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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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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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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 00:02:37 |只看該作者
第371章:晉鄙

   四月上旬,因為路程關係,蒙仲麾下的方城軍率先抵達韓國宜陽,共計約四千騎兵、一萬兩千余步卒。

    待等至四月中旬時,魏國河東守公孫豎的部下竇興、魏青等人,率領約三萬河東軍南渡大河,趕至韓國宜陽,成為繼方城軍之後第二支抵達匯兵地點的聯軍。

    至此,魏國伐秦的軍隊已全部集結于宜陽,約五萬人數。

    別看這支魏軍人數並不多,僅僅只是五萬左右,但要知道,這五萬魏軍全部由河東軍與方城軍組成,方城軍在經歷過宛方之戰後,已蛻變為一支經得起考驗的悍卒,更別說軍中八成以上士卒都是魏武卒組成的河東軍——不錯,這些河東軍的魏武卒,正是當年蒙仲在伊闕之戰中挽救回來的老卒,也是河東郡最珍貴的抵禦秦國的力量。

    當日,當方城騎兵將河東軍抵達宜陽的消息送到城內,告知暴鳶與蒙仲後,蒙仲便與暴鳶一同出城迎接了竇興、魏青等將領。

    闊別數年再次相逢,竇興、魏青二人也頗為興奮,待瞧見蒙仲親自出城迎接後,他二人亦當即脫離隊伍,乘坐著戰車率先迎了上來。

    待來到蒙仲等人面前後,他二人下了馬車,上前爽朗地與蒙仲打招呼:“暴帥、蒙司馬,好久不見。……不對,如今該稱呼蒙司馬為郾城君才對。郾城君,還記得我二人否?”

    在暴鳶的笑聲中,蒙仲點點頭笑道:“在下豈會忘卻竇、魏兩位司馬?”

    說著,他看了看不遠處的河東軍,問道:“這次來的,只有竇司馬與魏司馬麼?”

    此時竇興正與蒙虎互錘胸口,相互拍著肩膀熱情地打著招呼,聽到蒙仲這話後,竇興笑著解釋道:“費恢、梁習二人,被軍將留在河東了。不過,軍將給郾城君調來了一名勇將。”

    說罷,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河東軍,待瞅了半響後,忽然大聲喊道:“晉鄙!晉鄙!過來這邊。”

    蒙仲順著竇興目光投向的方向看去,約十幾息後,便看到有一輛戰車徐徐而來。

    仔細一瞧,這輛戰車上站著一名頗為年輕的將領,大概二十六七歲的樣子,神色冷淡、態度倨傲,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只見此人乘坐戰車來到了竇興、魏青二人身邊,翻身下了戰車,朝著竇興、魏青二人抱了抱拳,甕聲甕氣地說道:“竇司馬、魏司馬。”

    “來,晉鄙。”

    魏青招招手,將這名叫做晉鄙的將領召到面前,旋即向蒙仲介紹道:“郾城君,這位乃是我河東軍的勇將,晉鄙,犀武生前亦很是器重他。……晉鄙,這位便是郾城君。”

    蒙仲微微一笑,正要打招呼,卻見晉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沉聲說道:“郾城君蒙仲……我知道你,你用卑鄙的手段犧牲了犀武,才成就了你的名聲。”

    “晉鄙!”魏青面色一沉,壓低聲音呵斥道:“住口!事實並非你想的那樣!”

    而聽到晉鄙的話,蒙仲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困惑問道:“抱歉,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你用卑鄙的手段犧牲了犀武,這才成就了你的名聲。”晉鄙面不改色地重複道。

    聽到這話,蒙仲還未有任何表示,在旁的蒙虎率先惱了,大步朝這邊走來,口中罵道:“喂!你這傢伙胡言亂語什麼?!”

    “阿虎!”

    蒙仲伸手攔下了準備教訓對方的蒙虎,旋即平靜地詢問晉鄙道:“我並不明白,為何你會這樣認為?”

    聽到這話,晉鄙目視著蒙仲,沉聲說道:“曾有伊闕之戰的逃卒逃回河東,告訴了我犀武戰死的真相,是你……是你郾城君蒙仲,當時攪亂軍心,使一部分魏軍退守伊闕山,害得犀武最終戰敗,被秦狗所擒……”

    “夠了!晉鄙!”

    竇興走過來喝道:“我等反復與你解釋過,當時郾城君的判斷是正確的,若非郾城君當時果斷說服軍將退守伊闕山,當時十八萬魏軍註定將葬身於那場夜襲,是郾城君救了我等,救了我河東軍數萬將士!”

    “不!”晉鄙沉聲反駁道:“是犀武救了你等!……那一晚,犀武以及那數萬勇敢的河東兒郎,代替你等付出了犧牲……”說罷,他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冷淡地說道:“郾城君,你很狡猾,見犀武與那些勇士與秦軍殺得筋疲力盡,趁機進攻秦軍,攬下了全部的功勞。”

    說罷,他目視著蒙仲微微搖了搖頭,繼而轉身上了戰車。

    竇興見此大怒,緊走幾步欲追趕上去,同時口中大罵:“晉鄙!你這個混帳,你給我回來!晉鄙!”

    然而晉鄙卻視若無睹,面無表情地吩咐駕車的士卒載著他返回了軍中。

    看著晉鄙乘坐戰車返回了軍中,魏青亦是面色難看,頗有些不知所措地對蒙仲說道:“郾城君請莫要在意,那混帳就是個莽夫,那廝得罪之處,我與老竇在這裡向你賠罪了。”

    蒙仲微微一笑,擺擺手表示不在意,因為他覺得那個晉鄙有點意思。

    其實在伊闕之戰中,蒙仲最為人所詬病的一點,就是他沒能通過與秦軍交涉的方式,將公孫喜救回來,而是直接向秦軍發動了攻勢,因為這件事,當時魏國國內也有人質疑蒙仲這樣做是不是為了總攬軍隊,因此要借秦人的手將公孫喜除掉。

    當然了,會提出這種質疑的,基本上都是不曾參與伊闕之戰的吃瓜國人,真正參與了伊闕之戰的兵將,像公孫豎、竇興、魏青等人,包括那數萬河東軍,都不曾因為這件事質疑過蒙仲,因為他們當時親身體會,都很清楚就當時的情況來說,蒙仲根本沒有辦法救回公孫喜。

    而之所以蒙仲覺得這個晉鄙有點意思,則是因為晉鄙質疑他的點與當時魏國國內質疑他的點不同——晉鄙並不質疑蒙仲為何沒有設法營救公孫喜,他質疑的,是蒙仲在當時魏軍遇襲那晚,攪亂軍心使得魏軍兵力分散,有一部分魏軍撤往了伊闕山,以至於最終導致公孫喜戰敗。

    從這個質疑他的點就可以看出,晉鄙還是明白些是非的,至少沒有把公孫喜戰死的責任全部怪在他身上。

    看了一眼因為自己沒有立刻回應而有些忐忑不安的魏青,蒙仲微微一笑,安撫道:“仔細想想,其實他說得也沒錯,沒有犀武頭一天晚上奮力抵擋秦軍,消耗了秦軍的體力,次日咱們又如何能反制秦軍呢?”

    魏青點點頭說道:“話雖如此,但那廝將責任怪在郾城君身上,卻是不應該……但凡是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都很清楚當時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

    從旁,華虎淡淡問道:“此人當時並不在軍中麼?”

    “晉鄙那時被調任風陵渡,防備秦國的華陽君羋戎見我河東當時守備空虛而趁機進攻……”竇興解答了華虎的疑惑,旋即沉聲對蒙仲說道:“郾城君,你放心,我定會叫那廝向你低頭認錯。”

    “沒必要。”

    蒙仲笑著說道:“我方才看他神色,他並不是恨我,而是在質疑我當時的判斷,這屬於兵法上的探討,日後有空暇的時候,我與他辯論辯論,解答他心中的疑問即可,何必為了這麼點小事弄得眾人都不開心呢?”

    竇興與魏青對視一眼,抱抱拳佩服地說道:“郾城君心胸豁達,我等佩服。”

    蒙仲笑著擺了擺手,旋即轉頭看了一眼暴鳶,笑著說道:“好了,給了為你們接風,暴帥已在城內置備了酒肉,你二人速速將軍隊安頓好,今日我等好好喝些酒。”

    聽到喝酒,竇興頓時來了興致,舔舔嘴唇笑道:“好好,喝酒好,不瞞諸位,從安邑啟程時,我偷偷灌了幾個水囊的酒,結果大軍還未跨過大河,我那些酒囊就空了……隨後一路上為了不耽誤行程,我也不敢去找酒吃,可饞死我了。”

    “哈哈哈哈……”

    眾人聞言大笑。

    “好了,那先不聊了,我與魏青立刻去安頓軍隊……”

    “好。”蒙仲點點頭,旋即又叮囑道:“順便也邀請那位晉司馬,另外……我知道竇司馬你的脾氣,莫要為難他。”

    竇興聞言看了一眼蒙仲,旋即笑著點了點頭:“好,看在郾城君的面子上。”

    說著,他與魏青便與蒙仲等人告別,返回軍中,引導麾下士卒在宜陽城外駐紮。

    看著遠處就地駐紮的河東軍,暴鳶捋著鬍鬚輕笑道:“居然還有人為當日伊闕之戰而質疑老弟。”

    說罷,他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沒有老弟當日力挽狂瀾,此刻城外的魏韓兩軍,皆早已不復存在。”

    為避免邀功嫌疑,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然而此刻蒙虎卻嘿嘿笑道:“老暴,別瞎說啊,這裡頭還有咱方城軍呢。”

    “哈哈哈哈……”

    聽到蒙虎的打諢,暴鳶哈哈大笑。

    大約一個時辰後,待竇興、魏青二人將駐紮的事宜安排妥當,便強行帶著晉鄙回到了城門這邊。

    此時,蒙仲注意到晉鄙的左臉臉頰稍稍腫了一塊,他微微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與蒙虎、華虎二人談笑自若的竇興,但最終,他還是識趣地沒有追問。

    畢竟,這也是人家河東軍的內部事,他也不好干涉。

    當日的傍晚,暴鳶在城內的縣府宴請了魏韓兩軍的將領,因為彼此都是當年伊闕之戰時並肩與共的老相識,自然也不會有什麼見外,以至於酒宴一開始,場內的氣氛就很火熱,敬酒的敬酒,拼酒的拼酒,不一而足。

    唯一的例外恐怕就是晉鄙了,一個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面色深沉地喝著悶酒。

    見此,蒙仲與暴鳶打了聲招呼,端著自己的酒碗走到了晉鄙身邊,徑直在晉鄙身側坐了下來,伸手操起旁邊酒缸中的酒勺,給自己舀了一勺。

    晉鄙當然不至於眼瞎到看不到蒙仲一個大活人在自己身邊坐下,皺了皺眉頭,但沒有說話。

    忽然,他聽到蒙仲問道:“晉司馬……恨我?恨我害死了犀武?”

    晉鄙沉默不語。

    平心而論,他並不憎恨蒙仲。

    畢竟像公孫豎、竇興、魏青、費恢、梁習等當年跟隨公孫喜征戰伊闕的河東魏將們,在戰後回到河東,均一致認為犀武的死與蒙仲無關。

    這些位將領,那可是公孫喜的心腹愛將,倘若其中有人質疑蒙仲,晉鄙或許還難免有所胡思亂想,但這些位將領皆一致認為犀武之死與蒙仲無關,晉鄙自然也不會將公孫喜的死,歸罪於蒙仲身上。

    說到底,晉鄙只是心裡有些不平衡罷了。

    畢竟當年那場伊闕之戰,一手提拔了他的公孫喜居然敗在秦國一個籍籍無名的將領身上,幾乎可以說是身敗名裂,反觀蒙仲,戰前不過是區區一介師帥,可最終卻成為了這場戰爭的最大功臣,就連公孫豎、竇興、魏青等人亦紛紛對此人讚不絕口,幾度表示希望蒙仲代替已故的公孫喜接任河東守的職位,這讓晉鄙感到心裡不平衡。

    說白了,有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他心裡不舒服罷了。

    見晉鄙沒有回答自己的意思,蒙仲端著酒碗抿了一口,旋即悵然說道:“據我所知,但凡是知曉犀武歷來功績的魏人,都對犀武的戰死扼腕歎息,我亦如此。犀武當年最大的敗因,就在於他太過於輕敵,認為秦將向壽、白起一流不足以與他抗衡,自認為勝券在握,以至於在秦軍尚未擊敗的情況下,就急著開始算計韓國的軍隊,試圖教唆韓軍與秦軍廝殺,使他麾下的軍隊能以最小的傷亡代價贏得勝利……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曾幾度勸過犀武,奈何他不肯聽從,最終把我打發到伊闕山,負責監視秦軍的異動。當時我身邊的人都很生氣,但我並不氣,只要魏軍能取得勝利,犀武怎樣對我,我並不在意。……我是宋人,自趙國斷絕了與我宋國的邦交後,魏國是唯一能庇護我宋國不受齊國威脅的盟友,我投奔魏國、在魏國出仕的目的,除了確保魏宋兩國的邦交外,亦要確保魏國依舊強盛……因私廢公害死犀武這等天下名將?這不合我前來魏國的初衷。”

    “……”晉鄙聞言看了一眼蒙仲,但依舊沒有說話。

    見此,蒙仲也不在意,抿了一口酒後繼續說道:“你質疑我遇襲那晚為何要說服眾人退守伊闕山,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當時秦軍占儘先機,他們攻破了北、西、東三處營寨,我軍士卒中有很多人當時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被秦軍所殺,倉促應戰,如何能擊敗秦軍?因此我向犀武建議退守伊闕山、重整旗鼓,但當時犀武並沒有聽取我的意見,他要用擊退秦軍來挽回他的謬誤,用兵法來說,這是意氣之戰,是盲目的做法。……不過你說得沒錯,遇襲那晚的次日,我與竇興、魏青等人之所以能反制秦軍,確實是因為前一晚犀武與其麾下勇敢的將士們拼死與秦軍鏖戰,消耗了秦軍幾乎所有的體力,這才使得我當時的計策順利施行,因此你覺得,我在伊闕之戰的名氣,是因為犀武的犧牲,我亦不否認,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同樣不希望犀武與那數萬魏軍的戰死……正如我方才所言,若魏國因為秦國而衰弱,我宋國便無法得到魏國的庇護。”

    說到這裡,蒙仲轉頭看向晉鄙,正色說道:“我很遺憾犀武的戰死,但是在那場仗中,我已做了我力所能及的所有的事。”

    說著,他端起酒碗,朝著晉鄙做出示意的動作。

    “……”

    看看蒙仲端著的酒碗,再看看他誠懇的神色,晉鄙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舉起了面前的酒碗,與蒙仲稍稍碰了一下。

    “敬魏國,敬犀武。”

    “……敬魏國,敬犀武……”

    相視一眼,蒙仲與晉鄙皆一口飲下碗中的酒水,旋即,蒙仲拍了拍晉鄙的肩膀,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晉鄙低著頭沉思了片,旋即伸手抓了抓頭髮。

    此刻他的面色,已不像先前那般冷漠。

    “精彩。”

    待蒙仲坐回自己的坐席後,暴鳶輕輕拍了拍手掌,笑著說道:“三言兩語,便化解了他人對你的誤會,老弟不愧是名家弟子。”

    “不,這是道家的範疇。”目視著有些困惑的暴鳶,蒙仲輕笑說道:“我的老師莊夫子曾教導我,想要說服別人,最好是通過誠懇而樸素的道理,用巧言說服他人,只能使人一時相信你;但用道理說服他人,就能使人始終相信你。”

    “言之有理。”暴鳶連連點頭,旋即舉起酒碗笑道:“敬莊夫子。”

    蒙仲笑了笑,舉起酒碗與暴鳶稍稍碰了一下。

    旋即,待他與暴鳶滿飲了這碗酒,轉頭再看向晉鄙那邊時,卻看到他的兄弟樂進不知何時已坐到了晉鄙身邊,正與後者喝著酒。

    而晉鄙的態度,明顯比方才隨和了許多。

    可能是注意到了蒙仲的視線,晉鄙轉頭看了過來,見此,蒙仲便舉起碗示意了一下。

    旋即,晉鄙亦舉起了酒碗。

    十日後,奉陽君李兌攜趙希、董叔、廉頗等趙將,亦率領五萬趙軍抵達了宜陽,至此,魏、趙、韓三晉的軍隊,整整十五萬軍隊,已在宜陽集結完畢。

    待等到五月中旬,齊燕兩國軍隊亦前後抵達宜陽,在奉陽君李兌的統帥下,近二十五萬諸國聯軍,浩浩蕩蕩朝著秦國的函谷關開拔。

    繼當年田章、公孫喜、暴鳶三人率軍攻打秦國之後,諸國聯軍將再次挑戰函谷關這座扼守秦國門戶的雄關。

    一場鏖戰,就此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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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 00:02:50 |只看該作者
第372章:出兵函穀

   魏王遫六年五月中旬,以奉陽君李兌為統帥的趙、魏、韓、齊、燕五國軍隊,在集結于宜陽之後,徐徐朝著秦國的函谷關進發。

    而蒙仲作為聯軍的前軍大將,由他率領約五萬魏軍先行,目的即為其餘四國聯軍掃平障礙,使聯軍能一口氣將戰線推進至函谷關外。

    記得伊闕之戰後,蒙仲也曾跟著暴鳶一路攻打至函谷關外,當然,當時魏韓聯軍根本不具備進攻函谷關的能力,兩國軍隊跑到函谷關外,純粹就是向秦國示威,正因為如此,當時被調任函谷關的秦國老將司馬錯乾脆就沒有搭理聯軍,放任魏韓聯軍在關外耀武揚威了一陣,繼而又看著他們撤離,並未再發生任何衝突。

    跟上回前往函谷關的路線一樣,這次蒙仲從宜陽出發後,也是朝著澠池而行,繼而繞過崤山,向西行軍至

    三門峽一帶。

    關於三門峽,此地有上古時期留下的傳說,相傳是大禹治水的時候,曾揮動神斧將此地的高山劈成“人門”、“神門”、“鬼門”三道峽谷,引大河之水滔滔向東,因此稱之為三門峽。

    從三門峽以南的陸路上,蒙仲率領魏軍進入崤函之地,說白了,即進入了函谷關的守備區域。

    此時魏軍的行軍路線,右邊是滾滾的大河,左邊是高聳的崤山,唯獨中間一條要道,有進無退,正因為如此,軍中的將領們紛紛提高了戒備,以免遭到秦軍的伏擊。

    說起來,自河東軍暫時歸入蒙仲麾下後,蒙仲對麾下軍隊的位置部署也做出了一些改動。

    他任命晉鄙為先鋒將,竇興、魏青分別為左右兩翼的翼將,樂進坐鎮中軍,剩下的蒙虎、華虎二人,則率領四千騎兵游走於軍隊之外。

    但有些出乎眾人意料的是,自大軍繞過三門峽進入崤函之地後過了整整一日,也不見有遭到秦軍的伏擊。

    當晚,待全軍士卒於道中駐紮歇息時,蒙仲將眾將聚集至一堆篝火旁討論秦軍的詭異舉動,當時魏青便笑著說道:“怕不是聽到了郾城君的大名,秦人都嚇破了膽。”

    聽到這話,眾將皆忍不住笑了出聲,哪怕是蒙仲才逐漸改善關係的晉鄙,此時臉上亦帶著幾許笑意。

    不得不說,蒙仲通過他那誠懇的解釋,倒還真是打消了晉鄙心中的懷疑其實確切地說,是蒙仲他那對公孫喜公正的評價,這才使晉鄙打消了對蒙仲的懷疑。

    “不可大意。”

    蒙仲笑著壓了壓手,旋即叮囑眾將道:“此次魏、趙、韓、齊、燕五國討伐秦國,前前後後商拓、籌備了將近三個月,我不信秦國至今毫無所知,在我看來,秦國必定已做到了應對的準備。……我對秦國並無太多的瞭解,但憑我對秦國的認知,此次秦國必定會將驍勇的將領通通調至函谷關一帶,以抵擋我聯軍的攻勢。”

    聽到這話,本來還在大笑的竇興忽然收斂了笑容,以一種壓抑的口吻沉聲說道:“也就是說……白起也會在此地。”

    晉鄙轉頭看了一眼竇興與魏青,卻見這兩位軍司馬皆沉下了臉。

    『白起,殺害犀武的真正兇手……』

    晉鄙暗暗攥了攥拳頭。

    前幾日通過與蒙仲的交流,他意識到蒙仲並非是他此前認為的那種小人,犀武之死,確實不應該由這位郾城君承擔罪過,秦將白起,才是殺害了犀武的真正兇手,也是他河東郡最不共戴天的仇人。

    聽到竇興那句深沉的話,蒙仲想了想,婉言叮囑道:“雖然我認為幾位心中都有數,但我還是建議幾位,一切以大局為重,莫要因為仇恨,貪功冒進,而使得自身以及麾下的士卒們陷入秦軍的陷阱。”

    “這個請郾城君放心。”

    竇興、魏青、晉鄙三人皆紛紛答應。

    當日夜裡,為了防止秦軍的夜襲,五萬魏軍至少有兩萬徹夜未曾合眼,也正因為這樣,次日魏軍的行軍速度自然難免受到影響。

    因此,蒙仲下令放緩了行軍的速度,將每日的行軍距離縮短為四十裡,反正其餘四國的聯軍落後他魏軍好幾日,他有的是時間來安排。

    這一日的白天,蒙虎、華虎所率領的方城騎兵,在行軍途中撞見了幾隊秦國的騎兵,數量不多,約二十幾騎為一隊,待看到他們方城騎兵後,立刻撥馬逃離,看樣子似乎是秦軍的斥候騎兵,專門負責打探他魏軍行軍速度的。

    但除此以外,魏軍就再也不曾看到其他任何的秦軍。

    不得不說,這讓蒙仲有些犯嘀咕:秦軍,為何不在這片崤函之地設伏呢?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魏軍大概七八十裡外的函谷關上,就有一名非常年輕的秦將,向秦軍統帥白起提出了這個疑問:“末將不明白,國尉為何不在崤函之地設下埋伏?在末將看來,崤函之地一側是山、一側是河,魏軍有進無退,若於崤山一側設下伏兵,不無可能成功偷襲魏軍。”

    這名年輕秦將的質疑,讓白起心中很是不悅。

    要知道此番迎戰五國聯軍,咸陽任命他白起擔任函谷關的主帥,以老將司馬錯來配合他,然而,就連司馬錯都沒有質疑他的決定,一個小小的、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年輕將領,居然也敢質疑他的決定?

    “我記得你叫做……王齕是吧?”

    目視是那名年輕的將領,白起皺著眉頭回憶道。

    “是的,國尉。”那名年輕的將領抱拳應道。

    聽到這話,白起面色稍霽,因為他記得這個王齕,正是向壽推薦而來的,既然是向壽推薦的人,他好歹要給一點面子,畢竟他與向壽的關係很好。

    想了想,他對王齕解釋道:“此前,我也想過在崤山之地伏擊諸國聯軍,但我忽然打聽到,聯軍的前軍大將乃是郾城君蒙仲,這麼說你明白了吧?”

    聽到白起這一番話,屋內無論是老將司馬錯,還是季泓、晉鄺、孟軼、童陽等將領,皆紛紛露出了一種微妙的表情。

    郾城君蒙仲,道、名、儒三家弟子,精通兵法,根據以往幾次與此人打交道的經驗,對方不偷襲你就該偷著笑了,居然還想偷襲對方?當初在陶邑時,偷襲他秦魏聯軍的趙國軍隊,是怎麼一下子損失數萬軍隊的?

    然而這位叫做王齕的秦將卻似乎並不是很明白,他在皺了皺眉頭後,不甚明瞭地說道:“雖然國尉這麼說,但末將……並不是很明白,郾城君蒙仲……末將記得是當年在伊闕之戰時擊敗了國尉的那名魏將吧?那……”

    『這人是真的不會說話……』

    眼瞅著白起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季泓暗暗搖頭之餘,當即開口說道:“王齕,你此前不曾與那蒙仲打過交道,不知此人厲害,蒙仲此人最厲害的,便是後發制人,且他精通用兵、擅長襲戰,若我方貿然出城伏擊,反而有可能被他牽制住,到時候他困住我軍的伏兵,圍而不攻,誘我軍出關救援,你救是不救?救,則遭到蒙仲暗算;不救,則被他抓住把柄,借機離間我軍兵將,破壞我軍的士氣……與其被對方拿捏,還不如先穩守函穀,徐徐消耗魏軍的銳氣。”

    穩守函穀?徐徐消耗魏軍的銳氣?那不就是堅壁之策咯?

    王齕很驚訝于季泓居然會說出這麼不爭氣的話,可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環視了一眼屋內,卻不見有任何將領對季泓的話發表異議,白起麾下的諸將姑且不提,就連司馬錯麾下的晉鄺、昌馳、烏榮等將領,亦一個個環抱雙臂沉默不語,仿佛默認了季泓的那番話。

    在這種情況下,王齕就算再憨也意識到了:對面的郾城君蒙仲,絕非是尋常人物。

    見王齕識趣地重新坐回席中,白起輕哼一聲,旋即環顧屋內諸將道:“總而言之,大致的情況就是這樣,奉陽君李兌組織了諸國聯軍,又命那蒙仲作為前軍大將攻打我函谷關,對此諸位可有什麼提議?”

    說著,他看了一圈屋內諸將,最終將目光落在司馬錯身上:“司馬老,要不您先來?”

    他最後一句話中,帶著幾分敬意。

    聽到白起這話,司馬錯笑著擺擺手說道:“老夫與那蒙仲僅交手過一回,非但吃了大虧,還害得國尉險些喪命,敗軍之將,不足以言計。”說著,他眨眨眼睛笑道:“反正老夫此番只是輔將,一切聽從國尉即是。”

    聽聞此言,站在白起身邊的近衛司馬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畢竟在他的印象中,他祖父司馬錯是一個非常嚴謹而古板的人,很難想像這位祖父居然會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而白起,亦對司馬錯有些無奈。

    曾幾何時,司馬錯是他的上司,他恨不得將這個老頭拽下來取而代之,而現如今,他的心願達成了,他已取代司馬錯成為了秦國的國尉,但問題是,這個國尉之職,其實是司馬錯讓給他的,原因只是因為欣賞雖然因為立場關係,司馬錯並未說過。

    總而言之,現如今司馬錯這位老將可是輕鬆了,國尉之職一推,隨便攬了一個客卿的地位,說白了,這位老將已經準備開始養老了當然,這是玩笑,司馬錯擔任客卿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改變了“鬥爭”的方向,他不再作為秦國的將領,而是作為秦王稷的客卿,至於目的嘛,當然是為了勸導秦王稷逐步收回放給“外戚”的權力。

    是的,司馬錯認為穰侯魏冉、華陽君羋戎,以及嬴芾、嬴悝這四位“咸陽四貴”的權力與地位過高,不利於秦王稷統治國家,因此他覺得有必要防著點魏冉。

    至於白起的話,司馬錯對白起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畢竟白起雖然與穰侯魏冉私交極好,但從不涉及秦國內部的爭權奪利,算是一位比較純粹的將領,因此,司馬錯才會默許白起取代他成為國尉。

    值得一提的是,司馬錯本來還想通過這件事將白起拉攏到秦王稷一方,但以現如今來看,並不是很有效,畢竟白起雖然心狠手辣,但確實是一個很重情重義的人,對提攜他的恩主、也就是穰侯魏冉非常忠誠,至少目前司馬錯並未找到任何離間兩者關係的機會。

    而這次諸國伐秦,司馬錯雖然作為白起的副將參戰,但其中其實涉及到很多原因,一方面是秦王稷為了確保勝利,畢竟相比較白起,秦王稷還是更加信任司馬錯這位老將;一方面是魏冉不希望司馬錯留在咸陽,始終揪著“四貴”過於權重的問題不放;再加上五國伐秦聲勢浩大,咸陽也需要一位元老將坐鎮,輔佐白起這位年輕的統帥穩定局勢,因此目前在秦國國內擔任客卿的司馬錯,才會被派來函谷關。

    司馬錯的“偷懶”,讓白起感到有些無奈。

    說來也奇怪,起初在司馬錯麾下擔任副將時,白起最反感的就是聽司馬錯講述戰略,而現如今情況反過來了,他又希望司馬錯能給予他一些建議。

    大概,是這次遇到的對手,讓白起亦感到有些忐忑吧。

    郾城君蒙仲……一個從伊闕之戰至今,他數年內從未戰勝過的敵將。

    想了想,白起沉聲說道:“季泓,晉鄺,你二人有何建議?”

    聽聞此言,季泓與晉鄺對視了一眼,在季泓微笑攤手的示意下,晉鄺點點頭,率先開口說道:“蒙仲此人,末將對他的瞭解並不如國尉,但末將也曾與他並肩作戰,誠如季將軍所言,蒙仲此人最厲害之處,在於後手反制敵軍……可能他一開始會中我方的計策,但漸漸地,你就會發現他步步走到了你前頭……此人計算人心的本事,相當厲害。”

    “……”白起沉默不語。

    在曾經的伊闕之戰與宛方之戰中,他對此事深有體會,蒙仲那種步步料敵於先的行動,才是他最忌憚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認為蒙仲是最適合作為他副將的人,因為此人的存在,可以彌補他用兵過於激進而暴露出的一些破綻,甚至還能利用這些破綻來暗算敵軍。

    但遺憾的是,迄今為止他還沒有機會驗證自己的想法,因為……他與蒙仲從未並肩作戰過。

    倒是座下的老將司馬錯……

    會議結束後,眾將紛紛離去,各司其職,唯獨司馬錯留了下來,似乎是在關注白起的心態。

    他對白起說道:“蒙仲雖極善用兵,但在老夫看來,國尉毫不遜色此人……莫要有太大的壓力,就算是蒙仲,也未必能攻下這座雄關。”

    白起點點頭,繼而又搖了搖頭。

    雖然他很感激司馬錯的安慰,但他並不那樣樂觀:“雖世人都說函谷關乃天下第一雄關,但事實上,這座雄關當年卻被匡章攻破過。……匡章能做到的事,蒙仲也做得到。”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道:“我如今只慶倖,那蒙仲只是聯軍的前軍大將,而並非聯軍統帥……倘若由他統帥二十余萬聯軍,那我就要頭疼了。”

    聽了白起的話,司馬錯捋著鬍鬚若有所思地問道:“聽你這意思……你似乎打算將蒙仲支開?”

    白起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不是我要將蒙仲支開……函谷關正面很難攻破,若我猜地不錯,蒙仲肯定會採取迂回的戰術,試圖從函谷關東南方向的山丘繞至關後,而這樣一來,我便可以有機會將其與聯軍分開……”

    “先解決趙、韓、齊、燕四國聯軍,回頭再來對付蒙仲麾下的魏軍麼?”司馬錯沉思了片刻,點點頭說道:“聽你這番話,我總算是明白你為何不在崤函之地設下埋伏了,你要讓蒙仲知道你準備死守函谷關,再在正面擋住魏軍,迫使蒙仲採取迂回的戰術,以便將其與四國聯軍隔開……很不錯的戰術。”

    聽到司馬錯的肯定,白起臉上露出幾許笑容:“這個蒙仲,值得我軍慎重對待。”

    “唔。”司馬錯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兩日後,魏軍以每日僅行軍四十裡的速度,徐徐抵達了函谷關前。

    而期間,魏軍也沒有遭遇到任何來自于秦軍的偷襲與阻擊。

    對此,竇興、魏青等將領認為,可能是他們日行四十裡的速度使秦軍放棄了偷襲的打算,畢竟在日行四十裡的情況下,每一名魏軍基本上都能保證一定的體力,此時若秦軍跑出來偷襲他們,還真說不好誰勝誰敗。

    畢竟他們這支魏軍,可是相當精銳的。

    但這樣一來,魏軍也面臨了一個問題:接下來該怎麼辦?

    正如白起、季泓等秦將所猜測的那樣,其實蒙仲更傾向于秦軍派兵出來伏擊他們,畢竟這樣一來,他就可以通過“圍點打援”戰術,逐步蠶食秦軍的兵力,為之後聯軍攻打函谷關創造有利的條件。

    但現在的問題是,秦軍乾脆不出函谷關,任憑他魏軍毫無阻礙地抵達關前,而這就導致蒙仲此前對秦軍的種種算計全部變成了空談秦軍都不出來,還怎麼徐徐蠶食其兵力?

    無奈之下,蒙仲只好吩咐麾下軍隊在距離函谷關約十來裡的位置建造軍營,盡可能地造在地勢較高的土丘上。

    而他自己,則帶著蒙虎、華虎二人,帶著數十名騎兵前往函谷關前,遠遠窺視這座雄關。

    『秦軍的統帥,無外乎司馬錯與白起二人……既有白起在函谷關,可秦軍依舊死守不出,可見白起亦對此次五國伐秦甚為慎重,不敢貿然出擊。由此看來,秦軍多半加固了函谷關的正面防禦能力,我方想要從正面攻破這座雄關,怕不是那麼簡單……』

    沉思半響後,蒙仲將蒙虎、華虎二人召到面前,低聲囑咐道:“近幾日巡邏時,派人到附近仔細打探一番,看看附近這一帶,能否找到什麼小路,可通往函谷關的背後。切記,莫要被秦軍的細作發覺。”

    “唔。”

    蒙虎與華虎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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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
發表於 2019-12-1 00:03:01 |只看該作者
第373章:正面強攻

    當蒙仲率領五萬魏軍抵達函谷關前時,趙、韓、齊、燕四國聯軍已繞過崤山,徐徐抵達三門峽一帶,相距魏軍大概六七十裡路程。

    此時,擔任聯軍統帥之職的奉陽君李兌,亦收到了蒙仲派人送去的消息,得知秦國擺出了死守函谷關的架勢。

    在聯軍原地歇整的期間,李兌與暴鳶走在這片荒原,此時李兌對暴鳶說道:“方才郾城君派人送來了消息,言他一路率軍前往函谷關,途中不曾遭遇任何秦軍的偷襲,看此情形,秦軍多半是打算採取死守關隘的策略,借函谷關的堅壁來消磨我聯軍的銳氣。”

    聽到這話,暴鳶笑著說道:“又是堅守不出麼?這讓我想起了當年跟隨匡章討伐秦國的經歷。那時我韓齊魏三國聯軍攻至崤函之地時,秦軍畏懼匡章,亦不敢貿然出擊。……沒想到,秦人竟是那般忌憚那小子。”

    見暴鳶一副調侃的樣子,用那小子來指代蒙仲,李兌淡淡一笑,也不接話。

    畢竟暴鳶跟蒙仲平日裡老哥老弟關係親近,然而他李兌與蒙仲,可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雖說李兌倒也想跟蒙仲這位魏國的後起之秀拉近點關係,但遺憾的是,因為趙主父那件事,二人之間有著無法彌補的裂痕,蒙仲不惦記著他這條老命就不錯了。

    可能是注意到了李兌的平淡神色,暴鳶也意識到此時並非開玩笑的時候確切地說,眼前這位並非開這個玩笑的合適物件,於是他收斂笑容,岔開話題問道:“郾城君現下作何打算?”

    “秦軍既拒不出關,他便只有先立營寨。”說到這裡,李兌臉上露出了斟酌的神色,頗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見此,暴鳶不解問道:“怎麼了?”

    只見李兌思忖了片刻,說道:“郾城君在信中言,他已下令在距函谷關約十裡的位置安營紮寨……說實話,我認為並不是很穩妥。”

    暴鳶恍然地點點頭。

    也是,按照常理,駐紮營寨一般會選擇離開敵軍較遠的位置,防止遭到敵軍的偷襲,尤其是當敵軍佔據像函谷關這種易守難攻的城池、關隘時,畢竟在這種情況下敵軍一旦發動偷襲,己方其實是非常吃虧的,一個不慎就會被敵軍偷襲,反過來說,己方防備森嚴,使敵軍偷襲的企圖不能得逞,敵軍也能通過立刻撤回城池與要塞來有效地遏制被襲擊方的反擊。

    區區十裡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可能郾城君有他的打算吧。”暴鳶想了想說道:“郾城君用兵素來如此,氣勢咄咄,沒有把握,他是不會做出這樣冒險的舉動的。”

    聽到這話,李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經暴鳶這麼一說李兌才想起,他記憶中的蒙仲,用兵確實是氣勢咄咄,看似是莽撞激進,實則是為了引誘或者激將防守方去偷襲他,去年的陶邑之戰,他趙軍就是在這一點上吃了血虧。

    與暴鳶聊了一陣後,李兌回到了駐地,在臨時的聯軍帥帳中召見了趙、韓、齊、燕四國的將領,將當前的情況與諸將們講述了一遍。

    旋即,他對諸將說道:“至此向前,乃崤函之道,左側是崤山,右側是大河,有進難退,我聯軍需謹慎為上。是故,我準備在此地駐紮一座聯營,且看看魏軍與秦軍的交鋒,再做下一步打算。”

    這個意見,韓、齊、燕三方當然不會反對。

    會議結束後,奉陽君李兌把李躋、趙希、廉頗三人召到自己的帳篷,囑咐三人管理好軍隊,而他自己,則與暴鳶一同前往函谷關前,與魏軍的主將蒙仲當面協商。

    不得不說,這次五國伐秦,是李兌在趙國乃是整個中原提高威望的大好機會,也難怪這位奉陽君表現地頗為積極。

    兩日後,李兌與暴鳶在一隊護衛的保護下,乘坐戰車來到了函谷關前的魏軍營寨。

    根據李兌與暴鳶二人的觀察,魏軍在當地同時興修三座營寨,一座位於道中,從規模來看應該是主營無疑,除此之外,道旁南北的山丘上,各有一座正在興修的營寨,仔細觀察,應該的道南山丘上的營寨較大,規模幾乎不亞於道中那座魏營。

    總得來說,三座魏營呈倒品字型排列,從秦軍的角度來說,他們最容易偷襲的即道中的那座魏營,可倘若秦軍敢這麼做,那麼他們就將同時遭到三座魏營的反擊。

    不得不說,魏軍這三座營寨擺地壓迫力十足。

    因為有方城騎兵提前發現了李兌、暴鳶這一行人的蹤跡,因此當二人抵達道中的那座魏營時,蒙仲已帶著樂進、晉鄙二人出營相迎。

    在彼此寒暄幾句後,暴鳶指著遠處南北兩座魏營,對蒙仲說道:“在秦軍眼皮底下同時興修三座營寨,老弟真的是好魄力,你就不怕秦人惱羞成怒,沖出關來與你拼命?”

    聽到這話,蒙仲還未來得及回應,就聽晉鄙冷笑道:“那正好殺他個片甲不留!”

    這一句話,不知為何使得氣氛稍稍有些冷場。

    見此,蒙仲咳嗽一聲將其揭過,解釋道:“我軍造三座營寨,倒也不是為了挑釁秦軍,只不過這樣立營最為穩妥罷了。”

    原來,蒙仲起初只打算在道中立營,畢竟道中立營、阻斷敵軍,這是常識,免得秦軍偷襲後方的聯軍主力,可在道中立營的情況下,蒙仲又感覺道左那片山丘怎麼看都像是威脅,於是乾脆又下令在道左的山丘上建造了營寨。

    兩座營寨都造了,也不差再造一座小營,於是蒙仲由在道右的小土丘上建造了一座小營,再次強化了道中魏營對於西北方向的防備能力。

    反正看函谷關那樣子,也不像是短時間內能攻下的,蒙仲倒也並不著急。

    而讓他感到有些遺憾的是,明明他魏軍同時興造兩大一小三座營寨,工程量翻了一番,可函谷關內的秦軍居然還是沒有趁機偷襲他們的意思,害得魏軍這幾日夜裡的防備全部花費力氣。

    在帶著李兌、暴鳶二人參觀魏營的期間,蒙仲皺著眉頭對二人說道:“據我軍的騎兵來報,函谷關上的秦軍主帥,正是白起,但這次的白起,卻讓我感覺有些陌生……在我印象中,他不應該是那種死守關隘的人。”

    暴鳶聞言笑著說道:“難道不是因為他畏懼你麼?他可是被你擊敗過兩回啊。”

    聽到這話,蒙仲笑了笑,旋即搖頭說道:“不!我瞭解白起,他是那種從來不會畏懼於人的性格,姑且不說白起兩次失利於我手中皆是非戰之罪,就算我真的擊敗過他兩回,他也絕不會如此被動……憑我對他的瞭解,他絕對是有什麼陰謀。”

    李兌、暴鳶二人聞言沉思了片刻,旋即,暴鳶低聲猜測道:“會不會……秦國已有求和之心?”

    聽到暴鳶這話,李兌捋著鬍鬚陷入了沉思。

    求和這種事,強如秦國這些年其實也沒少做,甚至於,秦國堪稱是當今各國當中求和最乾脆的國家,一旦意識到繼續打仗的損失高過預期時,秦國就會毫不猶豫地與敵對國求和,甚至割讓已攻佔的城池,根本不在乎什麼大國的顏面。

    然後待等第二年,待準備充分,撕毀停戰協議再次發動進攻,這正是近些年來秦國的常態。

    魏、韓兩國,就是被秦國這種無賴式的戰爭方式拖入了泥潭,可又不敢拒絕秦國的停戰要求繼續戰爭,因此,除了拉攏齊國、促成像田章伐秦那樣的聯軍攻勢,魏韓兩國也只能答應秦國的停戰要求,以換取一時的和平。

    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一次次被秦國進攻。

    而這,也刺激了魏韓兩國堅決抵抗秦國的信念。

    但就奉陽君李兌而言,他倒是不介意秦國對他聯軍示弱,畢竟只要秦國對他聯軍示弱,這也意味著他此次聯合討伐秦國以勝利而告終,這有利於提高他在趙國以及在中原各國的威望。

    只不過現如今秦國還未派來示弱求和的使者,李兌倒也不至於立刻就做樂觀的考慮。

    也起碼也得敗秦軍一陣對吧?

    當然,最好的情況,自然是像上次田章討伐秦國時那樣,把函谷關打下來。

    只要打下了函谷關,秦國那座並無城牆保護的都城咸陽,就徹徹底底地暴露在他聯軍的面前,到那時,他聯軍便可以任意拿捏秦國,而他奉陽君李兌,也能成為繼齊國名將田章之後,第二位攻破秦國函谷關的名將。

    想到這裡,李兌正色說道:“不管秦國是否已有求和之心,我軍仍按照先前的戰略展開攻勢……”

    說著,他轉頭問蒙仲道:“郾城君,我軍想要攻破函谷關,是否就只有強攻一途?”

    蒙仲想了想說道:“這兩日,我已命蒙虎、華虎二人率騎兵於附近一帶搜查打探,看看這附近是否有小徑能夠通往關後,在確切能找到小路之前,恐怕就只有強攻一途了。”

    聽到這話,暴鳶頓時皺起了眉頭:“正面強攻,怕是傷亡太大。”

    “那也沒有辦法。”李兌沉思了片刻,對蒙仲說道:“既然只有強攻一途,請郾城君為聯軍先鋒……回營後,我會派廉頗助郾城君一臂之力。”

    顯然,他說這話是不希望蒙仲誤會,誤會他試圖讓魏軍與秦軍拼個兩敗俱傷。

    而蒙仲也不會拒絕李兌的支援,畢竟廉頗確實是一員猛將,有他加入,他魏軍在過些日子強攻函谷關時,必定有更大的勝算。

    有李兌這話在前,暴鳶自然也不好毫無表示,當即亦承諾會派部將韓足前來相助。

    當晚,蒙仲留李兌、暴鳶二人在道中魏營的率領吃了頓酒,隨後李兌、暴鳶二人便告辭離去。

    約三日後,趙將廉頗、韓將韓足,分別率領一支軍隊前來參戰,與魏軍匯兵一處,至於其餘的聯軍主力,則依舊駐紮於三門峽一帶,靜觀魏軍與秦軍的初次交鋒,看結局再思對策。

    韓足此人,當年伊闕之戰時,當蒙仲還是區區一名師帥時便與此人結識,彼此關係頗好,在見到蒙仲時,他笑著說道:“奉大司馬之命,在下此番暫時歸入郾城君麾下,請郾城君多多照顧。”

    而相比較韓足,趙將廉頗的心情則複雜許多,畢竟從當年趙國的內戰,再到去年的陶邑之戰,他與蒙仲都是敵對方,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在蒙仲的麾下一共作戰。

    好在蒙仲會做人,主動與廉頗搭話,這才免除了廉頗的尷尬。

    在一番稍顯尷尬的見禮後,廉頗與韓足二人便向蒙仲詢問起了攻破函谷關的辦法。

    對此蒙仲對二人說道:“為了攻破此關,這幾日我命軍卒打造了不少攻城器械,待這些攻城器械打造完畢,我等可以嘗試攻取此關,看看效果。”

    廉頗與韓足聞言點點頭說道:“打造攻城器械的話,我二人麾下的士卒也可以出力。”

    蒙仲想了想,最終還是帶著廉頗、韓足二人前往營內,參觀正在打造的那些攻城器械。

    這些攻城器械的打造,基本上是有樂進以及其副將於應二人負責,論攻城器械的種類,其實就是樓車、拋石車、沖車這三種。

    沖車,即用來破門的攻城器械,在這世上最常見的攻城器械。

    但由於太常見了,因此在當代的戰爭中,防守方都會提前鞏固城門,或者乾脆在城門內部用泥土堵死,免得城門被敵軍的沖車擊破,是故在蒙仲看來這只是聊勝於無的東西。

    相比之下,蒙仲更加看好的,還是樓車與拋石車這兩件攻城利器。

    樓車,即井闌車,是步卒登牆作戰的利器,不敢說比世上常用的攻城兵器雲梯更為便捷,它的優勢在於頂部可以立人,可以讓一部分弩手立於頂部,壓制敵方城牆上的弓弩手,為己方的步卒爭取進攻的機會。

    當年宋國攻打滕國時,正是蒙仲獻上此物,使得宋軍一改之前的疲軟,立刻就攻下了滕城。

    而此後,宋國的這種樓車,亦迅速被各國所知,但真正懂得打造這種攻城器械的,卻沒有多少。

    但不管怎麼樣,相比較拋石車,樓車還是具有很高的知名度,這不,當蒙仲開口說出樓車二字後,廉頗與韓足紛紛露出了恍然且驚訝的神色。

    恍然,自然是因為他們亦認為此物對攻打函谷關大有裨益,至於驚訝嘛,大概就是驚訝于蒙仲竟然懂得建造這種墨家的機關。

    而相比較樓車,當蒙仲向廉頗、韓足二人介紹拋石車時,這兩位將領愣是沒認出來。

    莫非此前從未出現過拋石車?

    其實並非如此,相傳在周代時,周人便已發明了古老的拋石車,當時稱作“拋車”,後來的兵家書籍中,或多或少也曾記載過這種作戰兵器。

    是的,作戰兵器!

    在當時流行野外決戰的古代,這種兵器是用來殺敵的,比如摧毀敵軍的戰車。

    但為何廉頗、韓足二人卻認不出呢?

    原因很簡單,因為那種古老的拋石車準頭差、拋投間隔長,拿它來摧毀敵軍那些當時高機動力的戰車,可想而知會是什麼情況。

    由於實際作戰效果很差,是故拋石車漸漸被人所遺忘,直到後來,中原的戰爭漸漸地加入了攻城這一環,因此像《範蠡兵法》這種書籍中,才重新又提起了這麼一種似乎可以用來擊毀城牆的作戰兵器。

    但總的來說,拋石車的知名度還是很低,畢竟當代的攻城攻城,大多還是依靠“蟻附”戰術,先進點的比如秦國,依靠雲梯、長梯攻破城牆,而拋石車,幾乎極少極少出現在戰場上。

    正因為如此,當蒙仲興致勃勃地向廉頗與韓足介紹拋石車,並肯定此物必定能讓函谷關上的秦軍大為震撼時,廉頗與韓足二人面面相覷,根本無法理解這玩意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見廉頗與韓足對拋石車缺乏信任,蒙仲也不過多解釋,反正此物威力如何,到時候實戰時一看就知。

    說實話,若非此時面對的函谷關過於堅固,讓他也束手無策,事實上蒙仲並不想將拋石車這種攻城利器放出來,畢竟這是一件能夠改變整個時代戰爭形勢的利器,在這件利器面前,天下任何的堅城、要塞,都將從此變得脆弱。

    五月下旬,蒙仲麾下的魏軍於函谷關前按兵不動,憋著勁打造樓車、拋石車等攻城器械,這亦讓白起感覺到了幾絲威脅,就仿佛暴雨來臨前的寧靜。

    出於心中的不安,他將派去監視魏軍動靜的秦卒喚到面前,詢問這幾日魏軍的動靜。

    那些秦卒回答道:“魏軍並無異常舉動。近幾日,魏軍只是在附近的山林砍伐林木……說起來,倒是有一部分魏軍在山上挖石。”

    “挖石?”白起滿臉不解。

    “是的。……我等曾瞧見魏卒在山上用石斧、石塊敲擊岩石,將一塊塊一人合抱的岩石搬運到其山下的營寨,也不知作何用。”

    “數量很多麼?”

    “數量不少。”

    “……”

    待那些秦卒告退後,白起獨自在屋內沉思。

    他不認為對面的蒙仲會無緣無故叫士卒上山搬運岩石,肯定是有什麼大用,但遺憾的是,他實在是想不出頭緒來。

    這也難怪,畢竟拋石車這種攻城器械,在當代實在太冷僻了,在各國的征戰中幾乎從未見過此物,也難怪白起怎麼想都想不出什麼頭緒來。

    當然,雖然猜不透頭緒,但這並不妨礙白起做出正確的判斷:對面的蒙仲準備地越久,不久越能證明他試圖嘗試攻破這座函谷關麼?

    雖說白起這次打算先解決聯軍的其餘四國軍隊,最後再來料理蒙仲,但既然蒙仲準備強攻函谷關,他也不介意讓蒙仲請教一下,函谷關為何被稱作天下第一雄關!

    就這樣,白起與蒙仲雙方維繫著詭異的默契,誰也沒有攻擊對方,一直到二十日後,即六月初五前後,蒙仲的軍中終於造好了二十座樓車,二十座拋石車。

    其實這點數量的樓車與拋石車,蒙仲並不認為能攻下函谷關,只不過後方的奉陽君李兌見他前軍遲遲沒有行動,心中未免著急,頻頻派人過來催促,再加上蒙仲自身也想試驗一下拋石車的實際作戰能力,因此他才改變了策略,答應立刻對函谷關發動攻勢。

    六月初六,蒙仲攜樂進、晉鄙、廉頗、韓足四將,率領近四萬軍隊攻打函谷關,打響了此次五國聯軍與秦國的第一場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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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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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函谷關首戰

   魏王遫六年六月初六,蒙仲率領樂進、晉鄙、廉頗、韓足四將並近四萬軍隊攻打函谷關。

    辰時前後,各軍便已做好了出擊的準備,晉鄙、廉頗、韓足三人分別率領著一軍兵力先行向函谷關徐徐進發,然後便是樂進麾下的軍隊。

    如此大規模的行動,自然無法瞞過秦軍斥候的耳目,很快白起就收到了相關消息。

    『終於要來了麼?』

    在得知蒙仲起兵的消息後,白起亦謹慎對待,當即召來軍中各位將軍,命令他們各自登上防守的崗位,而他本人則與司馬錯登上函谷關的關樓,登高眺望從遠方而來的魏軍。

    約小半個時辰後,魏將晉鄙的軍隊率先有一半左右抵達函谷關下,在距離關城約一裡餘地的位置佇立,居中排兵佈陣。

    “抓緊時間!”

    只見晉鄙乘坐著戰車巡視於陣前,催促著麾下的魏卒抓緊時間列陣,同時,他亦不忘用略帶深意地目光瞥一眼左右兩翼——即趙將廉頗與韓將韓足二人的駐兵區域。

    一小會兒工夫後,趙將廉頗亦率領著半數先頭部隊抵達關前,吩咐麾下趙卒挨著晉鄙軍排兵佈陣。

    期間,廉頗亦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遠處正在發號施令的晉鄙,稍稍皺了皺眉。

    從旁,有近衛小聲說道:“司馬,那個晉鄙……似乎有些針對司馬的意思。”

    “莫要胡說。”廉頗淡淡說道。

    可話雖如此,但其實廉頗心底也知道,那個晉鄙確實對他有點成見。

    原因可能是這段時間,蒙仲曾多次稱呼他廉頗為趙國的猛將,雖說這樣的讚譽從蒙仲這等人物口中說出,確實讓廉頗聽後感到頗為爽快,但也難免引起某些人的針對。

    這不,那個叫做晉鄙的傢伙,對他就不怎麼服氣。

    說起這事,廉頗也感覺很不可思議,因為據他所知,晉鄙起初與蒙仲的關係並不好,但後來不知怎麼著,晉鄙便逐漸開始尊敬起蒙仲起來,以至於蒙仲多稱讚了他廉頗幾句猛將、驍將之類的詞,那晉鄙就滿臉不快。

    自那以後,晉鄙便處處與他較勁,士卒砍伐林木、建造營寨要較勁,每日點卯操練要較勁,更可笑的是,哪怕是今日出征,那晉鄙也要強行要求其麾下的魏卒第一個趕到戰場。

    廉頗很想當面問問那晉鄙:光你一軍第一個趕到戰場有個屁用?你還不是得等待大軍集結,等待樂進司馬軍中那些打造而成的攻城器械?讓士卒省點力氣留著待會攻打函谷關不好麼?

    “幼稚。”

    注意到遠處的晉鄙轉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廉頗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而此時,身後方傳來了一陣陣呼喊。

    “讓一讓、讓一讓。”

    “讓樓車與投石車通過。”

    在晉鄙、廉頗、韓足三軍的前隊士卒紛紛相讓的期間,一架架樓車與投石車被徐徐推到陣前,大抵呈一字型排列。

    不得不說,這次蒙仲下令樂進監督打造的樓車,相比較當年宋國攻打滕國時所打造的樓車更大龐大,堪堪有接近三丈高,儼然是一個龐然大物,但相比較函谷關的關城,這點高度卻仍有不及。

    據廉頗目測,函谷關的關城約有五人高,目測估計接近四丈,這意味著這二十架樓車縱使推到關下,放下橋板,士卒們也必須面對一個頗陡的橋板坡度。『注:戰國1丈約等於2.31米。』

    “不愧是天下第一雄關……”

    盯著遠處的函谷關看了半宿,廉頗忍不住感慨道。

    此時,身邊有近衛提醒廉頗道:“司馬,郾城君到陣前了。”

    轉過頭順著近衛的所指的方向一瞧,廉頗便看到一面寫有“魏郾城君蒙”字樣的帥旗正在無數士卒當中徐徐向前,似乎正朝著晉鄙所在的前中軍而去。

    見此,廉頗與自己的副將叮囑了兩句,旋即騎著戰馬前往前中軍,看看蒙仲是否還有什麼戰前的叮囑。

    或許有人會覺得納悶,像廉頗這等心高氣傲的人,居然會主動上前聆聽蒙仲的戰前命令?

    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蒙仲對廉頗做到了禮遇,廉頗哪好意思擺出一副臭臉?

    片刻後,待等廉頗來到前中軍的陣前時,他非但看到了廉頗與中軍將樂進,就連左翼的韓足也已到場,因此他加快速度趕了上去。

    沒想到他這邊剛勒馬,就聽到晉鄙在那淡淡說道:“總聽郾城君稱讚趙國的軍隊,今日一瞧,趙軍的行軍速度以及佈陣應對,都很一般嘛,不及我河東軍。”

    廉頗聞言頓時面色一沉,淡淡說道:“行軍打仗,素來講究從容不迫,今日又非急行軍,何必著急?某些人第一個趕到,也不是得乖乖等著其餘軍隊抵達?”

    聽到這話,晉鄙也是沉下了臉,死死盯著廉頗,廉頗巍然不懼。

    『又來了……』

    看到這一幕,蒙仲亦著實有些哭笑不得。

    誠如公孫豎、竇興、魏青等人所言,晉鄙確實是一名猛將,非但個人實力毫不遜色蒙虎,更是熟讀兵法;而廉頗亦絲毫不差,想當年在趙國的內戰時,廉頗的武藝就曾讓蒙仲等人大為吃驚,更何況幾年之後,不誇張地說,論個人武力,廉頗絕對是此刻聯軍中最強悍的一個。

    正所謂一山難容二虎,正因為都是猛將,晉鄙與廉頗互相看不順眼,以至於近段時間二人口角頻繁,頗有些類似蒙虎與華虎的意思,但區別在於,蒙虎與華虎從小一起養大,他們之間的鬥嘴大多只是說著玩,但晉鄙與廉頗二人卻不是,有幾次要不是蒙仲、韓足、樂進等人打圓場,搞不好真會大打出手。

    更麻煩的是,晉鄙與廉頗都是那種心高氣傲的人,喝斥對於這類人非但沒有用甚至會起到反效果。

    好在蒙仲對付這種順毛驢頗有經驗,輕輕拍了幾下手掌暗示道:“兩位、兩位,此刻非但我軍幾萬將士看著,對面的秦軍也看著咧……”

    一聽這話,晉鄙與廉頗立刻收起了彼此怒視的樣子,畢竟他們也要面子,只要不上頭,自然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出什麼笑話來。

    見此,蒙仲微微一笑,旋即正色說道:“關於今日的戰術,昨日我已講述過,就不贅敘了。總之今日之戰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測試樓車與投石車的實戰能力,一方面摸一摸關內秦軍的虛實,順便,給對面的秦軍施加壓力。……若沒有什麼疑問的話,可以開始了。”

    聽聞此言,晉鄙、廉頗、韓足三將彼此對視了一眼,看樣子確實沒什麼疑問。

    見此,蒙仲點點頭,對樂進說道:“阿進。”

    “唔。”

    樂進會意,騎乘著戰馬上前,指揮投石車隊的士卒道:“投石車,準備投彈!”

    此時操作投石車的士卒,皆是方城軍的士卒,倒不是蒙仲藏著掖著不想將這件攻城利器透露給韓足、廉頗二人,不過是前段時間樂進在督造投石車的時候,順便也教導了一些士卒而已——反正現如今總共就二十架投石車,蒙仲也懶得分給韓足與廉頗二人了,待日後打造了更多的投石車再說。

    只見在樂進的指揮下,此刻圍繞在那二十架投石車旁的約百余名左右方城軍士卒,利索地將一塊塊一個人合抱的圓石裝到投石車的拋筐中,繼而與同澤一起奮力攪動絞盤,利用絞盤上的絞索,使拋筐不斷下壓。

    “放!”

    隨著樂進一聲令下,那百余名方城軍士卒立刻放開絞盤。

    頓時間,只聽砰地一聲悶響,那二十架投石車的拋筐幾乎在同時猛地一彈,將其中那些足足一個合抱的圓石拋到了半空。

    而與此同時,秦將白起與司馬錯二人,正站在關樓上眺望著對面的魏軍。

    期間,他二人也曾低聲交流著對面魏軍中那些攻城器械。

    不得不說,當魏軍開始操作投石車的時候,無論是白起也好、司馬錯也罷,都沒有太過於在意,畢竟投石車這種東西太冷僻了,他們甚至都不清楚這玩意到底是用來幹什麼的。

    直到片刻之後,有一顆圓石呼嘯著砸在關樓下方的城壁上,使整座關樓都稍稍撼動了一下,白起與司馬錯這才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那玩意……居然是用來砸城牆的?!

    “啪啪!”

    遠遠瞧見其中有一枚石彈直接命中了函谷關的城壁,蒙仲微笑著鼓掌。

    但樂進卻不滿意,畢竟總共二十架投石車的試投,有一半數量只達到了一半的射程,明顯是士卒在操練方面出了問題。

    因此,樂進將所有操作投石車的士卒又聚在一起,指導了一番。

    看著樂進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講解與指導,蒙仲心下暗暗好笑,畢竟投石車這種東西,別說是樂進,實際上就連他也是頭次使用,哪有什麼實際操作經驗可言。

    也正因為這樣,當那枚唯一射到對面城壁的石彈命中時,他才會鼓掌作為慶賀。

    既然沒有經驗,那就慢慢來嘛。

    而相比較蒙仲的從容,對面函谷關上的白起與司馬錯二人,可就沒有這麼從容不迫了。

    尤其是當他二人發現,方才引起整座關樓輕微顫動,居然是一顆足足一個合抱的石彈時,白起的心情愈發不能淡定了。

    見鬼了,那可是一塊重達幾十斤甚至上百斤的圓形石頭啊,魏軍到底是怎麼讓這樣一塊石頭飛躍將近一裡地,砸到他函谷關的城壁?

    要知道這個距離,就連弓弩都射不到。

    “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睜大眼睛注視著遠處魏軍陣前的一架架投石車,白起喃喃自語,滿臉見了鬼的表情。

    從旁,司馬錯捋著鬍鬚沉思著。

    不得不說,老將就是老將,論閱歷,自然不是白起這種毛躁的年輕人可比,只見司馬錯在沉思了半響後,徐徐說道:“倘若老夫不曾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數百年前先人發明的‘拋車’。”

    “數百年前?”白起聞言一愣:“何以我從未聽說過。”

    司馬錯捋著鬍鬚解釋道:“只因此物不利於作戰……當年周人發明拋車時,是為了擊毀商人的戰車,但因為效果不佳,故漸漸被人所遺忘。沒想到,那蒙仲居然也知曉此物,甚至於,造出此物來轟砸我函谷關的城壁……原來如此,看樣子,他也知道我函谷關堅不可摧,是故想要摧毀這座關隘的城壁……”

    “那……”白起欲言又止地看向司馬錯。

    仿佛是猜到了白起的心思,司馬錯微微搖了搖頭說道:“老夫只是曾經觀閱古籍時稍稍瞥見過,具體亦不清楚……”

    正在他們交談的時候,對面的魏軍再次開始投彈。

    只聽砰砰砰一陣悶響,又有二十枚石彈被高高拋起,朝著函谷關這邊飛來。

    “……”白起死死盯著那些石彈,一言不發。

    “砰!”

    又是一聲巨響,似乎又有一枚石彈砸中了函谷關的城壁。

    不等白起對此暗罵一聲,只聽嘩啦一聲巨響,關樓左側的偏樓位置,整個坍塌,引起了附近秦卒一陣驚慌失措的驚呼聲。

    “怎麼回事?”白起下意識地喝問道。

    其實在問這話的時候,他心中就已經得出了答案:肯定是那些石彈,碰巧砸中了關樓左側的偏樓。

    “萬歲!萬歲!”

    遠處的魏軍開始歡呼,顯然這些人也注意到了函谷關上一側建築的坍塌。

    見此,白起的面色變得愈發難看,沉聲問道:“立刻彙報損失情況!”

    片刻之後,就有秦卒過來彙報損失情況:“那二十塊石頭,有六塊落于關前的地面,三塊擊中城壁,兩塊擊中關樓左側,其餘好似飛到了關後……”

    值得慶倖,與一般的城池不同,函谷關的背後並非邑地——即人住的地方,而是函穀道,函穀邑在函谷關樓的西側,因此方才魏軍瞄準函谷關城樓的石彈轟砸,並沒有波及到關內的邑地,是故損失倒也並不嚴重。

    可雖說損失並不嚴重,但投石車這種攻城兵器對函谷關上的秦軍兵將,卻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畢竟那可是足足一人合抱的巨石,連屋樓都是砸塌,更何況是血肉之軀?

    對於人來說,這種巨石絕對是擦到就傷、砸到就死,絕無可能倖免。

    『那個混帳……』

    白起恨恨地咬了咬牙,心中暗罵蒙仲。

    曾幾何時,他自認為就算是蒙仲,也無法攻破這座函谷關,畢竟函谷關堅固易守,且坐鎮的大將又是他白起,縱使蒙仲再機智狡猾,也只能折戟於此。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那蒙仲也不知從哪本幾百年前的古冊中找到了拋車這種先人的造物,居然造出此物試圖來摧毀這座雄關。

    “這下麻煩了……”白起喃喃說道。

    他口中所說的麻煩,並非僅僅只指當下,相比較當下,他認為最最麻煩的,是中原各國終於有了一種可以攻破函谷關的辦法。

    要知道近幾十年乃至上百年來,函谷關始終是秦國與中原各國博弈的重要戰場,每當中原各國組織聯軍討伐秦國時,秦國幾乎都是在函谷關抵禦外敵,且最終借助這座雄關的堅不可摧,擊敗諸國聯軍。

    除了齊國的田章曾利用函谷關一帶的小道迂回繞到關後,借此偷襲函谷關奪下了這座關隘以外,函谷關從未失守過。

    也正因為如此,函谷關在中原極具名氣,各國都普遍認為,唯獨像田章那等名將可以攻破辭官,否則函谷關就是堅不可摧的。

    而如今,對面的蒙仲給中原各國指了一條明路:既然函谷關堅不可摧,那索性就借助古人所發明的拋車,將這座關隘的城壁摧毀即可。

    不難猜測,待蒙仲攻打函谷關的辦法傳開,傳到中原各國的君臣耳中,各國必定會紛紛效仿。

    到那時,秦國還能憑藉這座關隘抵擋住中原各國聯軍的攻勢麼?

    『必須得想個辦法反擊!』

    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可問題時,雖然對面魏軍的那些投石車攻擊間隔極長,但問題是它射程遠啊,縱使是弓弩也達不到那些投石車的攻擊距離,這如何反擊?

    正在白起沉思之際,忽然有一名秦將急匆匆奔至關樓這邊,來到白起、司馬錯二人身邊,抱拳說道:“國尉,司馬老,這樣下去不成啊,必須想辦法摧毀魏軍那種古怪的兵器。”

    白起轉頭瞥了一眼來人,正是向壽推薦而來的年輕將領,王齕。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用你來提醒我?』

    瞥了一眼王齕,白起冷冷說道:“回你自己的崗位去,王齕!”

    見白起態度冷淡,王齕有些激動地說道:“國尉,當務之急……”

    “夠了!”

    白起喝斷了王齕,冷冷說道:“你以為就只有你看得清局勢?要不要你來代替我發號施令?!”

    被白起喝了一頓,王齕當即低下了頭:“末將……不是這個意思。”

    從旁,司馬錯也知道白起此刻心煩意亂,咳嗽一聲作為提醒,繼而待白起轉頭看過來時,微微搖了搖頭。

    司馬錯的提醒,讓白起意識到自己情緒過大,他長長吐了口氣,恢復了平日裡的語氣說道:“王齕,你說地沒錯,此時應該果斷地出關迎擊,將魏軍那些古怪的兵器摧毀,但你看看城外的魏、趙、韓三軍,看看蒙仲的排兵佈陣,看看他把弓弩手都安排在什麼位置。……明白了麼?他正等著我軍出關呢!”

    而與此同時,仿佛心有靈犀似的,騎馬立於陣前的蒙仲抬頭看了一眼對面函谷關上的關樓,嘴角揚起幾分淡淡的笑意。

    “……死守可不是你的性格,來,出關來戰!”

    他低聲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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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 00:03:25 |只看該作者
第375章:函谷關首戰(二)

    “原來如此……”

    在聽到白起的解釋後,王齕這才恍然大悟。

    仔細一瞧關外魏、趙、韓三軍的弓弩手分佈,可不就是一個不縫邊的口袋麼,要是貿貿然出關迎擊,試圖摧毀魏軍那些古怪的攻城兵器,搞不好真如白起所言,還未等出關的士卒摧毀幾座那種古怪兵器,就會被魏、趙、韓三軍的弓弩手以亂箭射死。

    可問題是,死守關隘一味挨打也不是辦法啊!必須想辦法摧毀魏軍那些古怪的兵器。

    想到這裡,王齕欲言又止地看向白起:“還是國尉看得真切,末將敬服,只是……”

    仿佛是猜到了王齕的心思,白起目視著關外的魏軍,目視著那杆寫有“魏郾城君蒙”字樣的帥旗,鎮定說道:“不必過於擔憂,我大秦當年建造這座函谷關時,便指望這座關隘作為我大秦的屏障,又豈是區區幾座古怪兵器、幾塊飛石就可以摧毀的?就算是讓魏軍砸上一整日,也休想摧毀這座關隘!”

    說到這裡,他稍一思忖,旋即又說道:“眼下並不是出城迎擊的時候,我很瞭解蒙仲,他的進攻欲不亞於我,他絕不會滿足於眼下這微不足道的攻勢。……他也知道,單憑他那些古怪的兵器,仍不足以摧毀我函谷關,他之所以步步施壓,就是為了逼迫我方出關與他交戰。倘若我方仍守關不出,他必然會進一步對我軍施壓。比如說,將弓弩手調到陣前,朝我關上射擊。……到那時,我軍再迅速出擊,必有收穫!”

    “原來如此。”

    王齕恍然大悟,旋即他抱拳說道:“末將懇請出戰,為國尉摧毀那些古怪的兵器。”

    摧毀有什麼用?城外的魏軍還可以再造……該死的,蒙仲手底下那幫斥候都是吃素的麼?到現在還未發現那條僻徑麼?

    心中暗道幾句,白起目視著城外的魏軍,徐徐點了點頭:“好!此事就交給你,希望你莫要辜負向將軍對你的期待。”

    “喏!”

    王齕心滿意足,抱拳領命而去。

    看了一眼王齕離去的背影,司馬錯微微一笑,委婉地說道:“看得出來,是很不錯的年輕人,稍微耐心一些如何?”

    白起看了一眼司馬錯,沒有說話。

    他知道司馬錯看得出來了,而事實上也確實是如此:對面的蒙仲,讓他有些急躁了,以至於前來提出建議的王齕其實也沒什麼錯,卻被他喝斥了一番。

    沉默了片刻後,白起沉聲說道:“王齕說得不錯,必須想辦法摧毀魏軍那些拋車。……雖然縱使摧毀了這些拋車,魏軍仍可以繼續打造,但最起碼在今日可以迫使蒙仲退卻。我欲在蒙仲變陣後出城,司馬老意下如何?”

    “唔……”司馬錯捋著鬍鬚思忖了片刻,點點頭說道:“為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意見一致,就等著關外的魏、趙、韓三軍變陣。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關外的魏軍士卒們開始敲擊手中的兵器與盾牌,且口中高呼:“必勝!必勝!必勝!”

    在微微一愣之後,白起與司馬錯的面色都頓時沉了下來。

    擊盾示威?威懾敵軍?

    這可是他秦軍一貫的做法啊……

    什麼時候被魏軍,不,被蒙仲的方城軍偷學了去?

    在白起與司馬錯面色難看之時,蒙仲卻是暗暗偷笑。

    不得不說,秦軍擊盾示威的那套動作,雖說有消耗士卒體力之嫌,但對己方聲勢的助益卻是巨大,因此蒙仲毫不猶豫地將其偷學了過來,今日反過來用在秦軍身上。

    “梆梆梆!”

    “必勝!”

    “梆梆梆!”

    “必勝!”

    在樂進的副將於應的授意下,一萬余方城軍士卒奮力擊打手中的兵器與盾牌,每敲三下便高呼一聲必勝,起初聲音還有些混亂不齊,但漸漸地,這一聲聲吶喊變得越來越整齊,仿佛聚攏成驚濤駭浪,不止是對方城軍,就連趙、韓兩軍,在聽到這一聲聲吶喊後,亦逐漸感覺心潮澎湃,仿佛體內湧出了使不完的力氣。

    “示威麼?”

    廉頗轉頭看向方城軍的位置,心中很是驚訝。

    畢竟這年頭膽敢挑釁秦**隊的他國將領,著實是鳳毛麟角。

    還沒等他感慨完畢,他忽然聽到身後的晉鄙軍亦傳來了類似的吶喊聲。

    顯然,晉鄙軍在效仿方城軍。

    轉頭一瞧不遠處的晉鄙,卻見對方略顯得意的看了眼自己。

    ……你在得意什麼?效仿方城軍而已,值得你如此得意麼?

    廉頗實在不能理解那晉鄙的想法,在冷冷瞥了一眼對方後,低頭對身邊的近衛說了幾句,叫他傳遞命令至他的副將,使他麾下趙軍亦效仿方城軍,擊打盾牌,高呼必勝。

    晉鄙軍、廉頗軍,再加上隨後的韓足軍,在方城軍的引導下,魏、趙、韓三軍整整四萬士卒,在經過一小段時間的磨合後,齊刷刷地擊打盾牌或敲擊兵器,製造出響聲,且同時高呼必勝,那一聲聲敲擊,一句句吶喊,仿佛溪流彙聚成怒濤,聲勢浩大。

    在這聲勢浩大的示威面前,縱使是函谷關上的秦軍士卒,亦不由地開始呼吸急促,神色慌張,儼然是被敵軍的威勢奪了心志即影響了心態與鬥志。

    “啪。”

    白起的拳掌重重砸在面前牆垛上,神色極其難看地罵了幾句。

    只可惜他的罵聲,卻幾乎被關外魏、趙、韓三軍的示威響聲所掩蓋,除了就在身邊的司馬錯,怕是幾乎沒人能聽仔細他究竟罵了些什麼。

    要反擊麼?

    白起回頭看了幾眼關樓附近的秦軍士卒們,本打算讓士卒們回應敵軍的示威,但在思忖了一下後,他最終放棄了這個打算,瞅著關外遠處那面蒙仲的帥旗罵了一句:“混帳。”

    也是,現如今函谷關上根本沒有能反制魏軍那種拋車的手段,有什麼底氣對關外敵軍的威懾做出回應?

    更何況,他也不想打草驚蛇,讓蒙仲察覺到什麼。

    總之,先忍著吧,等到蒙仲變陣,派弓弩手上前,介時再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的傢伙!

    想到這裡,白起強行將心中的怒火壓了下來,悶聲不響地盯著關外的魏軍。

    但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足足一刻時之後,待等魏、趙、韓三軍逐漸停止吶喊示威,那蒙仲還是沒有變陣的打算,仍就只有那些投石車在一刻不停地朝著函谷關拋射巨石。

    怎麼回事?

    蒙仲為何突然變得如此保守?

    不得不說,白起對此有些難以理解。

    他絕不相信蒙仲今日率領四萬軍隊浩浩蕩蕩前來攻城,結果從頭到尾就只有那足足二十架拋車在做攻擊。

    這根本不是蒙仲的兵法。

    ……你在等什麼?

    白起暗暗想道。

    而與此同時,趙將廉頗亦在詢問蒙仲類似的問題:“郾城君,秦軍仍是守關不出,似眼下情況,我軍是否該做進一步的逼迫?”

    聽聞此言,蒙仲轉頭看了一眼最近的一面旗幟,那是晉鄙軍的魏字旗幟。

    “先等等。”他平靜地說道。

    正如白起所猜測的那樣,蒙仲從一開始就不想強攻函谷關,只因為強攻會使他麾下的魏、趙、韓三軍出現嚴重的死傷,因此最佳的辦法,即逼迫函谷關上的秦軍出關與他交戰。

    而那二十座投石車,正是他用來對關上秦軍施壓,逼迫對方出關應戰的底氣。

    確實,投石車這種利器,確實可以摧毀函谷關,但問題是想做到這一點需要大量的投石車,比如一千架投石車,朝著函谷關轟炸個把月,足以將這座天下第一雄關砸得面目全非、破碎不堪,但問題是蒙仲哪來這個時間?

    因此從一開始,蒙仲就是拿投石車當做威懾秦軍的籌碼使用,而從未指望用它轟塌整座函谷關。

    但不知為何,這次對面的白起異常的保守,居然不派兵出城摧毀他這些投石車,甚至於,都沒有叫麾下的士卒對他魏趙韓三軍的示威舉動做出回應……

    “……過於老實了呀,實在不像是白起。”

    想到這裡,蒙仲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可以想像,倘若白起當真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忍氣吞聲,不回應他的挑釁,那麼這傢伙此刻的面色肯定是相當的精彩。

    就在他心中暗笑時,忽然有身邊的近衛提醒道:“郾君,起風了。”

    蒙仲轉頭一瞧最近的幾面魏字旗幟,果然看到這幾面正在風中飄搖,朝著函谷關的方向。

    是的,這個時節的風向,大多是東南風,而眼下魏、趙、韓三軍,就在函谷關的東側,從鳥瞰來看呈一段圓弧,隱隱罩住了函谷關的關城與關邑。

    換而言之,此刻起風,對於蒙仲軍一方來說,是非常有利的,可以有效地加強弓弩手的射擊距離。

    當然了,前提是風力並不是非常強勁,不至於將弓箭、弩箭刮跑。

    “晉鄙、廉頗、韓足!”

    深吸一口氣,蒙仲正色喚道。

    聽到這話,晉鄙、廉頗、韓足三人立刻端正神色,拱手抱拳:“在!”

    只見蒙仲注視著遠處的函谷關,沉聲說道:“時機已至,立刻遣弓弩手上前,對函谷關做覆蓋式的射擊。”

    “喏!”三人抱拳應道。

    旋即,在蒙仲的命令下,魏、趙、韓三軍各派弓弩手來到陣前,借助風力朝著函谷關展開齊射,其中不乏有火箭,意在點燃關內的建築。

    而同時,魏軍的二十架井闌車,亦徐徐朝函谷關推近了一段距離,繼而有許多弓弩手登上車頂,朝著關城展開射擊,意在壓制關牆上的秦軍弓弩手。

    而此時,函谷關上的秦軍弓弩手們亦展開了反擊,兩軍弓弩手隔著百余步的距離展開對射,但由於起風的關係,魏、趙、韓三軍弩手們射出的箭矢顯然更具射程上的優勢,反觀秦軍射出的箭矢,大多都在預期範圍內便無力地掉落下來。

    見此,關樓上的司馬錯恍然大悟,捋著鬍鬚驚歎道:“原來如此,原來他方才按兵不動,是在等起風……這個蒙仲……”

    他搖了搖頭,並沒有說完後半句感慨。

    因為沒有意義,誰不知對面的蒙仲不簡單?

    聽到這話,白起輕哼一聲,故作不在意地說道:“六七月,本就是東南風盛行,沒什麼大不了的。”

    話雖如此,但他心中還是很佩服蒙仲的。

    畢竟蒙仲每一步行動都有效地克制了他秦軍,這才是身經百戰的名將所具備的考量,相比較蒙仲,白起回憶曾經與他打過交道的趙將李躋、韓徐,在這方面簡直就是一塌糊塗。

    果然,只有擊敗這樣的對手,才能體現他白起的價值!

    攥了攥拳頭,白起的鬥志仿佛被點燃了。

    此時他耳邊,仿佛又回蕩起了穰侯魏冉對他說過的那句承諾。

    「……只要你擊敗蒙仲,我便奏請大王,封你為武安君。」

    想要擊敗蒙仲、一雪前恥的鬥志,再加上穰侯魏冉的承諾,這使得白起此刻的情緒異常的高漲,他高聲喝道:“王齕呢?可已準備好出擊?!”

    當即,便有幾名跑到城牆的內側,朝著關內城門底下喊話:“王齕將軍,國尉問你是否已經準備好出擊?”

    此刻正在城門內側候命的王齕一聽,當即高聲喊道:“請回稟國尉,末將已準備就緒。”

    聽到這話,那幾名秦卒立刻回稟白起。

    白起一聽,當即揮手下令道:“開城門!”

    一聲令下,函谷關關樓下方的三個城門洞同時徐徐敞開,秦將王齕率領著不計其數的秦卒,從其中奔出,仿佛洪水般朝著遠處的魏、趙、韓三軍湧去。

    “殺!”

    因為魏、趙、韓三軍方才的示威而憋了一肚子怒火的秦卒們,此刻爆發出一股震天般的咆哮。

    “唔?”

    對面的蒙仲立刻就注意到了函谷關前的驚變,哭笑不得之餘,亦頗有些無奈。

    “居然選擇在這個時候殺出來麼?哼,憋了許久吧?”

    瞥了一眼函谷關方向,蒙仲下令道:“叫弓弩手們徐徐後撤,步卒上前抵抗敵軍。……晉鄙、廉頗、韓足,你三人立刻回歸軍中。”

    “喏!”

    三人抱拳領命,除晉鄙因為軍隊就在此地而沒有離開外,廉頗、韓足當即騎乘戰馬、乘坐戰車,返回其各自的軍中。

    此時,晉鄙欲言又止地對蒙仲說道:“郾城君,秦軍既出關應戰,不如您到中軍去?在下擔心待會無法顧忌郾城君。”

    蒙仲笑著說道:“無妨,晉司馬只管指揮士卒即可,別看我這樣,我其實亦有自保之力。”

    “不不不,在下不是說郾城君沒有自保之力……”

    晉鄙連忙解釋道,不過看他神色,卻不是很有說服力。

    從旁,正準備返回中軍的樂進,在聽到晉鄙這話後暗暗好笑。

    不得不說,隨著蒙仲的名氣越來越大,世人逐漸都知道他是莊周、惠施、孟軻三位聖賢的弟子,因此潛意識中難免誤會蒙仲是一個偏向于智將的統帥,然而樂進卻知道,這個所謂的智將,單論個人武力其實在他方城軍足以排入前三,比他樂進這個方城軍的前軍先鋒大將還要猛,只不過蒙仲幾乎不曾展露個人實力罷了。

    想想也對,倘若落到連作為主將的蒙仲都需要親自上陣殺敵的境況,方城軍基本上也就是離戰敗不遠了。

    “行了行了,阿仲,你在這裡,晉司馬他壓力很大,還要分心來保護你,你還是跟我到中軍去吧。”

    在蒙仲、樂進二人身邊近衛的莫名笑容中,樂進把蒙仲拉走了。

    雖然不明白蒙仲、樂進二人身邊的近衛們為何會露出那種古怪而不失禮貌的笑容,但正如樂進所言,蒙仲離開後,晉鄙確實少了幾分顧慮。

    只見他目送著蒙仲、樂進等人走出十幾丈遠,旋即轉身面向正以兇猛之勢朝著這邊沖來的秦軍士卒們,高聲呼喝道:“河東軍聽令,殺光這些該死的秦人!”

    說罷,他右手一伸,身邊的近衛立刻遞上了他的兵器,一柄丈餘的鐵質戈矛。

    只見他單手舉著戈矛指向迎面而來的秦軍,厲聲喝道:“殺!”

    一聲令下,他率先朝著那些秦卒奔去,而附近他麾下的士卒們,亦一個個沖向秦卒。

    論氣勢,晉鄙軍毫不遜色迎面而來的那些秦軍士卒。

    可能是聽到了身背後的動靜,正跟著樂進返回中軍的蒙仲停下了腳步,有些驚訝地看向晉鄙軍,看向晉鄙所在的方向。

    儘管場面已有些混亂,但他還是可以看到,晉鄙身先士卒,率領著麾下魏卒朝著迎面而來的秦卒,氣勢十足地展開了衝鋒。

    “……”

    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很粗暴的戰法啊,對吧?”

    從旁,樂進感慨地說出了蒙仲的心聲。

    “唔。”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方城軍,是蒙仲等人親自訓練的,注重以陣勢破敵,說白了,每一名方城軍士卒都被要求與同伴合作,整齊一致,畢竟這樣能有效地減少己方的傷亡。

    但晉鄙軍,或者說河東魏軍不同,從晉鄙下達殺敵的那一刻起,晉鄙軍的步卒陣型就已經有些混亂了,頗有些各自為戰的意思。

    可就是這樣一支亂了陣型的軍隊,卻在晉鄙的率領下,反過來殺入了秦軍的腹中。

    對此蒙仲只能說,不愧是魏武卒!不愧是魏國經過層層篩選、層層選拔而聚攏的銳士!一般的軍隊根本擋不住這種如狼似虎的軍隊。

    “河東猛夫晉鄙在此,秦將速速前來受死!”

    只見在亂軍之中,晉鄙手持那杆巨大的戈矛大打四方,縱使是秦軍的士卒們,亦被這位猛將的實力所震驚。

    然而,卻仍有人不服。

    這個人,正是趙國的將領,廉頗。

    ……哼,這晉鄙,也就那點程度而已。

    當晉鄙於亂軍中大殺四方時,趙將廉頗毫不示弱,於側旁一舉殺入秦軍的側翼。

    並且,他直奔著秦將王齕所在的位置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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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 00:03:42 |只看該作者
第376章:王齕與廉頗

    秦國的軍卒,因作戰能力強悍而在中原享有虎狼之師的稱譽,但倘若對手是魏國的武卒,那麼就算是秦國的士卒,亦難免會陷入苦戰。

    這不,方才從函谷關內殺出的這波秦卒,看似氣勢洶洶,奔跑時好似連大地都在顫抖,仿佛有移山填海之威,但當他們與晉鄙軍狠狠衝撞在一起之後,這支秦軍此前那兇橫的氣勢,立刻得到遏制。

    “河東猛夫晉鄙在此!”

    嘶喊著此類的口號,魏將晉鄙揮舞著粗大而沉重的鐵質戈矛,身先士卒廝殺於戰場的最前線,只見他奮力揮舞手中那沉重的戈矛,一次又一次地掄向迎面而來的秦卒,繼而將對方連人帶盾擊飛出去,數步之內,竟無秦卒還能站立。

    不得不說,晉鄙那堪稱恐怖的臂力,簡直天下罕見,縱使是在蒙仲的印象中,恐怕也只有趙國的廉頗才可以與其相提並論。

    當然,單獨一頭猛虎其實並不算最可怕,可怕的是,這頭猛虎還率領著一群兇橫的豺狼,此刻的晉鄙軍正是如此,非但主將晉鄙武藝超群,就連軍中的魏卒們,亦是一個個勇猛過人,悍不畏死,以至於秦卒此前那兇狠的氣勢,硬生生被這支魏軍所壓制。

    “河東軍!他們是河東軍!”

    “魏國的河東軍!”

    有知情的秦卒們,在看到那面“魏河東軍”的旗幟後,對眼前那些兇狠程度完全不亞于他們的魏軍心生了恐懼。

    這也難怪,畢竟魏國的河東軍名聲在外,在魏國與秦國長年累月的征戰中,魏國的河東軍便屢屢作為其中的主力軍,這支幾乎完全由魏武卒組成的軍隊,秦國的軍隊以往沒少與他們打交道。

    因此曾有人言,河東武卒在,河東郡便在;河東武卒亡,則河東郡必亡。

    河東魏武卒,正是魏國對抗秦國僅有的幾分底氣。

    正因為如此,當年蒙仲在伊闕之戰時力挽狂瀾,拯救了近四五萬幾近崩潰的河東魏卒,著實是有天大的功勞于魏國,這一點,就算是與蒙仲不對付的國相田文也不能否認。

    而如今,這支當年被蒙仲所拯救的河東魏卒,在此番討伐秦國的戰爭中,展開了對秦人的報復,只見那些身披三層厚甲的魏武卒,不避戈矛、不避箭矢,縱使秦卒前赴後繼地湧上來,卻依舊強行將其擋回去。

    每當一名魏武卒踏前一步,便有至少兩三名秦卒倒地,而最最令人震撼的是,這兩三名秦卒的犧牲,未必能換來一名魏武卒的戰死。

    當然了,其實就算是被譽為中原最強軍隊的魏武卒,他們與秦卒的實力差距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主要原因還是兩軍士卒武器裝備的關係,身披三層厚甲的魏武卒,哪怕不配備盾牌,他們在戰場上的存活能力也是非常可觀,除非是像伊闕之戰時那般倉促應戰,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遭到了敵軍的偷襲,否則只要在有準備的情況下,魏武卒的作戰能能力與存活能力,都是頗為可觀的。

    這不,僅僅只是不到一刻辰的工夫,秦將王齕所率領的秦軍,就被河東魏軍逼得不斷後退。

    看到己方逐漸出現明顯的劣勢,王齕臉上露出了幾許驚容。

    被秦將向壽提拔推薦的他,此次算是初出茅廬,雖然曾經也聽說過魏國的河東武卒如何如何強悍,但他仍不認為可以正面戰勝他秦國的軍隊,直到今日親眼看到他這才意識到,魏國的魏武卒,確實擁有著正面壓制他秦國士卒的作戰能力。

    明明是為了擊毀魏軍那些古怪的戰爭兵器而出關,結果卻被魏軍擋住了去路,非但一步也無法前進,甚至被迫步步後退,這巨大的反差,讓王齕不由地急切起來,迫切想要改變這個漸漸出於劣勢的趨向。

    他的目光,落在了遠處正大殺四方的魏將晉鄙身上。

    那應該就是這支魏軍的大將……

    想到這裡,王齕正準備殺上前去,想辦法將那名自稱河東猛夫的魏將擊殺,借此挽回劣勢,忽聽他身邊有近衛驚呼道:“將軍,左側!左側有敵軍殺過來了!”

    “什麼?”

    王齕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左側,也就是北面的方向,繼而眼中瞳孔猛地一縮。

    原來,就當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的魏軍時,趙軍居然繞到了他們的北側,從他們的側翼發動了突襲。

    而更讓王齕感到心驚的是,趙軍為首的一員大將,左手持矛、右手持劍,揮砍大開大合絲毫不避讓戈矛箭矢,仿佛殺雞屠狗般屠殺著阻擋在他面前的秦軍,簡直比那個自稱河東猛夫的魏將晉鄙還要兇猛。

    那樣的猛將,居然有兩個?

    那一瞬間,王齕亦不禁為之錯愕。

    雖說他對自己的武力也頗有自信,但也架不住對面的聯軍有兩名毫不亞于他的猛士啊。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己方軍勢的右側,見右側也就是南面戰況尚可,並未被韓軍所擊破,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氣。

    這會兒要是韓軍中再冒出一個這般的猛士,那他實在是抵不住了。

    奔著我……不,是奔著我的將旗而來的麼?

    冷靜下來注視著遠處那名勇猛難擋的趙將,王齕亦察覺到了對方的意圖。

    不可否認,對面那名趙將確實勇猛非常,但他王齕亦怡然不懼!

    而與此同時,趙將廉頗正迅速朝著王齕所在的位置殺去,確切地說,是朝著王齕的那杆將旗殺去,期間擋在面前的秦卒,皆被他與他麾下的趙軍無情地殺死。

    眼瞅著距離那杆將旗越來越近,廉頗心下暗暗偷笑。

    待等殺掉這支秦軍的將領,將首級丟到晉鄙面前,看那傢伙還有什麼話說!

    抱著這個念頭,廉頗迅速率領麾下趙卒擊穿了秦軍的側翼,殺到了秦軍的腹中,繼而左右張望,尋找著疑似秦將的人。

    旋即,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王齕身上,畢竟王齕周圍圍著十幾名近衛,怎麼看都像是秦軍的將領。

    應該就是他了!

    心中暗道一聲,廉頗當即朝著王齕殺了過去。

    此時,亦有秦卒察覺到了廉頗的意圖,當即有一名秦卒驚呼道:“擋住他!莫要讓他闖到將軍……”

    “聒噪!”

    廉頗左手一論手中的戈矛,頓時將那名出言提醒的秦卒擊入了人群,瞬間淹沒不見。

    然而那名秦卒的驚呼聲,還是驚醒了附近的秦卒們,他們不顧一切地朝著廉頗殺去,試圖擊退、甚至殺死這名疑似趙軍大將的人物。

    “滾開!”

    廉頗哪有閒情跟這幫小卒糾纏,掄起戈矛迫使對方後退,但奈何秦軍軍紀嚴明,縱使沖上前來的那些秦卒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廉頗等人的對手,但還是義無反顧地殺了上來。

    被這群秦卒糾纏地無法前進,廉頗亦是怒火中燒,只見他仿佛下了什麼決定似的,不再僅僅只用手中的戈矛驅趕秦卒,右手的利劍亦奮力揮動起來。

    跳擊、掄劈,幾乎只是在眨眼工夫內,廉頗便殺了數名沖到他面前的秦卒,秦卒們那溫熱的鮮血幾乎將他澆了個遍,使得他看起來更為猙獰,令人畏懼。

    忽然,廉頗好似預感到了什麼,本欲揮劍將一名秦卒殺死的他,突然一腳將對方踹飛,繼而猛地轉身,有手中的利劍彈開了一柄刺向他咽喉的戈矛。

    他定睛一瞧,這杆偷襲他的戈矛,其主人不就是方才被眾多秦卒簇擁著的秦將麼。

    “秦人,難道都是些只會偷襲耍詐的無恥之徒麼?”目視著面對那名面無表情的秦將,廉頗冷笑著嘲諷道。

    對於廉頗的嘲諷,王齕無動於衷,在他看來,無論是使用什麼詭計、伎倆,只要能殺掉眼前這個趙將,再殺掉那個魏將晉鄙,哪怕因為偷襲而被人恥笑也是值得的。

    名聲?秦國的將軍不需要好名聲!

    只需要勝利!

    絲毫沒有與廉頗搭話的意思,王齕第一時間發動了攻擊,手中的戈矛狠狠掄向廉頗的脖子。

    見此,廉頗嗤笑一聲,看似隨意地抬臂一擋,沒想到對方的這一擊力量非常剛猛,單手持劍的他,竟然無法將這一擊彈開,以至於當對方的戈矛堪堪將要砸到他的脖子時,他於千鈞一髮猛地向後一仰,繼而轉身用手中的利劍在地上一撐,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王齕的這一擊。

    旋即,他迅速後撤了幾步。

    “你這傢伙……”

    眼也不看,隨手掄動左手的戈矛,將一名試圖偷襲他的秦卒甩飛,廉頗頗感驚訝地看著不遠處的王齕,繼而舉起右手的利劍,指著王齕沉聲質問道:“報出名來,秦將!”

    “王齕!”

    王齕沉聲道出姓名,繼而雙腳一蹬,整個人躥向廉頗。

    見此,廉頗一雙虎目頓時一凝,立刻朝著王齕的面門甩出右手的利劍,只見那柄利劍嗖地一聲便飛到了王齕的面前。

    然而,王齕卻面不改色,僅僅只是一個側身便避開了這柄劍,但聽一聲慘叫,這柄利劍刺入了王齕身後一名秦卒的腹部,透體而過。

    一擊不中,廉頗臉上絲毫沒有沮喪之色,因為他也沒指望這樣能夠傷到王齕。

    他之所以要捨棄那柄劍,那是因為在方才的交手中,他已經發現對方的臂力非常強勁,雙手同時操持兩柄武器的他,面對一個雙手持戈的敵將,在力道上著實有些吃虧。

    而眼下嘛……

    “來得好!”

    但聽廉頗一聲暢笑,雙手持戈的他,奮力揮出一擊。

    只聽梆地一聲巨響,他與王齕手中的戈矛狠狠擊在一處,那反震之力,震地二人都有些雙手發麻。

    “好小子,臂力驚人啊,不過比起廉某,你還差點!”

    口中說著嘲諷對方的垃圾話,廉頗手中的動作毫不停頓,一杆戈矛揮舞著颯颯生風,但聽一聲聲叮叮噹當的脆響,王齕在與廉頗的力拼中不斷後退。

    此時的王齕才意識到他錯估了這名趙將的實力,對方的臂力,遠在他估算之上,比他的臂力還要強上一線。

    不過……

    ……我未必會輸!

    猛然間,王齕整個人側身一閃,驚險地避開了廉頗的一記戈矛直刺,旋即,只見他奮力抽回刺出的戈矛,鋒利的橫刃狠狠地割裂了廉頗右側腰部的甲胄。

    當即,廉頗皺皺眉,向後躍了一步。

    旋即,他伸手摸了摸腰間。

    擊中了?

    王齕重新擺了架勢,時刻注意著廉頗的神色。

    從對方的神色判斷,他方才應該是割傷了對方,但可惜對方身上一片血污,根本分不清對方的腰際是否正在淌血,他只能從廉頗的神色來判斷。

    而就在他暗自猜測時,他忽然看到面對的廉頗在片刻的沉默後,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是的,廉頗確實受傷了。

    作為沙場宿將,廉頗曾不止一次負傷,甚至於,記得曾經與蒙仲的幾次交兵中,他好幾次深陷重圍,險些被蒙仲麾下的士卒殺死,相比之下受點小傷,有什麼關係?

    不過話說回來,在與敵軍將領單打獨鬥的情況下負傷,這對於廉頗來說還真是頭一回。

    “王齕……我記住你了。”

    只見廉頗疑似贊許、欣賞的目光看著王齕點了點頭,旋即舔了舔嘴唇,仿佛見獵心喜般,大聲吼道:“再來!”

    說罷,他也不等王齕有何反應,便揮舞著戈矛再次殺了過來,且揮舞戈矛的力道,明顯比起剛才更為剛猛。

    這傢伙……方才居然還有留力?

    連續拼了幾回合,王齕越打越是心驚。

    與他的戰鬥方式不同,廉頗的打鬥更莽,渾身上下透露著一股悍不畏死的氣息,以至於哪怕他借助巧力割傷了廉頗,使廉頗負了一些輕傷,但換來的,卻是廉頗更加兇猛的反擊。

    我恐怕無法擊敗他……

    心驚之余,王齕逐漸意識到了這一點。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有趙卒呼喊廉頗:“司馬!司馬!秦軍派出了援軍,正在攻擊我軍的側翼!”

    什麼?

    廉頗微微一驚,揮動戈矛逼退王齕,同時轉頭看向西側。

    他此時才發現,函谷關不知何時又派出了一支秦軍,正在攻擊他趙軍。

    糟糕的是,他趙軍將主要注意力都投向了王齕的這支秦軍,以至於竟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那支秦軍的接近。

    莫非這王齕,只是誘餌?

    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王齕,廉頗心中驚疑不定。

    其實這時候,王齕心中亦是驚詫不已,畢竟白起可沒告訴過他會派遣援軍。

    當然,白起也無需向他解釋。

    看看王齕,再看看西北側正在攻擊他趙軍的秦軍援兵,廉頗略一猶豫,也顧不得向王齕放什麼狠話,果斷地率領著附近的趙軍士卒後撤,畢竟再耽擱下去,他麾下的軍隊就要被秦軍的援兵鑿穿了。

    “將軍。”

    在廉頗後撤的同時,王齕的近衛們便奔到了自家將軍身邊,一方面檢查王齕的傷勢,一方面詢問王齕:“不派人追趕那趙將麼?”

    注視著廉頗撤離的背影,王齕搖了搖頭,說道:“那趙將很是厲害,尋常人過去只是送死,不必追了。”說著,他問道:“支援我軍的將軍是誰?”

    有知情者立刻稟報道:“乃晉鄺、孟軼、仲胥三位將軍。據傳令卒回稟,孟將軍正在攻擊趙軍,仲將軍在攻擊韓軍,至於晉鄺將軍,看似正與我軍匯合,助我軍重組陣勢。”

    看了一眼南北兩側的戰況,王齕忽然陷入了沉默。

    不得不說,這三支援軍來得很及時,剛好在南北兩側趙韓軍隊將注意力落在他王齕軍身上時,驟然從函谷關殺出,使得趙韓兩軍來不及反應,無法及時轉換攻擊方向,以至於被孟軼、仲胥二軍占到了先機。

    只是這樣一來,他王齕以及他麾下的士卒,豈非只是一個誘餌?僅僅只是一個吸引魏、趙、韓三軍注意力的誘餌?

    回想起自己率軍出關前,白起還曾叮囑自己莫要辜負向壽將軍對自己的期待,王齕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但片刻後,他攥緊的拳頭卻又鬆開,旋即,他長長吐了口氣。

    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責怪白起將他與他的士卒視為誘餌,畢竟他確實沒能做到他許下的承諾。

    他太小看郾城君蒙仲麾下的這三支魏趙韓三國的軍隊了。

    單單只是那個趙將,便讓他難以擊敗,更別說還有一個不安于那趙將的魏將晉鄙。

    深吸一口氣,王齕冷靜地下令道:“傳令下去,與晉鄺將軍的軍隊合兵一處,共同衝擊魏軍!今日,必須摧毀魏軍那些可怕的兵器!”

    “喏!”

    而與此同時,廉頗也已經撤到了他趙軍的腹中。

    可正當他準備率領士卒展開反擊時,忽然有方城騎兵前來向他傳達了蒙仲的將令:“郾城君有令,命廉司馬率領趙軍徐徐後撤……”

    一聽這話,廉頗當即有些氣惱,皺著眉頭說道:“後撤?我軍還未敗!……請轉告郾城君,再給我一些時間,廉某必將殺退那支秦軍。”

    聽聞此言,那名方城騎兵和善地解釋道:“廉司馬誤會了,郾城君並非認為貴軍戰敗,支援的秦軍只不過是趁貴軍不備而已,但是,眼下貴軍先機已失,為避免更多的趙卒無謂的犧牲,郾城君希望廉司馬稍稍退一退,哪怕後撤個一兩裡重整軍勢也好。”

    聽到這樣的解釋,廉頗心中好受了些,點點頭說道:“在下……遵命。不過,我軍若退,秦軍必然追擊……”

    “這個無妨,郾城君已命樂進、於應二將,分兵援護貴軍與韓軍。”

    聽聞此言,廉頗臉上微微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

    要知道在以往的聯軍中,出身一國的將領或統帥,基本上不是很在意其他國家軍隊的傷亡情況,比如當年伊闕之戰的公孫喜,就恨不得暴鳶率領的韓軍先跟秦軍殺個兩敗俱傷,好讓他魏軍坐享勝利。

    可那蒙仲,卻似乎連麾下別**隊的士卒也很看重。

    怎麼說呢,就人品而已,確實讓人頗為安心,至少不必擔心會被出賣什麼的。

    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廉頗抱抱拳說道:“請回稟郾城君,請給廉頗半個時辰重整軍勢,介時,我趙軍將再複殺至,與貴軍一同擊潰秦軍!”

    “在下一定轉達。”

    負責傳令的方城騎兵點點頭,旋即撥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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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發表於 2019-12-1 00:03:55 |只看該作者
第377章:暫退

    時間回溯到一刻時之前,即王齕軍與晉鄙軍剛剛交匯不久的時候,從前軍撤到中軍的蒙仲,轉移到了中軍附近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坡上,以便縱覽整個戰場,指揮全域。

    旋即,他便看到了廉頗軍與韓足軍不約而同從側翼夾攻王齕軍的那一幕,且對此稍稍皺了皺眉。

    怎麼說呢,他覺得殺出函谷關來的秦軍過於魯莽了,明明他聯軍方已很明顯地將主要戰鬥軍隊一字擺在前陣,可這支秦軍還是一往無前地沖了上來,難道對方不明白一字陣的後續便是兩翼包抄麼?

    要知道這支秦軍的兵力並不多,撐死了五千人左右,何來的底氣強行突襲晉鄙、廉頗、韓足三人整整三萬人左右的防線?

    『……到底想做什麼?』

    抬頭瞥了眼遠方的函谷關,蒙仲微皺著眉頭徐徐吐了口氣。

    他感覺有點猜不透對面白起的想法。

    按照常理,這支秦軍此刻殺出,明擺著就是為了摧毀他魏軍的投石車,但派出一支人數在五千左右的軍隊一股腦地沖上來,就想攪亂他聯軍陣前的三支萬人軍隊?你白起這是在小看誰呢?!

    當然,話雖如此,但蒙仲絕不認為白起會小看他,就像他從不敢小瞧白起一樣,但這次白起這盲目、粗暴的出擊,著實有些讓他摸不著頭腦。

    直到他看到廉頗與韓足二軍徐徐從兩側對這支秦軍展開攻勢,他這才有所醒悟:這支秦軍,莫非是個誘餌?

    就當為此暗暗猜測之際,他忽見遠方的函谷關再次開啟城門,旋即,又有無數秦軍源源不斷地從關內湧出,以飛快的速度,仿佛兩柄尖刀似的,朝著廉頗、韓足二人的軍隊刺了過去。

    這一刻蒙仲便明白了,最先殺出函谷關的秦軍,真的只是一隻誘餌,目的就是為了誘使在他聯軍側翼的趙、韓兩軍,改變陣型去進攻那支作為誘餌的秦軍,為後續真正肩負突襲任務的秦軍創造有利的戰場條件。

    『約五千人的軍隊,就這樣毫不留情地犧牲,只為給己方創造有利的條件,白起……你還真的是一點都不曾改變。』

    微微搖了搖頭,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他不是第一天認識白起,在他的印象中,白起就是這麼一個為勝利不擇手段的男人,心狠手辣的他會用強硬的手段脅迫他國平民來創造取勝的機會,同樣,也會為了勝利毫不猶豫地犧牲麾下的兵將,著實是詮注了什麼叫做慈不掌兵。

    深吸一口氣,蒙仲沉聲下令道:“傳令,令廉頗、韓足二人徐徐後撤,重整軍勢。再令樂進、於應二人分兵頂替趙韓兩軍的位置,援助趙韓兩軍後撤……”

    聽到這話,蒙仲這邊有近衛驚奇地問道:“郾君,這會兒便叫趙、韓兩軍後撤?在下斗膽說一句,趙韓兩軍未必不能擋住那兩支秦軍援兵的攻勢。”

    聽到近衛的疑問,蒙仲點點頭解釋道:“我也知道趙韓兩軍未必不能擋住那兩支秦軍的攻勢,但此刻趙韓兩軍士卒的注意力,恐怕還在那支作為誘餌的秦軍身上,恐怕有許多趙、韓兩軍的士卒都未曾注意到側翼即將遭到又一支秦軍的突襲,如此倉促應戰,趙韓兩軍的傷亡必定會很難看。……今日不過是首日對函谷關的試探,我的本意只是試探試探對面白起的應對之策,順便磨合磨合麾下三軍,沒必要為了與秦軍爭鋒相對,而使得趙韓兩軍出現巨大的傷亡。”

    聽聞此言,眾近衛們面面相覷。

    期間有一名蒙邑子弟出身的近衛小聲說道:“趙韓兩軍傷亡如何,與我等何干?何必為了援助趙韓兩軍而派上我方城軍?”

    蒙仲其實有聽到這句話,但他假裝沒有聽到。

    或許這名近衛其實說得也沒錯,蒙仲作為魏國的將領,只需看管好河東軍與方城軍即可,管趙、韓兩軍做什麼?

    只不過蒙仲覺得,既然廉頗、韓足二人以及他二人麾下的兵將眼下皆在他麾下聽用,聽從他的指示,那麼他也應當為這兩支軍隊負起責任,不能因為這兩支軍隊是別國軍隊便對他們的傷亡視若無睹,他覺得,這才是身為將領應履行的義務與職責——哪怕轉過年來,廉頗與韓足皆成為了敵對方,但是在今日,這二人以及他們麾下的士卒,是他蒙仲率下的兵將!

    “去傳令吧。”

    他淡淡吩咐道。

    見蒙仲堅持如此,眾近衛也不敢再說什麼,當即便有幾人翻身上馬,代為傳達蒙仲的命令。

    不得不說,蒙仲的這道命令非常及時,雖然因為戰場距離的關係,秦將孟軼、仲胥二人所率領的秦軍還是殺到了趙、韓兩軍面前,且趁兩軍將注意力投注在王齕軍身上時,趁機突入二軍,致使趙、韓兩軍皆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混亂,但鑒於廉頗、韓足二人及時接到了蒙仲的後撤命令,且樂進、於應二將率領的方城軍亦及時上前支援,切斷了秦軍追擊趙韓兩軍的通道,因此總得來說,趙韓兩軍的損失倒也並不輕重,滿打滿算不過千餘人的傷亡而已。

    只是這樣一來,魏軍就承受了秦軍的所有攻勢,倘若公孫喜還活著,恐怕會因此把蒙仲罵地狗血淋頭——你把趙韓兩軍撤下去,叫我魏軍承受秦軍的全部攻勢,你到底在想什麼?!

    當然,蒙仲有他仔細的打算。

    廉頗、韓足二人麾下的士卒,蒙仲並不瞭解,但他方城軍,卻是一支很擅長防守、很擅長打陣地戰的軍隊,要不是晉鄙、廉頗、韓足三人在戰前紛紛主動請纓,事實上方城軍才是最適合部署在最前線的軍隊,因為這支魏軍當初在宛方之戰中深受秦軍的考驗。

    這不,在趙韓兩軍徐徐後撤的情況下,方城軍以一個斜角迅速截住了秦軍,旋即,前排的方城軍紛紛舉起盾牌,以親密的陣型構築了一道鐵壁防禦。

    縱使迎面而來的秦軍們以混亂的陣型,毫無章法的攻勢頻繁戳刺方城軍手中的盾牌,方城軍亦一步不退,仿佛一塊紮根的磐石般。

    “……方城軍。”

    原本打算趁機追擊趙軍的秦將仲胥,此刻忽然停住了腳步,神色凝重地看著那支接替趙軍阻擋他秦軍的軍隊。

    可能對於老一輩的秦人來說,齊國名將田章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噩夢,但對於仲胥這年紀的秦將而言,蒙仲才是最他們最敬畏的敵人。

    從伊闕之戰到宛方之戰,倘若天底下還有一支軍隊讓他們感到忌憚,那麼便只有蒙仲麾下的方城軍。

    但似乎仲胥麾下的秦軍士卒們,毫不畏懼眼前那支突然出現的魏軍,照舊朝對方發動了攻勢。

    趙軍也好、魏軍也罷,只要是擋在他秦軍面前的,皆是可殺的敵人!

    “殺!”

    在無數聲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仲胥麾下的秦軍士卒們放棄追擊趙軍,朝著面前的方城軍發動了兇猛的攻勢。

    似乎秦軍的士氣,絲毫不曾受到方城軍的影響?

    其實也難怪,畢竟在伊闕之戰與宛方之戰中,白起麾下的軍隊前後經歷了兩撥接近全軍覆沒的敗仗,兩次都是敗在蒙仲手中,兩次重新補充軍隊,可謂是鐵打的敵將、流水的秦卒。

    但問題是,由於那時的秦軍老卒基本上都死光了,接替位置的新卒們根本不清楚他們這會兒正面對著怎樣的敵人。

    還別說,白起此刻麾下的這支軍隊,其軍中的士卒,因為他們去年討伐趙國時擊潰了趙將李躋、韓徐二人率領的軍隊,正士氣滿滿呢!

    但遺憾的是,現實很殘酷,原以為可以一舉擊破對方的仲胥軍士卒,他們很快就意識到,他們此刻面對的對手,那是幾乎不亞于魏武卒作戰能力的魏卒。

    這不,明明前赴後繼地持續發動了一波悍不畏死的攻勢,但卻絲毫無法撼動對面魏軍那用盾牌構築的防線,哪怕期間亦有方城軍的士卒犧牲戰死,這支魏軍的陣線亦是絲毫不退。

    甚至於,在樂進的親自指揮下,整整齊齊排列的方城軍,竟然反過來向前推進,他們一手舉著盾,一手不停地戳刺著戈矛,艱難卻穩重地,一步一步向前推進。

    “……”

    遠處,趙將廉頗看到這一幕,神色不禁有些複雜。

    他倒不是為了斷後而跟隨在麾下趙軍的最後,他只是想援護方城軍——畢竟蒙仲這般看重他趙軍,他又豈能自顧自撤離戰場?

    在後撤的那一會他便已打定主意,只要方城軍稍有閃失,他便下令麾下軍隊支援方城軍。

    他廉頗,絕非忘恩負義之輩。

    但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方城軍穩穩當當地擋住了秦軍的攻勢,而這支魏軍用來擋住秦軍的鐵壁式防禦戰法,恰恰正是去年陶邑之戰時,他被秦魏聯軍打地幾乎全軍覆沒的那套戰術。

    甚至於,當時還害得趙希、許鈞二人麾下的軍隊亦損失慘重。

    『作為敵人時,哪怕是對待故友麾下的軍隊,亦毫不留情;可作為友軍時,縱使是別國軍隊的士卒,亦不會無端端使其白白犧牲……這就是那位郾城君的原則麼?』

    哂笑著搖了搖頭,廉頗深吸一口氣,對附近仍逗留在他身邊的趙卒下令道:“退!抓緊時間重整軍勢,再複與秦軍廝殺,莫要叫此間的魏人小瞧了我趙人!”

    “喏!”

    附近的趙卒振奮地喊道。

    而與此同時,已與王齕順利匯兵的秦將晉鄺,亦注意到了兩翼的戰況。

    他原以為孟軼、仲胥二人這次肯定能使趙韓兩軍陣腳大亂,卻不曾想,方城軍及時出現截斷了他秦軍追擊趙韓兩軍的道路,且在他秦軍面前擺出了鐵壁防禦。

    或許甚至連孟軼、仲胥這等蒙家軍的老對手亦不清楚那種鐵壁防禦的厲害,但晉鄺卻很清楚,畢竟去年在陶邑之戰時,蒙仲曾代替他指揮他麾下的秦軍——是的,對面的敵軍主將,居然是曾經指揮過他秦軍作戰的“臨時主將”,關鍵是晉鄺當時還覺得蒙仲指揮地非常出色,給他的安心感受絲毫不亞于司馬錯親自指揮。

    因此可想而知晉鄺此刻複雜的心情。

    假如可以選擇的話,相信晉鄺更加願意在蒙仲的麾下作戰——雖說白起也很優秀,但關鍵是蒙仲在品德上更勝一籌啊。

    而在晉鄺懷揣複雜心情的同時,他麾下軍中卻引發了小小的騷亂。

    其原因是,他麾下的士卒們終於真切地看到了左右兩翼的敵軍,那支曾經在去年與他們並肩作戰過的魏國軍隊。

    “方城軍?敵軍左右兩翼是方城軍?”

    “什麼?方城軍?蒙將軍的軍隊?”

    “吵什麼!咱們這次的敵人,就是魏將蒙仲,遇到方城軍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居然是蒙將軍……”

    看得出來,晉鄺麾下的軍卒中,尚有不少士卒並不清楚魏將蒙仲正是他們今日的敵軍主將,在聽到真相後驚駭莫名。

    王齕顯然聽到了那些晉鄺軍士卒的議論,低聲詢問與他匯合的晉鄺道:“晉將軍,您麾下的士卒,似乎是在議論對面的那位郾城君。”

    “唔。”晉鄺亦不否認:“去年齊國討伐宋國時,我大秦與魏國皆派援軍增援宋國,當時還並未受封郾城君的蒙仲,曾指揮過我秦軍……”

    魏將,指揮他秦軍?

    王齕有些驚詫地張了張嘴。

    但晉鄺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沉聲說道:“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接下來,晉某將對對面的魏軍發起突擊,請王將軍助我一臂之力。”

    聽聞此言,王齕立刻神色一正,抱拳應道:“末將遵命!”

    當即,晉鄺便下令麾下軍隊對迎面的晉鄙軍展開更加兇猛的攻勢。

    至於兩翼的方城軍……不是有孟軼、仲胥二人麼?他晉鄺才不想去碰方城軍那個硬茬。

    由於晉鄺軍的加入,晉鄙軍的攻勢遭到了遏制,旋即晉鄺軍與王齕軍這兩支秦軍展開了反攻,一步一步地向前推進。

    見此,晉鄙氣急敗壞。

    要知道,今日可是他與他麾下的河東軍在那位郾城君帳下的首戰,倘若被對面的秦軍打得灰頭土臉,他還能抬得起頭來?

    驚怒之下,晉鄙親自率隊廝殺於陣前,一邊奮力殺敵一邊高聲呼喝道:“死守!死守陣線,不可叫秦軍摧毀任一一座樓車與拋石車!”

    在晉鄙的鼓舞下,他麾下的河東武卒重新振作精神,與對面的秦軍展開了寸土不讓的陣地戰,到處可見鮮血四濺,橫屍遍地,既有秦卒,也未嘗沒有河東武卒。

    鑒於趙韓兩軍的暫時離場,眼下是河東軍與方城軍以兩軍兵力對抗秦軍約三萬餘軍隊,由於兵力上相差了足足萬人,因此縱使是河東軍與方城軍,也難以打開局面。

    見此,在後方觀戰的蒙仲深深皺起了眉頭。

    怎麼說呢,兩翼的方城軍還好,以鐵壁防禦擋在秦軍面前,防禦力有餘而進攻力不足,而對面的秦軍在幾次突襲後發現無法突入方城軍的陣型,也就漸漸地放緩了攻勢,以至於兩軍呈現僵持的局面。

    但中部戰場的晉鄙軍與對面的晉鄺軍、王齕軍,卻廝殺地太過於激烈,這一方面是晉鄙軍在陣型上有所欠缺,因陣型混亂而使秦軍認為有機可趁,另一方面,晉鄙他那強烈的進攻欲望,亦逼得秦軍不得不拼死抵抗,導致中部戰場的激烈程度迅猛升級。

    見此,蒙仲皺緊了眉頭。

    要知道,他今日只是嘗試進攻函谷關,可沒打算在今日就與白起來個決戰。

    他此刻麾下只有四萬軍隊,就算調來竇興、魏青、蒙虎、華虎等人的軍隊,也不過六萬五千兵力左右,天曉得對面函谷關內究竟駐紮著多少兵力?

    更要緊的是,他麾下的軍隊,乃是魏、趙、韓三國的精銳,要是在這裡拼個精光,他聯軍還剩下多少兵力防備齊燕兩國的軍隊?

    齊將田觸以及燕將樂毅……蒙仲始終認為應該防著他們一手。

    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今日可以在函谷關前與秦軍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廝殺,但沒必要。

    想到這裡,蒙仲吩咐左右道:“派人傳令晉鄙,叫他放緩攻勢。確保對面的秦軍無法突破防線即可,沒必要一定得殺過去。”

    “喏!”左右近衛依言前往傳令。

    片刻之後,近衛去而複返,表情古怪地說道:“郾君,晉司馬直說絕不能讓秦軍摧毀任何一座樓車與井闌車,在下懷疑他根本就沒有聽進去您的命令……”

    聽到這話,蒙仲頓時皺起了眉頭:“這個晉鄙……過於耿直了。”

    他可從來沒說過不許丟掉任何一座樓車與井拋石車那樣的話,甚至於在必要之時,他會主動放棄那二十架樓車與拋石車,畢竟這些都只是可以再打造的死物,豈能與麾下士卒們活生生的性命相提並論?

    但晉鄙,怎麼說呢,就過於耿直……或者說,死腦筋,一點都不知變通。

    不得不說,在這一點上,晉鄙確實不如廉頗,至少廉頗懂得權衡利害,在得知己方軍隊遭到秦軍偷襲的情況下,廉頗果斷放棄擊殺實力不遜色他幾分的王齕,轉而去指揮麾下的士卒阻擋秦軍援兵的攻勢;而晉鄙,卻拘泥於那區區二十架樓車與投石車,不懂得變通。

    放棄那些樓車與投石車又無妨?秦軍達到了目的,攻勢自然會有所減緩,甚至於考慮撤兵返回函谷關,非要為了那區區二十架樓車與投石車跟秦軍死抗著,以至於最終雙方殺紅眼,提前上演決戰?

    何必!

    “這個晉鄙,不懂得審時度勢啊……”

    喃喃自語了一句,蒙仲也頗為頭疼。

    他可不希望與秦軍提前上演決戰,但問題是眼下他也不能下令撤退啊。

    否則他魏軍一撤,秦軍士氣大漲,趁機掩殺,那他魏軍豈非是莫名其妙地就崩盤了?

    此刻的他,只能暗暗祈禱白起沉得住氣,莫要因為晉鄙軍的關係而再次派出援軍,同時,他也寄希望于廉頗、韓足二人儘快重組陣勢。

    仿佛是聽到了蒙仲的心聲似的,廉頗與韓足二人很快就重組了陣勢,率領著趙、韓兩軍再次殺了過來。

    趙韓兩軍的捲土重來,自然難免讓秦軍提高戒備,繼而攻勢也為之一緩。

    趁此機會,蒙仲果斷揮手下令:“傳令下去,各軍相互援護,徐徐後撤。”

    聽聞這道命令,附近的魏卒們面面相覷,畢竟魏、趙、韓三軍絲毫沒有露出頹勢,何以這位郾城君卻要下令撤兵?

    這不,蒙仲的近衛當中便有人不解地問道:“郾君,我軍毫無敗跡,為何於此時撤退?”

    蒙仲也沒有解釋過後,平靜說道:“今日我只是為了試探函谷關的守軍實力,並非為了與秦軍決戰,既目的已然達到,繼續與秦軍做無謂的廝殺,又有何益?”

    眾近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遵從蒙仲的命令傳出命令。

    片刻之後,這道命令便陸續傳到了廉頗、韓足、晉鄙三人那邊。

    韓足並非那種很有己見的將領,雖然不解于蒙仲為何撤兵,但還是毫無保留地接受。

    而廉頗與晉鄙二人,卻對這道命令提出了質疑。

    原因很簡單,且他二人是因為同一個原因:他們還未擊潰面前的秦軍呢!

    直到負責傳令的方城騎兵強調,這是郾城君的命令,希望廉頗、晉鄙二人務必照辦時,廉頗與晉鄙二人這才怏怏地接受了命令,率領著麾下軍隊與方城軍相互援護,徐徐後撤。

    “敵軍撤退了!”

    “敵軍撤退了!”

    見魏、趙、韓三軍徐徐後撤,戰場上的秦軍雖然同樣感覺莫名其妙,但還是忍不住歡呼起來。

    說來也不可思議,堂堂秦國的軍隊,幾時開始居然為了一場平局的戰鬥而歡呼雀躍?

    大概,是因為對面乃魏、趙、韓三國精銳的關係吧,縱使秦軍兵將,亦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不追麼?”

    見敵軍撤退,王齕立刻來到晉鄺身邊,詢問這位前國尉司馬錯的副將。

    不得不說,晉鄺不愧是久久跟隨司馬錯的老將,他似乎看出了對面撤退的真正原因,搖搖頭對王齕說道:“對面撤兵,並非因為戰不過,恐怕只是不希望提前爆發決戰,你看對面魏、趙、韓幾軍,撤退時整齊有序,便知對面仍有複戰之力,若盲目追擊,決計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說罷,他對陷入沉思的王齕又說道:“叫士卒燒毀那些樓車與拋車,便回關內覆命去吧。”

    “……嗯。”

    看著遠處正在撤離的魏趙韓三軍,王齕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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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 00:04:06 |只看該作者
第378章:白起的考量

   “蒙仲撤兵了……”

    在函谷關的關樓上,司馬錯目視著關外魏、趙、韓三軍徐徐撤離的一幕,捋著花白的鬍鬚平靜說道:“看來他也不希望提前爆發決戰。”

    此時在司馬錯身旁,前一刻始終面容緊繃的白起,他那繃緊的面色終於稍稍得以緩解,就連死死攥著的右手,亦逐漸放鬆。

    只見他輕哼一聲,仿佛胸有成竹地說道:“哼,那是自然的,那傢伙那邊的準備亦不充分,今日不過是試探而已,諒他也不至於狂妄到今日就想攻破我函谷關。”

    說罷,他隨口吩咐左右道:“雖對面已撤兵,但考慮到事有萬一,待等對面完全撤出我方可視之地後,再叫童陽等人遣散士卒。”

    不得不說,別看白起在方才與司馬錯的對話中仿佛一副我早已看穿的模樣,但事實上,白起方才亦是捏了一把冷汗,畢竟方才,倘若關外戰場的戰況繼續激化,縱使白起不情願,他也只能派出所有軍隊與蒙仲來一場決戰。

    畢竟此刻在城外的秦軍,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哪怕註定要犧牲掉,白起也定然會讓對面的敵軍付出相應的沉重代價。

    好在事況還不至於最糟糕,他這邊能沉住氣,而對面的蒙仲也識趣,在趙韓兩軍重新進入戰場後,並未再撩撥他白起的神經,這才避免了雙方於今日提前展開決戰,提前展開這場對雙方其實都大為不利的決戰。

    或許,這就是這對沙場宿將之間的默契。

    而與此同時,關外的晉鄺、王齕、孟軼、仲胥四將,正吩咐士卒們燒毀聯軍遺棄的樓車與投石車。

    值得一提的是,仲胥提議留下了其中一輛樓車與拋石車,命士卒將其拖到函谷關城壁下——搬到關內是不可能的,畢竟聯軍的樓車與投石車,體積比函谷關的城門還要大,除非有瞭解這兩件戰爭兵器的人將其拆解,否則又哪裡能搬到城內?

    更別說這樓車與投石車,構造也並非多麼玄奇,其構造都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也無需運回咸陽讓秦國的工匠研究,畫一份簡單的結構草圖就得了。

    甚至於,可能連畫結構草圖都沒有什麼必要,因為這兩件物什,在秦國作為匠造一族的公輸氏族內,都有相應的記載,也不算什麼從未見過的新奇兵器。

    這邊仲胥命人將僅剩的一架樓車與拋石車拖回函谷關前,另一邊,孟軼、晉鄺、王齕等人,則吩咐士卒們清理戰場,將己方士卒的屍體或搬回關內,或就地掩埋;至於聯軍士卒的屍體,在被秦卒們剝去甲胄、取走兵器後,依舊任其落在戰場上,在一兩日內,自然會有對面的士卒將這些屍體運走處理。

    死者為大,不褻瀆屍體,這也是戰場上雙方軍隊彼此間的默契,心情好,連帶著對面的敵卒屍體一起掩埋;心情不好,則叫對方自己處理,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或者有什麼謀略上的講究,否則倒也不至於會褻瀆屍體,一來這是一樁有損陰德的事,二來還會引起對面敵軍的憤怒。

    片刻後,仲胥的士卒們率先將僅剩的一架樓車與投石車拖到了函谷關前,使白起與司馬錯能站在城壁上看清這兩件攻城兵器的構造,但也僅僅只是這樣而已,畢竟白起與司馬錯並不認為這兩件攻城兵器能對守城方起到什麼樣的幫助。

    他們此刻考慮的,是如何破解聯軍的這兩件戰爭兵器。

    樓車還好,畢竟樓車這種兵器想要發揮其全部的能力,就必須讓它非常靠近城壁,而這就意味著防守方可以通過火矢、火油等物將其焚燒摧毀。

    然而投石車卻要如何針對?要知道這玩意的攻擊距離居然比弓弩還要遠,難道每次都要派人出關,冒著極大風險、付出巨大代價摧毀這種兵器麼?

    捋著鬍鬚注視著城下的那架投石車半響,司馬錯神色凝重地感歎道:“今日之戰,哪怕那蒙仲此前只是抱著嘗試的念頭,那麼通過今日這場仗,他也已得知此物利於攻城,待下次他再複來攻打此關,恐怕就不是只有區區二十架樓車以及這拋車了……”

    聽聞此言,白起亦是沉默不語。

    倘若說此前他有七成把握能在函谷關擋下蒙仲的攻勢,那麼這會兒,他覺得恐怕就只有一成勝算了,而這一成勝算,還得建立在聯軍統帥奉陽君李兌不滿蒙仲進展緩慢、要求其強攻函谷關的情況下。

    仔細想想,倘若蒙仲花上幾個月時間,造他數百架拋石車,待出戰之日用這些拋石車朝著他函谷關一頓狂轟濫炸,縱使函谷關城壁堅固,也未必擋得住這種粗暴的攻勢啊。

    一旦函谷關的城壁被這些拋石車摧毀,甚至於砸塌一角,此地的秦軍憑什麼再抵擋二十余萬聯軍?

    白起此刻唯一感到的慶倖的,就是這些拋石車看起來似乎打造不易,否則,恐怕他真的好好考慮一下,萬一函谷關被聯軍攻破,介時他該如何抵擋進犯的聯軍。

    想了想,司馬錯對白起說道:“這樣吧,我先給咸陽送個消息,請大王召見公輸氏的族人,看看公輸氏有沒有抵擋此物的辦法……”

    “公輸氏?”白起有些意外地問道:“匠造一族麼?”

    “唔。”司馬錯點了點頭,簡單解釋道:“公輸氏一族,在匠造的水準上與墨家不相上下,或有辦法克制此物……”

    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白起的身後,好似看到了什麼,微笑著收了聲。

    白起好似也有所察覺,順著司馬錯的目光回頭瞧了一眼,旋即便看到王齕不知何時已回到了關內,正朝著這邊走來。

    “國尉、司馬老。”走到白起與司馬錯二人身邊,王齕拱手抱了抱拳,神色似乎很平靜。

    見此,司馬錯微微一笑說道:“老夫先寫一份信派人送到咸陽,你二人慢慢談。”

    說罷,他徐徐走過王齕身邊,順便還拍了拍王齕的肩膀,同時,他還給白起使了一個眼色,大概是希望白起寬容點對待王齕。

    畢竟他還是很看好王齕這個年輕人的。

    『老傢伙,當初對我怎麼不見有什麼寬容?』

    注意到司馬錯對自己的暗示,白起撇了撇嘴,心下暗自嘀咕。

    旋即,他瞥了一眼王齕,淡淡說道:“你,看似有話要對我講?”

    聽聞此言,王齕沉默了片刻,旋即搖頭說道:“不,並沒有,末將只是來覆命的。”說著,他朝著白起抱了抱拳,低著頭說道:“末將無能,未能履行出關前的承諾,若非國尉派晉鄺、孟軼、仲胥幾位將軍助我一臂之力,末將定然無法摧毀魏軍的古怪兵器。”

    本來白起在說完方才那句問話後,便將目光投向在關外仍在清理戰場的秦卒們,但在聽到王齕這話後,他卻有些驚訝地又看了一眼後者。

    沒錯,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把摧毀魏軍那些拋車的重任託付給王齕,畢竟王齕雖然是向壽推薦的,但在他這邊還只是一個新人而已,他自然缺乏對王齕的信任。

    在這個情況下,那時王齕主動請纓,白起便順勢讓王齕做了一回誘餌,叫其單獨率軍出關,誘使趙、韓兩軍襲擊王齕以及其麾下的軍隊,為後續殺出關外的晉鄺、孟軼、仲胥幾人創造有利條件。

    正因為如此,白起本以為王齕此次是來興師問罪的,且他也已經想好了如何應對——罵回去就是了!

    我白起做事,需要向你小小一個軍將解釋?

    可出乎白起意料的是,王齕卻沒有提這件事。

    這讓白起感到頗為好奇。

    想了想,白起隨口問道:“你知道……你當了一次誘餌麼?”

    “末將知道。”王齕平靜地回答道。

    “……”

    見王齕的面色很是平靜,白起心下愈發驚訝,好奇問道:“既然知道,為何不提?”

    聽聞此言,王齕抬起頭來,目視著白起正色說道:“只因從結果來看,國尉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我軍的犧牲,孟軼、仲胥兩位將軍成功偷襲了趙韓兩軍,變相使兩位將軍麾下的士卒減少了傷亡,且成功達到了摧毀魏軍那些古怪兵器的目的……既然如此,末將何必耿耿於懷?”

    說到這裡,他嘴唇微動,在幾番欲言又止後,誠懇地說道:“末將只是希望,國尉日後能對末將有更多些的信任。就像這次,就算國尉在我率軍出關前道明究竟,要求我去做那個誘餌,末將亦會遵令行事,不至於……不至於像個無知的傻子,自以為單憑一己兵力,就能迫使對面的敵軍讓步。”

    “傻子?哈哈哈哈……”

    之前還板著臉一副嚴肅神色的白起,聽到這話忽然笑了起來。

    這陣笑聲,讓王齕面色很是難看。

    然而就在王齕莫名羞惱之時,卻見白起收斂笑聲,正色說道:“王齕,我不是在笑話你,相反,在你說出這話後,我真正開始覺得你是個可造之材。”

    說罷,他瞥了一眼滿臉困惑的王齕,惆悵地回憶道:“當初伊闕之戰時,在我與季泓等人順利偷襲了公孫喜的十八萬魏軍,於一夜之間擊破十萬魏軍,且抓到公孫喜本人時,縱使是白某,亦頗為雀躍,自認為勝券在握,可結果,那蒙仲第二日就率領著兩萬余魏軍,殺到了我軍面前……”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王齕,正色說道:“索性我也實話相告,這次我沒有告訴你,就是想讓你受一受挫。你的想法我很清楚,受向壽將軍的推薦提拔為將軍,迫切想要向旁人證明你的才能,但我覺得,你得尊重你的前輩……我跟蒙仲交手兩次,兩次戰敗於他,可能你覺得我只是一個敗軍之將,但或許,我在這方面的經驗比你多得多呢?”

    “末將絕無輕視國尉的意思……”王齕連忙急著解釋。

    “我相信你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做個比喻而已。”白起擺了擺手安撫著王齕,旋即面帶幾絲笑容點點頭說道:“總之,莫要自認為你比任何人出色,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這便是我對你的告誡與提醒。司馬老很看好你,我也開始覺得日後定會有獨當一面的時候,但……還不是現在。”

    聽到白起這話,王齕終於明白白起此前為何對他不耐煩,原因就是他過於積極,迫切想要證明自己,職責內、職責外的事都要插一腳,白起作為主將,怎麼會不反感他?

    也得虧他王齕是向壽推薦的,而白起素來與向壽關係緊密,否則換個人,恐怕早就被白起不知打發到哪裡去了。

    想到這裡,他帶著幾分慚愧抱拳說道:“末將受教了,末將日後定會履行本職,絕不敢再自傲。”

    見此,白起滿意地點點頭,旋即微笑著說道:“我相信你的這番話。好了,我也知道你一向都有你自己的主見,那麼今日我索性來問問你,你如何看待眼下的局勢?”

    聽聞此言,王齕又是驚喜又是忐忑。

    驚喜的是,白起主動詢問他眼下的局勢,這就說明白起開始對他有所信任;而忐忑的是,這個詢問未嘗不是白起對他的考驗,倘若他的回答不能使白起滿意,那麼他在這位國尉心中的評價便會大打折扣。

    基於這一點,王齕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旋即這才說道:“末將覺得,這場仗我軍的勝算,怕是不會很高。”

    “說重點。”白起皺了皺眉,旋即放低要求道:“算了,我這樣問你,假如你是蒙仲,通過今日這場交鋒,你大概能掌握我秦軍的多少情況?”

    “這個……”王齕想了想,繼續說道:“通過今日這場仗,若我是那位郾城君,我必然會下令麾下軍卒大量打造那種叫做拋車的兵器,一旦擁有了足夠的拋車,再對函谷關發動一番狂轟濫炸。縱使是函谷關堅固的城壁,末將認為恐怕也難以抵擋……”

    “還有呢?”白起淡淡問道。

    “還有……”王齕又想了想,補充道:“鑒於今日這場仗我秦軍並未示弱于聯軍,那位郾城君應該知道,若兩軍交鋒,他聯軍未嘗能討到什麼便宜……”

    “還有呢?”白起似乎並不滿意,繼續問道。

    王齕張了張嘴,實在是想不出來其他,慚愧而尷尬地說道:“末將……想不到了。”

    見此,白起眼眸中閃過幾許微不可察的失望,旋即淡淡說道:“倘若我猜得不錯,這座函谷關,恐怕那蒙仲此刻已經不放在眼裡了,他應該正在考慮,如何突破函穀道……”

    王齕愣了愣,在仔細思考了一番白起的話後,他臉上露出了幾許驚詫之色。

    畢竟白起這番話的言外之意,豈非就是那蒙仲其實已經有了擊破函谷關的辦法?

    “怎麼可能?”王齕驚呼道。

    “怎麼不可能?”白起瞥了一眼王齕,淡淡說道:“蒙仲大概已經粗略估算出了我函谷關的兵力,再考慮他手中還有拋車那種兵器,只要他準備充分,他隨時就能對函谷關發動攻勢,攻陷這座關隘。但問題是,攻陷了函谷關,並不意味著就能威脅我大秦國內,甚至威脅咸陽,畢竟函谷關的一大地利,便是蜿蜒而狹隘的函穀道,憑我對蒙仲的瞭解,他接下來要麼不打,一旦開戰,就說明他已經想到了突破函穀道的辦法……是故,我方眼下不止要加固函谷關的守備,還要在函穀道的另一側構築防禦,防止聯軍真的突破函穀道,你明白了麼?”

    王齕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驚詫問道:“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估算出我函谷關的兵力?”

    『這還要我給你解釋?』

    白起皺了皺眉,但最終還是耐著心思解釋道:“今日這場仗,因為魏將晉鄙的關係,險些就提前爆發了決戰,蒙仲此人,素來不喜歡這種彼此消耗兵力的廝殺,他會退讓,絲毫不出我意料;而我方,也默許了對面的撤軍,蒙仲由此就能做出判斷,猜到我函谷關的兵力,或許並不比他多上多少。”

    說到這裡,白起也是暗自歎了口氣。

    嚴格來說,這是他的失策,他當時應該命童陽等人殺出關外,擺出一副欲趁機吞掉對面聯軍的架勢,迷惑蒙仲,問題是當時戰場上的戰況已過於激烈,他也不敢再添油加柴,過分刺激聯軍,免得當真提前爆發決戰——明明有函谷關這樣的堅城卻不利用,出關與聯軍的前軍在野外拼個兩敗俱傷,隨後被奉陽君李兌率領的主力趁機一舉端掉函谷關,介時他白起就是秦國歷代最蠢的統帥。

    感歎之余,白起心中忽然又升起了一個想法。

    正所謂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雖然今日這場仗讓蒙仲獲悉了他秦軍不少底細,但這未嘗也不是一個契機。

    雖然世人都認為函谷關乃是天下第一雄關,但事實上,函谷關背後的的函谷道,其實更容易抵擋進犯秦國的敵軍,畢竟函穀道有長達十五裡左右蜿蜒狹隘的穀道,最狹隘處甚至不能讓兩輛馬車並行,儼然是絕佳的用來伏擊敵軍的地點。

    只要他扼守另一個出口,縱使是對面的蒙仲,也拿這條函穀道沒有辦法。

    在這種情況下,蒙仲應該會選擇另尋僻路,尋找可繞過函谷關的其他小道。

    可問題是,蒙仲那邊似乎還未發現某一條小道。

    想到這裡,白起心下暗暗有了主意。

    倘若蒙仲那邊還沒發現,那麼,他索性就給對面提個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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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379章:夜襲

   就當白起在函谷關上考驗王齕時,蒙仲也已率領著魏、趙、韓三軍撤回了道中大營。

    此刻魏、趙、韓三軍的情緒怎麼說呢,完全沒有戰鬥失利的沮喪與懊惱,幾乎普遍都是感覺莫名其妙。

    畢竟就當時的戰場而言,非但趙軍與韓軍重新殺回戰場,且河東軍與方城軍也並未出現嚴重的失利,在一般人看來,這場仗完全還有的打,誰也明白作為主將的郾城君蒙仲為何下令撤兵。

    不得不說,倘若換個一人作為主將,相信這會兒魏、趙、韓三軍的士卒們恐怕就會開始質疑主將的能力,但對於蒙仲,魏、趙、韓三軍還是頗為信賴的。

    河東軍與韓軍就不必多說了,蒙仲在伊闕之戰時率領殘兵絕地翻盤,且助韓國奪回了宜陽與新城兩座城池,在魏韓兩軍士卒心目中早已坐實了驍將的位置,而趙國的軍隊——說實話,蒙仲在趙國的名聲可能不會太好,因為他曾是公子趙章的部下,屬於叛軍的一員,但這位“叛將”的能力,相信趙國的兵將們也不會去質疑,畢竟在當年的趙國內戰,在王師被叛軍壓著打的期間,蒙仲與龐煖便是叛軍的兩員大將,前後擊敗陽文君趙豹、奉陽君李兌、安平君趙成,殺得王師節節敗退,縮回邯鄲,險些連王都邯鄲都被叛軍攻破,若非最後叛軍方的大將牛剪倒戈,那場內戰最終無疑將會由叛軍的勝出而告終。

    既然主將的能力無可挑剔,三軍士卒們自然便開始琢磨這位郾城君之所以撤兵的原因,在撤軍途中議論紛紛,有的說是蒙仲意識到了函谷關的守軍兵力超乎預期,有的說是當時河東軍與方城軍已出現了潰勢,總之爭論了半天也沒有得出什麼經得起推敲的結論。

    撤回道中魏營後,廉頗、晉鄙、韓足三人解散軍隊,旋即不約而同地朝著主將的帳篷而去,顯然他們也想從蒙仲口中詢問出撤兵的真正原因。

    不得不說,看廉頗、晉鄙、韓足三人此刻的模樣,就能清楚看出他們三人不同的作戰方式。

    先說韓足,雖說不能說他此刻身上的甲胄依舊光鮮亮麗,但確實並沒有太多的血跡,顯然韓足並不是一位統率士卒廝殺在最前線的將領;反觀廉頗與晉鄙二人,確實遍體殷紅,尤其是晉鄙,當時下戰場的時候,仿佛是從血池中撈出來似的,渾身上下都在滴著鮮血,別說敵卒了,就是己方的士卒看到這麼位猛士,心底怕也是有一絲涼意。

    巧合的是,因為目的地相同,廉頗、晉鄙、韓足三人在距離主將帳篷不遠的地方碰到了。

    當時下意識地,廉頗與晉鄙二人便相互盯著猛瞧,待看到廉頗身上鮮血凝固而成痂,明顯不如自己濃厚時,晉鄙的臉上便露出了得意而鄙夷的笑容:“這不是趙國的猛將廉頗廉司馬嘛?聽說貴軍今日被對面一個叫做孟軼的秦將率軍擊潰了?”

    廉頗可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的人,聽到嘲諷,立馬反唇譏笑道:“晉司馬哪只眼睛看到我軍被秦軍擊潰了?要不是那個叫做孟軼的秦將率軍偷襲,要不是郾城君命我後撤,重整軍勢,孟軼也好,王齕也罷,廉某通通把他宰了……話說回來,晉司馬在戰場上那麼許久,卻是連自己面對的秦將名諱也不得而知吧?”

    “……”晉鄙聞言面色微變,畢竟此刻的他,確實還不清楚他當時面對的秦軍的軍將身份。

    在旁,韓足孤零零地站著,很是尷尬地看著廉頗與晉鄙在那相互嘲諷。

    晉鄙奚落廉頗的話,固然讓韓足感到很尷尬,畢竟韓軍當時與趙軍的情況差不多,都是因為太過於專注王齕軍,而遭到了秦將仲胥的偷襲,以至於此刻當晉鄙嘲諷廉頗時,韓足亦感覺莫名的尷尬。

    然而,卻還有比這更尷尬的,那就是廉頗根本不用“韓軍也遭到了秦軍偷襲你憑什麼只說我軍”這樣的話來反駁晉鄙,這讓韓足感覺……唔,很難受,就跟此刻雖然站在一旁,但廉頗與晉鄙卻跟沒看到他似的、只顧著彼此爭吵一樣,很難受。

    這不是完全被忽視了嘛!

    眼瞅著廉頗與晉鄙二人越吵越凶,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勢,別說在旁的魏、趙、韓三軍士卒戰戰兢兢,不敢上前勸說這兩位猛士,就連韓足也不敢干涉。

    好在這個時候,樂進與其佐司馬於應如果這邊,笑著打了圓場:“兩位、兩位,怎麼了這是?”

    轉頭看向樂進的第一眼,晉鄙便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樂進與於應甲胄上的血跡,不得不說,樂進與於應二人甲胄上的鮮血也很濃厚,但終歸還是比不上晉鄙。

    見此,晉鄙心下暗暗稱讚了一句:樂司馬與於佐司馬亦是兩位猛士。

    稱讚之餘,他故作不在意地說道:“沒什麼,不過是有些人光嘴上有能耐……”

    廉頗聞言大怒,伸手就要揪住晉鄙,卻被樂進與於應二人攔下,好說歹說,才讓廉頗與晉鄙停止這種有些幼稚的彼此針對。

    總而言之,好不容易平息了一場鬧劇,樂進、於應也準備離開。

    見此,晉鄙隨口問道:“樂司馬,於佐司馬,兩位這是去向郾城君覆命麼?正好可以通行。”

    沒想到聽了這話,樂進卻愣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這個不急吧?反正今日之戰本就是提前計畫好的,期間也沒出現什麼意外,在我看來也無需上稟什麼。”

    “那兩位這是……”

    “哦,我跟於應就是回各自帳內取一套換穿的衣物,然後準備到附近的河流找個地方洗刷一下。”說著,樂進拉了拉甲胄,臉上露出了一陣難受的表情。

    也難怪,畢竟他此刻全身到處是鮮血參雜著汗水,黏黏糊糊,要不是樂進多年征戰早已習慣,換做一般平民恐怕早已噁心地吐出來了。

    『洗刷身體?而不是覆命?』

    廉頗與晉鄙對視一眼,有些不能理解,畢竟按照常理,戰後向主將覆命這不是常識麼?

    至於甲胄上的鮮血,那不是正好用來炫耀勇武麼?

    可能是見廉頗、晉鄙、韓足三人皆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樂進笑著說道:“相信我,先去找地方洗刷一下,然後再去向阿仲覆命不遲……不說了,我先走一步,身上黏黏糊糊的,讓我渾身不自在。”

    說罷,他招呼著佐司馬於應,與晉鄙、廉頗、韓足三人告別了。

    看著樂進與於應二人離去的背影,晉鄙、廉頗、韓足三人面面相覷,韓足還好,但晉鄙與廉頗就忽然覺得他們方才相互炫耀身上幹血塊厚度的做法著實有點蠢。

    更糟糕的是,經樂進那麼一說,廉頗與晉鄙二人都開始強烈感受到了那股黏黏糊糊的感覺,更別說他們的甲胄上,其實掛著些許碎肉、血筋之類的東西。

    “要不,咱們三人也找個地方先清洗一下,換身乾淨的衣物,再去向郾城君覆命?”韓足有些猶豫地建議道。

    聽聞此言,晉鄙與廉頗二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但誰都沒有說話。

    仿佛他們二人,這是在等著對方率先開口。

    見到這一幕,韓足頓時就明白他的提議算是白費了:“算了算了,還是先向郾城君覆命吧,但願兩位身上刺鼻的血腥味,不至於熏到郾城君。”

    片刻後,由於晉鄙與廉頗誰也不肯率先開口,以至於他倆與韓足最終還是出現在了蒙仲的帳篷中。

    正如樂進所說的,雖然蒙仲帳外的近衛們皆用非常敬佩的目光看向渾身是血的晉鄙與廉頗二人,但也有近衛善意地提醒他倆,提醒晉鄙與廉頗不妨先去洗刷一下身體與身上的甲胄,畢竟二人身上的鮮血確實太過於濃郁。

    就連蒙仲,在看到渾身是血的廉頗與晉鄙二人後,亦是愣了一下,繼而會做人地順勢稱讚晉鄙與廉頗二人的勇武。

    至於晉鄙與廉頗二人身上的鮮血與血腥味,蒙仲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也是從士卒升上來的,豈會沒見過血?

    隨後,晉鄙與廉頗便向蒙仲詢問了之所以撤兵的原因。

    蒙仲很坦率地解釋道:“為了不提前爆發決戰。”

    說著,他用略帶責怪的語氣對晉鄙說道:“晉鄙,我知道你很勇猛,堪稱我軍中第一猛將,但今日你的做法,卻險些叫我軍與秦軍爆發一場兩敗俱傷的決戰……”

    不得不說,假如換一個人說這話,晉鄙的面色怕是立刻就沉下來了,但鑒於這話是蒙仲所說,晉鄙倒也沒有動怒,他只是有些不解:“在下不明白……相比較我軍強攻函谷關,秦軍出動出城與我軍廝殺,這不是更好麼?”

    在旁,廉頗亦是微微點頭,顯然他也認可晉鄙這番話。

    聽聞此言,蒙仲也不禁有些犯難,畢竟有些事,廉頗與晉鄙並不知情,且蒙仲也不打算告知他們。

    要知道,廉頗與晉鄙都屬於是那種一根筋的倔強性格,倘若蒙仲在這裡對他倆透露,透露齊軍與燕軍有可能在這次聯合討伐秦國中做什麼小動作,以廉頗與晉鄙二人那藏不住心事的性格來說,保准明日一早全軍上下就全知道了,到那時候,聯軍的內部豈不是更加糟糕?

    說到底,似蒙仲、奉陽君李兌、暴鳶幾人之所以假裝不知齊軍的意圖,一方面是為了營造出魏、趙、韓、齊、燕五國團結討伐秦國的假像,對秦國施加壓力,另一方面,他們也未嘗放棄拉攏齊燕兩軍——至少在這次討伐秦國的戰爭中,魏、趙、韓三國還是需要齊燕兩軍出力的。

    在這個前提下,有些事就註定不能擺在檯面上說,更不能輕易撕破臉皮,否則這次五國伐秦的戰爭,豈不是要立刻半途而廢?

    考慮到這些,蒙仲想了想,對晉鄙、廉頗、韓足三人解釋道:“相信你們三人其實也知道,此番討伐秦國,我魏、趙、韓三國才是主力,齊國只不過畏懼我三晉聯合,害怕我三晉追究其自封東帝的行為,這才勉為其難派出軍隊協同我三晉討伐秦國,其實這並非齊國的本意。至於燕軍,自趙主父過世後,燕國便從此以齊國馬首是瞻,齊國靠不住,燕國也未必靠得住。而你們三人所率領的軍隊,乃我三晉的精銳,倘若早早在與秦軍的交戰中損失慘重,那這次討伐秦國,怕也是要中途夭折了……”

    聽到這個解釋,晉鄙、廉頗、韓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畢竟這個解釋還是說得通的,他們三人麾下的軍隊,確實是魏、趙、韓三國的精銳。

    “至於其他……”蒙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稍微透露一下,以證明他對晉鄙三人的信任:“其實我聯軍目前,內部也有些小小的問題,這件事奉陽君與暴帥也知道,但眼下還不是揭開的時候。……至於是什麼問題,暫時就不方便對你們三人透露了,請見諒。”

    肯定就是齊燕兩軍的問題咯。

    晉鄙、廉頗雖然性格有些衝動、魯莽,但人卻不傻,一聽蒙仲委婉的解釋,就猜到肯定是齊燕兩軍有什麼小動作。

    不過既然蒙仲並未向他們言明,那就表示這件事比較嚴重,至少並非他們這個層次的將領可以知曉的,是故晉鄙、廉頗、韓足三人倒也識趣地不再追問。

    但放棄追問之余,晉鄙又對攻打函谷關一事提出了疑問:“在下明白郾城君的意思了,郾城君希望我軍能在打下函谷關的同時,減少我軍的傷亡,可……在下覺得,怕不是那麼容易。”

    在旁,廉頗微微點了點頭。

    他很認同晉鄙的這個觀點。

    蒙仲這個人作為主帥,廉頗確實很放心,畢竟蒙仲確實很盡責,不至於會做出保全己國軍隊、讓別國軍隊去犧牲的這種行為,但同時廉頗也認為,蒙仲的用兵方式太過於……仁慈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在減少己方傷亡的情況下攻下函谷關?這種事怎麼想也不太現實吧?

    想了想,廉頗覺得有必要稍稍提醒一下蒙仲:“郾城君……你對我趙軍的體恤,廉頗佩服之餘亦頗為感謝,不過在下認為,我軍的將士們亦做好了戰死沙場的覺悟,就拿今日這場仗來說,在下其實覺得……我趙軍完全有可能應付……且我也認為晉司馬方才的觀點並無錯誤,與其叫秦軍死守函谷關,使我方被迫強攻那座雄關,我認為野外決戰其實對我方更為有利……”

    看著廉頗與晉鄙二人可認真的模樣,蒙仲不禁有些好笑。

    他其是會看不出來,這兩位猛將這是變相地抱怨他蒙仲打仗過於軟弱呢。

    於是他笑著安撫道:“好好,下次一定讓兩位殺個痛快。”

    得到了蒙仲的承諾,廉頗與晉鄙也是心滿意足,不久後便與韓足一同離開了兵帳,各自洗刷身上的鮮血去了。

    而蒙仲,此時則獨自坐在兵帳內,思考後續的策略。

    正如白起所猜測的那樣,儘管晉鄙當時激進的做法險些提前爆發了聯軍與秦軍的決戰,讓蒙仲當時也捏了把冷汗,生怕白起一怒之下遣盡關內所有的軍隊,讓他麾下的聯軍蒙受沉重的戰損。

    放棄城壁的優勢又怎樣?只要借助兵力上的優勢將他蒙仲的軍隊一口吞掉,待奉陽君李兌率領主力來攻時,也完全來得及死守,沒必要過於忍讓。

    但秦軍的忍讓,則讓蒙仲意外地估算出了函谷關的大致兵力——撐死不到十萬軍隊。

    畢竟兵力再多一些的話,白起完全有底氣提前引發決戰。

    秦軍十萬,聯軍二十五萬,倘若說此前秦軍擁有函谷關的城壁優勢,聯軍未必能取得勝利,那麼在蒙仲拿出投石車後,秦軍的勝算其實已經微乎其微了。

    是的,正如白起所猜測的那樣,蒙仲眼下已根本不把函谷關放在眼裡,他真正在意的,確實是那條蜿蜒狹隘且長達十五裡的函穀道。

    簡單地說,函谷關他已有把握攻陷,但如何通過那條十五裡長的函穀道,這卻讓他束手無策,畢竟這條谷道對秦軍的優勢太大,比函谷關還要大。

    倘若他聯軍輕視這條函穀道,貿然深入,這條函穀道未必不能葬送掉他二十五萬聯軍。

    有沒有辦法繞過這條函穀道呢?

    但遺憾的是,至今為止,負責在這一帶搜尋僻路的蒙虎、華虎二人,卻遲遲沒有找到別的可通往函谷關背後的小路。

    似乎函谷關,就是他聯軍唯一能夠攻入秦國腹內的道路。

    這就很麻煩。

    當晚,蒙仲枕著雙手躺在草榻上,依舊苦苦思考著突破函穀道的辦法,比如利用繩索,叫士卒們攀上函穀道兩側的山體。

    但問題是據他所知,函穀道兩側的山體,高低起伏並非平地,且到處是溝壑、斷壁,根本無法通行,縱使士卒們能爬上去,也無法援護友軍突破整段長達十五裡的函穀道。

    就當蒙仲正在苦苦思索之際,他忽然聽到營地東北方向傳來了一些嘈雜聲。

    起初他沒有在意,畢竟魏、趙、韓三軍士卒彼此也少不了會發生一些摩擦,這種事交給三軍的將領們彼此協商解決就夠了,無需他這位前軍大將出面,否則反而不好化解。

    但漸漸地,蒙仲就感覺不對勁了,因為那個聲音久久不絕,甚至有些越演越烈的意思。

    秦軍夜襲?!

    腦海中猛然閃過一個念頭,蒙仲翻身下了草榻,快步走到帳外。

    此時他下意識看向函谷關的方向,卻見函谷關方向寂靜一片。

    會對他聯軍發起襲擊的,唯有秦軍,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似乎夜襲的秦軍並非來自函谷關,而是來自……

    背後?

    看了看遭受襲擊的東營區與東北營區,蒙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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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
發表於 2019-12-1 00:04:29 |只看該作者
第380章:夜襲(二)

    居然……從我軍背後來襲?

    站在自己的帳篷外,蒙仲皺著眉頭沉思著。

    他營地內的駐軍情況,晉鄙軍駐紮西營,方城軍駐紮中營,北營與南營分別由趙軍以及韓軍駐紮,不可否認,相比較其餘幾營,東營的守備確實相對薄弱些,畢竟這處營區背對著函谷關,縱使蒙仲也沒想到秦軍居然會襲擊東營——畢竟從函谷關的方向出兵偷襲他道中魏營的東營,這需要繞過他整個魏營,這就意味著必然會被晉鄙、廉頗、韓足其中之一發現情況,更別說方城騎兵主要就活動在這一帶,可以說函谷秦軍偷襲他東營的幾率非常小。

    沒想到,秦軍居然還真的襲擊了東營。

    此時,有幾名趙卒急匆匆地跑來稟報:“啟稟郾城君,我營遭到秦軍的偷襲,現下,廉司馬正率領士卒們奮力抵擋。”

    “唔。”蒙仲點了點頭,旋即不急不緩地朝著受襲的東營區與東北營區而去。

    待等他快步來到東營時,魏將於應已經穩定了營內的局勢,帶領著士卒們正在撲滅營地內的火勢。

    不過營地外的荒野上,仍有持續不斷的廝殺聲傳到這邊。

    “於應。”蒙仲遠遠喊了一聲。

    聽到聲音,於應放下手頭的事物,立刻快步走到蒙仲面前,抱拳應道:“郾城君。”

    蒙仲點了點頭,問道:“現在什麼狀況?”

    於應立刻稟報道:“眼下,廉司馬與樂司馬正率領士卒出城追擊那股秦軍……東營遭受襲擊的當時,是廉司馬率先反應過來,帶領趙軍支援東營,隨後在下亦與樂司馬率軍來援,合眾人之力,將秦軍擊退……”

    從於應口中得知廉頗最先察覺到營地受襲,蒙仲暗暗點頭,心中暗暗稱讚于廉頗的機警。

    想了想,他問道:“有秦軍落下的屍體麼?”

    “……”於應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蒙仲,旋即側身指向不遠處。

    順著於應手指所指的方向,蒙仲看到不遠處躺著不少屍體,既有他聯軍士卒的屍體,亦有秦軍的屍體。

    他走上前辨認了一番,確定大概率確實是秦軍士卒的屍體。

    “……”

    低頭檢查了幾具秦軍的屍體後,蒙仲站起身來,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今夜來襲的,居然真的是秦軍?

    別看方才在聽到營內的嘈雜聲久久不絕時,蒙仲腦海中第一時間便跳出了“秦軍襲營”這個念頭,但當他發現今夜偷襲他們的敵軍並非來自於函谷關方向而是來自于後方時,其實他也想過是否是齊燕兩軍反水——雖說這個可能性較小,但蒙仲方才確實考慮過這一點。

    不過眼下在檢查過敵軍落下的屍體後,他基本上就可以確認了,今夜來襲的敵軍,確實是秦軍。

    那麼問題就來了,既然這支秦軍並非是從函谷關的方向來襲,那麼試問,這支秦軍從哪冒出來的?

    伏軍是不可能的,畢竟這段時間方城騎兵四處搜索巡邏,倘若果真有一支秦軍埋伏在他聯軍腹中,哪有可能不被發現?

    排除掉這個可能性後,答案也就逐漸浮出了水面:這一帶,有一條隱秘的小道可以連通函谷關,極有可能是可以通往函谷關的背後。

    問題是……要不要這麼巧?

    他今日下午還在考慮如何突破函穀道,或者說尋找偏僻的小路繞到函谷關背後,夜裡秦軍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來,與其說是夜襲他魏營,不如說是在變相地告訴他:你看,可通往函谷關背後的小路在這兒哩。

    ……看來是著急了。

    瞥了一眼函谷關的方向,蒙仲臉上閃過幾許似笑非笑的神色。

    旋即,他正色吩咐道:“立刻聯絡騎兵,叫蒙虎、華虎負責追擊那股秦軍,打探清楚對方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喏!”左右近衛當中當即便有人抱拳而去。

    片刻之後,可能是得知蒙仲來到了東營,韓將韓足立刻來到了這邊,與蒙仲相見。

    在見到蒙仲時,韓足的神色略顯尷尬,大概是因為他未能在營地受襲的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吧,不過蒙仲倒沒有怪罪他,畢竟東營本來就不是韓足的守備範圍,今晚東營遭遇襲擊,確實跟韓足沒有什麼關係——確切地說,跟營內任何一名將領都沒有關係,而是蒙仲自身的一個小疏忽,好在這個小疏忽並未造成太大的損失。

    “郾城君。”

    在見禮之後,韓足滿臉困惑地問道:“據在下所知,襲擊我營的秦軍竟是從我營的背後來襲?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蒙仲淡淡笑道:“說明我營的背後,有一條可通往函谷關一帶的隱秘小路唄?”

    見在己方遭遇夜襲的情況下,眼前這位元郾城君非但不惱怒,反而臉上露出了絲絲笑容,韓足感覺其中肯定有什麼深意。

    他好奇問道:“既是如此,郾城君為何發笑?”

    蒙仲微微一笑,說道:“待樂進、廉頗二人回營後,再細說此事不遲……”

    正說著,他身背後逐漸響起一陣甲胄抖動的聲音,蒙仲轉頭一看,便看到晉鄙帶著數百名河東軍士卒急匆匆地奔向這邊。

    只見晉鄙快步奔向這邊,在看了一眼營內的局勢後,立刻于蒙仲面前單膝叩地,抱拳請罪道:“晉鄙支援來遲,請郾城君責罰。”

    蒙仲當即伸手左手,將晉鄙拉了起來。

    他當然不會怪罪晉鄙,哪怕晉鄙不解釋他也可以猜到幾分:肯定是因為晉鄙在今日白晝裡與秦軍廝殺,體力消耗巨大,因此早早便睡下了,以至於成為最後一個來到東營的大將。

    這有什麼好責罰的?

    要責罰,蒙仲也不會責罰營內的諸將,而是要責罰蒙虎、華虎二人率領的方城騎兵——明明有四千方城騎兵在周遭一帶活動,居然還讓他的大營被秦軍偷襲,試問蒙虎、華虎二人是否要承擔主要責任?

    見蒙仲非但沒有責罰自己,反而好言安撫,晉鄙心中去了幾分忐忑,取而代之的則是對今夜這場襲擊的狐疑:“今晚襲擊我軍營寨的,當真是秦軍麼?來東營這之前,我質問了我麾下負責巡邏值夜的將士,可他們卻說,他們整宿都在巡邏,從未見到有任何秦軍潛行……”

    “你沒責罰他們吧?”蒙仲輕笑著說道:“跟你麾下巡邏的將士無關,這支秦軍,是從我軍背後冒出來的……”

    “背後?”晉鄙愣了愣,旋即迅速反應過來:“函谷關的秦軍,有辦法可以繞到我軍的背後?”

    蒙仲正要解釋,忽見許多趙軍與方城軍士卒從營外三三兩兩地返回,再仔細一聽,此刻營外的喊殺聲亦早已遠離、平息,大概是樂進、廉頗二人以及將那支秦軍擊退。

    見此,他對晉鄙與韓足說道:“待樂進與廉頗回營,到時候再細說此事。”

    大概等了一刻時之後,出擊的趙軍與方城軍士卒,陸陸續續從營地外返回,其中亦包括廉頗與樂進二人。

    當蒙仲等人看到廉頗與樂進二人時,二人好似神色凝重地交談著什麼,以至於並沒有注意到蒙仲等人正在營門附近等著他們歸來,直到廉頗、樂進二人身邊的士卒出言提醒,他二人這才看到蒙仲等人,快步走了過來。

    “阿進,現在是什麼情況?你二人可接到了我的傳令?”蒙仲揮揮手示意樂進與廉頗不必行禮,直接了當地問道。

    “收到了。”樂進點點頭說道:“收到你的命令後,我與廉司馬一路追擊那支秦軍,直到半途有騎兵接手,我二人向他們說明情況後,這才返回營內。”說著,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看到了蔡成,應該不至於追丟。”

    蔡成,即華虎的副將,看上去似乎漫不經心,但實則卻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將領,蒙仲倒也用不著擔心。

    也是,一隊騎兵追丟一群步卒,得多丟臉的騎兵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當眾人正聊著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呼喚:“郾城君?那邊是郾城君麼?”

    蒙仲等人轉頭一看,便看到魏將竇興正帶著一隊魏卒快步走向這邊。

    只見竇興快步走到蒙仲等人身邊後,頗感困惑地問道:“大營遭到秦軍偷襲?什麼情況?”

    顯然,駐軍于道中魏營西北側那處魏營的竇興,發現道中魏營遭到了襲擊,是故連忙帶著人前來支援。

    聽聞此言,蒙仲微笑著說道:“只是對面的秦軍耍了一個小詭計而已,勞煩竇司馬辛苦跑一趟。”

    竇興擺擺手說道:“郾城君這是說的哪裡話?不過郾城君所說的這個小詭計,在下不是很明白……”

    見此,蒙仲點點頭招呼眾將道:“到我帳內再細說罷。”

    片刻後,眾將集聚于蒙仲的帳內,除魏青、蒙虎、華虎三人並未到場外,其餘蒙仲麾下的大將已全部到齊。

    見此,蒙仲也不藏著掖著,正色說道:“今晚秦軍對我營的夜襲,乃是白起的一個詭計,是否能得逞,其實白起並無所謂,因為他真正的目的,並非是為了襲擊我營,而是為了透露給我方一個訊息,那就是我營背後,有一條隱秘的小路可通往函谷關一帶……我個人猜測,這條小路應該能通往函谷關的背後。”

    這一番話,聽得帳內眾將目瞪口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郾城君,是……是在下聽錯了麼?”韓足瞠目結舌地說道:“白起?他主動洩露那條隱秘的小道給我方?”

    要知道今日下午的時候,蒙仲就曾對他與廉頗、晉鄙三人解釋過,當時蒙仲便說他已有了擊破函谷關的把握,難題在於如何想辦法突破函穀道——函谷道正是蒙仲當時沒能解決的難題。

    在這種情況下,白起忽然於夜裡發動了詭異的夜襲,主動將一條可通往函谷關、甚至函穀道背後的隱秘小路洩露給他聯軍,你們這兩位也太有默契了吧?

    你確定你口中的白起,不是安插在秦國的奸細麼?

    仿佛是看穿了在場諸將的心思,蒙仲笑著說道:“白起主動將此事洩密給我方,他當然是不安好心,總不能他作為秦國的將領,背地裡卻暗中助我方一臂之力吧?”說到這裡,他思忖了一番,旋即繼續解釋道:“據我的推斷,白起之所以表現地如此……唔,急切,其中原因大概是因為他著急了。”

    “是因為我軍的樓車與投石車麼?”廉頗敏銳地把握到了問題的關鍵。

    “不錯。”蒙仲贊許地看著廉頗點點頭,旋即解釋道:“在我看來,白起大概也已經猜到了,猜到我已有把握攻陷函谷關,唯一的難題就是函穀道,因此他迫切想要扭轉這個局勢……”

    “他不希望我軍繼續攻打函谷關?”晉鄙皺眉問道:“在下不明白,倘若他主動洩露的那條小路,果真能直通函穀道的背後,那他主動透露給我方,跟他失守函穀道有什麼區別?”

    聽聞此言,蒙仲思忖了片刻,旋即點點頭說道:“關於這一點,我暫時也未曾想明白,不過我大致可以得出判斷,今夜的夜襲,絕對是他故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主動暴露那條偏僻小路的存在,否則,他有什麼理由這樣做?一條可以偷襲我軍背後的隱秘小路,他留到最後不好麼?為何要為了一次未必能成功、且成功也未必能對我軍造成重創的夜襲,而提前暴露了那條隱秘小路?”

    說到這裡,蒙仲沉吟了片刻,旋即沉聲說道:“憑我對白起的瞭解,他大概是希望我軍將注意力投向那條小路,想辦法從那條小路進攻他秦國,從而變相地減輕函谷關在正面的壓力……”

    聽著蒙仲的分析,除廉頗、樂進、晉鄙等人還能跟著上蒙仲的思緒,其餘像韓足、竇興等人,從頭到尾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

    僅僅只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蒙仲就已經摸清楚了函谷關的大致守備實力?且對攻陷這座函谷關信心十足?

    而對面的白起,亦猜到蒙仲已有把握攻陷函谷關,只是在頭疼函穀道的問題,因此白起有些著急了,主動暴露了一條小路,希望將他蒙仲的注意力吸引到那條小路上?減輕函谷關在正面的壓力?

    而蒙仲,亦猜到了白起的意圖?

    這兩人……到底怎麼知道這麼多的?又如何能如此清楚地知道對方究竟掌握了那些情報?

    除樂進以外,帳內諸將看了一眼正在分析局勢的蒙仲,繼而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彼此。

    他們此刻儼然有種古怪的感覺,曾幾何時自認為作戰經驗豐富的他們,他們忽然連眼前的戰況都看不懂了。

    他們忍不住感慨。

    秦國白起……

    魏國蒙仲……

    這兩位宿將對彼此的謀算,著實是叫人連看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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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5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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