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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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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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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
發表於 2019-12-2 00:18:12 |只看該作者
第401章:跡象

   咸陽積極備戰,甚至通過義渠王的影響力,試圖將義渠國的戰士也拉攏到他秦國的陣營,一同對抗聯軍犯境的威脅。

    說起來,自當年秦楚之戰後,秦國還從未被逼到這種境地。

    而相比秦國目前的失利,其實五國聯軍當前的處境也是不好,畢竟一口氣挺進兩百餘裡,將戰線從桃林一路推進至陰晉一帶,這對於聯軍的後勤輸運能力來說確實是一個極大的挑戰,所以陷入糧草供應不及的險峻,這並不奇怪。

    當然,這裡所說的糧草供應不及,倒不是說聯軍目前已經處在了斷糧的邊緣,而是指聯軍軍中的糧草正在不斷減少,哪怕後方督運糧草的部隊其實也在源源不斷地向這邊運輸糧草。

    截止九月初十,聯軍軍中的糧草儲備僅僅只能維持一個月左右——當然,在不斷有糧草運達的情況下,實際能維持的日期要比估算更多,但總得來說,鑒於聯軍目前糧草入不敷出,最多兩個月,聯軍遲早會陷入斷糧的窘境。

    尤其是考慮到眼下已經是秋季,再過兩個月便將入冬,倘若不能提前儲備更多的糧食,搞不好這二十余萬聯軍都會在冬季因饑寒交迫而死。

    難道這麼嚴重的問題,聯軍中竟無一人看出問題麼?

    當然不是!

    事實上在九月初的時候,當聯軍不費吹灰之力佔據柏穀的時候,蒙仲便私底下與暴鳶商議:“看來秦軍打算收縮防線了,他們不斷地主動棄守城池,引誘我方深入秦國,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應付糧草供應不及的窘迫,另一方面,未嘗不是想誘敵深入……倘若我方繼續向前推進,我軍的運糧路線也會被拉長,萬一日後被秦國的軍隊截斷,後果不堪設想。”

    暴鳶點點頭,對於蒙仲提出的觀點,臉上並無半點驚色。

    想想也是,暴鳶戎馬一生,豈會連這點事都看不出來?

    只不過,他不願意放棄這次重創秦國的大好機會罷了。

    他當時對蒙仲說道:“老弟說得很對,但這次是重創秦國的大好機會。……近幾十年,秦國試圖踏足中原的野心一覽無遺,為此,秦國頻繁傾吞我韓魏兩國的土地,魏國的河西、西河,我國的三川,皆陸陸續續被秦國佔據,雖然匡章曾一度率領齊國的軍隊擊敗秦國,但老弟也知道,那終歸是外力,齊國不可能會一直幫助我韓魏兩國。想要阻止秦國東進,還是看我韓魏兩國自身……”

    “話雖如此,但還是太兇險了……”

    蒙仲皺著眉頭說道。

    他知道暴鳶是什麼意思。

    憑魏韓兩國如今的國力,再組織一次像當年伊闕之戰時的聯軍,怕是已頗為困難了,而更要緊的是,鑒於對趙國、齊國的警惕與提防,就算魏韓兩國有能力組織幾十萬軍隊來討伐秦國也未必敢這麼做——畢竟要防著趙齊兩國被背後捅刀子。

    中原各國不能團結一致,彼此趁虛而入、落井下石,這才是魏韓兩國討伐秦國的最大阻礙。

    但這次不同,這次魏、趙、韓、齊、燕五國一起出兵討伐秦國,在一定程度上,這也能防止趙齊兩國做什麼小動作。

    另外嘛,暴鳶就是希望讓中原各國一起來分擔討伐秦國所造成的損失——五國共同承擔戰爭帶來損失,這肯定要比魏韓兩國承擔戰爭損失有利於多。

    暴鳶的想法是,與其盼望日後他魏韓兩國冒著極大風險,再次組織幾十萬的軍隊討伐秦國,還不如抓住這次機會,利用五國聯軍重創秦國。

    而一旦這件事做成了,他魏韓兩國能得到巨大的利益。

    當然,最有利的,自然還是緊挨著秦國的韓國。

    想到這裡,暴鳶勸蒙仲道:“秦國想踏足中原,趙國並非是其直接的敵人,但我魏韓兩國卻有切膚之痛……此番,必須重創秦國,否則等秦國回過氣來,我魏韓兩國必然遭到秦國沉重的報復!老弟雖是宋人,但據老哥所知,魏王與翟章大司馬皆為老弟極為看重,老弟應當以魏國的利益為重。”

    不得不說,暴鳶迫切想要說服蒙仲支持他的主張。

    在聯軍的其餘四位各國將領中,暴鳶最希望說服、也最有把握說服的,正是蒙仲。

    蒙仲思忖良久,徐徐點頭對暴鳶說道:“若要繼續征討秦國,必須得到奉陽君的支援……唯有我三晉聯軍共同進退,才有可能繼續這場討伐秦國的戰爭。但李兌終歸也是常年帶兵打仗的人,也不會看不出當前我軍的隱患……”

    “那就在他反應過來之前,繼續深入秦國……”

    蒙仲聞言皺了皺眉,問道:“那糧草的輸運怎麼辦?”

    “老弟放心,我會派人聯繫鄭城,請大王與國相立刻派來大量的糧車……”

    “這……還是很勉強。”

    “老弟,這次機會絕佳,你我一定要把握住。”

    在暴鳶的勸說下,蒙仲最終被說服了。

    說實話,秦國的戰略縱深實在太廣,因此在蒙仲看來,貿然深入秦國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但暴鳶說得沒錯,這次不抓住機會重創秦國,等到秦國喘過氣來,那肯定是他魏韓兩國首先遭殃。

    考慮到秦國那可怕的潛力,因此最好能趁此機會直接把秦國按死,哪怕不能覆亡秦國,也要讓秦國蒙受沉重的損失,叫他幾年、乃至十幾年都無力再出兵東進,為魏韓兩國贏得寶貴的和平的時間。

    此後數日,在蒙仲與暴鳶二人的默契下,他們一力催促李兌、田觸、樂毅三人快速進兵。

    此時聯軍的五位諸國大將,暴鳶與蒙仲態度一致,已私底下得到溝通,主張繼續進兵秦國,但其餘三人的態度卻並非如此。

    比如代表趙國利益的奉陽君李兌。

    起初,李兌見白起與司馬錯放棄桃林與柏穀,再加上從旁有暴鳶的蠱惑,這使得李兌對擊敗秦國充滿信心。

    他覺得,這次秦國可能真的要栽了,這不,被迫連接放棄了桃林、柏穀兩座城池,可想而知秦國眼下的虛弱。

    可隨著白起與司馬錯陸陸續續又棄守好幾座城池,李兌漸漸地就感覺不對勁了。

    就像蒙仲所說的,在趙主父時期,李兌也曾為趙國帶兵征戰,又怎麼可能會看出誘敵深入這種計策?

    只是從旁有暴鳶蠱惑,以至於當李兌反應過來時,聯軍已一路挺進至陰晉一帶。

    此時李兌終於反應過來了:秦軍為了擊敗他聯軍,不惜付出巨大代價挖了一個陷阱等他們跳;而暴鳶與蒙仲二人為了利用他五國聯軍重創秦國,不惜冒著極大風險主動往這個陷阱裡跳,而可惡的是,這二人自己跳就算了,還要拉著他趙軍一起跳。

    這樣下去不行……

    九月十一日,當李兌派人清點了隨軍的糧草後,他心下暗暗說道。

    儘管這幾日,後方有幾十支運糧軍隊源源不斷地將糧草運至軍中,但聯軍軍中的糧草儲備,卻仍然只有一月餘糧,且因為聯軍士卒眾多的關係,軍中儲糧正在急劇減少,李兌仔細估算了幾次,都不認為能支撐過這個冬季。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暴鳶仍在鼓動他對秦國進兵。

    那兩個傢伙瘋了……

    捋了捋鬍鬚,李兌頗感頭疼地暗暗想道。

    就像暴鳶所說的,無論是李兌也好,趙國也罷,他們對抗秦國的信念,遠不如魏韓兩國來得堅定,原因很簡單,因為趙國還沒有在秦國這邊嘗到過什麼叫做切膚之痛,不像魏國與韓國,這些年來頻繁遭到秦國的進攻,前前後後損失了大片的國土、大量的軍隊。

    什麼?

    去年白起討伐趙國?

    那件事其實算是例外,畢竟那場戰爭,趙國雖然損失了幾萬軍隊,但國土卻沒有損失——可能趙國還天真地認為,秦國暫時不會對他們造成即時性的威脅。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李兌其實也不希望徹底激怒秦國。

    此前,秦國夥同魏國對他趙國施壓,希望趙王何罷免他李兌的趙相之位——事後,魏王將姑密等兩個封邑許給他的兒子李躋作為賠罪,李兌收下了禮物,那麼這件恩怨便到此為止——但秦國卻沒有絲毫賠禮的意思,因此李兌才想要報復秦國。

    但報復秦國,打下秦國的函谷關就足夠了,總不至於打到秦國的國都去吧?

    那豈不是徹底與秦國不死不休了?

    可現如今的問題是,暴鳶與蒙仲皆主張繼續討伐秦國,仿佛真要打到秦國的國都咸陽去,暫且不說這件事能否做到,就算能做到,其實李兌也不想這樣。

    原因很簡單,畢竟自晉國稱霸中原之後,魏國也曾稱霸中原長達百年之久,在這百年時間內,魏國絲毫不顧三晉之情,仗著他國力強盛,攻打趙韓兩國。

    這個局面,直到西邊的秦國崛起,仍然未曾改變,一直到東面的齊國插手,兩次將魏國擊敗。

    在此期間,魏國蒙受巨大的損失,又被秦國頻頻吞併國土,像當年魏國立國初期吳起所設立的河西郡,再到後來的西河郡,皆陸陸續續被秦國佔領。

    總而言之,正因為一直在與秦國的戰爭中蒙受巨大損失,魏國如今才如此安分。

    所謂的魏韓同盟,這也正是建立在魏國無力吞併韓國的情況下麼?

    確切地說,目前的魏國,其實仍有能力吞併韓國,但韓國不會坐以待斃,只要魏國敢對韓國出兵,韓國必定會倒向秦國,因此魏國不敢這麼做。

    倘若說魏國如今如此安分,是因為魏國的力量已遠不如秦國,必須依靠鄰國才能抗擊秦國,那麼,倘若這次秦國遭到了重創呢?魏國會不會趁此機會,再次對他趙國產生威脅?

    別看魏趙兩國的實力現如今幾乎是難分上下,但要知道,魏國有蒙仲,而趙國沒有。

    而每次看到這個蒙仲,李兌就難免聯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龐涓!

    龐涓作為魏國大將的時期,正是魏國迎來短暫中興的時候,那時的魏將龐涓,率領魏軍南征北戰,兩次針對趙國與韓國的進攻,若非齊國派名將田忌率軍阻止,搞不好魏國當時已吞併了趙韓兩國,徹底攏合了三晉。

    龐涓,好歹還有一個孫臏去阻止他。

    那麼現如今的蒙仲呢?

    倘若在解除了秦國的威脅後,魏王執意命令蒙仲率軍征討他趙國,他趙國可有人能阻擋蒙仲?

    擋不住!

    他趙國並沒有可匹敵蒙仲的帥才。

    除了秦國的白起,李兌現如今還沒聽說有誰能阻礙蒙仲——甚至於,就連秦國的白起,也是屢屢戰敗于蒙仲手中。

    考慮到這一點,李兌認為不應當重創秦國。

    魏國對趙國無害,是建立在魏國仍有秦國這個巨大威脅的前提下,李兌允許魏國佔領函谷關——最好把蒙仲放在這裡,專門用來抵禦秦國——但為了趙國的利益考慮,李兌不允許秦國被打趴下,哪怕只是短暫的被打趴下。

    倘若秦國被打得十幾年無力出兵攻打魏韓兩國,使得魏國趁機恢復了舊有的實力,這樣的魏國,未嘗不是他趙國的威脅。

    雖說蒙仲對趙國也有感情,但國家大事,總不能寄希望於個人的感情吧?

    考慮到這幾點,再結合當前他聯軍所面臨的窘迫,李兌認為應當撤兵!

    但遺憾的是,暴鳶與蒙仲二人占兩票,他李兌僅一票,倘若李兌不想這次聯合伐秦最終以聯軍四分五裂收場,那麼,他就必須取得更多的支持,來迫使暴鳶與蒙仲二人放棄繼續討伐秦國的主張。

    在這個考慮下,李兌決定將田觸與樂毅二人拉攏到自己身邊。

    誠然,田觸與樂毅二人,確切地說齊燕兩軍,確實是他聯軍的不安定因素,與其信任這兩人,李兌更加信任暴鳶與蒙仲二人——至少,在對抗秦國這件事上,暴鳶與蒙仲二人不會背叛他,不會背叛趙國,但齊燕兩國可說不準。

    但眼下沒辦法了,畢竟若再不能阻止暴鳶與暴鳶,這兩人就要拉著全聯軍一起跟秦國拼命了。

    輸了,他五國聯軍全部遭殃;

    贏了,魏韓兩國獲利最大。

    無論怎麼看,這對於他趙國來說都不是什麼有利的事。

    九月十三日,奉陽君李兌于聯軍大營召集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位各國大將,針對是否繼續進兵討伐秦國一事做出商議。

    而與此同時,在魏國的大樑,魏王遫與國相田文剛剛收到了蒙仲日夜兼程派人送去的消息,得知了諸國聯軍現如今所在的位置。

    陰晉!

    即在魏國建國之後,大司馬吳起曾率初代魏武卒大破秦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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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2
發表於 2019-12-2 00:18:28 |只看該作者
第402章:大樑反應

    陽,在指代地理位置時指的是山南、水北,因此顧名思義,華陽即是指華山的南邊。

    反過來說,華山的北方,即華陰。

    然而在當代,華陰還有一個相對更有名的名字,即陰晉,也就是兵法大家吳起以五萬魏武卒大破秦國五十萬軍隊的戰場。

    當然,吳起的功績遠不止如此。

    當年在魏文侯任命吳起為大將後,吳起奉命攻打秦國,第一年攻陷了秦國的臨晉、元裡,次年一路打到秦國境內的鄭縣即陰晉西邊約八十裡處的鄭,佔據了秦國原本所屬的整片大河以西之地,並設立了西河郡,並擔任首任西河守。

    流傳至今的魏武卒,也正是首創于吳起擔任西河守的期間,創下了以五萬大破五十萬的驚人戰績。

    毫不誇張地說,在魏國建國初期的魏文侯時期,魏國堪稱全面壓制秦國,只不過後來魏國想要稱霸中原,轉移了戰略重心不再針對秦國,而是攻打當時尚擁有中原之地的楚國,且在此期間,魏國的國都也從安邑轉移到了大樑,這才給了秦國喘氣的機會,給了秦孝公重用衛鞅改革圖強的機會。

    但在距今大概四十年前,即馬陵之戰後,秦國便攻破了西河郡,像臨晉、元裡、晉陰等大河以西的土地,皆被秦國所攻取,自此西河郡遭廢,魏國只能死守河東郡,防止秦國繼續擴張。

    鑒於龐涓與孫臏初次交鋒的桂陵之戰即圍魏救趙那次,其實魏國並未受到太嚴重的損失,這對同門師兄弟二度交鋒的馬陵之戰,魏國才是損失慘重。

    那場戰爭,魏國主將龐涓兵敗自刎,魏太子申被俘虜,十萬魏軍精銳被齊軍殺地全軍覆沒,魏國由此一蹶不振,徹徹底底地失去了中原霸主的威嚴。

    而在此之後,韜光養晦的秦國這才開始了東進中原,傾吞了魏國的西河郡。

    這一些列的劇變,至今已有四十餘年,魏王遫也沒有趕上,但在他年輕時,他的父親魏襄王卻多次在他面前提過。

    這不,當收到蒙仲的書信後,魏王遫很是感慨地對左右說道:“陰晉,多麼令人懷念的一個地名啊。”

    侍從中有人不明就裡,不解問道:“莫非是因為那裡是犀首、犀武與河東守的故鄉?”

    他指的公孫衍、公孫喜與公孫豎。

    魏王遫笑了笑,沒有解釋過多。

    他之所以覺得陰晉令人懷念,那是因為陰晉是魏國當初強盛的起點,那時的魏國,力壓秦國,壓制地秦國幾乎喘不過氣來豈像是現如今,反過來被秦國壓制地幾乎喘不過氣。

    “來人,去請田相與大司馬前來宮中,寡人有要事與二人相商。”

    “喏。”

    約大半個時辰後,國相田文與大司馬翟章前後來到殿內,向魏王遫行禮。

    待等二人到齊後,魏王遫懷著愉悅的心情,笑著對田文與翟章說道:“寡人剛剛收到郾城君的戰報,此刻聯軍已攻破函谷關、越過門水,並且,還攻取了桃林、柏穀兩座城池……”

    聽到這話,翟章與田文皆是面露驚喜之色。

    當即,翟章捋著鬍鬚稱讚道:“哈哈哈,蒙仲做得好!……我早就覺得那小子不簡單,沒想到,那小子伐秦的戰果,居然超過了當年的匡章……哈哈哈哈,恭喜大王!”

    相比較翟章的開懷大笑,田文則是喜中帶憂。

    不可否認,田文對於這件事本身確實很歡喜,畢竟他如今在魏國擔任國相,且當年的舊恨而深深恨著秦國,眼下見蒙仲助聯軍攻破函谷關,攻入秦國腹地,他心中自然暢快。

    美中不足的是,此番聯軍能攻破函谷關,怎麼想都是蒙仲占了很大功勞。

    此前蒙仲的地位還不及他,雖然他也必須回禮、尊稱蒙仲為郾城君,但這至少還是蒙仲先向他行禮,可蒙仲如今得了這莫大的功勞,憑此更加受到魏王遫的賞識與器重,搞不好日後,他田文與那蒙仲見面時的禮數得調過來,由他率先向蒙仲行禮。

    一想到這裡,田文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魏王遫與翟章當然有注意到田文臉上的神色忽青忽白,忽喜忽憂,但君臣二人識趣地裝作沒看到。

    畢竟田文除了脾氣不好、護短、記仇等缺點外,他本身確實很有才能,至少擔任國相之職頗為稱職,而蒙仲就更不必多說,有越來越多的魏人逐漸接納了這位宋國出身的大將,並將他與公孫喜、龐涓等名將相提並論別看公孫喜與龐涓皆是兵敗而亡,下場淒慘,但是這兩人在魏國,確實很有名望,原因就在於他們為魏國多次帶來勝利。

    因此對於魏王遫來說,這位君主當然希望田文與蒙仲二人能和睦相處。

    內政有田文,外禦有蒙仲,魏王遫相信至少在他執國的歲月裡,他魏國將逐漸強盛,再次恢復先祖時期的輝煌。

    當然,眼下去想這些還太早了,當務之急,是商量蒙仲在戰報中所提出的那些問題。

    示意從旁的侍官將蒙仲的書信遞給翟章與田文二人觀瞧,魏王遫正色說道:“郾城君很出色,此番他非但助聯軍攻破了函谷關,還提前預測了聯軍接下來可能會遭遇的危機……據他所言,秦將白起與司馬錯二人在見勢不妙主動棄守函谷關後,又相繼放棄桃林、柏谷,不戰而退,郾城君懷疑這其中可能有什麼詭計。他猜測,秦軍可能是打算通過收縮防線,來緩解向前線督運糧草的壓力,甚至於,倘若聯軍步步緊逼,還能將這個隱患轉嫁到聯軍身上……”

    聽完魏王遫的話,翟章低頭又了一眼手中的戰報,旋即笑著說道:“謔,‘臣曾與暴鳶商議,其認為,當下宜借諸國之力而創秦國、利魏韓,臣深以為然,故繼續討伐秦國’……這小子真有膽氣,正合我的脾氣。”

    從旁,田文此時也已擺正了心態。

    所謂擺正了心態,其實說白了就是他恨秦國比恨蒙仲多得多罷了。

    畢竟蒙仲曾經向他示好過,雖說田文心胸狹隘,對於曾經得罪過自己的人自然不會那般寬宏大度,也就沒有理會蒙仲的示好,但再怎麼說他心中也稍微舒坦了些;而秦國,那可是曾經讓他田文險些喪命的地方。

    因此在權衡之後,田文其實倒也希望蒙仲這次能重創秦國。

    但蒙仲在戰報中提出的“秦國似有意誘敵深入”的猜測,卻引起了田文的警惕與擔憂。

    要知道,此番隨同蒙仲出征的魏軍,無論是隸屬於河東郡的河東武卒,還是方城軍,皆是魏國所剩無幾的精銳,他魏國當前正是靠著這兩支軍隊抵擋來自西境、南境的威脅,倘若因為貿然深入秦國腹地而遭到覆滅,導致蒙仲敗亡,數萬魏軍精銳全軍覆沒,這豈不是重演了當年的馬陵之戰?

    不可否認,田文依舊恨蒙仲,嫉妒蒙仲,但他從未想過讓蒙仲去死,畢竟他也明白,蒙仲具備著公孫喜、龐涓那般的才能,甚至比那兩人更出色,有蒙仲坐鎮魏國,魏國日後對待秦齊不至於低聲下氣、委曲求全。

    考慮到這一點,他皺眉說道:“大王,臣認為蒙仲此舉過於輕率。……倘若是像當年伊闕之戰那般,是我魏韓兩國的聯軍,臣還不至於會如此擔憂,但這次聯合討伐秦國,卻另有趙、齊、燕三國參與。趙國因為前段時間秦齊互帝一事,稍有些向我魏國靠攏,但齊燕兩國,尤其是齊國,它之所以出兵討伐秦國,只不過怕落下口實,擔心日後被我三晉借此事而發兵攻打……聯軍內部心思不齊,能攻破函谷關在臣看來已屬難得,談何奢望重創秦國?……臣曾經在秦國住過一段日期,深知秦國民風彪悍,且經過衛鞅變法後,秦人個個願意從軍征戰。兵法雲,上與下同欲者勝,秦國上下正是如此。蒙仲率不合之軍,如何能重創上下一心的秦國?”

    這一段有理有據的話,聽得魏王遫微微點頭。

    他皺著眉頭問田文道:“國相的意思是,叫寡人阻止郾城君繼續深入秦國?”

    田文還來不及說話,翟章便打斷道:“大王,老臣認為田相言過了。……自我魏國痛失西河郡,距今已有四十餘年,這四十餘年裡,我魏國君臣日思夜想,想要收復西河郡,奈何心有餘而力不瞻,一座函谷關,便將我國的軍隊拒之關外。現如今,蒙仲攻破函谷關,一路猛進,據他在戰報中猜測,考慮到秦國有華陽君羋戎駐大軍于陰晉,白起與司馬錯多半會退兵至陰晉,聯合羋戎的軍隊一同展開反應,這意味著秦國將不得不主動放棄華崤之地近十座大大小小的城池!……往年,我魏國派大軍攻取一座秦城而不能得,眼下,不費吹灰之力,我國便能重得近十座大大小小的城池……”

    他口中的華崤之地,指的即是華山與崤山以北、大河以南的那塊狹長的走廊地帶姑且就稱作華崤走廊。

    華崤走廊西起陰晉、東至函谷關,是秦國東進中原最重要的一條通道,往年秦國正是通過這條通道攻打韓國,繼而威脅魏國的腹地。

    反過來說,倘若能佔據這片土地,甚至於讓魏國重新恢復西河郡的舊土,那麼西河郡就能與河東郡分擔來自秦國的壓力,合力阻止秦國東進中原的野心。

    聽到翟章的話,田文搖搖頭說道:“大司馬所言,令人嚮往,但很可惜,縱使一時得到了華崤之地,我國目前也守不住那塊土地,必然是得而復失的局面。……為了一塊註定無法固守的土地,任由蒙仲率領數萬我國精銳之士前往涉險,田某不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抉擇。”

    翟章聞言哈哈大笑道:“哈哈,田相之言,恕老夫不敢苟同。……當年吳子以五萬抵禦秦軍五十萬,世人也不認為能勝,但結果呢?吳子以五萬大破五十萬!……今時今日亦是,此番聯軍討伐秦國,世人皆不看好,但結果,蒙仲那小子卻給我等送來了一個驚喜。老夫想說,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相比較立於廟堂之上的田相,老夫認為此刻正率軍在前線的蒙仲,他的判斷更應該得到支持與信任。”

    看著翟章與田文二人當庭爭論,魏王遫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從道理上來說,田文的觀點更令人信服,不像翟章,一大把年紀還毛毛躁躁,但翟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相比較他們遠在戰場千里之外的人,難道不應該是身處戰場最前線的蒙仲更加瞭解當前的戰爭局勢麼?

    可是,田文提出的憂慮,也讓魏王遫感到憂心,生怕蒙仲步上龐涓的後塵,使魏國再經歷一次馬陵之恨。

    馬陵之恨,魏國失去的不單單是十萬精銳,還有那位才氣與傲氣兼具的大將,龐涓。

    作為衛國鬼穀子的門徒,魏國曾經對龐涓的期待,可要遠遠超過公孫喜,相反,也正是因為龐涓的才能,魏惠王才默許、縱容龐涓的某些惡習。

    魏國曾經失去了一個龐涓,不能再失去另一個蒙仲!

    沉思良久,魏王遫沉聲說道:“從道理上來說,寡人更偏向于國相的觀點,但大司馬說的不錯,郾城君身在戰場,他自然比立於廟堂之上的我等看得更真切,既然他接受了暴鳶的勸說,主張繼續討伐秦國,那麼必然有他的考量,國內必須給予全力支持。……不過國相提出的擔憂也有道理,這樣,不妨發書郾城君,倘若事不可違,便命郾城君渡河退至河東郡,寡人相信,縱使戰局不利,河東郡還是有抵禦秦國的能力。”

    “退至河東郡?”

    翟章與田文愣了愣,繼而臉上露出了幾許古怪之色。

    要知道,河東郡位於華崤之地的北方,在大河的北面,倘若此番聯軍果真被秦國的反擊擊敗,且蒙仲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而退至河東郡,魏國的損失自然能降到最低,但韓國就不見得了。

    搞不好,因為擊敗聯軍而士氣大振的秦軍,會一路反攻至韓國境內。

    “既是暴鳶提出的主張,那麼,韓國理當擔負起相應的後果。”魏王遫沉聲說了幾句,旋即,他一改口風,笑著說道:“這是最壞的打算,寡人還是相信,秦國未必能擊敗郾城君,畢竟,郾城君的品德可並非龐涓可比,他可沒有一位對其恨之入骨的同門,郾城君的同門,皆在他身邊出力獻策呢!”

    見魏王遫難得地開了個玩笑,翟章與田文很配合地培笑了兩聲。

    不過還別說,蒙仲與龐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很相似,但論品行,那蒙仲就要比龐涓優秀太多了,至少蒙仲不會去迫害自己的同門師兄弟。

    倘若當年龐涓也有蒙仲這樣的品行,孫臏又豈會被逼地裝瘋賣傻、借田忌的力量逃離魏國,且最終借助了齊國的力量報復了龐涓與魏國?

    單論教導弟子的品行,鬼穀子不如莊子啊。

    魏王遫暗暗想到。

    他尋思著,能否想辦法將莊子大樑來,幫他教導太子。

    不過考慮到莊子連楚國國相之位都棄如敝履,魏王遫實在想不出怎麼才能打動那位大賢的心,哪怕這位大賢的弟子們如今皆在他魏國任官為將。

    當日,魏王遫便以自己的名義派出使者,授權身在前線的蒙仲可以便宜行事。

    同時,他命田文與翟章全力配合蒙仲繼續討伐秦國的決定,畢竟有句話暴鳶說得沒錯,秦國確實是魏國目前最大的敵人,正因為魏國常年陷入與秦國的戰爭,且勝少敗多,魏國才沒有什麼餘力去恢復舊日中原霸主的威勢。

    反之,倘若這次能重創秦國,魏國便能得到寶貴的、發展國力的機會。

    九月二十日前後,魏王遫派出的使者日夜兼程趕到了河東郡,然後從河東郡南渡大河來到華崤之地,將君主的書信送到了此時駐紮在陰晉東面約四十裡處的聯軍大營,送到了蒙仲手中。

    看過魏王遫的書信後,蒙仲著實有些驚訝。

    相比較魏王遫授予他便宜行事的權力,他更加有感于魏王遫承諾國內會全力支持他的那句承諾。

    至於魏王遫暗示他,在必要之時可以利用其餘聯軍爭取時間退至河東郡,蒙仲笑了笑,轉眼就拋之腦後了。

    不難猜測,魏王遫也好,已故的公孫喜也好,他們始終抱著“魏國優先”的想法,凡事以魏國的利益優先考慮,這看上去似乎很好,但問題是別人也不是傻子,就像當年三晉之所以分道揚鑣,不就是因為趙國在跟隨魏韓兩國攻打鄭國等國家時,因為攻陷的土地與本土相距遙遠而不得不放棄,以至於趙國空耗國力而難以取得利益麼?

    凡事都優先為自己考慮,慢慢的,身邊的人就不會再跟你玩了,這是至理!

    因此,在蒙仲執掌魏**隊的期間,他反其道而行,只要抓住大方向,其餘優先確保盟友的利益。

    比如韓國。

    現如今,韓國是因為秦國的威脅而不得不依附魏國,但倘若魏國能做到尊重韓國,並且在連同韓國一起征戰時,確保韓國的利益,那麼魏韓之盟的關係就會越來越穩固。

    倘若能以這種方式逐步輻射至其他國家,那麼,魏國便能慢慢地取得諸國的支持,哪怕是憑目前的國力,也能用另外一種方式成為中原的霸主唔,看上去很眼熟,似乎是宋襄公式的稱霸。

    但不得不說,憑魏國目前的實力,這是最佳的方法,能幫助魏國借助諸國的力量,以最小的損失來面對秦國的威脅。

    不過那是日後的事了,當務之急,蒙仲得想辦法擊敗面前的秦軍。

    白起、司馬錯、華陽君羋戎,以及數日前才出現在這片土地的……

    義渠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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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發表於 2019-12-2 00:18:41 |只看該作者
第403章:義渠

    就像翟章在魏王遫面前所言,蒙仲有自己的判斷。

    他之所以被暴鳶所勸說,並非是因為像暴鳶所說的那樣,即意識到他魏韓兩國必須趁著五國伐秦的機會重創秦國,而是他確確實實地從這個冒險的行為中,看到了戰勝秦國的希望。

    否則,縱使他認為暴鳶的觀點正確,也會迫於危險而放棄。

    而在蒙仲所看到的希望中,他聯軍的騎兵將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

    騎兵,至少就目前主流的騎兵而言,其實並不怎麼適合作為戰場上的主力軍,頂多就是協助主力軍迎擊敵軍,比如在適當時候出現,偷襲敵軍本陣,以達到出奇制勝的作用,但論正面作戰能力,騎兵幾乎是無法衝垮緊密的步卒陣型的。

    但在戰略層次上,騎兵的作用則數倍放大,比如前一陣子,蒙仲派蒙虎、華虎二人率四千方城騎兵潛至秦國腹地,前後偷襲了桃林、柏穀等城池,搶在秦國秋收之前燒毀了華崤之地近十座城池城外的農田,這直接導致駐軍在前線的秦軍陷入了缺糧的窘迫,逼得秦軍主帥白起與副將司馬錯只能後撤,且一口氣後撤了兩百餘裡。

    僅僅四千名方城騎兵,輕輕鬆松就做到了二十余萬聯軍需要付出極大代價才能達到的目的,由此可見騎兵在戰略層次上能起到的作用。

    也正因為如此,在後續討伐秦國的戰爭中,蒙仲難免也對他聯軍的騎兵抱持極高的期待,他打算將戰場分為兩個層面:一個層面,即他二十余萬聯軍與白起、司馬錯、華陽君羋戎等人率領的秦軍正面交戰;而在另外一個層次,他則打算叫方城騎兵、包括奉陽君李兌麾下的趙國騎兵,深入秦國腹地去破壞。

    比如摧毀秦國的農田設施、偷襲秦國的糧倉、截斷秦軍的糧道,總而言之,就是要讓秦國無法專心致志地抗擊聯軍,順便從內部、從根本上削弱秦國。

    這個策略,暴鳶得知後亦是連連稱讚,但他們沒有想到的,就在他們決定採取這項策略後僅僅只過了半個月,他們所在的戰場周邊,就出現了一支數量龐大的敵方騎兵。

    據負責打探敵情的騎兵送回消息,這支敵方的騎兵,他們基本上都手持著鐵質的刀劍、穿戴著皮質的甲胄,但同時,這些人也會在脖子上懸掛用野獸牙齒串成的掛鏈,在皮甲外再披一件由野獸皮毛製成的大氅,或者乾脆就是動物皮毛的披風。

    怎麼說呢,這支騎兵乍一看非常奇怪,仿佛同時兼具中原與外族兩種文化,可既不全然像中原人,也不全然像外族。

    因為覺得奇怪,蒙仲便將竇興、魏青二人喚到帳內,詢問他們是否聽說過有這樣一群人。

    結果在聽完描述後,竇興當即就回答道:“郾城君,此乃義渠國的騎兵。”

    “義渠國?隱約好似聽說過……”蒙仲摸了摸下巴回憶道。

    見蒙仲似乎並不是很清楚義渠國的事,竇興與魏青二將也不感到奇怪,別說蒙仲是宋人出身,接觸草原異族的機會少哪怕蒙仲曾在趙國居住過一段時間,他所接觸的,也只是被中原文化所同化的那些異族人。

    比如,白狄族出身的前趙國國相肥義,樓煩出身的樓緩,匈奴出身的仇赫,等等等等。

    但竇興、魏青二人作為魏國的老將,他們卻知道義渠國一些事。

    義渠,相傳是商國前西方羌族的一支,他們最初于周王室的前身姬姓部落常發生戰亂,直到因為北方狄人的關係,姬姓部落南遷至岐山。

    商國末期,紂王敗德,西伯侯姬昌想要推翻商朝的統治,便聽取姜太公的建議,拉攏商國治下大大小小數百諸侯部落,因為距離關係,義渠成為周國拉攏的最早那批諸侯部落。

    從那時起,義渠與周國的關係便逐漸親密起來,且那時義渠亦通過周國學習中原文化。

    周武王滅商之後,義渠首先臣服周國,得到諸侯身份,成為周國治下的數百諸侯之一,直到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博美人一笑而戲耍前來諸侯,才有了後來犬戎叛周、兵破鎬京而天下諸侯不救,導致周國幾乎滅國。

    而義渠也正是在這段時間,宣佈脫離周王室的統治,效仿中原建立國家。

    隨後,為了趁周國影響力衰弱而加緊壯大,義渠開始了漫長的對外征戰,也就是在這段時間,義渠與同樣抱有這個目的的秦國對上了,雙方為了擴充領土、強大自身,而展開了漫長的對立與征戰。

    “原來如此。”

    聽竇興講述完有關於義渠的來歷,蒙仲這才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之餘,他驚訝地問竇興道:“竇司馬為何知曉的這般清楚?”

    聽到這話,竇興故作不高興地說道:“難道在郾城君眼裡,竇某便是不好讀書的莽夫麼?”

    結果話剛說完,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也是,竇興素來嗜酒好武,空閒大多都用來喝酒了,看他滿臉胡渣的粗狂面容,就不像是那種能靜下心來翻閱古籍的人。

    在旁,魏青笑著向蒙仲道出了原因:“是因為犀首。”

    古時以‘犀’指代強大,如犀兵、犀卒、犀軍,因此顧名思義,犀首之職其實就是指代魏國的大司馬,但因為曾經擔任過犀首的公孫衍名氣實在太大,以至於世人普遍認為犀首指的就是公孫衍,但事實上並不是。

    同理,犀武這個稱號,或者說官職,它在魏國指的是犀首指定的副職,並且是需要負責在戰場前線作戰的大將。

    打個比方來說,如今的蒙仲,其實就有足夠的資格被稱為犀武。

    但跟公孫衍差不多,犀武公孫喜的名氣也太大,以至於世人都誤以為犀武是公孫喜的別號,但其實這也只是魏國的官職。

    或許日後史令在記載蒙仲的功績時,也會用犀武甚至犀首來指代,畢竟這確確實實就是蒙仲在魏國的身份,或者官職,但倘若沒有備註,後人或許就會誤會是公孫喜、公孫衍兄弟,並為此感到迷惑。

    當然,此時的蒙仲可不會去想這些,他很好奇于魏青提起了公孫衍:“犀首?公孫衍?”

    “正是!”

    魏青點點頭,解釋道:“當年,惠相被張儀逼走,犀首接替惠相……哦,對了,惠相也是郾城君的老師吧?”

    “唔,不過,卻是莊夫子代收。……你接著說。”

    “喏。……總之,當年犀首接替惠相合縱抗秦的遺志,聯合諸國討伐秦國,正巧義渠王心慕中原文化,向犀首請教,於是後來義渠國亦加入到討伐秦國的行列。……在那段時期,義渠國與我魏國的關係非常不錯,兩國時常聯合起來對抗秦國。後來,也不知怎麼,秦國與義渠的關係逐漸緩和……”

    說到這裡,魏青皺著眉頭補充道:“但在下還是沒有想到,義渠國竟然會派兵援助秦國,這兩國可是數百年的世仇啊。”

    聽聞此言,蒙仲微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魏青,你派人設法與那些義渠騎兵溝通看看,看看能否避免與義渠騎兵的交惡,態度和藹一些,倘若對方不願退卻,也儘量設法問問,是什麼原因讓他們幫助秦國。……如果秦國是給了他們一些好處,就告訴他們,我魏國可以許諾他們更大的好處,只要他們肯放棄幫助秦國。”

    聽到蒙仲的話,竇興頗感不可思議地問道:“郾城君竟畏懼義渠?”

    他確實覺得很奇怪,畢竟蒙仲連當今中原最強大的秦國都不怕,幾度阻擾了秦國東進中原的計畫,可在一個實力遠比秦國弱小的義渠面前,便表現地如此……唔,低聲下氣?

    蒙仲聞言搖了搖頭,說道:“倘若通過話術與財帛,便能減少一個敵人,何樂而不為?我不懼義渠,但在義渠表現出明顯敵意之前,我方便率先表露敵意,這無疑是將義渠推向了秦國那邊,這可不是明智的決斷。”

    竇興與魏青對視一眼,信服地點點頭。

    雖然可能對故去的公孫喜有些不敬,但這二人由衷地覺得,眼前這位年輕的郾城君,確實要比他們此前崇敬的犀武出色無論是在哪個方面。

    “那,在下立刻就派人去。……不,在下親自去。”

    魏青抱拳應道。

    “有勞了。”

    當日傍晚時,魏青再度回營請見蒙仲,見其面色不佳,蒙仲便猜到魏青此去並不順利。

    果然,只見魏青在行禮後對蒙仲說道:“郾城君,義渠騎兵直說不肯退出這場戰爭,說這是他們大王的命令。”

    蒙仲皺了皺眉:“是什麼原因呢?”

    “與在下稍作交談的,是一名‘千夫長’,與秦軍的‘千人將’編制相似,是執掌大概一千名士卒的將領,據他所言,他也不知他義渠國為何要幫助秦國,但這是他們大王的命令,他們必須遵從王令……”

    蒙仲想了想,問道:“對方口中的‘大王’,是指義渠王吧?此人在哪?在義渠國,還是親自率軍而來?”

    聽到這話,魏青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搖搖頭說道:“事實上,那人也不清楚,據他說,他大王……也就是義渠王,目前還在咸陽做客。”

    “哦?”

    蒙仲皺了皺眉,喃喃道:“莫非是因為我諸國聯軍,是故秦國希望拉攏義渠?”

    “哦,這倒不是,據對方所說,義渠王到咸陽做客,有個至少三五年了。對了,有件事讓在下感到很奇怪……當說起秦國的時候,那名千夫長很氣憤,說這些年秦國傾吞他們的國土,誘降他們的族人,可義渠王卻對此事視而不見,樂此不疲地在咸陽做客……義渠人懷疑,秦人可能是用美人誘惑了他們的大王。”

    “還有這事?”

    蒙仲滿臉驚訝之色,他終於明白魏青方才為何一臉古怪表情。

    仔細想想,這件事確實稀奇,堂堂一國君主,拋下治下臣民,跑到鄰國做客,一呆就是至少三五年,期間連自己國家都不顧了,這樣的君主,倒也真是奇葩。

    “你不是說,義渠王是一個很賢明的人,曾經還專程到中原學習我中原文化麼?”蒙仲不解地問道。

    魏青表情古怪地搖了搖頭:“在下也覺得納悶……我曾經聽犀武無意間提過,當年犀首對義渠王的評價是很高的。”

    蒙仲搖了搖頭,頗感不可思議地說道:“美人計……麼?居然能迷惑地一國君主神魂顛倒,連自己國家都不顧了,有機會我倒是想見識一下。”

    說到這裡,他徐徐吐了口氣,收斂臉上的笑容沉聲說道:“言歸正題。……也就是說,義渠不會退出這場戰爭,他們已決定幫助秦國,是麼?”

    “據在下瞭解,是這樣。”魏青點頭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點了點頭,旋即說道:“好,我知道了,魏司馬辛苦了,先回帳歇息吧。”

    “喏!在下告退。”

    看著魏青離去的背影,蒙仲深深皺起了眉頭。

    平心而論,此番單獨面對一個秦國,他已經壓力很大,實在不希望義渠國介入其中,因此只要有可能的話,他更傾向於通過話術與財帛讓義渠國置身事外。

    可沒想到,義渠王似乎鐵了心要站在秦國那邊明明義渠國的士卒對秦國有諸般怨言,甚至是怨恨。

    『沒辦法了,既然註定是敵人,那就得考慮先下手為強……』

    負背雙手在帳內踱了幾步,蒙仲決定先解決這些義渠騎兵。

    畢竟,義渠騎兵的存在,讓他此前制定的那些策略幾乎都成了空談,使得擊敗秦國變得更加困難,他必須另外想一個辦法,來擊敗有義渠騎兵協助的秦軍。

    但從邏輯上來說,也有另外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先解決掉那些義渠騎兵。

    只要殲滅了義渠騎兵,事態就恢復到了他最初預測的那樣,而他當時制定的那套策略,也就重新可以拿出來用來。

    這跟在水壺裡其實有水的情況下,倒掉水、再裝滿水,然後再燒水的道理一樣,看上去很蠢,但從邏輯上來來說,這個方案其實最省心省力。【ps:本章說解釋一下吧,這裡就不贅敘了。】

    但問題是,這群義渠騎兵的數量不少,據派出去的方城騎兵大致估算,最起碼有近萬人,單憑蒙仲麾下四千方城騎兵想要一口氣吞掉這支騎兵,勝算並不大。

    好在他聯軍中,並非只有方城騎兵一支騎兵,還有約三千左右的趙國騎兵。

    倘若魏、趙兩支騎兵匯兵一處,儘管人數上仍比對面的義渠騎兵少上許多,但卻未必不能取勝。

    畢竟,趙國邊騎,那可是擊敗了林胡、匈奴、婁煩等異族的強大軍隊,嚴格來說還是他方城騎兵的老師,蒙仲可不認為這樣兩支中原的騎兵,會輸給義渠唔,其實義渠也屬於中原國家的範疇。

    唯一的問題是,奉陽君李兌對於繼續討伐秦國的意向並不堅定,這不,前些日子還試圖拉攏田觸、樂毅二人,來壓制‘主戰派’的暴鳶與他蒙仲李兌、田觸、樂毅三人,就姑且說他們達成了一個‘主和派’的默契吧。

    不同于‘主戰派’這邊,暴鳶與他蒙仲目的一致,‘主和派’那邊,那可真是三個人三個主意。

    奉陽君李兌嘛,大概是想見好就收,之所以默許秦與聯軍的僵持,純粹就是為了向秦國撈點好處,無論是給他自己,還是給趙國;田觸嘛,大抵是希望秦國與三晉繼續打得火熱,以便轉移諸國對他齊國的關注;至於樂毅,他的目的最複雜,就連蒙仲也摸不透他到底想要怎樣。

    說這三人貌合神離、各懷鬼胎,那真是絲毫都不為過,但偏偏這三人達成了一致,那就是不想再跟秦軍交戰,出於各種目的希望這場仗繼續僵持下去。

    不得不說,帶著這些盟友,蒙仲時常也感覺無奈:本來他二十余萬聯軍面對一整個秦國就沒有太大的優勢,內部居然還不能團結。

    『……姑且再去勸勸那李兌吧,倘若此人執意與秦國和談,單憑我與暴鳶,這場仗就很難打。』

    思前想後,蒙仲決定再次跟奉陽君李兌私下談談,想辦法說服李兌支持他繼續討伐秦國。

    可沒想到,待等他來到李兌的帳外求見時,正好瞧見李兌的近衛從帳外走出來。

    這近衛在看到蒙仲後,驚訝地說道:“咦,郾城君?您是來見奉陽君的麼?剛好,奉陽君正命在下前往邀請郾城君您呢。”

    “哦?”蒙仲聞言一愣,見那名近衛撩起帳幕,便邁步走了進去。

    果然,就像這名近衛所說的那樣,帳內的李兌轉頭了一眼蒙仲,臉上也露出了驚訝:“郾城君?老夫剛想派人請你與暴鳶來帳內一聚……”

    說著,他抬手邀請蒙仲入座。

    蒙仲也不推辭,謝過後在位子上坐下,旋即好奇問道:“不知奉陽君派人請我,所為何事?”

    聽到這話,李兌便從矮桌上拿起一冊竹簡遞給蒙仲,笑著說道:“當然是好消息啊,秦國終於屈服了!”

    『……』

    蒙仲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李兌,攤開竹冊仔細觀瞧。

    果然,這是一封來自秦國的書信,而且似乎還是以秦王稷的名義寫的,至於信中內容,大抵也跟李兌說地差不多,即秦國希望通過割讓城池、獻出財帛的方式求和,讓五國聯軍退兵,不再攻打秦國。

    值得一提的是,秦王稷在信中寫道,雖然秦國此番希望向伐秦諸國求和,但倘若諸國貪心不足,執意要覆亡秦國,那麼,秦國上下將奮起反抗。

    軟中帶硬,既是求和,亦是隱晦的威脅,倒還確實符合當今那位秦王的性格。

    “郾城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國那樣的國家,就算五國合力討伐,哪有可能一戰而將其覆亡呢?不如叫秦國許下些承諾,以此束縛、削弱秦國,以待來日。”李兌低聲在旁勸道。

    沒有理會李兌的勸說,蒙仲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這份秦王的求和書。

    旋即,他曬笑道:“此乃緩兵之計!若奉陽君輕信這份書信,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怎麼?”李兌面色一變:“莫非其中有詐?”

    『我哪知道有沒有詐?』

    心中暗想之余,蒙仲冷笑一聲,淡淡說道:“奉陽君可以不信在下的話,去賭一賭秦人的誠信。”

    “……”

    見蒙仲神色嚴肅,李兌難免也有些彷徨,拿過蒙仲手中的竹冊,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觀閱。

    趁著這工夫,蒙仲抓緊時間思考對策,爭取把李兌誆騙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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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發表於 2019-12-2 00:18:57 |只看該作者
第404章:誘說李兌

   『唔……』

    在帳篷內,奉陽君李兌手持著秦王派人送來的求和書信,一邊逐字逐句地觀閱,一邊仔細琢磨著書寫人在寫這封書信時的心態。

    起初在收到這封信時,李兌那是無比的歡喜。

    畢竟‘迫使秦國屈服’,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近幾十年來能做到這一點的,寥寥無幾,數來數去也只有蘇秦、趙主父、田章等寥寥幾人而已。

    另外,秦國的屈服,這也能讓這場戰爭就此停止是的,雖然李兌在趙國的立場堅持討伐秦國,但他從未想過與秦國死磕,按他的想法,打到函谷關、對秦國造成威脅這就足以,而如今戰果遠遠超乎他的預期,他其實已經非常滿意了,實在不希望因為暴鳶、蒙仲的關係而徹底激怒秦國。

    因此,當在看罷秦王稷的這篇求和書信後,李兌心中其實已經接受了秦國的求和,但蒙仲方才的那一席話,卻在李兌心中敲響了警鐘。

    時不時地,李兌的目光瞥向坐在帳內的蒙仲,暗暗窺視著蒙仲的神色,試圖憑蒙仲的神色來推測蒙仲方才那一番警告的可信度。

    但很可惜,大概是蒙仲師承道家、師承莊夫子的關係,蒙仲在修身養性以及自身的情緒管理方面做得很到位,哪怕是李兌閱人無數,也看不穿蒙仲究竟在想什麼。

    究竟是蒙仲危言聳聽,亦或是秦國的求和確實有詐?

    說實話,李兌實在難以判斷。

    想了想,他問蒙仲道:“郾城君方才那一席話,可有什麼依據?”

    事實上,蒙仲對此沒有絲毫依據,甚至於,他連秦國是否當真希望求和也不清楚,但有一點蒙仲很清楚:倘若此刻他不‘嚇唬’李兌一番,李兌保不定就立刻與秦國和談了,還有他與暴鳶的什麼事?

    因此,別說他也吃不准秦國的態度,哪怕他確認秦國這次確實有求和的心思,他也要將其歪曲,影響李兌的判斷。

    鑒於這一點,他故作冷笑地對李兌說道:“奉陽君,你可知道在下何以如此恰巧來到你的帳篷麼?”

    『不是來勸說老夫繼續討伐秦國麼?』

    李兌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蒙仲,搖搖頭說道:“老夫不知,請郾城君明示。”

    蒙仲也不在意李兌眼眸中的那一抹深意,故作沉吟地說道:“想必奉陽君也聽說了,這幾日,有一支數量不少的義渠國騎兵出現在戰場上,初步估算怕是有近萬騎兵,在下今日前來,就是希望貴國的騎兵與我方城騎兵合力將其重創……”

    “原來如此。”李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此時蒙仲接著說道:“本來在下並未多想,然而,沒想到卻從奉陽君這邊看到了秦國的求和書信。……這就奇怪了,既然秦國有心求和,又為何招來義渠國的援兵?”

    李兌亦是趙國的重臣,自然不至於被蒙仲三言兩語牽著鼻子走,只見他捋了捋鬍鬚,客觀地猜測道:“大概是畏懼郾城君麾下的方城騎兵吧。”

    平心而論,說到方城騎兵,別說秦國畏懼,事實上就連李兌都抱有一定的警惕心。

    方城騎兵的實力姑且不論,它作為‘趙國騎兵’的學生,實力幾乎趨近老師,但最關鍵的,還是在於蒙仲對騎兵這個兵種的理解。

    要知道,除義渠國以外,趙國是中原首個編組騎兵的國家,但趙人對於騎兵的運用,事實上並不是很有經驗。

    別看趙國騎兵擊敗了林胡、匈奴、樓煩,那是因為對方都是草原民族,大多都驅使騎兵作戰,換句話說,趙國只是被動地去適應了這些草原民族的戰爭方式,並且擊敗了他們。

    但在中原這邊的戰場呢?

    該如何使用騎兵?

    要知道中原這邊的戰爭,與草原民族的戰爭是不同的,其中最具區別的一點,就是城池與據點。

    草原上的異族,大多都是遊牧民族,主要靠放牧為生,生活方式‘居無定所’,一旦所在地的牧草被放牧的馬匹或羊群啃食完,這些民族便會遷移到另外一處牧草豐富的地方定居,正因為遷移頻繁,遊牧民族幾乎不會去建造堅固的城池,最多就是部落的暫住地週邊上一圈木柵欄,論防禦能力還不如中原軍隊建造的營寨。

    這樣的防禦,當然擋不住騎兵,並且因為騎兵的高機動性,因此草原民族看重騎兵作戰。

    但中原不同。

    中原這邊的戰場,幾乎都是以‘攻城拔寨’為目的,整場戰爭圍繞著攻城、且以攻克敵城為最終目的,簡單地說,中原的戰爭大多都是以攻堅戰為主,而在攻堅中,步卒與弓手才是絕對的主力,騎兵實在很難發揮很大的作用騎在馬背上的士卒,又如何能通過雲梯強攻敵軍的城池呢?

    戰爭方式的不同,使得趙國暫時無法將騎兵很好地融入己方的軍勢,說白了,除了伺機偷襲敵軍,他們也不想不出騎兵能在中原的戰場上發揮什麼作用。

    然而蒙仲卻是一個例外,此人對於騎兵的認識,幾乎都是繼承于趙國的,但此人對於騎兵的運用,卻早已超過趙國任何一名將領。

    就拿前一陣子他聯軍‘巧過門水’這件事來說,蒙仲前前後後命令數萬聯軍佯攻秦軍,轉移秦軍的注意力,就是為了讓區區四千余名方城騎兵趁機度過門水,深入華崤之地去搞破壞。

    倘若不是蒙仲對騎兵瞭解透徹,一般將領會這麼做?

    也正因為如此,李兌對方城騎兵也是抱有一定的警惕單單方城騎兵,他趙國騎兵可能未必不如,但倘若再加上一個蒙仲,說實話李兌毫無把握。

    畢竟這位郾城君,那可是當年趙主父所栽培的、最出色的‘弟子’,在當初趙主父的期待中,是足以能扛起他趙國軍征大旗的人物!

    簡單點說,趙主父希望蒙仲成為他趙國的‘匡章’!

    面對這樣的蒙仲與這樣的方城騎兵,秦國急急忙忙請來義渠國的騎兵相助,李兌並不認為這其中有什麼問題,也不認為憑這件事就能推斷出秦國有什麼詭計。

    想到這裡,李兌搖搖頭補充道:“……似這般,老夫並不認為有什麼不對。先前,郾城君麾下的方城騎兵讓秦國蒙受了巨大的糧食損失,是故秦國決定‘以騎制騎’,向義渠國請來一支騎兵作為援軍,避免再被郾城君麾下的方城騎兵偷襲得手,這不難理解。”

    其實蒙仲也覺得具體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但他嘴上卻冷笑道:“在下卻不這麼看,我認為,秦國請來這些義渠騎兵,是為了斷我軍的糧道!……實在是居心叵測!”

    『……』

    李兌的眼角微微抽搐了兩下。

    他得承認,蒙仲所提出的觀點很正確,但問題是,這個隱患不就是暴鳶與蒙仲造成的麼?如果不是這兩個人一力主張挺進,一口氣挺進兩百餘裡,變相讓他聯軍再次拉長兩百餘裡的糧草運輸線,今日又怎麼會有‘恐義渠騎兵襲糧道’這個隱患?

    然而聽蒙仲的口風,卻是將這一切都推給秦國的詭計,李兌亦是倍感好笑。

    他搖搖頭說道:“郾城君所言,確實值得深慮。但就老夫看來,既然秦國明明白白地將近萬義渠騎兵暴露在我方面前,可見這只是一個‘警告’,警告我等莫要將其逼迫過甚。……倘若真如郾城君所言,秦國請來義渠騎兵的目的就是為了偷襲我軍的糧草,那麼,秦國不應該將這支奇兵藏起來麼?他們為何要暴露呢?這樣的做法,只能讓戰局僵持,卻無法擊退我軍!”

    “奉陽君說地沒錯,這就是秦國的目的!”蒙仲一臉篤定地說道。

    “啊?”李兌愣住了,不明白蒙仲的意思:“老夫……不明白。”

    看著滿臉困惑之色的李兌,蒙仲的思維飛快轉動,冷靜而鎮定地編出一個解釋:“僵局!方才奉陽君所說的僵局,正是秦國的目的。……奉陽君且仔細想,眼下才九月中旬,且我軍軍中暫時也未暴露出缺糧的跡象,此時若秦國派義渠騎兵偷襲我軍的糧道,我方自然會派方城騎兵與貴國的騎兵進行抵禦,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國就能擊潰我軍麼?不能!因為一旦秦國‘襲擊糧道’的策略奏效,我聯軍會立刻撤退,到時候縱使秦國展開反擊,也未必就能穩勝吧?……但若是將此事再推遲兩個月,那就是另外一種局面!”

    “再推遲兩個月?”

    李兌捋著鬍鬚皺起了眉頭,顯然也聯想到了什麼。

    “再過兩個月,即是深冬,介時冰雪封路,糧草更難運輸,哪怕秦國眼下無法判斷我軍目前尚有多少存糧,他們也能猜到,那時我軍必定缺糧。介時,秦國再讓義渠騎兵截斷我軍的糧道,坐等我軍絕糧自潰再趁機追殺,則我二十余萬聯軍,皆死無葬身之地!”

    說到這裡,蒙仲指了指李兌手中的秦王書信,故作高深地說道:“是故,此乃秦國緩兵之計,是為了擊潰我二十余萬聯軍而設下的詭計!”

    說罷,看似看穿了秦國詭計的他,心底卻暗自松了口氣:總算是圓過來了。

    鬆氣之餘,他不動聲色得瞥了一眼李兌,想看看李兌的反應。

    不得不說,聽到蒙仲這一番危言聳聽,李兌亦是聽得滿臉凝重,甚至於,額頭也滲出了細微的汗水。

    也是,雖說蒙仲那一番話是臨時編出來的,可李兌不知道啊,在他聽來,蒙仲這一番推斷確實很有道理。

    至少,‘冬季缺糧’確實是他聯軍即將面臨的一個巨大難題,儘管李兌內心偏向于秦國確實是真心求和,卻也不敢掉以輕心,免得到時候真被蒙仲不幸料中。

    還是那句話,他是此次討伐秦國的聯軍統帥,功勞是他,罪過也是他,倘若因為未能聽取蒙仲的勸諫而導致二十余萬聯軍被秦國一舉覆亡,那麼,他非但會成為趙國的罪人,在史書上,也難保不會落下‘剛愎自用’、‘不聽忠言’的惡名。

    忽然,李兌瞥了一眼蒙仲,一改方才凝重的態度,笑著詐道:“呵呵呵呵,這些,想來都是郾城君臨時編造的謊言吧?老夫很清楚,你與暴鳶主張繼續討伐秦國,自然不希望老夫與秦國和談,是故郾城君這件事上危言聳聽。”

    倘若換做一般人,或有可能被李兌這一詐,詐得露出什麼破綻,但蒙仲是什麼人,道家弟子!

    而道家弟子最基礎的就是修身養性,磨礪心性,哪會輕易被李兌詐出來?

    就像此刻的蒙仲,雖然內心難免有些心慌,正在快速思考應對的話,但他臉上卻不露絲毫端倪,神色淡然地說道:“呵,原來奉陽君是這樣認為的麼?在奉陽君眼裡,原來在下的信譽還不如秦國的信譽……呵呵呵,秦國的信譽,秦國還有什麼信譽可言麼?奉陽君可還記得秦國曾經那‘六百里商於之地’的承諾麼?”

    “……”

    李兌聞言皺了皺眉,捋著鬍鬚一言不發。

    他當然知道秦國曾經那‘六百里商於之地’的承諾,畢竟那是張儀生平最為得意的幾件事之一。

    而秦國當時也默許了張儀的做法,因此惹來楚懷王大怒,傾盡舉國兵力討伐秦國,這才爆發了那場關乎秦楚兩國國運的‘丹陽蘭田之戰’。

    雖說時隔多年之後,即秦國的宣太后主持國政後彌補了這件事,將張儀許諾的六百里商於之地如數贈予出國,但這件事,還是對秦國的信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這不,眼下蒙仲一提這件事,李兌心底就犯起了嘀咕。

    雖然他很清楚蒙仲主張繼續討伐秦國,未必不會再這件事上故意欺騙他,但相比較蒙仲的信譽與秦國的信譽,李兌想來想去,最終還是覺得蒙仲的信譽更加可靠至少蒙仲不會故意坑害盟軍,可秦國卻說不準,為了達成目的,秦人素來是不折手段的。

    想了想,李兌正色問蒙仲道:“郾城君所言,確實很有道理,但,郾城君如何保證其中沒有私心呢?”

    蒙仲當然明白李兌的意思,聞言笑著說道:“奉陽君,你知道在下素來不喜歡無畏的交戰,倘若秦國確實有心求和,而在下也能兵不血刃地為我魏國取得一些利益,在下會反過來勸說暴帥。……我的要求很明確,只要秦國肯歸還河西的元裡、合陽、臨晉等幾座城池,在下同意與秦國和談。”

    『這小子是想向秦國索要回曾經屬於魏國的那個西河郡麼?胃口有點大啊……』

    李兌看著神色平靜的蒙仲,心中暗暗想道。

    可話說回來,雖然李兌覺得蒙仲的胃口有點大,但他反倒相信了蒙仲的這一番話。

    至於蒙仲準備向秦國索要的城池與土地,這些東西是可以慢慢談的。

    畢竟政治也好,外交也罷,本質上還是彼此的退讓與妥協,除非有一方忍不住要掀桌。

    沉吟片刻後,李兌沉聲問道:“郾城君所言……可是實話?”

    他當然很在意蒙仲的態度,畢竟單單一個暴鳶鬧騰不出什麼來,無論是暴鳶自身的能力,亦或是暴鳶背後韓國的實力,但倘若有蒙仲站在暴鳶那邊,那就不好辦了,畢竟蒙仲的能力有目共睹,且蒙仲的背後是與他趙國想必不遑多讓的魏國,出乎各種原因,李兌可以不照顧暴鳶乃至韓國的態度,但必須尊重蒙仲以及其背後魏國的態度。

    更別說他還很清楚他趙國的君主趙何,至今仍對這蒙仲念念不忘,做夢都希望蒙仲能再次投奔他趙國,按照趙主父、肥義曾經所想過的那樣,擔任他趙國的晉陽守,總督晉陽、雁門、膚施、西河等地,作為抗拒秦國與河套異族的駐疆大將。

    聽到李兌的再次詢問,蒙仲笑著說道:“當然!只要秦國肯滿足在下的要求,在下當然也不希望冒著風險與秦國交戰,但問題是,秦國的這次求和,有幾分可信度?僅僅只是一份書信,在下是不信的!”

    這個觀點很中肯,李兌認可地點了點頭,事實上,單單只是一封書信,他也不是很相信,畢竟秦國的信譽確實很差,比齊國好不到哪裡去。

    想了想,他問計于蒙仲道:“如郾城君所言,僅僅只是一封書信,老夫也不信,秦人必須拿出更多的誠意!不過,怎麼樣才合適呢?”

    蒙仲攤了攤手,笑著說道:“很簡單,只要秦王肯親自出面前往我魏國的大樑覲見魏王,我便相信秦國的誠意!”

    “這個……”

    李兌狐疑地看了一眼蒙仲,暗自猜測蒙仲是不是打著趁機劫持秦王的念頭。

    他很瞭解眼前這個年輕人,此刻他眼前這位郾城君,當年在他趙國時,那可是順從叛逆公子章攻擊王室的‘判將’,膽子可是大得很呢。

    “怕是很難。”他搖搖頭說道:“據老夫所知,郾城君如今在秦國頗有威名,秦王未必敢親自赴魏朝見。”

    聽到這話,蒙仲攤了攤手說道:“那這樣吧,讓秦王親自赴趙國朝見趙王,如何?此番討伐秦國,貴國是盟主,倘若秦國確實有心求和,理當赴趙國朝見趙王。”

    “這個……”

    李兌捋了捋鬍鬚,心中有些意動。

    想想也是,倘若他能想辦法讓秦王前赴他趙國,朝見他趙國君主,無論是對趙國、對趙王何,還是對他李兌來說,這是多麼有面子的事啊!

    “只要秦國肯答應這個條件,在下就相信秦國的誠意。”

    見李兌有所意動,蒙仲當即說道。

    話雖如此,但他並不認為秦國會答應。

    原因很簡單,因為秦國還遠沒有被逼到必須君主親自趕赴他國求和的地步。

    當然,這與他無關,他只要堅持一個觀點。

    秦王不出面,那就是秦國毫無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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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發表於 2019-12-2 00:19:13 |只看該作者
第405章:有心與無心

    時間回溯到一日前,秦國國相、穰侯魏冉親自來到了陰晉,提前得知這個消息後,華陽君羋戎以及白起、司馬錯幾人,一同在陰晉城的西郊等候魏冉。

    不多時,羋戎、白起、司馬錯等人便看到了護送魏冉的隊伍。

    值得一提的是,在距離魏冉那支隊伍約百餘丈遠地地方,還有一支約數十人左右的義渠騎兵遠遠跟著,看上去並不像是在護衛,似乎是在窺視這支秦國隊伍地樣子。

    “魏冉。”

    “穰侯。”

    待魏冉乘坐的馬車靠近後,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皆上前與前者打招呼,不同于白起與司馬錯對魏冉地尊稱,華陽君羋戎則是對魏冉直呼其名。

    或許有人會誤以為羋戎與魏冉此前有什麼矛盾,是故直呼其名,但事實上,這兩人非但沒有什麼矛盾,相反還是異父異母地親兄弟,是宣太后最信賴地兩位手足。

    而在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上前行禮地時候,魏冉亦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滿臉微笑地與這三人行禮問候。

    略微幾句寒暄之後,魏冉轉頭看向仍佇馬在遠處地那支數十人的義渠騎兵,問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道:“那些義渠人,幾時到這的?”

    “有好幾日了。”白起回答了一句,旋即,只見他稍微遲疑了一下,問道:“穰侯,據您先前派人送來的書信,這些義渠騎兵是我大秦請來地援兵,果真如此麼?”

    “唔,是我請來的。”

    魏冉點點頭,旋即又問道:“怎麼?莫非發生了什麼衝突?”

    秦國與義渠國有著數百年彼此侵佔地怨恨,甚至於直到如今秦國仍在處心積慮地想要吞併義渠,這也使得秦人與義渠人相互仇視,假設雙方發生了什麼衝突,魏冉絲毫也不感覺意外。

    聽到魏冉地詢問,白起搖頭說道:“衝突倒還不至於,不過,這些義渠騎兵並不是很甘願服從我軍的命令罷了。……這幾日,在下按照穰侯的囑咐對這些義渠騎兵做出指揮,命令他們加大力度搜索這一帶的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但這些人並不是很聽話。”

    在旁,華陽君羋戎也插嘴道:“這些人不信任我方,我也不信任他們。……倘若你打算借助這支人馬,我勸你還是想個辦法控制他們。”

    “不可!……至少眼下還不行。”

    作為羋戎異父異母地親兄弟,魏冉當然清楚這位兄弟地脾氣。

    想來羋戎口中的控制,無非就是將義渠騎兵中那些千夫長抓起來,軟硬兼施,逼迫這些人真正為他秦國所用。

    但問題是,這支義渠騎兵可不是一般的義渠人,哪怕義渠王這些年來皆住在他秦國地甘泉宮,不曾返回義渠國,可這些人卻仍然對義渠王抱持著高度的忠誠也正因為這樣,縱使這些義渠騎兵對秦國充滿怨恨,但在義渠王地號召與命令下,這些人還是從義渠國來到了陰晉,幫助他秦國抵抗諸國聯軍。

    在這種情況下,實在不難猜測這些義渠騎兵對義渠王地忠誠,貿然脅迫這些人,只會令事態變得更糟。

    “到城內再細說吧。”

    魏冉與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交換意見道。

    片刻後,魏冉帶著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來到了陰晉城的城內。

    進得城內後,魏冉顧不得在城內沐浴洗去途中地塵土,便在城內的地縣所大堂,向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詢問了當前的局勢。

    此刻陰晉一帶的秦軍,即羋戎與白起這兩支,此前羋戎的軍隊主要駐紮在北面大河的南岸,其原因在於,在近兩三個月裡,魏國的河東守公孫豎調集了大量軍隊駐紮於風陵渡,擺出一副試圖渡河南下地架勢,儘管羋戎一眼就能看穿公孫豎的目的是為了牽制他麾下的軍隊,叫他不敢分兵支援前段時間駐軍於函谷關一帶的白起與司馬錯,但為了謹慎起見,羋戎還是分出了一半兵力駐紮于大河河岸,防止公孫豎耍什麼花樣。

    至於另外一半軍隊,則仍舊駐紮在陰晉城外。

    然而前線的戰況,卻超乎了他的想像,他此前怎麼也沒有想到,白起與司馬錯在對抗聯軍地戰爭中居然會失利,更沒有想到聯軍那邊居然派出四千名方城騎兵,沿途燒毀華崤之地境內地諸城田地,逼得白起與司馬錯一連後撤二百餘裡。

    考慮再三,羋戎並沒有立即召回駐軍在河岸的一半軍隊,僅率領另外一半軍隊與白起、司馬錯匯兵一處,準備在阻擊聯軍。

    或者用白起地話說,準備在這裡等待反攻聯軍地最佳時機。

    “唔,這邊的情況我大致清楚了。”

    通過羋戎與白起地講述,魏冉總算是瞭解了這一帶他秦軍的大致情況,在思忖了一下後,他又問道:“對面的聯軍呢?他們有什麼異動?”

    白起搖搖頭回答道:“大致上,並無異動,都在忙著建造軍營,暫時還未對這邊發動兇猛攻勢,不過……”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相比較聯軍其餘幾支,蒙仲的軍隊最具攻擊性,前幾日在義渠騎兵還未抵達這邊的時候,他派其麾下的方城騎兵大舉入侵陰晉一帶的荒野,到處騷擾我軍、摧毀田地、攻擊運糧的車隊,雖然我曾派胡鬱率領為數不多地騎兵進行抵抗,但……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到義渠騎兵抵達此地。義渠騎兵陸續抵達此地後,方城騎兵才收斂許多,不敢再肆無忌憚地穿行于荒野,視我數萬大秦的將士如無物。”

    從旁,司馬錯亦笑著說道:“穰侯請來義渠騎兵,真是幫了大忙了,否則,怕是還得讓那些方城騎兵繼續肆無忌憚地橫行。”

    聽到這話,魏冉淡淡一笑。

    他不是很情願繼續這個話題,畢竟他很清楚,他秦國究竟付出了什麼樣地代價,才得到了義渠王的‘義助’。

    那是他秦國的恥辱!

    於是他不動聲色的岔開話題道:“白起,與司馬老所策劃的‘反攻之策’,我在咸陽時便已反復思量過。本來,我早幾日便可以過來,但,為了籌集你們所要求地糧草,還是耽擱了些日子……總而言之,咸陽那邊已經籌集到了一批糧草,足以讓此地我大秦地軍隊度過這個冬季。”

    聽聞此言,羋戎、白起、司馬錯對視一眼,均是松了口氣。

    這也難怪,畢竟自從退至陰晉之後,白起與司馬錯麾下的數萬軍隊,就只能靠羋戎軍中的糧草救濟,這變相地加重了陰晉、華陽一帶的糧食壓力,而眼下,他們終於無需再為糧草而感到困擾了。

    “如此說來,眼下我等只需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反攻聯軍咯?”華陽君羋戎笑著說道。

    聽到這話,魏冉微微一笑,旋即便將目光投向了白起與司馬錯二人,畢竟白起與司馬錯早已想好了反擊的策略。

    得到魏冉的目光示意,白起會意地點點頭,沉思道:“有一個問題……我懷疑聯軍那邊可能也有人猜到了,至少,蒙仲那廝肯定是有所察覺了,因此前幾日,他麾下的方城騎兵才會那般地具有進攻性,到處破壞田地,到處騷擾我軍、挑釁我軍,似乎是希望在入冬前與我軍決戰,利用聯軍兵力上的優勢擊敗我方……”

    說著,他抬頭目視著魏冉,又說道:“雖此刻提前決戰,在下並不認為我軍會敗于聯軍,但若是能像在下在信中所言的那般,請咸陽派人假借言和地名義穩住聯軍,只要拖上兩個月,在下便有十足的信心重創聯軍,甚至,令那二十余萬諸國聯軍全軍覆沒!”

    “唔。”

    魏冉聞言點點頭,說道:“此事我已請示過大王,大王表示全權交予我負責。”

    說著,他轉頭對身邊地近衛道:“信呢?”

    聽到這話,那名近衛便從懷中取出一封竹簡,恭敬地雙手呈上。

    見此,魏冉手指這份竹簡對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說道:“這是以大王名義所寫地求和書信,你們立刻派人送至聯軍那邊,交給趙國的奉陽君李兌。”

    彼此對視一眼,白起起身上前接過書信,在得到魏冉地點頭允許後將其攤開掃了兩眼,旋即點點頭說道:“據在下與司馬老、華陽君這些日子對聯軍的關注與監視,眼下聯軍中唯獨蒙仲與暴鳶二人麾下的軍隊鬥志高昂,其餘趙、齊、燕三軍,明顯感覺不出這三軍想要繼續討伐我大秦地戰意,可見聯軍內部亦心思不齊,倘若收到我大秦這份求和書信,必然大喜過望……”

    說著,白起便喚來部將季泓,命後者派人將這份書信送至趙軍的營寨。

    果然,次日他們便收到了奉陽君李兌的回復,後者表示其願意接受秦國的求和,但按照歷來的老規矩,秦國必須答應趙、魏、韓、齊、燕一些條件,只有讓五國滿意,五國軍隊才會從秦國境內撤退。

    得知李兌的回復後,華陽君羋戎冷笑著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依我猜測,他們肯定會大肆索要便宜……哼,死到臨頭卻不自知,真是可笑!”

    從旁,白起亦暗暗冷笑。

    相比較這二人,魏冉與司馬錯則鎮定從容許多,司馬錯還笑著說道:“這是好事啊!……他們提出的條件越多,咱們才有機會拖延時間,不是麼?”

    聽聞此言,魏冉笑而不語。

    旋即,他命近衛道:“叫甘召過來。”

    “諾!”近衛抱拳而去

    半個時辰後,便有一名身穿皂色深衣地中年男子來到帳內,拱手向魏冉以及帳內諸人行禮問候。

    只見魏冉在講述罷情況後,沉聲說道:“甘召,趙國的李兌已同意與我方交涉,你作為咸陽的使者去見李兌,知道怎麼做麼?”

    甘召拱手說道:“在下謹記著穰侯的叮囑,在與李兌以及其餘聯軍大將交涉時,當盡力拖延。”

    聽聞此言,魏冉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很好,去吧。”

    “諾!”

    看著甘召離去地背影,羋戎、白起、司馬錯皆有些驚訝地看向魏冉,此刻才知道,原來魏冉早已事前做好了一些準備。

    就這樣,在魏冉的授意下,甘召作為咸陽派來地使者,來到了聯軍中屬於趙軍的營區,見到了奉陽君李兌。

    此時的李兌,已于昨日與蒙仲單獨會談過,多多少少對秦國這次的求和抱持幾分懷疑,至少不像昨日初得那份求和書信時那樣歡喜,表現得頗為冷淡,大概是想看看秦國到底有幾分誠意。

    因此,今日會見甘召時,他乾脆連退兵的條件也沒有提出,只是對甘召說道:“足下果真是咸陽派來的請和使者麼?”

    甘召點點頭:“在下奉我國大王之名而來……”

    李兌又問道:“貴國確實有請和之心?”

    甘召再次點了點頭:“千真萬確。”

    “那好!”

    李兌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足下且回咸陽稟告秦王,請秦王親赴邯鄲朝見我國君主,面談請和之事!”

    『誒?』

    甘召聞言一愣,心說這事不對啊。

    按照穰侯魏冉的估測,這個李兌不應該是立刻與他談條件麼?無論是割地、賠款,亦或是臣服,怎麼一上來就要求他秦國君主趕赴趙國朝見?

    想了想,甘召故作氣憤地說道:“奉陽君何故羞辱我大秦!”

    “哼!”李兌聞言冷笑一聲,說道:“羞辱?老夫只是想看看貴國的誠意……恕老夫直言,貴國的信譽可是不怎麼樣啊,君可還記得‘六百里商於之地’的約定麼?”

    “……”甘召啞口無言。

    不得不說,當年張儀用六百里商於之地許下承諾,騙楚懷王與齊國斷絕邦交,這固然是張儀平生最得意的幾件事,也令當時的秦國毫無付出就達到了楚齊斷交地目的,但是,這件事卻嚴重影響了秦國的信譽,以至於此刻李兌拿這件事舉例,甘召根本無法反駁。

    見到甘召那副表情,奉陽君李兌冷笑著說道:“老夫實有心答應貴國的求和,奈何楚懷王前車之鑒,老夫對貴國亦是不敢不防啊……若足下做不了主,不如立刻返回咸陽,稟告秦王,如何?”

    頓了頓,他又說道:“倘若叫秦王赴魏朝見,貴國肯定不願,畢竟秦魏兩國乃是死敵,但我趙國,此前與貴國甚少產生衝突,且此番又是討伐貴國的盟長,既然貴國確實有請和之心,理當赴我趙國朝見,與我國大王當面商議請和之事。……你放心,介時我趙國會負責秦王的安危,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危及秦王!”

    見李兌已表明態度,甘召只得告辭,返回陰晉,將與李兌會談的過程一五一十地告訴魏冉,以及羋戎、白起、司馬錯幾人,只聽得這幾位面色凝重。

    半響,司馬錯皺著眉頭開口道:“李兌連條件都不提,一口咬定要求我國大王赴趙國朝見,這件事不太對……似乎他從一開始,就在懷疑我方的目的。”

    聽到這話,華陽君羋戎狐疑地問道:“司馬老的意思是,李兌看穿了我等的計策?”

    司馬錯搖搖頭,表示自己難以判斷,從旁白起卻沉聲說道:“與其認為是李兌看穿了我等的計策,我倒是更懷疑是蒙仲看穿了我方的策略……”

    說罷,他轉頭看向魏冉,問道:“穰侯,眼下怎麼辦?”

    魏冉閉著雙目沉思了好一會,這才重新睜開眼睛對甘召說道:“甘召,兩日之後你再去見李兌,介時你告訴他,一國之君,豈能輕身赴險?他要誠意,這好辦,我大秦可以讓涇陽君或高陵君親赴趙國朝見趙王,代表我大秦與諸國商議請和之事。涇陽君與高陵君皆乃我大秦公子,宣太后的掌心肉,足以證明我大秦的誠意!”

    聽到這話,別說甘召嚇了一跳,就連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也是面色微變。

    “魏冉,你、你就不怕姊……不怕太后震怒麼?”

    羋戎指著魏冉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不敢想像,魏冉竟敢讓他們姐姐宣太后最疼愛的兩個兒子去涉險。

    魏冉捋著鬍鬚,鎮定而頗具氣勢地說道:“倘若此役能一舉覆亡此地二十余萬聯軍,縱使涇陽君與高陵君赴了趙國,諸國又有誰敢動他二人?!”

    “……”

    羋戎、白起、司馬錯三人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恍然,紛紛點頭稱讚魏冉的智慧。

    唯獨羋戎還有些擔心,畢竟涇陽君嬴芾、高陵君嬴悝,那可是他們姐姐宣太后最疼愛的兩個兒子,倘若真出了什麼意外,他們兩兄弟怕是也脫不開干係。

    兩日後,甘召再次前往求見李兌,假裝他自己剛剛從咸陽返回,向李兌提出了魏冉給出地承諾,即讓涇陽君或高陵君代替秦王稷前赴趙國朝見趙王。

    他對李兌說道:“奉陽君,在下認為這已足以證明我大秦的誠意!”

    李兌當然知道涇陽君嬴芾、高陵君嬴悝與宣太后以及秦王稷的關係,心中其實已經有幾分信了。

    但一想到蒙仲那邊的條件是必須秦王赴趙朝見,他就有些頭疼。

    想了想,李兌對甘召說道:“先生且跟隨老夫的近衛到帳內歇息,老夫要考慮一下。”

    甘召此番前來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心中自然不急,他巴不得李兌考慮上兩個月,這樣,涇陽君與高陵君就不必前赴趙國了。

    待等甘召被李兌的近衛領下去歇息之後,李兌立刻派人請來蒙仲與暴鳶二人。

    片刻後,蒙仲與暴鳶來到帳內,李兌對二人說道:“前幾日,郾城君認為秦國不可信,老夫便按照郾城君的意思,要求秦王親赴我趙國以表明誠意,今日秦使甘召再次求見老夫,對老夫言,秦王乃秦國之君,不可輕易離國,但可以讓涇陽君嬴芾或高陵君嬴悝代替秦王赴趙朝見……郾城君想必也知道,涇陽君涇陽君嬴芾與高陵君嬴悝,乃是宣太后地愛子,秦國應該不至於拿兩位公子地性命開玩笑。因此老夫認為,秦國這次的請和應該是可信的……郾城君認為呢?”

    蒙仲不動聲色,哈哈大笑道:“奉陽君又被騙了!涇陽君與高陵君,豈及得上秦王?更何況,倘若秦國詭計得逞,我二十余萬聯軍慘遭重創,甚至是全軍覆沒,介時誰敢動那涇陽君與高陵君一根汗毛?”

    這一句話,仿佛驚雷一般,令李兌面色頓變。

    是啊,倘若此戰他諸國聯軍全軍覆沒,縱使他們有涇陽君嬴芾與高陵君嬴悝二人作為人質,又豈敢傷害他們?最終還不是得乖乖放回秦國?

    想通這一層後,李兌面色一陣青白,只見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走出帳外沉聲吩咐道:“來人!把那甘召給我帶過來!”

    期間,暴鳶瞥了一眼帳外那似乎有些惱羞成怒的李兌,小聲問蒙仲道:“老弟,果真是秦國詭計?”

    蒙仲聳了聳肩,做了一個‘天知道’的口型。

    暴鳶頓時就明白了,朝著蒙仲豎起拇指,壓低聲音竊笑道:“還是老弟厲害!”

    片刻後,李兌面沉似水地走了回來,沉聲對暴鳶與蒙仲二人說道:“待會我詐他一詐,你二人姑且莫要說話。”

    暴鳶與蒙仲聳聳肩,表示沒有異議。

    不多時,便有幾名趙卒將秦使甘召帶回了帳內。

    甘召哪曉得他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見李兌將其召回,便笑著問道:“奉陽君考慮好了?”

    只見李兌微笑著點點頭,旋即突然面色頓變,怒聲斥道:“你以為老夫看不出你等的詭計麼?!這分明是你等的緩兵之計,只為將這場仗拖延至入冬……你太小看老夫,也太小看我軍的郾城君了!你以為你等區區伎倆,能瞞得過老夫與郾城君的雙目麼?!”

    “郾、郾城君……”

    甘召微微張了張嘴,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帳內的蒙仲,見後者神色難以琢磨地看著自己,一時間竟說不出什麼解釋地話來。

    『唔?』

    本來蒙仲還沒怎麼在意,甚至於,因為李兌提到自己而有些尷尬,畢竟他那些所謂地‘推測’,都是他信口胡謅的,萬一這秦使舉出了什麼強有力的證據證明了秦國的誠意,那他到時候可就尷尬了。

    可沒想到是,當他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瞥了一眼甘召,想看看這甘召能否證明秦國的誠意時,他忽然發現甘召偷偷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閃爍。

    哦豁……不會是真的有鬼吧?

    饒是蒙仲,此刻也不知作何表情。

    而從旁,暴鳶顯然也意識到了什麼,頗有些傻眼地睜大雙目,看看甘召,又看看蒙仲,半響後不動聲色得朝蒙仲緩緩豎起了大拇指。

    瞎蒙居然也能蒙中?

    這可真是太厲害了!

    蒙仲與暴鳶二人都看出甘召的心虛,閱人無數的李兌又豈會看不出來。

    只見他面色鐵青,指著甘召怒喝道:“來人,割下他的舌頭,將其亂棍打出營去!……不,割下此人舌頭後,給我關押起來,連同其隨從,全部關押起來,嚴加看守!”

    甘召一聽大驚失色,癱軟在地,連聲求饒,但最終還是被幾名趙卒架了下去。

    看著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的李兌,蒙仲與暴鳶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下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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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發表於 2019-12-2 00:19:31 |只看該作者
第406章:聯軍齊心

   憤怒之余,奉陽君李兌立刻派人請來田觸與樂毅二人,他決定開門見山地商量針對秦國的問題,使五國聯軍能在內部上達到團結,畢竟此刻他聯軍所面臨的局面也是非常嚴酷。

    片刻後,田觸與樂毅二人便來到了李兌的帳篷,見帳內坐著蒙仲與暴鳶二人,心中也不意外,可能他們誤以為今日還要繼續爭論前幾日的話題——即是否繼續討伐秦國這個議案。

    可沒想到,田觸與樂毅剛剛坐下,就聽李兌面色陰沉地說道:“諸位,人無害虎心、虎有害人意,老夫原以為秦國有意與我等協商請和之事,卻萬萬沒有想到,秦國卻志在將我等一網打盡……”

    “……”

    田觸與同樣面露不解之色的樂毅對視一眼,旋即問李兌道:“奉陽君這話,在下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麼?”

    李兌聞言點點頭,忍著心中的怒氣解釋道:“前兩日,秦國派來一名叫做甘召的使者,代表咸陽希望向我聯軍求和,老夫當時輕信了秦人的謊言,幸虧郾城君提醒老夫謹防秦人使詐,是故,當日那甘召求見老夫時,老夫按照郾城君的建議提出要求,要求秦王親自前赴我趙國,朝見我國大王,當面商議請和之事……”

    說著,他便將其中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田觸與樂毅二人,只聽地田觸與樂毅二人亦皺眉不已。

    平心而論,三晉聯軍與秦國這兩方的死傷,田觸根本不放在心上,甚至於,他巴不得三晉、尤其是魏國傷亡再沉重些,免得日後他齊國出兵攻打宋國時,魏國派兵給予宋國援助。

    可今日聽李兌這意思,似乎秦國打著將他五國聯軍一網打盡的主意——既然涉及到他齊燕兩軍,田觸自然不會無動於衷。

    而樂毅,也因為類似的原因而皺起了眉頭。

    “當真是秦人的詭計麼?”

    想了想,田觸正色詢問李兌道:“那名秦使,可曾親口承認?”

    李兌聞言搖了搖頭,沉聲說道:“那甘召並未承認,但老夫閱人無數,老夫不會看錯的,當時此人明顯心中有鬼!”

    說著這話,李兌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秦使甘召當時那啞然、心虛的表情,儘管此人竭力掩飾,但仍讓他看出了幾分端倪。

    其實仔細想想,那秦使甘召當時的神色,未必就能當做證據,但問題是,秦人的信譽實在太差,而他聯軍眼下所面臨的問題則又太大,李兌豈敢拿秦國的信譽來賭他二十余萬聯軍的命運?

    齊燕兩軍也就算了,三晉聯軍他卻不希望蒙受太大的損失,倒不是因為他對魏韓兩國有什麼偏袒,純粹只是處於本國利益的考慮——眼下,中原幾乎全靠魏韓兩國阻擋著秦國的東進,倘若魏韓兩國損失過重,再也抵擋不住秦國的入侵,那他趙國又該怎麼辦?

    一旦秦國吞併魏韓兩國,下一個肯定就是瞄準趙國,這是毋庸置疑的!

    因此,魏韓兩國不能死,一旦魏韓兩國倒下,他趙國就必須得出面承擔來自秦國的壓力。

    從旁,暴鳶亦淡淡說道:“秦人很狡猾,他們假稱,以涇陽君與高陵君代替秦王赴趙國朝見,乍一聽似乎並無不妥,但郾城君所提出的主張卻值得令人深思。倘若這場仗被秦國得逞,導致我二十余萬諸國聯軍全軍覆沒,縱使我等仍有涇陽君與高陵君作為人質,又有誰敢動那二人一根汗毛?最終還不是得乖乖將那二人送還回去?”說到這裡,他帶著幾分冷笑說道:“這可真是高明的詐術啊,也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筆。”

    “……”

    田觸與樂毅二人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蒙仲,各自陷入了沉思。

    此時,李兌沉聲說道:“我聯軍目前所面對的一些問題,相信在座諸位心中都清楚,想來秦人多半是也看出了我軍的某些問題,故而使出這招緩兵之計,意在拖上兩個月,讓我聯軍陷入斷糧的窘境……為防止秦人的奸計得逞,老夫決定再對秦國用兵!至少,要讓我聯軍先立穩腳跟,度過今年的‘嚴冬之危’!”說到這裡,他環視了一眼在座的四人,說到:“不知幾位怎麼想?表個態度如何?”

    話音剛落,便見暴鳶哈哈笑道:“我就無需表態了吧?我素來就不信任秦人,在我國與秦國的戰爭中,我學到了一點,那就是,當秦國給予你一份好處的時候,就意思著他準備在來年從你身上奪取兩分、甚至是更多的好處。”

    “唔,暴帥主張進兵。”李兌點了點頭,對暴鳶的話做了最簡短的總結。

    待李兌說完後,蒙仲亦平靜地說道:“在下支持奉陽君、支持暴帥,繼續對秦國用兵。”

    “唔,兩人支持進兵。”

    李兌點點頭,繼而將目光看向田觸與樂毅二人。

    田觸面色凝重地思索了片刻,權衡著繼續進兵秦國對他齊燕兩軍的利弊。

    說實話,別說繼續討伐秦國,本身他齊國討伐秦國,實際上就撈不著什麼實質的好處,難道他齊國還能從秦國這邊搶幾塊土地,隔著魏、韓、宋三國千里之遙來治理這幾塊土地不成?——名將匡章之前幾次討伐秦國,其實主要目的只是因為遏制秦國,順便替他齊國揚威。

    說白了,當時齊國自認為是中原的霸主,不允許秦國吞併魏韓兩國而超越他,因此當時齊國要打壓秦國,順便震懾那些對他齊國抱持非善之意的國家。

    可現如今,齊國內部都是一團糟,哪還有什麼精力來維持霸主的形象?這次討伐秦國,說白了就是怕三晉抱團後對他齊國下手,因此早早表明態度、與‘違制稱帝’的秦國劃清界限。

    拋開這一層,打不打秦國,其實對齊國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日漸衰弱的齊國早已不再是中原的霸主,既無法遏制秦國的崛起,亦無法再維持霸主的姿態。

    可秦國在準備收拾三晉聯軍的時候,似乎準備著將他齊軍也一起收拾,田觸當然無法接受。

    更別說,三晉聯軍與秦國打地越凶,其實對齊國越發有利——唯一的抵觸,就是他五萬齊軍可能無法置身事外了。

    沉思半響後,田觸點頭說道:“既秦國有害人之心,在下又豈會引頸受戮?在下支持繼續進兵秦國!”

    從旁,樂毅也在田觸表明態度後,點點頭說道:“在下亦支持繼續進兵秦國。”

    見田觸與樂毅皆表示贊同,李兌點點頭,沉聲說道:“因為某些原因,我聯軍即將陷入糧草供輸不及的窘迫,但總得來說,我聯軍優勢很大……近百年來,我中原各國多次合縱伐秦,期間不乏有像犀首、匡章那般的名將統帥,但即便如此,最好的戰果也不過是攻破函谷關,連函穀道都未曾攻破,而眼下,我軍卻打到了這陰晉一帶,倘若能繼續進兵,再往西攻克三五百里土地,便可打到秦國的都城咸陽!但前提是,我五國軍隊必須團結一致,倘若再三心二意,怕是會被秦人分而殲之,最終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到時候,秦人將踏著我五國士卒的屍體,威懾天下!”

    聽著李兌的侃侃而談,暴鳶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蒙仲,仿佛是在無聲地嘲笑李兌。

    也難怪,畢竟在暴鳶眼裡,李兌在討伐秦國這件事上意志根本不堅定,只不過是被逼地沒有辦法了,危及到其自身了,李兌這才改變了其原來的打算而已。

    蒙仲當然注意到了暴鳶的眼色,不動聲色地朝暴鳶微微搖了搖頭。

    他根本不在乎李兌出於什麼目的而決定繼續討伐秦國,更不至於會嘲笑李兌,不管日後如何,至少這一刻,他二十余萬五國聯軍很有機會團結起來,為了擺脫冬季來臨前軍中缺糧的窘迫,對了擊潰對他們虎視眈眈的秦軍,而真正的團結起來。

    而有些諷刺的是,他五國聯軍能真正得以團結的契機,居然還是對面的秦軍促成的……

    說實話,別看在勸說李兌的時候蒙仲說得頭頭是道,那些都是蒙仲隨口瞎編的,當時他能自圓其說就已經盡力了,根本拿不出什麼證據來,然而讓令他啼笑皆非的是,那隨口瞎編的猜測,似乎還真猜中了秦人的企圖。

    這就……很奇妙。

    既然五人皆主張繼續對秦國用兵,接下來,五人便就當前的局勢做出了一番商議。

    這裡就必須提及一件事,那就是李兌對自身情緒的控制。

    別看他在意識到自己受騙後極其惱怒,恨不得割下那秦使甘召的舌頭、然後將其驅逐回秦軍那邊,但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憤怒情緒,立刻改變命令將那甘召以及其隨從全部關押起來,嚴加看守,這個做法使得聯軍佔據了先機。

    基於這一點,李兌提出了夜襲秦軍的主張。

    他吩咐近衛取來行軍圖,平鋪在帳內的矮桌上,隨後又請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圍而觀之。

    期間,他對幾人說道:“論帶兵打仗,老夫不如幾位,更不如郾城君,但有一點老夫還是看得出來,那就是陰晉對我軍的重要性。”

    他指了指行軍圖上的晉陰城,繼續說道:“迄今為止,我軍的糧道,皆是經韓國、經函穀道,運輸至此,道路蜿蜒,耗時頗久,是故我聯軍軍中的儲糧越來越少;但倘若我等可以拿下陰晉,便可以經水路將糧草運輸至此,更別說陰晉與魏國河東郡的風陵渡隔河相望,拿下此地,我軍還能得到公孫郡守的協助,大大減輕我軍所面臨的險峻。”

    這一番分析,聽著眾人連連點頭。

    縱使是蒙仲也必須承認,儘管李兌在戰術上可能沒什麼造詣,畢竟年紀也大了,各種反應能力不如年輕人;但在戰略方面,李兌的眼光還是很敏銳的,一眼就看出了解決他聯軍當前問題的最佳辦法就是攻陷陰晉。

    問題是,陰晉不好打啊。

    想了想,蒙仲沉聲說道:“奉陽君所言極是,要想根絕我軍現如今所面臨的窘迫,就只有攻陷陰晉一途。眼下,對面的秦軍還不知其企圖已被我方識破,自認為已穩住我軍,此時驟然發難,勝算確實不低。……只不過,考慮到對手是秦國的軍隊,且又是由白起、司馬錯、華陽君羋戎等擅戰秦將所統帥,我想,就算這些人自認為已用緩兵之計穩住了我方,秦軍夜間的守備,恐怕也不會有所放鬆。畢竟,秦軍在門水時就已經吃過一次鬆懈的虧了。”

    為了避免邀功嫌疑,蒙仲說地很含糊,但在場幾人還是能明白蒙仲指的正是魏軍偷襲門水秦營的那場夜襲。

    “唔。”

    李兌捋著鬍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問道:“那,郾城君的意思呢?”

    蒙仲仔細觀察了一陣行軍圖,旋即抬手指著地圖上的一處,沉聲說道:“不如偷襲這裡。”

    眾人仔細一瞧,臉上紛紛露出幾許驚訝。

    “鄭縣?”李兌驚訝地道出了那塊地方的稱呼。

    這裡所說的鄭縣,可不是指韓國的鄭城或新鄭,而是指陰晉西南約四十裡處的一座縣城。

    “正是!”

    蒙仲點點頭,旋即解釋道:“正如奉陽君方才所言,我軍想要改善目前運糧不便的問題,就只有拿下陰晉,借助水路加運糧草,但這一點,在下認為不止奉陽君能看出來,對面的白起、司馬錯、羋戎等人多半也清楚,是故,他們必然會加強陰晉的守備,不會留下任何破綻,以免被我方有機可乘。在這種情況下,縱使我軍於眼下出人意料驟然發難,也未見能拿下陰晉。……但鄭縣不同,秦人多半不會想到我軍會襲鄭縣,畢竟攻陷鄭縣並不能解決我聯軍的糧草運輸問題。因此,我等不防利用對方的想法,先取鄭縣!”

    “唔……”

    李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通過蒙仲的解釋,他也覺得秦軍應該不會在鄭縣防著一手,他們很有機會拿下鄭縣。

    可問題就像蒙仲所說的,拿下鄭縣並不能解決他聯軍運糧不及的問題,這有什麼意義呢?

    就在他準備發問時,就聽樂毅帶著幾分疑慮說道:“郾城君是打算孤立陰晉、威脅咸陽?”

    說著,他見李兌、暴鳶、田觸三人朝他看去,便解釋道:“樂某大概可以猜到郾城君的意圖。……既然陰晉難打,那就索性不孤立它,先拿下鄭縣,截斷咸陽與陰晉的聯繫,這是第一步;第二步,順勢分兵威脅咸陽,逼迫陰晉這邊的秦軍馳援咸陽……在咸陽遭受威脅的情況下,我想就算白起、司馬錯、羋戎等人深知陰晉對我軍的重要性,也不敢不分兵救援咸陽。”

    “原來如此。”

    田觸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旋即他忍不住說道:“這……聽上去有點像是‘圍魏救趙’。”

    蒙仲微微一笑,搖搖頭解釋道:“稍微有所不同。……當年貴國的名將田忌設圍魏救趙之計,于桂陵伏擊龐涓,那是因為龐涓不知貴軍的行蹤,且心憂大樑,是故日夜兼程趕路,未曾提防;但眼下,秦軍很清楚我軍的位置,就算我軍拿下鄭縣,順勢對咸陽發動強攻,陰晉的秦軍也會立刻反應過來,從背後對我軍發動猛攻。介時,咸陽的秦軍為保衛都城而拼死作戰,陰晉的秦軍也為保衛都城而拼死作戰,我軍前後面對兩支秦軍的奮力猛攻,未必能占到什麼便宜。……是故,咱們拿下鄭縣後,並不急著強攻咸陽,先站穩腳跟,至少得擋下秦軍的反撲。期間嘛,不妨給陰晉的秦軍一個口信,告訴他們,陰晉還是咸陽,你選一個守。……據我所知,咸陽並無城牆,陰晉的秦軍絕對不敢置咸陽不顧。當然,他們也有可能對鄭縣發動猛攻,但只要他們打不下來,他們最終還是得乖乖就範。……這也是我建議我軍先在鄭縣站穩腳跟的緣由。”

    聽著蒙仲侃侃而談,李兌、暴鳶、田觸三人紛紛點頭,就連目光有些複雜的樂毅,嘴角亦莫名地揚起一絲笑意,顯然是很認同蒙仲的戰術。

    “不愧是郾城君!”

    待蒙仲說完後,李兌撫掌稱讚,旋即笑著說道:“那麼現在的問題就只有一個了,如何在陰晉秦軍的眼皮底下,偷襲鄭縣!”

    “此事也簡單。”蒙仲指著行軍圖說道:“只要我軍發動對陰晉的佯攻即可。……按我估計,陰晉城外白起的軍隊,我軍有很大機會能打下來。當然,能否打下來都不要緊,緊接著,咱們再攻打陰晉城。相信此時,白起、司馬錯、羋戎等人必然對我軍試圖攻陷陰晉一事深信不疑,必然會收攏兵力、收縮防線,確保陰晉不會落入我軍手中。趁此機會,我等派一支精銳去急取鄭縣,必然能得手!”

    “精彩!”

    李兌撫掌稱讚,看向蒙仲的目光很是複雜。

    也是,拋開一切個人恩怨,誰不希望本國有這般能獨當一面的年輕將領呢?

    此時蒙仲又補充道:“襲取鄭縣,兵貴精而不貴多,我建議由廉頗、晉鄙、蒙虎、華虎四人去取,其餘各軍,皆留在此地,對此地秦軍施加壓力,叫其無暇他顧!”

    “對郾城君的建議,幾位有何異議?”

    李兌環視眾人,見眾人搖搖頭皆表示並無異議,他點了點頭,壓低聲音沉聲說道:“好!既然如此,事不宜遲,今夜就行動!……切記,能否順利奪取陰晉,關乎我二十余萬聯軍能否安然度過這個冬季,老夫希望這一場仗,我五國聯軍能團結一致!”

    “諾!”

    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四人皆抱拳應道。

    或許是因為身處險峻的關係,自討伐秦國這場仗一開始就貌合神離的五國聯軍,似乎終於要被迫團結一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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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
發表於 2019-12-2 00:19:45 |只看該作者
第407章:佯攻

   結束會議後,蒙仲回到了自己的營區,召集了麾下諸將,將聯軍會議制定的策略告訴了麾下的將領們。

    鑒於‘佯攻陰晉、實取鄭縣’的策略是蒙仲制定的,似竇興、魏青、晉鄙等魏將自然不會有所猜疑,他們頂多就是懷疑齊燕兩軍。

    這不,當蒙仲安排好各自的任務後,竇興便忍不住開口說道:“郾城君此計著實高明,在下佩服,但……與齊燕兩軍一同佯攻陰晉,他們真的可信麼?我是說,萬一消息‘走漏’……”

    蒙仲當然明白竇興的意思,搖搖頭寬慰道:“不會的。”

    誠然,想要讓五國聯軍徹底齊心合力,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畢竟彼此的利益點有根本上的不同。

    可在秦國試圖趁聯軍缺糧之時而將聯軍一舉覆滅的威脅下,聯軍必然會團結起來。

    這份團結可能很短暫,可能只會延續到聯軍攻陷陰晉、解除了聯軍目前的缺糧隱患,但至少在這一刻,李兌、暴鳶、蒙仲、田觸、樂毅五人的態度是一致的,即先設法攻陷陰晉,然後再考慮接下來的事。

    至於齊燕兩軍——其實主要就是田觸的態度。

    不可否認,田觸乃是聯軍內的最大隱患,甚至他曾一度暗通秦軍,因此當竇興提出某些讓人不安的疑問時,蒙仲也曾仔細考慮田觸背叛聯軍的可能性。

    但經過反復考慮,蒙仲並不認為田觸會那樣做。

    原因很簡單,因為聯軍缺糧,意味著齊燕兩軍也缺糧,甚至於,鑒於李兌或多或少地偏袒三晉聯軍,一旦聯軍徹底陷入缺糧的窘迫時,齊燕兩軍到時候的問題更大。

    想要解除這個隱患,就必須攻陷陰晉,讓聯軍獲得從水路取得糧草補給的機會。

    這對於田觸那邊的齊燕兩軍同樣有著切身的利害。

    的確,田觸確實有可能反其道而行,在這次對秦軍的襲擊中背叛聯軍,從而讓三晉聯軍蒙受毀滅性的打擊,可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結果是他必然會被秦軍卡主脖子——說白了,他齊燕兩軍能否在背叛三晉後全身而退,還得看秦軍肯不肯放過齊燕兩軍,搞不好秦軍順手連齊燕兩軍一起收拾了。

    基於這一點,蒙仲並不認為田觸會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因此,哪怕田觸有他自己的目的,他也必須助三晉聯軍打下陰晉,以解決自身的缺糧隱患。

    不過到那時,聯軍攻下陰晉,河東守公孫豎帥軍渡河,他魏韓兩軍的話語權無疑會更大,到時候也不怕田觸打什麼別的主意。

    同理還有趙國的奉陽君李兌,蒙仲毫不懷疑李兌心底其實還藏著與秦國和談的打算,但無所謂,只要拿下陰晉,蒙仲不介意慢慢跟秦國耗著——反正他也從未想過通過一場仗就徹底覆亡秦國。

    得到了蒙仲的答覆,竇興、魏青、晉鄙等人皆信服地點了點頭。

    其餘像蒙虎、華虎、樂進幾人,更不會去質疑蒙仲的判斷。

    此時,有士卒在帳外稟告:“郾城君,趙將廉頗求見。”

    “請他進來吧。”

    在晉鄙有些不快的目光中,蒙仲微笑著說道。

    片刻之後,廉頗便邁著大步走入了帳內,笑著朝蒙仲與在座的諸將拱手行禮。

    原來,自從一個月前蒙仲與李兌、暴鳶在桃林匯合之後,廉頗與韓足這兩位此前暫時歸入蒙仲帳下聽用的將領,便又回到了各自的軍中,直到今日,鑒於廉頗需要與蒙虎、華虎、晉鄙三人一同去取鄭縣,因此廉頗這才暫時又劃入蒙仲的麾下。

    “有一陣子不見,廉司馬見外許多啊。”蒙仲笑著調侃廉頗,旋即裝模作樣看了幾眼帳內諸將,故意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聲音低估道:“廉司馬坐哪呢?要不,就坐在晉鄙那邊吧?廉司馬覺得怎麼樣?”

    聽到這話,帳內諸將頓時笑了起來,在場誰不知道廉頗與晉鄙二人‘不對付’?

    “在下並無異議。”

    廉頗故意板著臉,用嫌棄的眼神瞥了一眼晉鄙,氣得晉鄙咬牙切齒。

    待廉頗坐下後,晉鄙瞥眼看著廉頗,冷哼道:“不情願就直說……老子還不情願呢!話說你來做什麼?”

    “為了確保你能順利打下鄭縣?”廉頗饒有興致地與晉鄙鬥嘴。

    還別說,自從一個月前回到了自己軍中,廉頗平日裡就很少再碰到晉鄙。

    怎麼說呢,怪想念的。

    無論是魏軍這邊的氛圍,還是跟晉鄙鬥嘴的樂趣。

    坐在主位上的蒙仲故意等了片刻,笑看廉頗以與晉鄙鬥嘴的方式再度融入到他們當中,直到他發現廉頗與晉鄙的鬥嘴隱隱有升級成相互冷嘲熱諷的趨勢,他這才阻止——過猶不及嘛。

    他問廉頗道:“廉頗,你此番前來,奉陽君可曾對你事前交代過具體?”

    見蒙仲發問,廉頗遂停止與晉鄙的鬥嘴,抱拳回答道:“是的,奉陽君已對在下說過具體。”

    “好。”

    蒙仲點點頭,旋即抬手指了指華虎那邊,對廉頗說道:“取鄭縣一事,我已交付給華虎,由他全權指揮,你可有異議?”

    廉頗看了一眼華虎,搖頭說道:“在下並無異議。”

    對於華虎,廉頗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在他看來,魏軍這邊除了蒙仲以外,可能就數華虎最具大局觀。

    比如夜襲門水秦營那次,廉頗就與華虎合作地非常不錯。

    而聽到廉頗的回答,華虎臉上亦是露出幾絲微笑,正待他準備說幾句場面話時,卻聽帳內有人怯生生地說道:“我有異議……”

    眾人心中大為驚訝,轉頭看去,卻見說話的正是蒙虎。

    當即,華虎的面色就沉了下來,罵道:“你有個屁的異議!”

    “怎麼?還不讓人提了?”蒙虎不滿地睜大眼睛,指著華虎轉頭對蒙仲說道:“阿仲,這小子靠不住的……”

    “閉嘴吧你,你靠得住?!”華虎冷笑著回罵道。

    蒙仲頗有些頭疼,揮揮手說道:“行了行了,蒙虎、華虎、廉頗、晉鄙,你四人可以下去準備了。”

    在其餘諸將的笑聲中,蒙仲把蒙虎、華虎、廉頗、晉鄙四人打發走了,只留下竇興、魏青、樂進三人,再一同商議‘佯攻陰晉’的具體任務分配。

    當然,雖然說是‘佯攻陰晉’,但這是建立在秦軍有防備的情況下,倘若對面的秦軍並無防備,那麼聯軍這邊也不介意一舉拿下陰晉,畢竟直接攻下陰晉,相比較通過迂回的策略再得到陰晉,能更快地解決聯軍目前缺糧的問題。

    換而言之,今晚聯軍‘佯攻’陰晉,其實跟強攻也並無多大的區別。

    只是蒙仲個人認為,陰晉的秦軍應該會加強守備,不至於被他們輕易得逞,因此他對直接奪取陰晉也就沒有抱持多大的希望。

    事實證明,蒙仲的判斷是準確的。

    秦使甘召以及其隨從,皆被奉陽君李兌派人扣押了,嚴加看守,因此秦軍哪些難免了產生了誤解,誤以為甘召正在竭力地勸說李兌等人,誤以為他們的緩兵之計已稍有成效。

    但即便如此,無論是駐守陰晉的華陽君羋戎,還是駐守陰晉城外秦營的白起,都沒有因此而疏忽。

    尤其是白起,他至今仍對門水秦營那次的疏忽而耿耿於懷。

    雖然那次其實是秦將衛援的疏忽,但白起卻認為這是他的責任,因為當時就連他也沒有想到,蒙仲居然會在幾十裡外發動對門水秦營的偷襲。

    基於這一點,當穰侯魏冉召開軍議時,白起曾指出道:“甘召大夫還未歸來,可能正在與李兌交涉,騙取李兌與聯軍諸將的信任,但我認為,即便如此,我等亦不可掉以輕心。……李兌是趙國人,趙國目前尚未與我大秦有直接的利益衝突,是故李兌傾向於與我大秦和談,但蒙仲與暴鳶二人卻不同,這二人所代表的魏韓兩國,與我大秦有著難以根除的衝突,他二人絕不會放棄任何能夠削弱我大秦的機會。……尤其是蒙仲,別看此人大多數時候以正道用兵,但這廝最擅長的其實是奇兵奇襲,比如夜襲門水軍營,佯渡門水實則暗中命方城騎兵潛入華崤之地……眼下,聯軍因一口氣將戰線推進兩百餘裡而陷入缺糧的窘境,唯一能解決其缺糧問題的辦法,便是攻陷陰晉,攻陷陰晉之後,聯軍便可以從大河對岸的魏國河東郡借糧,也可以通過水運而得到糧草……按我對蒙仲的瞭解,他必取陰晉,此事我等不得不防。”

    這一番推論,聽得魏冉與司馬錯皆暗暗點頭。

    “司馬老有什麼要補充的麼?”魏冉轉頭問司馬錯道。

    只見司馬錯神色略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白起,繼而搖了搖頭,說道:“國尉已經說得很完善了,並無需要補充之處。”

    他之所以心情複雜,倒不是因為他對白起還有什麼看法,只是他惋惜于白起這等將才並非是‘王臣’,而是宣太后、穰侯魏冉那邊的人。

    而更令司馬錯感到遺憾的是,國內真正忠於他秦國君主的臣子當中,暫時還找不出能與白起相提並論的將才。

    軍權落在宣太后、穰侯魏冉那邊的人手中,司馬錯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而這邊,魏冉倒沒有想那麼多,他聽到司馬錯的回復,心中對白起更為滿意。

    這幾年白起的改變,魏冉皆看在眼裡。

    他還記得數年前,當他推薦白起時,這小子還能毛躁,全然不把天下名將放在眼裡,像什麼魏國的公孫喜、韓國的暴鳶,在這小子眼裡仿佛就成了只會跟著匡章撿便宜的庸將。

    但幾年之後呢,這個年輕人變得越來越穩重,考慮問題也變得越來越縝密,魏冉個人認為,今時今日的白起,已有足夠的能力取代司馬錯。

    比如這次,白起精准地把握住了聯軍的關鍵,斷定聯軍有很大可能會襲擊陰晉,他的反應比在座眾人都要快。

    不得不說,白起這些年來沒少磨礪。

    而蒙仲,就是白起的那塊磨刀石。

    只是這塊磨刀石,未免也太堅韌了些……

    不得不說,蒙仲在這場仗中的表現大大超乎了魏冉的預期,從函谷關前到門水,再到強渡門水,與其說他秦軍敗給了五國聯軍,倒不如說被蒙仲給擊敗了——那個宋人,簡直就是從頭到尾壓制著他秦軍,牽著他秦軍的鼻子走。

    曾經魏冉對那蒙仲不以為然,但漸漸地,就連他仿佛也受到了白起的影響,忍不住產生了幾許遐想:倘若那蒙仲肯投奔他大秦,中原諸國還有誰能阻擋他大秦東進中原?

    但遺憾的是,看現如今蒙仲在魏國受到的重視,此人幾乎是不可能會投奔秦國了,魏冉只能寄希望于白起,希望白起能擊敗蒙仲。

    “好好打,待此番擊潰聯軍,擊潰那蒙仲後,我會在大王面前推薦你,授予你邑君之爵。”

    在會議結束後,魏冉單獨留下白起,鼓勵著後者。

    白起得到了魏冉的鼓勵,心中自是心潮澎湃。

    當晚戌時前後,聯軍營寨寂靜一片。

    期間有義渠的騎兵經過,遠遠窺視聯軍聯營的動靜,卻未發現有何異常。

    然而在聯軍營內,在趙軍的營區內,趙將趙希卻站在哨塔上,凝神注視著營地外的夜幕。

    他知道,此刻營外的夜幕下,有無數的義渠騎兵正在遊蕩,在方城騎兵被授命去偷襲鄭縣的當下,必須由他趙國騎兵去引開那些義渠騎兵。

    “司馬,張嵇他們來了。”

    忽然,有近衛對趙希說道。

    趙希轉頭看了一眼哨塔底下,見張嵇等騎將果然已經在哨塔下候命,便下了哨塔,來到張嵇等人面前。

    “都清楚自己的職責麼?”趙希沉聲問張嵇等人道。

    “是的!”

    張嵇等眾騎將抱拳領命。

    見此,趙希滿意地點點頭,旋即壓低聲音命令道:“以兩百人為一隊,每隔一刻時出營,儘量莫要讓那些義渠騎兵起疑,假裝去監視秦軍的動靜,想辦法引開那些義渠騎兵。”

    “諾!”

    “出發!”

    隨著趙希的命令,趙國的騎兵開始了行動。

    他們以兩百人為一隊,每隔一刻時從聯軍的幾個營門悄然出營,直奔營地外的夜幕。

    期間,趙希神色凝重地傾聽著營外的動靜。

    他隱隱聽到,營地外的遠處傳來了斷斷續續的謾駡聲與馬蹄聲,時而還有若有若無的交兵與馬蹄聲。

    『但願一切順利……』

    深吸一口氣,趙希轉身對近衛說道:“通知魏軍那邊,可以行動了,我軍的騎兵會負責掩飾他們。”

    “諾!”近衛抱拳而去。

    片刻之後,蒙仲便收到了趙希送來的消息,他當即招來竇興、魏青二將,詢問道:“可已做好準備?”

    竇興、魏青二人點點頭說道:“隨時可以出發。”

    蒙仲點點頭,下令道:“子時正刻,你二人率先行動,先攻白起的營寨。……能否攻陷其營無關緊要,儘量燒掉其營寨,其軍中糧草能搶就搶,搶不到就燒掉。秦軍的缺糧問題也不樂觀,能給他們一點壓力,就給他們一點壓力!待你二人與白起軍交兵之後,我會與李兌、暴鳶、田觸等人一同發起猛攻。”

    “諾!”

    竇興、魏青二人抱拳領命。

    告別蒙仲之後,竇興與魏青二人返回營內。

    此時魏軍的營區內,看似一片寂靜,仿佛數萬魏軍早已入睡,但實際上,每一名魏軍都手持兵器等候在兵帳內,等著那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出擊命令。

    終於到了子時正刻,竇興與魏青二人果斷率軍出營,率領著一支如長蛇般的隊伍,直奔遠處的秦軍營寨。

    途中,有魏卒聽到了馬蹄的動靜,可黑燈瞎火的,也不知究竟是趙國騎兵還是義渠騎兵。

    但竇興與魏青二人的命令卻很乾脆:無需理會騎兵,直接殺向秦營即可!

    是的,派趙國騎兵引開義渠騎兵,這只是為了盡可能減少自己行動的暴露,但若是無法阻止暴露行蹤也不要緊,畢竟在今夜,除蒙虎、華虎、廉頗、晉鄙四人負責夜襲鄭縣以外,其餘近二十萬聯軍,將對陰晉城以及陰晉城外的秦軍、義渠騎兵,發動全軍突襲。

    能順勢打下陰晉固然最好,打不下,那就用這二十萬人給夜襲鄭縣的奇兵打掩護。

    “敵襲!敵襲!”

    果然,陰晉城外白起的秦營防備很嚴,還沒等竇興與魏青率領的魏軍攻至,營內便察覺到了不對。

    當即,“鐺鐺鐺鐺”的預警聲響徹整座秦營,驚動了正在營內帳中挑燈觀閱書籍的白起。

    只見白起立刻拋下手中的書籍,披上外衣就奔出帳外,神色嚴肅地喝問道:“營內何以出現預警?”

    守在帳外的秦卒搖搖頭,直說不知。

    白起皺皺眉,出於謹慎,他立刻下令喚醒營內正在歇息的士卒,命全軍做好迎戰的準備。

    沒想到他這邊命令剛剛發出,便有士卒急急忙忙奔到他面前,叩地稟告道:“國尉,有敵軍攻打我營,東營守軍正在與他們廝殺!”

    『果然……』

    白起冷笑一聲,他早就猜到蒙仲不會如此安分。

    這不,那蒙仲果然就動手了。

    『哼!襲我營寨,實則是想取陰晉吧?做夢!』

    冷笑一聲,白起當即吩咐左右近衛道:“立刻派人去陰晉提醒華陽君,叫他不必支援我營,只需守住陰晉即可。……陰晉,萬萬不可落入聯軍手中,否則大事休矣!”

    “諾!”左右應命而去。

    看著那幾人離去的背影,白起暗自冷笑著。

    忽然,他臉上露出幾許困惑。

    『等等……蒙仲的意圖,大概是佯攻我營實取陰晉,可支援他的,按理來說只有魏韓兩軍,他的兵力足夠麼?』

    想到這裡,白起神色不定。

    他很瞭解蒙仲,倘若只得到了魏韓兩軍支持,他知道蒙仲絕對不敢做出這麼大的動作。

    “難道……”

    眯了眯雙目,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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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
發表於 2019-12-2 00:20:01 |只看該作者
第408章:虛虛實實

   “國尉,發生何事?”

    就當白起陷入沉思時,老將司馬錯急匆匆地來到了帥帳這邊,瞧見白起正立於帳外若有所思,遠遠地便喊了一聲。

    白起轉頭看了一眼,見是司馬錯,便迎上前幾步,拱手向司馬錯打了個招呼:“司馬老。”

    司馬錯擺擺手,旋即神色凝重地再次重複問道:“老夫聽聞營東人聲嘈雜,隱隱有交兵之聲,莫非是敵軍夜襲我營?”

    “唔。”白起點點頭,說道:“據士卒來報,偷襲我營的敵卒多半是魏軍。”

    聽到這個回答,司馬錯既不感覺意外,卻又有些意外。

    之所以說不感覺意外,那是因為目前聯軍當中,唯獨魏韓兩軍的鬥志最濃,上至蒙仲、暴鳶兩名大將,下至一般的魏韓士卒,似乎都有著殺敗他秦軍的高昂鬥志,因此魏軍前來襲營,司馬錯並不感覺意外。

    他意外的,是魏軍驟然發動夜襲的原因。

    他秦國派出的使者甘召如今正在聯軍大營,想來正在與聯軍的主帥奉陽君李兌交涉,魏軍也好,蒙仲也罷,實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發動夜襲。

    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單單魏韓兩軍,未必能威脅到此地的秦軍;相反,倘若魏韓兩軍敗退,卻很有可能連帶著將趙、齊、燕三軍拖入潰敗的深淵。

    要知道,聯軍中最強的軍隊便是三晉聯軍,最難纏的將領則是蒙仲,倘若蒙仲與魏韓兩軍戰敗,其餘的聯軍又如何阻擋因此而士氣大振的秦軍呢?

    “……誠如司馬錯所言,以蒙仲的性格,斷然不會自大到單憑魏韓兩軍便能擊潰我軍、便能攻陷陰晉,可他還是發動了夜襲,我懷疑……他可能說服了李兌,甚至,可能說服了田觸與樂毅。”白起沉聲說出了他的猜測:“換而言之,今晚我軍很有可能面臨整支聯軍的強襲!”

    司馬錯聞言面色微變,皺著眉頭問道:“你說蒙仲說服了李兌?這……老夫以為,李兌乃至趙國的目的已然達到,應該不會再幫助魏韓兩國。你知道,雖然韓國已依附魏國,但趙國並沒有,甚至於在魏惠王年間,魏國一心想要吞併趙韓兩國,這一度使得趙國視魏國如仇寇。前車之鑒,趙國不會容忍那樣的事再次發生,倘若此番趙國助魏韓兩國重創我大秦,這豈非是助長了魏國想要恢復稱霸中原的野心?……只要李兌還不糊塗,就不會聽從蒙仲的主張。”

    聽到這話,白起點點頭,又說道:“誠如司馬老所言,趙國按理來說應該不會再幫助魏韓兩國繼續討伐我大秦,但這並不意味著李兌不想拿下陰晉……”

    “陰晉?”司馬錯愣了愣,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地說道:“你是說……”

    “唔!”

    白起重重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司馬老與在下的策略雖妙,但未必能瞞過蒙仲,更何況眼下聯軍便已意識到了軍中缺糧的隱患,蒙仲又豈會乾等冬季的到來?據在下猜測,蒙仲很有可能是將我方的緩兵之計告訴了李兌,要求李兌在奪下陰晉後再考慮與我大秦和談的事。……換您是李兌,您會拒絕蒙仲的提議麼?”

    “……”

    司馬錯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

    就像白起所說的,就算換他是李兌,他也會聽取蒙仲的意見,一來,攻陷陰晉確實是能解決聯軍缺糧隱患的關鍵;二來,為了一場仗就跟蒙仲那樣的年輕將帥產生芥蒂,確實沒什麼必要。

    想著想著,司馬錯的心情頓時變得沉重起來,畢竟一旦李兌向蒙仲妥協,就意味著今晚的夜襲絕不僅僅只有魏軍,很有可能是魏趙韓三晉聯軍,甚至於,可能連齊燕兩軍都會介入畢竟聯軍缺糧,齊燕兩軍也缺糧啊。

    仿佛是猜到了司馬錯此刻沉重的心情,白起沉聲寬慰道:“不過司馬老可以放心,方才我已命喚醒營內全軍兵將,縱使聯軍傾巢來襲,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旋即又補充道:“另外,蒙仲夜襲我營,我並不在意,我只擔心,他佯攻我營而實取陰晉!”

    聽到這話,司馬錯立刻問道:“可已派人向陰晉傳訊?”

    “派了。”白起點點頭說道:“我命人向華陽君傳達,請他不必支援我營,只需死守陰晉城。”

    見白起已安排妥當,司馬錯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

    而就在這時,忽見有幾名秦卒急匆匆奔來,來到白起與司馬錯面前,神色古怪地抱拳稟告道:“啟稟國尉,啟稟老將軍,義渠騎兵派人送來消息,說是敵軍好似準備夜襲我營……”

    一聽這話,白起氣得面色漲紅。

    什麼叫做‘敵軍好似準備夜襲我營’?他娘的魏軍早就在強攻東營門了!

    明明是負責夜間預警、巡邏的騎兵,結果送回警訊的時間還不如對面的魏軍來得快,要這種巡衛有個屁用?!

    此時再看司馬錯,卻見司馬錯亦是滿臉怒色。

    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氣,白起這才沉著臉問道:“義渠騎兵現在何處?”

    “回稟國尉,據前來報訊的義渠騎兵言,他們正在與聯軍的騎兵混戰。”前來報訊的士卒回答道。

    聽聞此言,白起與司馬錯對視一眼,二人臉上的神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我知曉了,你等退下吧。”

    “諾!”

    待等那幾名士卒離去之後,白起轉頭看向司馬錯,帶著濃濃不滿說道:“終歸不是我大秦的士卒。”

    司馬錯緩緩點了點頭,說道:“但……當前仍需借助這些義渠騎兵的力量,否則,難以抵擋方城騎兵與趙國騎兵……”

    而此時,秦營東營一帶的喊殺聲愈發猛烈,且漸漸地向周邊波及。

    比如秦營的北側,就出現了敵情。

    當即,就有秦卒將戰況稟告于白起與司馬錯:“報!北營外出現敵軍,不知具體所屬,正在猛攻我營。”

    “我知曉了。”

    白起冷靜地遣退了前來報訊的士卒,繼而轉頭對司馬錯說道:“果不其然,聯軍果然攻我營的北營,好在我方才已命仲胥鎮守北營。”

    聽到這話,司馬錯捋著鬍鬚淡淡說道:“啊,對方是想切斷陰晉與我營的聯繫,甚至於,引誘陰晉出兵救援我等。若此時華陽君率軍來援,必定會遭到聯軍的伏擊……”說著,他轉頭看向白起,問道:“國尉確定你派出的人能將口訊傳到華陽君那邊?”

    白起愣了愣,繼而面色微變,只見他立刻招來麾下的將領胡郁,吩咐道:“胡鬱,你立刻率你麾下的騎兵前往陰晉,務必要將消息傳到華陽君那邊,告訴他,聯軍佯攻我營實則是為奪取陰晉,請他務必死守陰晉,不必前來救援!”

    “諾!”

    胡鬱抱拳領命,立刻率領僅存的數百名秦國騎兵直奔陰晉城。

    你以為我不知你目的麼,蒙仲?

    見諸事皆已安排妥當,白起暗自松了口氣,站在夜幕下看向聯軍營寨的方向,暗自冷笑。

    而與此同時,在距離秦營約十裡左右的地方,蒙仲跨坐在戰馬上,注視著遠處那正已成為戰場的白起軍營。你以為我不知你意圖……此刻你應該是這麼想的吧?

    好似想到了什麼,蒙仲的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

    而就在這時,隨著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韓國大司馬暴鳶乘坐著戰車徐徐來到蒙仲身側,對後者說道:“老弟,我麾下的軍卒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加入包圍秦營。”

    蒙仲點點頭,旋即吩咐左右道:“你去問問華虎,看看他們是否已準備就緒,倘若準備就緒,立刻來報!”

    “諾!”左右應聲而去。

    看了一眼離去的幾名魏卒,暴鳶問蒙仲道:“老弟,有把握麼?”

    蒙仲目視著前方平靜回答道:“奪下陰晉,我沒有把握,但趁機重創白起的軍隊,我有至少七成的把握。”

    暴鳶點點頭,旋即笑著說道:“也是,就算換做是愚兄,也是也會糊裡糊塗地被老弟算計……”

    “呵。”蒙仲微微一笑,旋即平靜地說道:“想要算計白起,就要反其道而行!……他很清楚,我方只有攻陷陰晉,才能解決缺糧的隱患,是故當我魏軍強襲其營時,他下意識地就會認為這是佯攻的詭計,繼而立刻派人通知陰晉,叫華陽君羋戎不必出兵救援,免得抽空了陰晉的兵力,被我等趁機奪了城池……”

    “而老弟偏偏反其道而行,既然陰晉打不下,索性就趁機算計白起的軍隊,一口氣將這股秦軍吞掉!”摸了摸下頜的鬍鬚,暴鳶嘿嘿笑道:“待等之後,我二十萬聯軍圍住白起軍營,而陰晉城又因為白起的警告而不發兵救援,嘿嘿……還是老弟技高一籌啊!”

    聽到這話,蒙仲謙遜地笑了笑,搖搖頭說道:“我固然是希望趁機將白起的軍隊一舉殲滅,但白起不可小覷,待等我聯軍四面圍定其軍營後,想必他立刻就會醒悟過來,到時候他強行帥率軍突圍,我等未必能將他的軍隊全殲……”

    話是這麼說,但蒙仲的臉上卻絲毫瞧不見惋惜的意思,因為從一開始,他算計白起就是順便的,其真正的目的是要掩護蒙虎、華虎、晉鄙、廉頗四人的軍隊去取鄭縣當二十幾萬聯軍四面圍住白起的軍營時,當白起在危機面前被迫需要強行突圍時,他還會顧得上去仔細分辨有沒有聯軍分兵向西南方向而去麼?

    只要確保白起的軍隊不是向鄭縣突圍,他蒙仲的目的就達到了,哪怕白起率領殘軍逃到陰晉也不要緊。

    “報!”

    待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後,有士卒前來稟告道:“啟稟郾城君,蒙虎、華虎、晉鄙、廉頗四位司馬已準備就緒。”

    “好!”

    蒙仲點點頭,吩咐道:“令他們于半個時辰後開始行動!”

    說罷,他轉頭看向暴鳶,說道:“暴帥,可以讓貴軍的士卒攻擊秦營的南側了。”

    暴鳶嘿嘿一笑:“放心,老弟,包在愚兄身上。”

    說完,他收斂笑容,沉聲對左右下令道:“傳令下去,按既定策略進攻秦營的南側!”

    “諾!”

    片刻之後,便有無數韓軍士卒高舉火把,從聯軍大營的方向而來,直奔秦軍營寨的南側。

    而此時在秦營的北側,齊將田觸隱隱看到一條‘火蛇’從他們聯軍營寨的方向直奔此地秦營,立刻便意識到韓軍已經出動,遂對左右心腹說道:“派人告知樂毅司馬,韓軍已動,我將按照既定策略移軍秦營的西側,叫他小心秦軍強行向北突圍。”

    說著,他看了幾眼四周,壓低聲音對那名心腹說道:“告訴樂毅,在此地圍殺白起、司馬錯等秦軍良將,于魏韓有利而于我齊燕兩國無益,蒙仲的策略已足以奪下陰晉,我等沒有必要為魏韓兩國剷除像白起、司馬錯那樣的秦之良將,若待會秦軍果真從北突圍,叫樂毅不必拼死阻擊。”

    心腹點點頭,立刻抱拳而去。

    儘管田觸此時仍有自己的私心,但在大局上,他還是遵從蒙仲的策略,悄然抽兵,轉而攻打秦營的西營。

    至此,秦軍東營有竇興、魏青率領的魏軍,北營有樂毅率領的燕軍,西營有田觸率領的齊軍,南營有暴鳶率領的韓軍,魏、韓、齊、燕四軍兵力,幾乎將秦營團團包圍。

    唯獨奉陽君李兌率領趙軍步卒埋伏在秦營與陰晉城的途中,防止蒙仲判斷失誤,華陽君羋戎率軍支援白起、司馬錯。

    魏、韓、齊、燕四軍兵力合力攻打秦營,自然給白起麾下的軍隊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頃刻間,一個個噩耗接連送到白起與司馬錯面前。

    “報!南營遭到敵軍攻擊,所屬軍隊暫時不明!”

    “報!西營遭到敵軍攻擊,所屬軍隊暫時不明!”

    “報!北營外的敵軍突然加強攻勢,仲胥將軍懇請派遣援兵!”

    “報!東營即將失守,晉鄺、童陽兩位將軍急求援兵!”

    聽著這一個個不利的戰報送至自己面前,縱使是白起,此時亦是驚得腦門滲汗。

    怎麼回事?蒙仲那廝不是佯攻我營、實取陰晉麼?怎麼感覺聯軍猛攻的方向卻是我這座軍營?

    驚疑不定的白起,立刻派人去各營確認敵軍的數量,直到他得知各營外的敵軍如蝗群般源源不斷時,他這才意識自己被蒙仲給耍了。

    “中計了!”

    他對同樣驚疑不定的司馬錯說道:“該死的,我等皆以為蒙仲佯攻我營、實取陰晉,可這廝偏偏反其道而行,他猜到我等必然會對陰晉加以防範,索性不取陰晉而偷襲我軍,試圖一舉將我軍擊潰,然後再攻打陰晉……”

    司馬錯聞言沉聲說道:“若如此,必須儘快突圍!”

    不得不說,在意識到對面聯軍的意圖後,白起與司馬錯根本不敢死守營寨。

    雖然說他們這座營寨有著將近九萬軍隊的兵力,可問題是對面的聯軍人數更多啊天曉得那二十幾萬聯軍今夜是不是傾巢而動?

    更尷尬的是,此前白起判斷失誤,誤以為聯軍佯攻他營寨是想引誘華陽君羋戎出兵救援,以便在途中伏擊後者,因此白起早早得派人前往陰晉報訊,告訴羋戎所謂的真相並阻止羋戎帶兵救援。

    這下好了,羋戎鐵定不會率軍來援了,這邊九萬軍隊,如何擋得住二十幾萬聯軍?

    唯有突圍,強行突圍,撤至陰晉城外,與華陽君羋戎合兵一處,以免聯軍順勢奪取陰晉。

    “傳令下去,全軍分散,各自向北突圍,盡可能保全兵力!”

    權衡片刻後,白起果斷地下達了強行突圍的命令。

    然而就當白起乘坐戰車即將向北突圍時,他忽然心中一愣,隱隱感覺有點不對勁。

    他必須得承認,今夜蒙仲夜襲他軍營耍了一個花招,這個花招耍得非常高明,就連他也中計了,害得麾下他九萬秦軍說不定要損失一半左右。

    但仔細想想,蒙仲這招計策雖說聰明,但解決聯軍的問題了麼?

    事實上並沒有!

    儘管他判斷失誤,但他阻止了華陽君羋戎出兵救援,其實也有好處,比如確保了陰晉不會被聯軍順勢奪取。

    待等他率領殘兵與羋戎匯合,到時候陰晉城的守兵數量會更多。

    試問,那蒙仲如何在入冬之前,在短短兩個月之內,攻陷一座至少有七八萬秦軍死守的城池?

    按常理來說,如此短的時間內是不可能攻陷的。

    那麼,蒙仲這樣做的意義何在?難道就僅僅只是為了殺死他三四萬秦軍?

    要知道,一旦這場仗拖到冬季,到時候聯軍的兵力損失,可遠遠不止三四萬!

    ……不太對勁,蒙仲反過來拿陰晉算計我,這等同於他已放棄偷襲陰晉,可強攻陰晉,縱使他有二十余萬聯軍也未必辦得到……難道他已放棄奪取陰晉?不對!想要解決聯軍缺糧的問題,就必須奪取陰晉,蒙仲絕對不會貪小失大,為了算計我而放棄偷襲陰晉,他命聯軍圍攻我營,肯定有什麼別的深意!比如,為了混淆視聽……唔,蒙仲經常會用大股軍隊給一支小股精銳打掩護……

    想著想著,白起忽然心中一動,轉頭看向看向南側,繼而將目光徐徐轉向西南方向。

    在遙視著西南方向的夜幕大約數息後,白起的臉上逐漸泛起了駭然之色。

    “壞了……”

    喃喃自語了一句後,立於戰車上的白起會揮舞手臂,焦急地大聲喊道:“全軍聽命,所有人向西南方向突圍,退守鄭縣!重複一遍!全軍向西南方向突圍,退守鄭縣!”

    “……”

    附近的秦卒士卒們面面相覷,不明白方才下令向北突圍的白起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並且,表現地如此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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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發表於 2019-12-2 00:20:15 |只看該作者
第409章:突圍與阻截

    “……樂司馬,觸子並在下傳話給您:倘若在此地圍殺白起、司馬錯等秦軍良將,于魏韓有利而于我齊燕兩國無益,郾城君地計策已足以奪下陰晉,我齊燕兩國何必要為魏韓兩國剷除像白起、司馬錯那樣的秦之良將?”

    在秦營外北側地燕軍本陣,在燕軍統帥樂毅面前,田觸派來的心腹低聲轉達著田觸地原話。

    聽完這人的話,樂毅淡淡說道:“我知曉了,你退下吧。”

    “諾!”來人抱拳而退。

    瞥了一眼田觸心腹離去地背影,樂毅微微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其實田觸的主張確實是正確的,作為匡章栽培地齊國驍將,田觸非但善於帶兵,而且具有政治眼光,懂得從戰略層次去思考一場戰爭,而不是單純地拘泥于一時的勝敗。

    美中不足的是,這個人……怎麼說呢,過於小家子氣。

    比如當前,在他五國聯軍為奪取陰晉、解除糧草窘迫隱患而齊心合力時,這田觸也不忘權衡利弊,偷偷給魏韓兩國製造一些日後的麻煩。

    可事實上,蒙仲根本不在意秦將白起、司馬錯等人在這場仗是死是活——這一點,樂毅從蒙仲安排駐軍包圍秦營的分佈情況就能看出。

    從駐軍圍攻秦營的分佈情況,樂毅便知道蒙仲不希望白起向東或者向南突圍,因此他命最信任地魏韓兩國分別進攻秦營地東營與南營,就是為了確保能堵死白起向這兩個方向突圍。

    為何?

    其實道理很簡單。

    白起向東突圍,很有可能會採取魚死網破的戰術,想辦法摧毀他聯軍大營,不惜任何代價燒毀聯軍現如今僅有的地糧草,一旦白起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雖然他麾下的軍隊必然會在聯軍的地圍攻下全軍覆沒,但他聯軍說不定也會給他陪葬。

    用數萬秦軍換聯軍僅有地糧草,這看上去似乎很虧,可別忘了,陰晉還有華陽君羋戎的軍隊,在全軍缺糧的情況下,縱使二十幾萬聯軍,怕是也難以對羋戎的軍隊造成什麼威脅。

    這,便是蒙仲要提防的。

    至於防止白起向南突圍,那就更簡單了,無非就是不希望白起‘碰巧’撞見他聯軍正在偷偷摸摸地奪取鄭縣而已。

    換而言之,只要白起不向東、向南突圍,蒙仲根本不在乎他往哪突圍。

    且至今為止,樂毅也未收到蒙仲傳來命令,勒令他們拼死堵殺白起,這說明什麼?這不就說明蒙仲有意將白起往陰晉方向驅趕麼?

    說白了,蒙仲本身就希望白起向北突圍,甚至於,也從未指望過他齊燕兩軍能截殺白起,而這邊田觸卻還錙銖必較地計算彼此的得失,有意偷偷把白起、司馬錯等秦將放跑,高下立判。

    “完全被看穿了呢……”

    樂毅帶著幾分自嘲笑了笑。

    此時,遠處秦營方向傳來了他燕軍士卒的喊聲。

    “擋住!擋住!”

    “攻進去!”

    “該死的,秦軍的反擊越來越兇猛了……”

    『幾乎攻不進去……麼?』

    皺著眉頭,樂毅死死盯著遠處的無數火把,判斷著敵我雙方地交戰情況。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這次夜襲,樂毅並沒有放水的意思,因為他希望通過秦軍來檢驗麾下的軍隊。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一個多月前,在那次佯渡門水的夜襲中,他麾下的燕軍被秦軍打得非常慘,兵力損失情況幾乎是魏軍的三四倍。

    說實話,當日佯渡門水的那次夜襲,主要目的是為了掩護蒙虎、華虎二人率方城騎兵偷偷溜過秦軍地底盤,勝敗其實並不重要,但當晚燕軍的損失情況,還是讓樂毅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

    燕軍,當真有這麼弱麼?

    是的,就算是擔任燕國大司馬的地樂毅,也必須得承認這個不爭的事實:燕國軍隊在武器裝備與作戰能力上,幾乎快成為中原諸國墊底地存在了,可能連齊國都不見得能打得過。

    其中原因就在於,燕國當年在子之之亂後險些滅國,國內打造軍工兵器地工坊設施幾乎都被齊軍摧毀,雖然樂毅在擔任燕國大司馬後加強訓練軍隊,但這些訓練出地燕軍,與魏、趙、韓三國的精銳相比,始終還是差上許多,更別說與秦國的軍隊相比——秦國軍隊,那可是只比魏武卒稍稍遜色的軍隊。

    一支強大而堅韌的軍隊,勢必需要用鮮血去澆灌,比如魏國的河東軍,這支軍隊當年在伊闕之戰時險些全軍覆沒,縱使有蒙仲力挽狂瀾,也付出了半數的犧牲,最終,十萬河東軍只有四萬餘活著返回河東郡。

    雖然聽上去很淒慘,但事實證明,魏軍中那些在伊闕之戰中活下來的老卒,無論是氣勢、膽魄,還是在作戰能力方面,皆比以往更強幾分,這不,據樂毅的關注,此刻圍著秦營攻打四支軍隊,就屬竇興、魏青二人率領的河東魏軍攻勢最猛,早已攻陷了秦營東營地營門,攻入了營內,秦軍被打地節節敗退。

    可其餘三個方向呢?

    單單就這邊來說,他燕軍連秦營地北營門都攻不進去。

    這或許就是所經歷戰事的多寡產生的差距,雖然他燕國的軍隊也是訓練有素,但跟秦軍、跟魏軍相比,多少還是欠缺戰場的磨礪,這讓樂毅打起了將秦軍作為磨刀石的主意——反正秦軍急著要突圍,勢必不敢戀戰,這正是他燕國士卒增長戰場經驗地最佳時機。

    樂毅正想著呢,忽然有士卒前來稟報:“大司馬,秦軍正在集結軍隊,亦似準備向我方突圍!”

    “唔。”樂毅好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微皺著眉頭思考應對的策略。

    這一刻,蒙仲的態度也好、田觸的囑咐也罷,樂毅皆拋之腦後,他心中所想,只是想拿這支秦軍練練兵,磨礪一下麾下的士卒。

    『先擋一陣子看看,假如損失過大……就只能放過去了。』

    樂毅暗暗想著,立刻發出命令。

    但奇怪的是,他這邊發下了命令,可秦軍似乎並沒有立刻從北營突圍的意思,甚至於,遠處北營那邊傳來地喊殺聲,反而比起方才小了幾分。

    而此時,在北營外督戰的燕將則這樣大喊著:“全軍注意!全軍注意!秦軍準備從我軍方向突圍,務必擋住他們!重複一遍,秦軍正準備從我軍方向……誒?秦軍退回去了?”

    秦軍退回去了?

    是的!秦軍退回去了!

    前一刻還聚集在北營內,準備隨時向北突圍的秦軍士卒們,忽然不知為何朝著營內深處湧入,仿佛已放棄向北突圍。

    怎麼回事?

    看到這一幕,在前方督戰的燕將立刻派人將這個情況稟報于樂毅。

    而得知這個情況後,樂毅亦是驚疑不定。

    他還打算利用這支秦軍鍛煉一下麾下的燕軍呢……好吧,這不是最重要的事,關鍵在於秦軍為何忽然放棄向北突圍?難道他們不想突圍至陰晉了麼?

    『……』

    死死盯著遠處,樂毅皺起眉頭,感覺情況有點不太對。

    今夜的夜襲打到現在,秦軍不可能不知其營外四個方向的敵軍究竟是誰,自然也能憑此判斷出每個方向的阻力——東邊魏軍最強,其次南邊韓軍,再次西邊齊軍,最後是他北邊地燕軍。

    是的,最弱的燕軍,恰巧就在北側,在秦軍向陰晉突圍的方向。

    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軍有什麼理由不從北側突圍?

    除非……秦軍意識到了!

    “難道看穿了麼?那個白起……”

    在從旁士卒所舉火把的照拂下,樂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豔。

    要知道,今晚蒙仲的一系列策略,在他看來也是非常巧妙,倘若他置身其中,處在白起那個位置,他並無把握能看穿蒙仲的策略。

    可那白起……似乎猜到了。

    『不愧是互為宿敵……麼?哼。』

    暗自輕哼一聲,樂毅果斷下令道:“狡猾的秦軍必然是試圖向南突圍,傳令下去,加緊進攻,包夾秦軍!”

    “諾!”

    正如樂毅所判斷的那般,原本聚集于北營,準備向北突圍的秦軍,在白起的命令下,統統調往了南營,朝著南營外的韓軍發動了兇猛的攻勢,竭力想要撕裂韓軍的陣型。

    眾韓軍士卒雖奮力阻擋,但仍難免被秦軍逐步壓制,得知這個戰況,暴鳶氣地在戰車上連連跺腳。

    記得在攻打南營之前,暴鳶信誓旦旦地向蒙仲保證他絕不會讓秦軍有機會向南突圍,但現如今,似乎秦軍真的快突破他韓軍地阻截了。

    『怎麼會這樣?!那白起為何不向北突圍?難道他察覺到了麼?該死!』

    連聲暗罵聲,暴鳶急切地問道:“派去郾城君那邊的人回來了麼?”

    “還未!”左右近衛搖頭說道。

    聽到這令人沮喪的消息,暴鳶咬了咬牙,大聲喊道:“告訴韓足,告訴前面每一名司馬,必須給我擋住秦軍!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擋住!”

    “諾!”

    而與此同時,亦有秦軍士卒來到白起、司馬錯二人面前稟報:“啟稟國尉、老將軍,南營外的韓軍阻勢強勁,童陽、孟軼兩位將軍幾次強攻皆被對方擊退!”

    “繼續!”

    白起沉著臉下令道:“迄今為止,李兌的趙軍、與蒙仲的方城軍還未露面,我猜,李兌的趙軍應該在北面,而方城軍則在蒙仲身邊還未調動,若耽擱久了,蒙仲必然派方城軍支援韓軍,到時候我軍想向南突圍,就更加困難了!……無論如何,都要趕在方城軍支援韓軍前,突破韓軍的阻擋!”

    “諾!”傳令兵應聲而去。

    此時,司馬錯捋著鬍鬚看著南營外的方向,沉聲問白起道:“國尉,方才你說,那蒙仲發兵圍攻我軍軍營只是幌子,或只是為了掩飾其攻取鄭縣的意圖?”

    “唔。”白起點了點頭,說道:“蒙仲此人,素來狡猾,他知道我等已打定主意死守陰晉,索性就棄陰晉不取,奪取鄭縣,繼而威脅咸陽,逼我等放棄守衛陰晉而馳援咸陽……如此一來,他無需強攻陰晉,就能得到那座城池,解決聯軍目前缺糧的燃眉之急。……雖然身處敵我,但蒙仲這份心機,縱使作為敵人,我亦是不得不嘆服。”

    司馬錯聞言看了一眼白起,惆悵說道:“倘若不幸料中,那就……糟糕了。”

    此時此刻,這位老將是滿臉的擔憂與慚愧。

    擔憂,自然是為咸陽擔憂,畢竟咸陽並無城牆,一旦被偷襲咸陽的魏軍渡過渭水,那一切就全完了,縱使衛戎咸陽的守軍最終能夠擊退偷襲的魏軍,但也無法避免咸陽的建築、農田,被魏軍摧毀殆盡。

    不幸中的萬幸,咸陽宮、甘泉宮因為有城牆保護,魏軍未必能在短時內內攻破,但咸陽本身作為他秦國的都城,若被一支魏軍攻入,到處殺人放火,這後果……簡直不敢設想。

    而慚愧的是,似蒙仲這般陰險的策略,他這個戎馬一生的老將竟未能在第一時間看穿,方才若非白起及時察覺到了蒙仲的意圖,阻止全軍向北突圍,而改為向南突圍,一切就全完了。

    想想也知道,一旦他們選擇向北突圍,聯軍無疑會順勢佔據這座城池,切斷陰晉與鄭縣的通道,然後分兵向西威脅咸陽,到那時,縱使他們這支秦軍能撤退至陰晉,能與華陽君羋戎的軍隊匯合,也趕不及支援咸陽啊。

    『後生可畏啊……』

    暗自歎了口氣,司馬錯心中有些苦澀。

    他越來越感覺到,作為戎馬一生的老將,他漸漸已經跟不上蒙仲、白起這些年輕人。

    長長吐了口氣,他鄭重其事地對白起說道:“國尉,請務必阻止那蒙仲!”

    聽到司馬錯那仿佛託付後事般的語氣,白起微微一愣,旋即點點頭說道:“我……盡力而為。”

    他不敢把話說滿,不是怕承擔責任,而是怕趕不及。

    想想也知道,倘若那蒙仲果真打算奪取鄭縣的主意,那麼在韓軍發動攻勢地那會兒,負責此事地奇兵就已經前赴鄭縣了。

    而他這邊,卻還被韓軍死死拖著,這怎麼來得及?

    此前,因為有這座軍營擋著聯軍,且聯軍的關注點一直在晉陰那邊,他們並未太關注鄭縣,以至於只在鄭縣駐守了五千士卒。

    五千士卒少麼?

    不少了,一般情況下防守一座城池綽綽有餘,縱使聯軍發動偷襲,也足以支撐到他或者華陽君羋戎派援軍過去。

    但倘若是面對蒙仲蓄謀已久地偷襲,區區五千秦卒……白起實在不敢保證這五千秦卒能守住鄭縣。

    “報!”

    一聲急報,打斷了白起的思緒。

    他抬起頭來,便瞧見有一名士卒喘著粗氣抱拳並報導:“就在方才,有哨塔上的士卒看到營外遠處有一支軍隊高舉火把火速向南側而去……”

    『可惡!反應這麼快麼?』

    白起恨恨地攥了攥拳頭。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支軍隊必然是正火速馳援韓軍而去地方城軍。

    而這,也再次證明了白起的猜測:蒙仲試圖偷襲鄭縣,是故不希望他向南突圍!

    若不是這樣,蒙仲有什麼理由派方城軍來阻止他?

    他蒙仲不是要奪取陰晉麼?

    既然如此,他白起向陰晉的反方向突圍,不是更符合那蒙仲的心意,使蒙仲更有把握奪取陰晉麼?

    由此可見,蒙仲目前根本沒想著強攻陰晉,因此無所謂他白起是否向陰晉方向突圍,那混蛋真正的目標,是鄭縣!

    “來不及了……”

    咬咬牙,白起急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命南營的士卒將營柵推到,全軍立刻向南突圍,突破韓軍封鎖,退至鄭縣!……另外,西側的齊軍阻擋薄弱,也可以向西突圍,待殺出營外後再向南突圍!”

    “諾!”

    一聲令下,營內的秦軍們立刻行動起來,有的將軍帶領士卒向西側的齊軍發動反擊,試圖擊退齊軍,繼而向南突圍;而大多的秦卒,則按照白起的命令,將營寨南側地營柵推倒,踏著這些柵欄殺出營去。

    這使得韓軍面對的壓力更大了。

    本來,韓軍堵著秦營南側的幾個營門,只要堵住這些門戶就能讓營內的秦卒出不來,可現如今,秦軍將營柵推倒,頓時就有不計其數的秦卒殺了出來,仿佛浪潮一般。

    “擋不住了!擋不住了!秦軍殺出來了!”

    “擋住!擋住!”

    一時間,韓軍陣列大亂,畢竟是在晚上,縱使雙方士卒都舉著火把,可見度也不高,一旦看到秦軍如潮水般湧出來,不少韓卒頓時就懵了。

    好在這會兒,秦軍也無心戀戰,在白起的命令與催促下,數萬秦軍並未與韓軍糾纏,強行向南突破。

    一時間,不計其數的秦軍闖入韓軍的陣列,眾韓卒想要阻擋卻又怕誤傷同澤,一猶豫的工夫,就被秦軍闖了過去。

    好在這會兒,率領方城軍火速趕來支援的樂進,已利用韓軍拼死爭取的時間,在韓軍的陣列後又構築了一道防線,以至於秦軍雖然突破了韓軍的陣列,但卻被方城軍擋了下來。

    此時,竇興、魏青、樂毅、田觸等將領亦已接到了蒙仲的命令,率領著各自麾下的魏軍、燕軍、齊軍,紛紛從後面殺了上來,對白起軍發動四面圍殺。

    而與此同時,蒙虎、華虎二人已率領方城騎兵來到了鄭縣一帶,遠遠地窺視著這座一片寂靜安詳的城池。

    “啪。”

    晉鄙從蒙虎身後的馬背上跳了下來,拍拍蒙虎的腰際笑著說道:“謝了,兄弟,好好歇息一下,接下來看我們的……”

    蒙虎嘿嘿壞笑了幾聲,饒有興致地看到一名名河東武卒從方城騎兵的背後跳到地上,一個個面色難看地揉著肚子,甚至於,還有人趴在地上無聲地嘔吐。

    期間,隱約可以看到幾輛運糧的馬車,上面堆著一些攻城長梯。

    數量並不多,但用來攻取一座毫無防備地城池,這就足夠攻入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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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0:20:28 |只看該作者
第410章:突圍與阻截(二)

    轉眼,寅時已至,然而本該是漆黑一片的夜空下,卻被無數支火把所照亮,從遠處觀瞧,仿佛火點的海潮。

    在距離戰場約三裡外的一處土坡上,蒙仲騎著戰馬立於坡上,時刻關注著前方的戰場,關注著遠處那支秦軍突圍的狀況。

    大半個時辰前,他已派人將事情的嚴重性轉告了五國軍隊的幾位統帥——尤其是田觸。

    齊燕兩軍並不會拼了命阻截秦軍,這種事蒙仲早就心知肚明,因此當他把齊燕兩軍安排去攻打秦營的西營與北營時,就沒指望這兩支軍隊能擋住白起,使白起無法成功突圍至陰晉。

    甚至於,他還有心利用齊燕兩軍的“放水”,誘使白起向北、或向西轉向北突圍,反正只要他聯軍拿下鄭縣,一切就塵埃落定,他不怕白起再耍什麼花樣。

    可沒想到的是,白起的反應非常快,這傢伙不知怎麼就意識到了鄭縣、或咸陽的問題,從大半個時辰前就拼了命地往南突圍。

    倘若說白起向北突圍,蒙仲倒還可以任由其離去,但白起向南突圍,這事蒙仲就不允許了。

    畢竟迄今為止,蒙虎、華虎等人還未送來成功攻陷鄭縣的好消息,退一步說,哪怕蒙虎等人此刻已攻陷鄭縣,蒙仲亦要防止白起率領大軍收復鄭縣。

    基於這一點,蒙仲派人將當前的情況告訴了田觸、樂毅、李兌等人。

    不得不說,縱使是私心最重的田觸,也絕非是那種不顧大局的蠢貨,當他得知白起向南突圍時,他也不敢再有什麼對秦軍放水的心思,主動就聯合了樂毅的燕軍,從側翼包抄秦軍,為暴鳶率領的韓軍以及樂進率領的方城軍分擔壓力。

    也難怪,畢竟能否攻佔鄭縣,意味著他聯軍能否奪取陰晉,而能否奪取陰晉,直接關係到他二十幾萬聯軍的生死存亡,在這個前提下,縱使是田觸也不敢再搞什麼小動作。

    正所謂此消彼長,當聯軍上下為了某個目的而真正聯合起來時,人數處於絕對劣勢的秦軍,難免就落入了下風。

    整整半個時辰,面對著聯軍的前堵後追、四面圍攻,白起麾下數萬秦軍硬是沒辦法突破韓軍與方城軍構築的防線,非但數十次的突圍嘗試皆被擊退,反而落入了聯軍的包圍。

    看到這一幕,蒙仲微微搖了搖頭,他忽然想到了當年的伊闕之戰。

    那年的白起,意氣風發,以八萬秦軍夜襲公孫喜十八萬魏軍,在一夜之間擊破魏韓二十幾萬軍隊,而今時今日,白起率領數量相近的軍隊,卻被同樣與上回魏韓聯軍兵力相似的二十幾萬聯軍團團包圍。

    『這算是給公孫喜報仇了麼?』

    蒙仲百無聊賴地想道。

    不過說實話,他對那個自負、傲慢的公孫喜並沒有什麼好感,畢竟那會兒公孫喜聽了田文的教唆一直在變相打壓他,唯一讓蒙仲對公孫喜改觀的,便是公孫喜寧死不屈,縱使被俘也絕不向秦國、向白起低頭的骨氣。

    “還不放棄麼?再不放棄,你說不定就要步上公孫喜的後塵了……”

    目視著遠處人聲嘈雜的戰場,蒙仲喃喃說道。

    是的,一旦白起被聯軍所俘,必死無疑,因為他跟一般的秦將不同,比如司馬錯,這等老將縱使不幸被聯軍所俘虜,各國——主要是三晉,也會留著司馬錯與秦國談條件。

    但唯獨白起,只要被魏軍抓獲,尤其是被河東武卒抓獲,那就必死無疑!

    公孫喜固然有諸多缺點,但作為魏將、作為河東守,公孫喜無疑是稱職的,當年白起違背各國戰爭那不成文的默契,殺害了被俘虜的公孫喜,那麼,河東軍就絕對不會饒過白起。

    到時候別說蒙仲出面,就算是魏王遫出面,怕是也無法扭轉河東魏軍的憤怒。

    白起如果聰明的話,這會兒就應該放棄了,放棄向南突圍,選擇向西、向北突圍,倘若白起肯放棄,蒙仲可以放白起離去——倒不是他徇私,實在是彼此的傷亡太大了。

    這不,只是短短大半個時辰,而且還是在夜裡,然而迄今為止,他麾下的方城軍已出現了接近四千人的傷亡,韓軍更慘,由於韓軍直面秦軍的突圍,傷亡人數怕是已超過方城軍的兩倍。

    其餘趙齊燕三軍,傷亡人數全部加起來都沒有魏韓兩軍嚴重。

    沉重的傷亡,讓蒙仲皺緊了眉頭,但沒有辦法,此刻他必須咬牙撐著,無論他魏韓兩軍付出多麼沉重的傷亡,都不能叫白起成功突圍,否則,很有可能壞了大計。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中暗暗祈禱白起及時“幡然醒悟”,停止這種無畏的互相消耗,老老實實向北突圍。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卻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喊聲。

    “秦軍突圍了!秦軍突圍了!”

    “擋住他們!擋住!”

    原來,歇了一口氣的秦軍再次發起了衝鋒。

    『嘁!』

    蒙仲暗自撇了撇嘴。

    但事到如今,他也再沒有什麼好辦法。

    既然那數萬秦軍拼了命地想要突圍,他魏韓兩軍就只能拼了命地阻擊,看看誰的命更硬,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堅守吧,守到天亮,秦軍應該就會放棄了……”

    蒙仲只能用這樣的話去安慰魏韓兩軍的兵將們。

    不過,相比較蒙仲此刻的無奈,白起的情緒,則起伏更大。

    他一次次地下達突圍的命令,卻又一次次眼睜睜看著麾下的軍隊被魏韓兩軍拼死擋回來,再加上側翼、背後還有齊燕兩軍的不斷進攻,說實話,腹背受敵這個詞都不足以形容此刻他秦軍所處的境地。

    “國尉、國尉。”

    有從前線退下來的秦將鄭因來到白起與司馬錯面前,沮喪地說道:“前面的韓軍與方城軍反擊猛烈,實在是難以突圍……”

    白起聞言大怒,怒聲罵道:“韓軍與方城軍,合計不過六七萬,我軍拋開抵擋齊燕兩軍的斷後軍隊,此地亦有六七萬軍隊,何以竟不能殺穿過去?!”

    說罷,他抬手指向前方,沉聲喝道:“我不想聽任何藉口,我的命令從始至終就只有一條,殺出去!不惜一切代價!”

    “可是我軍的傷亡……”

    “你難道聽不見我的話麼?我說,不惜一切代價!”白起怒視著鄭因。

    他發誓,若非這鄭因是司馬錯原先麾下的將領,他早就下令將這廝砍了祭旗了。

    此時,司馬錯亦沉著臉呵斥道:“鄭因,聽從國尉的命令!”

    “是……”

    鄭因咬咬牙,轉身離去。

    看著鄭因離去的背影,司馬錯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轉頭對白起解釋道:“鄭因,是老夫帳下的老人了,絕非是貪生怕死之徒……多半是損失太大了。”

    白起微微點了點頭。

    他知道的,因為從方才起,便源源不斷地有士卒前來稟報,說這個將軍帶的兵被打潰了,那個將軍帶的兵被打潰了,比如將軍晉鄺的部下,五千人將烏榮,僅僅只是兩輪進攻與反擊,烏榮麾下的五千軍隊就被打潰了,就連烏榮本人也是身負重傷。

    但沒辦法,值此關鍵時刻,他不能退。

    他沉聲對司馬錯說道:“損失慘重的,又何止是我軍?對面的韓軍與方城軍,他們的損失慘重並不會比我方少些,但蒙仲還是不斷加強阻擊的力度。……事到如今,看的就是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刻!”

    聽到白起的話,司馬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旋即又說道:“但……”

    說到這裡,他的話音戛然而止,旋即搖了搖頭:“不,沒什麼。”

    他其實是想提醒白起,相比較韓軍與方城軍,他秦軍的處境更加惡劣,畢竟他們此刻除了面前的韓軍與方城軍外,左側、右側、後方還同時遭受著齊軍、河東魏軍、燕軍這三支軍隊的進攻,四面被圍的處境,讓他秦軍的士卒們逐漸對這場仗的勝負感到悲觀,從而士氣也逐漸低迷——這正是他們多次突圍卻仍被韓軍與方城軍拼死擋回來的最關鍵原因。

    但想了想,司馬錯還是將這份提醒又咽回了肚中。

    原因很簡單,一來他能想到的,白起也能想到,只不過沒有提罷了;二來,這件事縱使說破,又能對眼前的戰況起到什麼正面作用呢?

    想來想去,能做的也無非就是像白起這樣,不斷地發起突圍,寄希望于能攻破韓軍與方城軍的承受能力,強行殺出去。

    終於,韓軍的傷亡數字超過了暴鳶的承受範圍。

    若非換做在以往,這會兒他怕是早就退縮了,但這次他沒辦法,誰讓他此前信誓旦旦地在蒙仲面前保證一定能夠阻擋秦軍向南突圍呢?

    更何況,與他韓軍並肩作戰的方城軍,傷亡數字也十分慘烈,若是他韓軍這會兒敢撤,留下方城軍獨自面對秦軍,他知道蒙仲絕對會跟他翻臉。

    咬咬牙,他將指揮權交給部將韓足,自己則駕馭著戰車,前往蒙仲所在的位置。

    此時已臨近卯時,天色已濛濛亮,遠遠地,暴鳶便看到蒙仲騎著戰馬立於一處土坡之上,正是之前他們分手的地方。

    換而言之,在一兩個時辰的時間裡,蒙仲一直在這邊關注著前方的戰場。

    “老弟,老弟。”

    一邊喊著,暴鳶一邊駕馭著戰車來到了蒙仲的身側。

    只見他看了看蒙仲身側的那幾名近衛,壓低聲音對蒙仲說道:“老弟,我軍實在是撐不住了,初步估算,我軍傷亡、逃逸的人數不下於兩萬人,再這樣下去,愚兄手下這支軍隊恐怕就要崩潰了……”

    “……”

    蒙仲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心中思考著對策。

    其實,他心中也在猶豫,猶豫是否應該改變策略,畢竟從樂進、於應送來的訊息,他方城軍的損失也很慘重,幾乎人人負傷,初步估算,陣亡人數高達四千多人。

    而這次他帶來方城軍總共才多少人?

    一萬六千人而已!

    僅僅只是兩個時辰的廝殺,就犧牲了四分之一的方城軍,別說損失更為慘重的韓軍撐不住了,事實上就連他方城軍,此刻也處於崩潰的邊緣,只不過從整個戰況來看,他聯軍明顯佔據優勢,因此他麾下的方城軍倒還不至於出現潰逃的跡象。

    方城軍,是蒙仲從無到有壯大的軍隊,好比龐涓的河南魏軍,公孫喜的河東魏軍,那是實打實的嫡系軍隊,現如今在短短兩個多時辰裡損失如此慘重,蒙仲亦是心如刀割。

    別說什麼方城軍都是投奔方城的楚人,那都是他葉邑人,還記得當年他宋國攻打滕國失利,許多蒙邑子弟戰死,蒙仲曾親眼看到、親眼聽到當時的蒙邑哭聲一片。

    而這次,一下子四千余方城士卒戰死,可想而知日後當他率軍返回封邑時,葉邑會是怎樣一副淒涼的景象。

    但……

    但不能退縮啊!

    天曉得他一旦退縮,被白起麾下的秦軍突圍而出,會對鄭縣造成怎樣的影響。

    萬一蒙虎、華虎那邊進展不順利,此時還未攻陷鄭縣,那豈不是白白犧牲了那麼多的士卒?

    “撐著!”

    眼中閃過幾絲決然之色,蒙仲沉聲說道:“此時退縮,叫白起突圍至鄭縣,先前的士卒們豈不是都白白犧牲了?若暴帥麾下的軍隊瀕臨崩潰,可以暫時後撤些許,重整軍勢,我給你一刻時的工夫,期間,我會讓方城軍獨立抵擋一陣……”

    聽著蒙仲那不容反駁的語氣,看著他那繃緊的面色,暴鳶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知道蒙仲是對的,只是,只是他韓軍的傷亡實在太大了。

    “我、我再去抵擋一陣。”

    咬了咬牙,暴鳶便駕馭著戰車準備離開。

    而就在這時,忽然蒙仲身邊有近衛指著南側方向說道:“郾城君,有一隊騎兵向這邊靠近,似乎是我方城的騎兵。”

    “唔?”

    蒙仲立即轉頭,眼眸中浮現繼續期待。

    就連原本面色糾結準備離去的暴鳶,聽到這話也是精神一振。

    只見在他們幾人的注視下,那隊騎兵快速向這邊而來,仔細一瞧,果然是方城騎兵。

    『難道……』

    蒙仲與暴鳶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悅之色,但卻不敢開口,生怕一開口影響到那個喜訊。

    約十幾息過後,那一隊騎兵來到了蒙仲這邊,為首的將官翻身下馬,朝著蒙仲抱拳笑道:“郾君,總算是找到您了……”

    說著,待蒙仲沉住氣微微點了點頭後,這名騎兵將官收斂臉上笑容,正色說道:“郾君,奉華虎司馬之名,在下特來向您覆命,丑時二刻前後,我等已如期攻陷鄭縣……”

    『總算是等到這個好消息了。』

    暗自松了口氣,蒙仲微笑著點點頭,旋即,待他與暴鳶對視一眼後,當即下令道:“來人,立刻派人通知竇興、魏青、樂進三人,不必再死賭秦軍了,放他們過去,期間趁機掩殺,盡可能地殺死更多的秦軍……另外,記得傳令各軍,鄭縣已被我軍攻破,這場仗,是我五國聯軍勝利了!”

    “諾!”左右立刻傳令而去。

    同時離去的,還有跟蒙仲一樣如釋重負的暴鳶,他也急著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麾下的韓軍,借此鼓勵士氣。

    此時,蒙仲這才轉頭看向那名有些發愣的騎兵將官,微笑著問道:“攻破鄭縣後,華虎他們做了什麼?”

    “啊?哦。”那名將官立刻反應過來,抱拳稟報道:“回稟郾君,攻陷鄭縣後,幾位司馬便封鎖了城內的糧倉,並驅逐了城內的秦人,對了,華虎司馬還讓在下告訴郾君,他會立刻著手加固防禦之事,但那邊兵力不多,一旦秦軍反撲很難守住,希望郾君儘快帶兵前去。”

    “嗯。”見華虎已妥善地做好了他囑咐的那些事,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是的,驅逐鄭縣的秦人,是蒙仲給華虎下達的命令,雖然有點對不住鄭縣的秦人,但沒辦法,只有驅逐了鄭縣城內的秦人,他聯軍才能鄭縣度過這個冬季——前提是秦國不肯立刻交出陰晉,準備死撐到冬季。

    至於讓一群鄭縣的難民提前給咸陽報個信,讓秦王心中有個數,順便再消耗一些咸陽的糧食,這倒反而是其次了。

    此時,遠處的魏韓兩軍中,亦響起了士卒們的歡呼聲。

    “勝利了!”

    “我軍勝利了!”

    “我軍已打下鄭縣!萬歲!萬歲!”

    說實話,魏韓兩軍中九成九的士卒們,根本不知道鄭縣是什麼地方,也不清楚他們在這裡圍殺秦軍,跟攻陷鄭縣有什麼關係?但既然各自的將領們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告訴他們這場仗已經取得勝利,他們也不在乎其他的。

    一時間,魏韓兩軍中歡呼聲不斷,此前因損失慘重而逐漸低迷的士氣,立刻又有所回升。

    與之相反的,則是秦軍。

    尤其是秦軍的將軍們,比如晉鄺、仲胥、童陽、鄭因等人。

    一般的秦卒,未必清楚這場戰爭背後的真相,但晉鄺等秦軍的將軍們卻是清楚的,當他們看到、聽到無數魏韓士卒振臂歡呼,高呼鄭縣已經被其五國聯軍所攻陷時,這些位秦軍將領如喪考妣,一個個在周圍秦卒們不解、困惑的目光中,垂下了手中的兵器。

    鄭縣已被攻陷……

    完了,全完了……

    他們甚至可以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秦國的劫難!大劫難!

    縱使是白起,他在聽到魏韓兩軍的歡呼聲後,亦一度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由衷希望那只是蒙仲故意放出來摧毀他意志的謊言,但當他發現魏韓兩軍有意讓開道路,放他秦軍向南突圍時,他就知道,鄭縣是真的被蒙仲攻破了。

    『一步落後,步步落後啊……』

    白起長長歎了口氣,長時間繃緊精神而導致的疲倦,立刻將他席捲。

    此刻的他,不禁有些無奈。

    因為每一次,他都是輸在只差那麼一絲……

    可就是這一絲,導致的結果卻猶如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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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5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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