯,不錯。」張嬤嬤點點頭,又看了眼外頭的天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沒吃午飯吧,快去吃。」

  「是。」魏瓔珞乖巧道,「我吃快點,爭取早點回來,今夜之前把活幹完。」

  她總是這樣善解人意,討人喜歡,張嬤嬤點點頭,心想之前果然是自己的錯覺吧……

  但瓔珞出了繡坊,卻沒有去吃飯。

  她一口也吃不下。

  一閉上眼,就是一雙懸在空中的腳。

  猛然將雙眼一睜,瓔珞一腳踢在對面的樹上。

  這後宮之中有太多混蛋,偏偏還位高權重,她一個也惹不起,只能將眼前的樹當做是他們,一腳一腳踢上去,發洩內心的郁氣。

  「大膽奴才!」

  魏瓔珞心中一驚,猛然回頭。

  她實在是太專心於發洩內心的郁氣了,連身後來了人都沒察覺。

  觀其服色,以及其橫在肘上的精美拂塵,那是一名地位極高的太監,只聽他厲聲呵道:「聖駕在此,還不跪下!」

  ……聖駕?

  魏瓔珞愣了愣,然後飛快跪在地上,將臉緊緊貼在手背上:「奴婢恭請皇上聖安。」

  腳步聲緩緩朝她而來。

  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一個漫不經心的男聲在她頭頂響起:「誰准你傷害靈柏的?」

  靈柏?

  瓔珞心道不好,一樣東西被冠之以靈,通常就有了身價,不再是尋常之物了,她怕是闖了大禍,此刻也只能裝作疑惑道:「奴才斗膽,不知何為靈柏。」

  「混賬東西!這棵樹就是靈柏!」拂塵指著先前被她踢過的樹,大太監訓斥道,「御筆親題靈柏二字,你看,背後還掛著一塊銅牌!往日多少人跪拜都來不及,你竟敢如此傷害!」

  他還有耐心與瓔珞解釋,另外一個人卻沒那個耐心,或者說沒興趣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愚蠢的小宮女身上。

  「拉下去。」明黃色靴子緩慢離她而去,「杖三十。」

  杖三十?

  瓔珞不禁臉色發白。

  三十杖下來,不死也去半條命,之後還要耗費大量的時間養病療傷,她哪有那麼多的時間可浪費?

  更何況,受罰是個污點。

  一個被皇帝親自下令責罰過的人,日後要如何在後宮立足?

  只怕到時候連愉貴人與張嬤嬤,都得在表面上跟她劃清界限,免得一不留神惹得聖上不快。

  自此之後,她將在後宮寸步難行。

  她絕不容許自己留有這種污點!

  「入宮不久,不識靈柏,不過奴才所為,是有原因的!」瓔珞鬢角沁汗,拚命絞盡腦汁道。

  明黃色靴子一停:「哦?」

  既然冠之以靈,那就是玄之又玄之物,在這種事上,不必講人間道理,魏瓔珞眼珠子一轉,索性咬咬牙道:「奴婢的確不知這是靈柏,不過昨夜一棵老樹向奴婢託夢,說它日久於此,身上癢癢,讓奴婢來花園尋它,替它撓背——奴婢剛才,就是在給它撓癢癢!」

  大太監冷笑:「越說越混賬,一棵樹怎麼給你託夢!」

  魏瓔珞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下重重將頭一磕,擲地有聲:「既然柏樹有靈,能為皇上遮陰,自然能給奴才託夢!奴才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字謊言!」

  大太監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最後只得將目光投向此地唯一一個能做主的人。

  「罷了。」卻聽那人漫不經心道,「走吧。」

  眼角餘光處,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從身旁邁過,隨之而去的是一雙雙黑色靴子,一雙雙白色繡鞋,一把把扣在腰間的佩刀,浩浩蕩蕩,直至走遠,魏瓔珞這才鬆了一口氣,渾身痠軟的坐倒在地上。

  逃過一劫。

  「啪!」

  一個爆栗子打在她後腦勺上。

  「哎喲。」魏瓔珞回過頭,「嬤嬤,你怎麼來了?」

  「你這小混蛋!」張嬤嬤臉上也掛著汗,「我一刻不看著你,你就差點闖出彌天大禍來!」

  被她這樣責罵,魏瓔珞反而心中一軟。

  「這可是皇上親筆御封的靈木啊。」一邊將魏瓔珞從地上扶起,張嬤嬤一邊解釋道,「當年皇上微服私訪,時值酷暑,大臣們都汗流浹背,唯獨皇上滴汗未有,眾人以為怪事。皇上談及此事,冥冥中彷彿有一棵巨柏從紫禁城一路隨行,為他遮陰。大家都說,這是靈柏知道皇上出行,才特意跟來,保駕護航!」

  她絮絮叨叨這麼多,原是想讓魏瓔珞行事更加謹慎些。

  在宮裡,人不好惹,有時候連樹都不好惹。

  「我明白了。」魏瓔珞嘆了口氣,定定看著身旁那顆身嬌體貴的樹,喃喃道,「在紫禁城裡,哪怕是一棵受皇上青睞的樹,也比一個不受寵的人強。」

  另一邊,明黃色靴子忽然停了下來。

  身後的所有靴子都一併停了下來。

  「皇上?」大太監疑惑的看著他。

  「朕剛剛想著朝廷裡的事兒……」弘曆緩緩道。

  大太監做出洗耳恭聽狀。

  「所以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弘曆緩緩轉過頭,樹影搖曳,一滴滴光點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下,如同金色的雨水灑在他身上臉上,他忽然笑道,「現在仔細想想——區區一個小宮女,靈柏憑什麼給她託夢啊?」

  萬歲爺您才反應過來啊!

  大太監心裡這樣想,面上卻同仇敵愾,做出一副同樣剛剛反應過來的模樣,咬牙切齒道:「對,奴才也才反應過來,那小丫頭張口就是一個謊,還一套一套兒的,該抓,抓了就殺!」

  「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樣麼?」弘曆雙手背在身後,淡淡問道。

  大太監楞了楞,然後絞盡腦汁的回憶起來……

  「想不起來吧。」弘曆淡淡道,「宮女都穿得一模一樣,她又立刻跪在地上,整張臉都貼在手背上,抬都沒抬一下。」

  大太監目瞪口呆:「這,這,她是故意的……」

  後宮女子都在追求一個「露臉」。

  誰會想到,居然還會有人拚命將自己的臉給藏起來。

  「如今水入大海,葉入叢林,想再找她,只能靠聲音去分辨了。」弘曆望著御花園裡搖曳的樹林,慢悠悠道,「李玉,趁著現在你還記得她的聲音,去把人給朕找出來吧。」

  「——對了。」想了想,他又補了一句,似笑非笑道,「找到之後先別弄死,給朕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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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侍衛

  魏瓔珞心驚膽顫的熬了幾天,無論做事的時候還是閒的時候,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瞟向大門口。

  生怕有人推門而入,大喊一聲:「魏瓔珞,你事發了,跟我們走一趟!」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魏瓔珞驚得差點跳起來:「怎麼了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吉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瓔珞姐姐,你看那邊。」

  魏瓔珞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甬道上行過幾名侍衛,前後共計六人,個個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兼之武服佩刀,將男兒的威武之氣凸顯到了極致。

  「你看那個,走最後的那個。」吉祥用懷念的語氣道,「他長得好像我哥哥。」

  「得了吧。」錦繡噗嗤一笑,「少往你哥臉上貼金了。」

  吉祥瞪向她:「你怎麼說話呢!」

  「我沒說錯啊。」錦繡擺了擺自己偷偷用鳳仙花汁染紅的手指甲,「你以為紫禁城裡的侍衛都是平常人呀!紫禁城這道紅牆,就是侍衛的分界線!」

  吉祥沒聽懂她話裡的意思,又不願意向她求教,於是轉頭去問魏瓔珞:「瓔珞姐,你給我說說吧,什麼是侍衛的分界線啊?」

  魏瓔珞嘆了口氣,儘量言簡意賅的對她解釋道:「紅牆之外的護軍,是下五旗裡的,而這紅牆裡的侍衛,都是上三旗的皇親貴胄。」

  吉祥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明白,貴人也要當侍衛嗎?」

  「那是自然!」錦繡搶著道,她這人愛出風頭,也愛表現出自己比旁人懂得多,「別說最高階的御前侍衛,就算是乾清門侍衛,將來都極可能出將入相,成就非凡!你可別忘了,時時刻刻貼著皇上,自然會步步高陞!」

  其餘宮女也開始七嘴八舌,對那六個侍衛指指點點。

  「聽說每年為了爭這紫禁城內的侍衛名額,上三旗的貴族子弟都要參加比武。」

  「出身高貴還不行,武功也得極為出眾。」

  「據說侍衛裡最出眾的,是皇后的弟弟富察大人,真正的文武全才,皇親貴胄!」

  「是哪一位啊?在不在裡面?」

  「領頭的那個,最高的那個!」

  錦繡神色一動,忽將手中的托盤塞到吉祥懷裡,然後按著肚子說:「我內急,得找個地方出恭,吉祥你幫個忙,替我把東西送去繡坊吧,哎喲,哎喲,我先走了!」

  「什麼人啊,事情真多。」吉祥不滿的嘟囔一句,卻也沒多想。

  身旁,魏瓔珞望著對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進宮也有一段時日了,別的不說,認路的本事必須有所長進,否則進了不該進的地方,少不了一頓板子。

  侍衛們前進的方向是御花園,那也是去長春宮的路,若六個侍衛在這裡分道揚鑣,那麼十有八九,富察傅恆是要去長春宮探望他的姐姐的。

  錦繡藏身於一座假山後,面色潮紅,心潮澎湃,不斷朝外探頭探腦,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總算是瞅見了一個獨自行來的身影,心一狠,她抓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自己腳上。

  疼!

  還好事先往嘴裡塞了條帕子,她才沒有疼得叫出聲。

  單手扶著假山,錦繡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琢磨著人已經在假山另一頭,她用另一隻手撥弄了下鬢角髮絲,調整了一下自己臉上的表情,讓自己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弱柳扶風。

  萬事俱備,錦繡往外一沖!

  但一條手臂忽然從旁邊伸出來,將她拉回到假山之後。

  假山外,富察傅恆行過。

  假山後,錦繡猛力掙開捂著自己嘴的手,憤怒的低吼:「魏瓔珞!你幹什麼!」

  「這話我還給你。」瓔珞盯著她,「錦繡,你想幹什麼?」

  「女人都想為自己謀求一個好出路,我有什麼不對?」錦繡忽然上下打量了魏瓔珞一番,懷疑道,「難不成,是你也看中了這根高枝?」

  「我不敢。」魏瓔珞嗤笑一聲,然後收起笑,冷冷道,「你我都是上三旗包衣,你在家中的時候,可有都統、參領家的子弟來求婚?別說都統、參領,只怕佐領的兒子,都沒有正眼看過你吧!那些人家尚且如此,何況這些真正的權貴?」

  她的一番告誡,換來的卻是錦繡的不以為然:「只要長得漂亮,你怎知我高攀不上?」

  魏瓔珞楞了楞,然後皺起眉頭看她:「你的意思是……做妾?」

  錦繡斬釘截鐵的點點頭:「能給權貴做妾,好過給窮人做妻!」

  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魏瓔珞搖搖頭,覺得此女空長一副好皮囊,裡面卻塞滿了虛榮,不切實際的慾望,以及極端的自私自利。

  「你怎麼想是你的事,但你記住一點,這裡是紫禁城,侍衛和宮女有姦情,一旦傳揚出去,他是皇親國戚,可以輕輕揭過,而你呢?死路一條。」魏瓔珞面色一冷,沉聲道,「你我是一塊出來的,又是住一塊的,你如果鬧出這樣的醜事,我們也要跟著你一塊挨人非議。」

  錦繡嘲諷一笑:「原來是為了你自己。」

  「對,你也是為了你自己。」魏瓔珞回之一笑,「若是不想我把今天的事情告訴方姑姑,現在你就跟我回去。」

  見她又用方姑姑壓自己,錦繡氣極反笑,正要反唇相譏,忽聞假山外傳來一個甘醇的男聲:「我覺得這位姑娘說得對。」

  緊接著,一個身穿侍衛服的男子抱著胳膊,轉進假山內側,對她們笑道:「你們是該回去了。」

  「富察大人……」二女齊齊轉頭看他。

  有些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天子,有些人穿上侍衛服也不像侍衛。

  富察傅恆便是這種人。

  他的氣度太過雍容華貴,即便是往那隨意一站,也如鳳凰落於梧桐,翎羽輕輕舒展,區區侍衛服,穿在其他人身上是身份的象徵,穿在他身上卻是屈尊。

  狹長鳳眼往魏瓔珞臉上一掃,右眼角下一顆淚痣,為這雍容添上了只可意會的曖昧與性感。

  「魏瓔珞。」他喚道,甘醇的聲音彷彿醞釀多年的美酒,泥封一開。不飲已可醉人。

  魏瓔珞故技重施,未免對方記掛自己的長相,故意深深低頭:「……富察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抬頭看著我。」富察傅恆道。

  魏瓔珞沒有辦法,只好慢慢抬頭看著他。

  也難怪錦繡喊著要給他當妾。

  眼前的這雙鳳眼無情又似有情,他不必開口說話,只消用這雙眼睛望著你,萬般柔情便在你心中升起。

  「你很有自知之明,這很好,但你還是疏忽了一點。」富察傅恆隨手拍了拍腰間佩刀,「宮中侍衛都是一等一的巴圖魯,包括我在內,任何一個……都會發覺假山後藏了人。」

  也就是說,錦繡的計謀打一開始就行不通。

  即便行得通,那也是侍衛故意中計,好把玩這個自己投入掌中的美人。

  錦繡羞得垂下頭去,身旁的魏瓔珞同樣垂下頭:「是,瓔珞受教。」

  「好了,你該走了。」富察傅恆用目光點了點她身旁的錦繡,「把她扶回去吧,該教訓的時候多教訓,免得日後闖出大禍來。」

  魏瓔珞急忙扶著錦繡離開,一路上,錦繡的面色都很難看,也不知道是因為腳疼,還是因為富察傅恆的那番話。

  「都聽見了嗎,宮裡面沒有傻子,你可別再犯傻了。」魏瓔珞最後一次勸道。

  不出所料,換來的仍是一聲充滿妒恨的冷笑,錦繡一把推開她,自己一瘸一拐的往宮女所走,聲音帶著一絲激動:「你又把我當墊腳石踩了,富察大人記住了你的名字,沒記住我的!」

  魏瓔珞搖了搖頭。

  這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她不會再勸錦繡一句,她再鬧出任何事都與她無關,自己負責好了。

  「撲通。」

  一顆小石子滾至魏瓔珞腳下,她順著石子丟擲來的方向一看,皺皺眉,忽然開口道:「你確定要自己走回去,不要我扶?」

  「廢話!」前面的錦繡聞言,立時加快腳步,「誰要你假獻慇勤啊!我自己會走!」

  忍著腳疼,錦繡一路走回了宮女所,一看見床就撲了過去,整個人癱在床上,身上的汗水在被縟上留下一個人形的印子。

  「哎喲,你這是怎麼了,搞得這樣狼狽。」路過的吉祥停下腳步,嘴裡還塞著一塊糕點。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完自己那份還要吃魏瓔珞那份,你以為她是為你好啊,她是要把你吃胖了,走在身邊襯托她比較苗條……等等!」條件反射的挑撥離間了一番,錦繡忽然左右四顧了一番,「魏瓔珞呢?」

  「她不是追你去了嗎?」吉祥將另外一塊糕點往嘴裡塞,「怎麼,沒追上?」

  錦繡楞了楞,垂下頭,仔細回憶起剛剛的情形。

  那石子丟來的方向有什麼?

  是一叢鬱鬱蔥蔥的紫藤花架,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的確是美人。

  一個光看側影,就覺得身形修長,姿容俊逸的侍衛。

  錦繡猛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目灼灼,如同燒著兩把烈火。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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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1 10:17: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孤男寡女

  哐噹一聲,雜物間的房門關上了。

  「太黑了。」魏瓔珞喃喃道。

  身後嘩啦一聲,是火摺子劃開的聲音。

  桌子上的燭台被點亮,一團火焰在燈芯上搖曳,暖黃色的燭光照亮了一張俊逸的臉。

  細長的眉,細長的眼,以及同樣細長的手指,他就像是一副細筆白描的古代雅士圖,清貴優雅,只是眉宇間藏著一股憂鬱。

  這憂鬱沒有損去他的姿色,反而讓他於人群中顯得更加獨特。

  「之前魏伯父說你在宮裡,我還不敢相信。」他用右手護著燭火,直到搖曳的燭火漸漸穩定下來,「沒想到今天真見到了你。」

  今日在甬道上遇到的六名侍衛,走在最前面的是富察傅恆,而走在第二位的,就是眼前這名男子。

  「然後呢?」魏瓔珞頭也不回的問。

  「瓔寧的死,我也很傷心。」男子抬頭看著她的背影,目光溫柔,「但這裡是紫禁城,你不可胡來,還是聽你爹的話,早早出宮,回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夠了!」魏瓔珞終是轉過頭來,目光如雪冰冷,「你是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對方嘆了口氣:「憑我和瓔寧相好一場……」

  「不許你再提她的名字!」魏瓔珞尖聲打斷他,她恨很多人,最恨眼前這個人,「你和我姐姐相好一場,為何在她最需要你的時候,毫不猶豫拋棄了她?」

  男子眉宇間的郁氣更重:「她是內務府包衣,遲早要入宮,難道你要我一直等到她二十五歲?」

  「不,慶錫少爺。」魏瓔珞語帶嘲諷的笑道,「你並非等不到她出宮,而是因為我們是下等人出身,縱然姐姐長得再美,再賢惠聰明,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少爺,也不會正式迎娶一個下等女人!」

  見對方沉默不語,魏瓔珞走近幾步,逼問道:「怎麼?我說破你的心事了嗎?你姓齊佳,是高貴的滿洲清貴,姐姐雖然出身不高,卻也是有骨氣的,既然一刀兩斷,你們就再無關係!

  慶錫深嘆了口氣:「可我一直唸著你姐姐……」

  「唸著她?」魏瓔珞嗤笑一聲,「然後她在宮裡出事的時候,你就眼睜睜看著……明明只有你在她身邊,明明只有你能幫她,你卻眼睜睜看著!」

  慶錫痛苦的閉上眼睛,痛苦的往事,讓他這位力可搏虎的勇士瑟瑟發抖:「我……我畢竟是侍衛,不能與宮女往來。」

  「我也是宮女。」魏瓔珞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我們也不該往來,麻煩讓開。」

  還來往什麼?

  在姐姐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抽身而去了。

  若他只是對姐姐玩玩而已,她恨他。

  若他真的愛著姐姐,那她更恨他,恨這個懦夫!

  擦肩而過之際,魏瓔珞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五日一次。」慶錫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我每五日值守一次,若有困難,可來侍衛處找我!」

  魏瓔珞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便繼續向前走,雙手剛搭在門栓上,還未開門,外頭就傳來咚咚咚幾聲亂捶,緊接著是方姑姑的聲音:「開門!給我把門打開!」

  魏瓔珞吃了一驚,回頭與慶錫對視了一眼。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是真被人撞見了,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慶錫嘴唇一動,正要說些什麼,對面卻伸來一隻手,止住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魏瓔珞用無聲的唇語對他說:「照我說得去做。」

  咚咚咚,咚咚咚,方姑姑還在捶門,豈料下一秒房門忽然打開,猝不及防之間,一隻竹筐劈頭蓋臉的罩了過來,緊接著是一陣拳打腳踢,伴著魏瓔珞略帶驚恐與憤怒的話語:「叫你跟蹤我,叫你跟蹤我,臭不要臉,流氓!」

  「住手!住手!」從來只有她打別人,哪有別人打她,方姑姑拚命逃竄,殺豬似的喊道,「魏瓔珞你瘋了!住手,快住手!來人,快來人,救命啊!」

  一眾小宮女急忙沖上前,你拉胳膊我抱腿,總算將兩人給拉開。

  將頭上的竹筐摘下,方姑姑臉色發黑的看著魏瓔珞:「瓔珞,你瘋了,竟敢對我手!」

  魏瓔珞啊了一聲,臉色比她還黑:「姑姑,怎,怎麼會是你?」

  不等方姑姑發難,她就已經先行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道:「姑姑,求您給我做主!我本是出來尋一張丟失的帕子的,哪知道路上被人跟蹤,也不知道是哪個六根不淨的小太監,還是哪個心懷不軌的侍衛,情急之下,只得將自己鎖進雜物間,還好您來了,嗚嗚……」

  「六根不淨的小太監,還是哪個心懷不軌的侍衛?」方姑姑氣極反笑,「聽你胡扯,我的聲音,你難道聽不出來?還是說我的聲音那麼像個男人?」

  「我實在是太害怕了。」魏瓔珞雙肩微顫,似受了極大的驚嚇,抬袖抹淚道,「一時間沒分辨出來,還望姑姑原諒……」

  「看看我胳膊上的傷。」方姑姑擼起袖子,露出先前被她掐出來的青痕,冷冷道,「你叫我怎麼原諒你?」

  魏瓔珞乾脆了斷的給她磕了個頭:「願受姑姑責罰。」

  於是這件事就此揭過,雖然魏瓔珞還是受了罰,卻是因為不知情的情況下,毆打方姑姑而受的罰,且因為方姑姑貪財,所以在錢財上罰的比較重,給足了錢物之後,身上也就是象徵性的挨兩下板子。

  總好過被人發現,與年輕侍衛共處一室。

  那可不是幾下板子,跟一點錢財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所幸慶錫是個巴圖魯,身手靈活,能趁著我鬧出的亂子,神不知鬼不覺的逃走。」魏瓔珞趴在床上,背上的傷剛上完藥,還在火辣辣的疼,疼得她睡也睡不著,只能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不過,是誰告的密呢……」

  月光從窗外折進來,筆直一束落在魏瓔珞床頭,她慢慢伸手入懷,從懷裡摸索出一隻絡子來,攤在月光下靜靜看。

  「也不是毫無收穫。」魏瓔珞目光柔和的對絡子說,「姐姐,進宮這麼久,我總算找到線索了。」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

  昨夜星辰昨夜風,那也是一個月光如練的夜晚,她伏在魏瓔寧膝頭,看她十指翻飛,一隻精緻的梅花絡子漸漸在她指尖成型。

  那梅花絡子隨著姐姐一起進了宮,卻沒陪她一塊出宮。

  反而在今日的打鬥之際,從方姑姑身上落了下來。

  「方姑姑啊。」魏瓔珞五指一扣,將掌心中的梅花絡子猛然握緊,「姐姐的梅花絡子,怎會在你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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