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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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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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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0:25:32 |只看該作者
第431章:宋國現狀

    九月初八,宋國彭城,國相惠盎帶著酒肉於城外的軍營慰問軍隊。

    宋國當前的狀況非常不利,經營的數年的郯城防區,就那麼被齊軍輕而易舉地攻破了,就連逼陽亦被齊軍攻破,彭城作為宋國的國都,已然成為了戰場的前線。

    兩個月前,東邊的邳縣淪陷了,旋即齊軍便順勢向西攻打呂邑,平心而論,其實退守呂邑的宋**隊人數並不少,但遺憾的是,這些軍隊都是從郯城那邊撤回來的,士氣全無,這導致齊軍僅僅只是對呂邑發動了三日的攻勢,那座縣城便淪陷了。

    隨後,齊軍便嘗試進攻彭城。

    不可否認,年過六旬的宋王偃確實很勇猛,率領彭城軍死守城池,幾次擊退了齊軍的進攻,迫使齊軍改變了原先的戰術,準備先攻陷彭城周邊的幾個小縣,然後孤立彭城,對彭城施行圍城。

    繼彭城東邊的小縣呂邑後,齊軍兵分三路,一路繼續進攻彭城,牽制彭城的軍;一支繞到彭城的西北方向,攻打留邑;最後一支則繞到彭城的南側,試圖攻打菑丘。

    一旦留邑與菑丘淪陷,彭城無疑就會受到三麵包夾,倘若最後連彭城西側的蕭城都被齊軍佔領,那麼彭城便將徹徹底底地陷入齊軍的包圍,每每想到此事,惠盎便憂心忡忡。

    “惠相。”

    前方,宋將戴不勝帶著幾名士卒朝這邊走來,遠遠地對惠盎打了聲招呼。

    惠盎拱手回禮,溫聲對戴不勝說道:“司馬,我帶人運了些肉食來激勵士卒……”

    “有勞惠相。”戴不勝疲倦的臉上擠出幾分笑容,說道:“相信這些肉食,定能叫這些小崽子士氣大增……”

    聽到這話,惠盎勉強笑了笑。

    說實話,他並不是很相信這種論調,甚至於,恐怕連說這話的戴不勝都未必真心這麼覺得。

    待吩咐隨行的人員搬運肉食後,惠盎把戴不勝一旁,問道:“眼下情況如何?”

    此時,戴不勝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愁容滿面地說道:“不樂觀……‘那件事’的影響太大,郯城軍的士卒幾乎鬥志。”

    他口中所說的‘那件事’,即太子戴武部將、郯城軍司馬戴璟試圖率軍逼宮這件事。

    這件事的起因,便在於宋國‘二王同在’的特殊局面。

    一般來說,各國君主都會在自己即將過世前,才會傳位於太子,但當世唯獨兩國例外,那就是趙國與宋國。

    就像蒙仲印象中的那樣,趙國的趙主父與宋國的宋王偃,這是兩位非常好戰且抱持極大抱負的君王,早些年趙主父為了便於他攻佔中山國、拔除趙國幾百年的隱患,於是便在壯年將君主之位傳給了幼子趙何,以至於最後引發了沙丘宮變;

    而宋王偃的情況也差不多,自伐齊、伐楚、伐魏三戰之後,宋王偃聽取了惠盎的建議,精心治理國家十餘年,十餘年後,宋王偃認為國家的發展已經允許他再次對外開闢疆土,便將王位傳給太子戴武,自己則御駕親征,被覆亡的滕國,就是宋王偃第二次御駕親征的犧牲品。

    但後來的宋齊之戰,稍稍改變了這個局面。

    當時在蒙仲的幫助下,宋國非但擊退了齊軍第一次入侵,還反過來攻佔了郯城,自那之後,太子戴武便親自坐鎮郯城,作為抵擋齊軍的第一道防線,而在此期間,宋王偃則繼續以彭城為中心,攻佔淮泗之地,這讓宋國好比變成了一條‘雙頭蛇’,郯城是一個頭,彭城是一個人,前者負責抵擋齊國,後者負責開闢淮泗疆域,雙方互不干涉。

    正所謂天無二日、國無二君,趙國的內亂,已經證明‘雙頭蛇’這種治理國家的模式並不可行,隱患非常大,宋國也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響。

    宋王偃這邊沒什麼可說的,作為一位梟雄式的君主,他在威望在宋國無人能及,但問題是宋王偃年紀大了,六十多歲了,在這個仍以六十年為一甲子的年代,六十歲高齡著實稱得上是長壽了,哪怕宋王偃明日就故去,也不會有人感到意外。

    這就導致了宋國發生了與趙國一樣的問題:在舊王尚在的情況下,國家的權力重心逐步將新王轉移。

    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比較相比較六十幾歲的宋王偃,太子戴武才四十上下,正值壯年,並且又是名正言順經過禪讓傳位而獲得的王位,宋國的臣民向戴武效忠,這本身沒什麼問題,但就跟趙主父一樣,宋王偃心裡產生了想法。

    第二次宋齊戰爭結束後,在魏韓聯軍的幫助下,齊軍比上次還慘,乾脆連郯城都沒攻破就被打回了老家,作為扼守國門、保護了子民的功臣,太子戴武的聲望日漸高漲,因此戴武麾下的軍隊中,難免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這個說老王不是已經傳給于太子麼?怎麼還在彭城發號施令?

    那個說按照禮法,戴武已經是宋國名正言順的君王,不必事事請示彭城。

    甚至弄到最後,還有人提什麼餿主意,勸太子戴武將郯城作為宋國的新都城,說什麼這樣更能體現出宋國抗拒齊國的信心云云。

    這些不和諧的論調傳到宋王偃耳中,宋王偃當然不能接受。

    因此,宋王偃狠狠訓斥了太子戴武,然而這件事卻被太子戴武的部下認為是刻意打壓。

    其實平心而論,宋王偃的舉動雖說也稱得上是打壓太子戴武一系,但說到底也只是叫太子戴武的那幫人低調一點,畢竟他還沒死呢,但遺憾的是,這個打壓的舉措,還是引起了郯城對彭城的不滿。

    就像蒙仲印象中那樣,太子戴武可不敢對宋王偃有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畢竟惠盎與薛居州教導戴武最多的,便是儒家的思想,而儒家思想最看重的就是孝道,深受儒家思想的戴武,又怎麼會對宋王偃心生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每次被宋王偃訓斥,太子戴武總是唯唯諾諾,不敢頂嘴,因此對太子戴武本人,宋王偃倒也沒有什麼恨意。

    壞就壞在追隨太子戴武的那批人無法接受,他們認為,宋王偃雖然對宋國有功勞,但畢竟年事已高,況且又傳位於戴武,于情於理都不能再對太子戴武指手畫腳地評判。

    正是這份對宋王偃的不滿,引發了郯城軍將領戴璟率軍逼宮的內亂當日,趁宋王偃將太子戴武召回彭城之際,負責護送的將領戴璟聯合其他幾人發動兵變,率領軍隊殺向王宮,試圖逼迫宋王偃讓出手中的權力。

    這種事別說宋王偃不會答應,以國相惠盎為首的彭城諸臣也不會允許啊,於是在彭城軍的反抗下,試圖兵變的戴璟失敗了,保護太子戴武逃回郯城。

    於是乎,宋國便發生了彭城與郯城的內戰,因戴璟兵變之事而大怒的宋王偃,勒令戴不勝帶兵征討郯城,郯城宋軍與郯城宋軍反目成仇,相互交戰。

    隨後,太子戴武因不希望看到國家發生內亂,且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他又不想違抗自己的父親,便跑到戴不勝的軍中自首。

    太子戴武主動投降,郯城軍的士氣自然降到了冰點,戴不勝不費吹灰之力便平定了這次所謂的叛亂,將太子戴武,以及以戴璟為首的一些郯城軍將領通通帶回彭城。

    最終宋王偃做出判決,流放太子戴武,將以戴璟為首的參與叛亂的將領全部處死,至於郯城,至此則由戴不勝駐守。

    正是這個判決,讓那些追隨太子戴武的臣民失去了希望,尤其是郯城一帶,齊國這次的入侵,也正是因為得知了宋國的內亂。

    說實話,相比較趙國的內亂,宋國的這場內亂由於太子戴武的主動投降,其實損失並不算大,可壞就壞在,趙國當時沒有外敵入侵,而宋國,卻有一個對其虎視眈眈的齊國。

    於是乎,在齊**隊的入侵下,失去了太子戴武、失去了主心骨的郯城一帶,很快就在齊軍的攻勢下淪陷,宋國在這裡經營了數年的防區,在幾乎沒有起到什麼效果的情況下,就被齊軍被攻破了。

    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結果。

    最糟糕的是,宋王偃明知道前線之所以快速淪陷,正是因為他流放了太子戴武,但倔強的他,無論群臣如何勸說,都不肯召回太子戴武一同抗拒齊國的入侵,依舊想要靠自己擊退進犯的齊軍。

    就連宋王偃最信任的臣子惠盎,在這件事上都無法說服宋王偃,更別說其他的宋臣。

    “關於‘那件事’,回頭我再想辦法勸勸大王。”

    考慮了一下,惠盎無奈有些地說道。

    不管外人如何抨擊宋王偃,惠盎對宋王偃那是忠心耿耿,他知道,宋王偃其實並不恨太子戴武,畢竟太子戴武也沒犯什麼錯,問題是宋王偃面子上抹不開。

    那個六十幾歲的老頭,在這方面就跟幾歲的孩童一樣固執、倔強,這也難怪,畢竟宋王偃自幼好強,從他當年看不慣他兄長宋剔成君向齊國搖尾乞憐,奪了其兄的王位,且又主動討伐齊國就能看得出來,這位君主極其好強。

    “希望惠相能儘快勸服大王。”

    戴不勝歎著氣說道:“我親眼所見,郯城軍幾乎是在毫無鬥志的情況下,被齊軍擊潰的,大王將太子流放的這件事對這些士卒的打擊非常大,這次齊軍的入侵,本身並不比第一次兇猛……你也知道,齊國這次雖然號稱是匡章率軍,但我至今連匡章的人都沒瞧見,我很懷疑那其實只是一個齊國用來嚇唬我宋國的謊言罷了。”

    惠盎微微點了點頭。

    正如戴不勝所言,拋開鬧劇性質居多的第二次齊宋之戰不談,其實齊宋戰爭最兇險的,還得是第一次齊宋之戰,因為那次確確實實是齊國的名將田章統帥,只不過那次齊國僅僅出動了十五萬軍隊,且宋國當時還有蒙仲指揮軍隊,先是在逼陽牽制田章,隨後又驚人地反攻齊國腹地,這才逼退了齊國的軍隊。

    而這次,雖然齊國出動了三十萬軍,但究竟是不是田章率軍,其實宋國到現在還沒弄清楚,一方面是田章至今都沒有露面過,另一方面,迄今為止齊軍都是按部就班地採取進攻,基本上看不到有什麼令人稱奇的謀略可即便如此,宋**隊這次反而被齊軍打地節節敗退,幾個月不到,泗水以東方圓幾百里的土地,幾乎全部淪陷。

    說實話,這個結局,不應該是宋**隊應有的水準,要知道宋國的體量並不小,抵得上半個齊國的實力,比韓國、燕國都強大,倘若太子戴武還在,在齊國名將田章不親自出馬的情況下,抵擋個一兩年是完全不成問題的說到底齊國也是瘦死的駱駝,除了田章以外,也拿不出什麼擅戰的將領。

    “倘若大王始終不肯迎回太子……”

    戴不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惠盎,旋即忽然問道:“對了,向魏國求援這件事,有什麼新的進展麼?”

    聽到這話,惠盎悵然地搖搖頭。

    今年的齊宋之戰,在郯城淪陷之後,惠盎便派人向魏國請援,但遺憾的是,此時魏國正陷入與秦國的西河之戰,急著從全國各地抽調兵力支援河東,鼎力支持蒙仲去打西河之戰,哪有餘力幫助宋國?

    “蒙仲那小子,至今也沒什麼回應麼?”戴不勝帶著幾分不滿抱怨道。

    “……”惠盎沉默了片刻,為義弟開脫道:“阿仲如今在魏國出仕,深受魏王器重,理當先魏後宋……”

    聽到這話,戴不勝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訕訕說道:“我就是隨口一說……說起來,這小子如今是越來越能耐了,就因為魏王任命他為河東守,竟逼得秦國要以魚死網破的方式來逼迫魏王收回成命……嘖嘖嘖,了不起。”

    惠盎聞言微笑不語。

    記得在得知這件事時,他也很對這位義弟感到驕傲,畢竟不是誰都能讓秦國那般如臨大敵。

    “要是蒙仲那小子回來,齊人可就要倒楣了。”戴不勝冷笑著說道。

    “快了。”

    惠盎點點頭說道:“前一陣子,派去魏國的使者送回消息,說是魏國的大司馬翟章所言,此刻魏國已經迫使秦國妥協,贏得那場仗的勝利,有意思的是,據魏國所言,秦國似乎是為了報復齊國,反過來號召諸國討伐齊國,眼下,秦、魏、韓、趙、燕五國正在籌畫聯合伐齊……”

    戴不勝聞言笑道:“哈,這可是今年聽說的最好的消息……話說這支諸國聯合軍隊幾時能夠聚集?”

    惠盎有些惋惜地說道:“當初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前前後後忙活了小半年,才促成了五國伐秦,這次恐怕也得差不多的時間……我猜測最快也得明年了。”

    “明年……”戴不勝聞言露出了與惠盎差不多的惆悵神色。

    這也難怪,畢竟眼下才九月下旬,按照當前的戰況,今年年底之前,彭城恐怕擋不住齊軍的攻勢。

    再考慮到那支諸國聯合軍隊的主要目標是進攻齊國本土,宋國這邊的戰爭,到時候主要還得靠宋人自己。

    當然了,即便如此,有援軍總是好事,至少可以讓齊國分心。

    就當惠盎與戴不勝在軍營中談聊時,在彭城的西城門處,蒙仲帶著隨行的百余名方城騎兵,堪堪抵達了城下。

    尋常的魏國騎兵來到彭城,彭城的宋軍自然要嚴加盤問,但唯獨蒙仲是一個例外,因為他隨身攜帶著當年他成婚時宋王偃賜予他的六柄利劍之一,上面刻著宋王偃監造這柄寶劍的年月與名諱,這柄寶劍就相當於是通行令,尋常的宋軍哪敢阻攔?

    進入彭城後,蒙仲馬不停蹄直奔王宮,待來到王宮宮門前後,他再次取出隨身攜帶的那柄寶劍,對值守宮門的衛士說道:“我乃蒙邑蒙仲,自魏國大樑而來,有要事欲見宋王,請立刻為我通報!”

    宮門的衛士看到了那柄利劍上的刻字,不敢怠慢,捧著寶劍立刻入宮稟告宋王偃。

    此時在宮內的校場,宋王偃正乘坐著戰車,全身戎裝,帶著一群衛士模擬衝鋒陷陣,看樣子是在恢復舊日的武藝,為親自出陣迎擊齊軍做準備。

    就在這時,有衛士匆匆入內稟告道:“大王,有一人自稱蒙仲,手持此劍在宮內求見。”

    “蒙仲?”

    本來還因為受到打攪而有些動怒的宋王偃,聞言頓時一愣,驚訝說道:“他不是在西河與秦軍打仗麼?難道打贏了?”

    說罷,他走下戰車,走到那名衛士面前,取過那柄寶劍,抽出劍刃一看,見果然是當年他賜予蒙仲的那柄,欣喜說道:“好小子!看來真是打贏了秦國……請他進來。”

    片刻之後,蒙仲就在兩名衛士的指引下來到了校場。

    幾年不見,蒙仲長得更為健壯,但宋王偃還是一年就能認出前者,就當他帶著幾許莫名的笑意準備上前與蒙仲說話時,卻見蒙仲面無表情地快步走過來,也不停下見禮,當著在場其餘所有人的面,用左手一把抓住了宋王偃甲胄上的領甲部位。

    “你、你是何人,膽敢如此?!衛士!衛士!”

    從旁有人驚呼道,一臉驚怒地呼喊衛士,直到宋王偃抬手阻止。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已與他一樣高大的蒙仲,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要做什麼,蒙仲?弒君?”

    “誰知道呢?”蒙仲直直盯著宋王偃半晌,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懼不懼?”

    似這般大逆不道的話,聽得周圍旁觀的侍者、衛士皆睜大了眼睛,一腦袋冷汗,生怕那位被稱作暴君的君主發怒。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宋王偃並沒有動怒,只是表情變得非常古怪。

    因為這話,正是他當年初見蒙仲且嚇唬後者時所說的原話。

    “哈哈哈哈。”

    在周圍許多人驚愕且驚恐的注視下,宋王偃饒有興致地笑道:“你是想說,如今是你手中的劍,更為鋒利麼?”

    “哼!”

    蒙仲輕哼一聲,忽而將其推開半步,旋即指著宋王偃,面無表情地招招手說道:“來!讓我將你這個犯糊塗的老物打醒!……我就是為此而來的!”

    聽到這話,倘若說宋王偃只是錯愕居多,那麼周圍旁觀的侍者與衛士們,此時早已經看傻眼了。

    這位……是誰?

    居然敢對他們大王這麼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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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
發表於 2019-12-2 01:16:30 |只看該作者
第432章:蒙仲與宋王偃

    宋王偃,這是一位毀譽參半的君主。

    他是宋國上一任君主宋剔成君的弟弟,二十余歲時就擔任宋國的大將,英勇擅戰,在宋國軍隊中極有威望,因此後來他的軍隊才會支持他篡奪其兄長的君主之位。

    在外人眼中,尤其是在齊國放出的謠言中,宋王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傳聞他不敬天地、不重禮數,沉溺於酒色,還說什麼剖開駝背人的背、砍斷早晨過河人的腿云云,其實這些都是齊國對宋王偃的污蔑,原因就在於宋王偃篡奪了親善于齊國的宋剔成君的君主之位,且率領曾經臣服于齊國的宋國挑戰齊國的威嚴,這是齊國所不能容忍的。

    因此齊國釋放謠言,將宋王偃污蔑為‘桀紂再世’,但事實上,當代最具輿論影響力的儒家,卻從未對宋王偃做出過負面評價,甚至於儒家的領袖孟子,還尊稱宋偃為宋王,勸宋王偃以‘仁政’治國,表示這樣就能不懼齊楚。

    對比孟子當初出使魏國見到魏襄王,離開時就說魏襄王不像是一位君主,他稱呼宋偃為宋王的舉動,已經算是極其友好了。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孟子本身就對宋國抱持好感,因為當時沿用儒家思想治國且推行仁政的,其實就只有一個半國家,一個即前些年被宋國伐滅的滕國,半個即宋國。

    聽上去似乎很諷刺,被齊國污蔑為桀紂再世的宋王偃,他治下的宋國居然是推行仁政的——儘管宋國推行仁政主要是因為國相惠盎的關係,但最起碼宋王偃也得認可這件事吧?

    而除了孟子以外,對宋王偃以及宋國抱持極大好感的,便是趙國的趙主父。

    趙主父與宋王偃有著超過三十年的穩固盟約,期間趙宋兩國從未發生過矛盾與摩擦,當年蒙仲還在趙國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趙主父稱讚宋王偃是他最信賴、最可靠的盟友。

    正所謂物語類聚、人以群分,像孟子、趙主父等人都如此推崇宋王偃,宋王偃當然不會是謠言中那個‘桀紂再世’的昏君。

    當然,事情都有兩面性,更何況是人,宋王偃也有缺點,比如好戰、易怒、嗜殺。

    宋王偃奪取其兄宋剔成君的位置,就是看不慣其兄向齊國搖尾乞憐,畢竟從諸侯國的‘地位’來說,宋國是周王室的‘三恪’之一,地位可要比齊國高得多,因此,為了恢復宋國的尊嚴,宋王偃在奪取其兄的君主之位後,在數年內前後發動了三場針對齊國、楚國、魏國的戰爭,將齊、楚、魏這三個都垂涎于宋國富饒的強國都打了一遍,為的就是向這三個國家表明宋國有玉石俱焚的決定,絕對不會寬恕試圖侵犯宋國的敵國,哪怕是強國。

    可能在很多人看來,宋王偃的舉動未免有些打腫臉充的嫌棄,但事實證明,在這接連三場戰爭之後,齊、楚、魏三國確實被震住了,此後在長達三十幾年的時間裡,都不曾再侵犯宋國。

    反倒是宋王偃,在休養生息二三十年後,再次發動了針對滕國、針對淮泗之地的擴張,擴大了宋國的版圖。

    至於易怒與嗜殺,這兩個缺點其實可以放在一起說。

    宋王偃的脾氣確實不好,很容易發怒,而一發怒就要殺人,因此宋國的臣子都畏懼這位君主。

    但事實上,宋王偃也絕非是不分忠邪地亂殺人,比如惠盎,毫不誇張的說,宋國所有臣子勸諫、忤逆宋王偃的次數全部加起來,都沒有惠盎一個人來得多,可是直到如今,惠盎還是活的好好的,而且依舊擔任宋國的國相,深受宋王偃的器重。

    反觀,像唐鞅那種只懂得阿諛奉承的小人,當年只是在宋王偃與惠盎出現爭執時說了一席迎合宋王偃的話,結果反而被宋王偃遷怒給殺了——宋王偃將當時對惠盎的憤怒,遷怒到了唐鞅身上。

    這件事足以證明,宋王偃並不是是非不分的昏君,相反,他還是一位明君,只是他一貫暴虐、嗜殺的形象,實在很難跟明君掛上鉤罷了。

    這不,此時此刻,當蒙仲說出那番公然挑戰宋王偃的話時,附近的那些侍者、衛士們都看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縱觀整個宋國,絕沒有人膽敢指著宋王偃說什麼‘來,讓我把你這個老糊塗打醒’這樣的話,太子戴武不敢,國相惠盎也不會,更別提戴不勝、戴盈之等人。

    這個叫做蒙仲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就當在場所有人都認為這個年輕人必死無疑,絕對會被宋王偃喚來衛士殺死的情況下,宋王偃卻出乎眾人意料地接受了那個年輕人的挑戰。

    在眾目睽睽之下,宋王偃命人取來一套甲具,命在場的宮女幫助蒙仲穿戴,而在此期間,他則拄劍與蒙仲閒聊:“你既回到宋國,看來魏國與秦國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啊。”

    在兩名頗有些膽戰心驚的宮女的幫助下,蒙仲穿上甲具,口中回道:“七月下旬時差不多就結束了,隨後半個月,我與秦國的魏冉商議了一下割地的問題。”

    “割地?”

    宋王偃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秦國割地?你助魏國奪回了西河?”

    “只是包括大荔、臨晉、元裡、合陽、少梁、籍姑數城在內的二百餘裡土地,算不上是完整的西河郡,與曾經魏國的西河郡相比,還仍有幾座城池在秦國手中,比如陰晉,不過想要逼迫秦國割讓陰晉,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秦國若沒了陰晉,他發兵中原的路徑都被切斷了……”蒙仲沒有詳細解釋,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

    “二百餘裡土地麼?”

    宋王偃臉上閃過幾許恍惚之色。

    要知道,這些年宋國佔領滕國、佔領薛邑、佔領淮泗,而這些地方全部加起來,有沒有兩百餘裡都尚且未知,然而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只通過一場耗時大半年的戰爭,就助魏國從秦國手中奪取了二百餘裡土地。

    想到這裡,宋王偃對魏國就難免有些羨慕嫉妒恨。

    ‘是否想過回來?’

    宋王偃忍不住想這麼問一句,但他終歸是拉不下這個臉,旁敲側擊、輕描淡寫地問道:“此番為魏國立下如此功勞,魏王賞你什麼?”

    “魏王封為郾侯。”蒙仲平靜地問道。

    聽到這話,為他穿戴甲具的兩名年輕宮女眼眸中閃過濃濃的震驚,震撼的對視了一眼。

    眼前這位年紀與他們相仿的年輕人,居然是魏國的侯爵?

    而在旁那些聽到了這話的侍者與衛士們,此刻亦是駭然地睜大了眼睛。

    這也難怪,畢竟侯爵已經是當代位極人臣的爵位了,尋常人窮極一生都未必能得到,而這位年輕人……這麼年輕就獲得了?

    “郾侯?”

    宋王偃咂摸了片刻,存心故意挑刺:“就只有一個封爵?相應的封賞呢?封邑呢?”

    蒙仲平靜地回答道:“不清楚。……當時我聽到了某些傳聞,因此沒等到論功行賞,就啟程來宋國了,大概還有後續吧。”

    聽到蒙仲所說的‘某些傳聞’,再聯想到此子方才惡劣的態度,事實上宋王偃就已經猜到了幾分,但他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心中頗為欣賞蒙仲,畢竟蒙仲在聽說故國有難後,連侯爵封賞都顧不得便急匆匆趕回宋國,當代在外的宋人,就幾人能做到?

    “寡人勸你上點心。”宋王偃故意挑撥道:“魏遫一向吝嗇,再考慮到你與田文有仇,別到時候只是平白得了一個郾侯的空爵……”頓了頓,他頗有深意地加了句:“這種空爵,寡人隨口就能封你。”

    蒙仲看了一眼宋王偃,嗤笑道:“這算是你對我的邀請麼?”

    “可笑!”

    宋王偃板著臉冷笑道:“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助魏國奪取了二百餘裡,寡人就會把你……”

    說著說著,他說不下去了。

    好吧,這次蒙仲助魏國從秦國手中奪取了兩百餘裡土地,其實他心中是各種羨慕嫉妒恨,畢竟蒙仲是他宋國人,本該作為他宋國的將領,為宋國開闢疆土。

    只是對於眼前這個年輕人……自幼好強倔強的宋王偃實在是拉不下臉。

    他想了想說道:“若是日後在魏國待不下去了,寡人可以考慮給你一個軍司馬的職位。”

    聽到這些,蒙仲冷笑一聲,反唇譏笑道:“指望我在魏國失勢,你還不如退位,將王位傳給太子,我還考慮一下。”

    “……”宋王偃面色一沉,不再說話。

    而此時,兩名宮女已幫助蒙仲穿戴好了甲具,蒙仲逐一報以微笑:“多謝兩位。”

    “不、不用……”兩名宮女心驚膽顫,低著頭迅速從蒙仲身邊離開。

    倒不是說蒙仲的笑容有多麼嚇人,而是蒙仲方才那直白讓宋王偃退位的話嚇到了她們。

    包括在不遠處旁觀的侍者與衛士們,雖然蒙仲說得毫無負擔,可這些聽在耳中的人,卻只聽得額頭冷汗直冒,心中直呼這位魏國的郾侯實在是太有氣魄了,居然敢說這樣的話。

    在眾目睽睽之下,已穿戴好甲具的蒙仲緩緩走向宋王偃,一邊走,一邊緩緩抽出了宋王偃當初賜予他的那柄利劍。

    而見此,宋王偃亦將手中的利劍平舉,目視著蒙仲沉聲說道:“小子,有十年了吧?讓寡人看看你的成長,看看你何來的膽量,敢對寡人出言不遜!”

    “哼!請宋王賜教!”

    冷哼一聲,蒙仲快步走向宋王偃。

    而與此同時,惠盎還在城外的軍營裡,一邊關注著肉食的搬運,一邊與戴不勝談聊著當前的戰局。

    聊著聊著,忽然兩名衛士急匆匆地奔到這邊,抱拳稟報道:“惠相、司馬,有惠相府上的家僕來到營外,說是有要事欲立即見到惠相。”

    戴不勝聞言看向惠盎,眼神無聲的詢問:你家中出事了?

    惠盎搖搖頭,心說我不知道啊。

    見此,戴不勝便下令派人將惠盎府上的僕從帶進來,結果那兩名僕從一見到惠盎便急切地說道:“主人,二叔回來了……”

    惠盎愣了愣,旋即才意識僕從口中所說的二叔,指的可能是他的義弟蒙仲。

    “你是說我弟蒙仲?”

    “正是。”

    “哈!”惠盎聞言欣喜地問道:“阿仲此刻在哪?在家邸麼?”

    “不。”另一名僕從搖搖頭,氣喘吁吁地說道:“二叔徑直去王宮請見大王,聽宮門處的衛士講,二叔面色陰沉,似乎有什麼大事……”

    “徑直去見大王?不好!”

    惠盎微微一思考,旋即便意識到情況不妙。

    要知道,蒙仲以往來到彭城,每次都是見到他府上拜見,敘述兄弟情義,何時見他徑直去王宮請見宋王偃?

    事有反常必為妖,這次蒙仲徑直去見宋王偃,肯定要壞事!

    一想到這裡,惠盎顧不得再待下去,轉頭對同樣面露驚喜的戴不勝說道:“按理來說,我弟在魏國那邊還有許多事務,不會這麼就返回宋國,他肯定是聽說了‘那件事’,找大王爭論去了……”

    戴不勝也知道事情利害,連忙說道:“我不方便出面,惠相請即刻趕回王宮,蒙仲那小子與大王……唉,惠相且立即動身吧。”

    惠盎點點頭,立刻告別戴不勝,帶著家僕乘坐馬車返回彭城。

    回到彭城城內,惠盎一行人徑直前往王宮。

    以惠盎的身份,自然無須通報,在宮門讓行之後,惠盎下了馬車,獨自一人快步奔向宮內。

    沿途,他向一隊衛士詢問宋王偃的位置:“大王眼下身在何處?”

    那隊衛士回答道:“在宮內校場,正與一位叫做蒙仲的年輕人比劍。”

    比劍?

    這不就是打上了麼?

    惠盎驚地腦門冒汗,快步奔向校場。

    待他來到校場後,他四下一瞧,果然看到校場有二人身披甲胄正在比武,一人是宋王偃,一人正是他義弟蒙仲。

    這二人一邊比劍,一邊爭執。

    “……這個國家,是寡人一手壯大的,輪不到你這子對寡人指手畫腳!”

    “哈!那還真是偉大啊,偉大的宋王……”

    “混帳!有本事就莫要閃來閃去!”

    “哈?好!……喲,偉大的宋王,在下還未用力,你怎麼就後退了呢?”

    “混帳!寡人要殺了你!”

    “來,讓你殺。”

    『……』

    站在校場旁盯了半天,惠盎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上天保佑,事情總算還沒鬧到最大,不過……

    看了一眼站在校場旁的那些宮女、侍者與衛士,惠盎想了想,旋即走上前去,揮揮手說道:“都退下吧。”

    眾宮女、侍者、衛士面面相覷,或有一名衛士怯生生地說道:“惠相,我等職責所在……”

    “難道你們還不相信惠某麼?”

    惠盎溫聲安撫道:“不會有事的,場中那個年輕人,是我的義弟,他不會傷害大王的,他只是想通過他的方式,去糾正大王犯下的一些錯誤……大王的脾氣你們都知道,接下來,莫要靠近這邊,這也是為你們好。放心吧,我會在這邊的。”

    聽到這裡,那些宮女、侍者、衛士們又哪裡還會不明白,點點頭正要離開,旋即就聽到砰地一聲,場中的宋王偃被蒙仲反身按到在地。

    “怎麼了?偉大的宋王,不是要殺我麼?怎麼自己倒下了?……來,站起來。”

    遠遠地,傳來了蒙仲對宋王偃的嘲諷。

    旋即,又傳來宋王偃從地上爬起時那惱怒的謾駡聲。

    『……惠相說得對,這真不是咱們能看的……』

    眾宮女、侍者、衛士面面相覷,趕緊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立刻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只留下惠盎一個人獨自站在校場,看著遠處宋王偃與蒙仲的比劍。

    不得不說,宋王偃明明已是六旬高齡,但與‘沉浸酒色’的傳聞不同,這位君主縱使今時今日,仍保留著非常出色的體能與武藝,只見他一邊朝著蒙仲揮劍,一邊口中繼續大罵蒙仲:“沒有寡人,你們至今仍受齊國奴役!你們這些人,憑什麼膽敢違抗寡人?”

    “所以你就驅逐了太子?愚蠢!當年我回宋國時,就向你講述了趙國的內亂,講述了趙主父與趙何之間的矛盾,我以為你會引以為戒,卻沒想到……”

    鏘地一聲,蒙仲一劍將宋王偃手中的劍挑飛,旋即一記手肘撞在其胸口,迫使其連連後退。

    丟了手中的劍,宋王偃也不去拾撿,攥拳就揮向蒙仲,口中罵道:“寡人已對他們頗為寬容,是他們,是他們違抗寡人……”

    蒙仲亦隨後拋下了手中的劍,一邊與宋王偃拳腳相向,一邊正色說道:“通過宋國目前惡劣的局勢,你就該知道,太子才是宋國的未來,我也不對你講什麼大道理,迎回太子,激勵臣民擊退齊軍!”

    “哼!寡人自會擊退進犯的齊軍!”

    “不,你辦不到!……雖然于國有功,但你只會讓臣民畏懼,唯獨太子戴武,才是宋國臣民願意追隨的明君,然而你卻愚昧的驅逐了太子,分裂了宋人,讓那些願意追隨太子、效忠太子的人失去了希望……”

    “太子太子,寡人才是一手扭轉宋國國運的君主!寡人,即是宋國!”

    “你這副模樣,讓我想到了趙主父……趙主父當初不肯交出權力,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怕被趙人逐漸遺忘……”

    砰地一聲,蒙仲抓住宋王偃的手臂,將其整個人掄起,使後者的背部狠狠摔在了地上。

    此時,只見他居高臨下目視著倒在地上的宋王偃,搖搖頭說道:“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你以武力治國、抗拒齊國,因此待你年老時,不會再有人懼你。你口口聲聲說會親自擊退齊軍,可是如今的你,連我都打不過,談什麼率領軍隊擊退齊軍?……但太子不同,太子戴武修仁德,縱使沒有像你年輕時那樣的武力,也有許許多多的人願意跟隨他。”

    說著,他深吸一口氣,正色說道:“趙國父子相殘,使國力大損,今宋國亦因為父子不睦,惹來齊國趁機入侵。拋掉你所謂的固執吧!我的兄長當年因你下令征戰滕國而亡,使我母親數年以淚洗面,至今仍然不能淡忘,我對你的恨意,更甚于滕虎!……只是當時你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使宋國強大,不至於再淪為其他強國肆意進攻的物件,我才熄滅了這份恨意。尤其在後來見到趙主父後,我逐漸覺得,或許你是對的。可現如今,你驅逐太子,分裂宋人士氣,哪怕宋國就在覆亡邊緣,你仍不肯正視你犯下的錯誤。你所作的這些,還符合你當年那句‘一切為了宋國強盛’的誓言麼?”

    “……”

    宋王偃‘大’字型倒在地上,喘著粗氣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變顏變色。

    此時,蒙仲長吐一口氣,目視著宋王偃冷冷說道:“接下來,我會去迎回太子,請太子出面激勵全國,倘若你要阻止,那或許就是我報當年兄長之仇的時候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老老實實的躺在這裡……”

    說到這裡,他猶豫一下,最終還是神色複雜地補充了一句:“宋國,不會忘記你的功勞,也不會將你遺忘,正如你所言,沒有你,宋國依舊是齊國的附庸,被齊、魏、韓、楚肆意侵奪,但,如今宋國更需要的是太子。……不是你不如太子,只是你老了,你所剩無幾的勇武,無法再帶領這個國家,宋國只能用另外一種方式來抗拒齊國與其他國家的威脅……太子的仁德,可以彌補。”

    說罷,他走向自己那柄劍,將其拾起,繼而轉身朝著惠盎走了過來。

    看著寂靜倒在地上的宋王偃,惠盎微微露出了幾分笑容,說道:“麻煩你了,阿仲,整個宋國可能就只有你才能說服大王,雖然……”

    說罷,他看著遠處倒在地上的宋王偃搖了搖頭。

    聽聞此言,蒙仲舉起右手攥了攥拳,笑道:“這一刻,我不知等了多少年了。”

    “你啊……”惠盎無奈的搖了搖頭,旋即溫聲託付道:“去吧,迎回太子,助我宋國擊退齊軍。這邊,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回頭看了一眼宋王偃,蒙仲點點頭離開了。

    蒙仲離開之後,惠盎徐徐走向宋王偃,見宋王偃躺在地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空,他單膝跪地,輕聲說道:“大王,阿仲……他去迎太子了。”

    宋王偃的眼眸中毫無波瀾,片刻後,他苦澀說道:“惠盎啊,寡人……真的老了,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寡人都不是對手了……”

    “但凡是人,終有老邁的那一刻,但在臣心中,大王依舊是當年那位,力能屈伸鐵鉤的王……正如阿仲所言,我宋人不會淡忘大王,宋人怎麼會忘記像您這樣一位神勇的大王呢?縱觀我宋國歷史,沒有任何一位先王能與大王相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剛正不阿的惠盎,想不到也會有阿諛奉承的時候。”

    “並非阿諛奉承,這是臣的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啊……那再多說說。”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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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
發表於 2019-12-2 01:16:42 |只看該作者
第433章:王權讓渡

    惠盎對蒙仲說,這個宋國可能就只有蒙仲才能說服宋王偃,這話並不誇張,但確切的說,這句話真正想表達的,是這個宋國可能只有蒙仲具備勸說宋王偃的資格。

    宋王偃這位毀譽參半的君主,他暴虐、易怒、好強、傲慢,沒有資格的人,他根本不會允許對方提出什麼建議,哪怕是正確而有益的建議。

    那麼,這所謂的‘資格’是什麼呢?

    其實指的就是犧牲、貢獻與能力這三項。

    犧牲,指的就是為宋國付出的犧牲。

    就拿蒙仲來說,他的祖父蒙舒、父親蒙瞿、兄長蒙伯,這祖孫三輩都在宋國對外的戰爭中付出了性命,這使得蒙仲成為了宋王偃眼中的‘忠義之士’,使得宋王偃對蒙仲充滿好感。

    同時,才使得宋王偃對蒙仲格外的包容,他能容忍蒙仲對他發出一些質疑的聲音。

    但光有犧牲,宋王偃充其量也只會將那些質疑的聲音當做抱怨,對於這種聲音,他會包容,但也不會包容地太過,更別說會聽從,除非對方同樣具備貢獻。

    這裡所說的貢獻,即對宋國的貢獻,很巧,蒙仲也占了。

    拋開蒙仲十四歲時跟隨宋國王師攻打滕國不算,隨後蒙仲為了鞏固趙宋之盟而前赴趙國,以及後來蒙仲在宋國逼陽幫助太子戴武擊退齊國名將田章的率軍入侵,再到蒙仲為了鞏固魏宋之盟而前赴魏國,蒙仲所作的這一切,宋王偃其實都看在眼裡。

    這讓宋王偃覺得,這個小子與他一樣對這個國家抱有熱誠。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反過來說,倘若彼此的信念一致,那麼自然而然就是同道之士——你看蒙仲這些年對宋王偃多有質疑、嘲諷,但宋王偃卻對此毫不在意,甚至於在蒙仲成婚時,還贈送了相當貴重的賀禮,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在於宋王偃對蒙仲的認可。

    至於最後的能力,或者說才能,倒反而只是‘加強’前面兩項的附加罷了。

    當然,也很重要,畢竟‘犧牲’與‘貢獻’只能讓宋王偃覺得蒙仲有資格與他交談,有資格向他提出建議,但唯有‘才能’,才能說服宋王偃聽取蒙仲的建議。

    這一點,蒙仲當然具備,剛剛幫助魏國從秦國手中奪回了兩百餘裡土地的他,宋王偃當然會聽取一些有力的建議。

    總而言之,正是因為蒙仲身具犧牲、貢獻、能力這三個條件,宋王偃才會格外地包容,否則換做旁人,像蒙仲那樣當面指著宋王偃嘲諷他,叫他退讓王位,早就被宋王偃呼喊衛士殺了。

    別忘了,宋王偃確確實實是一位名副其實的暴君!

    只能說,蒙仲是最特殊的那個人,他具備著許多讓宋王偃欣賞的‘閃光點’,比如為了宋國犧牲的祖孫三輩家人,比如蒙仲不厭其煩地設法鞏固宋國與趙魏兩國的同盟,比如蒙仲武力與謀略兼具,等等等等,正是這些閃光點,讓宋王偃對蒙仲格外的包容。

    毫不誇張地說,就連太子戴武,在宋王偃心中的欣賞程度都遠遠不及蒙仲,更別說其他人。

    通過武力擊敗宋王偃,迫使宋王偃默許迎接太子?

    似這種事,換別人來看看,哪怕是戴不勝、戴盈之這些宋國的忠臣,保准也會被宋王偃怒斥,甚至於,在宋王偃被徹底激怒的情況下,說不定還有性命危險。

    唯獨蒙仲……

    宋王偃對他的容忍度極高。

    “阿仲,他需要您的允令,大王……”

    惠盎攙扶著宋王偃走向王宮,期間低聲說道:“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聽到這話,宋王偃冷笑著嘲諷道:“他不是準備迎回太子取代寡人麼?寡人的舊令,對他還有什麼約束性麼?”

    “話雖如此,但……”惠盎的臉上浮現幾許憂慮之色,他低聲說道:“願意追隨太子的人,固然有,但依舊願意追隨大王您的人,卻還遠遠比這要多,若不能得到您的默許,國家、臣民,都會分裂……”

    “……”

    宋王偃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是的,誠如惠盎所言,他戴偃在彭城依舊有著無上的權威,倘若不能得到他的默許,彭城的軍隊是不會聽從蒙仲的命令的,蒙仲最多只能聚攏敗退的郯城軍,以太子戴武的名義重新聚攏這支軍隊,無論是為了抗擊齊軍,還是為了助太子戴武取得王位。

    蒙仲,可要比那個不知所謂的戴璟厲害地太多,縱使郯城軍目前已不具備與彭城軍一戰的資格,但有了蒙仲的統帥,這支軍隊說不定會發揮出更大的戰鬥力,倘若這股力量被迫用來對付彭城、對付彭城軍……

    “惠盎啊,我與你,當真只能止步於此麼?”

    忽然間,宋王偃惆悵地問道。

    聽到這話,惠盎不禁想到了二十幾年前的宋國。

    那時的宋國,宋王偃剛剛結束接連三場針對的齊、楚、魏三國的戰爭,叫齊、楚、魏三國從此不敢再小覷宋國,而他惠盎,亦是在這個時候投奔彭城,請見宋王偃,向宋王偃講述了孟子‘仁者無敵’的思想。

    宋王偃並非是一個隻懂得用武力對抗威脅的君主,因此,他接受了惠盎所講述的‘仁者無敵’思想,當時的君臣二人,一邊以‘半儒半法’的寬政治理著這個國家,一邊憧憬著這個國家的未來。

    二十餘年,彈指一揮間,當年力能屈伸鐵鉤的宋王偃,如今也已遲暮,雖體魄因為常年習武鍛煉的關係依舊健朗,但斑白的發須,卻在無聲表述著這位君主的極限。

    想到這裡,惠盎心中著實不是滋味。

    平心而論,宋王偃遠非是十全十美的明君,相反,這是一位暴虐嗜殺的暴君,但因為知遇之恩,惠盎對這位君主抱持著十分的忠誠。

    倘若蒙仲這次沒能及時返回彭城,倘若彭城這次無法阻擋住齊軍進攻的腳步,他惠盎,會堅守彭城到最後一刻,以報答宋王偃對他的器重。【ps:想了想,作者覺得還是要提一句,歷史上的惠盎,就是戰死在彭城的。】

    “啊,接下來,會有太子接過大王你肩上的重責。”

    惠盎低聲說道。

    “嗤。”

    宋王偃嗤笑一聲,說道:“太子懦弱,寡人不放心。”

    聽到這話,惠盎義正言辭地糾正道:“不,大王,太子絕不懦弱,相反,他比您想像的還要堅強,當年臣就對大王說過,這世上最無堅不摧的劍,便是仁者之劍……”

    “行了行了,你這話我都聽了二十幾年了,早煩了。”

    宋王偃揮揮手打斷了惠盎的說教,旋即,他在沉默了片刻後說道:“你帶著寡人印令,去助那小子一臂之力吧……如你所言,名正方能言順……”

    說著,他伸手按住了腰腹,沉著臉低聲罵道:“話說回來,那小子下手還真重……”

    惠盎的眼瞼微微一動,苦笑著告罪道:“大王請莫怪,阿仲他……”

    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卻見宋王偃抬手打斷了:“行了,相比較這個,寡人只問你一句話,你有把握讓那小子留在國內麼?”

    惠盎微微一愣,旋即立刻便明白了宋王偃的意思,想了想說道:“倘若是太子相邀,阿仲應該會考慮留下的,但臣只怕此舉會引起魏國的不滿……再者,我弟本身恐怕也會因此而苦惱。”

    “寡人不管這些。”

    宋王偃冷笑著說道:“他既要寡人退讓,那麼,他就得付出一些代價……”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忽然一軟,歎息道:“你等將太子培養地太軟弱了……”

    惠盎當然知道宋王偃在擔憂些什麼,聞言反駁道:“不,太子並不軟弱,太子只是將剛強放在心內。至於阿仲……”他想了想,說道:“臣有個主意,或許,可以讓阿仲身兼兩國之職,反正宋魏之盟,臣認為在太子有生之年應該不會變動,既然如此,就算我弟身兼兩國之職,魏國也不太可能會反對。”

    “封他為國相?那沒有意義。”

    宋王偃搖了搖頭。

    是的,其實此前出過身兼多國國相的例子,比如蘇秦,但嚴格來說,像蘇秦所取得的多國國相之位,其實是榮譽性質居多,各國本身其實還是有負責國政的國相。

    而宋王偃所希望的,是讓蒙仲確確實實地負責一支宋國的軍隊,幫助宋國抵抗類似齊軍入侵的重大威脅。

    可名副其實的軍權,卻與榮譽性質居多的國相之位不同,倘若宋國這邊授予了蒙仲軍權,魏國那邊又怎麼辦?天底下有幾個君王會允許臣子手握數個國家的軍隊?哪怕這數個國家本身就是盟國。

    惠盎想了想,說道:“大王,此事就交給臣吧,臣盡力而為。”

    宋王偃點點頭,說道:“其實以蒙仲的秉性,就算不這麼做,他也同樣會繼續庇護宋國,暗助太子,但你也知道,我宋國缺少能獨當一面的統帥,像戴不勝、戴盈之等,皆不能勝任,況且他們也年事已高……由蒙仲負責著一支宋國軍隊,能夠防止宋國日後再出現類似的狀況……”

    “臣明白的。”

    “唔,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對了,你在幫寡人做件事,立刻派人給魏國送個信,就說寡人想去魏國……住一段時日,看看魏國的風景……”

    聽到這話,惠盎猛然抬起頭來,猶豫著勸說道:“大王,您實在不必……”

    “你不必說了。”

    宋王偃抬手打斷了惠盎的話,神色複雜地說道:“寡人一生不弱於人,丟不起這個顏面,太子回彭城之日,便是寡人動身前往魏國之時……”

    惠盎張了張嘴,想再勸勸這位君主,但遺憾的是宋王偃心意已決。

    而與此同時,蒙仲已帶著他隨行的百余名方城騎兵離開了彭城,來到了城外的軍營,即戴不勝的軍營。

    不是他不想儘快迎回太子,關鍵是他不清楚太子戴武的被流放之地,眼下又不好回去再問問宋王偃與惠盎,只能找戴不勝碰碰運氣,畢竟據傳聞,是戴不勝抓住了太子戴武。

    但假如連戴不勝都不知太子戴武的被流放之地,那麼,蒙仲就只能等惠盎的消息了——據他離開時宋王偃的態度,他認為惠盎應該能進一步勸服宋王偃。

    來到戴不勝的軍營,報上自己的名號,沒過多久,蒙仲便看到戴不勝帶著幾名士卒親自出營迎接他。

    似戴不勝那般粗獷的人,當然不會拘泥於什麼禮數,出乎高興,戴不勝在見到蒙仲時,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後者肩膀上,笑著說道:“你小子總算是回來了!”

    別看戴不勝現如今五六十歲的年紀,手上還是著實有勁,拍地蒙仲亦吃痛地抱怨了兩句:“戴司馬,在下日夜兼程趕來,身疲體乏,你就不怕你這一下把我拍到在地?”

    “哈哈。”戴不勝哈哈一笑,旋即,他忽然注意到了蒙仲身上的甲胄,在仔細瞅了兩眼後,他低聲問道:“這個甲胄……是大王宮衛的甲具啊,何以你穿在身上?”

    蒙仲也不隱瞞,如實說道:“我與宋王比試了一下劍技,另外,勸他迎回太子……”

    “……”

    戴不勝微微張了張嘴,很是不可思議的看著蒙仲。

    聯想到方才惠盎在得知蒙仲入宮請見宋王偃時面色大變,他怎麼會想不到蒙仲這所謂的‘比試劍技’,究竟指的是什麼。

    這算什麼?武諫?

    “你小子可真膽大妄為……”戴不勝頗有些感慨地說道。

    也是,整個宋國,想來就只有蒙仲有這個膽子去武諫,而不可思議的是,這小子做了那事,居然還能活地好好的。

    就連他都不由得心生感慨:大王對這小子真的是寬容。

    “那麼,結果如何?大王同意迎回太子了麼?”他有些召集地問道。

    “沒同意,但也沒反對。”

    解釋了一句,蒙仲淡淡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會迎回太子……這次來見戴司馬,就是想問問太子的流放之地。”

    “我不知曉啊。”戴不勝攤攤手無奈的說道:“就算知曉,沒有大王的允許,我也不敢透露給你啊……”

    “當真不知?”蒙仲用懷疑的目光看向戴不勝。

    戴不勝有些惱怒地說道:“不知就是不知,你覺得我敢去打聽這種事麼?‘那件事’……戴璟率軍攻擊彭城那件事,讓大王萬分惱怒,殺了好些人,我有幾個腦袋能砍?”

    這直白而坦率的回答,讓蒙仲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有兩名宮衛急匆匆地奔來,只見他們氣喘吁吁地跑到蒙仲面前,抱拳行禮說道:“郾侯,您果然在這裡。我等乃是奉惠相之命而來,惠相有命,命我等將此物轉交於你。”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了宋王偃的印令,將其雙手呈于蒙仲。

    “這是……”在旁的戴不勝顯然認出了那枚印令,神色微變之後,繼而好似明白了什麼,臉上露出濃濃的喜悅。

    他偷偷對蒙仲說道:“此乃大王的印令,有了這枚印令,你就可以統帥宋國的所有軍隊。……還愣著做什麼?接啊!”

    『……看來義兄已經勸服宋王了。』

    看了一眼滿臉著急的戴不勝,蒙仲接過那枚印令,旋即又問道:“惠相……還有什麼要你等轉達的話麼?”

    “有。”

    那名宮衛點點頭,旋即,他走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碭山。”

    說罷,兩名宮衛朝著蒙仲與戴不勝抱拳行禮,隨後便轉身離開了。

    “碭山……”

    把玩著手中那枚印令,蒙仲問戴不勝道:“太子被流放于碭山麼?”

    戴不勝無奈地說道:“我不是說了麼,我真的不知啊。”

    說著,他看了一眼蒙仲手中的印令,又補充道:“但……大概是這樣了。”

    此時此刻的他,滿心歡喜。

    惠盎命人送來宋王偃的印令,又透露了一個疑似太子被流放地的地名,這意味著什麼,戴不勝再清楚不過。

    要知道,惠盎可是一位忠心而正直的臣子,沒有宋王偃的默許,他是絕對不會那麼做的。

    在有知遇之恩的宋王偃與親手教導的太子戴武這父子二人之間,惠盎首先效忠的始終是宋王偃。

    想了想,他對蒙仲說道:“大王借惠相之手,將這枚印令交給你,即默許由你全權指揮我宋國的軍隊……至於大王沒有封你官爵,你明白的吧?”

    聽到這話,蒙仲微微一笑。

    他當然明白,宋王偃不封他官爵,很明顯就是留給太子戴武來做這件事。

    更何況,宋王偃也知道蒙仲不會接受前者的賜封。

    把玩了幾下手中的印令,蒙仲對戴不勝說道:“接下來,我會前往碭山迎回太子,勞煩司馬整頓軍隊,待太子歸來之日,便是我等反擊齊軍之時!”

    “好!”戴不勝鄭重地點了點頭。

    數日後,蒙仲來到碭山,果然在碭山山上的一間草屋內,看到了被流放的太子戴武。

    在講述了緣由後,蒙仲請太子戴武回彭城主持大局。

    不得不說,親眼看到蒙仲手持宋王偃的印令前來迎接自己,太子戴武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因為他太瞭解他的父親,他無法想像,蒙仲究竟是通過什麼辦法,讓他的父王默許了這件事。

    正如蒙仲所認為的那樣,太子戴武被惠盎、薛居州等人教導成了一位儒家弟子,非常在意孝道,從他絲毫不敢忤逆父親宋王偃就可以看出。

    倘若蒙仲在沒有經過宋王偃認可的情況下來接他,戴武是絕對不會跟蒙仲返回彭城的,但既然眼下宋王偃已默許了這件事,那麼用太子戴武的話來說:“既父王已默許此事,那麼我戴武又豈能放棄我的職責,對這個國家所受到的威脅,對國內子民所受到的迫害視若無睹?蒙卿,請帶我返回彭城,且,請助我一臂之力,擊退齊軍!”

    看著眼前這位太子眼中的堅持,蒙仲心下暗暗點頭。

    他義兄惠盎說得對,太子戴武從來都不是一個懦弱的人,他只是將剛強放在內心。

    九月十八日,蒙仲迎回太子戴武,彭城沸騰,尤其是戴武在王宮城牆上激勵國人勇敢抗擊齊軍後,城內的宋人士氣大振。

    同日,在太子戴武返回彭城前,宋王偃帶著一隊衛士,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彭城,踏上了拜訪魏國的旅途。

    舊王主動退讓,儲君入主彭城。

    宋國,形勢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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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4
發表於 2019-12-2 01:16:54 |只看該作者
第434章:分析局勢

    “……在此我呼籲舉國的國人,齊心協力,共同對抗齊國的入侵,我輩有決心,終能將齊軍驅逐出我們的國家,齊國終將在我的宋國的國土上,迎來第三次戰敗!”

    在彭城城內王宮的城樓上,宋國太子戴武做了激動人心的演講,幾乎城內所有的宋人都擠在王宮前的空地與街道上,滿懷敬愛地傾聽著太子的鼓勵。

    待等太子戴武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王宮外數以萬計的宋人頓時爆發出了響徹天地般的歡呼。

    “萬歲!”

    “太子萬歲!”

    “宋國萬歲!”

    看著底下人聲鼎沸、萬人激動的場面,太子戴武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只見他親和地朝著底下的宋人們招了招手,旋即轉身走向了王宮城樓的內側。

    在那裡站著四個人,分別是宋相惠盎、軍司馬戴不勝、宮廷老師薛居州,以及將太子戴武迎回彭城的蒙仲。

    “很精彩的激勵。”

    見太子戴武走向自己三人,惠盎率先撫掌稱讚道。

    “惠相謬贊了。”戴武謙遜地拱了拱手,說道:“事實上,我方才緊張地很,生怕說錯什麼……”

    論年紀,其實戴武比惠盎小了多少,大概也就是六七歲的樣子,但在輩分上,惠盎亦是戴武的老師之一,至於另外一位老師,那便是薛居州。

    因此,此刻能親眼看到太子戴武激勵宋**民一致對抗齊國的入侵,最高興的其實就是惠盎與薛居州,畢竟這位太子殿下是他們精心教導的。

    只不過相比較滿心喜悅的薛居州,惠盎臉上的笑容略顯勉強,這大概是因為他從戴武那也能稱作魁梧的背影中,看到了宋王偃的影子,再一聯想到宋王偃現如今黯然地遠赴魏國,惠盎又怎麼能徹底高興起來呢?

    “不,太子殿下做得很好。你聽……”

    惠盎微笑著,示意太子戴武傾聽王宮外那久久不絕的歡呼聲。

    戴武認真傾聽了片刻,臉上亦露出了被認可的喜悅,只是當他再抬眼看向惠盎時,他眼眸中還是難免露出了幾許失落與遺憾。

    因為他真正想得到認可的那個人,如今已經不在彭城了。

    是的,他的父王宋王偃,雖然默許了他返回彭城,但並沒有認可他,否則不會在他返回彭城前離開這座城池,遠赴魏國,對於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太子戴武來說,無法得到父親的認可,這是非常難受的一件事。

    似乎是看出了戴武情緒上的低落,惠盎寬慰道:“太子不必多慮,大王之所以離開,這固然是因為他無法直面某些……改變,但從另外一方面來說,這豈非也表明了大王對你的信任麼?你知道這個國家在大王心中的分量,倘若不是大王認為太子有能力應付當前的危機,大王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太子戴武點點頭,面色好看了些,但情緒依舊低落。

    見此,惠盎又笑著說道:“大王一直都是那樣,自負而固執,不過太子也不必擔心,但這件事了結之後,在下會前赴魏國,到時候,在下會慢慢勸說大王……”

    太子戴武聞言一驚,他從惠盎的話中聽出了什麼,驚呼道:“惠相莫非也要離我而去麼?”

    見戴不勝、薛居州、蒙仲等人紛紛驚訝地看向自己,惠盎苦笑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些什麼,半晌後,他委婉地說道:“國家終須提拔新人……順便,到時候在下也另有些事要赴魏國,與魏王商議一番。”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蒙仲。

    蒙仲對惠盎當然不會見外,聞言插嘴道:“義兄看我一眼,不會與我有關吧?”

    “呵呵。”惠盎笑了笑,也不隱瞞,隨口說道:“這事回頭我再與你細說。”

    片刻後,眾人來到王宮內的大殿。

    儘管此刻宋王偃已經離開了彭城,變相地表達了默許太子戴武掌國的意思,但太子戴武卻依舊沒有去坐他父親的那個位置,他命人在王座前設了一個坐席,然後坐在那裡與惠盎、蒙仲、戴不勝等人商議當前的對策。

    看到這一幕,蒙仲不由得暗自稱讚,惠盎與薛居州二人當真將這位太子教導地極好,至少在品德上,蒙仲不認為當時諸國有任何一位儲君能比得上太子戴武,哪怕是趙國的年輕君主趙何。

    但同時,蒙仲也稍稍理解了宋王偃的擔憂:太子戴武的品德,固然是無可挑剔,但難以避免地,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戴武,在外人看來確實有些怯弱了。

    儒家思想怯弱麼?

    其實並不,畢竟孔孟之道的儒家思想,向來主張‘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再聯想到太子戴武多年坐鎮郯城,為宋國抵擋齊國的威脅,怎麼可能是一位怯弱的儲君呢?

    只是太子戴武平日裡過於拘泥于禮數、仁義,因此看起來才顯得‘軟弱可欺’。

    也因此,在宋王偃那等暴虐、掌控**極強的君主看來,太子戴武在這一點上他並不滿意。

    其實這就跟趙主父喜愛公子趙章一個道理,只因為公子趙章勇武,酷似年輕時的他,而太子戴武嘛,雖然相貌上與宋王偃非常相似,但言行舉止,與宋王偃卻是截然不同。

    坐在王座下的坐席上,太子戴武看了一眼殿內的這幾位,正色說道:“雖並未名言,但父王的暫離,意味著他將國家大事託付于我,戴武於外數月,對當前的狀況並無過多瞭解……”

    聽到這話,惠盎點點頭說道:“戰爭的事,就由戴不勝司馬代為講解吧。”

    戴武點點頭,轉頭看向戴不勝。

    見此,戴不勝朝著太子戴武以及在場諸人抱了抱拳,旋即沉聲說道:“殿下,當前的戰況,其實我宋國極其不利。在太子遭……唔,遭流放後,郯城的軍隊士氣大降,雖老臣拼死阻擋,但仍無法阻擋齊軍攻破郯城。……齊軍攻破郯城後,兵分兩路,一路取逼陽,一路取邳縣。因太子遭流放,軍中士卒士氣全無,導致逼陽、邳縣在短時間內雙雙淪陷。隨後,邳縣的齊軍又攻佔了呂邑,與駐紮逼陽的齊軍聯手對彭城展開攻勢……”

    他講述戰況時,他時而看向太子戴武,時而看向蒙仲,顯然他如此詳細的講述,也是說給蒙仲聽的,好讓蒙仲對當前的戰況有所瞭解。

    聽到郯城、逼陽、邳縣三地盡皆淪陷,別說太子戴武,就連蒙仲亦皺起了眉頭。

    要知道這三座城池,是宋國東部非常重要的三個‘中樞’,輻射著周邊其餘大大小小的縣城與城邑,尤其是郯城與邳縣,宋國失去了這兩座城池,就很難再向北、向東取得什麼進展。

    相比之下,邳縣還好,這座城池是宋王偃為了日後攻略吳越之地而建設的,但郯城,齊軍攻佔了這座城池,就能有效地遏制宋國對齊國發動反攻,可以有效地杜絕第一次宋齊之戰時,宋國秘密派兵潛入齊國腹地的奇兵襲擊。

    “……鑒於前一陣子大王下令在彭城鞏固防禦,目前我彭城暫時無憂,但齊軍見難以攻克彭城,他們便決定孤立彭城。西南的留邑、南側的菑丘,如今分別遭到齊軍的攻勢,一旦這兩地淪陷,我彭城便會受到齊軍三麵包夾……”戴不勝繼續講述著。

    太子戴武點點頭,繼而看了一眼蒙仲,見後者正皺著眉頭好似在思考著什麼,便也沒有打攪,自顧自說道:“在返回彭城的途中,我與蒙卿有過一些交談,據蒙卿所言,現如今秦、魏、韓、趙、燕五國,正在籌謀聯合攻打齊國的事宜,雖然這五國聯軍此次的目的是攻打齊國本土,但也能間接地幫助我宋國……”

    在場幾人當中,其實就只有薛居州不太清楚五國正準備聯合伐齊這件事,聞言面露喜色,問道:“不知五國聯合幾時發兵攻打齊國?”

    “這個……”戴武看了一眼蒙仲,說道:“這件事,還是由蒙卿親自來講述吧。”

    聽到這話,蒙仲點頭說道:“此次五國伐齊,是由秦國發起,算算日子,差不多眼下各國已派人前往趙國的邯鄲,一方面迫使趙國與齊國劃清界限,加入到討伐齊國的行列;一方面則商議聯合伐齊的具體策略……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次五國聯軍會先在趙國聚集,然後至高唐、平原一帶,渡過大河,直擊山東……我不清楚目前齊國是否已經得悉這件事,倘若齊國已得悉了此事,那麼或許就會從宋國撤並,佈防于大河與濟水之間,想來到時候的戰場,應該也會這一帶。……但就戴司馬所說的情況來看,似乎齊國還未得知這件事。”

    “你說,要透露給齊國麼?”戴不勝問蒙仲道:“眼下我宋國的壓力很大,倘若能設法叫齊國分心……但這樣一來,到時候五國聯軍或許就會遇到更大的阻力。”

    蒙仲想了想,說道:“這個想法倒是可以,畢竟五國聯軍還未集結,眼下讓齊國得知這件事,能有效延緩齊軍的攻勢,再者,我也不認為齊國能有辦法勸阻五國停止討伐它齊國,只不過,齊國原本就有許多細作分佈在各國,可能這些細作尚未來得及將消息送回齊國罷了……因此,倒也沒有必要刻意將這個消息透露了齊國,免得五國產生什麼誤會,以為宋國利用他們云云……”

    “唔。”戴不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見此,太子戴武便問蒙仲道:“那麼依蒙卿之見,眼下這場仗我國該如何應對呢?”

    蒙仲想了想說道:“暫時還是以防守為主吧,向留邑、菑丘兩地增兵,防止那兩地被齊軍攻破……事實上,齊國這次註定敗北,說不定連國家都會被各國劃分,但問題就在於齊軍現如今並不清楚這件事,因此依舊在對宋國發動進攻……基於這一點,宋國當以防守為主,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傷亡……倘若齊軍執意要拿下留邑、菑丘兩地,那就盡可能地撤走當地的軍民,將那兩座空城交給齊軍也不是不可以……總而言之,保存兵力,待齊軍因五國聯軍入侵而敗北時,再趁機殺出,非但可以以極小的代價收復失地,說不定還能分一杯羹……”

    他的話,符合他一貫的觀點:如果只是拖著就註定能打贏,那就沒有必要付出更多的犧牲。

    可能是聽到了蒙仲最後一句話,戴武驚訝地問道:“蒙卿的意思是,我宋國可以參與劃分齊國?這樣不會遭到五國的不滿麼?”

    蒙仲笑了笑說道:“嚴格來說,其實就只有魏、趙、燕三國參與劃分宋國,唔,可能到最後只有魏燕兩國,魏國這次的目標是東郡,也就是大河中游那一塊……”

    “是翟章跟你說的?”惠盎驚訝的問道。

    他知道魏國的大司馬翟章與他義弟蒙仲關係很好,且翟章也準備讓蒙仲接替他的位置。

    然而,蒙仲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不,因為是我制定的。”

    “……”

    戴武、惠盎、戴不勝、薛居州四人震撼地睜大了眼睛。

    雖說他們都知道蒙仲目前在魏國的地位很高,但也萬萬沒有想到蒙仲居然已經可以拍板這等大事。

    半晌後,戴不勝才眨眨眼睛問道:“簡而言之,我宋國參與瓜分齊國,並不會遭到各國的不滿咯?”

    蒙仲笑了笑,說道:“是的。……因為某些原因,我建議魏國只取東郡。燕國那邊,樂毅……樂毅你們都知道吧,他如今是燕國的大司馬,與我不同,他想一口吞掉齊國,但我覺得他很難成功。前一陣子我與樂毅說起此事時,他其實非常傾向于宋國能吞併一部分齊國的國土,我聽他的意思,似乎是不想讓趙國占利……”

    “為何?”戴不勝驚訝問道。

    聽聞此言,惠盎捋了捋鬍鬚平靜地說道:“因為趙國與燕國相鄰,齊國覆亡之後,趙國就成為了燕國最大的威脅,樂毅這是在提前防備。”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蒙仲。

    蒙仲也好、樂毅也罷,誰能想到這兩個年輕人,居然已能對整個中原的局勢做出改變呢?

    ……看來,確實得跟阿仲好好談談了。

    惠盎暗暗想著,決定今晚就與蒙仲好好談一談,履行宋王偃離走前對他的囑託。

    他也認為,這件事對宋國至關重要,不亞于迎回太子戴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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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發表於 2019-12-2 01:17:06 |只看該作者
第435章:兄弟相談

   當晚,惠盎邀蒙仲在自己家邸的院中賞月飲酒,順便兄弟倆聊一聊當前的局勢,各自的看法。

    待等府上的僕從奉上酒菜離開之後,蒙仲一邊嗅著正在煮著的酒水,一邊笑著說道:“今日白晝,我就覺得義兄準備跟說說些什麼,不過因為不想耽誤太子回城鼓勵民心,故而暫時放下了……”

    惠盎笑了笑,也不隱瞞,如實說道:“大王臨走前,託付我一件緊要之事,希望我說服你領一支宋國軍隊……”

    蒙仲聞言愣了愣,他對此倒不排斥,畢竟宋國是他的故國,他也希望在宋國做些什麼,更何況眼下的宋國迎來了新的君主戴武,問題是……

    想了想,蒙仲隱晦地說道:“我回宋國時,大司馬借著玩笑對我言,讓我此次回宋萬事小心,他還指望我能接他的位置……”

    惠盎這等聰慧之人,又豈會聽不出來,聞言笑著說道:“哈哈,翟大司馬也真是煞費苦心啊。……其實這件事我與大王談論過,此前也有個例,比如說執多國相印的蘇秦……”

    蒙仲想了想,鄭重說道:“蘇秦確實稱得上是先例,但……還是稍有不同的。”

    的確,蘇秦據說號稱六國封相,但事實上,他的相位其實大多就是榮譽性質,並不具備真正的實權,但惠盎卻提出希望蒙仲執掌一支宋國軍隊,這卻是實打實的兵權,你說他日後同時執政魏、宋兩國的軍隊,這到底算宋將還是算魏將呢?縱使宋國這邊不在意,魏國又會報以怎樣的態度呢?

    倘若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一定要蒙仲在魏、宋兩者間做個選擇,蒙仲也會為此感到為難:宋國是他的故國不假,但魏國的舞陽邑,也是他的第二個故鄉呀;況且他在魏國經營的人脈,包括魏王遫對他的器重,這些都毫不遜色在宋國。

    惠盎顯然是看出了蒙仲的為難,笑著說道:“阿仲,你不必如此顧慮,為兄以為,魏國並不會反對這件事。……從魏國的利益考慮,魏國不會拒絕一個可靠的盟友,況且我宋國實力與韓國相當,能夠作為魏國抗擊秦國的有力盟友,唯一讓魏國有所顧慮的,即我宋國是否會成為它的威脅。……但,宋國會成為魏國的威脅麼?”

    “唔……”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而此時,惠盎亦接著說道:“倘若此次五國聯軍能令齊國覆亡,魏國的威脅依舊是秦國,或者還有南邊的楚國,北邊的趙國,秦、趙、楚這三個國家,才是最有可能成為威脅的國家,至於我宋國,大王此前制定的戰略,是征戰淮泗,繼而取吳越之地,為兄個人認為與魏國並無衝突。至少在百年之內,魏國無需考慮來自宋國的威脅,甚至於,魏國還能借助宋國替他分擔來自楚國的壓力……說起來,你如今也參與到了魏國國策戰略的制定,你認為魏國與宋國有衝突之處麼?”

    “唔。”

    蒙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當前,秦國支持魏國討伐齊國、甚至吞併齊國,其目的就是為了禍水東引,讓魏國分出更多的經歷在東線,但事實上,魏國很清楚這一點,雖然大司馬翟章對佔據齊國山東有些執念,但在蒙仲的勸說下,魏國最終還是只把奪取東郡作為目標,其餘更多的經歷,還是放在秦國、趙國與楚國身上。

    秦國,註定是魏國最大的威脅,雖然這次秦國向魏國妥協了,但推行商君法、推行軍功爵制的秦國,它擁有著非常可怕的軍隊恢復能力,可能只需要三五年時間,秦國就能再次得到更超以往的軍隊,再次為了踏足中原而發動對魏韓兩國的進攻——這個國家的國法,註定它需要不斷對外擴張,以滿足國內秦人對軍功的需求。

    簡而言之,這輛被稱作秦的戰車,一旦轉動車輪,就幾乎不可能會停下,這是軍功爵制最大的弊端,也是它最可怕的地方。

    換句話說,秦與中原各國註定不能並存,要麼是中原各國聯合擊敗秦國,覆亡這個好戰的國家;要麼就是秦國併吞諸國實現大一統。

    至於雙方和平相處,不存在的,短暫的和平,只不過是秦國為了下一次的進攻而修生養息罷了。

    因此,秦國仍是魏國最大的威脅。

    其次,就是趙國與楚國。

    趙國作為三晉之一,但長久以來它與魏國的關係並不好,很多時候魏趙兩國是競爭關係甚至是敵對關係,倘若說燕國大司馬樂毅已經預測到齊國覆亡之後趙國會成為燕國最大的威脅,事實上蒙仲也對趙國做了一番推測。

    比如說,趙國很有可能會與秦國結盟,來對抗日益增強的魏國。

    原因很簡單,趙國並非韓國,也不是宋國,它不會心甘情願成為魏國的附庸,畢竟兩國的體量相當,但在舊日盟友齊國註定覆亡的情況下,趙國又抵擋不住魏、韓、宋三國,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與秦國暗中結盟來維持平衡。

    而魏國接下來的戰略,也是要盡可能地拉攏趙國,一致抗擊秦國——這與趙國的戰略方針,可能已存在衝突之處。

    至於楚國,它與趙國的情況相差不多,也是蒙仲乃至魏國需要拉攏一致對付齊國的國家。

    因此,魏國未來的戰略重心,更多地會放在對秦國的警惕以及對趙、楚兩國的拉攏上,倒也確實如惠盎所言,不太有什麼精力去考慮宋國是否會成為威脅的問題。

    想到這裡,蒙仲點點頭說道:“倘若魏王不反對,我欣然接受。……義兄你也知道,我在魏國確實受到了不少恩惠,不能做出過河拆橋的事……”

    惠盎聞言笑著說道:“這一點為兄明白,待齊國這件事了結後,為兄與你一同去魏國,與魏王商議此事。你放心,此事對魏宋兩國皆有裨益,魏王不會反對的。”

    “但願如此。”

    蒙仲點點頭,旋即好奇問道:“義兄能否提前透露一下,準備讓我兼掌哪支軍隊?”

    “商丘。”惠盎似有深意地回答道。

    “商丘?”

    蒙仲愣了愣,忍不住說道:“商丘倒是稱得上是離方城最近的宋城了,可……商丘有在編的軍隊麼?我怎麼記得才幾千人?”

    說罷,他表情有些古怪地看向惠盎。

    “哈哈。”

    惠盎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然不會只讓賢弟執掌幾千人,那不是叫魏國笑話?……確切地說,大王臨走前只是叫我把商丘交給你,也沒規定讓你訓練多少兵卒……”

    “把商丘交給我?”蒙仲聽出了幾絲不對勁。

    聽到這話,惠盎看了一眼蒙仲,似有深意地說道:“當年大王欲封你為商丘君,逼得魏王只能封你為郾城君,你以為那僅僅只是大王對魏國試壓而已?”

    說罷,他看了一眼有些發愣的蒙仲,感歎道:“為兄前幾日說你是唯一能勸服大王的人,不為別的,只因為大王一直都很看重你,但你知道……大王的脾氣,他是絕對不會向人低頭的……他寧可被罵做在國難之際拋棄臣民逃離,也不會收回當初流放太子的王令……”

    “哪怕他其實也知道是自己犯了錯?”蒙仲冷笑著說道。

    惠盎聞言笑了笑,旋即微微點頭說道:“啊,大王從不認錯,但……你不會懂的。”

    看著略有唏噓的惠盎,蒙仲停止了這個話題,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義兄對宋王偃有著極高的推崇,堪稱死忠。

    他岔開話題道:“對了,義兄,齊軍的統帥,我前段時間聽說是田章兄,但據戴不勝司馬所言,從郯城到逼陽、再到彭城,他一次都沒看到田章兄露面……”

    “唔。”

    惠盎點點頭說道:“齊國對外公佈,稱此次由匡章率軍,且我宋國派出去的細作,也曾多次看到齊軍行軍時模糊看到匡章的身影,但不知為何,匡章從未在兩軍對峙時出面,哪怕戴不勝、戴盈之等人親自到陣前約匡章談話,因此戴不勝幾人懷疑,齊軍可能是找了一個容貌相似的人假扮匡章,只因為恐嚇我宋國……關於這件事,我覺得你可以嘗試去試探試探,憑你與匡章的關係,匡章絕無可能不露面,只要他真的在齊軍當中,倘若齊軍中的那位連你都不見,那他就絕對不是匡章本人。”

    “我會的。”

    蒙仲聞言點了點頭。

    他也想很弄清楚這件事,畢竟這事關他針對齊軍的反擊。

    說白了,倘若對面確實是他師兄田章,那麼他自然而然要小心一些;否則嘛,呵呵。

    次日,蒙仲與惠盎、戴不勝幾人陪同太子戴武巡視彭城城外的軍營。

    此時的軍營內,許許多多的宋兵早已得知了‘太子戴武返回彭城’這件事,士氣高漲,以至於在太子戴武巡視軍營時,營內的士卒們爭先恐後地圍觀戴武,並為戴武返回彭城支持大局而歡呼萬歲。

    面對營內士卒的熱情與激動,太子戴武在營內的校場做了一番鼓舞。

    這番鼓舞大致可分為三部分。

    首先,太子戴武表述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國難當前’,宋王偃‘明大義’,將他召回共同抵禦齊國。

    他在眾人面前說道:“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下國家其存正之正、非形式之正、外表之正,而在其內,此即禮法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昔戴璟欲助戴武奪位,然實乃叛逆之舉、亂國之舉,此先例不可開。父王誅殺戴璟、流放戴武,戴武非敢怨恨……今父王于國難之前,聽取惠相、蒙卿勸諫,召回戴武,令戴武能擊退齊軍將功贖罪,戴武深感幸哉……”

    不得不說,太子戴武不愧是‘儒家弟子’,對父親的名譽非常維護,一開口就是維護宋王偃此前那一番舉動。

    只不過他那一番文縐縐的話,有幾個士卒能聽懂呢?

    蒙仲當然能聽懂,畢竟他好歹也是孟子的記名弟子,正統儒家弟子;惠盎也能聽懂,畢竟這是一位身兼道、名、儒、法、墨五家學術的賢臣。

    可除開蒙仲與惠盎,剩下的人就未必聽得懂了,比如戴不勝。

    雖然沒有惡意,但這個莽夫又哪裡聽的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戴不勝好歹還是公族出身,連他都聽不懂,更何況那些宋國的士卒呢?

    但奇怪的是,儘管未必聽得懂,但那些士卒們還是靜靜的傾聽地,時不時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他搖搖頭對惠盎說道:“下一步,是不是打算請儒家弟子來當官?”

    惠盎聞言失笑,低聲對蒙仲說道:“你也不是儒家弟子麼?”

    蒙仲愣了愣,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此時卻見惠盎笑著承認道:“大王在時,始終不允許擴大儒家弟子,他覺得儒家弟子過於軟弱,不能使宋國強盛,雖我時而與大王探討儒家經意,但大王始終沒能改變對儒家的偏見……與大王相反,太子則推崇儒家思想。如你所言,待這件事了結之後,我確實想過讓太子親自赴鄒國,懇請孟子與其弟子移居宋國……你是莊夫子的弟子,亦是孟子的弟子,到時候助太子一臂之力如何?”

    蒙仲驚訝地眨了眨眼,心中卻有些震撼。

    儒家……確切地說,是以孟子為首的正統儒家,其實在當代並不怎麼受到重視,倘若宋國願意接納儒家思想,那可真是一件不得了的事了,不過……他老師莊夫子可能會很氣憤,畢竟莊夫子是很看不慣儒家思想的……

    他想了想說道:“這件事,我怕是不好出面,義兄你知道,莊師那邊……”

    惠盎一聽就懂了,笑著揭過了這件事,反正在他看來,只要太子戴武親赴鄒國,孟子以及孟子的門徒,應該會給這個面子的——倘若蒙仲能出面,那自然最好,不能出面也無妨。

    此時,蒙仲又對惠盎說道:“雖然我不能就這件事表達什麼看法,但我可以陪同太子一同前往鄒國,我也好些年不曾見到孟師了,也想去探望探望。”

    “那就這麼說定了。”惠盎歡喜地說道。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戴武在臺上輕聲提醒:“蒙卿?”

    “唔?”

    蒙仲愣了愣,看看臺上的戴武,又看看自己身邊的惠盎,義兄弟倆都有些發懵。

    好在旁邊還站著戴不勝,他壓低聲音提醒道:“太子請你上高臺。……你兄弟倆聊什麼呢?這麼投入?”

    聽到這話,蒙仲與惠盎皆有些尷尬,旋即,蒙仲便登上了太子戴武所在的高臺。

    此時,只見戴武拉著蒙仲的衣袖走到高臺的前側,朝著底下無數的宋軍士卒說道:“我戴武在此任命蒙卿為反擊齊軍的統帥,諸位可能不認得蒙卿,戴武且在此告知諸位,蒙卿,即當年助戴武擊敗齊國、攻取郯城的最大功臣,此後,蒙卿為穩固宋魏兩國邦交而遠赴魏國,深受魏王器重,前前後後多次助魏國擊敗秦國,被魏王拜為郾侯……戴武在此告知諸位,齊國有匡章,我宋國有蒙仲,可不懼齊國也!”

    聽著聽著,台底下的宋軍士卒們驚呼連連。

    不得不說,其實這些宋軍中大部分都不清楚,原來他們宋國居然還有這樣一位名將,唔,年輕的名將。

    但那些從郯城敗退而歸的郯城軍士卒,倒是有些還認得蒙仲,此起彼伏地歡呼。

    “蒙司馬!”

    “是蒙司馬!太子當年的副將!”

    “萬歲!”

    “蒙卿。”戴武低聲提醒蒙仲道:“你不說兩句麼?”

    蒙仲心說我沒準備啊,但此時此刻,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只見他環視一眼台底下的宋軍士卒們,忽然拔劍高舉,高聲喝道:“孫子曰,上與下同欲者勝!只要我宋國上下一心,團結一致,雖齊國亦不能使我屈服!……宋國,必勝!”

    在短暫的沉寂過後,當年那些在逼陽跟隨過蒙仲的士卒們率先歡呼,旋即,越來越多的宋卒加入其中,只見他們一次次地高舉手中的兵器,口中歡呼:“必勝!必勝!”

    蒙仲掃視了一下臺底下的士卒們,心下暗暗點了點頭:有這樣的士氣,倒是有資格可以與齊軍一戰了。

    剩下的,就看他師兄田章究竟是否那對過的那支齊軍當中了。

    當日,蒙仲便寫了一封信,叫人送到呂邑外的齊軍營寨當中,交給齊軍的將領。

    佔據呂邑的齊軍,雖然號稱是田章親自統帥,但事實上,統帥這支軍隊的乃是齊將田達,以及田章的次子,田泰。

    正如戴不勝所懷疑的那樣,齊國的名將田章,其實並不在這支討伐宋國的齊軍當中,原因很簡單,因為田章的病情很嚴重,多年在外征戰讓這位齊國名將落下了許多病根,以至於年老時通通爆發出來,使得這位名將常年臥病在床,由長子細心照顧。

    簡而言之,齊軍中的統帥田章,其實是由他的次子田泰假扮的,至於目的,無非就是鼓舞齊軍士卒,震懾宋國罷了。

    這一日,田泰收到了蒙仲的書信,攤開一瞧,看到信中的落款,他愣住了。

    他假扮他父親田章,為了避免被拆穿可以不見其他人,可他不能不見蒙仲啊,誰都知道,蒙仲是他父親田章的義弟,且二人還都是孟子的弟子,是師兄弟的關係,眼下蒙仲寫信要求田章出面,無論田章還是‘田章’,都理當出面相見。

    可……可一見面不就拆穿了麼?

    田泰立刻請來田達,然而也對此束手無策。

    “蒙仲……他不是在西河跟秦國打仗麼?”

    二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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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發表於 2019-12-2 01:17:23 |只看該作者
第436章:叔侄

    “我僅以我的名義去見那蒙仲。”

    最終,田泰做出了決定,即以自己的名義去見蒙仲,盡可能地隱瞞他父親田章此刻並不在齊軍的真相。

    但此舉是否能夠騙過蒙仲,說實話田泰與田達都沒有什麼把握,但不可否認,這已是當前最佳的辦法了。

    待田達告辭離去後,田泰獨自一人躺在兵帳內的草榻上,看著那份來自蒙仲的書信。

    作為田章的次子,他今年三十餘五,比蒙仲大十歲,然而按照輩分,他卻得喚蒙仲一聲叔父,每每想到這事,田泰難免有些尷尬,有些叫不出口。

    好在他那位‘小叔父’亦相當了不得,十五歲時即被趙國的趙主父看重,十六歲時在宋國逼陽擊退他父親田章,十七歲時赴魏國,于伊闕之戰力挽狂瀾,助魏韓兩國擊退秦國的進犯,被魏王遫拜為郾城君。

    而去年更是助趙國的奉陽君李兌擊破秦函谷關,統帥魏、韓、趙、齊、燕五國聯軍一路打到秦國的西河郡,此赫赫戰功,比較他田泰的父親田章亦不遑多讓,倒也有資格讓田泰放低身段喚一聲小叔父。

    只是……

    這位小叔父來的不是時候啊。

    放下手中的書信,田泰的腦袋中不禁回憶起他此次之所以假扮其父的原因。

    此次,齊王田地下令第三次進攻宋國,其實有兩個原因。

    其一,即魏韓兩國與秦國談判失敗,魏韓兩國傾盡舉國力量繼續討伐秦國,這意味著魏國將無力支援宋國;

    其二,則是因為宋國出現了內亂,宋王偃與宋太子戴武父子失和,且宋王偃將太子戴武流放。

    戴武遭流放一事,引起了宋國尤其是郯城一帶軍民的強烈悲觀情緒,當地軍民對宋王偃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齊王田地得知此事後,認為這是攻佔宋國的絕好時機,是故毅然起兵伐宋。

    宋國弱小麼?

    當然不!

    否則,宋國如何能兩次擊退齊國的入侵?

    當然,這兩次的敗北,也跟齊國自己輕敵有關,而這一次,齊王田地不再輕視宋國,決定傾盡全力佔領宋國。

    既然要傾盡權力,那麼自然要請在封邑養病的他齊國名將田章來支持這次征討宋國的行動。

    於是乎,臨淄的使者便來到了匡邑,以齊王田地的命令,要求田章出任討伐宋國的統帥。

    但遺憾的是,此時田章的身體狀況已無法支撐他擔任這項重任,而更要緊的是,田章本身堅決反對討伐宋國。

    在得知齊王田地的決定後,田泰記得他父親強撐著病軀向齊王田地寫了一封書信,在這封信中,田章尖銳地指出,此時發兵攻打宋國,是一件非常愚蠢的決定,因為宋國有蒙仲,別看蒙仲常年在魏國,可一旦齊國進攻了宋國,就無疑得罪了蒙仲,蒙仲是什麼人?那是魏國將來的大司馬,得罪這等人物,他認為齊國日後必定不得安寧,哪怕他齊國這次順利地攻佔了宋國。

    在這一點上,田章著重強調了蒙仲在帶兵打仗方面的能力,尤其是五國聯軍攻破函谷關這件事雖然當今世人都知道聯軍的統帥是趙國的奉陽君李兌,但知曉內情的人都知道,真正攻破函谷關的人是蒙仲,而不是李兌。

    「……倘若大王一意孤行,待蒙仲挫敗秦軍凱旋而歸之時,即我齊國面臨滅頂災難之日。」

    田泰親眼看到父親在信中寫下了這般肯定的句子。

    除了強調攻打宋國不可行,田泰記得他父親還在信中重提了一件老生常談的問題,即蘇秦極力教唆的真相。

    田泰知道,他父親田章從來都不相信蘇秦,始終認為蘇秦是某個國家派來禍害他齊國的奸細,但遺憾的是,齊王田地根本不相信田章的判斷。

    這次也是如此,面對田章強撐病軀寫信勸說,齊王田地並沒有聽取,而是在得知田章無法再統兵出征的情況下,在回信中要求田章推薦能夠勝任此事的後輩。

    正是這封回信,氣壞了臥病在床的田章,田泰清楚記得他父親在看到那封回信後氣得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繼而大罵‘昏君誤國’,罵齊王田地‘終將葬送祖宗社稷’,繼而,病情也變得更加惡劣。

    待父親冷靜下來之後,田泰記得兄長田孺與父親商量了一下。

    商量的內情,田泰大致都瞭解,總結下來也不過是屈服于齊王田地的意志而已沒辦法,王權的威嚴,怎能抗拒呢?

    更何況,齊王田地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田地這個‘暴君’分量,可要比宋王偃的‘暴君’分量更足,至少宋王偃不會因為大興土木建造宮殿致使國庫虧空,更不會因為國庫虧空而強行收回國內公族、貴族的封邑。

    宋王偃雖然殘暴嗜殺,但對於那些願意追隨他的臣子,還是非常大方的,更要緊的是,宋王偃從來不會在修建宮殿方面花錢自昏君宋辟公以後的兩任宋國君主,即宋剔成君與宋王偃,這兄弟都不修建宮殿,而是將錢財用在發展國力方面,唯一的區別在於,宋剔成君重視國內的基礎建設,而宋王偃則注重增強國家的軍隊,不斷的擴軍、擴軍、再擴軍。

    相比較宋剔成君與宋王偃,其實齊王田地才更像是一個暴君。

    但這位暴君,在齊國仍然有著不可侵犯的至高權力,任何膽敢違抗這位君主的人,皆遭到了清算,田章本人當然不懼,但他的兒孫,未必有這份仗持。

    最終,為了保護自己的家族、兒孫在自己死後不被齊王田地記恨,田章最終還是默認了齊王田地的伐宋決定,派次子田泰跟隨伐宋的軍隊一起行動。

    其實田章也有他的私心,這不,在田泰臨行前,田章將次子召到病榻前,囑咐田泰此去宋國為他辦一件事,即盡可能地保全與他師弟蒙仲有關係的人。

    比如蒙仲的義兄惠盎,這位惠子的族侄、莊子的世侄,能保全儘量保全,畢竟殺死惠盎不但是得罪莊子、蒙仲,還會得罪儒家,要知道惠盎那可是一位‘雖非儒家弟子但勝似儒家弟子’的賢臣,儒家思想這些年來之所以能在宋國傳播,惠盎功不可沒。

    再比如蒙仲的族人,即蒙邑的那些小家族,田章叮囑田泰,倘若齊軍日後攻破蒙邑,一定要想辦法保全那些蒙氏、樂氏的小家族,勸說他們遷移到齊國。

    用田章的話說,做成這件事有兩個好處,其一,即留個人情給蒙仲,讓蒙仲日後對齊國也能稍稍手下留情些;其二,既然蒙氏一族能出現蒙仲,那麼必然還會出現其他的人才,倘若能勸說蒙氏歸順齊國,那麼說不定日後就會有不亞于蒙仲的蒙氏人才在他齊國出仕。

    田泰點頭應下了這些囑咐,這才告辭了臥病在床的父親,孤身前往了臨淄。

    至於他假扮其父田章這件事,倒不是田章本人的主意,而是齊王田地的授意,這也難怪,畢竟在當代,齊國名將田章的名氣還是非常響亮的,足以震懾任何對齊國心懷不軌的敵人。

    帶著齊王田地的王令,懷揣著父親田章的囑咐,田泰踏上了征討宋國的征途。

    不得不說,迄今為止的攻勢都很順利,宋國果然因為宋王偃與太子戴武失和而人心大亂,他齊軍幾乎毫不費力地就打下了方圓兩三百里的土地,將郯城、逼陽、邳縣、薛邑等地統統拿下,直到一路打到宋國的都城彭城,才稍稍遇到了一些阻礙。

    但這也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畢竟田泰與田達二人親眼所言,宋國的軍隊幾乎毫無鬥志,彭城遲早會落入他們的手中。

    這段時間,田泰甚至都在考慮,要不要派些人到蒙城去,給當地的蒙氏、樂氏等幾個小家族傳個信,勸他們投奔齊國以避免遭到牽連。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時,他那位‘小叔父’出現了……

    『但願明日不會被他看穿什麼……』

    心中嘀咕著,田泰強迫自己早早入睡,以便明日有良好的精神去應付他那位在兵法造詣上毫不遜色于他父親的小叔父。

    次日辰時,田泰帶著二十幾名近衛離開了呂邑齊營,朝著約見的地點而去。

    昨日蒙仲在信中所寫的約見地點,即彭城與呂邑之間一片靠河的樹林。

    當然了,河依舊在,但那邊的樹林嘛,包括臨近的幾片土地,早就被戴不勝在敗軍撤退彭城時放火給燒了,所以這一帶的視野還是很開闊的,一眼就能看到數裡之外,即便蒙仲並沒有注明確切的地點,也不要緊,反正都能看得到。

    這不,乘坐著戰車才臨近那條河流,田泰便看到了遠處一片已被燒毀的樹林外,有約二十餘名騎兵佇馬而立,唯獨一人,于一張矮桌後鋪席而坐,煮著酒等待著。

    『應該就是他了。』

    心中暗暗嘀咕一句,田泰吩咐跟隨的戰車從橋上越過了小河。

    當即,便有四名騎兵迎了上來,其中一人遠遠地抱拳,面帶著幾分古怪說道:“尊下可是齊國的匡章?我家郾侯等候多時了……”

    田泰自然明白對方何以面露古怪之色,遠遠地拱手回禮道:“我並非我父,我乃我父次子田泰,我父親當下暫時不在軍中,無法應邀而來,是故,在下特來告知……郾侯?”

    『郾侯?不是郾君麼?』

    田泰心中嘀咕了一句,他記得他那位小叔父的爵位是郾城君來著,君跟侯比,可是差著一個檔次呢。

    “哦。”

    那名騎兵恍然大悟,臉上的古怪表情盡數消退,拱手說道:“二公子且稍等,容在下稟告郾侯。”

    說罷,他撥馬而去。

    大概只是四五十息的工夫,這名騎兵去而複返,朝著田泰抬手請到:“郾侯有請,二公子,請。”

    揮揮手遣退了上前勸阻的幾名隨從與近衛,田泰步下戰車,僅帶著兩名近衛便走向遠處那張矮桌。

    而遠處,那名年輕而疑似他‘小叔父’的年輕人,此時亦站起身來,微笑著看他徐徐走進。

    二十幾步的距離,轉眼便至,田泰很快就走到了對方身前約五步距離,拱手抱拳說道:“在下田章次子田泰,不知尊駕……”

    “在下蒙仲。”

    那名年輕人,也就是蒙仲微笑著回答道。

    聽到這話,田泰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決定執後輩禮,躬身拜道:“原來是叔父,小侄見過叔父。”

    看著明顯三十幾歲的田泰躬身向明顯只有二十幾歲的蒙仲躬身行禮,還口喚叔父,在旁的騎兵們皆忍俊不禁,就連蒙仲在微微錯愕之餘也感覺有些好笑,擺擺手說道:“不必不必,你父與我雖是師兄弟,但二公子不必按照此禮,你我平輩論交即可。”

    田泰當然傾向於與眼前這人平輩論交,但想了想,他還是搖頭說道:“叔父此言差矣,禮不可廢。若知我不守禮數,家父定然會反怒,將我重懲。”

    “……”

    蒙仲看了一眼田泰,忽而笑著說道:“既然如此,那就……隨意些吧,來,請坐。”

    “多謝。”

    在蒙仲的邀請下,田泰在蒙仲的對面坐下。

    他仔仔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位小叔父。

    他必須得承認,眼前這位小叔父的師承、名聲,無一遜色于他的父親田章,甚至於有過之而無不及。

    單單是道、名、儒家三家弟子的頭銜,就足以讓很多人倒抽一口冷氣了,更別說還是莊子、惠子、孟子的弟子。

    而此時,蒙仲亦在觀察眼前這位比他還大十歲左右的大侄子,哭笑不得之餘,他問道:“那個……二公子,在下約你父親見面,何以卻是二公子應邀呢?”

    “是這樣的。”田泰恭敬地回答道:“家父因為有些事,當下並不在軍中,小侄恐叔父誤會,是故親自前來解釋。”

    “哦?”蒙仲驚訝問道:“不知田章兄因為何事不在軍中?”

    田泰不亢不卑地回答道:“此事涉及齊軍的機密,恕小侄不能透露給叔父。”

    聽到這話,蒙仲饒有興致地看了幾眼田泰,忽然問道:“二公子,觸子回國了麼?”

    “觸子?”

    田泰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蒙仲指的是田觸,他狐疑的看了一眼蒙仲,搖搖頭說道:“據小侄所知,觸子與叔父一同跟隨趙國的奉陽君討伐秦國……”

    他這句回答,讓蒙仲頓時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說,齊國目前可能還不知魏秦兩國已經停戰的這件事。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負責魏秦兩國最終談判的蒙仲都已經到了宋國,提前一步離開西河郡的田觸,為何卻還未返回齊國呢?

    原因很簡單,雖然蒙仲比田觸晚離開西河郡將近一個半月,但他是與軍隊分開行動的,他當時只帶著百余方城騎兵返回了大樑,而後又立刻奔赴宋國,期間幾乎沒有什麼停歇;但田觸,他卻要帶著他麾下幾萬齊軍一同撤回齊國,倘若其中魏國故意拖延一下,別說早出發一個月,就算再多一倍的時間,也未必能搶在蒙仲回宋前回到齊國。

    當然了,雖然田觸自己沒辦法儘快返回齊國,但他倒也可以派麾下的士卒先行一步回到齊國報訊。

    然而問題是,齊國臨淄比宋國的彭城更遠,就算田觸叫幾名士卒駕馭戰車回國,可戰車的速度,哪裡比得上騎兵呢?

    蒙仲自己估算了一下,差不多在他抵達彭城的前後,田觸派出的士卒才堪堪抵達臨淄,向齊王田地彙報西河之戰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遠在宋國彭城這邊的田泰,又哪裡會知曉田觸是否回國呢?

    大概再過段時間,田泰才能從臨淄派來的使者口中,得知田觸即將率領數萬齊軍回國這件事。

    而有趣的是,在田觸離開的時候,魏秦兩國正在交兵最激烈的時刻,待田觸離開後,魏冉才代表秦國向蒙仲妥協、向魏國妥協,這就意味著,田觸並不清楚西河之戰的最終結果。

    因此,也就能理解為何齊國還在孜孜不倦地攻打宋國,而不是撤兵北上,應對即將到來的五國伐齊因為他們根本還不知這件事。

    “叔父,您笑什麼?”

    見蒙仲看著自己面露難以捉摸的笑容,田泰心中微微有些不適。

    “啊?哦,沒什麼,與二公子無關,我只是笑齊王死到臨頭尚不自知……”微微搖了搖頭,蒙仲忽然問田泰道:“二公子,不知令尊現如今身體狀況如何?前些年,我便聽說他身體每況愈下,但因為某些原因,我始終沒能去匡邑探望他,對此我心中深感遺憾。”

    “……”

    田泰看了一眼蒙仲,笑著說道:“叔父為何要用話誆我?家父就在軍中,只是暫時因為某些事……”

    “好了。”

    蒙仲抬手打斷了田泰的話,溫和地說道:“你不必再掩飾了,倘若令尊當真在軍中,就算他拖著病軀,也會裝出身體安泰的樣子來見我,一來辨認一下是否是我,二來,令我不敢輕易造次。……所以說,在看到二公子出面的那一刻,我便已知曉,田章兄不在齊軍當中。”

    聽到這話,田泰心中難免有些慌張,他故作氣憤地說道:“叔父的意思是說,小侄不配出面與您約見麼?”

    蒙仲笑了笑,也不說話,只是給田泰舀了一碗酒,這令田泰很是尷尬。

    因為他知道,蒙仲看穿了他佯怒的把戲。

    “雖然二公子很努力地掩飾了,但,我收到了公孫醜公孫師兄的書信,是故……”

    蒙仲攤了攤手。

    田泰張了張嘴,旋即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公孫醜,那是孟子的愛徒,他父親田章以及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師兄。

    雖然他盡力想要掩飾他父親田章臥病在床、並不在軍中的事實,可人家師兄弟間早就通過書信得知了,他還如何掩飾?

    此時,蒙仲笑著問道:“不裝了麼?呵,那就告訴你令尊的現況吧,你父親如今好麼?”

    田泰猶豫了半晌,最終黯然地搖了搖頭:“並不樂觀。”

    “果然……”蒙仲點點頭,帶著幾分惆悵歎了口氣。

    聽到這話,田泰猛地抬起頭,愕然地問道:“你……你不是……叔父不是從公孫先生的信中得知此事了麼?”

    “哦,那只是我隨口編的,公孫師兄忙著修編《孟子》下篇,哪有工夫與我通信?”

    抿了一口酒水,蒙仲隨意地說道。

    聽到這話,田泰面色變幻,幾番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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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7
發表於 2019-12-2 01:17:37 |只看該作者
第437章:九月下旬

    田泰想發火,強行忍著,面色憋地漲紅。

    沒辦法,眼前這位年輕人論輩分是他的叔父,禮,不可廢。

    他只能睜著睛圓的雙目直視著蒙仲,借此表達心中的強烈不滿。

    注意到田泰的神色,蒙仲笑著安撫道:“好了,二公子,在下只是確認一下而已,田章兄無論在不在軍中,事實上這場仗,貴國都已經輸了……”

    聽到這話,田泰皺了皺眉,心中很不服氣。

    誠然,以他的能力,或許確實無法擊敗眼前這位小叔父,但倘若是他的父親田章,則未必不能取勝吧?

    可一想到當年父親確確實實被這位小叔父于逼陽迫退,田泰縱使心中不滿,卻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蒙仲顯然是注意到了田泰臉上的不服氣之色,聞言笑著說道:“我素來尊敬令尊,但令尊亦有力盡之時……二公子何不仔細想想,為何我此刻會在宋國,且如此鎮定自若呢?”

    聽到這話,田泰稍稍愣了一下,看著蒙仲若有所思。

    的確,這件事確實讓他很納悶,傳聞這位小叔父不是跟隨趙國的奉陽君李兌討伐秦國,正于秦國的西河郡跟秦國開戰麼?何以……

    難道……

    心中微微一顫,田泰感覺自己好似隱隱猜到了幾分,面色稍稍變得有些難看。

    他心說,難不成秦國戰敗了?或者說,秦國又一次與魏國言和了?

    前者的話,田泰以往很難相信,畢竟秦國是當世最強盛的國家,但考慮到這次由五國軍隊討伐秦國,秦國示弱請和,倒也並非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至於秦國又一次與魏國言和,這可是有先例的,前幾年他齊國第二次攻伐宋國時,秦國與魏國不就是在進行宛方之戰的期間戛然停止,然後雙方握手言和一起支援宋國麼?

    仔細想想,這第二個猜測,可能性要比第一個猜測更大。

    看著變顏變色的田泰,蒙仲忽然正色說道:“二公子,以下這些話,是看在令尊是在下師兄,而二公子又喚在下一聲叔父的情分上……回匡邑吧,二公子,待回到匡邑後,告知你長兄,召集族人、守好封邑。你可以安心,日後我也會派心腹軍卒前往匡邑,力保你匡邑田氏一族不受齊國之禍的牽連……”

    “……”

    田泰聞言起初一愣,繼而雙目微微睜大,他急聲問道:“叔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蒙仲思忖了片刻,顯然是在猶豫是否要將真相告知眼前這位大侄子,畢竟田章對齊國忠心耿耿,蒙仲並不懷疑眼前這位大侄子同樣對齊國抱持忠誠,說不定會偷偷將真相稟告于齊王田地,叫齊國能提前做好準備。

    說實話,就算齊國提前得知,蒙仲也不認為齊國能夠逃過這次劫難,更不認為齊國能有辦法破解這次危機,畢竟主導這次齊國危機的國家,像秦國、魏國、燕國,都有著各自堅定的戰略目的。

    秦國是為了轉移魏國的注意力,魏國主要是為了示好于宋國、示好于他蒙仲,燕國則是為了報復齊國當年將其覆亡的仇恨,簡而言之,這三個國家都不是輕易會被齊國使者說服改變決定的。

    刨除純粹混個臉熟的韓國,趙國是齊國唯一有機會‘策反’的國家,但在秦國、魏國、燕國三者的威脅下,趙國怎麼敢在這種情況下背棄諸國、幫助趙國?

    換而言之,秦魏韓趙燕五國伐齊,這已經是齊國註定的命運,縱使齊國提前一步得知這件事,也無法做出改變,因此此刻蒙仲告知田泰真相,哪怕田泰回去後立刻上稟臨淄,其實也不要緊。

    主要就是這個消息由宋國這邊傳開,隱約有點利用五國聯軍的意思,名聲上不太好,再者嘛,事情未到最後,蒙仲也不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當然更傾向于五國聯軍攻入齊國土地時,齊國才剛剛得知這件事。

    想到這裡,他對田泰說道:“二公子,令尊與我,多年以兄弟相稱,且我二人又同拜入孟子門下,情同手足,在涉及利害關係的事上,我不會與二公子說笑,更不會坑害你父子兄弟,相信我,回匡邑去,召集族人、聚攏邑兵,無論日後臨淄以什麼名義要求你父子兄弟參戰,都莫要干涉……只要你父子兄弟幾人待在封邑不出,我可以保你匡邑田氏一族安然無恙。……其他的,恕我不能再透露更多了。”

    聽著蒙仲正色的講述,田泰面色大變,他隱隱能夠聽出,他齊國即將面臨一場滅頂性的災難,否則眼前這位小叔父不會如此嚴肅地勸說他返回匡邑,好好守住匡邑,莫要參合齊國的事。

    可……

    看了一眼面前的蒙仲,田泰心中微動,低聲試探道:“叔父與家父多年兄弟情誼,在下自然信得過叔父,只是叔父這般言簡,實在很難令在下……您也知道,我不能因為叔父的一句話,就拋下在軍中的職務返回匡邑,除非叔父你說出什麼具體來。”

    “呵。”蒙仲聞言笑了笑,說道:“我已經透露地夠多了,相信以二公子的才智,多多少少也已經猜到了幾分……不錯,我可以直白的告訴二公子,齊國即將迎來一場滅頂之災,但其中具體,恕我不能再透露。畢竟這是齊王的事,與你匡邑田氏一族無關,是故,二公子也就莫要再用話套我,二公子只要記住我的勸告,便能保你匡邑田氏一族無恙。……好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也該回去了。”

    說著,他站起身,此時對坐的田泰亦立刻站起身來,拱手相送:“叔父慢走。”

    聽到那一聲叔父,蒙仲著實感覺有些好笑,但旋即,他好似想到了什麼,回頭叮囑田泰道:“二公子,我知道你方才多番試探,是為了從我口中探聽消息好向齊王稟告,但我勸你莫要那麼做,齊王田地此人,為人刻薄,記仇不記恩,你若將你一知半解的情報告知齊王,齊王必然驚怒而追問於你,介時你說不出什麼緣由,反而會讓齊王記恨,甚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我勸二公子還是裝作不知,先送個信給匡邑,讓你兄長做好準備,至於二公子,則在適當時候離開齊軍即可……這不是什麼為了擊敗齊軍而設下的詭計,我宋國的軍隊接下來不會對齊軍發動任何的突襲,只會在齊軍大舉撤離時隨軍掩殺,請二公子務必要在齊軍大局撤離宋土前,離開軍隊。……切記、切記。”

    ……這種事,就這樣直白告知於我,真的好麼?

    田泰驚得說不出話,他感覺蒙仲似乎非常篤行他齊國的軍隊一定會從宋國的國土上倉皇撤離。

    但不管怎樣,蒙仲為他著想的那份情誼,他卻也感受到了。

    他拱拱手正色說道:“叔父的話,小侄記住了。”

    目送著蒙仲離開,田泰懷著諸般心事返回呂邑齊營。

    他剛回營中帳篷,田達便急匆匆地趕了過來,詢問道:“二公子,此次去見那蒙仲,情況如何?那真是蒙仲麼?”

    田泰想了想說道:“蒙仲雖與家父多年兄弟,但事實上我並未見過他,不知他真正相貌如何,不過,今日我見到的蒙仲,目測二十餘歲,極具氣勢,想來應該是本尊了。”

    “若人假冒,又豈敢直言約見章子呢?”田達點點頭,旋即又問田泰道:“不知他與你聊了些什麼?”

    田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如實相告:“他先用話誆我,問我父親的身體狀況如何,我雖有防備,但還是無奈被他矇騙,不經意間透露了家父臥病在榻這件事……隨後,他勸我返回匡邑,說什麼我齊國即將迎來巨大的災難,讓我離開軍隊,回匡邑自保。”

    田泰聞言皺起眉頭:“蒙仲此人,用兵狡詐多計,他的話不可全信,但他與章子同為孟子的弟子,與二公子確實有幾分情分在,我尋思應該不會在這件事上欺騙二公子……我齊國的災難麼?”

    看著嘀咕念叨的田達,田泰問道:“達子,依你之見,那蒙仲所指的災難會是什麼?”

    聽到這話,田達長長吐了口氣,神情有些鬱悶地說道:“最壞的結果,莫過於秦魏兩國又一次握手言和,聯合一致支援宋國,對抗我齊國……你也知道,去年大王聽取蘇秦的建議,背棄了與秦國的盟約,號召諸國討伐秦國,秦國焉能心中不恨?……該死的蘇秦,章子說得對,這廝絕對是不知誰人派來禍害我齊國的內奸,奈何大王對他言行計從,實在可恨!”

    說罷,他抬頭看向田泰,寬慰道:“二公子不必驚慌,倘若秦魏再次言和,援宋抗齊,你我退守郯城即可,大不了退入莒城,不必過於相信蒙仲的危言聳聽。”

    話雖如此,但田泰還是能從田達的眼中看出濃濃的憂慮之色,他知道這是田達在寬慰他,是故識趣地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達子。”

    田達離開後,田泰躺在帳內的草榻上輾轉反側。

    他能看得出田達方才言有未盡,顯然對秦魏兩國再次握手言和、援宋擊齊而抱有強烈的忌憚,但……這真的就是那位小叔父所說的,關於他齊國的滅頂之災麼?

    田泰並不這樣認為,他認為,這次齊國的災難,要比秦魏聯合援宋伐齊嚴重地多。

    想了想,田泰最終還是決定聽從那位小叔父的勸告,先寫封信派人送到匡邑,送到他兄長田孺手中,叫兄長立刻聚集外出的族人,且著手修繕匡邑的各處城牆與防禦。

    而與此同時,蒙仲也回到了彭城外的軍營,與戴不勝相見。

    當戴不勝問起此次約見田章的情況時,蒙仲笑著回答道:“如我所料,田章兄果然不在軍中,齊軍傳言的‘章子’,應該是田章次子田泰假扮的……”

    說著,他便將與田泰相見的過程告訴了戴不勝,旋即感慨地說道:“我也不知田泰是否相信我的勸告,倘若是田章兄的話,恐怕他一見到我,就能聯想到種種……”

    似乎是看出了蒙仲的擔憂,戴不勝笑著說道:“我會事先叮囑部下的,那田泰是田章之子,想來也不會愚笨,即便他並未聽取你的勸告,但倘若事不可違,我覺得我應該不會為齊王而死……齊人污蔑大王乃昏君,他齊國的田地又好到哪裡去?就像當年的田甲,不知有多少田氏一族的人恨不得田地去死!”

    聽著戴不勝對齊國嘲諷,蒙仲亦是微微搖頭。

    的確,以往再殘暴昏庸的一國君主,最起碼會厚待自己一族的人,然而齊王田地倒好,國內公族、貴族通通得罪個遍,連跟他一個祖宗的同族貴族都恨不得弄死他,更別說其他臣民,一國君主做到這份上,當真歷來少有。

    蒙仲心說,雖然這些年齊王田地為了孝名而一個勁地給他過世的父親齊宣王建造宮殿,但倘若齊宣王地下有知,或許氣的掀開棺木給他這個‘孝子’一巴掌。

    搖了搖頭,蒙仲問戴不勝道:“留邑、菑丘兩地,情況如何了?”

    戴不勝點頭說道:“我已派人去傳令了,令兩地的國人分批撤往彭城,至於當地守軍,則要求他們再守一陣,倘若齊軍對那兩座攻打甚是激烈,我也允許他們撤至彭城……”

    “唔。”蒙仲點點頭說道:“只要五國伐齊一旦啟動,這批齊軍註定要撤回齊國防守,到時候我等有的是追擊的機會,沒必要在這會兒與他們死拼……他們想要留邑、菑丘,就給他們,城內的建築都不必放火焚燒,反正遲早還會落到宋國手中。”

    “未必……”戴不勝撇撇嘴說道:“別到時候齊軍撤離時一把火把城池給燒了……”

    說著,他不等蒙仲接茬,便自顧自冷笑道:“倘若齊軍敢這麼做,那到時候也別怪我軍不講仁義!”

    蒙仲感受得到這位軍司馬殺氣很重。

    也難怪,畢竟戴不勝從郯城一路吃敗仗撤回彭城,心中自然窩火。

    “對了。”好似想到了什麼,戴不勝轉頭對蒙仲說道:“聽說你兩日叫近衛在尋找你的族叔?我記得是叫蒙摯對吧?我幫你留意了,他目前駐軍在留邑……”

    “哦,我說我的近衛在彭城尋找,至今沒有回應。”蒙仲恍然大悟:“多謝戴司馬。”

    “感謝倒是不必,舉手之勞罷了……你不將你那位族叔召回彭城麼?”

    “不了,反正戴司馬你已下了令,一見情況不對,我族叔自會撤往彭城,到時候我再與他團聚,一同飲酒即可。”

    “那也隨你,反正你眼下是我的上司嘛……”

    “戴司馬這話,真是折煞在下了……”

    “哈哈哈,我可不是取笑,只要你能讓我擊敗齊軍,我戴不勝就願意供你驅使!”

    “戴司馬且放心,這場仗,宋國已立於不敗之地!”

    “我當然相信大司馬……嘿嘿。”

    此後數日,儘管猜忌于秦魏兩國有可能已再次聯手支援宋國,但礙於臨淄那邊的王令,呂邑這邊齊軍真正的統帥田達,還是加緊了對留邑、菑丘兩城的進攻。

    面對這種情況,暫時接任‘大司馬’之職的蒙仲,決定暫時避免與齊軍開戰。

    說實話,蒙仲目前在魏國出仕,在沒有魏王首肯的情況下,擅自接任了宋國的大司馬職位,哪怕只是為了便於統率宋軍對抗齊軍,這也不是一件說得過去的事。

    但架不住太子戴武與惠盎用‘名正言順’來勸說蒙仲沒有‘宋國大司馬’的名,何來的名義統率宋國的軍隊呢?總不能由‘魏國的郾侯’來統率宋國的軍隊吧?這才是名不正、言不順。

    總而言之,素來擅長強辯的蒙仲,這次被精通道、名、儒、法、墨五家學問的義兄惠盎說得啞口無言,稀裡糊塗地就接任了大司馬的職位。

    不過話說回來,出身宋國的蒙仲,如今初次出任大司馬這樣的要職就是在宋國,這感覺倒也不壞。

    畢竟他對太子戴武的感覺還是非常好的,倘若換做宋王偃,那蒙仲就不見得會願意了。

    而就當宋國這邊極力避免與齊軍展開無畏之戰時,在趙國的邯鄲,迫于秦、魏、韓、燕四國使者的施壓,趙王何最終決定與齊國劃清界限,且參與聯合討伐齊國的戰爭。

    正如蒙仲此前所猜測的那樣,趙王何做出了‘伐齊’的決定,主張‘聯齊抗秦’的奉陽君李兌,就失去了政治地位,雖然李兌目前依舊還是趙國的國相,且趙王何為了表李兌伐秦有功,還封李兌的兒子李躋為陽安君。

    但最終出席與諸國商討伐齊會議的人是誰呢?

    趙王何最終將這件事託付於主張‘聯燕抗秦’的趙將,韓徐。

    由此可見,李兌乃至李氏一族在趙國的失勢,已經不遠。

    九月二十九日,聯合伐齊的會議,在邯鄲的王宮召開,秦國的白起、魏國的唐直、韓國的暴鳶、趙國的韓徐、燕國的樂毅,分別代表諸國出席了這次會議。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五人初相見的時候,白起環視在場諸人,最後將目光落在唐直身上。

    “你……唐直,你來做什麼?”

    “我來參與伐齊會議。”唐直瞥了一眼白起,不鹹不淡地說道。

    “哈?”白起愣了愣,旋即皺眉問道:“蒙仲呢?”

    “得知宋國戰況不佳,郾侯提前赴宋國去了,命我代他參與這次會議。”唐直淡淡說道:“哦,對了,郾侯說了,他來不及回來,所以諸位不必等他了,這次聯合的合戰,他也不參與了,不過,他會率領宋國軍隊從側支援聯軍。”

    “……那個混帳!討伐區區一個齊國,我要他從側援助?!”

    瞪目齜牙,白起低聲罵道。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這位秦國使者雙手握拳、面色漲紅,好似在強忍憤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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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17:48 |只看該作者
第438章:五國伐齊

    『魏國的郾城君沒能出席麼?』

    傾聽著秦將白起與魏將唐直的對話,趙將韓徐心下暗暗想道。

    本著東道主之宜,此次韓徐代趙王何主持這次會議,與諸國派來的將領商議五國伐齊的事宜,但他本人對白起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畏懼,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跟奉陽君李兌的兒子李躋不,如今該稱作陽安君李躋,一起被這個白起擊潰過。

    是的,並非只是擊敗,而是擊潰,當時白起只付出了小數量的傷亡,就擊潰了他們五六萬趙軍。

    白起,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秦國將領。

    但魏國的郾城君蒙仲不,如今應該稱作郾侯蒙仲,卻是唯一能制衡白起的人,就拿韓徐自身來說,他原本還打算讓這位郾侯繼續作為這次五國伐齊的聯軍統帥呢。

    畢竟由郾侯蒙仲統率五國聯軍,不說魏韓兩國,其實他趙國的君主趙何也是認可的韓徐知道,趙王何與蒙仲曾經其實有著相當不錯的交情。

    然而沒想到因為宋國的關係,那位郾侯提前奔赴了宋國,沒有此人,誰來統率五國聯軍呢?

    暴鳶麼?

    韓徐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暴鳶。

    誠然,暴鳶亦是當世頗有盛名的名將,只是這位名將曾經與另外一位魏國的名將公孫喜一同被白起擊敗過……

    “咳。”

    輕咳一聲,懷揣心事的韓徐正色對在座的諸人說到:“很遺憾,郾侯心系宋國的安危,未曾出席這次會議,但我想這場會議還是必須進行下去……”

    說著,他環視了一眼在場的諸人,見諸人皆無異議,便緊接著說到:“本來,大王命我主持這次會議時,便授意我推舉郾侯擔任聯軍主帥,但奈何郾侯自己也表示身在宋國,對聯軍事務鞭長莫及,因此在下認為,在進行伐齊的策略商議前,我等應當先推舉一位統帥……至少得在這件事上達成意見,其餘之事才能進行下去。”

    “哼!”白起聞言輕哼了一聲,神色輕蔑地掃視了一眼在場的諸人。

    也難怪他神色傲慢,畢竟在座的四人中,韓國的暴鳶、趙國的韓徐,皆是他手下敗將,魏國的唐直,要不是蒙仲在伊闕之戰時力挽狂瀾,說不定這名魏將早就死在伊闕了,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他的手下敗將這三人有什麼資格與他爭奪聯軍統帥的位置?

    唯一的例外,也就只有燕國的樂毅了。

    “……”

    白起抬眼瞥向對面的樂毅。

    這個樂毅不簡單,這一點白起很清楚,否則,樂毅當初在趙國時,也不會成為蒙仲的副將,要知道蒙仲身邊可是有著不少兄弟良友,像如今被譽為蒙仲左右手的方城令蒙遂,在白起看來就是一個很合格的將軍能在他白起這邊得到合格的評價,這已經是非常出色了。

    但具體樂毅有多少能力,這一點白起並不清楚,畢竟樂毅自從與蒙仲‘分道揚鑣’,投奔燕國之後,就不曾聽說過此人創下什麼了不得的功績……

    或有人說,這個樂毅深藏不露,但白起對此卻嗤之以鼻。

    深藏不露?再厲害還能超過蒙仲那廝不成?只要達不到蒙仲的程度,那就註定不是他的對手。

    簡而言之,除了他白起,在座皆是廢材!

    想到這裡,白起面不改色地說道:“若蒙仲在這裡,聯軍統帥之職歸屬何人尚且兩說,但似眼下這般,此事還用商議?我推薦我自己擔任聯軍統帥,誰反對?”

    如此毫不客氣的言語,讓暴鳶、韓徐二人微微色變,可讓白起審視的目光掃向他們二人時,不得不說,無論是暴鳶還是韓徐,心底都有些發怵,不敢與此人對視。

    沒辦法,韓國國弱,這次幾乎完全靠著魏國才得到了函谷關,對面秦將白起實在沒有多少底氣,而趙國,雖說趙國與魏國的體量相當,可奈何趙國欠缺猛將啊,比如韓徐,就曾被白起擊敗過,哪有什麼底氣?

    然而就在這時,卻見唐直淡淡說道:“我反對!”

    “……”白起冰冷的目光頓時掃向了唐直。

    不得不說,白起與唐直之間,其實曾經關係還蠻不錯的,畢竟這倆人當年一起攻打過趙國,還擊敗了韓徐與李躋,一路殺到了趙國的都城邯鄲。

    但越是如此,此刻唐直出言反對,白起心中越是生氣。

    他死死盯著唐直。

    然而,唐直卻怡然不懼。

    首先唐直性格如此,其次,他背後有魏國,而魏國有蒙仲,足以與白起一較高下,他有什麼好怕的?

    頂著白起不悅的目光,唐直正色說道:“我赴趙國前,翟章大人曾派人向我轉達了郾侯的想法,郾侯推薦燕國的樂毅大司馬出任聯軍統帥……”

    『樂毅?』

    唐直的這個回答,雖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在常理之中,想來白起也不認為唐直有膽量、有能力跟他搶這個聯軍統帥的職位。

    他轉頭看向樂毅,以目光向對方施加壓力。

    然而讓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樂毅毫不畏懼他的直視,在與他對視了數息後,這才拱手朝著唐直說道:“承蒙郾侯看重,請唐司馬日後代我向郾侯轉達謝意……”說罷,他轉頭又看向白起,正色說道:“白起將軍,此次五國伐齊,其目的在於討伐齊王田地這個殘暴不仁的昏君,拯救那些常年受昏君壓迫的齊國平民,其中涉及到許多的後續,比如收攏齊民,戰後重建,樂某認為貴國並不會投入那麼多的精力,為日後方便,我想聯軍統帥之職,還是由魏、趙、燕、韓四國來決定為好。”

    關於秦國參與聯軍討伐齊國這件事,樂毅與蒙仲的看法是一致的,即他們都不認為秦國會願意在這件事上多出力。

    為了沒好處嘛,秦齊兩國之間隔著魏韓兩國,哪怕秦國的軍隊打齊國打得再賣力,沒辦法佔據齊國的土地,既然如此,那這麼賣力做什麼?

    雖然樂毅並不清楚白起的想法,但他可以肯定,秦國絕對會在半途退出討伐齊國的行列,留下一堆亂攤子叫中原各國、尤其是魏國自己去處理畢竟這本身就是秦國禍水東引的計策。

    既然如此,又怎麼可能叫白起坐上聯軍統帥的位置呢?天曉得到時候他會不會變相幫助齊國,使中原各國陷入攻打齊國的戰爭泥潭,借此為秦國創造喘息的時間?

    樂毅相信,蒙仲叫代為出席這次會議的唐直推薦他,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

    “哈,收攏齊民、戰後重建,說得好聽,說到底不過是瓜分齊國而已……”

    白起冷笑一聲,對樂毅在話中的掩飾嗤之以鼻。

    聽到這話,樂毅面色坦然,絲毫不為所動。

    不可否認,他的目的確實是要覆亡齊國、瓜分齊國,被白起奚落也沒什麼,反正以當前的狀況,他註定能得到魏韓兩國的一票,再加上他自身,哪怕趙國站在秦國那邊,他都能得到聯軍統帥的位置,更別說,趙國未必會支援白起別忘了,白起可是打過趙國的。

    果然,最終暴鳶與韓徐皆表示贊同唐直的提議,支持由樂毅出任聯軍統帥。

    見此,白起心中大怒。

    倘若說是蒙仲奪了他聯軍統帥的位置那也就算了,為了達成多年以來的心願,他也可以勉為其難出任蒙仲的副將,然後他二人攜手攻打齊國,讓齊人領略一下‘蒙白組合’的實力,可你樂毅,有什麼資格?!

    “哼!”

    冷笑一聲,白起憤然離席,拂袖走向殿門。

    見此,韓徐驚呼道:“白將軍哪裡去?”

    白起停下腳步,回頭掃了一眼在座的幾人,冷冷說道:“白某看得出來,諸位並不歡迎白某,既然如此,白某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聽到這話,樂毅、暴鳶、唐直三人忍不住對視了一眼。

    必須承認,因為白起代表的秦國,因此他們三人方才確實有聯合起來針對白起的意思,倒不是對白起有什麼不滿,相反,他們是忌憚白起,更忌憚白起背後的秦國,生怕著了白起的道。

    “待幾位商量好伐齊的策略,知會白某一聲即可,白某還有要事,告辭。”

    說著,白起便不留情面地走出了殿門。

    離開邯鄲王宮後,白起的近衛們氣憤填膺,紛紛為白起遭到不公正的待遇而表達心中的憤怒。

    “郾城君也就算了,樂毅?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傢伙,居然也敢跟國尉爭奪聯軍統帥的位置?”

    “燕國?不就是那個被齊宣王所滅的積弱之國麼?區區弱國的大司馬,焉敢如此?”

    “國尉息怒……此乃關東諸國畏懼國尉,不敢叫國尉身居要職。”

    近衛們一邊痛駡著中原各國,一邊寬慰著白起,但有些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此刻的白起,看上去卻似乎很平靜的樣子。

    他反過來對幾名近衛說道:“反正蒙仲也不在,就算得到統帥之位,也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氣不過一個素無勇名戰功的傢伙與我爭奪罷了。”

    說著,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由衷地歎了口氣。

    平心而論,對於失去了聯軍主帥這個位置,其實白起並不在乎領著一幫弱者去打仗,縱使成為主帥又有什麼好高興的呢?

    對於白起而言,蒙仲不能參與期中,那麼這次的合戰對於他就毫無意義。

    他方才之所以動怒,其原因僅僅只是在於那蒙仲居然推薦樂毅,而不是推薦他白起……

    喂,彼此怎麼說也有八九年的交情了吧?

    期間一起喝過酒、吃過飯,也彼此兩軍對峙過,在五國伐齊這種會議上,推薦一下他白起會死啊?

    弄個好像他白起稀罕這個位子似的……

    “那個混帳東西。”

    低聲罵了一句,白起略帶憤慨地說道:“走,咱們喝酒去,不管這些關東人。”

    諸近衛一聽,紛紛附和。

    而此時在邯鄲宮內,雖然白起憤然離去,但會議卻依舊繼續,並且,氣氛比起方才融洽了許多。

    並不奇怪,畢竟魏韓燕三方在伐齊這件事上是一致的,而代表趙國主持這場會議的將領韓徐,他本身是主張‘聯燕抗秦’的,因此對樂毅十分尊重。

    經過四人的商議,四人決定在趙國的邯鄲、巨鹿一帶集結聯軍,然後向東南方向的高唐、平原兩邑進發,最後越過大河,直接攻入齊國的本土這條路線,與蒙仲此前的判斷幾乎沒有什麼偏差。

    當晚,韓徐又拜訪了樂毅的住處,與樂毅商量了一下‘趙燕同盟’的問題。

    一直以來,樂毅都覺得在齊國覆亡之後,趙國會成為燕國最大的威脅,但沒想到事情的發展與他預想的有所出入,最直接的原因,是奉陽君李兌的失勢以及韓徐的奮起。

    隨著奉陽君李兌逐漸失勢,而韓徐逐漸受到趙王何的器重,趙國以往的‘聯齊抗秦’之策,逐漸被‘聯燕抗秦’所取代。

    當然了,韓徐主張的‘聯燕抗秦’,其實也有一些防備‘魏韓宋同盟’的意思。

    眼下中原,魏韓宋三國同盟最為穩固,魏國攜韓宋兩國之力,隱隱有著恢復舊日對中原霸主地位的跡象,這確實引起了趙國的警惕。

    要知道趙國可不是韓國與宋國,它與魏國的體量相當,既然體量相當,又為何一定要以魏國為尊呢?

    蒙仲此前做出判斷,未來幾年,秦國多半會加緊對趙、楚兩國的拉攏,促成秦、趙、楚三國同盟,以此對抗魏、韓、宋三國同盟,但顯然趙國也有它自己的看法趙國的君臣,最終還是決定拉攏燕國作為依靠,成為秦、魏兩大同盟相互對抗的第三極。

    對於韓徐的提議,樂毅思考良久,最終決定接受趙國遞出的善意。

    倒不是說他願意幫助趙國成為秦魏兩股勢力對抗的第三極,他只是為了燕國的利益考慮為了吞併齊國,他燕國接下來需要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時間來消化,倘若在此期間能與趙國保持良好的關係,那麼獲利最大的,自然而然是他燕國。

    在這個考量下,他當即就向韓徐做出鄭重的保證,表示會立刻將趙國的善意轉達給燕王職,竭盡全力促成趙燕同盟。

    得到了樂毅肯定答覆,韓徐亦是心中大喜,當即表示趙國會盡力幫助燕國討伐齊國。

    十月前後,秦、魏、韓、燕四國的軍隊,源源不斷地朝著趙國的邯鄲、巨鹿兩地進發,準備在兩地集結聯軍,共同討伐齊國。

    期間,樂毅就像當初的奉陽君李兌那般,四處忙活,一天到晚主持會議,向各國派來參與這次伐齊之戰的將領傳達要領。

    雖然當初擬定戰略的是韓徐、樂毅、暴鳶、唐直四人半途白起自己退出了但參與這次伐齊之戰的各國將領,卻遠遠不只這四人,比如韓國派來了韓驍、燕國派來了榮蚠,魏國亦派來了竇興、華虎、樂進幾人。

    就連秦國,也派來了王齕、胡陽、嬴摎幾人。

    這幾人當中,除了王齕還有點名氣外,其餘胡陽、嬴摎幾人,就跟當年的白起一樣寂寂無名。

    顯然,秦國純粹將這次聯合伐齊的戰爭,當做對國內年輕將領的磨礪與鍛煉。

    而就當秦魏韓趙燕五國緊鑼密鼓地籌備著聯軍時,這件事,終於由齊國的細作傳到了齊國的都城,臨淄。

    不得不說,齊王田地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傢伙,當他得知秦魏韓趙燕五國正在籌備討伐他齊國的聯合軍隊時,他立刻就心慌了,急忙召集群臣商議對策。

    然而,齊國的群臣也對此不甚瞭解。

    想想也是,本來是魏、韓、齊、趙、燕五國伐秦,打到後來魏韓兩國與秦國在西河郡死磕,其他三國在旁看戲,可忽然之間,秦國居然再一次跟魏韓兩國和解了,甚至於,將他齊國踢出了五國聯合的行列,聯合魏、韓、趙、燕四國反過來討伐它齊國……

    不得不說,這件事確實過於戲劇性。

    期間,或有齊臣覲見齊王田地道:“大王,諸國密謀討伐我大齊,恐怕就是我大齊攻伐宋國引起……”

    齊王田地一聽困惑說道:“當年魏冉赴齊時,默許我大齊可以攻佔宋國……”

    那名臣子聞言險些氣死:“可是大王當初聽信蘇秦的讒言,背棄了與秦國的約定啊!……蘇秦先是誘使大王攻打宋國,隨後又教唆大王背棄與秦國的盟約,誠乃亂我大齊的奸邪小人,應當立刻將其誅殺!”

    齊王田地聽罷,便將蘇秦召到宮內,責問道:“寡人這些年聽從先生的建議,奈何如今盛傳秦、魏、韓、齊、燕五國欲聯合討伐我大齊,先生作何解釋?”

    “此乃無端罪責。”蘇秦回道:“許多人責駡在下教唆大王為先王修建宮殿導致國庫虧空,然而孝乃人善德之根本,何錯之有?當今天下,唯秦魏兩國最為強盛,因何強盛?只因為秦魏兩國曾經皆狠下心驅逐了無益於國家的廢人,收回封邑以奉養天下之士,然而我大齊,無數貴族只顧私利、不顧國家,正是因為這些人不肯為國家犧牲,我大齊才被迫無奈需攻打宋國……倘若說蘇秦該殺,那麼這些人皆可殺!”

    齊王田地聞言心中猶豫,問計道:“此事暫時擱置,今五國欲興兵討伐我大齊,寡人恐國家不能抵擋,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蘇秦假意思忖了一下,說道:“為今之計,唯有召回伐宋的軍地,于大河、于濟水布下重重防禦,以抵抗諸國聯軍,此乃其一;其二,派遣使者前往各國,爭取與各國和解……”

    齊王田地深以為然。

    半個月後,臨淄的其中一道命令,傳到了宋國的呂邑,信中命令田達立刻撤兵,回援本土。

    此時,田泰這才得知他那位小叔父所說的‘齊國的災難’,究竟指的是什麼。

    誠然,那當真是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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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
發表於 2019-12-2 01:18:00 |只看該作者
第439章:五國伐齊(二)

   十月中旬,因為收到了來自臨淄的撤兵命令,正在呂邑攻打彭城的田達、田泰等人,這才意識到他齊國即將面臨滅頂之災。

    在經過商議後,田達、田泰等人連帶率領十幾萬齊軍撤離,準備向北後撤幾百里退到郯城去,但遺憾的是,蒙仲早就盯著齊軍的一舉一動,又豈會輕易放任齊軍撤離?

    這不,在十幾萬齊軍連夜撤離的那一晚,蒙仲親率彭城數萬宋軍給予追擊。

    在蒙仲的指揮下,這股宋軍追兵既不過分逼迫齊軍,以免激起十幾萬齊軍奮起反抗,但也不輕易放任齊軍逃遠,其大軍總是牢牢維持著大概數裡左右的距離,且在此基礎上,一次又一次地命令宋國的戰車隊對正在撤離的齊軍展開追擊掩殺。

    可一旦齊軍停止撤離,反身抗擊時,宋軍卻又立刻後撤,總之就是不與齊軍正面作戰。

    面對著這股追又短時間內追不上,甩又短時間內甩不掉的追擊,欠缺時間的齊軍毫無反擊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己方大軍在撤退途中遭到宋軍一次又一次的騷擾與偷襲。

    而相比較焦頭爛額的齊軍,反觀宋軍,卻是很從容地跟在齊軍身後,逐步逐步地收復在這次戰爭中被後者攻陷的城池,比如逼陽,直到田達率領齊軍退入郯城。

    此時,蒙仲麾下的宋**隊,已經在多日的追擊戰中恢復了士氣,軍司馬戴不勝向蒙仲請纓:“眼下軍心可用,倘若田達決定拒守郯城,我願帶領兵卒收復這座城池。”

    對於戴不勝的提議,蒙仲笑笑說道:“田達突然撤軍,肯定是臨淄得知了五國即將討伐他齊國的消息,心中慌亂,是故立刻召回伐宋的軍隊。而五國伐齊,其首重在於齊國的國都臨淄,既然如此,田達又豈會棄臨淄而守郯城?……只不過眼下冬季臨近,他生怕我軍緊追不捨,導致他倉促撤兵令大半士卒死於半途,是故決定暫時在郯城稍作歇整罷了。因此戴司馬不必著急,最多明年開春,田達便會繼續向北撤離,介時我軍再行追擊即可。”

    戴不勝點點頭,問道:“那眼下我軍呢?在此駐營麼?”

    蒙仲想了想說道:“眼下已臨近十一月,天氣已愈發寒冷,與其花費精力築營,還不如先收復良邑,總之,先等這個冬季過去再說。”

    他口中的良邑,即郯城與邳縣之間的一座小縣。

    “唔。”戴不勝點頭道。

    在蒙仲的指揮下,宋軍最終並沒有急著收復郯城,轉而收復良邑。

    駐守良邑的齊卒,此刻也早已經撤離了,顯然已事先受到了田達的命令,宋軍毫不費力地就收復了這座小縣,準備讓數萬宋軍在此駐紮,度過這個寒冬。

    期間,蒙仲順便連南邊的邳縣也收復了,同樣是非常輕鬆。

    儘管宋軍暫時從郯城的南郊撤離,但田達卻知道,這只是宋軍——確切地說是宋軍主帥蒙仲不想付出什麼太大的代價來收復這座縣城罷了,然而這座城池,註定依舊要交還給宋國。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田達對全軍發佈命令,讓麾下各軍提前做好轉年開春之後繼續向北撤離的準備,他希望這一次能夠甩開宋國的追兵。

    而與此同時,另外一支攻打宋國的齊軍,即此前在攻打單父縣,準備以此為據點,向四周發動持續進攻的那支齊軍,在接到臨淄的命令後,亦立刻朝著東郡撤離,準備在濟水一帶構築防線,以防備五國聯軍的進攻。

    同時接到‘佈防濟水’這道命令的,還有剛剛從西河郡撤回來的田觸,在接到臨淄的命令後,田觸以曆下城作為主據點,在此構築防線。

    于濟水設防,就意味著齊國已放棄了大河天險,事實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時間太過於倉促,且冬季將至,田觸根本來不及在大河南岸構築足夠的防禦,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濟水設防。

    而這道濟水防線,也是齊國抗擊五國討伐的唯一一道防線,一旦這道防線被五國聯軍突破,那麼萬事皆休。

    隨後的十一月、十二月,齊國陸陸續續派出的許多使者,分別來到宋國、趙國、燕國、乃至魏國,唯獨秦國與楚國,由於其國都相距過遠,齊國派出的使者尚在途中。

    在接見齊國使者後,已真正成為宋國執政者的太子戴武,召國相惠盎商議此事。

    他對惠盎說道:“今齊王派來使者,言五國犯齊,或將致使千萬齊人喪生,齊王希望與我宋國言和,甚至有心讓我宋國從中調停,惠相對此有何看法?”

    惠盎聞言冷哼一聲,說道:“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齊國三度進攻我宋國,今其國遭五國進攻,心慌之下才想起與我宋國和解,倘若太子接受了齊國的請和,那麼三次宋齊之戰中所犧牲的萬萬千千的國人與士卒們,豈非白白犧牲?……至於所謂的千萬齊人將因此喪生,哼,他田地派兵攻伐我宋國時,難道就不曾想過會有無數宋人遭他齊國的士卒迫害麼?”

    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言辭並不恰當,遂平復了一下心情又說道:“再者,太子也可以放心,此次五國伐齊,針對的是齊王,且魏燕兩國都希望能瓜分齊國,想來並不會迫害無辜的齊人,至於我宋軍,那就更不必過多擔憂,難道太子還信不過我弟麼?”

    “唔。”

    太子戴武點了點頭,當日便拒絕了那名齊國使者。

    繼宋國之後,魏趙兩國幾乎是在同一日接見了齊國的使者。

    當時,魏國由國相田文出面接見,那名齊使見到田文便說道:“薛公,令尊乃宣王胞弟,您乃大王親侄,我大齊貴胄,今我大齊即將遭到五國討伐,您何以不出面制止,卻任由其發生?”

    田文聞言哈哈大笑,旋即瞪著眼睛質問那名齊使道:“田地視我為仇寇時,可曾顧念同宗之情?冷眼逼死魏處時,可曾顧念同宗之情?我田文雖是齊國貴胄,但當年的齊國,可曾容得下我田文?今魏秦趙韓燕五國伐齊,實乃田地咎由自取!倘若齊國因此而亡,過不在我田文,而在於他這個昏君!……你回去告訴田地,當日逐田文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這般下場?!”

    待一番冷嘲熱諷之後,田文命人驅逐了這名齊使。

    不得不說,大名鼎鼎的薛公田文,其實胸襟素來狹隘,在田文記恨的名單中,當年在趙國折辱過他的蒙仲,只能排在第三,第一與第二,分別就是秦國與齊王田地,這兩者的性質要比蒙仲惡劣地多,都曾經想過要置田文於死地,而田文亦視兩者好比畢生的仇人。

    眼下齊國遭難,齊王田地因此方寸大亂,田文幸災樂禍還來不及,豈會去幫齊國說話?

    別忘了,當初魏王遫為了示好宋國而決定聯合四國討伐齊國時,田文這位齊國貴胄是表示支持的——他的一個仇人秦國,已為曾經得罪過他田文而付出了兩百餘裡西河土地的代價,現在輪到齊王田地了!

    魏處為主受辱、為了維護他田文的名譽而被迫自刎于齊王宮宮門前,這筆賬,田文至今都沒有淡忘。

    這一點,就是蒙仲也必須承認:儘管田文心胸狹隘,但在護短、即在維護那些願意跟隨他的人那方面,田文確實配得上他那愛才的名聲。

    倘若說齊國的使者在魏國是受到了田文的羞辱與嘲諷,那麼趕赴趙國的另一名齊國使者,他的經歷倒確實要好得多。

    這也難怪,畢竟齊趙兩國素有結盟的歷史,比如在趙肅侯時期、趙主父前期,只是齊國這個盟國實在不靠譜,有時腦子一抽會做出對盟國落井下石的事情來,因此趙主父後來毅然斷絕了與齊國的邦交,轉而與宋國結盟,暗中支持宋王偃抵抗齊國,一直到沙丘宮變後,當時擔任趙相的安平君趙成,以及後來接替趙成的奉陽君李兌,這才力主恢復了與齊國的同盟,甚至促成了趙齊聯姻,由趙王何迎娶了齊國田氏宗女為妻。

    正因為兩國有著這樣的歷史,這名抵達趙國的齊使認為應該可以說服趙國改變立場。

    抱著這個心思,這名齊使在抵達邯鄲後,就立刻就拜會了奉陽君李兌。

    然而,奉陽君李兌卻很遺憾地告訴他,這件事他無能為力。

    的確,此時的李兌,對於趙國的掌控力度已非比往日,儘管名義上還坐著趙相的位置,但實際上,就連李兌本人也很識趣,已經不再干涉趙國的國策,趙國的權力,已經重新回到了王室手中,回到了趙王何手中。

    至於軍權,雖然他兒子陽安君李躋暫時還掌著一支軍隊,甚至於此次討伐齊國,李躋也會帶著廉頗,成為這支伐齊趙軍中的一員,但李兌知道,這支軍隊的軍權,他李氏一族遲早得交出去。

    針對這件事,李兌主動將愛將廉頗推薦于趙王何,希望能得到趙王何的器重。

    與他兒子李躋不同,廉頗確實勇猛,是他趙國難得的人才,李兌認為自幼冷靜的趙王何,絕對不會錯過這樣的猛將,而倘若廉頗能得到趙王何的器重,那麼廉頗的‘舊主’李躋,自然而然也會被趙王何網開一面——這是李兌為兒子李躋所想的保命之計,也或許是他李氏一族唯一能在趙國安身立命的辦法。

    幸運的是,李兌、李躋父子一直以來對廉頗不薄,廉頗也願意回報他們。

    試問,在這種情況下,李兌、李躋父子有什麼能力去勸說趙王何?

    如今對趙王何有影響力的,是肥幼、是趙賁,是那些曾經就死心塌地追隨趙王何、追隨王室的忠臣,以及趙王何的胞弟,平原君趙勝與平陽君趙豹,而不是他們父子。

    更何況,趙王何雖然內心堅強,但總的來說,這份堅強與膽魄,還是不如他父親趙主父,趙主父當年初繼位時,敢直面對抗企圖趁機瓜分趙國的諸國,但趙何卻沒有這個膽魄,在秦魏韓燕四國包括宋國都已擺明立場要覆亡齊國的情況下,趙王何不敢與諸國為敵,哪怕他知道他那位出身齊國的王后為此偷偷哭泣。

    此時對於齊國來說,唯一能救齊國的,或許也就只有秦楚兩國了。

    但很遺憾的是,這次五國伐齊,就是秦國提出的,儘管此時齊國派往秦國的使者還未抵達咸陽,但相信這名使者並不能從秦國那邊得到什麼援助。

    至於楚國……

    轉年年初,齊國的使者抵達了楚國的楚郢,覲見了楚王熊橫,表達了希望楚國給予援手的懇求。

    但遺憾的是,楚國的君臣並沒有搭理這名齊使。

    此時的楚國,楚王熊橫依舊終日沉迷於酒色,而在朝中,一批以令尹子蘭為首的臣子得到了秦國的支持,一批以莊辛、昭雎為首的臣子得到了魏韓兩國的支持,這兩撥人正鬥地凶,哪有空理睬齊國?

    若不是這些人正忙著內鬥,別說援助齊國,趁機對齊國落井下石,與魏國、燕國、宋國一起瓜分齊國還差不多。

    這不,儘管內鬥激烈,但楚國令尹子蘭還是派遣了一名叫做‘淖齒’的將領帶兵去齊國看看情況,看看能否參與諸國瓜分齊國的行列當中。

    偌大的中原,最終竟無一個國家願意幫助齊國,不得不說,除了大勢所趨以外,這跟齊王田地做人失敗也有很大的關係。

    魏王遫八年,三月,秦、魏、趙、韓、燕五國聯軍,基本上在趙國的邯鄲、巨鹿兩地集結完畢,在主帥樂毅的命令下,五國聯軍經過趙國的平原邑、高唐邑,繼而跨越大河,抵達濟水以北一帶。

    據傳聞,當時田觸駐軍在曆下,得知前來討伐他齊國的主帥竟然是樂毅時,他大為震驚。

    畢竟曾幾何時,樂毅曾信誓旦旦地對他表示,表示燕國會始終臣服于齊國,可沒想到才過幾年,樂毅便以敵對者的身份踏上了他齊國的國土。

    而不妙的是,儘管樂毅是燕國的大司馬,但他常年呆在齊國,對於齊國的風土、佈防、糧倉,都非常瞭解。

    想到這些,田觸不敢鬆懈,打起十二分精神死守濟水,堅決不讓聯軍有機會渡過濟水,畢竟一旦度過濟水,便萬事皆休。

    不得不說,田觸作為齊國名將田章栽培的年輕將領,其實也沒有那麼不堪,他的戰履之所以連戰連敗,只不過是他遇到了過於強大的對手。

    就好比說,他曾前後敗給趙軍、魏軍、宋軍,但事實上,田觸這三次戰敗遇到的對手卻是同一個,都是蒙仲,仔細想想,也確實挺背。

    但敗給蒙仲,並不意味著田觸就沒有才能,這不,在四月、五月長達一個半月的時間內,田觸死守濟水,硬生生讓樂毅率領的五國聯軍無法越濟水一步。

    因為這件事,秦將白起還為此嘲諷樂毅:“你若是無法勝任這個位子,我可以取代你,助聯軍擊敗了田觸。”

    對此,樂毅淡淡說道:“不必了。我只是在考慮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攻入臨淄罷了。”

    “嘿,那白某倒是要見識見識了。”白起嘲諷著離開了。

    對於白起的嘲諷,樂毅毫不在意,他令魏國的將領竇興、唐直等人提前分兵去取東郡,一方面暗中幫魏國一把,一方面則對田觸施壓,畢竟東郡就在曆下的西邊,倘若東郡陷入魏國手中,那麼聯軍就能從東郡迂回,繞過田觸的濟水防線。

    他以這個戰術,逼田觸分兵去救東郡。

    然而,田觸絲毫不為所動,當他的部將詢問田觸為何不救東郡時,田觸正色說道:“樂毅此人,我與他相識多年,此人有堪比蒙仲之謀,我如今借濟水天險再次與他對抗,必須提起十二分精力,無暇再顧忌其他。”

    而就在這會兒,田達留下率領十幾萬齊軍終於抵達濟水,此時濟水南岸,有田觸二十萬軍隊、田達十五萬軍隊,合計三十五萬軍隊,論兵力其實已超過五國聯軍。

    在這種情況下,田觸自己駐軍曆下,防備樂毅的主力,叫田達守曆下西南方向的盧邑,阻擋從東郡而來的魏**隊,兩者相約相互支援。

    然而,身在臨淄的齊王田地卻有另外的看法,可能是見聯軍的兵力不如己方說,齊王田地多次下達命令給田觸,要求田觸改變迎戰策略,儘快擊退聯軍。

    這儼然又是一個垂沙之戰的翻版——當年齊國名將田章被楚將唐昧阻在垂沙,半年不得寸進,齊宣王亦是多次傳達命令逼迫田章。

    可問題是,樂毅並非唐昧啊!

    對此,田觸私下與田達商議道:“大王逼我主動出擊,但我知道,樂毅一直在誘我,一旦我主動出擊,必然戰敗。”

    田達不及田觸瞭解樂毅,聞言猶豫說道:“可……那大王的命令怎麼辦?”

    田觸啞口無言。

    隨後,樂毅從祝阿一帶嘗試渡河,田觸權衡許久,最終還是決定主動出擊。

    五月下旬,齊國將領田觸、田達,於濟西與五國聯軍展開混戰,如田觸所料,此前五國聯軍果然有故意保留實力,直到此刻才全部展現出來,以至於三十幾萬齊軍,竟被二十幾萬五國聯軍擊敗。

    濟水防線,宣告破滅。

    而與此同時,蒙仲率領宋**隊,正在南線對齊國發動攻勢,繼收復郯城後,陸續攻克整個東海郡,繼而再率軍往北,攻入齊國的琅邪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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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 01:18:13 |只看該作者
第440章:五國伐齊(三)

   濟水防線宣告破滅,三十幾萬齊軍被二十幾萬五國聯軍擊潰,倉皇後逃,看到這一幕,田觸仰天長歎。

    “我大齊……亡矣。”

    或有左右勸田觸道:“請觸子儘快撤離,此時撤至臨淄,可重振旗鼓。”

    重振旗鼓?

    田觸暗自苦笑。

    濟水防線,乃是他齊國為抵擋五國聯軍而設的第一道也是最後一道防線,此刻這道防線被攻破,三十幾萬齊軍被五國聯軍擊潰,軍中精銳一招盡喪,縱使撤回臨淄重振旗鼓,又拿什麼來抵擋士氣如虹的五國聯軍?

    更別說,吃了如此敗仗,齊王田地未必繞得了他。

    倘若撤回臨淄亦是死路一條,那麼,死在這裡又何妨?

    不過在此之前,田觸迫切想要弄清楚一件事。

    在作出決定之後,田觸對左右說道:“我有一事,要質問樂毅,此去生死難蔔,爾等顧自逃命去吧。”

    “觸子?!”

    左右一聽大驚失色,紛紛勸阻田觸,然而田觸決心已定,絲毫不為所動。

    片刻後,五國聯軍的士卒便殺了過來,將田觸等一行人團團圍住,心中很是困惑。

    畢竟田觸這一隊人,既不像其餘齊軍士卒那般倉皇後逃,也不抱著必死的決定向聯軍發動最後的衝鋒,他們只是站在那裡,等著五國的聯軍接近。

    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

    就在五國聯軍的士卒們為此困惑時,田觸高聲沖著包圍他們的敵卒們喊道:“我乃齊之田觸,欲求見樂毅樂大司馬!”

    連喊幾聲後,在燕軍的隊伍中,有一名將領策馬而去,神色冷淡地看著田觸。

    “榮蚠。”

    田觸認出了來人,來人正是樂毅的心腹愛將,燕國猛將,榮蚠。

    但此刻榮蚠的臉色,卻讓田觸的面色變幻不定。

    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榮蚠在面對他與田達時,總是低聲下氣,但此刻榮蚠的臉上卻無比地冷漠,讓田觸感到非常陌生。

    “喲,這不是觸子麼?是在下再一次不慎擋了您的道麼?”榮蚠冷笑著奚落道。

    不得不說,為了燕國的大局,榮蚠在田觸、田達等人面前忍氣吞聲好些年,今日終於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為了見到樂毅,田觸忍著被嘲諷的恥辱,抱拳懇請道:“榮蚠……榮司馬,在下懇請求見樂大司馬?看在你我也算是相識多年的份上,請給予方便。”

    “相識多年?嘿!”

    榮蚠冷笑著上下打量了幾眼田觸,本不欲理會,但在仔細一想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應允了這件事。

    也難怪,雖然因為田觸以往的傲慢,榮蚠對此人的印象很差,但榮蚠也知道,樂毅與田觸相處多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一點感情在的。

    畢竟田觸這個人,怎麼說呢,只要能適應此人的傲慢,得到此人的認可,其實倒也不算難以相處。

    “帶他去見大司馬。”

    榮蚠吩咐左右道。

    “諾。”

    左右抱拳領命,帶著田觸前往樂毅所在的本陣。

    此時,樂毅正在後方總覽全域,忽然接到消息,稱齊國的敗將田觸求見自己,樂毅心下一愣。

    正如榮蚠所猜測的那般,樂毅猶豫半晌後,最終還是決定見田觸一面,畢竟自當初他騙取了田觸的信任後,田觸確實待他不薄。

    在樂毅的允許下,田觸終於見到了前者。

    曾幾何時在齊燕聯軍中,田觸為主、樂毅為輔,可現如今,樂毅貴為秦魏趙韓燕五國聯軍的主帥,而他田觸,卻淪為了階下囚,身份立場的轉換,讓田觸有種不真實感。

    深吸一口氣,田觸正色問樂毅道:“得知你率領五國聯軍前來討伐我齊國,我心中便始終有一個提問……為何是你?為何是你作為五國聯軍的主帥?!”

    說到最後時,他的情緒顯然已經過於激動,以至於最後那一句質問,幾乎完全是吼出來的。

    倘若燕國這次是像趙國那樣,被逼無奈只能屈服于秦魏韓幾國的意志,參與討伐齊國,那田觸倒也能夠理解,可為何樂毅會是這支聯軍的統帥?而不是魏國的蒙仲、趙國的韓徐、韓國的暴鳶?

    這是否意味著,其實燕國這些年,始終深藏著報復他齊國的歹心?眼前這位與他相處多年的好友,其實亦是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騙取了他的信任?

    “為何不回答?!”

    田觸怒聲質問道:“從何時起,燕國開始謀劃報復我大齊?……倘若你自認為與我田觸還有些許情面,希望你此刻如實相告!”

    面對田觸的質問,樂毅露出了幾許惆悵的神色,平靜說道:“此事,我亦不知,或許是從燕王被迎回國內,看到橫屍遍野的燕人、一片廢墟的燕國……”

    聽到這話,田觸睜大了眼睛,旋即冷笑道:“也就是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燕王的目的?那麼蘇秦呢?據我所知他由燕赴齊,此人來到臨淄,就教唆大王為先王興修宮殿,勞民傷財,此莫非就是燕國的詭計麼?蘇秦,乃是你燕國派來的奸細,是也不是?”

    “……”樂毅沉默不語。

    咬咬牙,田觸又問道:“你多番示好于我跟田達,也是為了方便刺探我大齊的情報,方便在今日攻打我大齊?”

    “……”樂毅沉默不語。

    田觸氣得咬牙切齒,半晌,他長吐一口氣,傲然說道:“我問完了,心中困惑已解,殺了我吧!”

    “……”

    樂毅神色複雜地看著田觸。

    不可否認,當初樂毅刻意交好田觸,就是為了方便刺探齊國的情報,但正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多年相處下來,樂毅多多少少也將田觸視為了好友,儘管時刻告知自己,他與田觸之間日後遲早會決裂。

    沉思半晌後,他招來左右,吩咐道:“將他……暫時關押起來,好生看管,吃用之事,不許短缺。”

    左右抱拳應下,但田觸聞言卻嘲諷道:“事到如今,還要假仁假義故意示好麼?哈哈哈,真是可笑!”

    樂毅不予理會,看著田觸滿臉憤慨地被他的近衛帶走關押。

    此時,榮蚠不知何時回到了本陣,待田觸被樂毅的近衛押走後,他策馬上前,與樂毅並馬而立,帶著幾許笑意調侃道:“下不去手?”

    樂毅看了一眼榮蚠,淡淡說道:“田觸此人,雖以往為人傲慢,但其實本性並不壞,且又是齊國的公族中人,殺之何益?若是能勸服他投靠燕王,則可令我燕國吞併齊國之事,事半功倍。”

    “嘿。”

    榮蚠撇撇嘴說道:“你是大司馬,你說了算咯。”

    聽到這話,樂毅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沒好氣地斥責道:“話說,你不在前面帶領軍卒,跑回本陣做什麼?”

    榮蚠聳聳肩,說道:“前邊有趙奢在,況且齊軍銳氣已失,我在與不在都差不多,相比較多殺幾個齊國的小卒,我更好奇你會如何處置田觸……嘖嘖,看不出來,咱們的樂大司馬,還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

    樂毅翻了翻白眼,毫不理會榮蚠。

    見此,榮蚠再次聳了聳肩,說起了正事:“好了,不調侃你了,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樂毅想了想,說道:“我準備遣還諸國的軍隊……”

    “這麼早?”榮蚠微微一驚,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恍然說道:“你是怕諸國的軍隊與我等爭相臨淄的財富?”

    樂毅沒有正面回答:“燕國一度覆亡,雖燕王善治國家,但國內還是貧窮,若能得到臨淄的財富,可極大振興國內的建設。”

    榮蚠想了想,說道:“話雖如此……可這會兒遣還諸國聯軍,不覺得有點早麼?”

    樂毅搖搖頭說道:“濟水防線被破,齊國傾盡國力而集結的三十幾萬軍隊被擊潰,不難猜測齊國已無鬥志,即我燕國,亦可攻破臨淄,吞併齊國全境!”

    “唔……你是大司馬,你拿主意吧。”說著,榮蚠好似想到了什麼,壞笑著問道:“魏國的軍隊呢?一樣遣還麼?”

    樂毅沉默了片刻,旋即低聲說道:“燕國……缺錢。”

    榮蚠搖了搖頭,調侃道:“好在蒙司馬目前不在魏軍當中,而在宋國,否則,怕是兄弟都沒得做。”

    “不至於的……”

    兩日後,樂毅率領五國聯軍追擊齊國的潰軍至曆下城,且將這座城池攻破。

    隨後,樂毅與魏國的主將唐直合計了一下,二人開了一個會議,隱晦地表達了接下來的戰事會有魏燕兩國負責的意思。

    這話相信誰都聽得出來,無非就是魏燕兩國企圖聯手瓜分齊國唄。

    對此,韓國的暴鳶自然沒有異議,畢竟韓國與齊國不接壤,要一塊飛地沒什麼屁用,更別說他韓國此次出兵純粹就是為了示好于蒙仲,當然不會反對魏燕兩國的意思。

    而趙國的主將韓徐,說實話,韓徐心中確實有所不滿,畢竟趙國與齊國接壤,既然他趙國此番在討伐齊國這件事上花費了力氣,那麼理當得到一些齊國的土地作為回報,似樂毅這般‘過河拆橋’,著實不地道。

    好在韓徐本身就是主張‘聯燕抗秦’的趙將,也不希望因為此事而與燕國鬧翻,況且樂毅也表示日後會用一些財帛感謝趙國的協助,勉強倒也能接受。

    相比較暴鳶與韓徐,秦將白起說話可就沒有那麼客氣了。

    可能是因為聯軍主帥之職被樂毅所奪的關係,白起本身就對樂毅看不慣,再加上樂毅‘過河拆橋’,在聯軍即將取得最後伐齊的最終勝利時,居然遣還諸國聯軍,因此他在會議上就毫不客氣地嘲諷了樂毅,嘲諷樂毅過河拆橋。

    但嘲諷歸嘲諷,可最終,白起依舊同意了他麾下的軍隊被遣還。

    對此,胡陽、嬴摎等幾名年輕將領不能理解,詢問白起道:“國尉,既然您嘲諷樂毅過河拆橋,可您為何還要答應此事呢?”

    白起解釋道:“穰侯此次主張伐齊,就是為了讓魏國花費精力去爭奪齊國的土地,而顧不上我大秦,事實上,就算那樂毅不提出此事,過幾日我也會以種種藉口要求撤兵回國,反正齊國敗局已定,我不相信魏國會放棄即將到手的利益。……沒想到樂毅那般小雞肚腸,生怕秦趙韓三國搶了齊國的財富,迫切想將三國的軍隊遣還,與魏國共同瓜分齊國,既然他提出的事正和我心意,何不順水推舟呢?”

    王齕、胡陽、嬴摎幾人恍然大悟,紛紛稱讚白起睿智。

    然而如此睿智的白起,亦被樂毅擺了一道。

    十日後,在秦、趙、韓三國軍隊紛紛撤回本土之後,魏國的主將唐直,亦率領魏國軍隊撤回了東郡,不再參與之後對齊國的進攻。

    這正是蒙仲制定的策略,魏國只要東郡,不干涉之後對齊國的進攻,這能有效地避免魏國陷入攻佔齊國土地的戰爭泥潭,畢竟眼下雖說齊國敗局已定,但想要吞併整個齊國,卻仍舊不是短時間內就能辦到的事,蒙仲不希望魏國花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吞占齊國的土地,畢竟對於魏國而言,秦國才是最大的威脅。

    而樂毅所謂的‘魏燕兩國瓜分齊國’的企圖,事實上只是用來應付秦國的幌子罷了,相信這件事日後傳到穰侯魏冉與國尉白起耳中,二人肯定會非常憤慨,懊惱魏國竟然沒有中計。

    待等到六月中旬,秦、魏、趙、韓四國聯軍,基本上皆已從齊國撤回,返回了各自的國家,唯獨燕國的軍隊仍然打著‘五國聯軍’的旗號繼續攻打齊國。

    正如樂毅所猜測的那般,濟水防線被攻破,三十幾萬齊軍被擊潰,這件事給齊國造成了極大的打擊。

    更別說,承擔著抗擊五國聯軍重責的田觸,也被樂毅抓住關押了起來。

    在找尋不到田觸的情況下,齊王田地任命田達接替田觸的位子,繼續率領殘軍抗擊燕軍。

    但遺憾的是,齊國的殘軍士氣已泄、鬥志全無,如何擋得住燕國的軍隊?

    最終,代替田觸成為齊軍主帥的田達,戰死沙場,被燕將榮蚠所殺。

    得知前線潰敗後,齊王田地大驚失色,倉皇逃離臨淄。

    而在這位君王離開後,那些對蘇秦恨之入骨的齊臣,立刻派遣刺客殺死了後者。

    齊王田地的逃離,使得臨淄更為動盪不安,樂毅趁機率領燕軍攻入了臨淄。

    隨後,樂毅一邊在臨淄犒賞全軍,一邊搜刮齊王宮的財富,將其通通運往燕國。

    一個月後,得知伐齊一事大為順利的燕王職,從薊城趕到濟水,途中竟聽說樂毅已攻破齊國的都城臨淄,他大為驚喜,跑到臨淄嘉獎樂毅、榮蚠、趙奢以及三人麾下的軍隊,同時吊念被齊人刺殺的蘇秦。

    期間,樂毅向燕王職講述了蒙仲的觀點,他對燕王職說道:“大王,燕國弱而齊國強,今日我燕國雖借諸國之力擊敗齊國,但想要吞併齊國,在臣看來著實不易。想當年,齊國欲吞併我燕國時,尚因為燕人的反抗而被迫撤軍。因此臣以為,想要吞併齊國,令齊人屈服,絕非單純依靠刀劍,更要施以籠絡之心,讓齊人心甘情願歸順我燕國……”

    燕王職深以為然,點頭說道:“你說得沒錯,倘若我燕軍士卒肆意迫害齊人,必然會步上當年齊宣王的後塵,最終被齊人趕回河北……就按照你的意思去辦吧。”

    聽到這話,樂毅猶豫說道:“可是,這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更久的時間。”

    燕王職笑著寬慰道:“寡人知道卿在擔心什麼,但卿的為人,寡人素來堅信不疑。……事實上,能得到卿的鼎力相助,寡人深感幸哉!”

    說著,他便冊封樂毅為昌國君,將臨淄西南約四十裡處的昌城封給了樂毅作為封邑,並名樂毅以臨淄作為據點,繼續攻佔齊國剩下的城池。

    待燕王職離開臨淄,返回薊城後,昌國君樂毅繼續率領燕軍攻佔齊國的土地。

    由於樂毅清楚此時宋國也在從齊國的南邊發起進攻,因此,樂毅的主要目標是東邊,即北海郡與東萊郡。

    尤其是北海郡的治縣即墨,相傳這是一座論繁榮毫不亞於臨淄的富饒之城,考慮到燕國缺錢,這座城池自然而然成為了樂毅的目標。

    至於齊國南部的城池與土地,樂毅默許讓給了宋國,畢竟以燕國的體量想要吞併整個齊國,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因此樂毅非常樂意讓宋國分擔一下,反正燕宋兩國這次瓜分齊國後,近幾十年不至於會成為相互的威脅沒有多餘的精力嘛。

    但遺憾的是,樂毅高估了宋國的胃口,或者說,他錯估了蒙仲的謹慎。

    這不,當得知宋國軍隊止步於莒城後,樂毅簡直不可思議。

    誠然,莒城確實是齊國當年為了應付宋國施行反攻而增固建設的堅城,但宋軍的主帥是誰,是蒙仲,怎麼可能打不下莒城?

    仔細一想,樂毅明白了。

    不是蒙仲打不下莒城,而宋國吞不下了,要知道這次宋國向北攻佔了方圓兩三百里的齊國土地,儼然快接近四分之一個宋國,看魏國這次只奪取東郡就知道,肯定是蒙仲向太子戴武提出了建議,表示宋國應當止步於莒城。

    意識到這一點,樂毅也沒辦法,只能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向東,繼續攻取北海郡、東萊郡,一路則向南,攻取琅琊郡的北部,接管宋國冷靜放棄的那片土地。

    截止該年的冬季,齊國被魏、燕、宋三國瓜分,其中燕國佔領的齊土最多,幾乎接近五分之三,其餘兩分,則分別由魏國與宋國各占其一。

    諾大的齊國,到最後只剩下莒城、即墨兩座城池,暫時還能堪堪抵擋燕軍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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