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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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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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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0:20:41 |只看該作者
第411章:形勢大變

   鑒於魏韓兩軍改變了阻擊的策略,改此前的拼死封堵為從側翼襲擊,這真正讓白起意識到,鄭縣可能真的已落入了蒙仲的掌控。

    但由於鄭縣的重要性過高,哪怕白起明知此事,他仍然下令繼續向西南方向突圍——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去瞧一眼鄭縣,確實鄭縣是否已落入聯軍的掌控,以及是否還有奪回來的可能。

    正是這份執念,讓白起麾下的秦軍又付出了許多的傷亡。

    只見在白起的命令下,數萬秦軍繼續向西南方向突圍,而從旁,則有魏韓齊燕四國聯軍尾銜追殺。

    秦軍無心戀戰,只顧向西南突圍;而四國聯軍則毫無顧忌,盡可能地追殺秦軍,結果在突圍途中,大量的秦軍被擊潰,一部分人四散奔逃,一部分人則永遠倒在了這片土地上,以至於從陰晉南到鄭縣的那四十餘裡路程上,到處都是秦卒的屍體。

    不過最終,白起仍然率領著約四萬餘軍隊,抵達了鄭縣一帶。

    當時他湊近鄭縣一瞧,瞧見鄭縣的城牆上果然到處豎立著魏趙兩軍的旗幟,再考慮到身背後還有魏韓齊燕四國聯軍的追兵,無奈之下的白起,最終還是決定向西退入驪邑,希望能借驪山的地利抵擋聯軍的攻勢,免得聯軍果真攻入咸陽,造成無法挽回的災難。

    魏韓齊燕四國聯軍又追了一陣,最後還是放棄了,收兵退至鄭縣。

    主要是魏韓兩軍撐不住了,畢竟這場夜襲,魏韓兩軍是絕對的主力,是抵擋白起所率秦軍向鄭縣突圍的中堅力量,為此韓軍與方城軍承受了無比巨大的傷亡,就連河東武卒,也蒙受了一定的損失。

    而魏韓兩軍一撤,齊燕兩軍自然就不敢再冒險深入了,就像蒙仲一開始對齊燕兩軍的定位一樣,這兩支軍隊對聯軍的貢獻,更多的只是人數上對秦軍的壓迫,真正打起來,聯軍的絕對主力還得看魏趙韓三晉聯軍。

    晌午時分,蒙仲與暴鳶先行抵達鄭縣,與田觸、樂毅匯合,至於奉陽君李兌所率領的趙軍主力,目前仍在已攻陷的秦營一帶,似乎還在與義渠國的騎兵糾纏。

    說起義渠國的騎兵,這群此前讓蒙仲非常慎重的騎兵,在昨晚的夜襲中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一開始被趙國騎兵引走,隨後意識到情況不對,又被奉陽君李兌麾下的趙軍截住,以至於在白起率秦軍向鄭縣突圍的期間,這支近乎萬人的義渠騎兵,幾乎沒能給予秦軍什麼幫助。

    不得不說,這就是秦軍與義渠兵在指揮體系上不統一所導致的結果,儘管這些義渠騎兵是援助秦軍而來,但作為秦軍的統帥之一,白起卻不能全盤指揮這支騎兵,甚至於,哪怕白起下達了命令,那些義渠騎兵也會因為兩國此前的恩怨,而對白起的命令陽奉陰違。

    反觀聯軍這邊,儘管聯軍這邊內部的意見也並不統一,但在“奪取陰晉”這件事上,五國聯軍統帥的意見是一致的:無論如何,先拿下陰晉,解除聯軍缺糧的窘境再說。

    以不團結對抗團結,再加上聯軍的人數是秦軍與義渠軍的兩倍有餘,秦軍自然毫無懸念地戰敗了。

    “郾城君,秦軍向西撤退,似乎撤退至了遠處的那座山丘。”

    當蒙仲與暴鳶準備進入鄭縣的時候,前前後後有魏韓兩軍的士卒向他稟告。

    “好,我知曉了。”

    蒙仲微笑著點點頭,心中並不是很在意。

    從行軍圖上來看,驪邑位於渭水南側、驪山北側,儼然處於通往咸陽的要道上,白起退兵扼守驪邑,仿佛能夠有效地阻止他聯軍繼續攻向咸陽。

    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可以通往咸陽的道路,並非只有這一條。

    比如說,蒙仲完全可以命聯軍士卒向北渡過渭水去攻打櫟陽。

    櫟陽是什麼地方?

    櫟陽是河西之地的樞紐,倘若聯軍攻克此地,向北可以取頻陽,向東可以取重泉、臨晉、元裡,向西可以取涇陽、高陵,簡單地說,只要打下櫟陽,整片河西之地上的秦國城池,幾乎都處在聯軍的可攻取範圍內,且這些城池幾乎都是無險可守的。

    待打下整片河西之地後,魏國的勢力就能從河東郡深入到西河之地,然後再設法對咸陽試壓即可——畢竟涇陽與咸陽就只隔著一條涇水。

    所以說,白起退守驪邑只是無奈之舉,充其量就只能安慰一下自己,其實對整個戰局幾乎是沒有什麼幫助的。

    當然,這指的是一般情況,而現如今聯軍所面對的最嚴重問題,就是時間不足,因為再過不到兩個月就是寒冬了,聯軍根本來不及攻陷頻陽、重泉、臨晉、元裡、涇陽、高陵等城池,再考慮到接下來秦國在意識到危機的情況下,說不定會瘋狂反撲,試圖奪回鄭縣,其實聯軍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大的進展——至少在年前,蒙仲是不準備再進兵攻打別的城池了。

    對此,蒙仲也覺得很遺憾,畢竟目前,雖說他聯軍優勢很大,但仍然沒能奪回陰晉,在這種情況下,他聯軍內部姑且是團結的,倘若他稍加利用,事實上確實可以奪取整片河西之地,重創秦國,將秦國東邊的領土壓制到涇水,逼秦國遷移都城,但遺憾的是,一來冬季將至,二來聯軍糧草不足,暫時無法再取得更大的進展。

    倘若他還想有什麼行動,可能就要等到來年了。

    可來年……

    說不定秦國早已屈服,到時候他就也沒有繼續對秦國用兵的理由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趙國與齊國不允許魏韓兩國繼續削弱秦國,倘若魏韓兩國不想得罪趙齊兩國,那麼在秦國屈服的那會兒,兩國最好見好就收,這就意味著魏國不可能將河西之地收入囊中。

    針對這件事,暴鳶在進入鄭縣之後,與蒙仲做了一番商議,且是迄今為止最嚴肅的商議。

    暴鳶的目的很簡單,且他的胃口也很大,他想要整片華崤之地,以及函谷關與函谷關向東至益陽的土地,就這麼說吧,五國聯軍迄今為止的所有戰果,暴鳶希望能一口氣吞下。

    不得不說,倘若換做公孫喜的話,公孫喜的面色這會兒怕是已經沉下來了。

    但蒙仲卻沒有,他只是笑著問暴鳶道:“貴國守得住麼?”

    聽到這話,暴鳶很誠實地說道:“華崤之地未必守得住,但函谷關,我國還是守得住的。”

    言下之意,他最想得到的,便是函谷關至益陽的那片土地,至於華崤之地,那就看到時候秦國的反攻力度,假如到時候秦國的反撲力度實在太大,大不了他韓軍就退守函谷關,只要函谷關在韓國手中,韓國就能有效的遏制秦國對韓國的進攻,不至於年年被秦國攻打。

    蒙仲笑了笑,等著暴鳶的下文,畢竟暴鳶試圖將聯軍迄今為止的戰果全部吞下,沒理由會虧待魏國吧?否則憑什麼得到他魏國、得到他蒙仲的支持?

    果不其然,見蒙仲沒有明顯反對的意思,暴鳶緊接著就說道:“倘若我能得到華崤之地以及函谷關,我會鼎力支持魏國奪取河西、西河,助魏國恢復曾經的西河郡。”

    魏國曾經的西河郡,即囊括現如今河西之地與西河兩片土地——西河指汾水以西,包括元裡、合陽、臨晉,段幹寅當年希望蒙仲奪回的,就是這片土地;至於河西之地,即大河以西,包括重泉、櫟陽、頻陽、陰晉等等。

    說實話,魏國對華崤之地乃至函谷關的需求,確實沒有對舊西河郡的需求高。

    這不是說魏國得到華崤之地、得到函谷關沒什麼用,單單看暴鳶迫不及待想要得到這片土地,就知道這片土地非常關鍵,但問題是,魏國得到這片土地的利益並不大。

    如今的魏國,已經不是建國初期的魏國了。

    那時的魏國,在西境上幾乎將韓國包裹在內,是距離秦國最近的國家,但後來,西邊的國土漸漸被秦國奪取,只剩下河東郡尚在魏國的手中。

    從大局來講,蒙仲並不打算收復曾經的那些失土,原因是易攻難守——你說他魏國拿到函谷關這片飛地有什麼用?給韓國當擋箭牌?

    基於這一點,其實五國聯軍迄今為止所取得的戰果,蒙仲一點都不想要。

    可能魏國國內不怎麼看——歷來魏國就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不懂得取捨,比如在魏國強勢的時期,魏國到處發動戰爭,兼併他國的土地,可問題是這些打下來的土地,很多都是飛地,在防守方面很不利,這直接導致魏國後來衰弱時,因為各國的反攻,使得魏國軍隊到處救火,今年長途跋涉防守西邊、明年長途跋涉再防守東邊,幾乎消停不下來。

    但現如今,別看魏國的領土被秦國吞併了許多,但難以防守的飛地同樣也少了,單單就西境而言,魏國只要固守河東郡即可,這也正是近些年來秦國屢次攻打魏國卻沒能打下來的一個原因。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考慮到魏國曾經在戰略防守方面的劣勢,蒙仲自然不會去考慮什麼華崤之地、什麼函谷關,他想要的,正是他前段時間對奉陽君李兌所提過的西河,即合陽、元裡、臨晉那片土地。

    那片土地背靠河東郡,魏國在防守方面並不會很吃力。

    至於暴鳶所說的河西之地,蒙仲其實倒也不是不想要,只是他知道一口難以吃成大胖子的道理,縱使強迫秦國割讓了涇水以東的土地,魏國守得住麼?

    如果魏國傾盡全國的兵力,那當然是守得住的,可這樣的話,魏國其他方向的威脅該怎麼辦?

    所以說,先從秦國身上割一小塊肉,待消化後再重複這個舉動,這樣的方式是最穩妥的。

    至於暴鳶想要的華崤之地與函谷關,蒙仲倒沒有什麼所謂,韓國想要就拿去唄,反正在他看來,韓國最多只能得到函谷關至宜陽的那片土地,華崤之地韓國是絕對守不住的。

    想到這來,蒙仲便與暴鳶私下達成了協定:韓國鼎力幫助魏國得到西河,將魏國的領土向西拓展至洛水(不是洛陽那條),而蒙仲則默許將他五國聯軍迄今為止所得到的所有成果,通通交給韓國。

    這樣乍一看,仿佛是韓國成為了此次出兵討伐秦國最大贏家,但實際上卻不然。

    蒙仲還是比較厚道的,笑著提醒暴鳶道:“暴帥可要警惕秦國對貴國懷恨在心。”

    想想也是,韓國,三晉中最弱的國家,曾經被秦國肆意進攻的國家,比宋國相比都未必能勝出的國家,這場仗一口氣傾吞了秦國數百里的土地,你說秦國日後不針對韓國還會針對誰?

    聽到蒙仲的提醒,暴鳶點點頭,頗為無奈地說道:“被秦國記恨,總比年年遭秦國攻打要好。”

    很顯然,暴鳶也明白這件事的利弊,但沒辦法,他韓國需要函谷關來遏制秦國每年對他韓國的進攻,至於華崤之地,倒只是其次了,能否守住,暴鳶倒也不是很在意——當然,很大程度上是守不住的,這一點暴鳶自己也知道。

    就這樣,蒙仲與暴鳶私底下達成了協定,期間也沒商量趙、齊、燕三國的利益。

    不過說實話,想來齊燕兩國也不敢在秦國這邊索取什麼好處,畢竟得到一塊飛地沒什麼大用,還為此得罪秦國,划不來,至於趙國嘛,蒙仲猜測趙國應該會在主導權的名義上,與秦國交涉一番。

    畢竟秦趙兩國現如今還沒有什麼實質的衝突,雖說秦國的雕陰(上郡南部)與趙國的膚施(上郡北部)接壤,但鑒於那片土地地廣人稀,兩國在這片土地上的邊界劃分並不顯明,可能直到如今,秦趙兩國都還未意識到他們的領土其實已經接壤。

    相比領土上的爭議,趙國應該是希望趙主父時期對秦國的控制力度,比如再派一名趙國臣子前往秦國擔任國相,遠端監控秦國對外戰爭——主要是對魏韓兩國戰爭的進展,使秦國與魏韓兩國的抗爭取向平衡,既不能使秦國太弱,使得魏國有再次稱霸中原的趨勢;也不能使秦國太強,以至於整個中原都收到秦國的威脅。

    當然,這只是蒙仲的猜測,具體趙國會趁這次勝利向秦國索要什麼樣的好處與承諾,那最終還得看奉陽君李兌以及趙王河的態度,至於蒙仲個人而言,替魏國拿回西河之地,他就能回大樑交差了。

    傍晚,奉陽君李兌在一隊趙軍的保護下,來到了鄭縣。

    來到鄭縣後,他先請來了蒙仲與暴鳶,稱讚蒙仲這次奪取鄭縣的策略全面成功。

    稱讚之餘,他對蒙仲說道:“鄭縣已在我聯軍手中,倘若秦國不希望我聯軍威脅咸陽,他就得乖乖交出陰晉……如今可以跟秦國和談了吧?”

    不得不說,李兌這會兒也有些怕了,怕什麼,當然是怕蒙仲趁著這次五國討伐秦國的機會,一下子把秦國也打垮了。

    說實話,因為秦國曾經的種種強勢,李兌從未想過這次討伐秦國的行動居然能得到如此重大的成果,重大到他忍不住反過來為秦國感到擔憂,畢竟打垮秦趙兩國並無太大的衝突,秦國垮了,得利最大的是魏韓兩國,而不是趙國。

    相反,趙國到時候還要擔心擺脫了秦國牽制的魏國。

    聽到李兌的話,蒙仲與暴鳶對視一眼,旋即笑著說道:“當然,不過考慮到秦國有反復的可能,還是等我軍拿下陰晉之後,再與秦國和談如何?……另外,為了我五國的利益考慮,不如等到秦國主動派人與我方和解。”

    李兌當然明白其中的道理,點點頭說道:“這個老夫自然懂的。那麼在秦國派來使者和談之前,我聯軍便駐足歇養?”

    蒙仲想了想說道:“眼下白起退守驪山,但封鎖這條要道,並不能阻止我聯軍威脅咸陽。奉陽君不防派出麾下的趙國騎兵,與我方城騎兵一同渡過渭水,騷擾河西的眾多秦城,營造出我聯軍準備進兵河西、威脅咸陽的架勢,給秦國施加壓力。……至於陰晉,暫時只需圍而不攻、將其孤立即可。”

    聽蒙仲提到河西,李兌稍稍一驚,有意無意地看了蒙仲片刻。

    半響後,他試探問道:“當真只是騷擾?還是說,郾城君準備進兵河西?”

    別怪李兌如此警惕,事實上他越發懷疑,當初蒙仲與暴鳶一口氣推進二百餘裡,故意叫他聯軍陷入缺糧的窘境,就是為了綁架整個聯軍去攻打陰晉——在全軍覆亡的危機面前,縱使聯軍此前內部不和,也只能暫時團結起來。

    否則,實在很難解釋善於用兵的蒙仲,為何會主動使己方陷入不利的局面。

    聽到李兌的試探,蒙仲攤攤手,笑著說道:“在下倒是想,但時間來不及了,還有一個半月即是寒冬,我聯軍再是奮勇,也難以攻下整片河西之地……與其貪心不足,在下還不如想想如何守住鄭縣,保住我聯軍目前微弱的優勢。”

    李兌將信將疑地看了幾眼李兌,繼而點點頭,選擇了相信蒙仲的說法。

    就這樣,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渡過了渭水。

    而此時,義渠騎兵也已退至河西,雙方同樣在櫟陽一帶活動,自然免不了一番爭鬥,但總的來說,彼此的衝突並不嚴重,畢竟義渠騎兵又不是秦人,在沒有義渠王下達絕對命令的情況下,沒幾個真正願意為了秦國而犧牲。

    而此時,暫住于陰晉的穰侯魏冉與華陽君羋戎,也終於意識到了情況不對。

    什麼情況,白起不是說聯軍是佯攻其營、實則欲取陰晉麼?

    怎麼最終反而是白起的軍隊被聯軍攻陷,至於陰晉,聯軍乾脆碰都沒碰一下。

    這跟他們先前說好的情況不一樣啊。

    在意識到不對勁的情況下,魏冉與羋戎派出人手,試圖打探清楚當前的戰況,但遺憾的是,由於趙軍的妨礙,他們近幾日並沒能打探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一直到白起派人從渭水北岸迂回前往陰晉,將當晚那場夜襲的真相告訴了魏冉與羋戎二人,二人這才明白,原來當晚聯軍攻打陰晉只是一個幌子,真正想要攻取的,其實是鄭縣。

    而一想到聯軍攻取鄭縣的目的,穰侯魏冉頓時面色大變,立即告別羋戎返回咸陽。

    『這下……可能真的要跟聯軍和談了。』

    在返回咸陽的途中,魏冉暗自歎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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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
發表於 2019-12-2 00:20:54 |只看該作者
第412章:魏冉之退敵策

   風塵僕僕返回咸陽之後,穰侯魏冉先回到了自己在城內的府邸,準備沐浴更衣後請見宣太后與他秦國的君主,商議對策。

    可沒想到待他回到自家府邸後,卻有伺候多年的老僕從偷偷告訴他道:“穰侯,昨日國尉來了,不知為何換了尋常平民的服飾,還叮囑我等莫要聲張……”

    白起?

    魏冉心中有些驚訝,不過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肯定是白起也知道他這次犯下了重大的過失,雖然急著想要彌補,但卻又不敢請見大王,於是只能喬裝打扮來到他的府邸,等著他返回咸陽。

    他想了想問道:“他在哪?”

    “在西苑的客屋。”

    “唔,你去告訴他,叫他到書房來見我,他知道我府上的書房在何處。”丟下一句話,魏冉也顧不得沐浴更衣,徑直來到了府內的書房。

    到了書房,吩咐書房外的僕從叫庖廚準備些簡單的酒菜,隨後魏冉就站在書房內,等著白起到來。

    不多時,白起便出現在了書房外的院中。

    可能是注意到了站在書房門檻內的魏冉,遠處的白起腳步一頓,但旋即又低著頭很快走了過來,站在門襤外朝著魏冉抱拳行禮:“穰侯。”

    此刻的白起,儘管低著頭,但魏冉仍能從他臉上感覺到愧疚與羞憤的情緒,以及,那撲鼻而來的酒氣。

    “喝酒了?喝了多少?”魏冉平靜地問道。

    白起猶豫了一下,可能是考慮到這種事終究瞞不過眼前這位提攜他的恩主,遂低著頭老實說道:“昨晚忽覺胸中氣悶,難以入眠,是故……稍稍多喝了一些。”

    “呵,稍微多喝了一些?”魏冉輕哼一聲,待上下打量了幾眼白起後,招招手說道:“進來再說吧。”

    “諾!”

    穰侯魏冉,是一個大器量的人,當然不會在乎白起在他府上喝些酒,他只是覺得,白起似乎有點借酒澆愁的意思,這可不行,這可是他看重的人啊。

    是的,儘管魏冉至今還不清楚聯軍怎麼莫名其妙打下了鄭縣,但他從未懷疑過白起,更不會有應該由白起為這件事承擔責任的念頭,因為他很瞭解白起,畢竟,白起是他一手提拔的。

    在示意白起坐下後,魏冉皺著眉頭問道:“先不說別的,我想知道,聯軍怎麼會攻陷鄭縣?”

    白起沉默了半晌,旋即低聲解釋道:“是我中了蒙仲的詭計。……那日晚上,他先派其麾下的河東魏軍突襲我營,其餘聯軍軍隊皆按兵不動,使我誤以為他佯攻我營、實取陰晉……”

    聽到這裡,魏冉忽然恍然大悟道:“是故你才派人到陰晉通知羋戎,叫羋戎不必支援你,只管死守陰晉即可。”

    “是。”白起點點頭,旋即面色帶著幾分苦澀低聲說道:“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那蒙仲似乎預料到了我的反應,來了個反其道而行,在我派出信使之後,他忽然下令魏、韓、齊、趙四軍圍攻我營,儼然是他料定陰晉恐城池遭遇不測,不敢來援,試圖趁機重創我麾下的軍隊……”

    “……”

    魏冉捋著鬍鬚一言不發。

    白起有錯麼?

    毫無疑問地說,白起當時的判斷是正確的,畢竟當時的首要是守住陰晉,要怪,就怪那蒙仲當真是詭計多端,以一招虛虛實實,將佯攻變為強攻,直接將判斷錯形勢的白起打入了絕對的劣勢。

    想了想,他問道:“那聯軍攻陷了鄭縣是怎麼回事?當時你麾下的軍隊被他擊潰了麼?”

    “不,恰恰相反。”

    白起搖了搖頭,頗有些不甘地說道:“事實上,他圍攻在下可能只是順便,其目的是為了掩護其一支精銳軍隊夜襲鄭縣……”

    聽到這話,魏冉才真正地露出了吃驚之色。

    他原以為白起是那晚被擊潰後,聯軍才順勢拿下了鄭縣,可沒想到聯軍當時在圍攻白起的時候,蒙仲就派了另外一支軍隊去取鄭縣——感情作勢欲取陰晉也好,對白起先佯後實地展開攻勢也罷,居然全都是幌子,蒙仲真正的目的是取鄭縣。

    這計中計,誰想得到?

    沉默半晌後,魏冉沉聲說道:“你麾下還有多少軍隊?”

    “還有約三四萬士卒,目前退守驪邑,借驪山之險阻擋聯軍進逼咸陽。”白起老實說道。

    一場夜襲,近乎損失了四萬軍隊?

    魏冉看了一眼白起,捋著鬍鬚一言不發。

    此時,書房外有一名僕從小聲地喚道:“穰侯,酒菜送來了……”

    “端進來吧。”

    在魏冉的示意下,幾名僕從端著酒菜來到屋內,擺在屋內一張矮桌上,這才躬身而退。

    此時,魏冉起身走向那張矮桌,同時口中對白起說道:“我一路匆匆趕來,腹中饑餓,你陪我吃用一些。待用完飯、沐浴更衣,你隨我入宮覲見大王。”

    他沒有提什麼對白起的處罰,因為他也由衷覺得,這一次確實是聯軍那邊的蒙仲技高一籌。

    策略不如對方,合該被對方攻陷鄭縣,這沒什麼好說的,不光白起,換做是誰結果也差不多。

    可能,還未必及得上白起,至少白起在突圍的時候就意識到了蒙仲的詭計,拼死向南突圍,導致魏韓兩軍亦損失慘重,換做別的將領,可能就傻乎乎地撤到陰晉,連鄭縣幾時被聯軍攻陷的都不得而知。

    片刻後,一碗熱酒下肚,魏冉倍感腹中暖洋洋的,焦慮的心情也得得以緩解。

    此時他對白起說道:“我得知事態不對,遂從陰晉返回咸陽,鑒於聯軍已控制了鄭縣一帶,我只能走河西,經櫟陽、渡涇水,返回咸陽。……途中在路過櫟陽時,我看到了退守此處的義渠騎兵,他們正與方城騎兵、趙國騎兵在荒野僵鬥。方城騎兵是蒙仲的耳目,既然這支騎兵已出現在櫟陽,可見蒙仲的下一步,十有**就是渡渭水、攻櫟陽,你退守驪邑,只能說為咸陽爭取了應對的時間,但並不能遏制聯軍威脅咸陽。”

    “……”白起默默地抿了一口酒,一言不發。

    其實他也知道扼守驪邑要道並不能有效遏制聯軍,可問題是他沒辦法啊,他除了退守驪邑還能做什麼?

    他當然知道聯軍可以從河東迂回前往咸陽,自然也想著封鎖河西,可他哪來的兵力去封鎖河西?

    見白起一言不發,魏冉也不強求什麼,畢竟他也知道這場失利對白起的打擊很大,他自顧自繼續說道:“來時的途中,我一直在思索蒙仲的意圖,最終我明白了,這個小子當真是狡詐,他知道我方必然會派重兵防守陰晉,於是便放棄了強攻陰晉的打算,改而取鄭縣,逼我等主動將陰晉的軍隊調回咸陽防守,如此一來,他就能不費吹灰之力拿下陰晉,解除聯軍缺糧的難題。……我嘗聽說為人將蒙仲比作龐涓、公孫喜,呵,這些魏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竟不知那蒙仲的謀略猶在龐涓、公孫喜一流之上。”

    倘若換做在以往,聽魏冉稱讚自己的宿敵蒙仲,白起多半還會感到歡喜,但眼下,他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待用過飯,二人各自到房內沐浴更衣,然後一同前往王宮,覲見秦王。

    此時,秦王稷已經收到了有關於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的消息,得知這兩支敵國的騎兵居然出現在了河西的櫟陽一帶,這可把這位年輕的君主嚇了一跳。

    要知道,櫟陽可是在陰晉的後方啊,那兩支敵國騎兵要出現在櫟陽一帶,勢必要經過陰晉,渡過渭水,這是否意味著,他秦國前線的軍隊已經潰敗了?

    可迄今為止,他咸陽還未收到任何關於前線軍隊潰敗的戰報,這讓秦王稷有些困惑。

    困惑之餘,這位年輕的秦王在宮殿大發雷霆,怒斥臣子立刻派人去櫟陽打探清楚,弄清楚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如何能肆無忌憚地出現在河西之地。

    這邊秦王正發著火,此時殿外走入一名謁官,拱手稟道:“大王,穰侯攜國尉前來覲見。”

    秦王稷一愣,仿佛抓到了什麼主心骨似的,臉上露出幾分喜悅,可轉念一想,這位君主又感覺情況不對了。

    因為穰侯魏冉與國尉白起此前都在陰晉一帶啊,這毫無預兆地突然返回咸陽,豈非意味著……

    心中咯噔一下,秦王稷立刻傳喚:“有請。”

    片刻之後,魏冉與白起便邁步走入了殿內,拱手抱拳向秦王稷行禮:“大王。”

    此時的秦王稷哪裡在意這些虛禮,有些急切地問道:“舅舅,你與國尉突然返回咸陽,莫非是前線……”

    魏冉沉默了一下,旋即對秦王稷說道:“臣這裡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秦王稷愣了愣,似乎有些氣樂了,但最終他還是耐著性子說道:“先說壞消息吧。”

    聽聞此言,魏冉沉聲說道:“壞消息是,數日前,聯軍用詐計攻取了鄭縣,國尉雖拼死抵擋,但最終無法抵擋聯軍,只能退守驪邑,借驪山要道之險峻,遏阻聯軍。”

    聽到魏冉的話,年輕的秦王面色唰地一下就變白了,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氣的。

    想來兩者皆有,畢竟驪邑距離咸陽才多遠?不到百里而已!

    換句話說,五國聯軍的攻勢,已經攻到了距離他秦國都城咸陽僅百里之遙的地方!

    百里,也談得上是遙?按照魏武卒的行軍速度,一日急行軍即可抵達,更別說機動力更強的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

    說難聽點,眼下他咸陽,已處在聯軍的可攻打範圍內,聯軍隨時可以派騎兵侵入咸陽,燒殺搶掠,讓咸陽這座他秦國的國都蒙羞。

    “……好消息呢?”秦王稷忍著氣、咬著牙問道。

    魏冉拱了拱手,鎮定地說道:“好消息是,陰晉目前還在華陽君的手中,可以有效地遏制聯軍。”

    聽到這話,秦王稷再也忍不住了,帶著幾分怒意斥道:“舅舅,你所說的這些,也稱得上是什麼好消息?”

    “大王息怒。”

    魏冉拱了拱手,旋即鎮定地說道:“聯軍的反制,雖然破壞了我等此前的策略,但我大秦也談不上大禍臨頭,臣有十足的把握令聯軍退兵,甚至於,讓聯軍自行崩解!”

    秦王稷聞言一愣:“當真?”

    “自然。”

    魏冉點點頭,旋即正色對秦王稷說道:“大王首先要弄明白,這次五國伐秦,我大秦真正的對手究竟是誰。”

    秦王稷想了想,不甚自信地說道:“三晉?”

    “更確切地說,其實是魏韓兩國。”魏冉更正道。

    秦王稷皺了皺眉,狐疑問道:“那趙國的奉陽君……”

    魏冉正色解釋道:“誠然,這次五國伐秦,確實趙國為盟長,但說到底,這只是奉陽君李兌的主張,于趙國本身而言,趙國與我大秦暫時並無積怨……”

    秦王稷點了點頭,事實上他這個王位,還是趙國的趙主父強行介入秦國立嗣之事給他爭取來的,否則,他恐怕還在燕國做質子呢,哪怕是他的親母宣太后,當時多半都已經將他給忘了。

    雖然秦王稷也知道趙主父當年那麼‘幫’他肯定是有什麼目的,比如說逐步操控他秦國,但他對趙主父多少還是有幾分感激之情,畢竟沒有趙主父,就沒有他今日的王位。

    “……再說李兌,李兌主張討伐我大秦,只為兩個目的,其一,趙國的幼君趙何,這些年逐漸取回大權,李兌雖暫時仍被趙王重用,但他也知道好日子怕不能長久,因此,他需要功績來維持他目前在趙國的地位,讓趙王不好貿然罷免他。其二,我大秦當初脅迫趙國罷免李兌趙相一職,讓李兌懷恨在心,故此次借機報復。……但,李兌當真會坐視我大秦被重創麼?除非他忘了當年魏國的龐涓是如何欺淩他趙國。”

    “舅舅的意思是,李兌只是想借討伐我大秦之事達成其目的,並非是有心要覆亡我大秦?”

    “正是。”魏冉點點頭,沉聲說道:“其實按照我的估算,這次聯軍攻破函谷關,且攻破函穀道,那李兌就已經足夠滿意了,畢竟當年匡章都沒能辦到的事,他辦到了。可他身邊有兩個人不同意……這兩人,才是我大秦真正的敵人。”

    秦王稷神色一正,緩緩說道:“韓國大將暴鳶,魏國大將蒙仲。”

    “正是!”

    魏冉再次點了點頭,旋即氣定神閑地說道:“此次五國聯軍的大將,在臣看來就只有一個半名將,蒙仲算一個,暴鳶算半個,其餘皆不成氣候。……先說李兌,他是趙肅侯時期的趙臣,可迄今為止,可曾聽說過他有什麼赫赫戰功?田觸雖號稱是匡章一手栽培的弟子,可這些年來,他逢戰皆敗,不足為懼!燕國的樂毅,曾經乃是蒙仲在趙國時的副將,但迄今為止,此人也並無什麼拿得出手的戰功。真正值得警惕的,還的是蒙仲與暴鳶二人。……前幾日,聯軍以佯攻國尉的軍營,誤導我軍,使我方誤以為他其實是為了奪取陰晉,可實際上,聯軍卻瞄準了鄭縣。……明明攻陷陰晉才能解決五國當前缺糧的問題,按照常理應該取陰晉,可蒙仲偏偏取鄭縣,逼鎮守陰晉的羋戎撤軍,回援咸陽。此人目光之長遠,用計之精准,實在很難令人相信他竟然是道、名、儒三家弟子,而非兵家弟子。”

    接著,魏冉簡單地向秦王稷解釋了一下鄭縣之所以丟掉的原因,說得秦王稷對白起的惱恨也減退了幾分。

    因為這位君王也覺得,此次失利實在怪不了白起,畢竟白起已經做出了最明智的抉擇,可誰曉得對面的蒙仲竟然如此奸詐。

    漸漸的,秦王稷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他問魏冉道:“方才舅舅曾言,有把握令聯軍退兵?甚至可以讓聯軍自行崩解?果真麼?”

    “唔。”魏冉點點頭,正色說道:“方才臣已解釋過,真正想重創我大秦,甚至將我大秦置於死地的,其實就只有暴鳶與蒙仲二人,其餘三人,李兌是絕對不會叫這二人得逞,至於田觸與樂毅,多半也不會,畢竟魏國此前稱霸中原百年,誰也不想再受魏國擺佈。由此可見,聯軍內部並非團結一致,雖此次聯手攻下鄭縣對我大秦施壓,那只是因為他們恐懼冬季斷糧後遭到我大秦的報復。反過來說,一旦解除了聯軍潛在的隱患,則聯軍必然自行崩解……”

    “舅舅的意思是……”

    “臣建議,將陰晉交給聯軍。”拱了拱手,魏冉沉聲說道:“聯軍得到陰晉,便可以走水運運輸糧草,缺糧的危機立刻解除,在這種情況下,李兌還會幫助暴鳶、蒙仲二人繼續削弱我大秦麼?他必然會選擇與我大秦談判,停止這場戰爭,使魏韓兩國無法再借諸**隊繼續削弱我大秦。相信田觸與樂毅,亦會如此。介時,只要趙、齊、燕三軍皆退,縱使暴鳶、蒙仲二人不肯言和,我大秦要擊敗他們,也不再話下。”

    秦王稷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他終於明白舅舅魏冉方才為何那般鎮定,原來心中早已想好了對策。

    想了想,他問道:“那……倘若要讓聯軍自行崩解呢?”

    魏冉笑了笑,平靜的說道:“設法離間三晉即可,比如說,滿足趙、齊、燕三國提出的要求,卻不答應魏韓兩國的條件……確切地說,是不滿足魏韓兩國提出的過分要求。在臣看來,暴鳶與蒙仲二人此次所圖怕是不小,尤其是那蒙仲,他明知田觸與樂毅二人曾暗通我前線秦軍,但他隱而不報,其目的還是為了借齊燕兩軍之勢繼續討伐我大秦;再者,為防止諸軍相互推諉,每逢戰事,他麾下魏軍先動,打出優勢,引得其餘趙、齊、燕三軍紛紛跟緊。他不惜讓其魏韓兩軍如此吃虧也要削弱我大秦,難道會僅僅只滿足於割讓一城一地?”

    說到這裡,他輕笑道:“我大秦不必強硬拒絕,只要拖著即可,拖到趙、齊、燕三軍退兵,皆時假如暴鳶與蒙仲二人不識趣,哼哼……”

    聽懂了魏冉言下之意,秦王稷由衷佩服地點了點頭。

    哪怕是白起,在聽到魏冉的一番分析後,亦佩服不已。

    這位穰侯,可不僅僅是因為宣太后之弟的身份才當上了秦國的國相。

    事實上,這位才是秦國最穩固、最可靠的後盾。

    不是秦王,不是司馬錯,更不是他白起,而是這位……

    穰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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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
發表於 2019-12-2 00:21:11 |只看該作者
第413章:魏冉說李兌

    魏冉的效率很高,在前後見過秦王稷與宣太后且安撫了這兩位後,他立刻啟程前往陰晉,準備施行他的策略。

    至於白起,鑒於魏冉在向秦王稷解釋的時候巧妙地袒護了白起,白起最終逃過了秦王稷的處罪,只是被斥責了一番後,便打發回驪邑,防止聯軍從驪邑要道逼近咸陽。

    雖然扼守驪邑於大勢並無太大關係,並不能有效阻止聯軍,但有白起坐鎮驪邑,聯軍就只能從河西之地繞道威脅咸陽,這一來一去最起碼幾個月,再考慮到冬季將至,至少今年咸陽基本上無需擔憂聯軍會突然殺到城下,這就給秦國、給穰侯魏冉爭取到了關鍵的時間。

    約五日後,魏冉再次回到陰晉,跟他的兄弟、華陽君羋戎講述了一下當前的情況。

    隨後他問羋戎道:“你可知李兌目前在哪?”

    羋戎回答道:“據我所知,李兌在白起那小子此前的營寨,他麾下的大將趙希,則駐軍于東邊的聯軍主營。”

    據羋戎的解釋,如今陰晉一帶主要是趙國的軍隊,其餘魏韓齊燕四軍,大多都在鄭縣,據他派人前往打探的細作回來稟告,這四國聯軍正摩拳擦掌準備渡渭水攻打櫟陽,羋戎也不知真相究竟如何。

    他曾想過分兵去守陰晉,但又怕這次又中了聯軍的詭計,聯軍中那個蒙仲,在虛虛實實這套上非常精通,羋戎實在不敢妄自判斷,免得使原本已經處於不利的形勢變得愈發糟糕。

    一聽說陰晉一帶目前就只有趙軍在,魏冉心中大喜,連忙問道:“我不在的這幾日,你不曾與趙軍發生什麼摩擦吧?”

    “不曾。”羋戎搖了搖頭。

    其實他倒是想過,比如偷襲趙軍,切斷魏韓齊燕四軍的退路與糧道,不過後來想想,覺得這豈不是變相逼迫那四國聯軍繼續挺進威脅咸陽麼?

    再考慮到魏冉離開前叮囑他暫時按兵不動,羋戎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地守著陰晉,等魏冉從咸陽回來,再做商議。

    “好。”魏冉點點頭說道:“你立刻派幾個心腹前往趙營,就說我親自去拜見李兌。”

    聽到這話,羋戎面色微變,連忙阻止道:“甘召至今沒有音信,說不定已被聯軍殺了,你去見李兌,萬一李兌將你擒下該當如何?”

    他的意思,是讓魏冉派其他人去就得了,沒必要親自犯險,畢竟此刻的聯軍,真的是很危險。

    聽到羋戎的勸阻,魏冉不以為意地說道:“你放心吧,李兌非但不會擒我,還會把我奉為上賓。”

    見魏冉主意已決,羋戎無法勸阻,只能派人將口訊傳到李兌所在的趙軍營寨即白起與司馬錯此前駐軍的那座軍營。

    半日後,奉陽君李兌便得知了這個消息,心中有些驚疑,也有些釋然。

    他當然明白,肯定是目前的戰況讓秦國坐不住了,不惜派出穰侯魏冉這樣的人物親自冒險與他交涉。

    想了想,他對前來送訊的秦卒說道:“請回去轉告穰侯,我在這邊恭候大駕。”

    他當然不會拒絕魏冉的約定,畢竟就像魏冉猜測的那樣,這場討伐秦國的戰爭,戰果遠遠超乎他此前的預期,他甚至反而有些害怕了,害怕秦國因此被削弱地一蹶不振。

    秦國倘若就此衰弱,這對於趙國而言絕對是弊大於利。

    約兩個時辰後,那一隊秦卒返回陰晉,將李兌的意思轉達給了穰侯魏冉。

    得到了李兌的確切回復,魏冉毫不猶豫,立刻帶著隨從出使趙營。

    本來嘛,像魏冉這種人物來到趙營,哪怕雙方仍在交戰狀態,李兌也應該親自出面迎接以遵守禮法,但李兌並沒有那麼做,而是派心腹守在營外,像做賊似的,將魏冉請入了營內。

    對此,魏冉並不生氣,他甚至可以猜測到幾分原因,但李兌派來迎接他的那名心腹,還是做出了解釋:“為了橫生枝節,奉陽君不便親自露面,望穰侯見諒。”

    魏冉笑了笑,了然地點點頭。

    為何李兌跟做賊似的?

    還不是怕接見他魏冉的事被魏韓兩軍得知,被暴鳶與蒙仲二人得知?

    片刻之後,魏冉便在這座趙營的帥帳內,見到了奉陽君李兌名義上的聯軍統帥。

    不得不說,李兌這位名義上的聯軍統帥,如今是越來越“名義”了,本來他就無法憑他自己的聲望與趙國的聲望號令其餘各國軍隊,況且又因為蒙仲屢屢戰勝秦軍,以至於如今聯軍中,就數蒙仲的呼聲最高,不說魏韓兩軍,就連趙、齊、燕三軍的士卒在聽到郾城君的名號後,不也是肅然起敬?

    甚至於讓李兌有些無奈的是,他的愛將廉頗,目前就在鄭縣,正摩拳擦掌準備渡渭水攻打櫟陽而其實就連蒙仲暫時都沒有考慮攻打櫟陽,他只是表個態、做個樣子給秦國,給秦國施加點壓力而已。

    總而言之,李兌這位聯軍名義的統帥,如今在聯軍中說話其實並不如蒙仲好使,後者在這場仗中的赫赫戰績,使得他一句話就能讓二十幾萬聯軍士卒鬥志高昂。

    “穰侯。”

    “奉陽君”

    在相互見禮時,奉陽君李兌心中多少有些暢快。

    雖然從趙國的利益上來說,他並不希望聯軍重創秦國,但這次秦國被打得這麼慘,以至於穰侯魏冉都不得不親自出面來求和,這讓李兌心中很是暢快,畢竟去年的時候,秦國可是逼著他趙國、逼著趙王何罷免他。

    但心中如何暢快,這個老狐狸臉上卻不露半分端倪,故作不知地詢問魏冉的來意:“穰侯貴為西秦國相,政務繁忙,今日卻因何來拜會老夫?”

    魏冉也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狸,儘管在心中將明知故問的李兌罵個狗血淋頭,臉上卻不露半分端倪,一臉誠懇微笑地說道:“在下此番是代我國大王與貴方請和而來,順便打聽一下,此前我大秦派來的使者甘召,何以音信全無。”

    他臉上的笑容,多一分過假,少一分欠誠,簡直堪稱標準。

    『甘召?』

    李兌微微一愣,有些狐疑地看著魏冉。

    他很清楚,魏冉今日肯定是為求和而來的,但魏冉開口就提到甘召,這讓李兌感覺有些奇怪。

    畢竟前段時間那甘召,可不是帶著完全的善意而來的。

    “奉陽君?”魏冉微笑著再次問道。

    李兌斟酌了一下,說道:“穰侯莫怪,貴國的使者甘召……老夫將他扣押了。”

    聽聞此言,魏冉面色微變,滿臉驚訝地問道:“這……奉陽君,這是何故?”

    『何故?你豈不知?』

    縱然是奉陽君李兌,一時半會也猜不到魏冉這般作態的原因,不動聲色地撇了魏冉幾眼後,忽然冷笑道:“穰侯豈是不知其中原因?”

    “這……恕在下不明白。”魏冉一臉的困惑,拱手說道:“請奉陽君解惑。”

    聽到這話,李兌饒有興致地看著魏冉,淡淡說道:“當日甘召假借請和名義而來,實則是緩兵之計……”

    說著,他便將當日蒙仲對他做出的判斷通通告訴了魏冉。

    “哈哈哈。”魏冉聽罷後搖頭不已,故意問道:“奉陽君,不知是何人這般貶疑我大秦?”

    “乃郾城君。”李兌毫無負擔地道出了真相。

    『果然……』

    魏冉心中釋然。

    別看他此刻面色如常,可實際上,他心中卻是猶如驚濤駭浪一般,因為從李兌口中轉述的、郾城君蒙仲質疑他秦國請和這件事的猜測,跟他當初設下這計時跟白起、羋戎、司馬錯等人所說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比如那句“若聯軍遭到重創乃至全軍覆沒,誰敢動涇陽君、高陵君一根汗毛”,這簡直就是一字不差,魏冉甚至要忍不住懷疑他身邊是否有那蒙仲的奸細。

    可問題是,當初聽到他這番話的,就只有白起、羋戎、司馬錯、甘召四人這四人總不至於是蒙仲的奸細吧?

    『天底下竟有如此料事如神之人?』

    魏冉心中大感震驚。

    而此時,李兌則靜靜地看著魏冉,看著魏冉臉上那細微的神色變化,淡淡說道:“對此,穰侯作何解釋?”

    聽到這話,魏冉將心中的震驚暫時拋之腦後,哈哈大笑說道:“無稽之談!”

    “哦?”李兌沒想到魏冉居然完全否認了這件事,似笑非笑地問道:“穰侯的意思是,乃郾城君誆騙了李某?”

    “自然!”

    魏冉點點頭,正色說道:“郾城君雖非魏人,卻是魏臣,我必須得承認,郾城君確實是忠臣,事事優先考慮本國的利益、自家君主的利益。……奉陽君應該明白,我大秦一直以來都是魏國的威脅,郾城君乃是忠於魏國的忠臣,自然要百般詆毀我大秦,挑唆諸位對我大秦的不滿與敵意。”

    “……”

    李兌微眯著左眼,擺出一副“你隨意辯解”的無所謂態度。

    在甘召這件事上,李兌是不會去懷疑蒙仲的,畢竟蒙仲有句話有的沒錯,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不管當日秦使甘召的來意是否是緩兵之計,先拿下陰晉這肯定是沒錯的拿下陰晉也可以跟秦國談判嘛。

    至於魏冉這會兒質疑郾城君蒙仲有故意挑唆他聯軍的意圖,這一點其實李兌也有所懷疑,比如當初蒙仲不顧其他,拉著聯軍一口氣挺進二百餘裡,絲毫未曾提到這樣冒進的舉措會導致糧草供應不及,事後仔細想想,李兌很懷疑蒙仲這個舉動,就是為了綁架趙、齊、燕三軍奪取陰晉。

    原因很簡單,一旦陰晉落入了聯軍的手中,在大河對岸的河東,河東守公孫豎就能帶著其麾下的軍隊入場了,到時候魏韓兩軍在聯軍中的話語權無疑會變得更大。

    李兌相信,在聯軍中只有他看出了這一點儘管他也是事後才反應過來。

    所以說,魏冉用“挑唆”這個詞來指代蒙仲的做法,這實在是不夠準確,應該說,蒙仲是故意使聯軍陷入缺糧的窘迫,借此“綁架”了整個聯軍,讓整個聯軍不得不按照他的策略行動。

    因為不團結就有可能被秦國全軍覆沒嘛,所以聯軍必須團結!也必定會團結!

    這也正是李兌現如今越來越擔心秦國很有可能被蒙仲借五國聯軍挑翻的原因因為,真的有這個可能。

    不過,此刻魏冉一個勁地否認緩兵之計,稱蒙仲是故意挑唆聯軍,這還是讓李兌感到很疑惑。

    蒙仲的意圖,李兌很清楚,事實上前者做得要比魏冉說的高明多了,讓人懷疑都很難懷疑,但魏冉一個勁地將強調是蒙仲的挑唆……

    『莫非是離間計?』

    轉念一想,李兌頓時就明白了。

    不得不說,蒙仲現如今之所以能將秦國壓制地喘不過氣來,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善於用兵、用計,就連白起、司馬錯、羋戎等秦將都無法抵擋,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五國聯軍的軍勢。

    倘若魏冉能說服其餘聯軍這場戰爭,縱使魏韓兩軍不退,到時候蒙仲也很難再繼續削弱秦國。

    兵力不足嘛,這是硬傷。

    『我懂了,魏冉此行,是來離間我聯軍的……』

    李兌暗暗想到。

    而此時,坐在他面對的魏冉則態度誠懇地說道:“為證明我大秦的誠意,防止再被郾城君得逞,我大秦願意將陰晉暫時交割給貴方保管,以便聯軍解決糧草不足的問題,證明我大秦絕無趁機偷襲的意思!”

    『唔?主動將陰晉暫時交割給我方?』

    聽到魏冉的話,縱使是李兌也是愣了一下。

    但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在信中由衷地讚歎魏冉這招‘以退為進’的高明!

    的確,不管齊燕兩軍的態度如何,至少就李兌而言,他支持蒙仲先拿下陰晉的態度,就是為了防止冬季時因為缺糧而被秦國趁機攻打,但倘若趙軍解決了糧草窘迫的問題,他李兌肯定是希望與秦國坐下來談判的,因為再打下去,得利的只有魏韓兩國,而不是他趙國。

    很顯然這個魏冉看出了這一點,是故表示願意主動將陰晉交出來。

    儘管心中有所猜測,但李兌臉上卻並無表露,他故作驚訝地問道:“穰侯,貴國當真願意暫時主動讓出陰晉?”

    “是。”魏冉點點頭說道:“為了證明我大秦的誠意!……奉陽君,這樣總能證明我大秦的誠意了吧?”

    “唔唔。”李兌配合地點點頭。

    的確,秦國願意暫時交出陰晉,確實可以證明秦國這會是真正想跟他聯軍和談了。

    至於其中原因嘛,李兌也不想去說破無非就是被蒙仲逼得只能假戲真做唄,再不跟聯軍和談,明年蒙仲說不定都要帶兵攻破咸陽了。

    想到這一層隱情,李兌強忍住才沒笑出來。

    但既然確認了秦國已被逼到絕境,李兌也要好好想想向秦國提出的條件了。

    他對魏冉說道:“既然貴國願意主動交出陰晉,老夫自然相信貴國以及穰侯的誠意,這場仗打到眼下,貴我雙方,皆有無數傷害,也該就此打住了。只要貴國能滿足幾個條件,我代表趙軍,願意就此退兵。”

    魏冉拱了拱手:“請奉陽君示下。”

    “首先,貴國必須自廢帝號。”李兌一臉嚴肅地說道。

    『這個老物……』

    魏冉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李兌,他也沒想到李兌提出的第一個條件,居然是要求他秦國自己廢除帝號。

    說實話,秦國廢不廢帝號,其實跟趙國並沒有什麼實際關係,但倘若秦國因為趙國而自廢帝號,那麼趙國就能得到“維護周王室正統”的美名,得到世人的擁護。

    儘管周王室已經衰弱了,甚至於早已到了顏面掃地的地步,以至於天底下的諸國都可以將其無視毫不誇張地說,迄今為止仍在向周王室進貢的就只有兩個國家,一個是魯國,一個是宋國。

    甚至於,秦韓兩國曾經都還考慮過兼併周國現如今那僅有的一點土地,可想而知周王朝如今的地位。

    可在這種情況下,趙國卻依舊堅持維護周國的顏面,逼迫強大的秦國自廢帝號,不難猜測這件事之後,趙國必然能收穫數不盡的善名儘管在魏冉看來,這趙國與他秦國相比也是半斤八兩。

    維護周國?

    嘿,怎麼不見你趙國年年向周國進貢?

    “可以。”

    魏冉稍一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本來嘛,‘秦齊互帝’是為了變相地促成秦齊結盟,可沒想到齊國居然那麼慫,早早地就自廢了帝號,還反過來抨擊秦國稱帝的舉措,害得秦國獨自承受全中原人的聲討。

    雖說沒能守住帝號,使之變成既定事實,這確實有些可惜,但總的來說,保持帝號對秦國確實沒什麼戰略意義了誰知道齊王那麼慫呢?

    見魏冉答應,李兌又說道:“第二件,希望秦王親自赴我趙國朝見。”

    “這……”

    魏冉微微皺了皺眉頭,畢竟一國君主非主動而是被迫去他國的國都朝見,這在顏面上確實不怎麼好看。

    想了想,他對李兌說道:“在下可以代表我國大王承諾,承諾前往貴國面見趙王,但……咸陽距邯鄲路途遙遠,且我亦擔心魏韓兩國從中作梗,不如這樣,貴我雙方君主相約在貴國的太原,在離石、中陽一帶約見,如何?奉陽君也看到了,魏國今日得蒙仲,不亞于昔日得龐涓,與龐涓相比,蒙仲同樣強勢,但此人的計略,卻還要在龐涓之上,而更關鍵的,那蒙仲今日才二十有餘,我想,貴國也不希望重重蹈當年的覆轍,再次被人兵臨邯鄲吧?”

    頓了頓,魏冉壓低聲音又說道:“秦趙本是一家,且我國大王還是趙主父當年力扶上位,大王嘗對我言,是趙主父將他送上王位,如再生父母,若非趙主父,怕是大王還在燕國為質,今日的趙王乃趙主父之子,大王嘗說,秦趙兩君實乃兄弟……”

    “……”

    李兌靜靜地聽著魏冉的話,在心中盤算著與親近秦國的利弊。

    魏冉有一句話深得他心,那就是擁有蒙仲的魏國,實在是威脅太大。

    今日蒙仲能用二十幾萬軍隊就能讓最強大的秦國屈服,那麼,使他趙國屈服需要多少軍隊?

    別忘了,當年秦將白起僅用五、六萬人,就打得他趙國的兵將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可這個白起在蒙仲面前,卻只有挨打的份……

    由此可見,白起能做到的事,蒙仲也能做到。

    從這一點來看,似乎確實有必要恢復曾經與秦國暗下的盟約,雙方共同制衡一下魏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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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發表於 2019-12-2 00:21:34 |只看該作者
第414章:初議

    次日,奉陽君李兌派出的信使來到鄭縣,請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前往趙軍營寨,說是有要事相商。

    對於這件事,暴鳶私底下對蒙仲說道:“看來秦國坐不住了,再次派使者請見了李兌。……說不定,李兌這會兒已經跟秦國達成了什麼協定。”

    蒙仲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但他心底卻很附和暴鳶的猜測。

    想想也是,眼下這個時刻,李兌忽然召集諸國大將到趙營商議什麼所謂的大事,也就只有這個可能了,否則李兌又怎麼可能忽然召集他們幾名各國的大將呢?

    隨後,暴鳶與蒙仲跟田觸、樂毅二人碰了一下麵,確認彼此都受到了李兌的邀請,隨後,四人將麾下的軍隊暫時交付給副將,各自帶了一隊近衛,徐徐前往趙營。

    臨近傍晚時,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陸續抵達了陰晉南側約二三十裡處的趙營,且在趙卒的帶領下,來到了李兌所在的帥帳——當時李兌親自在帳外迎接四人。

    在幾句寒暄後,暴鳶似笑非笑地問李兌道:“秦國又派了使者來?”

    可能是因為注意到蒙仲、田觸、樂毅都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李兌遲疑了一下,旋即笑著點頭道:“不錯,秦國這次很有誠意,是故老夫當即派人請諸位來此商議。……先進帳再說吧。”

    『秦國這次很有誠意?』

    蒙仲暗自琢磨著李兌這話,跟著暴鳶走入帳內,結果剛進帳內,他眼角餘光就瞥見有一人坐在帳內。

    他轉頭瞧了一眼,旋即立刻面色微變。

    魏冉!

    這次秦國派來的使者,居然是魏冉!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

    暴鳶也同樣注意到了魏冉,有些發愣地看著魏冉笑容可掬地從席位中站起身來,拱手向他們行禮問候。

    此時,李兌走到魏冉身邊,介紹魏冉對暴鳶等人笑道:“這一位,想必諸位都不陌生吧?……哦,樂司馬或許不知,索性老夫就在此介紹一下,這位便是西秦的國相,人稱穰侯的魏冉、魏相。”

    說著,他又轉頭對魏冉笑道:“穰侯,這幾位就無需向你介紹了吧?”

    “哈哈哈哈。”

    魏冉哈哈一笑,笑容親切溫和,讓人頗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只見他的目光逐一從暴鳶、蒙仲等人身上掃過,微笑著拱手說道:“韓國的暴鳶暴大將軍,魏國的郾城君,齊國的觸子,還有燕國的樂毅樂大司馬……魏冉在此有禮了。”

    見魏冉主動行禮,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也是紛紛還禮。

    值得一提的是,期間這四人神色各異,魏冉也都看在眼裡。

    相互見禮之後,眾人便在帳內坐下,李兌在主位,魏冉作為拜客坐在東側首席,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皆依次坐在西側的坐席。

    眼瞅著笑吟吟看向自己的魏冉,蒙仲若有所思。

    雖然在李兌派人邀請他們前來的時候,他們就早已猜到肯定是秦國派來了新的使者,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魏冉親自前來。

    要知道,魏冉在秦國的地位,可毫不遜色在魏國任相的田文,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的人物親自出面,一方面固然可以理解為秦國確實被他們逼到了絕境,但另一方面,蒙仲自認為也得警惕這個魏冉。

    蒙仲還記得,這個魏冉當年可是前腳剛剛替宋國擊退了齊軍的入侵,後腳就跑到齊國都城臨淄,向齊王獻上了“秦齊互帝”之策,變相地把宋國給賣了。

    雖然這跟宋王偃、宋相惠盎拒絕在秦魏之爭中背棄魏國有關,但也足以證明,這魏冉絕對是一個非常果斷的人,而且心狠手辣——當年趙主父助公子稷爭取王位時,就是魏冉果斷率軍誅殺了公子壯等他外甥的王位競爭者,還把秦武王嬴蕩的王后都驅逐到了魏國,可謂是既果決、又狠辣。

    看了看魏冉,又看了看魏冉,蒙仲暗自留了個心眼。

    此時,李兌喚來的趙卒們,已將事先準備好的酒菜統統端了上來。

    待這些趙卒退下後,李兌笑著開口道:“昨日穰侯代秦國而來,向我聯軍表達了請和之意,為表誠意,秦國願意將陰晉主動交割給聯軍……”

    聽到這話,暴鳶、蒙仲、田觸、樂毅皆面色有所變幻,在各自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魏冉後,暴鳶與蒙仲交換了一個眼神,田觸與樂毅交換了一個眼神,但誰都沒有貿然開口。

    可能是注意到了帳內氣氛的冷僵,魏冉笑著點頭附和:“誠如奉陽君所言,在下此番是帶著十足的誠意而來,絕無絲毫惡意。……此心可鑒日月!”

    但詭異的是,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還是沒有人接茬,似乎都在深思著什麼。

    見此,李兌咳嗽一聲,有些唐突地自顧自說了起來:“昨日,老夫與穰侯已稍微聊了聊,經過老夫的勸說,穰侯已答應再回去後奏請秦王,請秦王自廢帝號……”

    『……老狐狸。』

    暴鳶轉念一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在心中暗罵李兌的狡猾。

    在他下手,蒙仲愣了一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這也難怪,畢竟他是很務實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維護周王室正統”的名義而來的,他只是要借機削弱秦國罷了,這使得此刻李兌提起這事時,蒙仲恍然大悟:哦,對,還有這事。

    其餘田觸與樂毅二人,樂毅從始至終鼻觀口口觀心,面無表情,而田觸嘛,則不動聲色地冷哼了一下,大概也是在暗諷李兌。

    畢竟秦國若當真廢除的帝號,天下人肯定首先認為是李兌的功勞,是趙國的功勞,誰讓李兌是這次伐秦之戰的統帥呢?

    而在李兌說完之後,魏冉亦放低姿態,溫和地藉口道:“倘若幾位願意就此停戰,我代表我國大王,願意給各國、給諸位一些補償……”

    那就是談條件的時候了唄?

    與蒙仲交換一個眼神,暴鳶嘿嘿笑道:“只要貴國願意割讓華崤之地以及函谷關,我韓國可以退兵。”

    『……』

    饒是魏冉早猜到暴鳶、蒙仲等人會趁機獅子大開口,也被暴鳶這話氣得險些發作。

    他心想,你說你韓國,在三晉中墊底的玩意,連現如今的宋國都不見得能打贏的弱國,也居然敢向我秦國提出如此過分的條件?

    把華崤之地與函谷關割讓給你?嘿!若不是礙于魏國,來年就叫你韓國覆亡!

    不得不說,區區一個韓國,秦國歷來是不放在眼裡的,之所以迄今為止秦國還未吞併韓國,主要還是魏國的原因,比如前些年的伊闕之戰,說白了就是秦國想要嘗試吞併韓國,卻遭到了魏國的堅決阻止。

    “這就是貴國的條件麼……總之我先記下。”

    魏冉最終沒有發作,微笑著點點頭,旋即轉頭問蒙仲道:“不知郾城君這邊呢?”說著,他不等蒙仲開口,便笑著又說了一句:“看在去年我大秦庇護宋國的份上,郾城君提出的條件,應該不會像暴鳶大司馬那般苛刻吧?”

    見魏冉用話擠兌自己,蒙仲平靜地回答道:“作為宋人,在下很感激貴國當年對宋國的義助,倘若日後貴國有什麼不涉及到魏國利害的懇求,在下定會酌情給予援手。但今日,在下作為魏國的將領,卻不能因私廢公,辜負魏王、辜負魏國臣民對在下的信任,希望穰侯能給予諒解。”

    『這個蒙仲……』

    “呵呵。”魏冉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看似接受了蒙仲的解釋。

    但其實心底裡嘛……

    嘿,不涉及魏國利益?

    魏國作為秦國踏足中原的最大障礙,只要是秦國向中原進兵,怎麼可能繞得開魏國?

    所以說,蒙仲這承諾就跟沒說一樣。

    但魏冉還是姑且裝作信了,畢竟,說不定日後真有借助蒙仲之力的時候呢?凡事還是莫要說絕,畢竟世事難料。

    而此時,蒙仲也已提出了他的條件:要求秦國割讓包括合陽、元裡、臨晉、大荔在內的河西六座城池,初步估算,大概是一塊近兩百里方圓的土地。

    不得不說,在獅子大開口這方面,蒙仲毫不遜色暴鳶。

    但出奇地是,此刻魏冉心中卻並無惱怒之意,為何?因為對方有資格開這個口啊!

    聯軍迄今為止的戰果,保守點說,蒙仲一人要占八九成;而誇張點說嘛,他秦國這次完全就是敗在了蒙仲與他麾下的五國聯軍手中——不錯,在魏冉看來,就算沒有李兌、暴鳶、田觸、樂毅四人,蒙仲同樣可以辦得到,只要他能完全掌控其麾下的二十余萬聯軍。

    甚至於,得虧聯軍中有李兌、田觸、樂毅這些人在,否則倘若蒙仲獨自率領二十余萬聽命於他的軍隊,搞不好這廝已經攻破他秦國的咸陽了,哪裡還有什麼議和的可能?

    “呵呵呵,郾城君還真是對魏王忠心耿耿,絲毫不肯顧念舊日恩情……”

    輕笑著搖了搖頭,魏冉轉頭看向田觸與樂毅二人,笑著問道:“兩位呢?”

    不得不說,其實此刻帳內心情最複雜的,就得數田觸了。

    倘若說現如今,暴鳶與蒙仲是‘主戰派’,最希望的就是繼續討伐秦國,而李兌則是‘主和派’,希望早日與秦國言和,不願再作為魏韓兩國削弱秦國的幫手,那麼,田觸其實就是‘恨不得秦國與魏韓兩國打出腦漿子派’。

    或許連李兌都看錯了,李兌以為田觸會支持他與秦國言和,但實際上,田觸其實更傾向于支持蒙仲。

    看看這幾日田觸的舉動就知道了:當蒙仲擺出一副作勢欲進攻櫟陽,繼而威脅咸陽的架勢時,田觸在幹什麼?他把麾下所有的軍隊都駐紮到了鄭縣,好幾次隱晦提醒蒙仲順勢奪取櫟陽,只不過蒙仲認為很難在入冬前攻陷櫟陽,因此拒絕繼續進兵罷了。

    這即是近端時間魏韓齊燕四軍都駐紮在鄭縣、只有趙軍駐紮在陰晉的原因,也是方才李兌道出魏冉的來意後,田觸也沒有出言接話的原因。

    他,其實並不支持與秦國言和,他希望這場仗繼續打下去,最好打到秦國與三晉兩敗俱傷。

    對此他唯一的幾絲顧慮,也只是秦國暫時還未表現出強國應有的實力,居然被蒙仲死死壓制,以至於田觸心中也稍稍有些擔心,擔心秦國會不會被蒙仲打得一蹶不振——跟李兌的顧慮一樣,若秦國衰弱而魏國順勢崛起,這對於齊國可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以上這些原因,田觸這會兒也在糾結,糾結於到底該怎麼做。

    正因為心中糾結,當魏冉開口問他的時候,田觸心裡其實也沒底,他先是大義凜然地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然後又說要請示國內,就連魏冉都沒猜到田觸真正的意圖,以至於對田觸暗自鄙夷。

    然而是樂毅提出的條件,讓魏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位與蒙仲年紀相仿的燕國大司馬。

    樂毅提出的條件是這樣的,他既不要秦國的土地,也不要秦國的財富,只要求秦國能派一批各色各樣的匠人到燕國。

    當時除了田觸,其實其餘眾人都若有所思得看了幾眼樂毅,但誰也沒有在意。

    畢竟,雖然燕王職“千金買馬骨”的典故已經傳遍了整個中原,既使得天下不得志的人才紛紛湧向燕國,也使得諸國或多或少瞭解了這位燕王的壯志野心,但總得來說,燕國現如今還是太弱了,除了魯國、衛國等幾個弱小國家外,就屬燕國最弱,因此各國自認為也沒什麼好提防的。

    現如今最具威脅的,還得是魏國!

    擁有蒙仲的魏國!

    蒙仲的存在,已讓秦國對魏國忌憚三分,也讓趙國對魏國嫉恨三分——明明蒙仲最開始是在趙國出仕的……咳!

    想了想,魏冉故作為難地說道:“奉陽君、觸子、樂大司馬三位提出的條件,我大秦都能滿足,至於暴大將軍與郾城君提出的條件……恕在下直言,實在是過於苛刻了。”

    說著,他轉頭看向蒙仲,誠懇說道:“倘若郾城君僅僅只是索要臨晉,在下還是做主,將那方圓幾十裡割讓給貴國,但郾城君卻要我大秦一口氣割讓兩百餘裡,郾城君難道就不覺得欺人太甚麼?”

    聽到魏冉的話,蒙仲也不裝腔作勢的恐嚇,畢竟國與國之間的談判嘛,最終還是會以相互妥協退讓而告終,他雖然提出了割讓兩百餘裡地的條件,但其實他也知道,最終商議的結果,可能也就是幾十裡地,撐死百里。

    對於這種相互扯皮,那就要看誰更有耐心。

    相比之下,蒙仲更在意魏冉還有沒有別的企圖——說實話,哪怕乍看將秦國逼到了絕境,但他還是不相信秦國會如此聽話地乖乖就範,換做是他,他也不會願意忍受恥辱將本國的土地與城池割讓給他國啊。

    今日魏冉這般低聲下氣地態度,說實話,反而讓蒙仲愈發警惕。

    最終,以魏冉希望派人送信至咸陽讓秦王稷定奪的回應,結束了當日的商議。

    當然,儘管這一次的商議過程並不是很順利,但魏冉還是願意先把陰晉交割給聯軍,以證明他秦國的誠意。

    而事實證明,魏冉確實言出必踐,次日,在李兌、魏冉、暴鳶、蒙仲等人的親眼見證下,華陽君羋戎率領著秦軍從陰晉城撤退,徐徐向西而去——當時,蒙仲派隨行的近衛去跟了一段,方才得知華陽君羋戎的軍隊撤過了渭水,看樣子是投奔重泉、櫟陽一帶去了。

    待秦軍從陰晉撤走後,趙將趙希便率領趙軍入駐了陰晉,陰晉最終落入聯軍手中。

    瞧准四下無人注意的時候,暴鳶偷偷對蒙仲說道:“這個魏冉,狡猾地很啊。”

    “唔。”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可不是狡猾麼!

    要知道,就憑華陽君羋戎的那幾萬軍隊,根本不足以扭轉局勢,充其量就是釘死在晉陰,讓聯軍的運糧變得困難而已,但聯軍可以通過進逼咸陽叫羋戎不得不回援咸陽,說白了,陰晉遲早會落入聯軍的手中。

    而魏冉在看出這一點後,將終究會落入聯軍手中的陰晉主動交給聯軍,借此表明秦國的“誠意”,這豈非就是狡猾麼?

    而往深了說,魏冉的狡猾不僅如此,比如說,他將晉陰交給聯軍的做法,成功地激起了李兌希望與秦國言和的心思——前段時間,李兌擔心入冬後秦軍會趁機進攻他聯軍,可如今陰晉在手,李兌自然就不擔心了,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會再幫助暴鳶與蒙仲繼續討伐秦國。

    從今日商議時李兌與魏冉那些細微的眼神交流蒙仲就不難看出,李兌與魏冉可能確實已經達成了協議。

    除此之外,華陽君羋戎退守櫟陽、重泉,也是變相地增大了蒙仲進攻河西之地的難度。

    眼下,西側的驪邑有白起鎮守,北邊的櫟陽有華陽君羋戎坐鎮,從鄭縣通往咸陽的兩條路,恰恰好都被堵死了。

    這讓蒙仲意識到了一件事:想讓要秦國就範,乖乖答應他魏韓兩國的條件,怕是沒有那麼容易。

    “先……按兵不動,看看那魏冉究竟想做什麼,反正,你我也需要時間等公孫軍將率軍來到這邊……”

    在返回鄭縣的途中,蒙仲對暴鳶說道。

    他口中的公孫軍將,即河東守公孫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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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0:21:54 |只看該作者
第415章:各有謀劃

   華陽君羋戎從陰晉撤走後,他麾下此前部署在大河南岸的那一半軍隊,自然也跟著自家將軍一起撤往了重泉、櫟陽一帶,而這就意味著陰晉與河東郡之間,再無秦軍的阻擋兵力。

    當日,在與暴鳶一同返回鄭縣的途中,蒙仲便派幾名心腹渡河前往反風陵渡求見河東守公孫豎,順道將聯軍這邊目前的狀況告知後者。

    在得知蒙仲送來的消息後,公孫豎毫不猶豫地下令組織船隊,準備帶著他麾下的軍隊入場。

    而他本人,更是準備於次日清晨便渡河前往鄭縣,就當前的事況,與暴鳶、蒙仲二人做一番商議。

    至於聯軍這邊,奉陽君李兌則還在等待著咸陽的回覆,準備在等到咸陽的回覆後,在召集暴鳶、蒙仲、田觸、樂毅等人,召開第二次和談會議。

    可事實上,這只是誆騙蒙仲等人的藉口,因為魏冉根本就沒有真的派人去咸陽徵求秦王稷的態度。

    有什麼好徵求的?

    這邊暴鳶要傾吞秦國在華崤之地的兩百餘裡土地,從陰晉直至函谷關;那邊蒙仲想要吞併秦國在西河的約方圓百餘裡左右的土地與城池,一下子讓秦國割讓三百餘裡土地,而且在地理位置上還是對秦國非常重要的土地,你說秦王怎麼可能會答應?

    再考慮到他秦國那位年輕的君主有時候性格衝動,魏冉自然不會真的將這種令人氣憤的消息傳回咸陽去,他之所以對暴鳶、蒙仲解釋需要請示秦王稷,說到底還是想拖延時間。

    當然了,鑒於目前聯軍已經得到了陰晉,糧草供應不及的隱患即將得到解除,魏冉也已放棄了在寒冬算計聯軍的打算,他眼下的策略是分裂聯軍,從內部瓦解五國聯軍。

    暫時效果還不錯,至少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在聽了他的勸說後,已表示願意助他一臂之力,畢竟對於趙國來說,其實秦弱魏強的威脅更大。

    這也難怪,畢竟魏趙兩國實在挨地太近了,更別說趙國的都城邯鄲距離魏國僅僅只有百里之遙。

    當日,在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幾人陸續返回鄭縣之後,李兌與魏冉在帳內商議。

    不可否認,暴鳶與蒙仲二人提出的條件確實苛刻,分明就是強行要從秦國大腿上割下一塊肉來,別說魏冉內心憤怒,事實上就連李兌也不希望暴鳶與蒙仲二人得逞。

    暴鳶還好說,李兌並不認為韓國能夠單憑一己之力守住華崤之地,可魏國,蒙仲索要的百餘裡西河之地,那可是一片適合放牧戰馬的土地,他毫不懷疑,一旦魏國得到那百餘裡西河之地後,河東守公孫豎立刻就會在這片土地上訓練騎兵。

    騎兵,乃是趙國施行胡服騎射改革的優秀產物,也是趙國保衛自身的最大的依仗,可現如今,魏國的騎兵似乎隱隱有趕超的意思,站在趙國的立場上,李兌頗為憂心。

    都怪那個蒙仲!

    這小子從他趙國這邊學會了如何訓練騎兵、驅使騎兵,卻將這份知識用在魏國身上,打造出了一支就連他趙國都忌憚幾分的方城騎兵,倘若魏國得到西河,再訓練出一批河東騎兵,李兌實在難以想像他趙國日後如何在魏國面前保住自己唯一的優勢。

    但明面上,他不敢對此多說什麼,生怕得罪蒙仲,畢竟蒙仲在他眼中就屬於那種從來不叫喚的惡狼,可咬起人來,那小子可從來不含糊,這不,強如秦國這次都被蒙仲咬地遍體鱗傷。

    “以秦王的名義拖延,怕是不能拖延許久,穰侯接下來有何打算?”李兌問魏冉道。

    魏冉想了想,如實地說道:“先拖至今年入冬吧,至少確保魏韓兩軍在今年無法威脅到咸陽,目前咸陽那邊正在大力徵募兵卒,防止五國聯軍……我是說魏韓兩軍,防止其攻入咸陽。”

    頓了頓,魏冉又說道:“待等到明天,倘若奉陽君能暗中助我大秦一臂之力,將軍隊撤去,到時候縱然再次與魏韓兩軍翻臉,咸陽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李兌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魏冉,頗有深意地說道:“穰侯是想效仿當年貴國的樗裡疾在濮上擊破匡章的策略?”

    濮上之戰,匡章率齊宋聯軍進攻魏國,秦軍派兵支援魏國,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樗裡疾派人說服宋軍的將領,以至於最終在秦齊兩軍交鋒時,齊軍因側翼的宋軍突然後撤而處於劣勢,害得匡章這位當世名將背負了他此生唯一一場敗仗。

    這也是後來匡章始終心中不服氣,一心希望與秦國名將樗裡疾、也就是嬴疾再次較量的原因,只可惜嬴疾沒過幾年就病故了,使得此事成為了匡章此生最遺憾的幾件事。

    聽到李兌的話,穰侯笑著問道:“奉陽君亦知樗裡子?”

    李兌笑笑說道:“當世的名將,老夫豈會不不曾聽說?”

    魏冉微微一笑,旋即搖頭回答了李兌的猜測:“奉陽君的建議很不錯,但我並不希望奉陽君因此深深得罪魏國……”

    李兌眼角微微抽搐了幾下。

    他只是隨口一問,又豈能真的會幫助秦國那樣做?

    為了秦國得罪魏國、得罪現如今如日中天的郾城君蒙仲,真當他李兌傻麼?

    這魏冉,明知道他李兌不會答應此事,故意說得大義凜然,實在是狡猾地很。

    “那穰侯打算怎麼辦?”李兌問道。

    魏冉笑了笑,面色溫和地笑道:“暴鳶、蒙仲二人向我大秦索要三百里餘土地,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短短幾日就做出決定呢?……似貴國與齊燕兩國提出的要求,並不算苛刻,幾日之內就能談妥;相反,魏韓兩國的條件過於苛刻,需要商討一段時日……這也沒什麼值得爭議的,不是麼?”

    這個魏冉,還真是狡猾……

    李兌捋著鬍鬚微笑點頭,心底卻暗暗評價道。

    他已弄清楚了魏冉的打算:魏冉打算先弄走趙、齊、燕三軍,單獨留下魏韓兩軍繼續與其秦國談判,可能在魏冉看來,在失去了趙、齊、燕三軍兵力站腳助威後,暴鳶與蒙仲想必也不敢再咄咄逼人,實在談不妥,到時候再打唄!

    二十幾萬五國聯軍打不過,現如今僅剩六七萬的魏韓聯軍總打得過吧?

    片刻後,待魏冉告辭到營內歇息時,李兌招來他麾下的將領董叔,向與魏冉交談的過程告訴了後者。

    董叔聽罷後笑道:“看來魏冉是想先打發走我趙軍與齊燕兩軍,叫蒙仲無法仰仗諸國聯軍的威勢……這招很高明啊,不過……”他帶著幾分猶豫說道:“就怕因此得罪那位郾城君……”

    李兌聞言淡淡說道:“我趙國此番乃是為大義而起兵伐秦,既然秦國已答應自廢帝號,向天下人告罪,我趙國自然不能再妄動不義之兵,此時撤兵回國,有何不妥?”

    他話是這麼說,但事實上,他之所以沒有一口答應魏冉,其實還是怕得罪蒙仲,要知道,他與蒙仲以往有許久恩恩怨怨,現如今二人井水不犯河水,說到底也只是蒙仲為了回報當年李兌沒有趕盡殺絕而已。

    倘若這次因為他李兌的關係,導致蒙仲沒能從秦國身上啃下西河那一塊肉,蒙仲會不會因此遷怒李兌,李兌真的不敢保證。

    雖說他李兌已經是半截入土的年紀了,可他還有兒孫子侄啊,萬一蒙仲見來不及報復他,遂報復到他兒孫身上,這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趙王何會為了袒護他李氏一族而跟蒙仲再次反目麼?李兌可沒有這個自信。

    他很清楚,他趙國的君主,至今仍期盼著蒙仲日後有朝一日能返回趙國,擔任那個早在趙主父時期就內定的晉陽守一職,成為庇護他趙國的駐邊上將。

    可不答應的話,李兌又怕得罪魏冉——確切的說,他不希望破壞這幾日與魏冉建立起來的交情。

    原因很簡單:為兒孫考慮。

    他只有一個兒子,即李躋,才能中規中矩並不算太出色,李兌怎麼想都不覺得趙王何日後會依仗他兒子李躋,既然趙王何不會依仗他兒子,那麼,他李氏一族到時候在趙國的處境就會很尷尬,哪怕他李兌這次為趙國立下了功勞,可這充其量也只能避免趙王何秋後算帳而已,並不代表他李氏就能得到趙王何的重用。

    倘若日後果真無法在趙國得到重用,那麼,遷移一部分族人到秦國,這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比如說,眼下他有兩個孫子,一個叫做李雲、一個叫做李恪,嫡孫李雲自然要留在趙國繼承祖業,但次孫李恪,就完全可以托關係送到秦國去找找出路嘛——當然,前提是趙王何始終對他李氏一族懷有芥蒂。

    不得不說,回想起當年趙王何默許逼死其父趙主父的往事,李兌就感覺心中冰涼。

    他不是蒙仲,趙王何對他可沒有什麼感情,一旦他死後,他兒子李躋能否守住李氏一族的祖業,李兌實在不敢保證。

    不如趁此機會,給恪兒在秦國謀一份出路……

    當晚,李兌暗暗想到。

    或許有人會說,李兌不是親近齊國麼,怎麼會考慮把次孫李恪送到秦國去?

    原因很簡單,一方面齊國現在實在太亂,齊王田地連自己田氏一族的貴族王孫都容不下,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先祖賜予諸田氏貴族的土地、封邑,以至於齊國現如今政局動盪,李兌又怎麼敢把自己的孫子送到齊國去?

    另一方面,秦國作為當前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縱使暫時被擁有蒙仲的魏國壓制,李兌還是覺得秦國擁有很大的潛力。

    當然了,針對魏國與郾城君蒙仲,李兌自會讓他的兒子李躋表示親近,自然也無需在這方面再多花力氣。

    自己留趙親齊,兒子李躋留趙親魏,孫子李雲留趙親趙王,次孫李恪投奔秦國,這就是李兌對自己家族成員的規劃,囊括了秦齊魏趙這四個當前最強勢的國家,他自認為應該不會有什麼遺漏。

    次日,在再次與魏冉交談的時候,李兌提出了這個“交易”:他希望他次孫李恪作為遣秦的使者,促成秦王稷赴中陽與趙王何協商中原格局的大事,還希望魏冉多多照顧他次孫李恪。

    “若是穰侯能代孫兒引薦秦王,那就再好不過……”李兌笑著暗示道。

    魏冉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就一口答應下來:“哈哈,此事易爾。據我所致,李氏亦出自嬴姓,天下嬴姓皆是一家,想來大王亦欣然于能見到趙國的遠親……”

    他當然不會拒絕,畢竟他也希望拉攏趙國一同牽制魏國。

    李兌聞言大喜,拱手說道:“那就拜託穰侯了。”

    “哪裡哪裡,小事而已。”魏冉大方地擺擺手,旋即暗示李兌道:“那……”

    李兌當然明白魏冉的意思,捋著鬍鬚亦暗示道:“穰侯且放心。”

    兩個老狐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交流起來也變得愈發親近。

    而就在這時,忽然有趙卒入帳稟告道:“奉陽君,有一隊魏軍從北側渡河而來,直奔鄭縣而去,觀旗號,似乎是魏河東守公孫豎帳下的魏卒。”

    “我知曉了,你退下吧。”李兌點點頭遣退那名趙卒,旋即轉頭對魏冉說道:“這應該是趕著去見蒙仲的公孫豎,不出意外的話,想必昨日華陽君撤兵之後,蒙仲便派人通知了大河對面的公孫豎,穰侯可要當心了,蒙仲此時召喚公孫豎,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唔。”魏冉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問李兌道:“據我而知,公孫豎與蒙仲關係不錯,是吧?”

    “何止關係不錯?”李兌搖搖頭,糾正道:“公孫豎對蒙仲有知遇之恩,據說當年在伊闕之戰時,蒙仲與公孫喜意見相左,公孫豎乃公孫喜堂弟,可他在猶豫許久後,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蒙仲的判斷……後來,他將手中兵權全數交給蒙仲,這才有了蒙仲後來力挽狂瀾。”

    “這事我聽白起說過……”魏冉神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伊闕之戰,那場仗是他秦國近幾十年來最遺憾的一場仗,若非是蒙仲當時攪局,他秦國近幾年對中原的征戰又豈會步步維艱?

    “……總而言之,蒙仲可以視為公孫豎的心腹愛將,儘管蒙仲並非河東魏軍出身,今日公孫豎被蒙仲招來,老夫不妨大膽猜測,說不定,河東郡的那半數魏軍,也會加入蒙仲麾下……”李兌壓低聲音說道。

    魏冉捋著鬍鬚不說話。

    他當然明白李兌的意思,顯然蒙仲在提出那個苛刻的要求後,也不認為他秦國會很乾脆地答應,是故立刻請來老上司公孫豎,請求後者的援助。

    “再過兩日,懇請奉陽君再次召集諸將,我想再試探試探魏韓兩軍的態度……”

    “好。”李兌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李兌猜地沒錯,此刻那隊朝著鄭縣而去的河東魏軍,正是公孫豎親自率領的。

    這一日的傍晚,公孫豎率領隨行的五百余名魏卒,便抵達了鄭縣。

    當時暴鳶與蒙仲二人得知後,連忙一起到城外迎接。

    看得出來公孫豎很高興,縱使趕了整整一日的路程,老臉上佈滿了疲倦,但是在看到蒙仲的那一刻,他還是哈哈大笑著上前擁抱了蒙仲,且給予了蒙仲最高的讚譽:“做得好,蒙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殺得秦人狼狽逃竄!”

    在旁,在得知消息後跟隨蒙仲等人一起來迎接公孫豎的魏將竇興,此時故意說道:“軍將,您怎麼能稱呼郾城君為蒙小子呢?”

    公孫豎聞言佯怒,作勢揮手要去打竇興:“老夫用得著你來教訓?”

    在竇興躲閃之際,眾人哈哈大笑,其中就包括蒙仲,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在軍將面前,在下永遠是當年那個‘蒙小子’。”

    這可不是蒙仲故意討好公孫豎,事實上以他現如今在魏國的地位,根本無需討好公孫豎,說到底,還是蒙仲對公孫豎確實心懷尊敬。

    畢竟在伊闕之戰,在十幾萬魏軍處於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公孫豎毅然抗拒其堂兄公孫喜的命令,支持蒙仲退後伊山,重整軍事,這才有了蒙仲後來力挽狂瀾。

    有人曾說,蒙仲是伊闕之戰最關鍵的人物,但事實上,公孫豎才是那個最關鍵的人,沒有這位老將的支持,當時就算有個十個蒙仲,都無法改變魏軍全線潰敗的局面。

    再加上公孫豎沒什麼貪權的執念,之所以擠走蒙仲當了河東守,也只是因為當時有田文從中作梗,因此蒙仲與這位老上司的關係絲毫沒有改變。

    事實上,這些年公孫豎一直希望蒙仲代替他坐鎮河東,畢竟河東才是魏國抗擊秦國的最前線,反過來是蒙仲在前後得到了舞陽、葉邑、郾城幾塊封邑,自己不捨得離開了……

    寒暄熱鬧了一陣後,就當蒙仲準備設酒宴給公孫豎接風時,公孫豎卻一揮手說道:“不急著吃酒用飯,先告訴老夫現今的情況。”

    拗不過這位老將,蒙仲與暴鳶只好帶著公孫豎來到城內縣府的一間屋子內,聚於屋內的一張矮桌,由蒙仲詳細將當今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公孫豎。

    “……在下之所以請老軍將前來,只因為在下感覺李兌的態度有些曖昧,他或許已與魏冉私下達成了什麼協定。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魏冉多半是打算拖著我與暴帥,拖到秦國滿足了趙、齊、燕三軍的條件,使三軍退兵而去,到那時……我魏韓兩國對秦國的威懾,怕是不如眼下了。”

    聽完蒙仲的講述,公孫豎捋著鬍鬚平靜地問道:“倘若最終真如你所言,你又將怎麼辦?”

    “繼續打!”

    在跟暴鳶對視一眼後,蒙仲壓低聲音說道:“只要河東郡能鼎力支持,單我魏韓兩軍,還是有與秦國一戰的實力,就怕到時候國內……”

    “無需擔心國內的事,大王並非昏君,田文也不是傻子。”說到這裡,公孫豎抬起頭來,目視著蒙仲笑道:“在收到你派人送來的口信後,老夫立刻趕來給你撐腰。……放手去做,蒙仲,這些年我在河東郡,早料到魏秦必有大戰,雖我能力不足,未能使河東軍變得更強盛,但我這些年陸陸續續儲備了許多糧草。這些糧草,還有我召至風陵渡的河東郡,這些都可以作為你今日抗擊秦國的底氣!……犀武的仇姑且不論,西河,一定給我奪回來!”

    看著眼前這位老軍將那疲倦而嚴肅的面色,蒙仲立刻擺正神色,拱手抱拳。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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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0:22:09 |只看該作者
第416章:各有謀劃(二)

   從公孫豎的口中,蒙仲大致也得知了目前魏國國內的態度。

    目前魏國國內,暫時還不知聯軍已攻破鄭縣、對秦國的咸陽已造成了巨大威脅,他們對前線的戰況,還停留在“秦軍與聯軍對峙于陰晉”的階段,但儘管如此,從魏王遫到魏相天文,從大司馬翟章再到朝中的魏臣們,基本上都一致建議趁這次機會重創秦國。

    魏國的君臣可不是傻子,他們當然知道他魏國是秦國踏足中原最大的阻礙,這意味著魏秦兩國之間幾乎不可能解除最根本的矛盾,倘若蒙仲這次能趁五國伐秦之際重創秦國,這等於變相地為魏國創造了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和平,但凡是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見好就收”。

    當然了,前提是蒙仲始終能在秦國面前保持強勢的進取,倘若秦國的反擊力度讓蒙仲逐漸承受不住了,那魏國國內恐怕也未必有勇氣冒著兩敗俱傷的危險繼續跟秦國交戰。

    對此,蒙仲多少還是有點擔心的。

    他私底下對公孫豎說道:“秦國主動交付陰晉,意在分裂聯軍,我不妨大膽推測,秦國的主張無外乎先安撫與其利益衝突較少的趙、齊、燕三國,設法使這三軍撤兵,獨留下我魏韓兩國的軍隊……如此一來,縱使他與我魏韓兩國談判破裂,他也有把握抵抗我魏韓兩軍。”

    “那你怎麼看呢?”公孫豎反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當年秦楚大戰,楚懷王傾盡舉**隊攻打秦國,險些就攻破咸陽、覆亡秦國,但最終功虧一簣,前車之鑒、後車之師,秦國自衛鞅變法後,就已具備霸主的潛質,潛力巨大,如今他雖被逼到絕境,但倘若我等掉以輕心,難免不會步上楚國的後塵。”說著,他話鋒一轉,壓低聲音說道:“倘若秦國這次執意不肯割讓西河,我將以河東郡為基,聯魏韓兩國之力,與秦國展開一場持久的交戰,這可能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

    公孫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明白蒙仲為何擔心:蒙仲擔心的是到時候魏國國內撐不住,畢竟一場動輒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戰爭,這可不是說說那麼簡單,兵源、糧草,這些問題都足以拖垮一個國家。

    別說國內,就連公孫豎心底其實對此也有些擔心,生怕到時候秦國還未服軟,他魏國就先被這連年的征戰給拖垮了。

    好在蒙仲提出了有關於“持久戰”的設想與主張,這給予了公孫豎一些底氣。

    比如前線屯田,再比如軍功賞爵,但最最讓公孫豎感到在意的,還是蒙仲那句:我魏國或有可能趁這場仗戰爭、完成軍功爵制的改革轉變,成為繼秦國之後第二個軍功賞爵的國家。

    不得不說,軍功賞爵,其實並不新鮮,關鍵在於這條政令的範圍。

    各國賞爵的對象,一般最起碼都是士人,說簡單點,最起碼是有文化、有點家世底蘊的人。

    就拿蒙仲來說,別看蒙仲仿佛是平民出身,但實際上,蒙仲這麼說也是宋國子姓蒙氏一族的族人,跟那些連姓氏都沒有平民,還是有根本區別的。

    再加上蒙仲那讓人目瞪口呆的師承,因此誰也不會去嘲諷蒙仲的出身。

    可秦國的軍功賞爵,它太徹底了,徹底到平民階層可以憑藉軍功躋身貴族階層,說粗俗點,哪怕一個目不識丁的農民,都能憑著軍功躋身中流乃至上流貴族,得到貴族階層的待遇一鍋菜就那麼點,平民貴族擠進來分走了一些,無疑就意味著世襲貴族的利益受到了損失,這才是中原各國沒有勇氣像秦國那樣施行徹底軍功爵制改革的根本原因。

    但蒙仲卻認為,一時擊敗秦國不難,但倘若魏國想要全面壓制秦國,那麼,徹底化的軍功賞爵制度就很有必要,因為這能有助於魏國吸引天下的人才,上至將相,下至士卒,皆能網羅其中。

    關於這一點,蒙仲與公孫豎做了一番初步的商討,甚至於,他還提出了當年鶡冠子的“天曲日術”,表示倘若魏國能施行天曲日術的改革,就能變得比秦國更秦國。

    當時公孫豎都聽懵了,倒不是聽不懂,相反,他聽懂了,因此很清楚地明白,天曲日術的地改革會得罪很大一批舊貴族,這對他魏國造成的影響,恐怕要比當年李悝主持的變法更嚴重,一個不好就會讓魏國自己陷入動盪。

    於是他笑著對蒙仲說道:“你還是先想著如何把西河拿回來吧。你那些主張,等到你當上大司馬……不,當上國相的時候,再去考慮也不遲。”

    蒙仲笑了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畢竟變法改革,確實不是輕鬆就能辦到的,強勢如趙主父,在變法時不是也只能像舊貴族實力妥協,最終弄了個只針對趙**隊的“胡服騎射”改革麼?

    兩日後,奉陽君李兌再次召集諸國大將,準備召開第二次和談會議。

    至於這次會議召開的地點,李兌則設在了陰晉城內。

    收到這個消息後,蒙仲笑著對公孫豎說道:“軍將,一道去占個座如何?”

    公孫豎哈哈大笑,他當然明白蒙仲的意思,遂點點頭說道:“好,同去。”

    半日後,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以及不請自來地公孫豎,一道出現在了陰晉,出現在奉陽君李兌與穰侯魏冉的面前。

    其實李兌在兩日前就知道公孫豎跑到鄭縣與蒙仲、暴鳶碰面去了,但他卻裝作不知,笑著與公孫豎說道:“公孫郡守怎麼來了?”

    公孫豎也不隱瞞,哈哈一笑,指著蒙仲意有所指地道:“郾城君覺得自己過於年輕,擔心會在與秦國談判的時候被人輕視,是故叫我這個老頭子來給他撐腰……”

    聽到這話,李兌、魏冉二人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蒙仲,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撐腰就算了,輕視?試問當今各國,誰敢輕視你郾城君蒙仲?說這謊話,你自己不感覺羞恥麼?

    見蒙仲一臉溫和笑容地連連點頭,表現地似乎很無害地樣子,李兌與魏冉對視一眼,都不知該說什麼。

    因為公孫豎的到場,會議的席位發生了些改變,按照公孫豎的年紀與地位,李兌將他的座位設在暴鳶與蒙仲之前。

    對此,暴鳶與蒙仲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畢竟他們三人本來就是一夥的。

    而相比較座位的變化,公孫豎的到來,讓魏冉亦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這個壓力並非來自于公孫豎本人,因為據魏冉瞭解,公孫豎並不善於帶兵打仗,此人在這方面地才能還不如他秦國的向壽,關鍵在於公孫豎那個河東守的職位公孫豎表明立場支持蒙仲,這是否意味著,魏國已經做好了以河東郡為基與秦國繼續交戰的準備?或者,這是一個針對他秦國的恐嚇?

    看了一眼那位滿臉微笑好似很無害的郾城君,魏冉著實感覺有些頭疼。

    片刻後,李兌吩咐趙卒送上了酒菜,待那些端菜的趙卒退下之後,李兌按照原本的安排,笑著說道:“今早,咸陽那邊送來了回覆,是故老夫立即邀請諸位前來……”

    說著,他抬手示意了一下魏冉。

    魏冉會意,點點頭笑著說道:“如奉陽君所言,在下已收到了我國大王的回覆,首先,大王表示願意自廢帝號、且向天下人告罪;其次,對於諸國提出的條件,大王……唔,趙、齊、燕三國的要求,大王已經同意,至於魏韓兩國提出的條件……”

    他頓了頓,轉頭看向暴鳶與蒙仲二人,臉上露出幾分為難之色:“大王表示,魏韓兩國的條件過於苛刻,對此大王提出了他的想法。韓國這邊,大王願意將函谷關至宜陽的全部土地皆割讓于韓國,且願意與韓國簽署互不侵犯地合約,日期長達三年;魏國這邊,大王表示願意割讓臨晉、大荔兩城並當地幾十裡的土地……”

    聽到這話,暴鳶氣得暗暗冷笑。

    秦國願意將函谷關自益陽的全部土地都割讓給韓國?

    拜託!那本來就是他韓國的土地……好吧,原本那裡是屬於魏國的,但這不重要,畢竟魏國自己都已經放棄了那邊的土地了,且魏國未來的大司馬蒙仲,也已明確表示不對三川郡作何想法。

    雖然暴鳶也知道蒙仲是不想一次又一次地白白給他韓國當擋箭牌,但他韓國自己掌握這片土地又有什麼不好呢?

    必須得到函谷關,確保秦國無法再一年年地攻入他韓國,至於華崤之地,則作為秦韓兩國邊境地的緩衝地帶,這就是暴鳶的設想。

    可秦國倒好,別說華崤之地了,就連函谷關都拿回去,這簡直就是不給他韓國面子……

    好吧,秦國確實不需要給他韓國什麼面子,他暴鳶這次壯著膽子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也完全就是借著蒙仲以及魏國的聲勢可關鍵是蒙仲願意支持他啊。

    “哼,這太荒謬了!”暴鳶當即冷笑道。

    魏冉以不失禮貌地笑容看著暴鳶,繼而便將目光投向了蒙仲與公孫豎二人。

    正如暴鳶自己認為的,秦國也好、魏冉也罷,確實沒想過要給韓國什麼面子。

    韓國,一個年年被他秦國攻打,好幾次打得都快滅國的國家,都什麼資格向他秦國提出非分地要求?要不是顧忌魏國,哪怕是現如今的秦國,都有十足的把握打到韓國的國都,叫這個國家立刻覆亡。

    而在魏冉暗自觀察蒙仲與公孫豎二人的態度時,蒙仲則在深思魏冉提出的條件。

    當然,這個條件蒙仲必然是拒絕的,畢竟這跟他的預期相差太大了,非但割讓的面積直接被縮小了三分之二,且割讓的臨晉、大荔兩座城池,在戰略上亦處於非常不利的局面要知道這兩座城池的西邊即是重泉,北側是元裡、合陽,南側與陰晉隔河相望,這豈不就是處在三麵包夾之中麼?

    怎麼看都覺得秦國不安好心。

    想到這裡,他搖搖頭平靜地說道:“倘若只是這樣的條件,那今日我等彙聚在此就毫無意義。”

    在他身旁,公孫豎亦是冷笑一聲,作勢起身說道:“郾城君所言極是,縱使老頭子我老邁眼昏,卻也看得出貴國毫無和談的誠意。既然如此,索性就撤掉這和談的桌子,雙方收拾兵馬再戰!”

    還別說,這位老軍將雖然不以帶兵打仗為長,但氣勢上卻毫不示弱,大有曾經公孫喜面對秦國時的強硬,不愧是公孫喜的堂弟。

    一聽這話,李兌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道:“公孫軍將息怒,意見不合可以慢慢談嘛,何必意氣用事……”

    “談什麼?”

    公孫豎板著臉說道:“西河,本就是我魏國的國土,早些年被秦國所奪,如今我魏國知恥而後勇,欲收復曾經失去的國土,秦國卻不肯歸還……既然秦國不給,那我魏國就自己取!”說罷,他轉頭看向蒙仲,喝斥道:“蒙仲,你還坐著做什麼?走了!”

    蒙仲故作有些為難的樣子,從坐席上站起身來,同時起身的還有暴鳶。

    其實嘛,“若秦國不給我等就自己取”,這話事實上是蒙仲的主張,前幾日他在公孫豎與暴鳶面前說出這話時,還把二人嚇了一跳。

    但今日在魏冉面洽,蒙仲卻不好說得這麼直白,倒不是不敢,只因為秦國去年剛剛幫助宋國擊退了齊國的入侵,蒙仲實在不好意思放這個狠話,是故只能讓公孫豎這位老將代為轉達這個意思。

    畢竟,站在宋人的立場上,蒙仲確實感激秦國去年的幫助,可他如今是魏國的將領,他必須為魏國的利益考慮。

    不得不說,公孫豎的強硬態度,著實鎮住了李兌與魏冉二人。

    看著公孫豎、暴鳶、蒙仲三人揚長而去,李兌與魏冉對視一眼,均皺起了眉頭。

    隨後,在田觸與樂毅二人亦告辭離去後,李兌私下對魏冉說道:“觀今日公孫豎的強硬態度,看來他與暴鳶、蒙仲三人,鐵了心要得到西河與華崤之地……”

    魏冉點點頭,一言不發。

    見此,李兌想了想,提出建議道:“公孫豎、暴鳶、蒙仲三人之所以態度強硬,無非就是因為蒙仲在,倘若蒙仲不在,單憑公孫豎與暴鳶二人,未必有這個底氣……穰侯不妨考慮考慮,如何想辦法將蒙仲引開。”

    魏冉微微一愣,旋即立刻醒悟,拱手謝道:“多謝奉陽君指點。”

    “哪裡哪裡。”

    告別李兌後,魏冉回到了城內的驛館,仔細考慮李兌所提出的建議。

    他覺得李兌說得很有道理,但問題是,如何將蒙仲引開呢?

    眼珠微轉,魏冉頓時有了主意。

    只見他立刻寫了一封書信,旋即喚來近衛,將書信交給後者且囑咐道:“你帶著這封書信,立刻前往楚國,交給楚國的令尹子蘭。”

    不錯,引開蒙仲的最佳辦法,就是楚國在楚魏邊境製造一些事端,要知道在楚魏邊境,比如方城、葉邑、舞陽、郾城,那都是蒙仲的封邑以及鎮守的區域,倘若楚國出兵攻打魏國哪怕只是擺出個樣子,魏國會不會將蒙仲調往南方,而派其他人主持與他秦國的談判交涉呢?

    實話實說,換掉蒙仲,哪怕是魏國的大司馬翟章,那個傳說中性格剛烈的魏臣親自前來陰晉與他秦國談判,魏冉亦不懼。

    這邊,魏冉已經有了對策,而另一邊,公孫豎、暴鳶、蒙仲三人也沒閑著。

    在離開陰晉的時候,蒙仲就對公孫豎與暴鳶說道:“從鄭縣,可以最大化地對咸陽施加壓力,但要長久地佔據鄭縣,陰晉就必須在我等的掌控中……今日觀李兌的態度,他絕對已經站在了秦國那邊,既然趙軍已不可靠,那我等還是想辦法從趙軍手中接管陰晉為妙。”

    公孫豎點點頭,旋即笑著說道:“這事簡單,我先回河東,派人送來一批糧草,順便調一支軍隊過來。到時候再與李兌交涉,叫他交出陰晉。”

    “如果他不願意交呢?”暴鳶問道。

    公孫豎笑著說道:“李兌乃是五國聯軍的統帥,倘若聯軍內部撕破臉皮,他面子上也不好看,或有人會因此質疑他,連麾下五**隊都無法駕馭,你李兌是怎麼打敗秦國的?李兌想要得到比肩匡章的名聲,就絕對不會與你二人撕破臉皮。”

    蒙仲與暴鳶對視一眼,拱手笑道:“還是老軍將看的真切。”

    “哈哈哈哈……”

    公孫豎頗有些得意地笑著。

    當日,蒙仲與暴鳶暫且回鄭縣,而公孫豎則返回河東。

    僅過了兩日,公孫豎便調集了二十幾艘船隻,運來了好些糧草,同時,他調來了一支軍隊,由他麾下部將梁習所統率。

    得知這個消息後,李兌、魏冉,包括蒙仲、暴鳶、田觸、樂毅等人,皆跑到大河岸邊,觀瞧河東魏軍運輸糧草,畢竟這些糧草與他們麾下的軍隊息息相關。

    期間,公孫豎笑吟吟地對李兌說道:“奉陽君,鑒於聯軍目前缺糧,我已準備了許多糧草……”

    李兌剛準備表示一下感謝,卻聽到公孫豎又說道:“為了方便運輸糧草,不知奉陽君可否將陰晉移交由我軍掌管?”

    聽到這話,別說穰侯魏冉面色有些不好看,就連李兌亦微微色變,壓低聲音問道:“公孫郡守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欲拿糧草威脅我趙軍麼?”

    公孫豎笑著說道:“當然不是,魏趙兩國共盟抗秦,在下又豈會做出那等之事?在下只是為了日後考慮……反正貴國也不打算佔據陰晉,不是麼?”

    “這……”李兌臉上浮現幾分猶豫之色。

    不得不說,李兌其實並不想把陰晉交給公孫豎、蒙仲、暴鳶那一方,因為他很清楚陰晉對於魏韓兩軍的重要性,但就像公孫豎此前所說的,在不涉及到趙國利益以及他個人利益的前提下,他也不希望為了秦國而與公孫豎、蒙仲、暴鳶三人撕破臉皮。

    最終,李兌還是同意將陰晉交給公孫豎,由公孫豎麾下的軍隊駐紮,而他趙軍,則依舊駐紮至陰晉南邊的那座軍營。

    時間一天天過去,和談在繼續,魏冉與公孫豎、蒙仲、暴鳶各自地籌畫也在悄無聲息地繼續,雙方都在為了來年開春而提前做準備。

    無論來年,是戰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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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發表於 2019-12-2 00:22:22 |只看該作者
第417章:邊境摩擦

   十一月初,就當蒙仲等人在鄭縣、陰晉一帶與秦國作持久的談判時,在魏國南面邊境的方城,擔任假守之職的蒙遂則收到了兩則有關於“邊市鬧事”的消息。

    這裡所說的邊市,指的便是陽關南面約三十餘裡處的象禾。

    象禾,又名象禾關,坐落于象河北岸,當年這裡屬於繒國的國土,繒國在這裡修築了一座關隘,那時又叫做“繒關”。

    後來,楚國為了抵擋外敵修建了楚長城,將象禾並作楚方城的一部分,但在垂沙之戰後,作為楚方城核心的宛城被齊魏韓三國聯軍聯軍所攻破,楚方城的戰略意義也因此變得可以忽略不計。

    待“魏秦宛方之戰”後,方城與楚國皆默認象河作為兩地的分界,北部歸魏國轄下的方城郡,而南部則歸楚國,雙方井水不犯河水。

    但隨著方城郡的逐漸發展,有越來越多的楚人嘗試穿過陽關、前往葉邑做生意,將葉邑的一些貨物運往楚國腹地乃至楚郢售賣,從陽關至象禾的這段商路,也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得知這個狀況後,便有象禾的駐守將領在當地增設了關稅,從中獲利。

    蒙遂很早就聽說了象禾增設稅收的消息,認為此舉會對葉邑的吸引外來商賈產生負面效果,但考量到象禾屬於楚國的土地,而蒙仲、屈原等人又打算日後聯楚抗秦,蒙遂最終默許了這件事。

    方城的默許,使得象禾收取關稅變成了既定事實,好在對面的楚軍也並非那種竭澤而漁的蠢材,相反,在當地駐守楚軍的默許與支持下,象禾很快就發展成了一個小規模的邊市,大批的楚國商賈從荊地收集可交易的貨物,然後集中運往葉邑。

    甚至於,這些商人偶爾也會受當地軍隊的託付,向葉邑收購糧草等物。

    得知楚國缺糧,當時蒙遂動了心思,要知道方城郡當初為了建設以及其他種種,欠下了不少錢,而方城作為一座完全軍事化的邊境軍屯田城池,糧草當然不缺的,缺的只是錢,因此蒙遂權衡許久後,從蒙邑子弟中選了幾個人,代替方城前往象禾兜售糧草。

    既然要兜售大批糧草,方城必然要在象禾駐軍,在經過與象禾楚軍的交涉後,對方同意方城派一支約三百人左右的軍隊前往象禾,守衛所屬方城的糧倉與糧店。

    自那以後,方城與象禾便在私底下交易糧草、皮毛、獸皮等物,期間蒙遂用販賣糧草的錢償還此前欠下的債務,同時也不忘向韓國、甚至是向楚國訂購刀劍、盾牌、箭矢等物,漸漸地,象禾就成為了方城與楚國的邊市,雖不被魏國或楚國認可,但就連雙方的軍隊,也在這裡做私下的交易。

    本來,雙方相處地還算不錯,但昨晚蒙遂忽然得到消息,說象禾那邊有一夥楚人與他方城的駐軍發生了衝突。

    這份消息,是駐紮在象禾的方城軍送來的,稱冬季將至,有一批楚國的難民湧到了象禾,似乎期間有誰故意挑唆,說他們方城郡所屬的糧倉與糧鋪內有大量的米糧,於是那一大群難民就湧入了方城軍的糧倉與糧鋪,將其中的米糧搶劫一空。

    至於第二份消息,則是由象禾的駐紮楚軍派人送來,指責象禾的方城軍為了阻止難民搶糧,不惜武力鎮壓,導致近百人傷亡,且難民民意憤怒。

    對比這兩份書信,蒙遂當即就感覺到不對。

    他不敢保證駐紮在象禾的方城軍就絕對不會用武力鎮壓搶掠他們糧食的難民,但他可以肯定,倘若那邊的方城軍當真這麼做了,那麼他們絕對不會隱瞞、也不敢隱瞞,但蒙遂卻並未看到相關的描述。

    再者,對於那些難民,蒙遂也覺得有點蹊蹺。

    要知道他方城郡從來不排斥外來人口,倘若有走投無路的楚人投奔他方城郡,方城郡會安排他們在方城、葉邑、郾城等地勞作,以付出勞力換取口糧,哪怕說是為了討好那位屈原屈大夫也好,他方城郡這些年都沒有改變這條政令。

    可象禾的那群難民,卻似乎從來未曾聽說過他方城的這條政令,居然聚眾衝擊他方城軍在象禾的糧倉,且將其中的糧草洗劫一空……

    『怎麼看都覺得不太對。』

    對比著兩份書信內的描述,蒙遂皺著眉頭想到。

    不知多了多久,忽然有士卒入內稟道:“假守,蒙橫蒙師帥來了。”

    蒙遂點點頭:“有請。”

    片刻後,蒙橫便邁步走入了屋內,抱拳喚道:“蒙橫,見過假守。”

    蒙遂點點頭,旋即微笑著對蒙橫說道:“族兄,請坐,我昨日叫族兄前往象禾,看看究竟怎麼回事,不知族兄有何收穫。”

    蒙橫正色說道:“我已去過象禾,狠狠質問了那幫崽子,他們說,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將刀刃朝向那群楚國的難民,反倒是那些所謂的難民中,有幾個手持短刃,鬼鬼祟祟,意圖不軌。”

    蒙遂皺了皺眉,問道:“當真?”

    聽到這話,蒙橫面色一板,瞪著眼睛帶著幾分急切與怒意說道:“那幫崽子都是我一手帶著訓練的,他們豈敢用謊言誆我?”

    見這位族兄急了,蒙遂連忙安撫道:“我當然相信族兄,也相信族兄帶出來的兵卒……”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皺著眉頭繼續說道:“可倘若果真如此,那其中的問題可就大了。”

    說著,他將象禾楚軍的書信遞給蒙橫。

    蒙橫仔細瞧了這份書信,面色微變,旋即搖頭說道:“這不可能!那幫傢伙對我說,他們儘量避免傷及那群難民,否則憑那群難民,如何能衝垮那幫小崽子,劫掠了我軍的糧草?”

    的確,儘管消息稱,暴動的楚國難民有兩千人之多,而駐紮在象禾的方城軍就只有三百人,但仔細想想也知道,倘若那三百名方城軍發狠起來,別說兩千難民,三千楚國難民都不夠他們殺的,畢竟一般平民與正規士卒的戰鬥力相差實在太大了,更別說那支方城軍還配備有手弩、勁弩等軍制兵器,怎麼可能輕輕鬆松就被衝垮了陣勢?

    沉思片刻後,蒙遂沉聲說道:“這件事……不太對勁,似乎有人要故意製造楚人與我方城的爭端。族兄,能先派人把那邊的士卒撤回來……”

    “好。”蒙橫點點頭,但旋即又問道:“話說那批糧草怎麼辦?……阿遂,不是我說,這次暴動,我懷疑那些象禾楚軍也有參與。你知道我軍在象禾儲藏有多少糧草,縱使有兩千余難民,又怎麼可能將整座糧倉搬空?其中肯定有鬼!”

    蒙遂想了想說道:“你只管把那邊的士卒撤回來,其餘的事,我會處理的。”

    見蒙遂這麼說,蒙橫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點頭接令離開了。

    當日下午,駐紮在象禾的三百名方城軍就撤回了方城,蒙遂隨便挑了幾人問話,但質問的結果,卻與蒙橫所說一般無二。

    甚至於,有幾名方城士卒表示在暴動的當時,有一些象禾楚軍喬裝打扮混在其中。

    這幾人說得信誓旦旦,讓蒙遂聽了之後都有些發懵。

    象禾的楚軍……就這麼不怕死?

    要知道,就連楚國的上將昭雎,在他們方城這邊都是客客氣氣的。

    思前想後,蒙遂親筆給駐守象禾的楚軍將領寫了一封信,一方面表明他方城士卒並未傷害楚國的難民,一方面則要求象禾楚軍負責追回那批糧草。

    蒙橫說得沒錯,那批糧草不是個小數目,那兩千余難民可沒地方藏,然而他三百名方城士卒事後卻查不出那些糧草的去向,肯定這其中有象禾楚軍的參與。

    而蒙遂寫這封信的主要目的就是告訴對方,識相點送回來,畢竟那批糧草數目不小,真丟了蒙遂也會心疼。

    次日,象禾楚軍那邊就送來了回信,非但沒有承認私自扣下方城軍的糧草,反而誣陷方城,說方城心虛才會撤走哪三百方城軍士卒,最後,象禾楚軍還要求方城交回那些傷害難民的兇手。

    看到這份書信,蒙遂心中大怒。

    但最終在考慮種種後,他還是決定暫時放下這件事。

    沒想到象禾楚軍那邊卻不依不饒,於次日派一隊楚軍到方城,硬是要蒙遂交出那三百名方城軍士卒。

    蒙遂不予理會。

    這件事傳開後,方城、陽關的方城軍兵將們頓時譁然,你象禾不歸還那批糧草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反過來誣陷我方城軍濫殺無辜?你真當我方城好欺負麼?

    當即,以蒙橫、蒙瑉等蒙氏子弟為首,諸方城軍的將領們紛紛表示要討回公道。

    甚至於蒙橫還信誓旦旦地對蒙遂說道:“雖郾城君帶走了兩萬餘士卒,但方城、陽關、郾城三地仍有三萬餘軍隊,拿下小小一個象禾,不足掛齒!”

    但這些人的意見,卻遭到蒙遂的強行壓制。

    打下象禾自然是不足掛齒,但問題是,方城率先攻打象禾,楚國那邊會無動於衷麼?

    沒必要因為一場難民引起的暴動,就引起方城與楚國,甚至是魏國與楚國的大戰吧?

    蒙橫等人還要再勸,蒙遂沉聲喝道:“阿仲離開時,委我總攝方城,任何不從將令者,皆軍法處置!……蒙橫,你別以為你我是同族我就不敢處置你!”

    見蒙遂發怒,蒙橫、蒙瑉以及其餘蒙邑子弟出身的將領也不敢再說什麼,紛紛氣呼呼地離開了。

    當晚,蒙遂便將屈原從葉邑請到了方城,將發生在象禾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屈原。

    屈原在葉邑住了好幾年,自然瞭解蒙仲、蒙遂、向繚等人的秉性,也清楚方城軍的軍規,他當然不會相信方城軍居然會對一群手無寸鐵的難民動手,更不相信三百名全副武裝的方城軍士卒,居然會被兩千余赤手空拳的難民追著打——這太可笑了。

    他對蒙遂說道:“象禾那邊的楚軍,主將名叫連紀,當初他設關稅的時候,我就派人去打探過此人的底細,據莊辛所透露的消息,這個連紀是子蘭那邊的人……”

    蒙遂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屈大夫是說,這件事是熊子蘭搞的鬼?”

    屈原捋了捋鬍鬚,點頭說道:“很有可能。”

    “可這對他有什麼好處?”蒙遂不解問道。

    “這我暫時就不清楚了。”屈原捋著鬍鬚狐疑地說道:“據我所知,象禾的邊市,子蘭每年也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錢財,按理來說,他確實沒有必要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難道楚國準備對魏國用兵?”蒙遂猜測道。

    屈原搖了搖頭:“我並未聽到這樣的風聲……這樣吧,我立刻派人前往楚國,向昭雎與莊辛問問情況,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勞屈大夫。”

    “哪裡哪裡,此番方城損失巨大,假守卻能這般克制,屈某應該感謝假守才是。”

    “屈大夫言重了……”

    鑒於打聽究竟的事交給了屈原,蒙遂也就暫時放下了這件事。

    可沒想到,僅僅只過了數日,也就是在十一月初九的這一日,蒙遂又收到了一份書信,乃是郾城令蔡武送來的。

    據信中所載,在十一月初七,楚國有一支約三千人規模的軍隊經畐焚、上蔡,最後抵達郾城一帶,郾城軍的將領魏續得知後率軍出城,將這支楚軍擊退。

    在看到這份書信時,蒙遂也是懵了,三千楚軍兵犯郾城?三千的兵力,這已經算得上是犯境了吧?可為何會導致這種情況,他這個方城郡的假守卻一無所知?

    驚怒之下,蒙遂帶上十幾名近衛,立刻連夜前往郾城。

    在經過一日一夜的趕路後,蒙遂終於抵達了郾城。

    得知蒙遂到來,郾城令蔡午以及武嬰、魏續等將領,皆出城迎接。

    蒙遂板著臉接受了這群人的迎接,並未當場發作,但待等到眾人來到城內的縣府後,蒙遂當即就安耐不住了,怒視著蔡午、武嬰、魏續三人質問道:“三千楚軍犯境,前因後果我在方城一概不知,你等故意隱瞞,究竟要做什麼?!”

    蔡午是個混的縣令,其實並不管事,但有些情況他大致是清楚的,見蒙遂發怒,他連忙勸說道:“假守息怒,郾城君在出征前委任你為假守,管轄方城、陽關、葉邑、郾城等地,我郾城又豈敢故意隱瞞?實在是這件事……這麼說吧,我等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鬧得這麼大。”

    看了看蔡午,又看了看武嬰、魏續二人,蒙遂狐疑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由在下來講述吧,畢竟這件事是在下引起的。”

    朝著蒙遂拱了拱手,魏續正色說道:“大概在二十幾日之前,我郾城得知在郾城往畐焚的這條路上,出現了一夥賊寇……假守可知畐焚?”

    蒙遂點了點頭。

    他當然知道畐焚,畢竟那是楚國頗為著名的產礦鑄鐵的縣城,他方城郡從楚國收購的那些鐵礦,其中大部分就來自於畐焚、棠溪兩個郾城南邊的地方。

    尤其是自魏王遫將郾城賞封給蒙仲後,他們在郾城增設軍工作坊,私底下沒少向畐焚、棠溪兩地收購礦石用來冶造。

    見蒙遂點頭,魏續接著說道:“畐焚、棠溪,我郾城時不時就向那兩縣收購一批鐵石,但上回有一批鐵石,卻被一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賊人給劫了去,還殺死了我數十名押運鐵石的士卒。因此當在下打聽到那夥賊人就藏身在南側的群山(嵖岈山)中時,我便率軍前往圍剿……”

    見魏續說著說著停頓了一下,蒙遂狐疑地問道:“出問題了?”

    “唔。”魏續與蔡午、武嬰二人對視一眼,旋即目視著蒙遂說道:“那是一群由楚軍假扮的賊人。……他們當時想伏擊我軍,結果卻被我軍擊敗……唔,死了不少人。”

    “楚軍?”蒙遂皺了皺眉,問道:“有證據麼?”

    魏續搖了搖頭,說道:“我之所以得知他們是楚國的士卒,是因為有些人求饒時表明了身份……”

    “這些人現下在哪裡?帶我去看。”

    “這個……”魏續歪著頭抓了抓頭髮,小聲說道:“都殺了……”

    “什麼?”蒙遂睜大了眼睛:“都殺了?”

    “唔。”魏續語氣含糊地解釋道:“當時弟兄們們都說要給死去的弟兄報仇,我攔不住……”

    『攔不住?還是乾脆就沒想過去攔?或者,乾脆就是你帶的頭?』

    蒙遂皺起眉頭盯著魏續看了半響,魏續是一個什麼樣性格的人,他很瞭解,衝動、護短、重情義,搞不好‘攔不住’的就是他自己!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手底下的兵卒無緣無故被殺了,換誰都咽不下這口氣,蒙遂倒是也能理解魏續的做法,但他並不贊許,畢竟後患很大。

    這不,前幾日楚國不是就派了一支三千人的軍隊來報復了?

    『奇怪了,象禾那邊也好,郾城這邊也罷,感覺楚國那邊是要故意製造爭端……可就算楚國要對魏開戰,也沒道理選在冬季吧?這都快十一月下旬了,天寒地凍的,派軍隊進犯郾城縣域……弄不懂。』

    想來想去卻想不出答案,蒙遂只好將這件事上奏大樑。

    畢竟倘若楚國鐵了心要再次開啟戰爭,單憑他方城郡的留守,未必擋得住楚國的軍隊。

    只是他不明白,楚國為何要這麼做。

    半個月後,即十二月初,蒙遂派出的信使冒著風雪趕到了大樑,將書信送到了大司馬翟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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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0:22:34 |只看該作者
第418章:大樑的考量

    翟章收到了蒙遂從方城郡送來的書信後,起初並不是很在意,但當他打開書信看到信中的內容後,他卻愣了一下。

    楚國好端端的故意在邊境製造摩擦?

    當時翟章捋著下頜的鬍鬚思考了片刻,繼而便帶著這封書信直奔王宮。

    來到王宮,見到了魏王遫,翟章立刻呈上蒙遂的書信,同時口中說道:“大王,蒙仲族弟蒙遂在方城郡送來這封書信,老臣以為……有點意思。”

    『……』

    看著翟章那詭異的神色,魏王遫臉上露出幾許困惑,遂攤開翟章呈上的竹簡仔細觀瞧,看著看著,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聯想到翟章方才那句‘有點意思’,魏王遫有些遲疑地猜測道:“大司馬的意思是,楚國這個舉動……莫非是秦國指使?”

    “除了這個解釋,老臣實在想不出楚國有什麼理由突然在邊境製造摩擦。”翟章嘿嘿笑道:“秦國這是借楚國的手,有意要大王把蒙仲那小子調回方城郡啊……”

    魏王遫捋著鬍鬚沉思了片刻,旋即吩咐左右近侍道:“去請國相前來,就說寡人有要事相商。”

    “諾。”近侍應聲而去。

    此時,魏王遫再次拿起蒙遂的那封書信,逐字逐句地仔細觀瞧。

    關於方城郡的情況,其實前前後後有不少人偷偷向魏王遫稟告。

    起初是與蒙仲不對付的田文,他就不止一次地在魏王遫面前說蒙仲的壞話,說蒙仲擅自收容了二十幾萬楚國的難民卻要求魏國國內運糧救濟,似這種擅作主張的行為簡直就是目無君主。

    然後又指責蒙仲接納了楚國流放之臣屈原,讓後者參與治理葉邑,不守規矩。

    可能是因為蒙仲的三位老師名聲太大,以至於就連田文也不敢用莫須有的理由誣陷蒙仲,因此只能挑這些蒙仲‘不守規矩’的行為,比如在沒有請示過本國君主的情況下,擅自接納了二十幾萬難民不算,且現如今還在來者不拒地接納流民,給魏國南方的縣城造成了人口與糧食方面的壓力在當代這個並不將人口當做珍貴戰略資源的時代來說,蒙仲這種行為在外人眼裡,除了‘意圖不軌’等負面的猜測,也就只剩下博得好名聲這一個猜測了。

    不過對於這些事,魏王遫倒是看得很開,一來蒙仲對於他魏國的重要性越來越大,二來嘛,蒙仲乃道、名、儒三家弟子,是莊子、惠子、孟子的出色弟子,有這樣的人物委身于他魏國,他自然要有所寬容,再者魏王遫也知道,那位年輕的郾城君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什麼蒙仲是聖人的弟子,于情於理,他都不會做出有損自己老師名譽的事情來。

    更何況蒙仲在方城郡的時候,也曾送來幾封有關於魏國未來發展遠景的諫書,其中‘聯韓楚抗秦國’本來就是蒙仲所主張的觀點,因此,蒙仲近幾年在對待楚國、尤其是對待楚人的問題上基本上以籠絡為主,魏王遫也毫不見怪。

    否則,楚國擋得住那位郾城君麼?

    魏王遫是不信的。

    可有意思的是,明明蒙仲在對待楚國的問題上表現的極力籠絡,可這次,楚國還是無端端地在魏楚邊境製造摩擦,就像翟章所說的,這就很有意思他當然不會懷疑蒙遂捅出了什麼簍子卻將責任推卸于楚國,畢竟蒙遂是蒙仲的族弟,即是真惹出了什麼問題,日後也該由蒙仲去處置。

    就像那句話所說的,臣子的臣子,並不是王的臣子,王只需管好自己的臣子就可以了,尤其是對待像蒙仲這種不能打、不能罵、只能好生哄著的擅戰宿將與聖人弟子。

    不多時,國相田文便急匆匆地來到了宮殿內。

    只見他走入宮殿,目光第一時間便掃見翟章坐在殿內,他的面色立刻就變得凝重起來,覲見魏王遫時拱手問道:“田文見過大王。……大王,莫非陰晉那邊又發生了什麼?”

    “啊?啊,不是。”

    魏王遫擺擺手,示意左右近侍將蒙遂的書信遞給田文,口中解釋道:“這是郾城君的族弟蒙遂從方城郡送來的,國相先看看罷。”

    田文神色古怪地接過書信仔細看了一遍,繼而他的面色變得更奇怪了。

    此時魏王遫笑著問道:“田相看完了麼?不知田相對此有何看法。”

    只見田文目視手中的書信斟酌了片刻,這才悶悶聲說道:“臣看到,郾城君在陰晉前線十分強勢,讓秦國感到非常頭疼,是故,秦國指使楚國在邊境製造摩擦,擺出魏楚兩國再次交兵的架勢,迫使我魏國將郾城君調回方城郡。”

    果然,以田文的眼界,自然也是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真相。

    “啪啪啪。”

    魏王遫撫掌大笑,笑著說道:“哈哈哈,我君臣三人不謀而合啊。”

    翟章與田文很配合地笑了兩聲,然後恭維了魏王遫幾句,大抵就是‘臣豈敢與大王相提並論’之類的奉承話,聽得魏王遫開懷大笑。

    笑罷之後,魏王遫臉上的笑容徐徐收了起來,沉聲說道:“郾城君上一封書信,兩位應該還記得,雖然與魏冉的交涉還在僵持階段,但陰晉,郾城君與公孫郡守已將其從李兌手中拿了過來……”

    聽著魏王遫的話,翟章與田文不由得開始回憶蒙仲上一封書信。

    蒙仲的上一封書信,其實也就是大半個月前的事,在這封信中,蒙仲寫明瞭“秦國與聯軍和談”的大致過程,並有理有據地懷疑秦國根本沒打算割讓土地、息事寧人至少對魏韓兩國沒有。

    因此蒙仲在信中勸魏王遫,在這個關鍵時刻魏國一定要抗住壓力,莫要被秦國一些所謂魚死網破的威脅給嚇住,倘若秦國要打,那麼魏國就聚集舉國的力量去跟秦國打這場仗,徹底將秦國打趴下。

    說實話,對於蒙仲的這則勸說,魏王遫是有些遲疑的。

    畢竟秦國可不是弱小的國家,哪怕是現如今秦國被五國聯軍打成那樣,但它的國家體量還是當今世上最強大的國家,萬一魏國在與其死磕的同時,自己也逐步衰弱,這可如何是好?

    要知道,有稱霸中原野心的國家,可不止秦國一個:齊國做夢都想像其祖先那樣稱霸中原;逐漸崛起的趙國也未嘗沒有稱霸中原的意圖;還有楚國,甚至是宋國。

    是的,宋國,別看宋國頂多就是比韓國稍微強點,但這個國家很有潛力,只要給宋國幾十年時間,真說不好宋國是否會一躍而起,躋身于強國之列。

    別忘了,這次打地秦國喘不過氣來的蒙仲,他就是宋人,是宋相惠盎的義弟,雖然他與宋王偃的關係在外界傳言並不和睦,但蒙仲與宋太子戴武的關係好啊。

    更別說,蒙仲與宋王偃關係不和睦,這也只是道聼塗説而已別忘了,蒙仲那個‘郾城君’的封號,就是宋王偃對他魏國試壓而為蒙仲爭取的,這叫關係不和睦?

    基於這一點,事後魏王遫也曾懷疑過蒙仲的意圖,懷疑蒙仲是否是故意想叫他魏國與秦國打得兩敗俱傷,借此給宋國創造崛起的機會。

    可轉念想想,蒙仲所說的也確實有道理:眼下若是屏住力氣狠狠重創秦國,不惜冒著與秦國發動傾國決戰的風險也要從秦國身上咬下一塊肥肉,那麼,這一切豈不是又回到了起點?等到秦國喘過氣來,它還是會年復一年地攻打魏韓兩國。

    總而言之,當時魏王遫花了幾日工夫理清思緒,最後才做出了決定:先擊垮秦國!

    不可否認,齊國、趙國、楚國,甚至是與他魏國存在聯盟關係的宋國,都有可能在這次魏秦兩國傾盡國力的戰爭中趁勢崛起,但即便如此,秦國仍然是這些國家中對魏國威脅最大的一個。

    先擊垮秦國,然後逐個擊破齊國、楚國與趙國,倘若在此期間宋國趁機崛起,甚至於蒙仲也回到了宋國,他魏遫也就認了,大不了到時候再對付宋國;而倘若在這段時間宋國沒能趁機發展起來,依舊需要依附他魏國,那麼,他魏國就是這場中原大戰中最後的勝出者。

    是的,至少昨日為止魏王遫還是這樣想的,可今日在收到了蒙遂的書信後,他忽然又猶豫了起來,因為他害怕楚國在這個時候介入這場戰爭。

    想到這一點,魏王遫問翟章道:“大司馬,你說楚國有幾成可能介入這場戰爭?”

    “不到五成。”

    翟章搖了搖頭說道。

    他與蒙仲那幫人關係很近,因此也得知不少事,他對魏王遫解釋道:“屈平,或者說屈原,此人在楚國很有名望,通過此人,蒙仲結識了昭雎、莊辛等楚國的臣子,昭雎、莊辛那些人,都是對秦國抱持敵意的,主張‘聯魏抗秦’,只是奈何楚相子蘭親善秦國且楚王又寵信子蘭,是故楚國還是與秦國結盟。……但大王別忘了,子蘭並不擅統率軍隊,且他也不敢離開楚郢,否則豈不是給了昭雎、莊辛等直臣勸諫的機會?因此最終統率軍隊的,只有昭雎。臣方才就說過了,昭雎是屈原的內兄,是主張‘聯魏抗秦’的楚臣,縱使秦國指使子蘭,要求子蘭派昭雎攻打方城郡,想來昭雎也會以種種理由故意拖延。……當年宛方之戰時,到那裡僅不到半年的蒙仲,居然利用了一條隱秘的小道偷襲了秦軍在宛城的糧倉,然而,宛城本來是楚國的國土,楚國佔據了那裡百餘年,昭雎卻不知這條小路,也未曾將這個小路的存在告訴秦軍,叫秦軍加以提防,這就很有意思。……雖然事後蒙仲並未透露,但老臣還是懷疑,在這件事上,昭雎是故意坑了一把秦軍,甚至於,當時他可能私底下就與蒙仲有什麼聯繫。”

    “唔。”聽完翟章的話,魏王遫微微點了點頭。

    蒙仲與楚國的昭雎是否有個人交情,他懶得去管,反正他能肯定蒙仲不會做出什麼損及其三位老師名譽的事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楚國趁機進攻他魏國。

    不是一定就打不贏,只是這樣一來,他魏國同時對抗秦楚兩國,這就很傷,哪怕那昭雎跟翟章說的那樣,在暗地裡對他魏國手下留情,借此抗拒秦國的指使。

    『要不然,就接受秦國提出的割地承諾?』

    魏王遫的心中閃過這個念頭。

    說實話,其實秦國給出的割地許諾並不算少,畢竟那也是包括臨晉、大荔在內的幾十裡土地,換做在以往,他說不定早已經同意了,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以公孫豎、蒙仲為首的那批將領的不滿足,他們希望更大程度地削弱秦國這當然是忠於魏國的表現,只是魏王遫擔心會引起秦國的強烈反撲。

    穩妥起見,不如先接受秦國這次給出的條件,反正有蒙仲在,他魏國下次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麼……

    『不!』

    轉念一想,魏王遫又把自己方才的想法給否決了,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蒙仲的話。

    這次,是因為五國伐秦,齊、趙、燕三國都有軍隊參與這次行動,且被蒙仲巧妙的綁上了戰車,以至於這幾個國家就算對他魏國有什麼別的想法,但礙于本國有軍隊參與這次行動,也不好下手,但下次,未必就是這個情況了。

    考慮秦國現如今的狀況,趙國絕對不會再幫助他魏國討伐秦國,齊燕兩國也不會,考慮到對這些國家的提防,日後他魏韓兩國要討伐秦國,說不定還要對這些國家放著一手尤其是齊國,對盟國落井下石,這可是齊國的慣例。

    這次他魏國借助五國的力量重創秦國,下次,他魏韓兩國只能單憑自己湊出二十幾萬軍隊,甚至於,還要反過來防著趙、齊、燕等國家。

    想到這裡,魏王遫就再次深刻體會到,為何蒙仲會認為這次機會千載難逢,且希望魏國國內務必要頂住壓力。

    哪怕這次趙、齊、燕三國的軍隊不幫助他魏國,但最起碼這三個國家不會對魏國使絆子一方面是時間上來不及,另一方面,想來蒙仲也不會傻到輕易叫這三國的軍隊給跑了,肯定會想盡辦法拖著這三軍,最起碼叫這三個國家投鼠忌器,不敢對魏國本土耍什麼心眼。

    總之一句話,錯過此次,時不再來!

    而在魏王遫沉思的同時,翟章正在講述他的觀點:“……方城郡那邊,刨除屈原、昭雎、莊辛等人的關係,其實方城郡也並非無一戰之力。方城軍有大半都在當地,至於帶兵的將領,像蒙遂、武嬰、向繚、樂續這些人,都是早些年跟隨蒙仲一起走南闖北、出生入死的年輕人,大不了到時候臣這把老骨頭坐鎮方城即可……”

    說著,他見魏王遫轉頭看來,且並未提出反對,他壓低聲音又說道:“秦國只是耍了個花招,我魏國何必自亂陣腳?大王不妨回一個花招過去,讓秦國明白我魏國的決心!”

    “哦?什麼樣的花招?”魏王遫好奇問道。

    只見翟章輕笑一聲,說道:“封蒙遂為方城令,拜蒙仲為河東守!”

    魏王遫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翟章的意思:你秦國不是想蒙仲被調回方城麼?我偏偏拜蒙仲為河東守,讓你秦國與蒙仲坐鎮的河東緊挨著,讓你秦人能天天看到這位頭疼的敵將。

    想來秦人在得知這件事後,相信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

    忍不住笑了一下,魏王遫又立刻憋住,故作沉吟地說道:“這……不太妥吧?寡人需要考慮公孫郡守的態度……”

    “公孫豎?”翟章隨口說道:“公孫豎巴不得蒙仲早早接替他坐鎮河東……”

    說到這裡,他的目光瞥了一眼站在殿內不說話的田文。

    他知道,其實魏王遫在考慮的,是這一位的態度……

    果不其然,在聽完翟章的話後,魏王遫故作沉思地摸了摸鬍鬚,旋即便將目光投向了田文,問道:“田相,對於大司馬的提議,不知田相有何意見?”

    看了看魏王遫,又看了看笑容意味不明的翟章,田文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是的,他不希望看到蒙仲坐上河東守的位置,這個秘密在魏國朝中並不算秘密,魏王遫、翟章、公孫豎等君臣都知道,甚至於,就連蒙仲本人也知道。

    可眼下的情況,似乎已無法阻止蒙仲入主河東郡畢竟蒙仲所坐上河東守的位置,說不定就能嚇唬住秦國,使秦國只能接受那個苛刻的條件;不接受也沒關係,那麼接下來就是蒙仲坐鎮河東郡,就好比站在魏國的前院,時時刻刻針對秦國這個只隔著一道籬笆的鄰居。

    從大局來看,這真的是極好的安排,只是……

    當年的赴秦之辱……

    曾經在趙國被蒙仲羞辱的舊恨……

    魏國的利益……

    在整整二十息的掙扎後,田文咬了咬牙,低頭說道:“臣……沒有異議。”

    見到田文終於妥協,魏王遫果斷說道:“好!既然田相沒有異議,那就按照大司馬的建議,改封蒙遂為方城令,命他警惕楚國;再拜郾城君為河東守,令其坐鎮河東,總攝與秦事務……”

    “大王英明。”

    翟章拱手而拜,旋即哈哈大笑說道:“大王,不如讓老臣親自跑一趟吧,老臣也想看看秦人得知此事後的面色。”

    魏王遫笑著允許了。

    片刻後,田文頗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王宮。

    『這一下,那小子就真的要與我田文平起平坐了……哼,只不過是宋國一小族的族子……』

    田文冷笑著腹誹了一番,旋即自嘲地談了口氣。

    其實他很早就知道,終有一日他壓不住蒙仲的,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日居然會來的那麼快。

    『罷了,好歹這小子曾經向我道過歉,看在他這次能讓秦國顏面掃地的份上……不,我只是利用蒙仲對付秦國而已!哼,我田文是這麼好殺的?這就是你秦國當初欲殺我田文的回報!』

    想到這裡,田文忽然就釋懷了,心情也轉好了許多。

    只見他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坐上王宮外的馬車就回自家府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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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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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僵持

    次日,年近七旬的翟章便帶著魏王遫的王令,準備乘坐馬車踏上前往陰晉的旅途。

    考慮到陰晉距大樑路途遙遠,且當下又是在十二月的寒冬,翟章的親朋得知後紛紛勸說,希望翟章等到年後再啟程,就連魏王遫其實也是這個意思。

    他私底下對翟章說道:“大司馬可以派心腹先帶著寡人的王令前往陰晉,將此事先告知公孫郡守與郾城君,至於大司馬,年後正月裡再啟程也來得及。”

    想想也是,翟章這位魏國老將一生都在為魏國出生入死,別到最後沒死在戰場上,卻凍死在前往陰晉的途中,那真是于情於理都叫人不忍。

    然而翟章卻很固執,他對魏王遫說道:“我任魏國犀首之職,本來親自掌軍與我魏國的敵人廝殺,今有後輩替我在前線抗擊強秦,他固然理當得到封賞,但我又豈能因為區區冰雪就將如此重要的任命延後?大王請放心,臣這把老骨頭,還能再為大王、為魏國效力十年!”

    見翟章執意前往,魏王遫也沒辦法,只好派了一支百名宮衛組成的隊伍,沿途保護翟章一同前往。

    這些值守王宮的衛士魏王遫還是很信任的,畢竟這些人也通通都是魏國目前已為數不多的武卒。

    從大樑到陰晉莫過於兩條路,其中一條是‘河南路’,即橫穿韓國,再穿過函谷關與華崤之地,最終抵達陰晉,翟章個人其實更矚意這條路,因為通過這條路,他就能親眼看到此番五國聯軍——尤其是他魏國出征將士所走過的路,函谷關、桃林、柏穀等等等等,在魏國抗擊秦國的漫長歲月中,他魏國的軍隊從未反攻秦國至如此深入。

    這也是他這次借著秦國變相的威脅,急著把蒙仲‘扶正’的原因:一方面固然是蒙仲有足夠的能力接替他的位置;另一方面,他希望蒙仲感受到他魏國對其的‘器重’,希望通過恩情把那位出色的年輕人捆綁在魏國的戰車上。

    就像他對家人所說的:“只要那蒙仲小子肯畢生留在魏國,為魏國效力,假如他還能再活五十年,那麼,我魏國在這五十年內就不必畏懼任何一個國家。”

    他對蒙仲的期待,就仿佛魏惠王時期的龐涓,甚至是魏文侯時期的吳起……唔,雖然這兩位的下場都不怎麼好,但不能否認,這兩位魏國歷史上的名將,都代表著魏國在一段時期內的風光。

    但遺憾的是,‘河南路’這條路有些路段狹隘崎嶇,況且又是在十二月,冰雪早已將其堵死,翟章只能放棄。

    他最終只能選擇地勢相對平坦許多的‘河北路’,即先到渡河向西前往河東郡,然後再渡河前往陰晉——這也是目前魏國向河東、向前線運輸糧草的道路。

    至於瞻仰五國聯軍的進攻路線,翟章就只能等到回程的時候再去一睹為快了,比如他很矚意的‘蒙仲詐攻門水’的那片河灘,以及蒙仲在幾十裡外發動夜襲且一舉拿下的門水軍營,這些翟章準備在回程時都去看一看。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在當初那幾份戰報中實在是寫得太簡單了,雖然翟章可以理解是蒙仲不在乎自己的功勞,可問題是他那麼隨便一寫,國內根本搞不懂他是怎麼打贏秦軍的啊。

    什麼叫做‘夜襲而克’?你乾脆把這四個字也省去得了。

    而就翟章正帶著魏王的王令向陰晉方向趕路時,此時在陰晉,已召開過近十次的“和談會議”,卻還處在僵持階段。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明明魏冉已制定了‘分裂聯軍、孤立魏韓’的策略,打算先打發走趙、齊、燕三國的軍隊,再通過武力與魏韓兩軍解決問題,但為何卻還要假惺惺地召開什麼和談會議呢?

    魏韓兩軍也是,蒙仲與公孫豎、暴鳶等人為何還要不厭其煩地與魏冉磨嘴皮子,雙方一拍兩散,只等著明年開春後兩軍交戰不就完了麼?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件事並不是那麼簡單。

    先說魏韓兩軍。

    其實從蒙仲、公孫豎、暴鳶三人的立場來說,他們實際上也並不想繼續討伐秦國,畢竟眼下他們不止已打到人家家門口,而是連前院都佔領了,就等著沖到人家正屋裡去逮著主人一頓暴揍,你說秦國怎麼可能會退縮?

    一旦魏韓兩國堅持繼續討伐秦國,那麼到時候絕對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就如當年秦楚丹水、蘭田之戰,交戰雙方肯定得倒下一方。

    基於這一點,蒙仲事實上也不想冒險,畢竟魏國並沒有能力一口氣吞併秦國,何必冒著極大的風險與秦國開啟一場傾國之戰?

    相比較冒險,他更傾向於徐徐蠶食。

    但問題是,秦國在看待西河郡的問題上有點敏感,他們又豈會不知蒙仲想要西河郡的目的?

    而從秦國、從魏冉的角度來說,他最頭疼的,就是蒙仲、公孫豎、暴鳶幾人從李兌手中接管了陰晉,陰晉為何關鍵?因為它是溝通大河這段區域河之南與河之北的關鍵城池,魏韓兩軍控制了陰晉,就有能力將河東的軍隊以及戰略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到大河以南,無論接下來是用於攻取河西之地,還是直接突破驪山、威脅咸陽。

    簡單地說,陰晉落在了蒙仲等人手中,魏韓兩軍就能慢慢地卡住秦國的咽喉,雖然短時間內還不至於致命,但卡喉之患,怎麼也不能說可以輕鬆對待吧?

    再加上蒙仲、公孫豎以及暴鳶等人在近幾次會議中明顯表露了要繼續打壓秦國的態度。

    說白了,只要秦國不肯滿足魏韓兩國任何一方的要求,魏韓兩國就會繼續討伐秦國,傾盡兩國力量討伐秦國——哪怕趙、齊、燕三軍皆陸續撤退。

    不得不說,這種強勢的做派,也讓魏冉也有點犯嘀咕。

    畢竟秦國現如今的狀況實在太惡劣了,都快被打到國都了,倘若秦國最終選擇與魏韓兩國繼續開戰的話,那麼它必須得考慮遷都的問題——一座沒有城牆的都城,這怎麼抵擋魏韓兩軍?

    這不,當魏冉在陰晉繼續與公孫豎、蒙仲、暴鳶等人交涉的時候,在咸陽那邊,秦王稷出於做最壞打算的考慮,也正在與群臣商議遷都的問題,準備將國都遷往舊日的都城——岐地。

    岐地,或稱岐山,那是周國崛起奪取天下的起點,後來周國將這片土地賞賜給了秦人的祖先。

    倘若咸陽註定保不住了,秦王稷決定遷都岐地,倘若連岐地都保不住了,那他們就只有退回他們秦人的伊始之地——天水(郡)。

    昔日,秦先祖秦非子因養馬有功被周天子封為附庸國,治都秦邑(清水),後秦莊公討伐西戎有功,周王室再賜天水,那片土地乃是秦國的發源之地,秦人在踏出那片土地的時候,可從未想過日後有朝一日會被人逼得逃回祖地。

    但即便如此,秦國君臣還是不願接受魏韓兩軍所提出的苛刻條件。

    國難當前,秦王稷以君主的名義發佈命令,下令徵召青壯入伍,當得知國家正面臨諸國軍隊的進犯時,秦人紛紛冒著風雪彙聚於咸陽,欲與國家、欲與君王共赴國難。

    倘若此刻有人來到咸陽城外的軍營裡,想必就能看到那一名名壯實的秦人風雪中士氣高昂地操練,且時不時地,異口同聲吟唱《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有人說,《秦風·無衣》乃秦國無名氏所作,也有人說,此乃秦哀公在發兵助楚國擊退吳軍入侵時所作的賦,但無論如何,《無衣》都是秦國當之無愧的戰歌。

    這些在國難當頭的情況下紛紛投軍的秦人,正是秦國現如今對抗魏韓兩軍的底氣。

    可底氣歸底氣,一想到對面魏軍的主將乃是郾城君蒙仲,秦國君臣也難免有些顧忌。

    畢竟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名秦國的將軍能夠在戰場上穩勝蒙仲,縱觀整個秦國,也就只有白起還能與那蒙仲過過招,但也是勝少敗多。

    此時此刻,秦國的君臣總算是體會到了當年中原各國對張儀的無奈——昔日中原各國對張儀多有‘恨’,那麼今日,秦國對蒙仲就有多‘恨’。

    轉過年來,即魏王遫七年。

    正月初五,穰侯魏冉再次收到了咸陽的書信。

    在信中,秦王稷提及了準備遷都岐地的事項,看得魏冉陷入了沉默。

    眼瞅著開春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咸陽那邊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

    雖說魏冉也曾將他那‘指使楚國對魏施壓、借此將蒙仲調回方城郡’的策略也通知了國內,但這招是否管用,其實還得看魏國國內的態度,倘若魏國不配合,那就沒辦法,他秦國在明年開春後,只能以遷都為代價,迎戰蒙仲、公孫豎、暴鳶幾人的軍隊,展開一場雙方誰也不知將會持續多久的戰爭。

    想了想,魏冉再次去趙營請見奉陽君李兌,懇請李兌出面邀請蒙仲、公孫豎、暴鳶三人,一起再做商量。

    兩個時辰後,魏冉冒著風雪來到趙營,見到了奉陽君李兌,道明瞭來意。

    只見李兌聽罷後無奈說道:“穰侯,你住在陰晉城內,那蒙仲也住在陰晉城內,你就非要出城到我軍營,拖著老夫去見那蒙仲?”

    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次次都是這樣,真當他李兌還是二十幾歲的壯實小夥麼?

    聽到李兌的抱怨,魏冉語氣複雜地說道:“不是非得如此,只是那些郾城君在初次拒絕在下邀請的時候就給出了理由,他說他是宋人,我秦國對宋國救援有恩,為了魏國的利益考慮,他不能單獨見我,以免我用對宋國的恩情逼他就範,使他陷入兩難之境……這個理由,著實讓人無法反駁啊。”

    『那你就非要拖著老夫?』

    李兌看了一眼魏冉,沒說話。

    不得不說,他這個聯軍統帥,現在是當得越來越麻煩。

    你說秦國與五國聯軍的和談爭執,不就只剩下魏韓兩軍了麼?那你魏冉、蒙仲、暴鳶三人自己去交涉不就完了麼?

    但沒想到,這邊蒙仲與暴鳶說不行,說你奉陽君是聯軍統帥,必須當著你的面談;那邊魏冉也說不行,沒有你奉陽君出面,那蒙仲不肯見我,我單獨去見公孫豎與暴鳶無法解決問題。

    結果就是李兌以年過六旬之齡,被魏冉拽著反反復複去約見蒙仲等人,偏偏李兌還無法拒絕魏冉的要求,畢竟他還指望著魏冉幫他把次孫李恪弄到秦國去仕官。

    有幾次李兌忍不住想,那蒙仲是不是打算來個‘借雪殺人’,借這寒冬的雪將他凍死,以報當年趙主父的仇恨。

    就這樣,又過了兩個余時辰,李兌哆哆嗦嗦地帶著魏冉又回到了陰晉城內,見到了蒙仲、公孫豎二人——暴鳶目前跟蒙仲的兄弟樂進一起駐軍在鄭縣。

    見到蒙仲與公孫豎二人時,二人正在城內縣府的屋內烤火煮酒。

    可能是已來過幾次了,李兌也不見外,走上前自己給自己舀了一碗酒,旋即,他對魏冉、蒙仲、公孫豎三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自顧自端著這碗燙酒去火爐旁烤火了——反正也不關他的事。

    還別說,看著李兌這個年過六旬的老頭捧著一碗酒哆哆嗦嗦地坐在火爐旁烤火,蒙仲心中倒也有那麼一絲的過意不去。

    但沒辦法,他必須事事都拉上李兌,畢竟不能讓趙國置身事外,‘強迫’魏冉必須請李兌出面這還只是順便的,待等來年開春後,倘若李兌準備置身之外,帶著趙軍撤回趙國,蒙仲也會用類似的辦法留住李兌。

    倒不是要借李兌、或者借趙國的力量逼迫秦國,純粹只是不想趙國來干涉。

    齊、燕兩軍到時候也會如此。

    “郾城君?”

    “唔?”

    聽到了魏冉的喚聲,蒙仲這才將目光從李兌身上移開,繼而正視魏冉這位秦國的國相。

    只見李兌問蒙仲道:“昔日齊國進犯宋國時,宋人是否亦是眾志成城,聯手抗擊齊國的軍隊?”

    蒙仲愣了下,還沒等回答,就見魏冉自顧自說道:“眼下我大秦正是如此!……在下剛剛收到了咸陽送來的消息,得知咸陽已徵召了近十萬新卒,這些忠愛於國家、忠愛于君王的老秦人,正不畏嚴寒在咸陽城外操練,口中高唱《無衣》……郾城君可知《無衣》?”

    蒙仲微笑著點點頭,剛想說我看過《詩經》,知道《無衣》,卻見魏冉將碗中燙酒一飲而下,豪邁地吟唱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蒙仲無奈地與公孫豎對視了一眼。

    公孫豎微微搖了搖頭,自顧自喝酒,懶得理睬魏冉的“威脅”。

    他的堂兄公孫豎死在白起手中,而白起則是魏冉提攜的秦國將軍,這就註定公孫豎對魏冉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這使得片刻之後,待魏冉聲情並茂地唱完《無衣》後,只有蒙仲出於禮數輕輕拍了拍手,公孫豎乾脆看都不看一眼。

    至於李兌,這老頭還在那邊抖索著烤火。

    “這算是威脅麼?”

    一邊輕輕鼓掌,蒙仲一邊平靜地問道。

    “非也。”魏冉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在下只是想讓郾城君明白,我秦人為了保衛國家的決心!”

    蒙仲看了一眼魏冉,拿起酒壺裡的酒勺給魏冉舀了一碗酒,口中平靜說道:“像這樣的決心,我十四歲時就見識過了。……當時我還只是宋國的一名小卒,被徵兵入伍前往攻打滕國,當時,我親眼看到滕國的君主、臣民拼死而戰,但……肯為國家犧牲的人,都是值得我輩尊敬的英雄。宋國有宋國的正義,滕國有滕國的正義,魏國有魏國的正義,秦國有秦國的正義,很抱歉,為了魏國的正義,我只能與貴國的正義為敵。”

    魏冉張了張嘴,旋即悵然歎了口氣:“不愧是聖人的弟子啊。”

    蒙仲淡淡一笑,旋即正色說道:“方才這話,算是來自宋國的蒙仲所言,而眼下我要說的,則是出於一名魏國將領的本職……穰侯,在下並不懷疑貴國堅決抵抗的決心,但也請貴國莫要輕視魏韓兩國希望擺脫秦國威脅的決心,我魏韓兩國,已被貴國進攻了許多年,是時候擺脫貴國的陰影了,倘若貴國不肯割讓西河,那麼,請……”

    他本想說‘我魏國也有可以媲美《無衣》的賦謠,可以唱給穰侯聽聽’,可仔細一想,他魏國還真沒有……

    於是他立刻改口說道:“不止貴國做好了準備,我魏國同樣也做好了準備。”

    “魏國準備步當年楚國的後塵?”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

    “……”

    此時正在烤火的李兌轉頭瞥了一眼魏冉與蒙仲,微微搖了搖頭。

    正所謂旁觀者清,身為局外人,其實李兌看的很清楚,別看魏冉與蒙仲都一副強硬的做派,但其實這兩個都很虛,像極了那句民間的諺語:麻杆打狼兩頭怕。

    秦國擔心一旦開戰擋不住魏韓兩國,而魏國則擔心他與秦國鏖戰時,其他國家趁機崛起,甚至對魏國來個趁火打劫——真以為他李兌看不出蒙仲、公孫豎等人‘綁架’聯軍的根本原因麼?

    『隨他們去,反正與我無關。』

    李兌暗暗想道。

    而此時,魏冉與蒙仲的對話卻還在繼續。

    只見魏冉意味不明地對蒙仲說道:“方才郾城君說貴國已做好了準備?在下卻不信。……據在下所知,貴國南邊,可是有個國家正在邊境駐紮重兵啊……難道郾城君就不擔心麼?”

    『南邊?楚國?』

    蒙仲微微皺了皺眉,畢竟他迄今為止還未收到任何消息。

    轉頭看向公孫豎,公孫豎也是搖頭作為暗示,表明他並不清楚這件事。

    深深看了一眼魏冉,蒙仲心中泛起了嘀咕,魏冉此時故意提起楚國,這肯定不是沒有理由的。

    『莫非……』

    轉念一想,蒙仲隱隱猜到了什麼,輕笑著問魏冉道:“遠在楚國的事,穰侯為何這般清楚?莫非這件事與穰侯有關?”

    “郾城君這可是冤枉在下。”

    魏冉搖了搖頭,但他臉上那一如既往的溫和笑容,卻讓蒙仲越發肯定。

    蒙仲搖搖頭說道:“穰侯覺得,似這等盤外招能挽回貴國的失利?”

    “盤外招?”魏冉嘀咕了幾句,似乎在琢磨這個詞的含義,旋即他笑著說道:“郾城君誤會了,這只是在下好意的提醒罷了。魏韓兩國,曾經就算綁在一塊,對上我大秦也不過五五之數,只是郾城君的出現,助漲了魏韓兩國的聲勢,但倘若楚國介入……郾城君不擔心麼?楚國可是也想奪回宛城、方城,洗刷當年垂沙之敗的恥辱呢。我勸郾城君莫要咄咄逼人,我大秦只是一時失利,遠非一戰可定,倘若貴國為了打壓我大秦,導致國內防備空虛,最終被楚人趁虛而入,這豈非顧此失彼麼?……在下記得,郾城君的封邑就在魏國南方吧?難道郾城君就不擔心楚軍趁虛而入,攻破方城郡麼?”

    蒙仲淡淡回道:“方城,有我族弟蒙遂坐鎮,縱使楚國受到某些挑唆,也未必能威脅到我方城郡。我勸穰侯還是省一省這些盤外招,好好考慮一下在下的提議,我魏國只要西河……”

    對於蒙仲那所謂“我魏國只要西河”的承諾,魏冉嗤之以鼻。

    或許魏國眼下確實只想著拿回西河,但那只是因為魏國目前無力吞併他秦國罷了。

    至於日後,誰知道呢!

    眼瞅著開春將即,而面前這個蒙仲卻是油鹽不進,魏冉亦感覺頗為頭疼。

    眼下,魏冉只能指望魏王別那麼倔……

    而就在這時,忽聽一陣踏雪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個讓蒙仲很熟悉的聲音。

    “蒙小子,還不快來迎接老夫?大王拜你為河東守,哈哈……咦?這不是穰侯麼?你也在啊?”

    “……”

    魏冉、蒙仲、公孫豎皆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旋即便看到翟章一身是雪地站在門襤外,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壞笑。

    『翟章?』

    『大司馬?』

    『……他方才說什麼來著?』

    『河東守?』

    屋內呈現片刻的死寂,旋即,不同于公孫豎先是驚詫隨後露出了如願般的資訊,魏冉與蒙仲二人不約而同地面色微變。

    『……這下,這場仗真的避不開了……』

    頗有默契地,魏冉與蒙仲對視了一眼,都不知該對此說些什麼。

    翟章的出現,打亂了他們各自的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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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0
發表於 2019-12-2 00:22:57 |只看該作者
第420章:戰爭的氣氛

   “嘿嘿……”

    當李兌與魏冉二人告辭離去時,翟章在旁嘿嘿壞笑著,看得蒙仲頗有些無奈。

    方才,翟章這位年近七旬而半截入土的魏國大司馬,表現得就跟十幾歲的少小夥那般莽撞,還未看清楚屋內的人便將魏王遫拜蒙仲為河東守的事大聲喊了出來,這當然是翟章故意為之。

    他豈是不知李兌與魏冉二人就在屋內?要知道這座縣府內外都是河東軍的魏卒,翟章隨口問一句不就知道了?

    說白了,他就是故意的,因為他知道,蒙仲等人與魏冉的談判進展地並不順利,而他進來的時候又隱約聽到魏冉與蒙仲提及方城郡的事,因此他故意表現得魯莽,就是為了給魏冉一個下馬威——就像他對魏王遫所說的那樣,他試圖拿‘魏王拜蒙仲為河東守’這件事,來向秦國證明他魏國的決心。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他這個做法,卻打亂了魏冉與蒙仲二人彼此的戰略步驟。

    “怎麼了,為何這般看著老夫?”

    見蒙仲神色頗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翟章大大咧咧地說道:“老夫是來給你小子送好消息的,你怎麼卻是這副面孔?公孫豎這般老夫倒還能理解……”

    見翟章提及到自己,公孫豎笑著說道:“大司馬,您這話說的,數年前在下便舉薦阿仲出任河東守,奈何大樑存有異議……話說,這回那位不反對了?”

    翟章當然知道公孫豎指的是田文,笑著說道:“田文那傢伙雖然私心重,但倒也算得上懂得大是大非,況且這次蒙小子狠狠挫了秦國的銳氣,老夫尋思著,田文心中其實暗自痛快。”

    公孫豎微微點了點頭,畢竟當年薛公田文赴秦為相卻差點死在秦國的事,也談不上什麼秘密,你以為田文幾次撮合魏齊兩國共同討伐秦國這只是出於為魏國考慮麼?不,其中其實也有田文對秦國的報復。

    田文這一生最恨讓他差點有去無回的秦國,其次恨齊王田地試圖剝奪他繼承其父田嬰的封邑,當年在趙國羞辱過他的蒙仲,充其量只能排在第三……

    “阿仲,不對,如今該稱作郡守了……”

    在跟翟章扯了幾句有關於田文的話題後,公孫豎回頭看了一眼蒙仲,見蒙仲正皺著眉頭好似在沉思什麼,遂開個玩笑說道:“你這小子,天大的好事,怎麼你反倒是這副神色?”

    在旁,翟章亦故作生氣地說道:“是啊,小子,虧老夫還冒著風雪千里迢迢來給你送好消息……”

    見公孫豎與翟章二人故意露出不滿的表情,哪怕蒙仲明知道這兩位是在與他開玩笑,他亦連忙告罪。

    告罪之餘,他苦笑著說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此番魏王冊封在下為河東守,在下自然不敢舔著臉說一些虛偽至極的話,能當上河東守,在下自然是高興的……”

    翟章與公孫豎二人對視一眼,暗暗點頭,心道這小子確實與常人不同,至少在實誠、不虛偽、不做作。

    而此時,蒙仲苦著臉說完了後半句:“只是,這個消息來得……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

    翟章臉上浮現幾絲困惑。

    見此,蒙仲先請翟章在桌旁坐下,且親自舀了一碗燙酒給這位大司馬,隨後他這才解釋道:“今日魏冉來見軍將與在下,一邊口口聲聲表示咸陽那邊正在積極備戰,一邊又在我二人面前高唱秦賦《無衣》,試圖讓軍將與在下明白秦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但事實上,我知道秦國其實並不想繼續這場戰爭,畢竟這場仗迄今為止,我等已借助五國軍隊的力量重創了秦國,倘若開春後繼續交戰,秦國的處境就很不利……”

    翟章與公孫豎微微點了點頭。

    想想也是,被敵軍逼近國都至只剩下百餘裡的距離,這是秦國自遷都咸陽一來從未遭遇過的,哪怕當年秦楚兩國的傾國之戰,強大的楚國軍隊也不曾將秦國逼到這種地步。

    “……秦國一方面積極備戰,另一方面,又因為顧忌咸陽沒有城牆而不敢輕易開戰,因此魏冉多次來見軍將與在下,一點點地妥協與退讓,其目的還是為了能說服魏韓兩國撤兵,但大司馬突然在魏冉面前透露了魏王封在下為河東守的命令,我擔心這會刺激到秦國,導致秦國被迫必須與魏韓兩國繼續交戰……”

    “……”

    翟章與公孫豎對視一眼,二人均陷入了沉默。

    隨後,公孫豎好似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懂了,秦國此前並不認為大王會冊封蒙小子為河東守,一直在這個考量的基礎上與我方談判,是故他們才會一點點地退縮與妥協,因為他們並不懼我,但這下忽然換做蒙小子出任河東守……唔,這確實可能會過分刺激到秦國。”

    可不是嘛,本來由他公孫豎出任河東守,秦國考慮的問題僅僅只是割地的多與少而已,因為秦國並不畏懼公孫豎,可突然間,魏國把蒙仲調到了河東守,秦國怎麼可能還會在割地多少的問題上妥協?——要知道今日割讓給魏國的土地,明日說不定就會成為蒙仲進攻秦國的橋頭堡。

    說白了,一旦蒙仲接任河東守,那麼秦魏兩國的矛盾就徹底被激化,意識到危機的秦國只要不肯坐以待斃,就絕對不會再對魏國有絲毫的退讓。

    在聽懂了這一層含義後,就連翟章也懵了,驚愕地說道:“老夫趁機推舉你出任河東守,竟反而壞了大事?”

    聽到這話,公孫豎替蒙仲圓場道:“大司馬言重了,若在平日裡推薦蒙小子,田文必然從中阻攔,唯獨這次,田文才會選擇默許……他人不說,至少在下得感謝大司馬。”

    不得不說,公孫豎希望蒙仲調到河東已經想了好幾年了,畢竟他自忖他的才能不足,不足以以鎮守他堂兄公孫喜曾經坐鎮的這片土地——從某種意義上說,河東郡早已成為了他們公孫一族的第二個故鄉,他當然更加在意這片土地,不希望這片故鄉遭到秦國的入侵。

    聽到公孫豎的話後,蒙仲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表態有些問題,當即向翟章道歉,畢竟翟章以年近七旬之齡,冒著嚴寒千里迢迢趕來代魏王傳達冊封的命令,由此可見他對蒙仲的看重,蒙仲自然不好恃寵而驕。

    “行了行了,你道什麼歉?”

    翟章擺擺手打斷了蒙仲的道歉,皺著眉頭實誠地說道:“老夫方才進來時,也沒想那麼多,只是隱約聽到那魏冉似乎在與你聊方城郡的事,老夫才故意……唉,那現在怎麼辦?你說那魏冉回去後……”

    “先……先靜觀其變吧。”

    蒙仲想了想說道。

    翟章點點頭,旋即頗感鬱悶地一口飲下了碗中的燙酒。

    他本來只是想把好消息提前告訴蒙仲,順便給魏冉、給秦國一個下馬威,可沒想到反而壞了事……

    這叫什麼事啊!

    鬱悶的他,連灌了好幾碗燙酒。

    不得不說蒙仲猜的不錯,此番突然出現的翟章,確實唬住了魏冉。

    毫不誇張地說,待魏冉與李兌告辭回到自己在城內驛館的住處時,他發現他後背竟然滲出了一層冷汗。

    魏王竟拜蒙仲為河東守?!

    這個問題可遠比五國伐秦還要嚴峻!

    五國伐秦,他魏冉還能通過離間的方式使聯軍相互離心,使他秦國收到的威脅減到最低,可蒙仲出任河東守……這豈非意味著他秦國未來幾十年內將活在河東郡的重重威脅之下?

    河東郡的經濟與軍隊,幾乎相當於半個魏國,再加上那個年輕的郾城君……

    在這種情況下再割讓土地給魏國,他秦國這豈不是找死麼?——別說整個西河,就連魏冉此前承諾的臨晉、大荔等幾座城池,現如今魏冉也不敢再割讓給秦國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魏國把蒙仲安排在河東郡,那麼秦魏兩國之間就沒得談了,畢竟蒙仲這個人的威脅太大了。

    越想越驚,魏冉當日就啟程返回咸陽,準備就這個問題與他秦國的君臣做具體的商議。

    鑒於整座陰晉都在河東魏軍的掌控下,魏冉離去的消息自然瞞不過蒙仲、公孫豎、翟章幾人,這不,就當蒙仲與公孫豎二人陪著翟章喝酒,權當為這位老大人接風時,便有士卒進來稟報了魏冉離城的消息:“報!秦國的使者穰侯魏冉,已于申時三刻離開陰晉,不知去向。”

    “……”

    正在喝酒的翟章、公孫豎、蒙仲相互對視了一眼。

    申時三刻,那不就是被翟章‘驚退’之後不久的事麼?

    瞥了一眼表情再次變得鬱悶的翟章,公孫豎朝著蒙仲搖搖頭作為暗示。

    蒙仲點點頭,識趣的沒有多說什麼。

    畢竟有些話說一遍就得了,反復提及,確實惹人嫌。

    不說身在陰晉的翟章、公孫豎、蒙仲三人,且說魏冉離開陰晉後直奔咸陽。

    正月裡的天氣,氣溫相比較去年十二月時,寒冷已相對緩解了幾分,但天空還是在持續地降下大雪,而路面上,亦是堆積了足以叫人沒入膝蓋的積雪。

    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翟章將‘由蒙仲出任河東守’的好消息帶到了陰晉,而如今,魏冉又再次將這個‘好消息’送到了咸陽。

    果不其然,當魏冉將這件事親口告訴秦王稷後,年輕的秦王頓時大怒,他第一反應就是怒駡:“原來魏國根本沒打算與我大秦和談!……還有那個蒙仲,難道他一直在戲耍我大秦麼”

    當時在旁的幾位秦國的重臣,亦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是的,這就是秦國君主對‘蒙仲出任河東守’的解讀。

    看了看盛怒的君主,魏冉想了想說道:“據臣當時所見,當翟章自以為得意地道出那件事後,那蒙仲的面色也很古怪,或有七分驚訝、三分苦惱,臣認為,蒙仲應該是不知情的,這應該是魏國國內的考慮。”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蒙仲的目的一直很明確,他想得到西河,但他也清楚,假如他出任河東守,那我大秦便再也不會同意他提出的條件,連半分商量的餘地都沒有!……蒙仲並非好戰之徒,經過老臣與他幾次接觸,他更傾向于利用對我大秦的施壓來得到西河,而不是通過征戰,因為他知道,倘若他想要強行打下西河,這會讓他魏國付出極大的代價……但翟章那老匹夫的出現,或者說是魏王,打破了我大秦與蒙仲的‘默契’。”

    聽完魏冉的分析,秦王稷也逐漸冷靜了下來,他問魏冉道:“舅舅,依眼下的局勢,我大秦還有與魏韓兩國和談的必要麼?”

    魏冉想了想說道:“倘若蒙仲果真取代公孫豎而成為河東守,那就沒有必要再跟魏國和談了,臣與白起多次聊過蒙仲,蒙仲這個人,務實而本分,臣不難猜測,一旦蒙仲成為河東守,前幾年他或許會與大秦互不侵犯,因為他需要時間發展河東,或者安排針對我大秦的軍隊部署,但三五年之後,我大秦恐怕就要時時刻刻面對蒙仲的進攻……這就是臣所說的‘務實’;至於‘本分’,蒙仲乃莊周、惠施、孟軻三人的弟子,他並不是一個有貪欲的人,況且為了其三位老師的名譽考慮,蒙仲也不會做出背棄魏國的事來,因此想要策反此人,幾乎毫無可能……”

    年輕的秦王稷眼眸中閃過幾絲厲色:“那就只能開戰了?”

    “只能開戰!”魏冉神色凝重地點頭說道:“倘若魏國執意要把蒙仲放在河東,那就什麼都不必再談了!”

    “唔。”

    秦王稷微微點了點頭,咬牙說道:“既然如此,遷都岐地的事立刻執行,待開春後冰雪消融,我大秦與魏韓兩軍一決生死!”

    相比較秦王稷的果決,魏冉反而有些遲疑,但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兩個時辰後,魏冉出現在他姐姐宣太后的甘泉宮,向宣太后稟告了當前的情況。

    不同于年輕氣盛的秦王稷,穩重的宣太后在靜靜聽完魏冉的講述後,並未急著表態,而是問魏冉道:“倘若我大秦與魏韓兩國發動傾國之戰,我大秦能有幾分勝算?”

    魏冉想了想,如實地說道:“倘若能說動楚國幫襯,應該有五分勝算擊退魏韓兩軍,收復失地。”

    宣太后聞言後大感驚詫:“有楚國幫襯我大秦,竟也只有五分勝算?”

    魏冉解釋道:“蒙仲、公孫豎、暴鳶三人的軍隊,合計有接近十萬左右,再考慮到他們三人背靠河東郡,縱使我大秦傾盡舉國之力,充其量也只能逼對手放棄鄭縣、退守陰晉。但蒙仲絕對不會放棄陰晉,假如我猜測不錯的話,他會加緊進攻河西,分擔我大秦對陰晉造成的壓力,而我大秦到時候為了逼蒙仲退兵,也會派兵攻入河東郡,不難猜測,到時候西至咸陽,東至河東郡,這片廣達數百里的土地,皆會成為秦魏兩軍激戰的戰場……”

    “這不是兩敗俱傷的局面麼?”宣太后驚訝地問道。

    聽到這話,魏冉苦笑著點了點頭:“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誠然,就是因為預測到一旦開戰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因此魏冉才會多次拜訪公孫豎與蒙仲,而公孫豎與蒙仲雖說每回都拒絕魏冉提出的條件,但還是每次都和氣地接待魏冉,說白了,雙方都不想打,因此和談雖說進展不大,但本質上還是在向前推進,直到翟章的出現打破了雙方的‘默契’。

    在聽到魏冉的話後,宣太后沉思了片刻,旋即開口說道:“如你所言,既然那蒙仲其實也不想開戰,那就索性先晾著他……”

    “太后的意思是?”

    “開春之後,將徵募的軍隊以及可調用的軍隊,通通調到臨晉一帶……我大秦已經滿足了趙、齊、燕三軍提出的條件,縱使魏韓兩軍有意綁架趙、齊、燕三軍,三軍也未必會就範,在這個前提下,我大秦與魏韓兩軍乃至河東郡開戰,損失未必會比對方多……”

    魏冉點點頭,他當然明白宣太后的意思,無非就是反過來對魏韓兩國施壓罷了。

    問題是,這樣會不會刺激到蒙仲呢?

    似乎是看出了魏冉的顧慮,宣太后正色說道:“是故,需要你留在陰晉,繼續與那位郾城君交涉……”

    一邊與魏韓兩軍開戰,一邊與魏韓兩軍交涉?

    在彼此的攻伐中尋求相互妥協、相互退讓的契機?

    魏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也覺得,像這樣‘不亢不卑’的方式,或許是對抗魏韓兩國、且尋求與魏韓兩國和談的唯一出路了。

    當日,魏冉再次前往咸陽宮,與秦王稷商議了宣太后的考量。

    次日,魏冉離開咸陽,再次前赴陰晉。

    魏冉的返回,讓蒙仲、公孫豎、翟章幾人松了口氣,可沒想到十幾日之後,河東郡的蒲板城忽然送來緊急消息,說秦國陸陸續續將數萬軍隊調到臨晉,以至於從蒲板城隔河觀瞧臨晉方向,對面在短短幾日內就建起了數座軍軍營,且有不計其數的秦卒來回走動。

    得知這個消息後,蒙仲先與公孫豎、翟章二人合計了一番,隨後又請來暴鳶做了一番商議。

    不久之後,分佈在鄭縣、陰晉等地的魏韓兩軍,忽然開始打造攻城器械,而河東郡那邊,公孫豎亦緊急下令調軍至蒲板、風陵渡等邊境城池,同時加緊糧草的運輸。

    一時間,戰爭的氣氛籠罩了這片土地,仿佛只要一個訊號,秦國與魏韓兩國便將爆發一場曠世之戰。

    而似這等傾國之戰,一旦爆發就勢必要倒下一個國家,只是不知倒下的是秦國一方,還是魏國一方。

    總不可能倒下的會是協力廠商國家吧?

    哪會有這種離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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