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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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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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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52:26 |只看該作者
第351章:齊軍思撤

   天亮後,當齊軍統帥田觸從睡眠中蘇醒後,他立刻就得到了麾下將官的稟報,至於稟報的事項,無非就是昨日他們派出的斥候傷亡慘重這件事。

    從昨日白晝間起,魏軍中的方城騎兵就對齊燕兩軍的營寨發動了全面的封鎖,燕軍那邊還好,方城騎兵們看在樂毅的面子上還會網開一面,但齊軍的斥候,卻遭到了方城騎兵們的無情屠戳,以至於能活著返回營寨的齊軍斥候,十不存一。

    大批斥候被殺,就意味著齊軍變成了瞎子、變成了聾子,難以再監測郯城一帶的動靜。

    『騎兵……居然是騎兵,魏國竟然也有騎兵麼?』

    在得知昨日直至夜裡的斥候傷亡情況後,田觸負背著雙手在帳內徐徐踱著步,思索著對策。

    田觸在齊國被譽為田章的後繼者,許多人都認為待田章過世後,將會由田觸扛起齊國對外戰爭的大旗,這樣的他,當然也知道騎兵的存在。

    只不過,他原以為騎兵只有趙國才有,卻沒想到,魏國居然也有騎兵,而且數量不少,粗略估計怕是不下數千人。

    而據田觸對騎兵的瞭解,騎兵最擅長的就是充當斥候監視敵軍,順便追殺敵軍的斥候——騎兵所具備的機動力,使它在追擊小股敵軍時有著非常大的優勢。

    這不,昨日得知秦魏聯軍的援兵抵達郯城後,田觸便加派了監視郯城的斥候,可那些斥候,迄今為止卻沒有多少人能送回消息,不難猜測這些人多半是遭到了對面魏國騎兵的毒手。

    《孫子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現如今因為那些魏國騎兵的關係,他齊軍無法再監視郯城的一舉一動,這場仗,不得不說已變得愈發艱難。

    想到這裡,田觸卻對燕軍的統帥田觸恨得咬牙切齒——若非後者以各種理由消極怠戰,他齊燕聯軍怕是早已攻下郯城了,還至於像現在這樣?

    『燕人終歸不可信。』

    田觸暗暗想道。

    不多時,副將田達來到了帥帳。

    他問田觸道:“昨晚斥候損失嚴重,你可得知了?”

    田觸微微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情。

    見此,田達皺著眉頭說道:“秦魏聯軍初來乍到,便立刻派其軍中騎兵封鎖消息,試圖令我軍變成瞎子與聾子,我尋思著,秦魏聯軍想要擊敗我軍的心思,怕是非常迫切。……在這種處境下靜觀其變,恐怕並非上策。”

    暫時按兵不動,靜觀其變,這是昨日田觸在齊營中召集齊燕兩軍將領商議對策時總結出來的對策。

    確切地說,應該是他齊軍諸將自行商議出來的對策,畢竟當時燕軍那邊,樂毅、趙奢、榮蚠三人都一言不發,根本沒有提出什麼具有建設性的提議。

    而之所以決定按兵不動、靜觀其變,那是因為田觸等人對秦魏聯軍幾乎毫無瞭解。

    這支軍隊在何處會盟?

    兩軍各有哪些將領?

    究竟有多少兵力、糧草?

    這些情報,他齊軍皆一無所知。

    他們唯一能得到的情報,就只有秦軍多半是由名將司馬錯帶兵,而魏軍,則應該是一支從方城調來的、由蒙姓魏將統帥的軍隊……

    『蒙姓……』

    一想到這個姓氏,田觸的眼眸就不由地閃過幾絲陰霾。

    他對這個姓氏很敏感,因為在幾年前,曾經有一個叫做蒙仲的趙將單憑五百名趙卒夜襲了他數萬齊軍的營寨,使他因此顏面大損。

    不對,那蒙仲不能說是趙將,因為在那之後,當他齊軍發動十五萬大軍征討宋國的時候,那蒙仲又作為宋國的將領駐守逼陽。

    那一次,就連他齊國的名將田章都沒能取勝,以至於最終,他齊國被迫與宋國休兵罷戰。

    那麼問題就來了,這次秦魏聯軍中的魏軍,是否正是由那個蒙仲統率軍隊呢?

    一想到這件事,田觸便不由得壓力倍增。

    祝柯之戰、逼陽之戰,他田觸迄今為止與蒙仲交過兩次手,倘若說祝柯之戰時蒙仲只是利用了他的疏忽,憑藉偷襲戰勝了他,那麼在後來的逼陽之戰中,田觸其實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畢竟,雖說當時田章也好,他田觸也罷,都不知駐守逼陽正是蒙仲,但考慮到田章用“嬴疾”來指代這個對手,田觸當然不敢掉以輕心。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無法對當時蒙仲駐守的逼陽造成什麼威脅。

    倘若此番秦魏聯軍中的魏軍統帥果真是那個蒙仲,那真是……大大不妙。

    沉思了片刻,田觸亦將自己的猜測告知了田達。

    沒想到田達聽後面色頓變:“倘若那果真是蒙仲,我大軍危矣!……你難道不知,蒙仲當年在趙國時擔任趙主父的近衛司馬,而當時,樂毅正是他的副將麼?”

    事實上,田觸也知道這件事,只不過他覺得,樂毅不至於會因為舊日的交情而背叛他齊國——這大概是一種基於自身職位的責任感。

    不得不說,在當代,世人還是很提倡這種責任的,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會做出違背自己所在職位的事,這是一種操守。

    打個比方說,一個魏人跑到齊國當了國相,他可能會偏袒故國,但這基本上只會發生在不影響齊國利益的情況下,不會為了魏國而損害齊國的利益,因為這是他作為齊國臣子的操守——除非他最初就是魏國派來的奸細。

    正因為如此,哪怕樂毅曾經是蒙仲的副將,可鑒於其如今已貴為燕國的大司馬,田觸並不認為樂毅會背棄燕王的信任,擅自做出背棄燕國、私通魏國的事——倘若樂毅真敢這麼做,那麼雖天下之大,都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地,中原各國都不會接納一個背信棄義之徒。

    但顯然,田達的觀點卻與田觸不同:“話雖如此,可你想想,樂毅本身就對這場仗表現地極為消極,縱容其麾下士卒消極怠戰,你敢保證他就沒有私心麼?”

    田觸皺著眉頭不說話。

    事實上這件事,樂毅之前就對他解釋過,他燕軍消極怠戰,是因為燕人普遍仇視齊國,至於什麼原因,所有齊人都應該心知肚明。

    這個解釋,其實田觸是可以接受的,畢竟若換位思考,他也不會為另一個曾經在他國內屠殺搶掠的國家而戰,但鑒於對面的蒙姓魏將十有八九正是樂毅當初在趙國時的主將蒙仲,田觸對此亦難免有所懷疑。

    “燕人靠不住。”

    田達正色說道:“倘若你指望與燕軍聯手抵禦秦魏宋三國聯軍的反撲,我勸你最好還是別這麼做,萬一到時候燕軍臨陣倒戈……”

    “不會的。”田觸搖了搖頭:“只要樂毅還對燕王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忠心,他就不敢背棄我齊國。”

    是的,這件事田觸還是想的很清楚的。

    聽到這話,田達冷笑道:“哪怕不會臨陣倒戈,難保他不會隔岸觀火……萬一此人與對面的秦魏聯軍果真有了什麼默契,到時候我軍可就麻煩了。”

    田觸聞言皺了皺眉。

    不得不說田達說得倒也沒錯,單憑他十萬齊軍,確實不見得能抵擋住秦魏宋三國的聯軍。

    想了想,他問田達道:“你的意思是……撤軍?”

    田達點了點頭,說道:“昨晚我仔細想了想,既然秦魏聯軍抵達了郯城,我軍恐怕是無法攻佔郯城了,既然如此,不如撤兵……”

    “可是……”田觸的臉上露出了遲疑之色,隱約帶著幾分畏懼。

    他畏懼的,當然是如今他齊國的君主,田地。

    跟講究內聖外王的齊宣王不同,如今他齊國的君主田地,無論對內對外,都是極為霸道。

    平心而論,齊宣王可能談不上英明的君主,至少不如其父齊威王,但齊宣王對待國內的臣民是很寬容仁厚的,只有在對待其他國家時,齊宣王才會展現出其霸道的一面。

    對內仁慈仁厚、對外嚴苛霸道,即“內聖外王”的治國之策。

    因此,哪怕燕人對齊宣王恨之入骨,但齊宣王在齊國,卻有著無以倫比的威望,齊人常常將其與其父齊威王相提並論,稱這兩位皆是賢君明主。

    可如今的齊王田地,卻只繼承了其父的霸道,卻沒有繼承其父寬容、仁厚的一面,他對自己國家的臣民同樣苛刻,正是這導致了田甲劫王的內亂,導致了像鄒衍等齊國賢臣紛紛離開齊國投奔燕國。

    如今整個齊國,可能只有田章不怕田地,其餘沒有不畏懼這位君王的,包括田觸在內。

    在沒有得到臨淄王令的情況下,擅自撤兵,田觸無法想像日後將如何面對那位君主。

    仿佛是看穿了田觸心中的顧慮,田達壓低聲音說道:“你我大可將作戰不力的責任推給燕軍,畢竟燕軍消極怠戰,確實是不爭的事實。……莫要再猶豫了,你也知道魏軍究竟有多少騎兵,一旦秦魏宋三國聯軍展開反撲,我軍勢必損失慘重,與其到時候被困此地,派人向臨淄求援,還不如早早撤兵,至少可以全身而退。你知道的,這場仗,我軍已經幾乎不能取勝了。”

    “讓我考慮考慮。”

    田觸皺著眉頭說道。

    待田達告辭離開後,田觸獨自坐在帳內沉思著。

    他在思考,倘若此刻是他所尊敬的田章在這裡,他會做出怎樣的責任。

    “田達說得沒錯,這場仗我軍已幾乎不能取勝了,倘若是章子的話,他也必然會選擇就此撤兵,減少士卒的傷亡……”

    想到這裡,田觸立刻又派人將田達請來,商議撤兵的計畫。

    正如田觸、田達二人所猜測的,在對面郯城那邊,太子戴武與秦將司馬錯,確實已在商議反攻的策略。

    說實話,其實也不是怎麼高明的計策,無非就是借助方城騎兵圍困那十萬齊軍,待齊軍糧草耗盡時,再由秦魏宋三國聯軍發動一波決定勝敗的總攻,一舉擊敗齊軍而已。

    太子戴武與秦將司馬錯主要商議的,還是秦魏宋三國聯軍的任務指定,即誰負責哪方面的任務,防止聯軍在作戰時己方內部出現混亂。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是因為燕軍前一陣子消極怠戰所致,以至於太子戴武也好、戴不勝也罷,都沒有將燕軍視為敵人,在他們商議得出的戰術中,齊軍是唯一的目標。

    看他們的架勢,似乎有意讓那十萬齊軍在這一次全軍覆沒。

    說實話,蒙仲其實也傾向于太子戴武、戴不勝的決定,即想辦法讓田觸、田達的十萬齊軍全軍覆沒。

    一下子失去了十萬軍隊,哪怕是強如齊國,也會因此變得虛弱吧?至少三五年內不敢再進犯宋國。

    但麻煩的是,樂毅卻準備率燕軍援護田觸、田達等人撤退,這意味著這次秦魏宋三國聯軍的反撲,充其量只能殲滅一半齊軍,卻無法全殲其軍隊。

    除非,秦魏宋三國聯軍將燕軍亦視為真正的敵人,像齊軍那樣排除。

    而這,顯然會得罪燕國,甚至得罪樂毅。

    “蒙卿?蒙卿?”

    不多時,蒙仲耳邊傳來了太子戴武的喚聲。

    蒙仲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會議已經結束,秦軍那邊的將領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見此,蒙仲拱手說道:“在下走神了,請太子恕罪。”

    太子戴武笑著擺了擺手,旋即,他帶著擔憂之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麼?”

    聽到這話,蒙仲陷入了沉思。

    半響後,蒙仲拱手對太子戴武說道:“太子,請借一步說話。”

    太子戴武不疑有他,遂帶著蒙仲來到了他的書房,在吩咐近衛遠離書房把守,不許任何人進入後,他這才問蒙仲道:“我觀蒙卿,似乎有什麼心事?”

    於是,蒙仲便將昨晚約見樂毅、且樂毅表示準備援護齊軍撤離的事告訴了太子戴武,包括樂毅真正的目的。

    不得不說,在聽完這一切後,太子戴武驚地嘴唇微張,頗有些難以置信。

    也難怪,畢竟他宋國只是想削弱齊國的力量,然而,沒想到燕王職與樂毅的野心更大,居然想要徹底覆亡齊國。

    那可是齊國啊!

    中原最強大的國家。

    半響後,太子戴武微皺著眉頭說道:“我不懷疑燕王對齊國的憎恨,可卻也不曾想到,燕王竟試圖使齊國覆亡,這……真的能辦到麼?”

    蒙仲搖搖頭說道:“此事,我也不得而知。”

    “樂毅不曾透露燕國打算如何覆亡齊國麼?”

    “這個……”蒙仲想了想,解釋道:“他大致提過,第一步,設法離間齊趙兩國,使齊國陷入孤立無援的處境;第二步,再聯合諸國一同討伐齊國……大概是這樣。”

    太子戴武若有所思地說道:“倘若說燕軍單憑一己欲覆亡齊國,著實很難使人信服,但若是聯合中原諸國的話……”說到這裡,他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姑且試試吧。”

    “試試?”蒙仲心中微微一動,試探道。

    太子戴武很實誠,坦言說道:“既然燕王與樂毅有這個決心,那我宋國亦不可破壞其大計。就如樂毅所願,叫他援護齊軍撤離吧……秦軍那邊我無力干涉,但我宋國的軍隊,我還是能說得上話的,到時候,我會叫不勝叔暫時聽從蒙卿的指示……”

    聽到這話,蒙仲驚訝問道:“太子,您默許樂毅的做法麼?”

    只見太子戴武捋了捋下頜的那一撮鬍鬚,頗為儒雅地說道:“倘若換做別人,戴武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但樂毅,戴武還是願意相信他的話,畢竟前一陣子燕軍的消極怠戰,足以證明樂毅並無協助齊國進犯我宋國的意思……無論是我還是不勝叔,都有自知之明,倘若樂毅認真起來,我方當時根本守不住郯城。樂毅有恩于宋國,我宋國豈能以怨報德?樂毅想要援護齊軍撤離,那就如他所願,為追擊數萬齊軍而得罪一位足智多謀的驍將,不值當。”

    “……”

    蒙仲眨了眨眼睛,驚訝地看著太子戴武。

    雖然曾經就有類似的感慨,但他還是要說,他義兄惠盎以及太子的老師薛居州,確確實實將這位宋國的太子教導的極好,無論是品德還是遠見。

    得到了太子戴武的支持,蒙仲暗自松了口氣。

    但跟太子戴武一樣,蒙仲也對燕王職與樂毅謀算齊國的意圖抱持幾分擔憂,畢竟這兩位的步子實在是邁地太大了,居然想一口氣覆滅齊國,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哪怕他蒙仲,也只是想著以全殲那十萬齊軍來削弱齊國,而不是覆亡整個齊國。

    『但願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當日,秦魏宋三國聯軍便開始發動對齊軍的反撲。

    由秦將晉鄺、魏將蒙仲、宋將戴不勝三人各率麾下軍隊離開郯城周邊,朝著齊營進發,分別在齊軍營寨的西南、東南、以及東側駐紮,再加上此刻在齊軍營寨四周遊蕩的方城騎兵,秦魏宋三國聯軍逐漸展開對齊軍的包圍之勢。

    可憐齊軍派出的斥候遭到了方城騎兵的無情追殺,幾乎不知蒙仲、晉鄺、戴不勝這三支軍隊的行動。

    但讓聯軍這邊諸將都頗感意外的是,在當日的晚上,齊軍竟然向北開始撤退。

    當方城騎兵向蒙仲稟報的時候,蒙仲亦對此頗感意外。

    他不驚訝于齊軍的撤退,而是驚訝于齊軍的果斷——他秦魏宋三國聯軍的包圍網這才剛剛啟動呢,沒理由就唬地齊軍立刻撤兵呀,更何況因為他方城騎兵的關係,齊軍未必能準確掌握他聯軍的動向。

    『是因為見秦魏聯軍趕到郯城,自忖攻宋一事已不能得逞,是故識趣撤兵麼?那個田觸,原來是這麼果斷的一個人麼?』

    驚訝之余,蒙仲問前來報訊的方城騎兵道:“燕軍呢,燕軍有何動靜?”

    那名方城騎兵搖頭說道:“燕軍沒有絲毫動靜,並沒有隨同齊軍撤離的跡象。”

    一聽這話,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很明顯,樂毅與他麾下的燕軍,被齊軍給拋棄了,或者說,被齊軍當成了撤離時的棄子。

    沉思了片刻後,蒙仲沉聲說道:“這可能是齊燕聯軍的詭計,叫蒙虎、華虎二人緊盯著齊軍的動向,待明日天明,探明齊軍果真準備撤離,我自會率領大軍追擊。”

    “喏!”

    那名方城騎兵抱拳而去。

    而與此同時,在燕軍的營寨,亦有燕軍的士卒向樂毅稟報。

    “大司馬,負責在營外查看動靜的衛兵稟告,有大批方城騎兵手持火把朝北而去,不知什麼緣故。”

    “什麼?”

    樂毅聞言皺了皺眉,立刻奔出營寨,眯著眼睛看向北側那漆黑的夜空。

    繼而,他轉頭看看齊軍營寨的方向,又看看那漆黑的北方,繼而忍不住低罵出聲:“那幫該死的齊人,居然撇下我軍獨自撤退……”

    說到這裡,他立刻吩咐道:“快!叫士卒們立即收拾行囊,我軍將在一個時辰後連夜後撤……再傳令榮蚠,叫他率一軍埋伏在營外,戒備秦魏聯軍的夜襲。”

    “喏!”士卒抱拳而去。

    看了一眼郯城的方向,樂毅的眼眸中浮現幾絲焦慮。

    田觸、田達等人居然拋下他燕軍獨自撤退,這是他所沒有想到的,而麻煩的是,魏軍的方城騎兵已經得知了齊軍連夜撤離的事,很有可能此刻郯城也已經得知,就連樂毅不敢保證,片刻之後會不會有大批秦魏宋三國聯軍殺到他的營寨。

    但出乎樂毅意料的是,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待等到軍中士卒都做好了撤離的準備,也不見秦魏宋三國聯軍的軍隊來進攻他們。

    樂毅知道,這是蒙仲、太子戴武等人對他燕軍手下留情了。

    在趁夜撤離的途中,樂毅麾下的燕軍不斷遇到方城騎兵,但讓許多燕軍士卒都頗感意外的是,那些魏國的騎兵仿佛就跟沒看到他們似的,一個個舉著火把快速向北移動。

    見此,榮蚠頗感暢快地冷笑道:“嘿!都奔著那幫該死的齊人去了……居然撇下我軍獨自撤離,田觸、田達二人也真是做得出來!可惜他萬萬沒有想到,魏宋兩軍的目標是他齊軍!”

    在旁,趙奢雖然針對魏宋兩軍沒有追擊他燕軍而感覺有點怪怪的,即仿佛私通敵軍似的,但齊軍撇下他燕軍獨自撤離這種背信棄義的做法,亦讓趙奢感到極為厭惡。

    正如榮蚠所猜測的,得知齊軍向北撤離,魏將蒙虎、華虎二人聚集麾下的方城騎兵,於半途不停地騷擾齊軍,以至於齊軍明明比燕軍早一個多時辰撤離,但卻被燕軍後來者居上,甚至於,反而被燕軍拋下。

    漸漸地,天邊出現了幾許光亮。

    此時樂毅心有所感,轉頭看向郯城方向。

    果不其然,他看到遠方的地平線上,逐漸出現了無數秦魏宋三國聯軍的身影。

    他下意識地捏住了韁繩,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畢竟那一日,雖然他向蒙仲透露了他準備援護齊軍撤離的決定,但蒙仲卻沒有給予他答覆。

    倘若蒙仲在思考過後,不支持他的行動,那就意味著,他燕軍與對面的魏宋軍隊,勢必會發生一場惡戰。

    一想到要與曾經的兄弟沙場相見,哪怕只是短暫的一刻,這仍讓樂毅產生了極大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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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
發表於 2019-11-30 23:51:51 |只看該作者
第352章:追擊戰

   “報!前方發現齊軍蹤跡!他們正在迅速向北撤離,而方城騎兵正在拖延他們……”

    當有宋軍的斥候將前方的情況稟報于宋將戴不勝後,戴不勝一下子就振作了精神,大聲對麾下的宋軍喊道:“我宋國兒郎,跟隨某擊潰前方齊軍!”

    “喔喔喔——”

    宋國的士卒們振臂高呼,在戴不勝的命令下,仿佛洪潮般朝著正前方的齊軍湧去,頃刻間便與齊軍的後隊殺成了一團。

    齊軍的後隊遭到襲擊後,亦立刻派人通知正在中軍處的主帥田觸。

    其實這會兒,就算沒有後隊的士卒前來報訊,田觸也已經發現了後隊的異狀——原本安靜行軍的後隊,忽然爆發出了喊殺聲,怎麼想都知道肯定是秦魏宋三國的聯軍殺了上來。

    意識到這件事後,田觸當即皺起了眉頭。

    『秦魏聯軍來到怎麼這麼快?難道他們放過了樂毅的燕軍麼?……該死的,難道樂毅當真私通宋國?』

    田觸皺著暗暗想道。

    畢竟按理來說,樂毅麾下亦有六七萬燕軍,倘若秦魏宋三國聯軍先攻擊燕軍,肯定不會這麼快就追上來。

    顯然,秦魏宋三國聯軍並沒有進攻燕軍,而是徑直追擊了他齊軍,這其中就有很大的問題。

    但事到如今,田觸也無暇顧及燕軍,眼下他最在意的,就是如何盡可能地保存軍隊。

    見四周的麾下兵將在得知身後出現追兵後有些驚慌,田觸鎮定地安撫道:“我軍之所以撤退,是因為秦魏聯軍抵達了郯城,雖我軍有十萬之眾,亦難以在短時間內攻克郯城,然後繼續進攻宋國。……但這並不意味著我軍就畏懼秦魏聯軍。”

    說罷,他吩咐身邊的近衛道:“叫田達立刻接手後軍的指揮,指揮士卒抵擋追兵。”

    “喏!”近衛抱拳而去。

    然而這會兒,田達就已經乘坐戰車從中軍來到了後隊。

    此時齊軍的後軍已經出現了混亂,約有五千名齊軍士卒被迫與宋國軍隊發生了混戰,而當時齊軍後軍的另外幾支軍隊,卻為此不知所措,不知該繼續向北撤離,還是停下來抵禦追兵。

    在這種情況下,田觸利用宋國軍隊暫時被那約五千名齊軍糾纏住的機會,立刻將後軍的齊軍分成東西兩部,令其組成防線,然後,他才下令叫那五千名正處於混戰的齊軍,從兩側向北逃亡。

    待等戴不勝率領宋國軍隊正要追擊時,田達早已率領約兩三萬齊軍後軍,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宋軍的去路。

    戴不勝並非十足的莽夫,見前方齊軍陣列整齊,他當然不敢輕易發動突襲。

    他吩咐麾下部將道:“遠遠吊著這些斷後的齊軍即可,他們既然留下來抵擋我軍,勢必會與其大軍脫離,待等秦魏兩國的軍隊抵達,到時候再夾擊他們即可。”

    在戴不勝的命令下,宋國軍隊暫時停止了攻勢,駐足不前,與田達指揮的斷後齊軍相距約百丈左右位置。

    見此情形,齊將田達又豈會不知宋軍打的什麼主意?

    其實他早就料到了宋軍的反應,是故方才才會將後軍的齊軍分作東西兩部,就是為了相互掩護撤離。

    這不,見宋國軍隊駐足不前後,田達立刻命令東側的殿后軍隊後撤。

    見此情形,宋國軍隊正要趁機追殺,卻遭到了田達麾下西側殿后軍隊的弓弩射擊。

    隨後,田達又下令西側殿后軍隊向北撤離,見此情形宋國軍隊再次試圖追擊齊軍,卻又遭到了東側殿后軍隊的弓弩遠射。

    就這樣,齊軍東、西兩部分的殿后軍隊分配後撤,一次僅後撤約一裡地,期間互相掩護,田達用這種戰術,愣是讓宋國軍隊找不到趁機追殺的機會。

    縱使宋軍是由戴不勝這般兇猛的莽將統率,面對齊軍的撤離戰術亦是束手無策。

    當然,主要還是戴不勝麾下的宋國軍隊遠不如齊軍多的關係。

    “軍將,齊軍擺出此陣,這可如何是好?”有宋國的將官為此詢問戴不勝。

    戴不勝皺著眉頭看著前方的齊軍,一言不發。

    按照他的性格,那肯定是不顧一切追擊齊軍,但在出兵之前,蒙仲曾刻意叮囑過他,這讓戴不勝有所顧慮。

    倒不是因為畏懼蒙仲,關鍵在於蒙仲說得沒錯,既然齊軍註定已經敗退,確實沒必要再讓他宋國的士卒付出更大的傷亡去追擊敵軍——既然可以用微小的傷亡擊潰敵軍,何樂而不為?

    想到這裡,他下達命令道:“姑且先遠遠吊著齊軍,待秦魏兩軍趕到再說。”

    片刻之後,司馬錯麾下大將晉鄺,便率領著約兩萬余秦軍先頭部隊追擊到了此地,見齊將田達用兩支殿后軍隊相互掩護的方法,徐徐在宋國軍隊面前向北撤離,他心中亦是大感驚訝。

    畢竟這種戰術確實有效地遏制了宋軍對齊軍的追擊。

    但多年的經驗也使晉鄺意識到,齊軍這個戰術亦有破綻,那就是側翼——只要在齊軍其中一支殿后軍隊後撤的情況下,秦軍聯合宋軍對另外一支殿后齊軍發動夾擊,那支殿后的齊軍必然潰敗。

    解決掉這一支殿后齊軍後,他再與宋軍追擊另外一支殿后的齊軍,就可以輕鬆吃掉這兩支殿后的齊軍。

    說白了,齊軍利用這種戰術抵擋宋軍的追擊,純粹就是欺負宋軍兵少,只要宋軍一方的軍隊數量多了,這招也就不頂什麼用了。

    問題是……

    微微皺了皺眉頭,晉鄺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了今日他率軍出擊前,穰侯魏冉與司馬錯二人對他的吩咐。

    『既要協助宋國軍隊追擊齊軍,又不能讓這十萬齊軍被徹底覆亡……那位穰侯還真是會為難人。』

    作為秦國的中層將領,晉鄺當然也明白戰爭的本質。

    所謂戰爭,其實就是外交的延續,在無法用語言溝通來達到目的的情況下,便嘗試採取武力,這即是戰爭。

    換而言之,戰爭服務于政客,服務于咸陽城那些總籌著國家大事的重臣們。

    而今日,穰侯魏冉暗中授意他莫要使齊國軍隊出現太大的傷亡,晉鄺第一時間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因:穰侯魏冉,或許還想著與齊國交好。

    問題是,這有意義麼?

    晉鄺不明白,畢竟在他看來,自楚國沒落後,齊國早已是中原諸國中對他秦國造成最大威脅的國家,回想以往那幾次中原諸國對他秦國的討伐,齊國的態度幾乎可以決定中原各國聯軍對他秦國的討伐是否成功。

    尤其是前些年田章率領齊魏韓三國聯軍討伐他秦國的那一回,那是他秦國的函谷關首次被正面突破。

    在此之前,他秦國所遇到的最大的危機,即楚懷王率舉國楚軍、傾盡國力討伐他秦國的那一回,楚軍也只是占了函谷關防中原難妨楚國的優勢,若非當時魏、韓兩國的君主碰巧盡皆身故,誰也不會懷疑田章很有可能率領齊魏韓三國聯軍一路攻打到他秦國的都城咸陽。

    因此在晉鄺看來,似齊國這等他秦國的勁敵,勢必得先趁機削弱。

    而觀穰侯魏冉的態度,似乎他既要幫助宋國擊退齊國軍隊的入侵,又不想齊國受到太大的損失。

    不明白,晉鄺實在不能理解。

    但不理解歸不理解,命令還是遵守。

    他下令召來了麾下范布、鄭因二將,叮囑他們道:“你二人去襲擊齊軍的側翼……”

    “側翼?”范布聞言驚訝問道:“不是進攻斷後的齊軍麼?只要我軍與宋軍聯手,可就可以在短時間內擊破斷後的齊軍啊。”

    晉鄺微微一愣,繼而露出了幾許笑容。

    他很欣慰于麾下的將領也看出了齊軍那種撤退戰術的致命破綻,但問題是,如果他那樣安排,齊軍那幾萬殿后的軍隊就註定會被他秦宋兩軍在短時間內擊潰,一旦齊軍的殿后軍隊被擊潰,他秦宋兩軍就直接進攻齊軍的中軍,甚至趁機覆亡整支齊軍。

    而這,有悖於穰侯魏冉對他的叮囑。

    指揮戰爭的精髓,在於集中優勢兵力,儘快擊潰一支敵軍,使敵軍在短時間內出現重大的傷亡;而若要拖延戰爭,那就反其道而行即可。

    就拿眼下的情況來說,他若説明戴不勝的宋軍夾擊齊軍的殿后軍隊,則齊軍必敗;但倘若他讓戴不勝單獨面對齊軍的殿后軍隊,而他秦軍則繼續向前追擊齊軍,則無論哪邊的齊軍,都不至於在短時間內被他們擊潰。

    而巧妙的是,宋軍還不會為此責怪他們,畢竟他們確確實實也是在追擊齊軍。

    但這些話,不好直接透露給部下,因此晉鄺便假意說道:“你說的不錯,但這樣一來,齊軍很有可能拋棄殿后的軍隊,率領其餘軍隊逃亡,因此,我軍必須拖住齊軍的大軍……”

    這樣的解釋,倒也可以說得通,至少范布、鄭因二人都沒有起疑,點點頭抱拳說道:“末將明白了。……末將等立刻就率軍去追擊齊軍的大軍。”

    片刻後,范布、鄭因兩名秦將便各自率領一軍兵力前往追擊齊軍的大軍,留下晉鄺率領近萬秦軍在後。

    為了防止宋將戴不勝起疑,晉鄺裝作欲與宋軍聯手夾擊殿后敵軍的模樣,但因為晉鄺麾下兵少,又考慮到他並沒有嚴令催促麾下秦卒奮戰,以至於他與戴不勝嘗試了一回,卻也沒有太大的成果。

    果然,戴不勝並沒有起因,他只是有些懊惱。

    “那個晉鄺怎麼回事?殿后的齊軍尚未被擊潰,他居然就分兵去追擊齊軍的主力?難道他就不知貪多嚼不爛的道理麼?就這還是司馬錯麾下的大將?”

    聽到戴不勝的話,他身邊近衛猜測道:“或許,秦軍是想趁機將這十萬齊軍盡數留下吧。”

    “那也不該在這個時候分兵啊……”

    戴不勝皺著眉頭發著牢騷,他很懷疑那個晉鄺到底會不會打仗。

    與戴不勝的想法類似,此刻正在殿后齊軍中指揮士卒的齊將田達,在得知秦軍的動向後,亦是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暗暗竊笑于秦軍的愚蠢。

    『那支秦軍,也不曉得是何人統率,居然在這個時候分兵追擊我軍主力……倘若他與對面的宋軍聯手夾擊,斷後的士卒怕是都會被他們擊潰……天佑大齊!』

    一邊暗暗竊笑,齊將田達一邊繼續指揮士卒,從容不迫地抵禦晉鄺與戴不勝兩支軍隊。

    甚至於,為此微微有些自信心爆棚。

    與此同時,蒙仲亦帶著樂進,率領約一萬六千方城軍抵達了戰場。

    隨後不久,他便收到了戴不勝派人送來的消息,得知齊將田達正用一種特別的戰術,使兩支斷後齊軍相互掩護撤離,以至於宋國軍隊找不到趁機追殺的機會。

    “田達?”

    蒙仲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想起此人正是田觸的副將。

    不過他此前對田達並不是很關注,而看今日田達從容指揮齊軍斷後撤退,顯然對方也是一位深諳兵法的將領。

    從旁,樂進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笑著說道:“齊軍這個陣勢不難擊破,只要我軍迂回襲擊其中一支殿后齊軍的側翼,宋軍趁機殺上,便可將其破解。”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對於樂進,他還是很放心的,著實無需他叮囑什麼。

    看著樂進率領麾下方城軍朝前而去,蒙仲心下閃過幾絲困惑。

    畢竟在他看來,齊將田達的策略雖然巧妙,但其實並不難破解,只需集中優勢兵力對其發動夾擊即可,考慮到秦將晉鄺比他方城軍前行一步,蒙仲很驚訝于那兩支殿后的齊軍居然還未被擊破。

    秦軍在做什麼?

    想到這裡,他吩咐身邊幾名近衛道:“去打探看看,看看秦軍在做什麼。”

    “喏!”幾名近衛抱了抱拳,騎乘著戰馬朝著秦軍的方向而去。

    約一刻辰後,便有派出去的斥候將秦軍的現況回稟于蒙仲:“啟稟城令,秦將晉鄺本人正與宋將戴不勝一同追擊殿后的齊軍,其麾下范布、鄭因二將,則在追擊齊軍主力。”

    “唔?”

    蒙仲聞言一愣,不覺地皺了皺眉。

    但凡是看過兵法的人都知道,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雙方將領最優先的考量,即是集中兵力先擊破敵軍,尤其是當兩軍實力旗鼓相當的情況下,哪一方使對方出現更大的傷亡,就幾乎等同于離勝利更近。

    晉鄺作為司馬錯麾下的大將,久經沙場,不至於不明白這個道理。

    皺皺眉,蒙仲帶著自己的近衛們,一行人騎著戰馬朝著秦將晉鄺的方向而去。

    而此時,樂進已率領麾下方城軍殺到了斷後齊軍的東側,從側翼對距他最近的那支斷後齊軍發動了攻勢。

    遠遠瞧見這一幕,戴不勝心中大喜:“還是蒙仲麾下的魏軍可靠……快!趁方城軍已拖住了那支齊軍,我軍立刻殺上去!”

    一聲令下,宋軍們當即殺上前去,與方城軍一同夾擊那支殿后的齊軍。

    這支被夾擊的斷後齊軍,亦有足足一軍兵力,單獨面對戴不勝的兩三萬宋軍倒也堪堪可以抵擋,可如今側面又遭到了方城軍的襲擊,軍中的士卒頓時大亂,不知該面朝宋軍防守,還是該面朝方城軍防守,以至於在短短片刻之間,就被宋軍與魏軍同時擊破了防線。

    遠遠瞧見這一幕,齊將田達雖心中暗恨,卻也沒有任何辦法——魏宋兩軍利用兵力優勢夾擊他,他有什麼辦法?

    無奈之下,田達唯有放棄那支殿后軍隊,指揮著另外一支斷後軍隊快速向北撤離。

    而此時在秦軍的一側,秦將晉鄺也注意到了魏宋兩軍正在夾擊齊軍斷後部隊的戰況,微微聳了聳肩。

    『這可別怪我啊,我已經留情了……』

    遠遠看著那支正被魏宋兩軍夾擊的齊軍,晉鄺暗暗笑道。

    對於眼前的那一幕,他絲毫不覺得意外,畢竟在他看來,他能看出齊軍那種戰術的破綻,魏軍的主將蒙仲自然也能看破,他晉鄺的手下留情,無非就是讓那支齊軍稍稍苟延殘喘了片刻罷了,但最終,還是註定會被魏宋兩軍擊破。

    然而就在晉鄺饒有興致地看著遠處的戰況時,忽然有近衛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將軍……”

    “唔?”

    晉鄺不解地轉過頭,順著近衛所指的方向看去,旋即便看到身背後不遠處,隨風飄揚著一面「魏方城令蒙」的旗幟。

    微微一驚,晉鄺眯起眼睛仔細一瞧,旋即便看到蒙仲正帶著一隊近衛,騎著戰馬徐徐向他的方向靠近。

    見此,晉鄺面色微變,心中竟有些緊張。

    此刻他已意識到,肯定是他方才分兵的舉動,引起了那個蒙仲的懷疑。

    『我該去見他麼?等會!我為何要去見他?他是魏國的將軍,而我是大秦的將軍……』

    就當晉鄺為此彷徨時,蒙仲已帶著他的近衛,騎著戰馬來到了晉鄺的身旁。

    見此,立於戰爭上的晉鄺抱了抱拳:“蒙將軍。”

    蒙仲亦微笑著抱拳回禮:“晉鄺將軍。”

    旋即,他笑問晉鄺道:“晉鄺將軍,在下聽說,方才晉鄺將軍使麾下范布、鄭因二將分兵追擊齊軍主力,不知其中有什麼緣故?”

    『果然這件事……』

    晉鄺壓下心中莫名的躁動,故作輕鬆地笑道:“這樣有什麼不妥麼?”

    蒙仲深深看了一眼晉鄺,淡淡說道:“不妥倒是並無不妥,只不過,並非最佳的決策,以在下對晉鄺將軍的瞭解,將軍不至於會做出這般……輕率的決定。”

    晉鄺聞言微微色變,有些惱怒地說道:“蒙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在下可並非你的部將,無需向你解釋什麼!”

    聽聞此言,蒙仲深深看了一眼晉鄺,那眼神,不知為何竟讓晉鄺有些心虛。

    這不,還沒等蒙仲開口,晉鄺的態度就先軟了下來:“在下失態了,蒙將軍莫怪。在下只是不想讓齊軍的主力趁機逃走而已……”

    蒙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旋即亦點頭說道:“原來如此,看來是在下誤會了。對了,晉鄺將軍不介意我在這邊呆上片刻吧?對於貴軍的雄壯勇猛,在下素來是很佩服的。”

    “怎、怎麼會呢。”

    晉鄺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容。

    可在心底,他萬分不情願蒙仲留在這邊,畢竟蒙仲留在這邊,他就不好再履行穰侯魏冉的暗中託付,對齊軍手下留情了——因為他知道,身邊的這個蒙仲肯定會看出來的。

    而此時,樂進與戴不勝率領的魏宋兩軍,已擊破了那支被包圍的斷後齊軍,繼而徑直朝著那另一支正在後撤的殿后齊軍殺去。

    見此,蒙仲騎在馬背上淡淡說道:“呵,那支被捨棄的殿后齊軍被擊潰了,我軍可以大舉殺上前去,你說是不是,晉鄺將軍?”

    聽到這話,晉鄺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點頭說道:“蒙將軍說的是,確實是追擊齊軍的絕佳機會。”

    說罷,他硬著頭皮下達了與魏宋兩軍一起追擊齊軍的命令。

    面對著秦魏宋三支追擊軍隊的截殺,齊將田達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決定犧牲那另外一支殿后軍隊,為其主力爭取撤離的時間。

    遠遠看到魏宋兩軍追上斷後的齊軍,再次發動夾擊,蒙仲又淡淡說道:“倘若三面夾擊,這支斷後的齊軍必然立刻潰敗,你說對吧,晉鄺將軍?”

    “蒙將軍說的是……”

    晉鄺勉強地點點頭,只好又下令麾下秦軍再次聯合魏宋兩國包夾那支斷後的齊軍。

    果不其然,在秦魏宋三支軍隊的包夾下,斷後的齊軍很快就被殺潰,無數士卒跪地投降。

    至此,齊軍的斷後部隊盡數被擊潰,晉鄺、戴不勝、樂進這三支軍隊,終於可以直接殺向齊軍的腹地。

    見此,蒙仲笑著對晉鄺說道:“還是晉鄺將軍高瞻遠矚啊,早早就派出范布、鄭因二將牽制齊軍的主力,托晉鄺將的福,齊軍的主力並沒有逃離太遠……晉鄺將軍不愧是司馬國尉麾下的大將,用兵如神。”

    “……”

    晉鄺勉強牽了牽嘴角,雖得到了蒙仲的讚譽,卻笑得比苦還要難看。

    他不知待會該如何向穰侯魏冉解釋這件事。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這片戰場約一兩裡外的一處土坡上,樂毅正帶著榮蚠與若干燕軍士卒,眺望著秦魏宋三軍對齊軍的追擊。

    眼瞅著齊軍的斷後軍隊被三國聯軍擊潰,繼而被三國聯軍攻入大軍的腹內,樂毅長長吐了口氣,下令道:“傳令下去,叫士卒們立刻做好出擊的準備!”

    聽到這話,榮蚠不情願的說道:“當真要這麼做麼?”

    “唔。”樂毅點點頭說道:“必須趁此機會取得齊國的信任,取得田觸的信任。”

    “那也不用這麼著急吧?再等上片刻……”

    “不可!齊王刻薄不仁,倘若田觸、田達折損太多的軍隊,必然會重罰二人,萬一齊王惱怒之下處死了田觸、田達二人,縱使你我騙取了二人的信任亦無濟於事……到時候,我燕軍的將士就白白犧牲了。”

    聽到這話,榮蚠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但願你是正確的。”

    片刻之後,戰場的西北角傳來了一陣號角聲,繼而,如潮水般的燕軍從西南方向殺來。

    燕軍,正式參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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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23:52:09 |只看該作者
第353章:爾虞我詐

   “報!後軍已被魏宋兩國軍隊擊潰……”

    當傳令兵連滾帶爬地向齊軍主將田觸稟報了這個噩耗後,田觸整張臉都變得煞白。

    他可不知秦軍在一開始其實已放了水,但站在他的角度來說,他自然還是認為後軍潰敗的速度過快,沒能為其餘各部軍隊爭取到足夠的撤退時間。

    “……”

    微咬著牙,田觸立於戰車上眺望四周。

    當前,魏軍的方城騎兵正主要集中于他齊軍的前方,不斷利用弩具的遠射騷擾他們,使他齊軍無法以正常速度撤退,而左翼,則被秦將范布、鄭因二人牽制著,眼下田達所在的後軍被擊潰,不難猜測魏宋兩軍會立刻追擊上來,對他中軍、右翼發動攻勢,而這就意味著他齊軍的撤退速度將再次遭到限制。

    『怎麼辦?』

    田觸的腦門不禁滲出了汗珠。

    此時,有一名他麾下的將領自行駕馭著戰車急匆匆地來到了這邊,抱拳急聲對田觸說道:“觸子,再這樣下去不行啊,與其叫士卒們如此窩囊地地被秦、魏、宋三國的軍隊屠戳,不如反身與他們殺出個勝負!”

    『殺出個勝負?』

    田觸皺著眉頭思索著。

    平心而論,縱使田達指揮的後軍被秦魏宋三國聯軍擊潰,但齊軍仍有五萬以上的數量,倒也不是不能與追擊的幾路敵軍一戰,問題在於幾乎不能取勝罷了。

    在田觸的估算中,最樂觀的結局,也不過就是雙方兩敗俱傷。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在燕軍不參合的情況下,而眼下種種跡象表明,燕軍與宋國極有可能有什麼私底下的約定,這讓田觸充滿了對燕軍的不信任萬一燕軍在此時倒戈,與秦魏宋三國聯軍聯合圍攻他齊軍,那麼,非但他麾下的十萬大軍會在這裡全軍覆沒,甚至與秦魏宋燕四國聯軍還能一路殺到他齊國的腹地。

    這,才是田觸不敢戀戰的根本原因。

    然而眼下,秦魏宋三國聯軍正在逐步蠶食他麾下的大軍,這讓田觸不禁有些左右為難:究竟是拋棄一部分齊軍逃亡,還是集中兵力與秦魏宋三國聯軍來個魚死網破?

    就在田觸猶豫之際,他忽然聽到西側的軍隊爆發一陣嘈雜。

    他仔細傾聽,隱約聽到有許多士卒都在喊著“燕軍”、“燕軍”之類的話。

    『燕軍?!樂毅那廝當真敢背棄我大齊?』

    第一時間,田觸就下意識地認為燕軍是見他齊軍處於弱勢,趁機落井下石,但片刻後,前來報訊的傳令兵所稟報的情況,卻讓他感到極度的震驚。

    “報!燕軍支援了我軍,他們正在與我軍左翼的秦軍作戰!”

    『……』

    田觸張了張嘴,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燕軍……支援了他們?

    難道燕軍其實並沒有私底下與宋國結盟?並沒有背棄他齊國?

    就在田觸失神之際,又有傳令兵匆匆前來,代為傳達燕軍統帥樂毅的建議:“觸子,燕將樂毅表示他燕軍抵擋不了多久,希望我軍速速撤離。……他還說,西側的秦軍就交給他,叫我軍專注抵禦于魏宋兩軍!”

    “好、好……”

    田觸連連點頭,只感覺腦袋裡一片混亂。

    他並不懷疑樂毅有什麼陰謀,畢竟就他齊軍當前的狀況來說,倘若樂毅對他齊軍果真有什麼歹心,對方根本無需耍弄什麼手段,只需聯合秦魏宋三國聯軍一同夾擊他們即可,足以叫他數萬齊軍全軍覆沒在此。

    但樂毅並沒有這麼做,反而率領燕軍增援了他齊軍,這就足以證明,樂毅並沒有背棄他齊國的打算。

    想通這一點,田觸就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無比的懊悔。

    早知樂毅並沒有背棄他齊國的打算,他何必撇下燕軍獨自逃亡?他大可與燕軍一同後撤,相互掩飾。

    但眼下顯然不是懊悔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鼓舞士氣道:“傳令各軍,燕軍也已突破了敵軍的封鎖,順利與我軍匯合,接下來,叫各軍與燕軍相互掩飾,徐徐後撤。……不必畏懼,秦魏宋三國聯軍雖人多勢眾,但我齊燕聯軍的兵力亦不遜色……”

    在田觸的鼓舞下,兼之有得知燕軍來援,齊軍總算是暫時穩住了軍心,隨後就像樂毅所建議的那樣,由燕軍抵擋住秦軍,齊軍則主要抵禦魏宋兩國的軍隊。

    不得不說,在得到了數萬燕軍的支援後,齊軍總算是有了較為寬裕的兵力抵擋魏宋兩軍,這也使得在短時間內,秦魏宋三國軍隊皆無法取得預期的戰果。

    片刻後,便有前方的秦卒將最新的戰況送到了秦將晉鄺這邊:“報!我軍遭到燕軍的阻擊!燕軍正在援護齊軍撤離,范布、鄭因兩位將軍遭到了燕軍的沉重阻擊,他們懇求將軍增派援軍!”

    『咦?』

    聽到士卒的稟報,秦將晉鄺心中著實有些吃驚。

    什麼情況?燕軍在掩護齊軍撤退?

    燕軍不是宋國的內應麼?

    不得不說,看先前燕國軍隊跟隨齊軍攻打郯城時的狀態,晉鄺還以為燕軍是宋國的內應咧。

    而後來蒙仲在追擊齊軍時,魏宋兩國軍隊皆對燕軍視而不見,亦再次加深了晉鄺對這件事的判斷,可現在是什麼情況?

    一頭霧水的晉鄺,不由地轉頭看向了蒙仲,卻發現後者皺著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舔舔嘴唇,晉鄺試探問道:“蒙將軍,這燕軍……”

    蒙仲當然清楚燕軍究竟是什麼情況,但其中的秘密,他當然不會透露給晉鄺,只見他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沉聲說道:“燕軍增援了齊軍麼?嘖!看先前燕軍對郯城的攻勢,我原以為燕軍不欲為齊軍而戰,沒想到……”

    『這蒙仲居然也不知情?』

    晉鄺有些驚訝,試探道:“難道,宋國其實並未與燕軍有什麼私底下的約定?”

    “私底下的約定?”蒙仲好笑地說道:“晉鄺將軍以為雙方有什麼私底下的約定?若果真如此,此時燕軍不應該是聯合你我三軍一同圍攻齊軍麼?”

    “話是這麼說……可蒙將軍先前叫各軍追擊齊軍時,可是對燕軍視若無睹,我以為燕軍有什麼……”

    “是我想錯了。”蒙仲皺著眉頭說道:“我以為燕國軍隊亦巴不得這股齊軍被你我全軍覆沒,又考慮到燕軍對我方的威脅遠不如齊軍,是故棄燕軍而追殺齊軍,沒想到……是我失策了。”

    『這個蒙仲也有失策的時候?』

    晉鄺頗感意外地看了一眼蒙仲,旋即心中微動,抱拳說道:“蒙將軍,此刻我麾下范布、鄭因二將正遭到燕軍的阻擊,急求援軍,可在下這邊兵力亦不足,您看是不是讓前方的士卒暫時先撤下來……”

    蒙仲豈會不知晉鄺心裡在想什麼,要知道因為樂毅的關係,他這次本來就沒有全殲這十萬齊軍的打算,他之所以要對齊軍步步緊逼,其實就是為了變相幫助樂毅取得田觸、田達二人的信任罷了,畢竟,越是在危及的情況下得到燕軍的支援,田觸、田達就會越發信任樂毅。

    然而這些內情,他當然不會透露給晉鄺,只見他皺著眉頭,故作不悅地說道:“我素知貴軍勇武,豈會連區區燕國軍隊都打不過?莫非晉鄺將軍有什麼私心麼?”

    不得不說,如果是換做其他人,恐怕這會兒晉鄺已經破口大駡了,但面對蒙仲,他還真沒有這個膽量,畢竟蒙仲兩次挫敗他秦國,已經讓許多秦國將領對其心生了畏懼要知道蒙仲兩次挫敗他秦國,可不是借助什麼兵力上的優勢,完全是憑藉出色的計謀,這才最最讓這些秦將感到敬畏的。

    因此他連忙解釋道:“蒙將軍莫要誤會,我秦軍此番赴宋,就是為了與貴軍一同幫助宋國擊退齊軍,豈會有什麼私心?……不過,就連蒙將軍都沒有料到燕軍居然會掩護齊軍撤離,更何況是我軍前方的將士呢?我想,他們多半是因為這個原因,被燕軍殺了一個措手不及。……雖以往蒙將軍與我秦軍或有些矛盾,但眼下秦魏兩軍互為盟友,蒙將軍的建議在下自然會聽取,但倘若因此使我秦軍的將士傷亡過重,我也擔心我秦軍的將士或許會對蒙將軍心生怨恨……”

    『謔,居然還敢威脅我?』

    蒙仲自然聽得出晉鄺話中的深意,心下有些好笑。

    其實方才他在質問晉鄺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與晉鄺撕破臉皮的準備雙方撕破臉皮,晉鄺自然不會再聽取他的將令,理所當然,秦軍也不會在繼續進逼齊燕兩軍。

    而秦軍一旦不配合了,魏宋兩軍自然也無力再追擊齊燕聯軍,只能任憑對方撤離,如此一來,樂毅就能援護著田觸、田達安然撤離了。

    可沒想到,晉鄺居然忍了下來,雖然話中帶著幾分變相警告的意思,但態度卻並不堅決。

    『怎麼回事?這個晉鄺原來是這麼好說話的人麼?』

    微微皺了皺眉頭,蒙仲思考著該如何解決當下的情況。

    然而晉鄺卻會錯了意,見蒙仲沉著臉一聲不吭,他亦難免有些心虛:“蒙將軍莫怪,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傳聞蒙將軍愛兵如子,想必也能理解晉某亦不希望麾下的將士受到太大的傷亡……當然,倘若蒙將軍堅持要繼續逼迫齊燕兩軍,我秦軍亦會跟隨。”

    『那還得了?』

    心中暗暗嘀咕著,蒙仲咳嗽一聲,趕緊開口打消晉鄺的念頭:“不,晉鄺將軍說得對。現燕軍增援齊軍,兵力已超過了我軍,著實不應該再過緊地逼迫,免得對方被逼上絕路後狗急跳牆,跟我方軍隊來個魚死網破……再者,仔細想想,我這個魏國的軍將,確實沒有資格要求貴軍……”

    “蒙將軍這是說得哪裡話?”晉鄺笑著說道:“蒙將軍的才能,縱使是我秦軍的將士們亦佩服不已,更何況,天下之事本就難下定論,說不定日後蒙將軍會投奔我大秦呢?以蒙將軍的才能,只要肯投奔我大秦,那必然是封君拜侯……”

    蒙仲微微一笑,對此也不發表什麼看法。

    不得不說,其實晉鄺說得還真沒錯,在這個年代,各國將領投奔其他國家確實是一件非常頻繁的事,比如魏章、甘茂、公孫喜等等,他們效力最久的國家,其實都不是他們出生的母國。

    見蒙仲似乎心情轉假,晉鄺趁機說道:“那……那晉某就下令叫范布、鄭因二人撤下來了?”

    “暫時也只能這樣了。”蒙仲點點頭,故作不甘地說道。

    見蒙仲默許,晉鄺心中大喜,順水推舟便叫范布、鄭因二將撤了下來,雖口口聲聲表示是暫時後撤、重整旗鼓,但他私底下卻叫范布、鄭因二將故意拖延。

    至於理由嘛,自然就是不想讓己方出現太大的傷亡,因此范布、鄭因二將倒也沒有懷疑。

    然而,晉鄺的這些小動作,卻沒有瞞過蒙仲的眼睛,只不過蒙仲沒有去拆穿他而已。

    或許晉鄺覺得只有他秦軍在這次追擊戰中故意放水,恐怕他萬萬不會想到,對齊燕聯軍放水最嚴重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蒙仲。

    正如蒙仲所判斷的,當秦軍不再過於逼迫齊燕兩軍後,魏宋兩軍亦是獨力難支,無法再擴大什麼戰果,因此蒙仲順理成章地就下令魏宋兩軍也撤了下來,與秦軍匯兵一處,遙遙跟在齊燕兩軍背後,追殺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而掉隊的齊軍士卒。

    而這,又能殺多少人呢?

    齊軍的主力,終究還是在燕軍的掩護下,保存了大半,迅速朝北方撤離。

    足足追擊了三十裡地後,秦、魏、宋三方軍隊各自收兵,清理沿途的屍體,順便瓜分敵軍屍體身上的戰利品。

    見此,秦將晉鄺也是松了口氣。

    他覺得,他終究是成功阻止了齊軍的全軍覆沒,終於可以向穰侯魏冉有所交代了。

    看著他面帶笑容與蒙仲告辭,繼而轉身離去,樂進嘿嘿怪笑著對副將於應說道:“於應,我跟你說個笑話,那晉鄺以為是他幫齊軍逃過了覆亡的命運……”

    佐司馬於應冷冷瞥了一眼自家主將,旋即轉身對蒙仲說道:“城令,在下不明白,既然秦國有心要聯合齊國,為何還要幫助宋國擊退進犯的齊軍?”

    蒙仲淡淡說道:“只因為,秦國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才會選擇與齊國合作。……秦國不希望齊國過早地吞併宋國,但也不希望宋國去幫助魏國抵禦他秦國踏足中原,因此,秦國需要齊國來牽制宋國。”

    於應皺著眉頭思考了片刻,旋即搖搖頭感慨道:“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實非我輩武夫可以理解。”

    聽到這話,蒙仲微微一笑,旋即轉頭看向齊燕聯軍撤退的方向。

    據他估算,今日這場追擊戰,齊軍最起碼有四萬人的傷亡,算上齊軍先前在郯城的傷亡,齊將田觸的十萬大軍,怕是只剩下四萬左右,這倒也算是削弱了齊國。

    當然,按照蒙仲本來的打算,他是打算讓這十萬齊軍在宋國全軍覆沒的,但用四萬齊軍去換取田觸、田達二人對樂毅的信任,換取齊國對燕國的信任,這倒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畢竟,整個燕國確確實實是「覆齊」這件事上的內應,只有當燕國取得齊國的信任,燕國軍隊日後才能在齊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對後者發動致命的一擊,一舉擊垮整個強盛的齊國。

    用四萬余齊軍換取齊國的覆亡,怎麼想都是一件很賺的事。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避免了與燕軍正面交鋒,甚至於,與樂毅正面交鋒。

    樂毅與白起不同,對於白起,蒙仲雖然欣賞他,但他從一開始就將白起放在敵對方的位置上,自然不會因為與白起交戰而產生什麼負擔;但樂毅不同,樂毅是蒙仲等人相處多年的兄弟,除非逼不得已,否則,無論蒙仲也好,樂毅也罷,都不會希望在兩軍對峙的沙場上見到彼此。

    『助燕王覆亡齊國,這無疑是一條極為艱辛的路……保重,阿毅。』

    望著齊燕聯軍撤退的方向,蒙仲暗暗說道。

    而與此同時,在十幾裡外,樂毅正騎著戰馬,看著身背後已無秦魏宋追兵的荒野。

    “蒙司馬留情了。”

    不知何時,樂毅的身邊傳來一個聲音,單憑這句蒙司馬的稱呼,樂毅不用猜也知道是榮蚠。

    “我知道。”樂毅微微點頭。

    他當然知道蒙仲手下留情,畢竟方才,他燕軍才出現在戰場上,秦魏宋三國追擊齊軍的軍隊就立刻放緩了攻勢,繼而徐徐後撤。

    此後齊軍那邊有多少損失他不清楚,反正他燕軍這邊,充其量不過兩千士卒的傷亡而已放在著動輒十幾萬、二十幾萬軍隊的戰場上,區區兩千士卒的傷亡,確實稱得上是極小的傷亡了。

    “是看在你我的面子上。”

    “……我知道。”樂毅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榮蚠:“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榮蚠語氣淡然,但臉上那幾分不痛快的神色,樂毅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顯然,榮蚠仍對樂毅救援齊軍的做法抱持著深深的不滿,作為宋人出身的燕將,榮蚠跟燕人其實沒有多大區別,都恨不得那些齊人去死,可為了大局,他方才卻帶兵掩護齊軍撤離,還為此付出了許多部下傷亡的代價,也難怪榮蚠心裡不痛快。

    而與此同時,在距此不遠的齊軍中,齊將田觸也已得知了秦魏宋三國軍隊放棄繼續追擊他們的消息,為此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必須承認,此番他能帶著數萬齊軍成功突破秦魏宋三國聯軍的阻擊,全靠燕軍的救援,沒有燕軍的救援,或許他此刻剩下的四萬餘軍隊,怕是會在今日全軍覆沒。

    想到這裡,田觸便對此前對樂毅的懷疑,以及他拋下燕軍獨自率領齊軍撤離的做法感到無比的羞愧。

    他對副將田達說道:“田達,或許你我真的是誤會樂毅了……唉,早知如此,你我何必撇下燕軍獨自撤離?還得我軍白白損失了數萬士卒……”

    聽到這話,田達默不作聲,臉上青白一片,半響後,他抬頭說道:“我仍不相信樂毅與燕軍……燕軍掩護了我軍撤離,我承認,但先前又是怎麼回事?你我親眼所見,燕軍在攻打郯城時消極怠戰……”

    “好了!”

    田觸抬手打斷道:“無論如何,這次全靠樂毅與燕軍,我軍才能避免遭受更大的損失。你我應當向樂毅表示謝意。”

    田達雖然不情願,但最終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待等樂毅與榮蚠回到燕軍之中後,田觸與田達便來到了燕軍,與樂毅見了面。

    再次見到樂毅,田觸滿臉羞愧,深深朝著樂毅拱手抱拳,久久不起。

    在被樂毅扶起後,他羞愧地說道:“樂司馬,田某不知該說什麼,總之,感謝樂司馬不計前嫌,支援我軍,使我齊軍避免遭受更大的損失。”

    聽聞此言,樂毅平靜地說道:“觸子不必如此,先前你我彼此間有些誤會,其中也確實有我燕軍一部分責任,但我曾經說過,全賴齊王的仁義,我燕國才得以倖存,觸子為何覺得我燕國會背棄齊國呢?”

    田觸連連點頭,可在旁,田達卻忍不住問道:“那先前燕軍攻打郯城時又是什麼回事?”

    樂毅面色不變,從容解釋道:“此事我先前就解釋過,因為某個原因,我燕軍的士卒不願幫助貴國作戰,這是樂某所無法控制的。倘若只是一兩人如此,樂某自然會軍法處置,可軍中人人如此,樂某又能怎麼辦?萬一引起士卒的嘩變,這豈不是變得更糟?”

    田觸連連點頭。

    同樣的話,當初樂毅這般解釋時,田觸將信將疑,但此時此刻,他已對樂毅的深信不疑,畢竟樂毅與燕軍,確確實實是在他們最危急的時刻幫助了他們。

    解釋過後,樂毅問田觸道:“觸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聽到這話,田觸苦澀地笑了一下,說道:“還能有什麼打算?先回國,看大王如何發落我二人吧。……唉,作戰不力,連郯城也沒能攻陷,還損失了五六萬士卒,待回到臨淄後,不知大王會如何處置我二人。”

    在旁,田達聞言臉上亦浮現出惶恐不安之色。

    見此,樂毅正色說道:“在我看來,此次失利並不怪兩位,只怪秦魏兩國派來了援兵,若是齊王怪罪下來,樂某會如實為兩位分辯……唉,若是兩位之前能給予在下更多的信任就好了,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聽到這話,田觸又是感激又是慚愧,連連說道:“我二人註定會受到大王的重罰,實在不必牽連到樂司馬……”

    隨後,樂毅亦安慰了田觸、田達幾句。

    不得不說,樂毅並不認為這次齊王會重罰田觸、田達二人,畢竟據他估測,這會兒臨淄恐怕早已得知了陶邑之戰的結果,齊王要恨也是恨趙國的奉陽君李兌齊趙聯軍的潰敗,就註定齊國這次討伐宋國將就此告終,無論田觸、田達這邊勝或敗,都不足以影響大局。

    正是基礎這一點,樂毅才要設法取得田觸、田達二人的信任。

    否則……哼!

    真當樂毅不記恨田觸、田達二人撇下他燕軍獨自撤兵的做法麼?

    哦,樂毅還真不記恨,畢竟他從一開始,就不曾將齊軍當成什麼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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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
發表於 2019-11-30 23:52:21 |只看該作者
第354章:樂毅見聞

    兩日後,兵敗於郯城的齊將田觸、田達二人,率領軍隊撤回了莒縣。

    至此,此番征討宋國已徹底失敗,田觸硬著頭皮準備寫一封戰報,派人送至臨淄,繼而等待齊王田地對他的發落。

    然而就在前往臨淄的信使剛剛出發,當田觸由於心慌正與樂毅、田達喝酒的時候,他們得知臨淄派來了信使。

    齊王田地對二人下達了將令。

    拆開書信一瞧,田觸、田達二人面面相覷,原來在這封信中,齊王田地勒令他二人立刻停止對宋國的攻勢,撤兵至莒縣防守。

    這是什麼原因?

    田觸對此很是驚訝,與樂毅、田達商量這事。

    對此樂毅說道:“或許是因為齊王得知趙國的軍隊已敗……”

    “趙國軍隊?”

    田觸、田達二人愣了愣,旋即這才想起此番討伐宋國的軍隊可並非只有他齊燕聯軍這一路,還有趙國與齊將高爭、田徹等人率領的齊趙聯軍呢。

    看這樣子,齊趙聯軍極有可能已經慘敗,敗地比他們還慘,以至於齊王田地只得派人通知他們,命令他們停止對宋國的進攻。

    意識到這一點後,田觸、田達二人又驚又喜,一方面連忙派人去追回田觸的那份戰報,一方面則與樂毅商量。

    商量什麼?

    當然是商量如何掩飾這場敗仗咯。

    明明當時仍有足夠的力量對抗秦魏宋聯軍,但就因為田觸、田達二人懷疑樂毅通敵,撇下燕軍獨自逃離,結果因此傷亡慘重,若非樂毅率領燕軍及時來援,否則多半將全軍覆沒……像這種戰敗的真相,哪怕經田觸稍微改動,也仍足以使齊王田地勃然大怒。

    而齊王田地一旦發怒……

    這麼說吧,如今齊國上下,就沒有不畏懼齊王田地這位君主的,畢竟這位君主比較前兩代齊國的君主,實在是太嚴苛了,嚴苛到像田甲那些公室子弟亦要密謀造反的地步。

    但想要掩飾這場這次戰敗的原因,樂毅的態度就至關重要。

    倘若換做以往,田觸肯定拉不下臉來懇求樂毅的幫助,但眼下嘛,鑒於樂毅對他倆有救援之恩,且樂毅或多或少地對他們亦有示好之意,這使得田觸早已將樂毅視為了自己人找自己人幫忙,那當然不至於拉不下臉來。

    而對於田觸的懇求,樂毅自然也不會斷然拒絕。

    他花了諸多代價才取得了田觸的信任,又豈能坐視田觸失去齊王田地的信任?否則他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田觸的懇求,使後者頗為感激。

    隨後三人合計了一番,將戰敗的原因歸於秦魏宋三國聯軍的強盛,像什麼魏國有跟趙國騎兵類似的騎兵呀,秦軍的主將是秦國名將司馬錯呀,反正就往誇大了吹噓敵軍的強盛,這樣雖說也討不到齊王田地的問罪,但至少能減輕一些處罰。

    尤其是在齊趙聯軍慘敗的情況下,齊王田地應該不會過分問罪他們。

    隨後,田觸將修改後的戰報派人送往臨淄,每日除了加強在莒縣的警戒,就是與樂毅、田達等將領吃酒,帶著幾分忐忑的心情等待臨淄的回覆。

    大約過了有十天左右,秦魏宋三國聯軍並沒有順勢進攻他齊國,不過倒是等到了臨淄派人送來的書信。

    齊王田地命田觸與樂毅二人立刻返回臨淄,當面覆命。

    不得不說,雖然齊王田地在書信中的態度並不客氣,但這倒也並非最壞的結果,至少在田觸看來,此番齊王田地並沒有派來其他將領取代他與田達,就說明那位嚴苛的君主大致上已經原諒了他們的戰敗當然,一番責駡還是免不了的,誰讓田觸、樂毅二人是齊燕兩軍的統帥呢?

    在收到齊王田地的書信後,田觸將軍隊暫時交給田達,立刻與樂毅結伴返回臨淄。

    大約趕了五六日的路程後,田觸、樂毅二人返回了臨淄。

    進入城內後,樂毅便與田觸分別,準備先到驛館沐浴更衣,其實這會兒,田觸本欲邀請樂毅到他的府邸小住,但樂毅卻婉言推辭了:“齊王或仍對你我戰敗之事心存懷疑,欲找我二人問個清楚,觸子與在下不可表現得過於親近,免得齊王懷疑我二人為了逃避罪責,私下竄通。”

    田觸聞言一驚,連連稱是,繼而與田觸告別。

    說到底,樂毅只是不想接受田觸的邀請而已,倒不是因為對田觸有什麼看法,只是因為他此番來到臨淄,還要設法與蘇秦取得聯繫,倘若接受了田觸的邀請,那豈非是更加惹眼?

    總而言之,二人或到城內驛館、或回自家府邸,沐浴更衣,繼而在宮門前相會,一同拜見齊王田地。

    值得一提的是,在返回自家府邸的期間,田觸亦派人打探了齊趙聯軍的消息。

    果然如樂毅所猜測的那般,齊趙聯軍慘敗,敗地比他齊燕聯軍還要慘。

    心中大喜的田觸,隨後在宮門前再次碰到樂毅後,立刻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了樂毅。

    “……關於齊趙聯軍,我回府後詢問了府上的僕從,這才得知,秦魏兩國的軍隊並非全部增援了宋國,還有一支正在攻打趙國,逼得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從陶邑撤兵。……李兌一撤,田徹、高爭二人就遭了秧,五萬軍隊被司馬錯的軍隊殺地片甲不留,倉皇逃回臨淄,大王一怒之下剝奪了二人的封邑,嘖嘖嘖……”

    說到最後,田觸隱隱有種兔死狐悲般的憐憫,畢竟此番若不是有齊趙聯軍的慘敗在前,說不定就輪到他遭受諸如田徹、高爭二人的命運,被君主在盛怒下剝奪一切。

    而對此,樂毅倒不是很意外,畢竟他在與蒙仲約見的那一晚,就已經從蒙仲口中得知了齊趙聯軍慘敗的事實,只不過他無法透露消息的來源,因此迄今為止對田觸、田達二人隻字不提。

    片刻後,田觸與樂毅便覲見了齊王。

    果不其然,在見到田觸、樂毅二人後,齊王田地便問起了此番戰敗的原因。

    田觸早已與樂毅商量過,對戰敗的真正原因隻字不提,將所有的一切都歸於敵軍的強盛:“……當時秦魏聯軍抵達郯城,與宋軍匯兵一處,又叫人向我軍傳播謠言,說奉陽君李兌率領的齊趙聯軍已被他們擊敗于陶邑,致使軍中士卒軍心浮動,幾無鬥志。……兼臣見魏軍中又有數千類似趙國騎兵的騎兵,唯恐後路被這支魏軍切斷,便與樂毅司馬商量撤兵。不曾想,對面料到我軍在夜間撤退,以至於秦魏宋三國軍隊一齊殺出,我軍不能抵擋,拼死才突圍而出……”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是為了投桃報李,田觸對之前燕軍攻打郯城時消極怠戰的事亦隻字不提,反而說他齊燕兩軍奮力攻打郯城,總而言之,就是將戰敗的原因全部歸於秦魏兩國的援軍。

    在聽完田觸的講述後,齊王田地轉頭詢問樂毅:“樂毅,是這麼回事麼?”

    樂毅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出賣田觸,點頭稱是。

    得到樂毅的肯定後,齊王田地沉默不語。

    不得不說,此番田觸非但沒能攻下郯城反而折損了五萬餘軍隊,換做以往,齊王田地多半會勃然大怒地問罪于田觸。

    但這次考慮到齊趙聯軍潰敗在先,齊王田地對田觸、樂毅二人的戰敗,倒也有所容忍。

    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在統率齊趙聯軍的奉陽君李兌戰敗之後,這次齊趙燕三國對宋國的討伐,就基本上已經失敗了,哪怕田觸打下了郯城,亦無濟於事。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素來嚴苛的齊王田地只是訓斥了田觸、樂毅一番,倒也並未嚴厲地處置二人。

    順便一提,考慮到秦魏宋三國聯軍極有可能趁勝追擊,反攻他齊國,齊王田地要求樂毅麾下的燕軍暫時駐紮於莒縣,等到確認危機解除,才返回燕國。

    樂毅當然不會拒絕。

    半個時辰後,二人有驚無險地離開了王宮。

    此時,田觸一身冷汗,但心中卻很是喜悅,盛情邀請樂毅到他府上喝酒。

    樂毅倒也沒有推辭,接受了田觸的邀請,二人一直喝到半夜,樂毅這才帶著近衛返回城內的驛館歇息。

    次日,樂毅早早起來,寫了封信派人送往莒縣,交給榮蚠,其中大意無非就是叫榮蚠助田達守好莒縣,另外避免與齊軍發生什麼摩擦。

    隨後,樂毅便派人去聯繫蘇秦。

    不得不說,樂毅在齊國的地位其實並不高,別看他是燕國的大司馬,但齊王田地仍舊對他呼來喝去,跟對待齊國的將領並沒有什麼不同,這大概是因為齊王田地本身就看不起燕國的緣故。

    但蘇秦不同,蘇秦作為從燕赴齊的前燕國臣子,齊王田地對他卻是相當禮遇,非但拜蘇秦為客卿,又時常召蘇秦與他一起欣賞單人演奏的竽樂,他對蘇秦的厚待,使不少齊國臣子都羨慕眼紅不已,以至於將這份嫉妒與怨憤轉嫁到蘇秦身上。

    這也正是蘇秦在齊國人緣不佳的原因。

    至於蘇秦為何能得到齊王田地的器重,其原因無非就是蘇秦名氣大,再者嘛,這老頭會說話、懂得察言觀色,哄得齊王田地頗為開懷。

    沒過多久,樂毅的近衛便將一個好消息帶了回來,即蘇秦邀請他前往其府上。

    得到消息後,樂毅便直奔蘇秦的府邸。

    蘇秦當然知道樂毅的身份,在得知樂毅前來拜會,便叫府上的僕從將樂毅請到書房,繼而又吩咐僕從們無事不得靠近。

    就像接納其他賓客那樣,蘇秦與樂毅寒暄了幾句,旋即這才將樂毅領到府上的密室交談,防止隔牆有耳。

    到了密室後,蘇秦這才拱手笑著對樂毅說道:“大司馬來訪,老朽出自某些原因不能遠迎,還望見諒。”

    說起來,在傾覆齊國這件事上,作為燕國內應的蘇秦,實則是樂毅的協助者,但樂毅可不敢將蘇秦視為自己的副手,因為他知道,燕國其實並沒有什麼可以約束蘇秦的東西,蘇秦之所以幫助燕國,只是為了報答當年燕易王對他的寬容。

    燕易王,即燕王噲的父親,今日燕國君主燕王職的祖父,相傳當年蘇秦在燕國時,與燕易王的母親私通,事蹟敗露,若非燕易王寬容,這世上恐怕就沒有蘇秦。

    而自那以後,蘇秦也感于燕易王的寬容,再加上他家族的子弟大多都在燕國,因此便一直作為燕國的內應在齊國活動,一轉眼就是三十幾年。

    不得不說,其實就樂毅看來,這蘇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靠著一副伶牙俐齒結交諸侯,投奔燕國勾搭君主的母親、如今在齊國又吃裡扒外,但不可否認,蘇秦對燕國倒還確實說得上有幾分忠誠。

    話說回來,蘇秦倒也並非擺架子,只是在齊國,眼紅他的齊人實在太多,因此蘇秦在約見樂毅時,自然得留幾個心眼,免得有人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

    片刻後,待二人於密室內對面而坐後,蘇秦笑著說道:“昨日你與田觸一同拜見了齊王?”

    樂毅點點頭,隨口問道:“您得知了?”

    “唔。”蘇秦捋著鬍鬚笑道:“你二人離去之後,齊王便召我商議後續……”

    “後續?”樂毅愣了愣,旋即輕笑道:“是指該如何收場麼?”

    “是啊。”蘇秦捋著鬍鬚笑道:“齊、趙、燕三國伐宋,聲勢浩蕩,可如今齊趙聯軍敗于陶邑,齊燕聯軍又敗於郯城,在你與田觸未曾抵達臨淄的這幾日,有數名齊臣無故遭到了齊王的遷怒,致使朝中戰戰兢兢……”

    “哼。”樂毅輕哼一聲:“田地殘暴不仁,日後註定國破人亡!”

    聽到這話,蘇秦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樂毅,旋即問道:“此番燕軍的損失情況如何?”

    蘇秦也不隱瞞,如實相告,包括這次齊軍損失慘重的真正原因,以及田觸包庇他燕軍的舉動,皆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蘇秦,只聽得蘇秦嘖嘖稱奇。

    他必須要稱讚樂毅的機智與狡猾,在攻打郯城時故意叫燕軍消極怠戰,減少宋軍對燕軍的敵意,使燕軍避免傷亡過大,而在最關鍵的時候,又不計前嫌救援齊軍,以最小的代價取得了田觸、田達二人對他的信任,這個年輕人對局勢的把握,簡直是堪稱可怕。

    忽然,蘇秦好似想到了什麼,對樂毅說道:“大司馬,在你與田觸抵達臨淄的前兩日,有一隊秦人打著使節的旗號來到了臨淄,為首一人,正是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

    聽聞此言,樂毅不禁一愣。

    因為在與蒙仲約見的那一晚,他曾聽蒙仲隨口提過,得知秦國國相穰侯魏冉當時就在宋國,然而如今,這魏冉卻跑到了齊國?

    “此人來齊國有何目的?”樂毅皺眉問道。

    只見蘇秦捋了捋鬍鬚,笑著說道:“據老朽所知,這魏冉代表秦國出使齊國,是為與齊國交好而來。對了,他還向齊王提出一個建議,使秦齊兩國互帝……”

    “互帝?”樂毅有些不解。

    見此,蘇秦便笑著解釋道:“在老朽看來,無非就是照搬當年魏相惠施的那一套……徐州相王,大司馬可知此事?”

    樂毅微微點了點頭:“即是魏齊兩國相互承認對方的王位,以此達成共識,結成聯盟……對吧?”

    “正是。”蘇秦點點頭,旋即笑著說道:“這次那魏冉的提議,亦是如此,即使秦齊兩國相互承認稱帝,一個稱作東帝、一個稱作西帝……呵呵呵,哎,堂堂周王室,顏面掃地。”

    樂毅並不理會蘇秦對周王室的調侃,聞言皺眉說道:“秦國希望借此與齊國結盟?為何?齊國不應該是秦國的勁敵麼?”

    蘇秦笑了笑,說道:“論帶兵打仗,老朽不敢說能給大司馬什麼建議,不過就國與國之間的爾虞我詐,老朽還是有些心得的。……秦國主動對齊國示好,欲與齊國暗中結盟,在老朽看來,多半是秦國在攻伐魏韓兩國時遭到了阻礙,不想齊國再派人干涉,甚至於,秦國還想借助齊國的力量……”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樂毅,點明道:“你與田觸昨日見齊王,齊王並非重懲你二人,其中有那魏冉不少功勞。”

    樂毅聞言皺了皺眉,問道:“聽先生這意思,齊王莫非接受了魏冉的建議?”

    “為何要反對呢?”蘇秦輕笑著說道:“那可是帝王之尊啊,尊貴猶在周王室之上……呵呵呵。”

    聽到這話,樂毅驚疑地看了一眼蘇秦,試探道:“而先生,卻也沒有干涉的意思?”

    蘇秦當然能猜到樂毅的心思,擺擺手笑道:“大司馬無需著急,就目前的局勢而言,縱使秦齊兩國暗中締結了盟約,對天下大勢又能有多大的改變呢?田地此人老朽瞭解,他心胸狹隘、剛愎自用,若這會兒前去阻止,必然遭他厭惡,不如等到半年,使他自己意識到那不過只是一個虛名,且這個虛名卻對齊國造成惡劣的影響,介時老朽再去勸說不遲……”說到這裡,他捋了捋鬍鬚,輕笑道:“說不定,順便還能破壞秦齊兩國的關係,破壞那魏冉的策略。”

    看著蘇秦自信滿滿的模樣,樂毅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畢竟他在知道,在耍弄手段這方面,他遠不如眼前這位曾經說動中原諸國聯手抵制秦國的說客。

    隨後又與蘇秦聊了片刻,樂毅這才告辭返回驛館。

    回到驛館後,他左思右想,最終決定寫一封書信,將穰侯魏冉赴齊的目的告知蒙仲。

    雖然「齊國多次討伐宋國乃是因為背後有蘇秦挑唆」這件事不方便透露給蒙仲,免得蒙仲產生敵意,但穰侯魏冉赴齊的目的,樂毅認為有必要提醒蒙仲,叫後者提高警惕。

    似乎看上去,寫信的目的是為了提醒蒙仲,但實際上卻是反過來正因為有了這個引由,他才覺得終於可以給蒙仲寫一封信了。

    其實他早就想寫了,只是他不知該如何下筆。

    而穰侯魏冉此番出使齊國的目的,無疑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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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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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返回魏國

   時間回溯到七月中旬,即樂毅率領燕軍掩護著齊軍撤退至莒縣的期間,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向太子戴武、宋相惠盎等人提出了辭行,踏上了出使齊國的旅途。

    關於出使齊國這件事,穰侯魏冉也並沒有瞞著惠盎等人,當惠盎等人問起他出使齊國的原因時,魏冉笑稱既是為了結好秦國、也是為了勸阻齊國再次攻打宋國。

    說實話,蒙仲、惠盎等人並不是很相信。

    但考慮到這是人家秦國的事務,宋國也無權干涉,因此蒙仲也好,太子戴武與惠盎也罷,都沒有阻止魏冉。

    不過在私底下,太子戴武、惠盎等人已經對秦國心生了幾分警惕,畢竟秦國有可能犧牲宋國結好齊國,這是他宋國聖賢莊周做出的推斷,太子戴武與惠盎又豈會掉以輕心?

    但遺憾的是,宋國不具備為此質問秦國的資格,哪怕知曉穰侯魏冉出使齊國很有可能會對他宋國帶來什麼負面影響,也只能默許這件事發生。

    鑒於穰侯魏冉出使齊國的用意不明,太子戴武、惠盎等人亦不敢再使秦國的軍隊繼續留在國內,在一番商議後,眾人決定在犒賞秦軍之後,就把秦國打發回國。

    於是乎,太子戴武將郯城交給戴不勝把守,親自與惠盎一同帶著秦魏聯軍返回彭城,請宋王偃出面犒賞秦魏聯軍。

    約四五日後,秦魏聯軍返回彭城,得到太子戴武、國相惠盎書信的宋王偃,已命臣子準備了大批的酒菜,用於犒賞秦魏兩軍的士卒。

    同時,又在宮殿內擺設酒宴,以招待司馬錯與蒙仲麾下的諸將。

    足足犒軍三日後,才由惠盎出面將司馬錯等人打發回秦國。

    至於蒙仲以及他麾下的方城軍,則又稍留了幾日,畢竟宋王偃、太子戴武、惠盎等人對蒙仲的信任,可要遠遠在秦國之上。

    而此時,惠盎亦將秦國國相穰侯魏冉出使齊國的舉動稟報了宋王偃,宋王偃得知後,便與惠盎、蒙仲在宮殿的偏殿內小議,商議對策。

    期間,宋王偃亦詢問了蒙仲對此的看法。

    對此蒙仲坦言說道:“秦齊結盟,這只是我老師的猜斷,但如今種種跡象表明,秦國在受阻于魏韓兩國的情況下,未嘗不會與齊國結盟,達到其擊敗魏韓、踏足中原的目的。……為達到與齊國結盟的目的,秦國確實有很大可能放棄宋國。倘若此事屬實,那麼下次待齊國再進攻宋國時,秦國非但不會再出兵相助,甚至於很有可能暗中幫助齊國,比如攻打魏國,叫魏國無法出兵增援宋國。因此,宋國必須結納新的盟友……”

    宋王偃沉思了片刻,問道:“新的盟友,你指的是趙國麼?”

    如今有可能成為宋國新盟友的,無非就是趙、楚兩國,不得不說,拉攏這兩國的難度都很大。

    楚國那邊的難度在於,楚國目前乃是秦國的盟友,且其國土與秦國接壤,縱使宋國與楚國達成了約定,秦國也能用對付魏國的辦法來對付楚國,使楚國無力增援宋國。

    從這一點來說,趙國的情況要好過秦國。

    但問題是,趙國如今被奉陽君李兌把持著,李兌與齊國親善,怎麼可能暗中幫助宋國呢?

    這不,太子戴武就提出了這個疑問。

    見此,蒙仲便解釋道:“首先,趙國未必仍由奉陽君李兌把持。……據在下所知,先前李兌駐紮于陶邑時,秦將白起攻入趙國,擊敗了李躋、韓徐二人,促使趙王何下王令召來國內其他駐軍。趙王何此人……雖年輕但城府卻深,在下認為,就算他看在國難當頭的情況下,不趁機算計李兌,也會趁機收回一些權力,至少李兌無法再像往日那樣把持趙國。倘若事實果真如此,那麼趙國就有與宋國結盟的可能。”

    宋王偃沉思了片刻,繼而轉頭看向惠盎道:“惠盎,派人去趙國打探一下情況,是否如蒙仲所言。”

    “喏!”惠盎拱手領命,他也覺得他義弟蒙仲的推斷確實有幾分可行性。

    聊完正事後,宋王偃便與惠盎、蒙仲一起吃酒。

    顯然,這次齊國興師動眾討伐宋國,而宋國最終竟幾無損失,宋王偃心中也是非常喜悅。

    而蒙仲嘛,說實話他並不喜歡跟宋王偃一起吃酒,但由於義兄惠盎在旁,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小宴期間,宋王偃笑問蒙仲道:“蒙仲,此番你助我宋國擊退了齊趙燕三國聯軍,你想要什麼賞賜?”

    蒙仲淡然推辭道:“宋王言重了,此番救援宋國,並非在下一人之功,在下不敢奢求什麼賞賜。況且在下如今是魏國的臣子,豈能接受他國君主的賞賜?”

    似這般不給宋王偃面子的拒絕,讓當時伺候在旁的宮女、侍者們皆神色微變,然而宋王偃卻好似毫不在意,仍大笑不止。

    似乎,他也被蒙仲頂撞地習慣了。

    小宴之後,待蒙仲告辭返回城內的驛館歇息時,宋王偃借著酒意對惠盎說道:“秦魏兩國救援我宋國,皆有所圖,唯獨蒙仲此子對國家一片赤誠之心,寡人認為應當封賞。惠盎,寡人欲賞賜蒙仲一處封邑,以表彰他此次對我宋國的功勞,你說何處較為合適?”

    惠盎見宋王偃並不是在說笑,想了想說道:“大王若有此意,不如將蒙城賞賜于蒙仲。”

    蒙城,即蒙邑一帶的城縣。

    然而宋王偃卻搖了搖頭,說道:“蒙城雖是蒙仲的故鄉之城,但蒙城太小了,不足以表彰蒙仲。”

    惠盎愣了愣,在思忖了一番後又說道:“那……曹縣如何?”

    曹縣,即此前景敾在失守陶邑後退守的城池,位於陶邑的南邊,因為與陶邑挨地比較近,因此也是一座較為繁榮的城縣,雖遠不及陶邑,但比起蒙城卻要繁華地多。

    然而,宋王偃還是搖了搖頭:“曹縣沒有水利之便,難以做大,不足以表彰蒙仲。”

    兩度被宋王偃否決,惠盎也看出來了,笑著說道:“看來大王心中已有定論。”

    宋王偃哈哈一笑,亦不隱瞞,如實說道:“寡人欲將商丘賞賜于蒙仲作為封邑,再封他為商城君……”

    聽到這話,惠盎面色頓變。

    要知道,宋人乃商人之後,而商丘正是商人的祖地之一,考慮到商丘曾多次作為商朝、宋國的國都,豈能輕易賞賜於人?

    在惠盎看來,若宋王偃想要表彰蒙仲的功勞,賞賜蒙城、曹縣已經足以,賞賜商丘實在是太重了,別看商丘的繁榮度不及陶邑,可這座城的歷史意義,卻是宋國任何一座城池都無法比擬的。

    想到這裡,惠盎連忙勸阻道:“大王,萬萬不可,商丘乃先祖之遺,豈能輕易賞賜于臣子?更何況我弟如今在魏國……”

    然而宋王偃卻抬手打斷了惠盎的話,笑著說道:“正是因為蒙仲如今在魏國,寡人才要重賞於他!”

    不得不說,惠盎亦是機敏之人,聽宋王偃這麼一說,他立刻就明白過來:眼前這位君主,多半是借此事想提醒魏王,為蒙仲抱不平呢。

    果然,宋王偃冷哼著說道:“蒙仲乃我宋國的逸才,助魏國兩次擊敗秦國的軍隊,然而魏王卻吝嗇區區一個河東守,將蒙仲封在偏遠之地……”

    『果然!』

    惠盎為之恍然,但依舊勸說道:“雖是為蒙仲鳴不平,但賞賜商丘,未免過於驚世駭俗,非但國人無法接受,想來蒙仲亦不會接受……”

    宋王偃笑笑說道:“他接不接受,那是他的事,賞不賞,卻是寡人說了算。……對了,過幾日蒙仲回魏國時,你跟他一道出發前往魏國,代我宋國感謝魏國的救援,介時在魏王面前,記得提一提此事。”

    惠盎苦笑不跌,他心想,您這不是逼著魏王重賞蒙仲麼?

    但轉念想想,惠盎覺得這件事倒也不壞,畢竟他也認為,憑他義弟蒙仲在魏國的功勞,足以得到比葉邑、舞陽更好的封邑。

    次日,惠盎便跟蒙仲說起了此事。

    正如惠盎猜測的那樣,當得知宋王偃欲將商丘賞賜於他,還要封他為商城君時,別說在旁的蒙虎、華虎、樂進等人,就連蒙仲亦是驚地說不出話來。

    也難怪蒙仲如此震驚,畢竟他是宋人,自然最清楚商丘在宋人心目中的地位,毫不誇張地說,只要他敢接受宋王偃的這份賞賜,他鐵定立刻在宋國出名,當然,這份名氣不會太好,因為會有太多的宋人因此指責他、猜疑他,甚至唾駡他,認為他不配得到商丘作為封邑。

    畢竟商丘在宋人心目中的地位,實在太高了。

    鑒於這份震驚,蒙仲回過神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宋王瘋了?還是老糊塗了?”

    不出意料,他這句話遭到了惠盎的呵斥:“怎麼說話呢?”

    “可賞賜商丘……”

    見蒙仲滿臉驚愕難明,惠盎笑著說道:“大王的用意,你日後就知道了。……先說當前這事,你願接受大王的冊封麼?”

    蒙仲狐疑地看了一眼惠盎,連連搖頭說道:“我還不想被所有國人唾駡……宋王不是故意耍我吧?”

    蒙仲的話,絲毫不出乎惠盎的意料,他笑著對蒙仲說道:“大王當然不會故意耍你……唔,這麼說吧,過幾日,為兄會與你一同前往魏國,介時,為兄將代表我宋國,當面感謝魏王的救援之情,順便隨口一提你在宋國的功勞以及大王對你的賞賜,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聽到這話,蒙仲頓時恍然大悟:宋王偃賞賜他商丘是假,變相逼迫魏王重賞於他才是真。

    仔細想想,宋王偃都拿出商丘賜予他蒙仲,又封他為商城君,魏王遫總不好意思賞賜地太次吧?

    一想到這,蒙虎、華虎、樂進等人便心潮澎湃,在旁紛紛討論起魏王遫是否會將安邑賞賜給蒙仲,畢竟河東安邑,正是魏國的舊都所在,這座城對魏國的意義,也相當於商丘對宋國的意義。

    當然,論歷史底蘊,安邑還是遠遠不如商丘的,畢竟商丘自夏朝起,就已作為商人的居住地,當今世上幾乎沒有多少城池能與商丘的歷史底蘊相提並論。

    兩日後,即七月的月半前後,蒙仲告別彭城,帶著同行的宋國使者惠盎,率領方城軍返回魏國覆命。

    因為是回程,且魏國也並未發來急報催促蒙仲立刻返回,因此蒙仲一行人緩緩而行,順便還回了一趟蒙邑,與族人、與老師相距,順便告訴他們齊軍已被擊退的好消息。

    而就在這期間,蒙仲收到了樂毅的書信,是由兩名叫做中山國出身的樂氏子弟送來的,顯然是樂毅的心腹左右。

    記得在蒙仲收到這封書信時,華虎亦在旁,他笑著調侃道:“阿毅那小子,我以為過些時間才會收到他的書信呢?信中寫了什麼,不會是感謝咱們吧?”

    “別瞎說。”蒙仲笑著制止了華虎,免得此事傳揚出去。

    不過在他心底,倒也認同華虎的觀點,畢竟在他的印象中,樂毅是一個很心高氣傲的人,哪怕彼此都是兄弟,但就前一陣子樂毅堅持要援護田觸、田達率領的齊軍撤離這件事來說,樂毅想來也拉不下臉來跟他道謝。

    等過個半年,這就差不多了,介時樂毅在信中隨口一提,故作不在意地道一聲謝意,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因此這麼快就收到樂毅的書信,蒙仲其實也很驚訝。

    “快看看阿毅在信中都寫了些什麼?”

    在蒙虎、華虎、樂進幾人的起哄中,蒙仲攤開竹簡,仔細觀閱樂毅的這封信。

    跟他所猜測的那樣,樂毅的開頭,只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比如他援護著田觸、田達二人返回苴縣,隨後被齊王田地召回臨淄等等。

    樂毅在信中寫道:「如我所料,因奉陽君李兌戰敗在前,齊王並未重懲田觸、田達二人。如今我已取得田觸的信任,大事可期……」

    見到這段,蒙仲心中亦是暗暗點頭。

    雖然他仍舊覺得燕王職與樂毅的野心實在過於龐大,龐大到使人很難相信他們會成功,但不能否認,如今的情況確實正像樂毅所計畫的那般順利發展著。

    繼蒙仲的義兄田章之後,田觸、田達二人無疑會是齊國軍事的扛鼎人物,只要樂毅能取得這兩人的信任,對於日後覆亡齊國這件事自然是幫助巨大。

    想到這裡,蒙仲微微一笑,繼續往下看。

    「……今我聽聞,秦相魏冉出使齊國,向齊王提出‘秦齊互帝’之說,即秦王為西帝、齊王為東帝,對此蘇秦有言,此乃秦國欲效仿魏相惠施當年‘徐州相王’之事……」

    “秦齊互帝?”

    蒙仲皺起了眉頭。

    他當然知道魏相惠施當年主持的徐州相王之事,畢竟他學習名家經典時,拜的就是惠施,雖然是他道家老師莊周代收的。

    平心而論,徐州相王並非是惠施在魏國最出色的成就,惠施在魏國最出色的成就,是他的存在使魏國在當時成為了天下學者爭相投拜的文化彙聚之地,直到齊宣王建造稷下學宮,中原文化彙聚之地,才逐漸從魏國轉到齊國。

    不過,徐州相王卻是惠施最具代表性的外交手段,他以促成魏國、齊國相互承認對方王位的計策,使魏齊兩國在當時結成了非常牢靠的聯盟,所以才有後續齊國名將田章針對秦國的幾次討伐,才使得秦國幾度被齊魏聯盟所擊敗。

    而如今,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欲效仿昔日魏相惠施的徐州相王計策,弄出一個秦齊互帝,想借此使秦國與齊國締結盟約,毫不誇張地說,這個聯盟足以改變當今中原的大勢。

    『必須破壞秦齊之盟!』

    這不,蒙仲心中第一時間便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且對此變得凝重起來。

    不過隨後樂毅在信中所寫的內容,倒也使他稍稍放心了些。

    「……不過關於秦齊互帝之事,蘇秦已有策略可以破解,此事交給我方即可,不必過於擔憂。另,蘇秦還在設法離間齊趙兩國,此事先前進展不大,但陶邑之戰,趙奉陽君李兌拋棄田徹、高爭二人而獨自回援趙國,致使田徹、高爭二人麾下五萬軍隊被秦軍所破,此事齊王深以為恨,蘇秦認為此事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想到這裡,蒙仲便不由地聯想到了前幾日他在彭城時對宋王偃提出的建議,即讓宋國設法拉攏趙國作為盟友。

    其實這件事,別看蒙仲當時對太子戴武解釋得頭頭是道,但其實他自身也沒有多大的把握,然而關鍵在於,若不能設法拉攏趙國,宋國還能找誰呢?

    燕國不行,燕王職與樂毅只會在有把握覆亡齊國的情況下,才會跳出來對抗齊國。

    韓國比宋國還弱,且離秦國最近,能支撐著不被秦國吞併就已經是難為可貴,還能指望韓國幫助宋國?

    而楚國,雖然蒙仲與屈原、莊辛等人在暗中策劃,想要設法使楚國擺脫秦國的影響,使楚國倒向魏國這邊,但眼下這個計策尚未施行,楚國哪有可能幫助宋國?

    所以說,趙國是當前唯一有能力、且有可能幫助宋國的國家,只要趙王何能奪回權力。

    但最終趙國會以怎樣的態度對待宋國,蒙仲也沒有多少把握。

    而如今樂毅卻告訴蒙仲,蘇秦這個燕國在齊國的最大內應,正在想方設法離間齊趙兩國的關係,這讓蒙仲在再次締結趙宋之盟這件事上,有了更大的信心。

    曾幾何時,趙宋兩國有何長達三十幾年的堅固盟約,後因為趙主父過世,安平君趙成與奉陽君李兌竊取國政,這才使趙宋兩國反目成仇,而如今,蒙仲看到使趙宋兩國再次締結盟約的希望。

    『或許……我該設法去一趟趙國,找趙何當面陳說利害?』

    蒙仲暗暗想道。

    就在蒙仲沉思時,從旁的蒙虎、華虎有些心急地問道:“怎麼樣?阿毅那小子在信中道謝了麼?”

    蒙仲微微一笑,低頭瞥了一眼樂毅在信中的落款,以及那信中最後一句:望保重!

    也是,以樂毅的性格,怎麼可能會坦率地說出道謝的話呢?

    但樂毅這封來信,本身就已經表達了樂毅對他們的歉意以及謝意。

    『你也保重,兄弟。』

    蒙仲暗暗說道。

    當日,蒙仲亦寫了一封回信,委託那幾名中山國樂氏子弟帶回給樂毅。

    與樂毅那扭扭捏捏的做法不同,蒙仲很坦率地在信中表達了謝意,同時亦希望樂毅亦多加保重。

    不難猜測,在收到蒙仲的回信後,相信樂毅亦會恍如去掉了心中一塊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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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發表於 2019-11-30 23:52:45 |只看該作者
第356章:討封!郾城君!

   趁著返回魏國時的空閒,蒙仲將樂毅在那封書信中所透露的訊息通通告訴了義兄惠盎。

    不出意外,秦齊互帝這個消息,就連惠盎亦是面色頓變,畢竟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驚人了,要知道自從楚國沒落之後,齊國很多時候都扮演著“中原諸國合縱長”的角色,不遺餘力地打壓日漸崛起的秦國,而秦國亦將齊國視為不亞于魏韓之盟的勁敵,很難想像秦國竟然會主動示好于齊國。

    但仔細想想,惠盎也覺得秦國倒也不無可能選擇與齊國聯手,畢竟就目前的秦國而言,魏韓之盟才是阻擋在他們前進道路上的最大絆腳石,倘若不能擊敗魏韓之盟,秦國永遠別想踏足中原,在這種情況下,秦國將齊國視為敵人,其實也沒有多大意義。

    來自齊國的威脅,優先順序排在魏韓之盟後頭,惠盎認為這大概就是秦相魏冉出使齊國,主動示好于齊王田地的原因。

    而這,對於魏宋兩國的威脅就無比巨大,惠盎覺得待到了大樑後,有必要與魏王遫、與魏相田文談談這件事,甚至就像蒙仲所建議的,設法將趙國拉攏到他們這邊,只要魏、趙、韓三晉重新聯手,再加上宋國,或許就能抗衡來自秦國與齊國的威脅。

    半個月後,也就是七月末,蒙仲、惠盎,以及蒙仲麾下方城軍,徐徐抵達魏國的國都大樑。

    得知宋國的國相惠盎親自前來拜訪,魏王遫亦不敢失禮,當即便叫國相田文代表他出面,於城外迎接惠盎的到來。

    田文與惠盎,其實並沒有多少交情,但不得不說這兩位不愧是當了多年國相的人物,為人圓滑、能言善道,以至於初見面時氣氛十分融洽,不清楚的人,恐怕還以為這兩位是相識多年的摯友呢。

    而相比對待惠盎,田文對蒙仲的態度難免就冷淡許多,但顯然田文也知道惠盎乃是蒙仲的義兄,因此倒也沒有刻意針對蒙仲。

    在彼此見禮寒暄過後,惠盎問田文道:“薛公,不知趙國那邊如今是什麼情況?”

    見惠盎毫無徵兆地問起趙國,田文有些意外,但還是如實相告:“翟大司馬與秦國的白起圍困邯鄲多時,雖邯鄲反抗激烈,但最終還是向我方屈服。……惠相放心,至少近一兩年,趙國應該不敢再進犯貴國。”

    惠盎一聽就知道田文誤會了,他笑笑說道:“在下不是指這個,在下想問的是……趙王可曾趁機奪回權勢?奉陽君李兌現在又是什麼處境?”

    “……”

    田文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惠盎。

    不得不說,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前後把持趙國朝政,這在魏國並不是什麼秘密,但魏國對此也沒有什麼辦法。

    思忖了片刻,田文對惠盎說道:“田某亦不隱瞞惠相。……這次討伐趙國,無論是我國,還是秦國那邊,都有意除掉奉陽君李兌,但趙國……那位年輕的趙王很不簡單,他並沒有趁機奪回權勢,而是與奉陽君李兌一同抵禦秦魏聯軍……”

    惠盎聞言與蒙仲對視一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田文顯然注意到了這義兄弟倆的神色,微皺著眉頭問道:“惠相無故提及趙國,莫非其中有什麼深意?”

    見此,惠盎點點頭,笑著說道:“此事說來話長,不如等見到魏王后,在下當面陳述。”

    田文點點頭,伸手請道:“也好。大王已在宮殿內準備了酒宴,宴請惠相……”

    “魏王真是太客氣了。”

    一番客套後,田文便領著惠盎、蒙仲進城覲見魏王,而蒙虎、華虎、樂進等人,則留在城外負責軍隊的駐紮,順便等待魏王派來犒軍的官員與物資。

    覲見他國君主之前,勢必要沐浴更衣,這是禮數。

    在前往城內驛館的途中,蒙仲亦向田文問起了秦軍的事,也就是秦國國相司馬錯的那支軍隊。

    田文本不待見蒙仲,但由於惠盎就在身邊,於是他難得和顏悅色地回答了蒙仲的疑問。

    據田文所言,司馬錯的大軍比蒙仲、惠盎一行早四五日返回魏國,但由於魏國始終對秦國抱持著深深的警惕,因此在犒賞秦軍之後,魏王遫就讓田文出面將這支秦軍打發回秦國了,畢竟魏王遫與田文都清楚,別看這次秦魏兩國聯手阻止了齊國試圖吞併宋國的行動,但這並不意味著秦魏兩國就此化解了矛盾只要秦國仍想著踏足中原,那麼秦魏兩國之間的矛盾就永遠不能化解。

    約一個時辰後,蒙仲與惠盎在大樑城內的驛館沐浴更衣,隨後便在田文的帶領下,乘坐馬車前往王宮。

    在見到魏王遫後,惠盎呈上了國書,並代表宋國君主宋王偃、宋國太子戴武以及舉國宋人,向魏王遫表達了感激之意,並且,他還獻上了一份禮單,大概是財帛、美酒、美人之類的。

    對於這些禮物,魏王遫當然不會在意,但宋國的感激之意他確實是收到了,他笑呵呵地對惠盎說道:“宋王太客氣了,魏宋互為盟友,宋國有難,我魏國自當給予援手。”

    期間,魏王遫亦不忘誇讚蒙仲,使得宮殿內的氣氛更為融洽,唯獨薛公田文神色好似有些懨懨,顯然這位名震中原的貴公子,還是無法淡忘他與蒙仲之間的那些恩恩怨怨。

    隨後嘛,就如田文所言,魏王遫命宮人們送上豐盛的酒菜,盛情招待了惠盎與蒙仲唔,嚴格來說,蒙仲應該跟田文一樣,算是這次宴席的陪客。

    邊喝邊聊,待酒過三巡後,惠盎忽然轉頭朝他身邊席位的蒙仲眨了眨眼睛,眼眸中似乎帶著幾分竊笑的意味。

    見此,蒙仲微微一愣,但旋即就立刻明白過來:這位義兄要開始了。

    果然,只見惠盎再次舉杯感謝了魏王遫派兵救援宋國的恩情,旋即有意無意地對魏王遫說道:“說起來,無論是我家大王還是在下,都很意外於這次率軍救援我宋國的魏軍,竟會由我弟蒙仲所率……我弟年輕氣盛,做事衝動,卻能得到魏王的體諒,魏王不愧是天下賢君。”

    魏王雖然不太明白惠盎為何提及蒙仲,但大致也猜得出來,無非就是惠盎趁機給他義弟蒙仲邀功而已。

    但他並不排斥。

    畢竟,魏國現如今確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帥才,除了一個翟章,剩下的就只有蒙仲最為可靠,其餘像唐直等將領,作為將領足以,但作為統帥,終歸還是不曾經受考驗,不像蒙仲,一次伊闕之戰、一次宛方之戰皆極其出色,就連秦國的名將司馬錯都受挫於此子手中,這一度讓魏王遫竊喜不已。

    白撿一名帥才,這還不值得他為此欣喜不已麼?

    更別說,蒙仲身邊還有蒙虎、華虎、蒙遂、樂進等一大批年輕有為的將領。

    於是順著惠盎的話,魏王遫亦再次稱讚了蒙仲,然而就在這時,惠盎忽然說道:“說起來,鑒於我弟蒙仲此番的功勞,我家大王曾有意將商丘封賜于他作為封邑,封他為商城君……”

    待他說完這句話後,宮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此時再看魏王遫與薛公田文二人,已是被惠盎這句話驚地說不出話來。

    商丘城?

    宋王偃竟有意將商丘城賞賜給蒙仲作為封邑?

    雖說魏王遫對宋國並不是太過於瞭解,但他也知道商丘對於宋國的意義,倘若宋王偃果真將商丘賞賜于蒙仲,這件事在宋國的影響絕不亞於將現如今作為宋國國都的彭城賞賜于蒙仲甚至於就商丘的歷史底蘊來說,賞賜商丘的影響更加惡劣。

    但反過來說,從這件事也能看出宋王偃對蒙仲的重視程度。

    “竟、竟有此事?”微微咽了咽唾沫,魏王遫乾笑了兩聲,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蒙仲。

    而此時,蒙仲早已低下了頭,免得旁人看到他臉上的尷尬之色。

    不得不說,縱使魏王遫,此刻心中也難免些忐忑。

    畢竟就當前的情況表明,宋國似乎準備在他魏國挖牆角,而且挖的還是蒙仲這位出色的年輕統帥。

    其他人也就算了,可這個蒙仲,那可是曾一度對抗田章、司馬錯等名將卻絲毫不落下風的驍將,就連他魏國的大司馬翟章,那個脾氣素來不好的翟章,如今亦對蒙仲多加讚譽,魏王遫還考慮著如何設法化解蒙仲與田文的矛盾,以便於日後他重用蒙仲抵擋秦國,卻沒想到今日竟發生了這麼一出。

    而面對著魏王遫的震驚,惠盎卻自顧自說道:“當然,這麼大的事,在下豈敢信口開河?我弟乃莊夫子的高足,自他一十四歲初見我家大王時,便引起了我家大王的重視……後來得知他種種事蹟,對他更是喜愛。”說到這裡,他搖搖頭,故作遺憾地說道:“然而,我弟為人固執,他說他如今是魏國的臣子,豈能接受他國君主的賞賜?是故推辭了我家大王的賞賜。……這令我家大王深以為憾。”

    聽完惠盎這話,魏王遫與薛公田文對視一眼。

    他們算是聽出來了,惠盎這是擺明瞭要借機為蒙仲索要封賞,甚至於,就連宋王偃也參合了進來魏王遫並不懷疑惠盎那一番話,畢竟若不是屬實,惠盎絕對沒有膽量拿宋王偃說項,哪怕這惠盎是宋王偃最器重的重臣。

    不得不說,當意識到自己被惠盎以及宋王偃下了一個軟套,魏王遫心中亦有些不快。

    但他卻不好發作,畢竟似蒙仲這等將才,確實可遇而不可求,更別說惠盎最後那句“我家大王深以為憾”,更是讓魏王遫感到了幾許危機,天曉得宋王偃是不是有意要將蒙仲召回宋國?

    因此,就算心中再是不滿,魏王遫也得按照惠盎的意思重賞蒙仲。

    其實仔細想想,蒙仲替他魏國打贏了伊闕之戰,這個天大的功勞足以使他一舉坐上河東守的位置,只不過是因為薛公田文從中作梗,魏王遫才將蒙仲封到了宛方之地那片偏遠的地方。

    而如今,人娘家找上門論理來了,來了一個惠盎還不夠,還有宋王偃在背後推波助瀾,大有你不重賞我就將其召回宋國的架勢,縱使是魏王遫與田文,對此也沒有什麼辦法。

    最多就是在心中抱怨兩句:我魏國才剛剛替你宋國解圍,你宋王偃就這麼感謝我方?

    不過仔細想想,以蒙仲來魏國的功勞,卻只得到那麼點賞賜,魏國確實有虧,魏王遫也不好解釋什麼。

    『賞!』

    魏王遫心下暗暗想道。

    然而,賞什麼呢?

    人宋王偃都把商丘拿出來了,而他魏國在歷史意義上能與商丘相提並論的,就只有舊都安邑以及今日的都城大樑,總不能把大樑賞給臣子吧?

    那……賞賜安邑?

    說實話魏王遫並不情願,畢竟安邑是他魏國最初的國都,是祖宗的發家之地,豈能賞賜給臣子?

    想來想去,魏王遫決定將這個難題丟給田文,畢竟這件事最初就是田文弄出來的,理當由田文解決。

    於是他點點頭說道:“惠相所言極是,蒙卿年輕有為,屈居於方城令之職,確實是寡人考慮不周。再加上此次蒙卿救援宋國有功,確實應當重賞。”說罷,他轉頭看向薛公田文,問道:“田相,依你之見,該如何賞賜?”

    見魏王遫將難題丟給自己,田文心中亦有些掙扎。

    從他本心而言,他既要蒙仲乖乖留在魏國為他所用,又不想讓蒙仲這麼快就得到高位,但現在不成了,人娘家人站出來打抱不平了,逼得他亦只能妥協。

    不妥協?

    不妥協人宋國名正言順召回蒙仲,使宋國得一大將,而他魏國痛失一名大將,甚至於,就連魏王遫也會因為這件事埋怨他倘若魏王遫不是有意留下蒙仲,又豈會將這個難題丟給他呢?

    這一點,田文還是很清楚的。

    深深看了一眼正低著頭裝鴕鳥的蒙仲,田文忽然有種莫名的無力感,同時還有幾分羨慕。

    看看蒙仲,在魏國有西河儒家做靠山,在宋國,就連宋王偃都不惜親自出面替他做幫襯,而他田文呢?在魏國十幾年卻始終得不到魏國本土家族勢力的真心接納,齊國那邊,更是與齊王田地反目成仇,雖有薛公這響徹中原的名號,但論在背後鼎力支援的人脈,未必如那個小子強大。

    思忖半響後,他咬了咬牙,臉上擠出幾分笑容對魏王遫說道:“大王,不如再將郾城賞賜于蒙仲作為封邑,再封他為……郾城君。”

    『郾城?』

    惠盎聞言微微一愣,繼而在腦海中回憶郾城的位置。

    待想清楚郾城的位置後,說實話惠盎並不是很滿意,因為郾城就位於葉邑的東側,之前與蒙仲關係不錯的軍司馬蔡午,就是駐紮於郾城一帶。

    總的來說,這也是一座距離大樑較遠的偏遠城池。

    但在看了一眼魏王遫後,他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也明白,魏國是不可能將安邑賞賜給他義弟蒙仲作為封邑的,這也是魏王遫將難題丟給田文的原因,倒也不是田文故意使壞就當前的情況而言,田文應該不該做的太過分。

    與惠盎不同,蒙仲聽到田文的話後,卻是喜悅與失望參半。

    郾城,即蔡午駐紮的城池,位於葉邑的東側,它雖不如河東的安邑那般繁華,但也是一座繁榮的城池,更難能可貴的是,郾城位於汝水、潁水的交匯處,水路四通八達,就地理位置而言,絲毫不亞于宋國的陶邑。

    只不過倒推數十年,魏國與楚國頻繁發生戰爭,楚國軍隊時常侵入郾城破壞搶掠,這才使得郾城的繁榮遠不及河東安邑,但只要精心治理,不難猜測郾城日後亦會成為像安邑、像陶邑那樣的大城邑。

    雖說蒙仲更嚮往河東的封邑,但問題是這樣一來,他的封邑就會東一塊、西一塊,不好治理舞陽姑且不論,他總不能放棄葉邑吧?那可是如今擁有十幾萬人口的城邑!

    因此就蒙仲現如今的情況而言,郾城確實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至少這樣一來,葉邑與郾城就可以連通了,既方便管理,也方便駐軍。

    而在聽了田文的話後,魏王遫亦是眼睛一亮。

    畢竟郾城對於魏國的意義遠不如安邑,他不捨得將安邑這個祖宗留下來的舊都賞賜于臣子,但對於郾城,他卻沒有這種不舍,更別說將郾城賞賜給蒙仲後,他魏國的南境等同於變相轉嫁給了蒙仲,以蒙仲在帶兵打仗方面的才能,他魏國從此無需在擔憂來自南邊的威脅別看現如今南邊最大的威脅楚國萎靡不振,似乎也沒多大威脅,但只要楚國仍然站在秦國那邊,他魏國就不能徹底放鬆對南方的警惕。

    宛方之戰時,秦國騎兵從下蔡侵入郾城,這就是一個很危險的訊號。

    想到這裡,魏王遫笑著對蒙仲說道:“蒙卿,鑒於你迄今為止的功勞,寡人將郾城賞賜于你,封你為郾城君,你可滿意?”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蒙仲當即起身,拱手謝道:“臣惶恐。……多謝大王賞賜。”

    待再次坐回席中時,惠盎再次朝著他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說,蒙仲此刻著實有些尷尬,畢竟他也明白,他今日所得到的賞賜,是宋王偃以及義兄惠盎用變相脅迫魏國的方式硬生生替他爭取到的,手段說實話並不是很光彩。

    但不管怎樣,這終歸是一件好事,並且,若他想要維持魏宋之盟,甚至於加固兩國的邦交,這跟他在魏國的地位也有些千絲萬縷的聯繫。

    這也正是蒙仲厚著臉皮接受魏王遫冊封的原因。

    鑒於惠盎變相威脅魏王遫這件事,不難猜測魏王遫心中肯定有些不痛快。

    但惠盎早已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只見他拱手說道:“多謝魏王賞賜我弟。……其實這件事背後,還有內情。”

    說著,他不等魏王遫開口詢問,便主動說道:“前一陣子,在秦魏聯軍增援我宋國的期間,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出使了我宋國,在我家大王面前提及了我弟……”

    “魏冉?”

    本來心中有些不快的魏王遫,立刻就對惠盎的話上了心。

    “正是。”惠盎嚴肅地說道:“當時魏冉在我家大王面前,用玩笑的口吻對在下說,說我弟蒙仲在魏國,已兩次挫敗他秦國的大計,隨後又提及秦宋兩國的邦交,示意我家大王將我弟召回宋國……”

    “……”

    魏王遫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並不懷疑惠盎的說辭,畢竟蒙仲確實是兩度挫敗了秦國針對他魏國的戰爭,穰侯魏冉視蒙仲為阻礙,將要設法解決此人,這亦無可厚非。

    他點點頭說道:“是故你才……”

    “呵呵。”惠盎笑了笑,說道:“如今魏王如此器重我弟,非但賜予郾城,又封他為郾城君,感于魏王的器重,縱使我家大王召喚,我弟又豈會舍魏王而去呢?”

    “原來如此……”

    魏王遫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宋王偃與惠盎為何變相逼迫他重賞蒙仲,原來是背後有穰侯魏冉在從中作梗。

    而宋國,顯然不打算聽從魏冉的指示。

    想了想,魏王遫皺著眉頭問道:“那魏冉,對貴國做出威脅?”

    “並未明說,但有這個意思。”惠盎攤攤手說道:“我宋國既與秦國親善,又與貴國親善,而秦國卻要步步蠶食魏國以達到踏足中原的目的,是故魏冉希望我宋國做出選擇,到底是幫助宋國,還是幫助魏國,這也在情理之中。”

    魏王遫微微點了點頭,旋即神色凝重地詢問惠盎道:“那麼……貴國將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惠盎笑了笑,毫不隱瞞地說道:“當然是站在貴國這邊。”

    “哦?”惠盎的率直,讓魏王遫有些驚訝。

    “為何要站在秦國那邊呢?在下亦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一旦貴國在與秦國的抗爭中落敗,使秦國得以踏足中原,到時候秦國難道就會顧念與我宋國的邦交之情?”

    “說得好!”

    魏王遫滿臉喜色的稱讚道:“秦人狼子野心,垂涎中原已久,若被其踏足中原,則中原諸國皆不得安生。貴國君臣能看清這一點,寡人深感欣慰。”

    “魏王過贊了……”

    惠盎笑著拱了拱手,旋即,只見他收起臉上的神色,正色說道:“關於穰侯魏冉,或者說秦國最近的詭計,在下還有一件要事稟報于魏王。……魏王可知,魏冉前一陣子出使了齊國,欲效仿貴國當年國相惠施所提出的徐州相王,促成秦齊互帝……”

    “效仿徐州相王……秦齊互帝?!”

    魏王遫下意識地身體前傾,鬍鬚亦略微有些加促,而在旁,本來滿臉懨懨之色的田文,在得到這話後,亦是面色頓變。

    要知道,徐州相王本就是他魏國一次出色的手段,魏王遫與薛公田文又豈會不知其中的利害?

    當即,魏王遫忘卻了先前所有的一切,沉聲說道:“請惠相細說此事。”

    也難怪魏王遫如此震撼,畢竟秦國一旦與齊國聯手,無疑是中原諸國的災難。

    而魏國作為秦國的主要進攻目標,必然會深受其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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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23:53:00 |只看該作者
第357章:聯趙之策

    約大半個時辰後,惠盎與蒙仲離開了王宮。

    臨上馬車返回驛館時,惠盎笑著對蒙仲說道:“你看,無需擔心什麼。”

    蒙仲苦笑兩聲,同時也暗暗佩服眼前這位義兄。

    這不,在這位義兄的出色口才下,魏王遫再次賜予了他蒙仲一片封邑,還封他為郾城君,而關鍵在於,惠盎還讓秦國為此背了鍋,使討封的行為有理有據,對此蒙仲只能表示,這位義兄不愧是從二十幾歲就當上宋國國相的逸才,這種手段伎倆信手拈來,而且絲毫也不突兀。

    這不,在他倆告辭的時候,魏王遫對待惠盎的態度比之之前更加熱切,只因為惠盎表示宋國會堅定地站在魏國這邊。

    “多謝兄長。”蒙仲由衷地拱手謝道。

    見此,惠盎哈哈大笑,拍拍蒙仲臂膀笑著說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套?更何況,此番愚兄最多只是一個說客,真正幫你討到封爵的,另有其人。”

    說著,他眨了眨眼睛。

    蒙仲當然知道惠盎指的是誰,無非就是宋國的君主宋王偃。

    沒有宋王偃在這件事背後推波助瀾,哪怕惠盎說破嘴皮子也沒用,畢竟魏王遫真正顧忌的,還是宋王偃的態度。

    見蒙仲神色有異,惠盎也不為難,笑著說道:“行了,不必如此。大王原本就不指望你會因此感謝他,況且,大王也不需要你當面感謝,他這麼做,只是覺得你乃我宋國的忠良……”

    這話倒也不是惠盎胡謅,畢竟宋王偃心高氣傲,除非蒙仲心甘情願、滿心誠意地向他道謝,否則,倘若蒙仲心不甘、情不願,只是出於禮數才前往表示謝意,反而會遭到宋王偃的呵斥。

    君主的想法,往往難以推測,更何況是像宋王偃那種介乎於明君與暴君之間的君主,幾乎很難揣測這類人的想法。

    對於這類君主,遵從本心即可,越是誠實越能得到這類君主的喜愛,相反,倘若是一味的阿諛奉承,當年被宋王偃隨手殺死的唐鞅,就是一個很好的反例。

    步上馬車,趁著返回驛館的途中,蒙仲問惠盎道:“兄長,接下來你有何打算?去趙國,還是就此回宋國?”

    惠盎捋著鬍鬚想了想,說道:“趙國……還是由魏國先出面吧,在魏國出面之後,我宋國再派使者前往趙國。”

    蒙仲恍然地點了點頭。

    為了針對來自秦齊互帝的威脅,他們準備組成魏、趙、宋、韓四國聯盟,趙國的態度姑且不論,但在魏、宋、韓三國內,魏國肯定是當之無愧的盟長,因此拉攏趙國這件事,理當由魏國出面。

    待回到驛館後,蒙仲便驚訝地看到田黯正坐在驛館的堂屋內。

    他驚訝地上前見禮:“田叔,您怎麼在這裡?”

    此時田黯也已注意到了蒙仲,故意責怪道:“既然回到大樑,何以卻在驛館落腳呀?”

    蒙仲正要解釋,卻見田黯擺擺手,笑著說道:“好了好了,與你開個玩笑而已,我此來是受你段幹叔之托,邀你到其府上赴宴……”

    說罷,他轉頭看向惠盎,笑著說道:“惠相,別來無恙。”

    惠盎微微一笑,拱手拜道:“惠盎拜見田先生。”

    此時蒙仲也明白過來了,笑著拆穿田黯道:“田叔,我就奇怪你怎麼親自前來,原來是來邀請我義兄的……”

    可不是嘛,按理來說邀請蒙仲要府上赴宴,段幹一族只會讓與蒙仲同輩的段幹崇出面,而不是作為叔父輩的田黯親自出馬,這跟看不看重蒙仲沒關係,只是禮數問題哪有長輩去迎晚輩的道理?

    但要邀請惠盎,那就大不相同了,畢竟惠盎身份尊貴,跟段幹氏一族、跟田黯的關係也不如蒙仲關係密切,因此田黯才親自出面。

    被蒙仲拆穿了來意,田黯也不在意,哈哈大笑。

    也是,彼此都是自己人,也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而就當蒙仲、惠盎在田黯的指引下前往段幹氏的府上時,魏王遫仍在與國相田文在宮殿內商議著。

    就像惠盎所認為的,在秦齊互帝這件威脅面前,魏王遫早已經將被宋國脅迫冊封蒙仲的不快給拋到了腦後,此刻正與田文商議著拉攏趙國的事宜。

    而在這件事上,田文亦表現地頗為積極。

    這也難怪,畢竟在田文的憎恨名單上,當年使他在趙國顏面大損的蒙仲,最多只能排在第三位,這第一位與第二位,恰恰正是秦國與齊國。

    如今種種跡象表明,秦國與齊國這兩個仇敵居然要聯合起來,田文豈能坐以待斃?

    想到這裡,田文對魏王遫說道:“大王,可立刻派人召回大司馬,使趙國獨恨于秦國……”

    他指的,正是秦國與他魏國聯手脅迫趙國罷免奉陽君李兌的這件事。

    在脅迫趙國罷免奉陽君李兌的這件事上,魏國起初與秦國的態度是一致的,畢竟奉陽君李兌與齊國親近,倘若任由其繼續坐在趙國國相的位置上,這對於秦魏兩國皆是一種危害,因此,趁著如今魏將翟章與秦將白起兵臨邯鄲城下,秦魏兩國都想著趁機搞掉奉陽君李兌,各憑本事扶持一位親善他們兩國的趙人為相。

    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年紀輕輕的趙王何雖然被奉陽君李兌架空多年,可居然仍能沉得住氣,並未趁此機會罷免奉陽君李兌,反而與李兌一同合力抵制秦魏兩國的軍隊,這也是秦魏兩國的計畫遭到了擱淺。

    眼下趙國那邊仍僵持著,趙王何雖然表示放棄協助齊國進攻宋國,但卻死咬著不肯罷免奉陽君李兌,這讓翟章與白起亦頗感頭疼,畢竟有些手段,他們可不能用在趙王何身上,這跟與趙國徹底撕破臉皮有什麼區別?

    但眼下情況變了,秦國或有與齊國暗中結盟的跡象,倘若魏國再繼續逼迫趙王何罷免奉陽君李兌,這等同于繼續得罪趙王何與李兌二人,因此田文建議他魏國放棄這件事,讓秦國獨自去逼迫趙國,以便將趙國的不滿轉嫁到秦國身上。

    不得不說,田文的提議確實不錯。

    但魏王遫在聽了這話後,卻產生了幾許顧慮:“倘若秦國亦放棄了此事,以至於李兌繼續擔任趙相……”

    仿佛是猜到了魏王遫的心中顧慮,田文輕笑著說道:“大王不必猜疑,雖種種跡象表明秦國或將與齊國暗中結盟,但這並不意味著秦齊兩國會親密無間地聯手,相互防範肯定是必然的,難道秦國就不想將趙國拉攏到自己這邊麼?”

    魏王遫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田相所言極是,寡人立刻就派人通知翟章……”

    聽聞此言,田文想了想說道:“不如臣親自去一趟趙國吧,在下與李兌還有幾分交情……”

    說到這裡,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古怪起來,幾番欲言又止。

    見此,魏王遫不解問道:“田相有何話不妨直言。”

    只見田文臉上閃過一陣青白之色,繼而這才怏怏地說道:“據臣所知,郾城君與趙王何交厚……”

    “郾城君?”

    魏王遫起初沒反應過來,愣了數息後,他這才意識到田文指的正是他剛剛冊封為郾城君的蒙仲,心中若有所思。

    作為魏國的君主,被臣子變著法子討要封賞,這誠然叫人惱火,可考慮到事出有因,再考慮到蒙仲對他魏國確實功勞巨大,且此人才能卓越,魏王遫倒也不是並不是很在意。

    畢竟魏王遫也明白,當年蒙仲替他魏國打贏伊闕之戰,這場仗背後的意義並不僅僅只是幫韓國奪回了新城與宜陽,更重要的,是讓秦國再次對他魏國心生忌憚,短時間內不敢染指他魏國的河東郡。

    以區區郾城,以及一個郾城君的爵位為代價,換取蒙仲對他魏國的忠誠,繼續留在他魏國,使秦國對此忌憚三分,不敢貿然染指他魏國的河東郡,這怎麼看都是一件穩賺不賠的事。

    更別說,蒙仲還跟趙國的君主趙何交情深厚,剛好能作為拉攏趙國的使者之一,陪同田文一起出使趙國。

    問題是,田文與蒙仲彼此不合,這著實是一個難題。

    『不知能否趁此次機會,使二人言歸於好呢?』

    魏王遫心下暗暗想道。

    不過就他看來,這件事的可能性並不高,畢竟他太清楚田文的性格了。

    想了想,他對田文說道:“田相啊,寡人知道你與蒙仲當初有些誤會,但你也知道,當年蒙仲在趙國時還甚年輕,年輕人嘛,做事難免衝動,眼下,你與蒙仲皆乃我魏國的要臣,倘若你二人能聯起手來,寡人自忖便可不懼秦齊……”

    “大王說的是……”田文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容。

    半個時刻後,田文羞憤地走出了王宮,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幕僚馮諼見到田文那般模樣,便奇怪地說道:“薛公,不知發生了何事?”

    見此,田文便將今日發生在宮殿內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馮諼,隨即又是羞惱又是憤懣地說道:“臨別前,大王希望我與蒙仲言歸於好……簡直是豈有此理!”

    聽完田文的講述,馮諼眨了眨眼睛,臉上亦難免露出幾許驚訝。

    他對蒙仲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仍記得當年在趙國時,那個不顧薛公田文盛名,站出來公然頂撞的少年。

    一晃數年過去了,當初那位頂撞薛公的少年,如今居然已被魏王封為郾城君。

    而諷刺的是,日後田文看到當年曾頂撞冒犯過他的蒙仲,出於禮數還得尊稱對方一聲郾城君,從此不能再直呼蒙仲的姓名。

    或許,這正是田文最最不甘心的地方。

    但就這件事而言,馮諼並不想發表什麼看法,畢竟在他看來,蒙仲的確已逐漸成為了魏國無可取代的將帥,田文繼續與其結怨,說實話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然而這樣的意見,他知道眼前這位薛公是不會聽從的。

    想了想,馮諼對田文說道:“薛公,其實在下一直以來都頗為不解,您對蒙仲的偏見,當真是怨恨麼?”

    “什麼?”田文皺了皺眉,不解地看向馮諼:“不是怨恨,你以為是什麼?”

    馮諼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可能您自己沒注意,自當年蒙仲代宋王偃獻上薛邑的封賞狀,自此之後您再見到蒙仲時,眼中便再無恨意……在外人看來,仿佛只是單純地厭惡此人……”

    聽到這話,田文頓時一愣。

    畢竟事實正如馮諼所言,自當年蒙仲代宋王偃獻上薛邑的封賞狀之後,他再見到蒙仲時,就不是那種恨不得殺了蒙仲的態度了,最多只是針對蒙仲,打壓蒙仲。

    搖了搖頭,他冷哼道:“那只是我信守當年的承諾而已!我仍恨不得……你提這個做什麼?”

    見田文無端惱怒起來,馮諼微微一笑。

    從田文的反應他就能看出,田文很清楚蒙仲對魏國的重要性,這不,連那句“我仍恨不得殺了蒙仲”都說不出口,可見這位薛公在對待蒙仲的事上,已越來越理智。

    當然,依舊不喜蒙仲。

    至於原因……

    馮諼認為還是田文對蒙仲有偏見。

    看了一眼田文,馮諼或有深意地徐徐說道:“想不到當年趙主父身邊的一名近衛,如今居然快要與薛公平起平坐了……很難想像一介平民,居然能爬到這等地位,而且還如此年輕……最不可思議的是,明明是宋人出身的蒙仲,到魏國沒多久就得到了段幹寅、田黯等本土家族勢力的接納,而薛公……”

    “夠了!”

    田文面色一沉,不悅地斥責馮諼道:“你是想說,我田文居然是在妒忌那蒙仲麼?!”

    “在下並沒有這麼說。”

    雖然這樣解釋著,但馮諼那面帶微笑的表情,卻怎麼也不像是在否認的樣子。

    “你……”

    田文氣急敗壞般瞪著馮諼,旋即懊惱地說道:“行了,你立刻派人到城內的驛館去,叫蒙仲前來見我,大王命他作為副使,隨同我前往趙國,我有些事要對他交代!”

    聽聞此言,馮諼勸道:“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派人去請。”

    “叫他來就是了!”田文不滿地說道:“我會吩咐庖廚準備一些酒菜。”

    見此,馮諼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在下親自去請。”

    然而遺憾的是,蒙仲此刻早已被段幹寅請到了府上,馮諼撲了個空,只好回來稟報田文:“薛公,據驛館的士卒言,蒙仲與宋相皆被請到了其府上。”

    田文愣了愣,神色似惱非惱、似怒非怒,半響後這才說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對了,叫夏侯章過來。”

    馮諼依言而退,片刻後,門客夏侯章便來到了府上。

    “薛公,您召見在下?”

    “唔。”田文面色陰沉地點了點頭,問道:“我叫你尋找精通兵法的奇才,你有何收穫?”

    “這……”

    夏侯章的臉上露出了幾許尷尬之色。

    他當然明白田文命他網羅精通兵法的奇才究竟所謂何事,但問題是,近兩年他找遍了魏國,也沒找到足以匹敵蒙仲的奇才。

    想想也是,魏國目前正缺將領,別說是匹敵蒙仲本領的奇才,哪怕有那蒙仲一般的本領,魏王遫也會授予一軍司馬的要職,又豈會繼續混跡在市井之間?

    見夏侯章面露遲疑尷尬之色,田文頗為惱怒,恨恨說道:“整個魏國,你竟找不出一人可匹敵那蒙仲麼?”

    見田文心怒,夏侯章連忙說道:“薛公息怒,近幾日在下從前來投奔的門客口中打聽到,在河東的臨汾,有一名奇人叫做芒卯,據說他精通武藝、諳熟兵法,常人所不能及……”

    “芒卯?”田文聞言問道:“可信麼?河東郡歸公孫豎管轄,若治下有此等良才,公孫豎為何不派人征辟?”

    夏侯章搖搖頭說道:“在下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在下已派人去打探了,倘若此事屬實,且那芒卯確實有真才實學,在下必然會設法說服此人投奔薛公。”

    “唔。”

    田文滿意地點點頭,吩咐夏侯章道:“過些日子,我將與蒙仲一同出使趙國,你儘快打探清楚那人的底細,倘若此人確實有本事,便將其請到大樑,等我回來。”

    “喏。”

    夏侯章抱了抱拳,正要退下,卻聽田文又說道:“先別急著走,我方才命庖廚準備了一些酒菜,你隨我小酌片刻。”

    夏侯章本就是嗜酒之徒,當然不會拒絕。

    片刻後,待庖廚奉上酒菜,夏侯章臉上便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薛公,既是小酌,菜肴何以這般豐盛?”

    “……”

    田文也不解釋,沉著臉將酒樽內的酒水一飲而盡。

    看他樣子,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

    不管是記恨也好,嫉恨罷了,田文漸漸意識到,他已經無力再打壓蒙仲了。

    甚至於,明日他見到蒙仲時,出自禮數還得稱對方一聲郾城君,就連魏王遫也開始暗示他,希望他與蒙仲言歸於好。

    田文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在魏國將逐漸失去地位。

    除非,他可以找到一個能匹敵蒙仲的將帥之才,將其推薦給魏王,使魏王不至於越發器重蒙仲。

    『芒卯……但願那是一位奇才,足以匹敵蒙仲的奇才。』

    與夏侯章一起喝著悶酒,田文心下暗暗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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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出使趙國

   當薛公田文在府上及閘客夏侯章一起喝悶酒時,他有心邀請的蒙仲,卻與惠盎一同在段幹氏的府上赴宴。

    值得一提的是,當蒙仲與惠盎在田黯的指引下來到府內主屋的廳堂時,他們便瞧見蒙虎、華虎、樂進幾人早已坐在堂上。

    “喲,阿仲,來了?”當時蒙虎還毫無自覺地與蒙仲打著招呼。

    蒙仲翻了翻白眼,走上前與坐在上位的公羊平以及段幹氏的家主段幹寅見禮,而繼他之後,惠盎亦向這兩位拱手見禮。

    惠盎作為宋王偃最信任的重臣,亦多次作為宋國使者出使他國,他當然認得公羊平與段幹寅,拋開這兩位的家世不談,這兩位以及田黯,正是目前西河儒家最出名的幾位儒者,惠盎又豈會不認得?

    要知道,惠盎跟儒家的關係極好,雖說他並非儒家弟子,但因他一向主張孟子的“仁政”,並將其運用在宋國,因此儒家弟子基本上都把他看做自己人,哪怕是西門儒家,亦是如此。

    沒辦法,誰讓當今的儒家,世人只知孟軻卻不知其他呢?比如比孟軻輩分更高的公羊平,離了魏國就沒有多少人知道。

    “段幹家主,公羊先生,好久不見,兩位依然是神采依舊。”惠盎笑吟吟地打著招呼。

    “哈哈哈,惠相太客氣了。”段幹寅笑著邀請惠盎到上位入座。

    看他的樣子,似乎對待惠盎比對待蒙仲還要客氣。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是孟子認可的弟子,而段幹寅與孟軻同輩份,因此段幹寅對待蒙仲,大多都是長輩對待晚輩的態度;但惠盎不同,惠盎並非儒家弟子,自然不能按照儒門的輩分去算,更何況惠盎又貴為宋國國相,因此段幹寅也好、田黯也罷,自然要更加客氣幾分。

    說起來,段幹寅與田黯雖然是西河儒家的儒者,但難免也沾上了幾分世俗之氣,唯獨公羊平依舊是老牌的做法,對誰都是不卑不亢、平淡如水,除非是自己儒門的後輩,這位老先生有時才會提點幾句,尤其是他看重的晚輩。

    比如蒙仲。

    這不,在蒙仲向公羊平見禮時,公羊平不問其他,單單就問蒙仲近段時間可曾荒廢學業,隨後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囑蒙仲無論何時何地都莫要懈怠學業,顯然在這位老儒心中,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做學問,不得不說確實是一位很純粹的儒者,哪怕是段幹寅、田黯,在這方面亦不及公羊平。

    彼此見禮之後,段幹寅便吩咐下人奉上了豐盛的酒菜。

    期間,段幹寅向蒙仲問起了宋國的這場戰爭,見此蒙仲便簡單地講述了一遍,其實這場仗戰爭,能說的無非就只有兩場仗,一場陶邑之戰,一場郯城之戰,說實話都不是很驚險,但段幹寅、段幹崇父子,包括公羊平、田黯等人,皆聽得津津有味。

    當提到方城騎兵時,段幹寅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畢竟方城騎兵的戰馬,正是他段幹氏一族無償贈予的,蒙仲用這批戰馬先後擊敗了秦軍、趙軍、齊軍、燕軍,段幹寅亦倍感臉上有光。

    而此時,蒙仲亦順勢感謝了段幹寅無償贈予戰馬的恩情,畢竟那可是五千名戰馬,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聽到蒙仲的話,段幹寅笑著擺手說道:“誒,賢侄不必客套,在商言商,那五千匹戰馬,我可不是白白贈予你的……你可還記得我當年的話?”

    “奪回西河嘛,小侄記得。”蒙仲當然不會忘記。

    見蒙仲將此事牢牢記在心中,段幹寅大為欣慰,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對蒙仲說道:“說起騎兵,公孫豎似乎也打算訓練一支騎兵,去年入秋時,曾派人送信於我,準備向我段幹氏購置一批戰馬。”

    “公孫軍將?”

    蒙仲有些驚訝,不過轉念一想他也就是釋然了,畢竟公孫豎以及其麾下的魏青、竇興等將領,在伊闕之戰時都是見識過騎兵厲害的,因此他們回到河東後籌備訓練一支騎兵,倒也並不奇怪。

    問題是,公孫豎、竇興、魏青等人對騎兵幾乎一無所知,他們真能訓練出一支出色的騎兵麼?

    想了想,蒙仲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找個機會幫幫公孫豎,畢竟公孫豎與他的交情還是很不錯的,並且,公孫豎亦始終希望推薦他出任河東守,只可惜就當前的情況來說,蒙仲自忖他離河東守的位置越來越遠了。

    這個跟田文倒沒有什麼關係,而是因為他的封邑皆在魏國的南部這不,今日魏王遫又將一座大有潛力的郾城封給了蒙仲。

    但凡是人,難免都有區別心,與其管轄河東,當然是傾向于大力發展自己的封邑咯,這一點,蒙仲亦不能免俗。

    從旁,公羊平與惠盎聊了片刻後,亦轉頭問蒙仲道:“阿仲,此番去宋國,可曾拜訪你兩位老師?”

    蒙仲楞了一下,如實說道:“莊師那邊,晚輩順路去拜見了,孟師那邊……”【作者:忘寫了,你就背個鍋吧。蒙仲:……】

    見此,公羊平罕見地用不悅的語氣責怪道:“鄒國離郯城並不遠,你既到鄒國,為何不去拜見你的老師?”

    蒙仲自知理虧,不敢回應。【蒙仲:?】

    從旁,段幹寅與田黯好言勸說,但公羊平對此依舊不滿,直到蒙仲表示他轉日會寫信給孟子,請求老師原諒,公羊平這才甘休,同時也不忘叮囑蒙仲日後莫要再犯類似的錯誤。【蒙仲:??】

    待眾人喝酒酒菜到半途時,有一名府上的僕從急匆匆地走入,在段幹寅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

    僅僅只是幾句話,便聽得段幹寅雙目放光,只見他抬手點點蒙仲,笑著說道:“阿仲,在我等叔伯、叔公面前,你卻這般不實誠。”

    說罷,他見公羊平、田黯皆露出不解的表情,便笑著說道:“我剛剛收到消息,大王為表阿仲此番救援宋國,力挫齊、趙、燕三國軍隊的功勞,將郾城賞賜給了他,還封他為郾城君,可這小子與我等喝了半天酒,卻絕口不提此事……怎麼,怕我等找你討酒吃麼?”

    聽到這話,公羊平與田黯也是又驚又喜,只見前者捋著花白的鬍鬚,用欣慰的目光看著蒙仲連連點頭,而後者,則附和著段幹寅的話,對蒙仲笑駡道:“卻是不應該!”

    蒙仲連忙解釋道:“魏王只是有此意,並未正式發佈,小子不敢胡言亂語,更何況,這種事哪有自己提出來的……”

    田黯笑著說道:“為叔才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隱瞞長輩,當罰酒……”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同樣對此感到無比驚喜的蒙虎、華虎、樂進三人,早已沖上前將蒙仲按住,往他嘴裡灌酒。

    足足喧鬧了好一番之後,眾人激動的心情這才稍稍平復下來。

    蒙仲被封為郾城君,蒙虎、華虎、樂進三人不必多說,而公羊平、段幹寅、田黯等人,亦是極為歡喜,畢竟蒙仲雖說不是他們的弟子,但至少也是儒家的後輩。

    從此儒家可以自豪地說,咱儒們不單出了章子,還出了郾城君。

    想到田章,段幹寅忽然問蒙仲道:“此次在宋國時,可曾見到匡章?”

    “不曾。”蒙仲搖了搖頭,解釋道:“晚輩其實也想跟田章義兄見一面,但據說他正在其封邑匡邑養病,此番齊國軍隊,乃是由田觸、田達二人統帥……”

    這次,公羊平點點頭,倒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田章雖說是蒙仲的義兄,又是蒙仲在孟子門下的師兄,但終歸這師兄弟倆立場不同,蒙仲總不能跑到齊國去拜見田章吧?

    隨後,眾人一邊喝酒一邊閒聊,又聊了一兩個時辰,一直到臨近子時,這才意猶未盡地撤去酒席。

    當晚,蒙仲、惠盎以及蒙虎一行人,皆被邀請在府上暫住。

    次日清晨,當蒙仲從睡眠中蘇醒,揉著宿醉後有些刺痛的額角在床榻上賴著時,忽聽屋外有人叩門。

    “誰?”蒙仲隨口問道。

    聽聞此言,屋外立刻傳來了段幹崇的聲音。

    見此,蒙仲便起身打開門,旋即就見段幹崇朝著他拜了拜,帶著幾分笑意說道:“郾城君,昨晚歇得可好?”

    蒙仲跟段幹崇也是很熟,聞言二話不說就把門給關了:“唔,再見!”

    段幹崇一愣,連忙抬手推門,可他這個貴少爺的力氣哪比得上蒙仲,急著他連忙喊道:“阿仲、阿仲,我有正事、我有正事……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

    見此,蒙仲這才再次把門打開。

    此時就見段幹崇沒好氣地說道:“好心代為給你傳話,你居然把我拒之門外?更可惡的是,這還是我家府內……”

    “什麼事?你到底說不說?”蒙仲作勢就要關門。

    見此,段幹崇也不敢再逗蒙仲,收起笑容說道:“田文的門客馮諼來了,正在前院的堂屋等你。……你要見他麼?不想見的話,我替你去打發了。”

    蒙仲連忙阻止段幹崇,搖搖頭說道:“還是見一見吧。”

    瞧見蒙仲臉上的凝重之色,段幹崇正色說道:“阿仲,你如今已是封君,地位與田文相比不遑多讓,根本無需再對他過多客氣……”說到這裡,他忽然一改語氣,笑著說道:“您說是吧,郾城君?”

    說罷,他趕緊轉身就跑。

    畢竟他也有自知之明,似他這種富家公子的身子骨,根本不是蒙仲這些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同齡人對手,甚至於,蒙仲哪怕只用一隻手就足以對付他。

    看著段幹崇逃也似離開的背影,蒙仲倍感無語地搖搖頭,回屋洗漱,繼而前往前院的堂屋去見馮諼。

    與段幹崇一樣,片刻後待馮諼見到他時,馮諼亦是拱手而拜,尊稱蒙仲為郾城君,當然,馮諼的這句尊稱,與段幹崇跟蒙仲開玩笑時的語氣大為不同,畢恭畢敬。

    反而是蒙仲對此有些不適應。

    他問馮諼道:“馮先生今日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不得不說,蒙仲那一無既往的態度,讓馮諼頗感驚訝,畢竟一般少年得志之人,大多驕傲自得,但蒙仲顯然不是如此,他的態度依舊如往常那般,好似絲毫沒有因為受封郾城君而發生什麼改變。

    見此,馮諼亦忍不住暗暗稱讚:真不愧是身兼道名儒三家學術之長的聖賢弟子!

    暗贊之余,馮諼拱手對蒙仲說道:“郾城君,在下今日前來,是奉薛公之命請郾城君到府上小聚,薛公有要事與郾城君相商。”

    “要事?”蒙仲有些驚訝地看了幾眼馮諼。

    要知道,田文邀請他到府上小聚,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回,此刻蒙仲真想走到屋外去看看,看看今日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或者有人會說,說不定田文是因為蒙仲被封為郾城君,因此改變了對待蒙仲的態度。

    然而這種論斷,它可能適用於其他人,但絕對不會出現在田文身上,畢竟田文的性格太高傲了,別說蒙仲如今在魏國的地位還未超過田文,就算有朝一日超過了田文,田文也絕不會主動示好。

    相比較田文主動示好,蒙仲其實更傾向另外一種猜測,比如田文叫馮諼將其騙到府上,一劍殺了。

    想到這裡,蒙仲表情古怪地問馮諼道:“薛公請我過府小聚,這還正是頭一回……馮先生,看在在下以往對先生有多尊敬的份上,麻煩先生跟我透個底,薛公不會是準備把我騙到府上一劍殺了吧?”

    聽到這話,馮諼又好氣又好笑。

    他無奈地說道:“郾城君把薛公看做什麼人?您……哎,這麼說吧,薛公邀請郾城君,只是為了出使趙國之事。”

    “出使趙國?”可能是宿醉的關係,蒙仲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馮諼點點頭,暗示道:“薛公與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多有交情,而郾城君,您與趙王交情不淺……在下這麼說,您明白了吧?”

    此時蒙仲也反應過來了。

    拉攏趙國嘛,昨日他與義兄惠盎覲見魏王遫時,惠盎就提出了“聯趙”的策略,是故田文才準備親自出使趙國,還準備拉上他蒙仲這個曾經與趙王何關係不淺的人,以便將趙國拉攏到他魏國這邊。

    只是……

    自己與趙王何的關係當真不淺麼?

    說實話,蒙仲對此並沒有多少把握。

    雖說他前一陣子也曾想過找個時機前往趙國,說服趙王何斷絕與齊國的邦交,轉而與魏韓宋三國聯合,但他沒有想到這個時機會來得這麼快。

    既然是為了出使趙國的事,蒙仲當然也不介意去一趟田文的府上,聽田文親口敘說此事。

    其實蒙仲並不是不明白田文請他過府的原因:田文無非就是想顯示一下主導權,想要蒙仲知道,即使蒙仲被魏王遫拜為郾城君,他田文在魏國的地位仍在他蒙仲之上。

    當然,蒙仲也可以像段幹崇所說的那樣,不甩田文臉色,以他如今越來越受到魏王遫器重的地位來說,田文縱使氣憤也奈何不了他。

    但是沒必要,畢竟田文是一個很偏激的人,為了意氣之爭再次得罪田文,破壞了二人之間眼下還算相對緩和的關係,不值當的。

    考慮到這一點,蒙仲帶上幾個近衛,故作不知地跟著馮諼前往田文的府邸。

    待來到田文的府前時,馮諼好似想了什麼,拱手對蒙仲說道:“其實昨晚,薛公就準備了好酒好菜欲宴請郾城君,然而待在下前往城內驛館邀請郾城君時,郾城君卻被段幹氏請到了府上……您知道薛公的性格,薛公對此有些不快,待會見到薛公時,若薛公有何得罪之處,還請郾城君多多見諒。”

    說著,他還對蒙仲拱手行了一記大禮。

    蒙仲連忙伸手將馮諼扶住,旋即,他看著馮諼,忽然笑著說道:“想來跟在薛公身邊,馮先生也難免受到一些委屈,難為馮先生了……”

    馮諼愣了愣,旋即搖搖頭說道:“受人之祿、忠人之事,何言難為二字?更何況薛公對待身邊人素來豪爽,我輩皆心甘情願,只是有些時候,薛公不肯聽我等忠言,哎……呵,在下失態了。”

    蒙仲微微一笑。

    他從來都是客觀地看待田文,因此對馮諼的話倒也並沒有什麼抵觸,跟著馮諼便邁步進了府內。

    跟著馮諼,片刻後蒙仲便來到了田文的書房。

    此時在田文書房外站著兩人,皆做劍客打扮,其中有一人蒙仲認識,正是田文的門客夏侯章。

    只見馮諼朝夏侯章拱了拱手,說道:“郾城君來了,請通稟薛公。”

    夏侯章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顯然也很驚訝于當年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如今卻已在魏國坐到了封君的位置,距離位極人臣的封侯之爵只有一步之遙。

    但想到蒙仲當初還未得志的時候,就曾在趙國殺死了他們數百名俠客,夏侯章對蒙仲也沒有什麼好感,點點頭也未與蒙仲見禮,徑直走入了書房。

    片刻後,夏侯章去而複返,抱拳說道:“薛公有請。”

    見此,在馮諼的邀請下,蒙仲吩咐幾名近衛在屋外等候,邁步走入了書房。

    此時在書房內,薛公田文正裝模作樣地看書。

    為何說是裝模作樣呢,只因為他雖然面朝手中的書側,但時不時地用余光瞥向進入的蒙仲,恰好被蒙仲看到。

    蒙仲當然不會不識趣地拆穿田文,想來他也明白田文此刻心中的尷尬與憤慨其中的尷尬,其實蒙仲亦是感同身受。

    “薛公。”蒙仲拱手拜了一記。

    聽到這話,田文這才放下手中的竹冊,旋即臉上閃過幾絲得意之色。

    得意什麼,無非是得意蒙仲率先向他行禮唄。

    可惜他的這份得意亦維持不了多久,這不,只見在看著蒙仲臉上閃過幾絲青白之色,在足足幾番掙扎後,最終仍站起身來,亦朝著蒙仲拱手拜道:“郾城君……”

    僅僅只是三個字,卻仿佛用盡了田文所有的力氣,尤其是他那勉強擠出幾分客套式笑容的模樣,看得蒙仲與馮諼都忍不住想笑。

    不得不說,以田文倨傲的性格能向蒙仲行禮,著實是委屈這位齊國的貴公子了。

    或許有人會覺得,既然田文如此不情願,為何還要向蒙仲行禮,原因就在於禮數。

    禮數,在當代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想當年孔子就曾因為不懂禮數而遭人嘲笑,羞地孔子跑到周國向老子問禮,在學習周禮的同時,開創了儒家思想所以說儒家思想是周禮的繼承與延續,這並沒有什麼問題。

    而眼下,田文可以不回禮,但這件事倘若傳揚出去,對於田文的名聲是一個極大的打擊,這對於愛惜自己名聲的田文來說,跟殺了他差不多。

    正因為這樣,哪怕田文心中再不情願,也只能老老實實向蒙仲回禮,這也正是昨日惠盎對蒙仲笑稱,日後田文很難再針對他的其中一個原因。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必須向蒙仲回禮有些不快以外,見蒙仲在得到自己召喚後主動前來拜會,田文還是感覺很暢快,心情不錯的他,後續也沒有嘲諷或者針對蒙仲,而是直接說出了邀請蒙仲前來的目的。

    跟馮諼說得一樣,就是為了出使趙國這件事。

    他對蒙仲說道:“世人都低估了趙王何,就連我原本也以為趙何會趁此次奪回權勢,罷免李兌,可沒想到,他卻堅定支持李兌繼續擔任趙國國相,此舉使趙何在趙國名聲大振,被趙人稱為賢君。在我看來,趙何與李兌肯定是私底下做了什麼約定,否則,李兌此前在我魏秦兩國的脅迫下,不至於那般底氣十足。……考慮到這一點,我向大王推薦你擔任我的副使,隨我一同出使趙國。到時候,我來說服李兌,你去說服趙何,只要你我能說服這兩人,趙國就會倒向我魏國。……有什麼疑問麼?”

    聽到這番話,蒙仲心下亦是暗暗點頭。

    不得不說,田文這個人雖然心胸狹隘、恩仇必報,但眼界著實不俗,一眼就看出奉陽君李兌這次肯定向趙王何有所妥協,所以才有底氣抗拒秦魏兩國逼他自罷趙相的脅迫,就能力而言,著實不亞於肥義、惠盎等幾位蒙仲心中的賢相。

    『可惜胸襟太狹隘……』

    暗暗唏噓一番,蒙仲搖頭說道:“並無疑問。”

    “很好!”

    田文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今日午後,你便隨我啟程前往趙國……因何這般急促,途中我再與你細說。”

    “好。”

    蒙仲點了點頭。

    片刻後,蒙仲走出田文的府邸,看著頗為晴朗的天空,心情著實有些惆悵。

    時隔數年,他終於將再一次踏足趙國,踏足那個曾經讓他留下諸般遺憾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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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
發表於 2019-11-30 23:53:28 |只看該作者
第359章:出使趙國(二)

   告辭薛公田文後,蒙仲立刻回到了段幹氏的府上,將田文與他的對話告訴了段幹寅、田黯、惠盎等人。

    還別說,段幹寅與段幹崇不愧是父子,連對這件事的反應亦相差無幾,他對蒙仲說道:“你如今已是邑君,縱使田文也無權指使你,他要你作為他的副使一同出使趙國,你大可推辭掉,等大王親自傳喚你敘說此事……你明白為叔的意思麼?”

    蒙仲苦笑著微微點頭。

    他當然明白段幹寅的意思,段幹寅無非就是告訴他無需給田文好臉色看。

    而這,也是段幹氏等魏國本土家族歷代對待田文的態度。

    不得不說田文在這一點上還是蠻委屈的,在魏國當了十幾年國相,但在段幹氏等本土家族眼裡,他終歸還是一個外來人。

    退一步想,倘若蒙仲不是身兼著“孟子弟子”這個身份,因此得到了西河儒家的接納,恐怕他在魏國的處境也比田文好不到哪裡去。

    而相比較段幹寅的態度,義兄惠盎的態度就緩和許多,他並沒有讓蒙仲直接拒絕田文的意思,他只是對蒙仲說道:“阿仲,若你還沒有準備好,不妨推辭了此事……”

    跟段幹寅等人不同,惠盎知道蒙仲等人當年在趙國時經歷了怎樣的遺憾,也知道那件遺憾之事始終讓蒙仲耿耿於懷,是故才有這番勸說,單單就田文的提議而言,其實惠盎倒是傾向于田文的建議,畢竟他也覺得田文與蒙仲應該是出使趙國的最佳人選。

    但無論是怎樣的態度,這意味著這些位長輩、兄長對蒙仲的關切。

    想了想,蒙仲說道:“雖然田文召我過府確實有示威之嫌,但我魏國現如今確實需要拉攏趙國……更何況,我並非是為了他出使趙國。”

    聽聞此言,田黯捋著鬍鬚贊道:“說得好,若是知道你這番話,想必大王倍感欣慰……”

    在旁,公羊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皺了皺眉頭,不鹹不淡地對段幹寅與田黯二人說道:“阿仲為人赤誠,你二人莫要將你等那套教壞於他。”

    是的,除了西河儒家的儒者身份以外,田黯本身還是一位政客,而段幹氏則歷代都是以商賈自稱,因此他們的想法難免也有趨利,與公羊平這位純粹的儒者當然有所區別。

    見輩分最高的公羊平發話了,段幹寅與田黯也只好訕訕不語。

    既然決定隨同田文前往出使趙國,蒙仲亦不忘與蒙虎、華虎、樂進幾位兄弟叮囑一番,讓他們先行返回方城。

    蒙仲並不擔心方城那邊,畢竟方城有蒙遂坐鎮,葉邑有向繚治理,縱使他不在,相信蒙遂與向繚等人也能管理地很好。

    但蒙虎卻說道:“讓華虎與樂進先回方城,我跟你一同前往趙國,沿途保護你。”

    對此華虎冷笑著諷刺道:“我看你保護阿仲是假,想再去會會趙國女子才是真吧?”

    誰都知道,蒙虎一直以來都對趙女念念不忘,還幾度口口聲聲表示要迎娶一名趙國女子,為此他這些年沒少被他祖父蒙羑用拐杖打。

    “你、你胡說什麼!”

    聽到華虎的話後,蒙虎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犬似的,整個人跳腳起來,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說道:“我蒙虎是那樣的人麼?我肯定是將我兄弟的安危擺在最優先……”

    然而華虎卻不上當,面無表情地說道:“你這話,並沒有回答我方才的質疑。你可以發誓你此去趙國,不會跟任何一名趙國女子鬼混麼?”

    “這……”方才還一臉信誓旦旦的蒙虎,一下子就萎了下來,只見他眼神閃躲、顧左言他地說道:“這怎麼說得准?萬一趙國熱情招待,我方卻拒人於千里之外,這豈不是不給趙國面子嘛?”

    蒙仲、華虎、樂進三人似笑非笑,畢竟蒙虎那心虛的樣子,實在是沒有什麼說服力。

    見此,華虎淡淡說道:“照你這麼說的話,我去也成。”

    聽到這話,蒙虎頓時跳腳起來:“華虎,你這傢伙……”

    當蒙虎與華虎爭論的時候,樂進聳聳肩對蒙仲說道:“我放棄,我回方城。這次與齊趙燕三軍作戰,讓我看到了不少我軍的不足之處,回去後我要加緊操練他們。”

    作為方城軍的步軍大將,樂進只要不開那種冷玩笑,還是非常可靠的。

    聽到他的話,蒙仲笑笑說道:“我也放棄。”說罷,他轉頭對蒙虎、華虎二人說道:“無論是誰都好,午後帶兩百名騎兵隨同我一起前往趙國。”

    說著,他與樂進邊聊邊走,離開了此地,留下蒙虎與華虎還在那扭打打鬧。

    安排妥當後,蒙仲回自己的住處簡單收拾了一下行囊,繼而便帶著幾名近衛再度前往了田文的府邸。

    剛來到田文的府邸前,蒙仲便看到府邸門前停著許多馬車,其中田文的門客馮諼、夏侯章二人,正指揮著許多俠客打扮的人將各種東西搬到那些馬車上。

    相信大多數人看到這一幕,多半都會以為田文這是準備搬遷府邸,但蒙仲卻知道,這只是田文的門客們在為出使趙國做準備而已。

    堂堂薛公田文,可不是一個低調的人。

    微微搖了搖頭,蒙仲走向馮諼,與後者打著招呼:“馮先生,這些馬車不會是……”

    “郾城君。”

    馮諼拱手行了一禮,解釋道:“是我等隨從的車駕。”

    『果然。』

    蒙仲心中暗道,旋即委婉地說道:“這麼多馬車,不會耽誤行程麼?”

    “不會的。”馮諼信心滿滿地說道:“為了儘快趕往趙國,薛公吩咐只需五十輛馬車跟隨……”

    聽到這話,蒙仲愣是不知該什麼接話。

    但他倒是願意相信田文為了儘快趕到趙國有所收斂,畢竟當年田文出使趙國時,那可是有足足數百輛馬車跟隨。

    論排場,論高調,迄今為止蒙仲還不曾見又誰能在這方面超過這位薛公。

    而此時,馮諼亦注意到了蒙仲身後的寥寥幾名近衛,欲言又止地問道:“郾城君,你就只帶這幾名近衛麼?”

    蒙仲解釋道:“到城外後,會有兩百名騎兵與我等匯合,負責沿途保護我等。”

    “兩百人啊……”

    聽到蒙仲的話,馮諼咂摸了幾下,沒有說什麼,也不知在想什麼。

    約大半個時辰過後,已換了一身華貴衣服的田文從府內悠悠走了出來,瞧見蒙仲正站在府外與馮諼閒聊,也不奇怪,反而是當他看到蒙仲身後那幾名近衛時,他愣了一下,大概是驚訝于蒙仲居然只帶那麼幾個近衛前往趙國。

    只見田文將馮諼叫到了一旁,問道:“蒙仲就只帶這麼幾個人去趙國?此刻城外有他兩萬軍隊呢!你叫他多帶點人手,我不管他平日裡如何,這次他是作為我的副使前往趙國,他不嫌丟人我可怕丟了臉面!”

    聽聞此言,馮諼連忙說道:“郾城君已命兩百名騎兵在城外等候,負責沿途保護出行。”

    “兩百人?”

    田文面色稍霽,但仍有些不滿:“他在城外有兩萬軍隊,就只帶兩百名騎兵?”

    “那……在下再跟郾城君說說?”

    田文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帶著幾分不悅說道:“算了,天色不早了,就這樣吧。”

    說罷,他也不跟蒙仲說話,徑直上了馬車。

    倒不是對蒙仲又有了什麼偏見,關鍵在於不想向蒙仲行禮——雖說彼此見面時,蒙仲必須行禮尊稱,可問題是他也得回禮啊。

    與其不情不願地向蒙仲行禮,還不如少跟蒙仲說話,至少在公眾場合少說話。

    “薛公怎麼了?”

    遠遠瞧見田文面帶不悅之色上了馬車,蒙仲待馮諼回到自己身邊後問道。

    馮諼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想了半天這才委婉地說道:“薛公只是覺得,區區兩百名騎兵,怕是不足以沿途保護……”

    『兩百名騎兵還不足以沿途保護?』

    蒙仲聞言微微皺眉,要知道兩百名方城騎兵,在寬闊的平地上差不多都可以擊敗一支千人的步軍了。

    不過轉念一想,蒙仲也就明白了,繼而微微搖了搖頭:這田文,愛顯擺的習慣怕是改不掉了。

    翻身上馬,跟隨著田文的馬車隊伍徐徐到了城外,蒙仲便看到城外不遠處有兩百名方城騎兵佇馬而立,為首之人,正是蒙虎。

    “阿仲,阿仲,你看我準時吧?”

    瞧見蒙仲後,蒙虎騎著馬笑嘻嘻地上前來打招呼。

    蒙仲左右瞧了兩眼,沒有看到華虎,遂驚訝地問蒙虎道:“華虎呢?他居然肯向你退讓?”

    “當然不是!”

    蒙虎聞言氣呼呼地說道:“那混蛋一定要我答應他一個條件,他才肯讓我隨同你前往趙國。”

    “什麼條件?”蒙仲好奇地問道。

    只見蒙仲哼哼兩聲,頗有些氣憤,卻又吞吞吐吐地說道:“總之,我把魏國第一猛將、方城第一猛將、郾城第一猛將的頭銜都讓給他了……”

    蒙仲張了張嘴,哭笑不得:“方城與郾城第一猛將的也就算了,魏國第一猛將?你倆問過唐直、竇興沒有?他日見到他倆,你倆小心挨揍。”

    據他所見,蒙虎與華虎雖然勇猛,但比較唐直、竇興還是有些差距的,更別說除此之外魏國未必就沒有其他勇猛的將領。

    然而蒙虎卻絲毫不以為然的說道:“我跟老唐、老竇的關係好得很……再說我這稱號不是沒有根據的,上回跟老唐、老竇一起喝酒時,他倆親口承認的……”

    『這也算?』

    搖了搖頭,蒙仲懶得再跟蒙虎廢話,吩咐那兩百名騎兵分作兩隊,一隊在車隊左側,一隊在車隊右側。

    從大樑出發前往趙國邯鄲,徑直往北即可。

    不可否認,這次田文確實是急著趕往趙國,以至於沿途路過黃池、燕縣等縣城時,田文都沒有下令停歇,一直當數日後車隊趕到大河的渡口,田文才趁著夏侯章帶人去找渡船的空檔,跑到附近的一個小縣城沐浴更衣。

    對於這樣一位素來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來說,這或許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一件事了。

    途中,田文也跟蒙仲解釋了他為何急著趕往趙國的原因,說白了,無非就是要敢在秦國之前向奉陽君李兌示好。

    用田文的話說,這次秦國也好,他魏國也罷,都沒料到趙王何居然沒有趁機奪回權勢,以至於奉陽君李兌在趙國依舊是穩如泰山,如此一來,秦魏兩國先前威脅趙國罷免李兌的做法,勢必會遭到李兌的記恨,因此田文急著前往趙國補救,順便看看能否想辦法將李兌的記恨轉嫁到秦國那邊。

    不得不說,這次趙王何庇護李兌的行為,著實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就連田文、惠盎這等當了幾十年、十幾年國相的賢臣,都沒能預測到趙王何的決定。

    在渡口乘坐渡船渡過大河,隊伍繼續往北,接連經過蕩陰、安陽,最終於八月下旬抵達鄴城。

    此時,唐直率領攻趙的軍隊,已經退回了趙國,當他得知田文、蒙仲二人抵達鄴城後,便代替此刻仍在趙國的翟章接待了二人。

    在一番寒暄過後,蒙仲問唐直道:“唐司馬幾時返回鄴城的?”

    唐直也不隱瞞,在看了一眼田文後解釋道:“收到薛公的書信後,大司馬就帶著我向趙王致歉,隨後就把我打發回鄴城了……”

    “那大司馬呢?”

    “大司馬還在趙國努力改善與趙國的關係。”說到這裡,唐直私底下小聲問蒙仲說道:“怎麼回事?趙國不是敵人麼?……頭兩天大司馬還稱讚我與白起逼迫邯鄲,給了那幫趙人一點顏色,可收到田文的書信後,轉頭就把我痛駡了一頓,還拉著我一起向趙王賠禮道歉……”

    “咳!”

    田文在旁咳嗽了一聲,顯然是想警告唐直,警告唐直不可直呼他的名字。

    聽到這話,蒙仲也是感覺有點好笑。

    他知道,以翟章的性格,讓他屈身向趙國賠禮道歉,著實是一件非常罕見的事,要不是這次秦齊互帝驚到了這位老將,使這位對魏國忠心耿耿的老將感到了危機,他豈會拋開顏面向趙國賠禮道歉?

    不得不說,這次秦齊互帝事件,著實是讓整個魏國都感覺到了危機,以至於翟章、田文等人,皆為了化解這次劫難而紛紛行動起來。

    “此事說來話長,待空閒時再與你細細敘說……”

    說著,蒙仲轉頭看向田文,問道:“薛公,接下來作何安排?”

    田文聞言說道:“我已派馮諼帶人先行前往邯鄲,求見趙王與李兌,你我今日在鄴城稍住幾日,等待馮諼送來回應。”

    說著,他也不再理睬唐直與蒙仲,帶著自己的門客徑直就進了城,到城內的驛館去了。

    看著田文帶著數百名門客一起進城,唐直冷笑著說道:“這傢伙還是這般張揚,不曉得的還以為他是我魏國的君主呢!”

    蒙仲搖搖頭,也不知該怎麼接話,畢竟據他所知,這次田文為了儘快趕到趙國,其實已經有所收斂了。

    當晚,唐直邀請蒙仲與蒙虎到他府上吃酒,又喚來甘富、夏央等部將作陪。

    因為彼此都是伊闕之戰時就相識的,雙方也都不見外,使得酒宴的氣氛非常活躍。

    而在田文、蒙仲暫住於鄴城的這幾日期間,田文的門客馮諼則先行趕到了邯鄲。

    抵達邯鄲後,馮諼先到驛館拜見了魏國的大司馬翟章。

    只見在見到馮諼時,翟章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帶著幾分悶恨說道:“田文可來了,這裡的事就交給他了,老夫要回鄴城去了!”

    看得出來,這位大司馬這段時間,怕是也沒少受氣。

    想想也是,本來是以勝利方的姿態逼迫趙國罷免奉陽君李兌的,結果就因為秦齊互帝,還得卑躬屈膝地討好趙國,設法將趙國拉攏到他魏國這邊,可想而知這位大司馬心中的窩囊。

    不過在臨走前,翟章也不忘提醒馮諼:“莫小看趙王,那位年輕的君主……不簡單。”

    馮諼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他豈敢小看趙國現如今的君主趙何?

    要知道此次齊趙燕伐宋、秦魏救宋的大仗,宋國固然是最大的得利者,而其次的贏家,就是趙國的君主趙何。

    據馮諼所知,趙王何趁這次機會,不但成功從此前把持趙國的奉陽君李兌手中奪回了一部分權勢,還因為堅決抵制秦魏兩國的威脅、庇護奉陽君李兌而得到了許多趙人的擁護,被這些趙人稱為賢臣。

    就一位年僅二十歲的年輕君主而言,這份手腕著實厲害,怕是不亞于其父趙武靈王趙雍。

    當日,翟章便就此返回鄴城,而馮諼則帶著魏王遫的國書以及薛公田文的託付,前往王宮覲見趙王何。

    在得到趙王何的召見後,馮諼在宮殿內獻上了魏王遫的國書。

    國書的內容,無非就是魏王遫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秦齊兩國,表示三晉彼此應當聯合一致等等,都是些陳年舊話,趙王何也不是很在意,唯一讓他感興趣的,就是他在這份國書中,看到了“郾城君”這個完全陌生的稱呼。

    他問馮諼道:“寡人對貴國並不是很瞭解……雖知道薛公,卻不知作為副使的這位郾城君,不知這位郾城君卻是何人?”

    馮諼頗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旋即拱手說道:“正是我魏國的驍將,蒙仲。”

    “蒙仲?”

    還沒等面色微變的趙王何開口,馮諼就聽到趙王何身旁那一名衛士驚呼出聲。

    倘若此刻蒙仲在這裡,他就能認出,這名衛士,正是前趙相肥義的兒子,肥幼。

    “蒙仲……”

    用略帶責怪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肥幼,趙王何坐在位上,神色複雜地看著魏王的國書,口中喃喃自語:“居然……已經是邑君了麼?也是,以你的才能……”

    想了想,他問馮諼道:“郾城君……是幾時受到魏王賞封的?又賞賜了他那些物什?”

    馮諼也不隱瞞,如實說道:“回稟趙王,因此次蒙司馬救援宋國,助宋國擊退齊國軍隊有功,又感于蒙司馬在伊闕之戰、宛方之戰的功勞,魏王便封蒙司馬為郾城君,將葉邑東側的郾城賞賜于他作為封邑……其餘的賞賜,在下就不清楚了。”

    『也不是很多嘛。』

    趙王何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地想道。

    他並不覺得魏王對蒙仲的賞賜有多麼優厚,畢竟他趙國若沒有發生沙丘宮變的話,蒙仲乃是趙主父內定的晉陽守,日後將總懾西河、晉陽(太原郡)、雁門三片郡土,作為趙國對抗秦國的前線上將。

    這份重托,可比魏王厚重多了,除非魏國任命蒙仲為河東守,將整個河東這半壁魏國交給蒙仲治理,否則,蒙仲在魏國的地位,遠遠及不上當年趙主父在世時想對蒙仲做出的安排。

    長長吐了口氣,趙王何放下手中的國書,正色對馮諼說道:“請先生回去稟告薛公與……郾城君,寡人非常歡迎兩位來我趙國,待兩位貴客至時,寡人必定會好好招待。”

    “趙王太客氣了。”

    得到了趙王何的允許,馮諼趕緊拱手而謝。

    待等馮諼離開王宮後,肥幼再也忍不住了,開口說道:“蒙仲居然已經是邑君了,還作為魏國的使者前來……”

    “是啊……”

    趙王何看了一眼擺在案幾上的魏王國書,心情著實也有些惆悵。

    雖說他此前就預料到,日後肯定也會遇到蒙仲,但他也沒想到,兩人再次見面的日子竟然會這麼早。

    不,事實上也不早了,畢竟仔細算算已快四年了,只能說,不過是趙王何與蒙仲還未做好再次相見彼此的準備而已,畢竟他倆最後一次見面,那可是恩斷義絕、不歡而散的場面。

    不得不說,雖然趙王何並不清楚秦齊互帝這件事,但他多少能猜到魏國的意圖,並且猜到魏國忽然一改逼迫的態度,背後肯定有什麼隱情。

    可說了這麼些,得知蒙仲的到來,還是讓趙王何感覺有些彷徨與忐忑。

    曾經,蒙仲是他除肥義外最信賴的人,哪怕肥幼當初都不及蒙仲,但因為公子章,蒙仲成為了他的敵人,隨後又因為他想要借趙成與李兌的手逼死趙主父為肥義報仇,蒙仲與他恩斷義絕。

    時隔近四年,再次見到這位關係複雜的前摯友,趙王何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

    說實話,因為是既得利益者,並且又達成了為肥義報仇的心願,趙王何當年對蒙仲的不滿與怨恨,其實早已漸漸消退,這從他當年在蒙仲成婚時送去豐厚的賀禮就看得出來。

    他的彷徨與忐忑,源自于蒙仲對他的態度——他不知蒙仲在多年之後是否原諒了他,原諒了他借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之手逼死了趙主父的行為。

    說來也諷刺,他趙何借刀殺人逼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而作為一個他趙氏內亂的局外人,蒙仲卻因此與他反目成仇。

    但也是因為這,趙王何對蒙仲的感情格外複雜。

    尤其是這些年,每當有人提起他先父趙武靈王趙雍時,趙王何第一時間聯想到的,便是蒙仲。

    他覺得,受趙主父影響極深且深得趙主父器重的蒙仲,在一定程度上也繼承了趙主父的思想與主張,是他在某種程度上的……

    兄弟?

    或許吧,趙王何也不知該如何定義這種複雜的關係。

    在他想來,數日後再次見到蒙仲,他應該就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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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
發表於 2019-11-30 23:53:41 |只看該作者
第360章:再遇

    告辭趙王何後,馮諼便立刻前往拜見了奉陽君李兌,李兌讓自己兒子李躋將馮諼請到了府內,旋即二人閒聊了片刻,馮諼亦趁機告知李兌,說是數日後薛公田文將親自前來拜訪。

    一聽這話,李兌當即哈哈笑道:“既是薛公前來,老夫當盛情招待。”

    待等馮諼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之後,李躋皺著眉頭對父親說道:“父親,你說魏國究竟在搞什麼鬼?明明之前跟秦國的白起一同脅迫我趙國,逼您退讓國相之位,可轉念之間就改了態度,非但不再逼迫您退讓相位,反而翟章也好、田文也罷,紛紛前來向您示好……”

    聽到這話,奉陽君李兌捋著鬍鬚沉思不語。

    這段日子,他的日子其實過得並不好,頗有些提心吊膽。

    主要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秦魏兩國聯合起來逼他退讓趙相之位,另一個則是他趙國的君主趙王何趁這次秦魏聯軍討伐趙國的機會,趁機奪回了一部分權勢。

    不得不說,在這一內一外兩股勢力的威脅下,當時李兌著實惶恐,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年輕的趙王何絕非善於之輩,畢竟這可是一位曾經默許他與安平君趙成逼死了其親生父親的君主。

    因此,當趙王何借局勢的變化,默許趙賁重新接管邯鄲的城防時,李兌驚地幾乎要連夜遷族,將他李氏一族從趙國遷到其他國家去。

    也是,當時魏國的翟章與秦國的白起皆逼迫他退讓趙相之位,而趙王何又趁機奪回了權勢,偌大的趙國,再也容不下他。

    可就當他為此心驚膽顫時,趙王何卻派肥幼向他傳遞了一個善意的訊號,希望他繼續擔任趙相這個職位。

    當時李兌驚疑不定,但最終,他還是跟著肥幼進城去拜見了趙王何,畢竟他李氏一族的根基都在趙國,根本不是短時間就能遷族的,更何況,有沙丘宮變之事在前,哪個國家的君主願意接納他這個曾經逼死了其君主的臣子呢?

    考慮到這一點,其實李兌在前往邯鄲拜見趙王何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犧牲自己保全家族的心理準備。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趙王何邀請他進宮並非是什麼陷阱,相反,趙王何還反過來安撫他,表示絕不會因為秦魏兩國的威脅而罷免他。

    當時李兌用近乎顫抖的語氣詢問趙王何:“老臣曾經那樣對待君上,君上竟不怪罪老臣?”

    趙王何笑笑說道:“你雖有私欲,但你將趙國治理地很好,盡到了國相的職責,寡人就不會怪罪於你。”

    當時聽到趙王何的話,李兌的心情著實複雜。

    總而言之,就像薛公田文所猜測的那樣,李兌正是因為背後有了趙王何撐腰,所以才敢抗拒翟章、白起二人,甚至於聯合趙國的其他軍隊,與秦魏聯軍分庭抗衡,大有再次爆發一場大戰的架勢。

    可就在這個,魏國的翟章忽然間改變了態度,居然倒戈到他趙國這邊對抗秦國的白起,別說秦國的白起對此感覺莫名其妙,就連趙國這邊他摸不著頭腦。

    而如今,就連魏國的國相,揚名于天下的薛公田文亦要再次出使他趙國,且提前讓馮諼來表達的善意,奉陽君李兌思索了良久,認為這件事背後必定大有隱情。

    鑒於如今有趙王何在背後暗中支持,李兌心中倒也有不少底氣。

    總而言之,這次協助齊國討伐宋國的行動,李兌輸的很慘,但幸運的是,他還沒有輸掉趙王何對他的倚重,他依舊是趙國的國相,只不過在此之前他是趙國的權臣,而從今往後,他則只是趙國的重臣罷了。

    但話說回來,也正是趁著這次機會,李兌摸清楚了趙王何對他的態度,倒也無需提心吊膽日夜提防著趙王何日後對他不利,這姑且也算是小小的安慰吧。

    數日後,即九月初,馮諼風塵僕僕地趕回了鄴城,向薛公田文覆命,轉達趙王何與奉陽君李兌皆熱切歡迎其出使趙國的意思。

    見此,田文便立刻要求蒙仲跟隨他前往趙國邯鄲。

    其實馮諼趕到鄴城的時候,翟章也才剛剛返回鄴城,蒙仲本來還想與這位大司馬聊上一番呢。

    不得不說,與傲慢、自負的犀武公孫喜不同,翟章的脾氣雖然更壞,一旦發怒輕則破口大駡,但這位魏國的老將終歸並沒有針對蒙仲,反而對蒙仲頗為欣賞,因此蒙仲反而對翟章有更多的好感。

    包括他身邊的人,比如始終笑嘻嘻地稱呼翟章為老翟的蒙虎。

    說來也奇怪,以翟章的臭脾氣,聽到蒙虎對他的稱呼居然沒動手把他打死,倒也是稀奇,要知道縱觀整個魏國,可從來沒人敢這麼稱呼翟章,就連蒙仲、唐直也不敢。

    暫時告別了翟章與唐直等人,留下待返程時再回鄴城與翟章、唐直等人吃酒的承諾後,蒙仲、蒙虎便跟著薛公田文渡過了漳水,踏上了趙國的土地。

    鄴城以北的漳水,即是趙魏兩國的邊界,但由於此前蒙仲並沒有來過這邊,因此倒也沒有太大的感觸。

    但隨著隊伍繼續往北,距離趙國邯鄲越來越近,他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越來越複雜。

    直到數日後,他抵達邯鄲城外。

    此時在邯鄲城的南城門外,奉陽君李兌領著諸多趙國臣子已等候在此,當看到那兩百名方城騎兵時,不少趙國臣子皆頗感驚疑,私底下議論紛紛。

    甚至有人驚疑地詢問李兌:“奉陽君,這些騎兵是……魏國竟也有騎兵?”

    而對於這些魏國的騎兵,李兌倒是不感覺驚奇,畢竟他前一陣子在陶邑時,就已經見識過了魏國的騎兵。

    『倘若我沒記錯的話,這些是蒙仲麾下的方城騎兵吧?據我所知,蒙仲與田文不合呀,怎麼會派麾下的騎兵護送田文?難道這次蒙仲也來了?……唔,也對,蒙仲與君上曾經關係親密,魏國或有可能派蒙仲出面說服君上……』

    捋著鬍鬚,奉陽君李兌暗暗想道。

    不過這件事輪不著他操心,李兌也沒有放在心上。

    片刻之後,李兌果然就看到了騎在戰馬上的蒙仲,甚至還朝著蒙仲友善地點了點頭。

    就像李兌之前在陶邑時對蒙仲所說的,他本身對蒙仲其實並無惡感,當初雙方之所以對立,只是因為彼此立場不同——從客觀角度來說,蒙仲並不否認李兌的說法。

    待兩百名騎兵徐徐勒馬佇立之後,薛公田文的車隊,也徐徐在城外停了下來。

    旋即,田文便在圍觀的趙國臣民的目光下步下了馬車,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旋即攤開雙手笑著朝不遠處的奉陽君李兌等人走去,口中還笑著說道:“奉陽君,別來無恙呀。”

    在他身後,數百名形形色色的俠士,不緊不慢地跟隨著。

    不得不說,論排場、論張揚,在蒙仲迄今為止遇到過的人當中,沒有一個及得上田文的。

    遺憾的是,田文因為先天原因,個子遠遠談不上高,這讓他的薛公形象打折不少。

    相比之下,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單論氣勢就要比田文充足,哪怕魏冉出行時的隨從只有區區幾十人。

    翻身下了馬,蒙仲朝著田文的方向走了過去。

    而此時,田文已經與奉陽君李兌等趙國臣子閒聊了起來,眼角余光瞥見蒙仲朝他走來,便笑著對李兌介紹道:“奉陽君,這位是我國大王新封的郾城君……他就無需我來介紹了吧?”

    “郾城君?”

    李兌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包括他身邊的兒子李躋,在聽到田文的話後,皆吃驚地看向蒙仲。

    要知道在六年之前,蒙仲只不過是趙主父身邊一名受到器重的衛士而已,而如今,蒙仲卻幾乎能與奉陽君李兌平起平坐。

    雖說李兌父子也知道蒙仲的才能,早早猜到蒙仲在魏國必然會受到魏王的重用,但他們還是沒有想到,蒙仲封君的日子竟然會來得這麼快。

    二十歲的邑君?簡直難以想像!

    必須地說,李兌不愧是老而奸猾的典範,縱使心中萬分驚訝,但卻立刻收斂了驚訝的神色,一副理所當然語氣地說道:“以郾城君的才能,封君拜侯乃是遲早的事……”

    “奉陽君過譽了。”蒙仲淡淡回了一句。

    對於蒙仲的冷淡回應,李兌也不意外,畢竟他倆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情可言,甚至於李兌也心知肚明,若非他當年在蒙仲等人逃離趙國時網開一面,阻止了麾下的趙軍繼續追捕蒙仲等人,蒙仲怕是連這句冷淡的回應都不會給他。

    當然,這並不代表李兌當初就預料到日後,只不過是出於“凡事莫要做絕”的考慮而已。

    這不,因為他當年留了情,蒙仲雖然恨他,但也不好拔劍殺他。

    朝著田文與蒙仲二人拱了拱手,奉陽君李兌笑著說道:“薛公、郾城君,君上已在王宮等待兩位,兩位不如先到城內驛館沐浴更衣,隨後隨我一同去見大王。”

    “好。”田文笑著應道。

    “請。”

    “請。”

    跟在李兌與田文身側,蒙仲亦朝著城內走去。

    待靠近城門時,他不由地仰起頭看了一眼城門口上方那用大篆所刻的邯鄲二字,久久佇立不語。

    鑒於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跟在田文身後的那數百名俠客也不敢衝撞,紛紛避讓,唯獨馮諼走到了蒙仲身旁,微笑著問道:“郾城君對這邯鄲怕是感觸頗深吧。”

    “是啊。”蒙仲點了點頭,長長吐了口氣。

    對於這座趙國的都城,他迄今為止有過三次最強烈的感觸。

    第一回,即他跟著宋國的使者李史前來趙國時,首次見到了邯鄲這座在整個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城,且被邯鄲的繁華與熱鬧所震驚。

    而第二回,他則是作為趙國公子趙章一方,叛軍的一員,率領叛軍攻打邯鄲,意在擊敗王師而讓趙章成為趙國的君主。

    今日是第三回,他作為魏國的使者、魏王遫新冊封的郾城君,以這樣的身份再次踏足這座城池。

    邯鄲依舊,但已物是人非。

    良久,蒙仲微微歎了口氣,對馮諼說道:“馮先生,你我也進城吧,莫要讓薛公等久了。”

    馮諼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聽到城門樓上好似有人與他們打招呼:“喂,底下的。”

    『唔?』

    馮諼抬起頭一瞧,旋即便看到城門樓上有一名將領環抱雙臂半伏在牆垛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這是何人?怎地如此無禮?』

    馮諼皺了皺眉,忽然心中一動,轉頭看向身邊的蒙仲。

    果然如他所料,蒙仲的臉上絲毫沒有怒色,反而露出幾許懷念。

    “不下來聊幾句麼?趙賁。”蒙仲笑著打招呼道。

    “哼!”

    城門樓上的趙賁冷哼了一聲,旋即從上方消失了身影,蒙仲也不在意,領著馮諼朝內走。

    果不其然,待等他進了城後左右一瞧,便瞧見趙賁正從左邊城牆內側的階梯上徐徐走下來。

    “他是已故的陽文君的侄子,趙賁。”蒙仲輕聲對馮諼解釋道。

    馮諼恍然地點點頭。

    其實,馮諼是認得趙賁的,只不過當年沙丘宮變後不久,陽文君趙豹就過世了,趙賁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兼之趙王何當時又被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架空了權利,以至於趙賁被排擠到了北方的房子縣,在薄雒水一帶牧馬練兵,足足在那邊呆了三四年。

    北方的生活條件,自然遠不如邯鄲,是故趙賁在這三四年裡形象大變,一改當初的白麵小將的形象,面容變得粗獷許多,以至於馮諼一時間沒認出來。

    而事實上,其實蒙仲一開始也沒認出來,只不過他在趙國並沒有幾個用方才這種方式與他招呼的熟人,因此才認出了趙賁。

    時隔數年再次相見,趙賁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語氣難以捉摸地說道:“幾年不見,當年的蒙仲小子,如今已貴為一方邑君……”

    雖然他的語氣中好似充斥著挑釁的意味,但蒙仲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哪怕是跟在蒙仲身後的蒙虎也沒有在意,在跟趙賁打了一聲招呼後,便繼續張頭張腦地瞧著那些圍觀他們的人群,時而嘖嘖稱讚有聲。

    也是,他倆跟趙賁可是老相識了,知道趙賁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說話的,聽上去陰陽怪氣的,但人卻是一個重情義的忠義之士。

    正因為瞭解趙賁,蒙仲自然不會在意,很有禮貌的說道:“聽說近幾年,你被排擠到北方拾馬糞去了?怎麼?這次官復原職了?可喜可賀啊。”

    他的禮貌,讓趙賁面色微變,只見趙賁恨恨地磨了磨牙,旋即轉頭瞥了一眼遠處的李兌與田文。

    顯然,李兌與田文也注意到蒙仲正與趙賁閒聊,因此他二人駐足在城內街道上又聊了幾句,惹地街道旁的趙人們爭相張望。

    瞥了幾眼遠處的田文,趙賁冷笑道:“那個囂張跋扈的矮個子,還是那麼叫人厭惡。”【趙潤:?】

    蒙仲淡淡一笑,也不好接什麼話。

    此時又聽趙賁說道:“我原以為只是田文前來出使我趙國,卻不曾想……你怎麼跟他混到一起了?”

    “此事說來話長了……”蒙仲歎了口氣,同時向趙賁介紹了馮諼,免得趙賁再說一些田文的壞話:“這位是薛公倚重的門客,馮諼馮先生。”

    “……”

    趙賁當然明白蒙仲的暗示,朝著馮諼點點頭示意後,說道:“我只是反感田文與他手底下某些人跋扈張揚,對先生這等人物並無偏見,先生莫要在意。”

    馮諼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畢竟大多數時候,田文確實張揚高調,而他手底下亦有不少門客仗著田文的名聲,也的確做過一些囂張跋扈的事。

    此時,趙賁對蒙仲說道:“好了,你先去吧,這幾日在邯鄲,若得空,就來找我喝喝酒。……有段時間沒聚在一起喝酒了吧?”

    “確切地說,你我就沒一起喝過酒。”蒙仲淡笑著說道。

    “嘿!”趙賁撇撇嘴笑了笑,轉身朝著石階走去,一邊走一邊隨手擺了擺手,權當告別。

    看著趙賁離去的背影,馮諼嘖嘖說道:“曾經的趙賁,可不是如此……唔,隨性的一個人啊,亦沒有這般……有氣勢。”

    蒙仲微微一笑。

    確實,數年前的趙賁,在禮數方面是做個很足的,而如今嘛,言行舉止就像一個混帳,但他身上隱隱透露的氣勢,卻與數年前判若兩人,顯然在被排擠的數年裡,趙賁絲毫沒有放鬆對武藝的鍛煉,始終想著奪回當年他叔父陽文君趙豹臨終前託付給他的那一切——拱衛王室的職責,以及邯鄲軍的兵權。

    毫無疑問,趙賁是趙王何在國內最信任的趙將。

    遠遠看著趙賁步上城牆,蒙仲便帶著馮諼回到了李兌與田文身旁,李兌與田文也沒有提及方才的事,在乘上馬車上,便朝著城內的驛館而去。

    大約一個時辰後,田文、蒙仲、蒙虎、馮諼等人皆在驛館內沐浴更衣完畢,繼而乘上馬車,在奉陽君李兌的帶領下前往王宮。

    期間,見車內四下無人,蒙虎耷拉著腦袋長籲短歎:“曾幾時何,咱們到趙國,有美貌的趙女服侍咱們沐浴,還有……嘖嘖嘖。我原以為今日也能有這般待遇,沒想到,唉……”

    蒙仲翻了翻白眼,懶得理會蒙虎,倚在馬車的窗口看著窗外的街道,心情也隨著距離王宮越來越近而莫名地忐忑起來。

    他仍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趙王何。

    畢竟二人最後那次相見,氣氛並不愉快,甚至於蒙仲還一概過去用“君上”來稱呼趙王何的方式,稱呼趙王何為“趙國的君上”,變樣表明了恩斷義絕的態度。

    如今回想起來,蒙仲承認自己當時亦過於偏激,但話說回來,趙王何默許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逼死趙主父的行為,至今仍讓他耿耿於懷。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吱地一聲停了下來,旋即便有李兌的隨從在馬車外喚道:“郾城君,王宮到了。”

    “好。”

    蒙仲應了一聲,與一嘴嘟囔地蒙虎一起下了馬車,旋即在李兌的帶領下與田文、馮諼幾人進了王宮,來到了主殿的正殿外。

    “魏之薛公、郾城君,覲見大王。”

    待聽到正殿外的謁者一聲通報後,奉陽君李兌面朝田文、蒙仲二人說道:“薛公,郾城君,請。”

    “請。”田文與蒙仲作揖回禮,繼而跟在李兌身後,一同邁步走入了殿堂。

    只見在殿堂內,約二十名趙國臣子已分別列於大殿左右,正是方才隨同李兌出面迎接的田文、蒙仲的那一班人。

    而再往前的王位上,趙王何正襟危坐,身後立著一名手持長戟的衛士,正是趙相肥義的兒子肥幼。

    只見在一片安靜的殿堂內,李兌率先朝趙王何行禮,口中說道:“大王,魏國遣薛公、郾城君出使我趙國,老臣已代大王出城相迎。”

    “有勞李相。”趙王何溫聲說道。

    聽聞此言,李兌便回到了他的位置,即左側的首位,旋即捋著鬍鬚,饒有興致地看著蒙仲,想來他也很好奇,當年因為趙主父而反目的趙王何與蒙仲,今日再次相見會是怎樣一副景象。

    此時,田文領著蒙仲上前幾步,朝著趙王何躬身拜道:“幸見趙王安康,此番奉我國大王之命,田文攜郾城君出使貴國,意在結三晉之好,希望魏趙兩國至此……”

    不得不說,田文的這番客套話,趙王何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因為的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蒙仲。

    只可惜因為蒙仲低著頭,他也看不真切蒙仲的面色。

    他微微一笑,抬手說道:“兩位免禮。”

    聽到這話,田文與蒙仲也就直起了身。

    此時,趙王何終於看清楚了蒙仲的面容,與數年前相比,蒙仲已褪去了幾分稚嫩,多了幾分氣勢,尤其是那雙眼眸,目光尤其銳利,好似一柄利劍刺入了趙王何的胸口,讓他一時間竟有些失去方寸。

    “大王。”肥幼小聲地提醒一句。

    趙王何這才驚悟,微笑說道:“魏王的心意,寡人收到了,寡人也十分希望能與魏國保持良好的邦交,促成兩國互不侵犯。對了,薛公與……郾城君此番一路車馬勞頓,想必也甚是辛苦,寡人已命宮中庖廚略備酒菜,為兩位接風。”

    “多謝趙王。”田文滿臉笑容地拱手拜謝,眼角餘光瞥見身邊的蒙仲似乎立著不動,心中微微一驚,小聲咳嗽作為提醒。

    在得到了田文的提醒後,蒙仲神色複雜地看了幾眼趙王何,拱手而拜:“多謝趙王。”

    『趙王……麼?』

    看著殿上朝自己躬身行禮的蒙仲,說實話趙王何絲毫也不覺得高興。

    王階下的那人,曾在他趙國經受栽培,本該成為他趙國的重臣。

    他趙何的……肱骨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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