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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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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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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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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23:40: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阿晚。」見到席向晚顯然走神,席元坤不滿道,「想什麼?」

  「我在想……許多人實在是沒必要那麼懼怕寧端。」席向晚抿唇笑道,「只要你真心待他,他自然傾力回報。」

  席元坤聞言看了會兒席向晚,才道,「你真覺得他這麼盡心盡力對你,是因為你『真心待他』?」

  「不然呢?」席向晚疑惑道,「他從我身上又沒有什麼可得的,不過是一片誠摯罷了。」

  席元坤沉默了會兒,突然又溫和地笑了起來,「你這麼想倒也沒錯。」

  ——他家的寶貝⼳妹,可沒這麼容易就被寧端拐跑。哪怕先一步陷進去的是寧端,也不行。席家人總歸是護短的。

  席向晚只當他不再生氣,也跟著放鬆下來,道,「三房東窗事發,包氏能被捉走,一定連帶著祖父也不好過,若是他還有些聰明,就差不多是時候該讓位了。」

  「若不能,便想辦法再添一把火吧。」席元坤淡淡道,「我在都察院裡這些日子,也不是白幹的,多少能幫上些忙。」

  他說得輕描淡寫,字句卻很篤定,席向晚聽著一笑,點頭道,「等我們再回席府的時候,就是時候分家了。」

  席府四房遲遲沒有分家,那是因為當家的大家長、武晉侯仍然是席明德,他的四個兒子不出什麼大事自然用不著分家。

  可等席明德讓爵位給了自己的兒子,那兄弟們自然不能再賴在席府中,也只有席明德還能留著。

  那時什麼三房四房的,全都再和武晉侯府關係不大了,除了能按照族譜每年分些錢之外,再蹭不到現在那麼多好處,統統要搬走。

  「只看三房能不能再翻出水花來了。」席元坤道。

  而事實上,三房這頭正在火燒眉毛地試圖瞭解包氏究竟是怎麼被抓走的、事情又鬧了多大,近些日子沒了生息的四房卻暗中準備玩一局大的。

  且說席存彰拿了銀錢之後就出去大肆購買各種投族老所好的東西,還特地和已經焦頭爛額的席明德提了申請,親自去迎接了幾位族老回到席府。

  大兒子不在,三兒子忙著,二兒子根本不會說話,席明德又自持身份,能出去的也確實只有席存彰一個了。

  席存彰不動聲色地和幾位族老紛紛寒暄,明裡暗裡示好,又悄悄暗示了自己的意思,趕來的四位族老裡,兩位嚴厲地斥責了他,而另外兩位則是有些心動的意思。

  席存彰頓時有了把握,大肆將金錢花在後兩位族老身上,第二日便送了更多的財物過去,更是許下無數未來的空頭許諾,這才讓兩人鬆了口,和席存彰悄悄約定了時間去祠堂悄悄將席存林對的名字削去。

  席明德不知道自己四兒子暗中的小算盤,他仍然一心撲在三兒子的未來和包氏的案子上。可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區區一個包氏的案子竟讓三法司共同會審,聲勢浩大,席明德試了幾次居然都不得其門而入。

  這時候他再想起來那日大理寺卿說的話,才又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包氏這次肯定是踢到鐵板了。

  席明德想清楚了來龍去脈,便打算按照那日大理寺卿的說法,趕緊想辦法將大兒子一家人弄回來,免得自己再度遭殃——包氏被捉拿歸案,席澤成在八仙樓惹的事,再加上他早幾日的被彈劾,風風雨雨不僅沒有斷過,反而有變本加厲的意思,讓席明德不由得擔憂起自己的前程來。

  就在席明德開始想東想西,有些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來到了席府。

  「嵩陽長公主?!」席明德聽清楚了這個名字,驚得立刻跳起來,「先將人請進來,把所有人都通知了,我這就過去!」

  他原本想換身朝服更顯尊重,可又不敢讓大慶朝一等一尊貴的長公主等著,最後只好穿著普通的袍子就去了廳堂,帶著家中眾人一點不敢怠慢地行了大禮,「臣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了。」嵩陽長公主笑著道,「我來,卻沒提前派人知會左宗人,是我的不是,快起來吧。」

  嵩陽當仁不讓地坐在廳堂最鄭重象徵地位的地方,席明德也只敢坐在她下首,謹慎地只放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方便隨時起身,「長公主來臣家中,不知是有何要事?」

  「要事,確實有一件。」嵩陽放下茶盞,向自己帶來的下人招招手,臉上笑容平易近人,席明德卻更不敢放鬆。

  這可是皇帝見了都要恭恭敬敬行禮、手中握著先帝遺詔和令箭、唯一一位能干涉朝政的嵩陽長公主!

  嵩陽接過下人遞來的盒子,將其打了開來。席明德一瞥,只見得其中黃澄澄的那色彩十分眼熟,他似乎為官這麼多年,見到的次數還並不少……

  聖旨?!

  「我是來替人說親的。」嵩陽笑了笑,彷彿不知道席府現狀似的,「看中的,是席府的大姑娘,席向晚。」

  席老夫人行禮道,「不知長公主是為了京中哪一家而來?」

  「自然不是樊家。」嵩陽將聖旨展開,道,「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使,還有聖上的親口賜婚。」

  席明德背上都滲出了冷汗,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大兒子趕出去了,乃至於這時候,就算有人煽動攛掇他,他都得一巴掌打在那人臉上讓對方閉嘴。

  皇帝賜婚,這是天大的榮耀,一年裡也不過幾樁的數量,偏偏就掉到了席府的頭上。

  嵩陽像是沒看見席明德的臉色似的,雙手提著聖旨各一邊,正要開念,似笑非笑道,「各位,接旨吧。」

  席明德如夢初醒,帶著眾人一道跪在地上將滿是褒獎稱讚的聖旨聽了一遍,確確實實是為寧端和席向晚指婚的,他可沒那個膽子、也並不想拒絕這門鑲了金的親事,遂規規矩矩地低頭稱謝。

  席明德爬起來正要接過聖旨時,嵩陽卻又將聖旨放了回去,她若無其事道,「雖說指婚的聖旨是下了,我也念給左宗人聽了,可大姑娘卻不在府中,這手詔,我是要交給她本人保管的。」

  席明德心虛不已,躬身答道,「臣的大兒子一家——」

  「左宗人家中事務我不想過問。」嵩陽一口截斷了席明德的辯解,她慢條斯理地將盒子蓋上,淡淡道,「若是席大姑娘回不來,這聖旨,我只能去她在的地方再念一遍了。」

  這話中的意思也就是:席向晚到時候,也就不會從席府出嫁了。

  席明德自然是不肯的,他立刻信誓旦旦地承諾道,「承蒙聖上青眼賜婚,臣的家事自然是微不足道,豈能辜負聖上一番美意?請長公主不必擔心,臣不日定會處理妥當!」

  「那就好。」長公主微微一笑,起身道,「那這門親事,就算是說定了?」

  她問這話時,眼睛卻不是看著席明德,而是向著席老夫人的。

  席老夫人沉吟半晌,才福身向嵩陽一禮。

  嵩陽長公主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那等手詔到了席大姑娘手裡,副都御使的聘禮,也就能下了。我這個媒人不好太小氣,等到了時候,就給席大姑娘添些嫁妝當個點綴吧。」

  「多謝長公主!」席明德大喜過望,只覺得自家如此受皇帝看重,皇親國戚也不過是一步之遙,三個孫女如今嫁得一個比一個地好,剩下的就只是看幾個孫子到底能不能尚個公主回來了!

  送嵩陽長公主離開後,席明德難得沒和唐新月竊竊私語,而是一路追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見了她便不由分說道,「跟我走,趕緊去把老大一家人喊回來。」

  前腳剛回院子的席老夫人正拿著一把銀剪子修剪花草,聞言朝他看了眼,「去了也沒用,去什麼?」

  「我就不信我不能給我兒子下命令了!」席明德皺著眉暴躁道,「你把剪子放下,趕緊跟——」

  席明德的話還沒說完,席老夫人就舉著剪子站起身往他走了過來,明晃晃的尖銳剪子讓席明德嘴裡打了個磕巴。

  席老夫人冷笑,「還是上過沙場的人,老了連這點東西也怕。」她將剪子交給趙嬤嬤,又洗了手,才慢條斯理道,「你沒誠意,去了也沒用的。」

  「我怎麼就沒誠意了?!」席明德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心虛似的抬高了嗓音。

  「你想將兒子趕出去就趕出去,說削他族譜就削,換成誰家兒子都會心冷。」席老夫人擦著手道,「我也不和你打誑語,只要將武晉侯的位置直接給了林兒,他們自然會回家裡來住。」

  席明德張嘴就想反駁,可隨即又想起這不是他能再固執己見的時候,遂恨恨咬了牙,「我還沒死呢,他已經在想我的爵位了?」

  「這家中上上下下,誰不想呢?」席老夫人冷嘲熱諷,「若不是因為你是武晉侯,你以為誰會慣著你一個糟老頭子?」

  席明德七竅生煙,「刁婦,你就是這麼和你相公說話的?!」

  「那你大可休了我。」席老夫人眉毛都不抬一下,有恃無恐。

  席明德是真不敢。他磨著後槽牙黑臉站了一會兒,才陰森森道,「好,我可以留一封書信,就說我的爵位只會留給老大,絕不會給別人,但那也要等到我死後才能承過去!」

  席明德自持自己還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等到時候席老夫人早一步熬死,或者更早有什麼其他的變故,他自然可以找到時機和方法再做修改。

  「你先寫,寫了送到禮部去,然後咱們再出去尋林兒一家。」席老夫人壓根不急,「讓宗人府留個檔,別到時候空口無憑,全是放屁。」

  席明德什麼時候聽這位官家出身的髮妻說過粗話,一時間腦子懵了一會兒,才道,「好,拿紙筆來,我這就寫!寫完,咱們立刻就出門去禮部!」

  「好。」席老夫人淡然點頭,吩咐道,「給老爺準備文房四寶。」

  席明德幾乎是在席老夫人的注視下把承諾自己武晉侯的爵位只會傳給大兒子的本子給寫完了,又讓席遠去拿了他的私印官印蓋好,正要喊席老夫人一道出門,卻見她已經先一步將本子收了起來,「我信不過你,另尋人去送,明日再去找林兒。」

  席明德拗不過席老夫人,一甩袖子就走,眼不見心不煩。

  待他走了,席老夫人才展開本子看了兩眼,確認上頭的內容席明德沒耍滑頭,才神情嚴肅地將其交給趙嬤嬤,「讓人做個副本,一份托鎮國公送去禮部,另一份……」她沉吟半晌,道,「送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府中吧,莫要讓人發現了。」

  「是。」趙嬤嬤躬身應是,悄無聲息地從院子裡出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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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我都親自去勸過了,這不孝子也不聽,還能怎麼辦?」席明德走後越想越氣,可也只能對著善解人意的唐新月倒苦水,「我這個當父親的都給他跪下了,他居然能狠心一面都不見我,我還要怎麼樣才能將他勸回來住?我還能真以死相逼不成?這兒子真是翅膀硬了,連老子的話也不聽了!」

  唐新月在旁給席明德沏了茶送到他手邊,並不說話,只是安靜地聽著。

  席明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嘶了一聲,接著抱怨道,「也不知道怎麼的,原先誰也不會當面指責我的家裡長短,這幾日卻一個個跳出來,讓聖上都注意到了,真是多事!滿朝文武和一群嘴碎的婆子似的,臉面都不要了!」

  他卻是弄錯了因果關係。滿朝文武和都察院對他家中事視而不見,是因為皇帝不想辦他;現在大家一個個跳出來,也不過是看著皇帝的臉色,棒打落水狗罷了。

  可席明德當局者迷,已經看不出來了。他尤覺得不過癮似的仰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深吸口氣,道,「我得想想法子,他們再不搬回來,有麻煩的可是養他們這麼多年的席府!」

  說完這句,席明德將杯子重重砸到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唐新月噙著笑將杯子重新倒滿了水,晃著手腕蕩了蕩,就將杯中水全潑到了地上,而後才站起身來,慢悠悠地離開了席明德的書房。

  席明德焦急地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便從唐新月的床上爬了起來,匆匆進了早餐喝口水,又順口問唐新月道,「澤成每日跑什麼地方?我怎麼許久不見他了?」

  唐新月聞言笑道,「前幾日在八仙樓出了那意外,他羞愧得很,日日跟在六皇子身邊坐實事,不敢回來見您和三爺。」

  席明德原還想問問席澤成六皇子那頭是什麼動靜,卻一連幾日都沒見到這孫子,抱怨了兩句,也沒多想,便直接朝席老夫人的院子去。

  可他還沒來得及匆匆趕到,半路上突然眼睛一翻身體打抽,眨眼的時間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竟是犯了癲癇的老毛病。

  席遠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和幾個下人一道將席明德從地上扶起來,堵著他的嘴連聲喊著讓人去請大夫來看診。

  席明德老來身體不錯,其實這些年還是很注意保養身體的,癲癇也只是中年時發作過一兩次,後頭調養得仔細並沒有再犯過,席遠只當他是因為這幾日焦躁多慮而引發的毛病,急急讓人搬著席明德就回了院子。

  正是席府險些四分五裂鬧內訌的時候,最大的當家人居然就這麼突然倒下不省人事,席府的氣氛頓時又顯得詭譎起來。

  還是席遠機靈,讓人去給席府在外頭的所有人——包括席存林和大房一系——分別報了信就說席明德急病犯了,喊他們回來探望。

  這幾日一直沒回家、只在勾欄瓦肆和六皇子府來往的席澤成也是得了下人消息的其中一人。

  「武晉侯病了?」六皇子聽聞來報,沉吟了片刻,問,「這是不是你祖父的權宜之計,要騙戶部員外郎回去的?」

  他雖和四皇子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整個人看起來卻十分陰柔,嘴唇鮮紅,雖手長腳長卻極顯瘦弱,整個人坐在椅子裡都看不出霸氣,只那雙眼睛像是刀鋒似的,令人一看便心生寒意。

  座下的席澤成聽了這話,也有些拿不準,思索半晌才道,「祖父身體一向不錯,又時不時地診平安脈,照理是不會生病倒下的。只是這些日子他急著家中的事,又處處被人彈劾,年紀大了,生病也不是不可能。」

  因著那日八仙樓裡的鬧事,席澤成打錢公子的那一下,陰差陽錯磕得厲害,錢公子這會兒還在家中躺著神志不清,錢家恨不得把席澤成也給砸成個傻子,也被拿去當了彈劾席明德的把柄。

  這兩日席澤成不僅不敢回席府,甚至連門也不大敢出,就怕自己出了什麼三長兩短,又或者受席明德的訓斥,給三房雪上加霜。

  「他若死了,武晉侯的位置誰來坐?」六皇子涼薄地問道。

  席澤成也壓根不在意六皇子這話的問法,「大伯一家已經被趕出門了,族老們又前日剛到,祖父之前親口說過要將大伯逐出家門削去族譜,只要手腳快些,將大伯的名字挖了去,爵位自然沒了他的份。」

  「那你們的動作要再快一點。」六皇子冷冷笑了起來,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像是盯上了獵物的毒蛇,「不然,武晉侯就輪不到你家的人了。等到時候……你們一家也幫不了我太多。」

  「殿下放心,我這就回府去幫忙!」席澤成立刻低頭應承,接著匆匆趕回了席府。

  席遠將消息往外一傳,席府心思各異的眾人都忙不迭地往府裡趕去。還沒來得及在族譜上偷偷做手腳的席存彰也是其中之一,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席明德居然就倒下了。

  快到席府的時候,席存彰突然靈光一閃:現在全家人都聚集在席明德那頭關心他的病情,祠堂那邊豈不是正好沒什麼人,方便他帶著族老們過去偷偷動手腳嗎?

  因此,席存彰鋌而走險,沒有進席府,而是飛快地又掉頭去找了沒有住在席府中的幾位族老,預備以看望席明德的名義將他們帶進席府,偷天換日,找個機會將席存林的名字從族譜上摳去。

  席存林聽聞消息時有些擔心是不是席明德的緩兵之計,因此沒帶家人,勸下王氏之後便自己一人匆匆趕去席府,可才剛剛到了門口,就聽說席明德這次病來得又急又猛,竟是還沒來得及等大夫趕到,就已經一命嗚呼。

  武晉侯、左宗人、席府家主席明德,就這麼突如其來地去世了,死得毫無尊嚴,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身邊一個兒子都沒有趕到。

  席向晚聽聞席明德急病過世的消息時晚了兩步,是席老夫人遞來的信,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許是她活的時間太久,見的手段也多,「暴病而亡」這四個字實在太令人想入非非。高門望族裡的暴病而亡,十個裡面有九個都是被人弄死的。

  席明德是幾乎除了平安脈之外不用見大夫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在這個關頭死了?

  再者,席府內部四房為了承爵的事情打得不可開交,席明德這一死可謂死得非常不是時候了。

  「我也去席府。」她站起身來道,「父親出去多久了?」

  「老爺出去大約一個半時辰,鐵定是已經到了。」李媽媽在旁答道。

  「讓母親不用出去了,我去便是。」席向晚輕皺著眉道,「等大哥和三哥回來了,也和他們說一聲。」

  她沒換衣裳便上了馬車,閉著眼睛在馬車中沉思起來:若是席明德是被人害死,她需要做什麼?再者,不論席明德是不是真的病死,總歸人是走了,接下來的事情又該怎麼辦?

  該是大房的,她絕不會拱手讓人。

  「姑娘,席府到了。」車夫在外頭道。

  席向晚只聽這車夫的聲音和往日裡的不太一樣,愣了愣便掀開車簾,一抬眼見到的竟還是寧端身邊那個壯漢,上次帶她和王氏去牢中看望父親舅舅的那位,不由得就笑了,「他差你來的?」

  「是。」壯漢將馬車停下,憨憨應道。

  席向晚好笑道,「真是胡鬧。」

  壯漢小心地看她一眼,才確認席向晚確實沒有怪罪寧端的意思,便樂呵呵道,「這是輕鬆差事,也要大人信任才能交付,兄弟們都羨慕我得很。」

  寧端當然是不能就這樣光明正大來護席向晚的,他的長相要變裝也太容易被人認出來,但讓身邊的人喬裝打扮來幫忙保護席向晚就方便得多了。

  席向晚扶著碧蘭的手臂下了馬車,抱著手爐將手收進寬大的披風袖子裡,側臉對壯漢道,「馬車停這兒吧,你隨我一道進去,就當一回我的下人。」

  壯漢乾脆立刻地應了是,下馬車將馬拴好,又有些疑惑道,「姑娘,回席府,我有必要跟著嗎?」

  「有。」席向晚抿著笑看他做完了手頭的事情,便移動步子往席府正門走去,看也不看門房直接跨進了門檻。

  席府門口的兩個門房有些不知所措,一個臉上為難地沒動,另一個則是稍稍猶豫後上前攔住了席向晚的路,「姑娘,這是席府,您……」

  壯漢頓時明瞭了席向晚的意思,大步上前,蒲扇般的手掌一巴掌上去就跟趕小雞仔似的將門房推到了一邊,轉頭狗腿道,「姑娘,您裡邊請,我給您開路。」

  「多謝。」席向晚含笑從那沒眼色的門房門前緩步走過,過了幾步才轉頭問他,「人這會兒都在什麼地方呢?」

  門房捂著臉,恐懼地看了眼人高馬大小山似的壯漢,委屈道,「都在老爺院子裡。」

  席向晚頷首,便直接去了席明德的院子。她走的速度不快,一路上碰見了許多席府的下人,一個個步伐匆匆神情惶恐,好像席府的天下一刻就要塌下來了似的。

  靠近席明德的院子時,已經遙遙能聽見眾人哭嚎的聲音了。

  看來是真死了,否則也沒這麼多人陪席明德做戲做全套。席向晚思索著往前走了兩步,目光掃過候在院門外的一眾下人們,突然心中一跳,轉頭道,「我們先去另外一個地方。」

  壯漢納悶地看著好不容易走到的院子,「去哪兒?」

  「去祠堂看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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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席向晚在席府中這麼多些年,雖不能說將下人的臉認了個全,但最面熟的、各方主子手裡最信任常用的那些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可席明德院子外的那一排裡,滿打滿算,就是少了常跟在她四叔席存彰身旁的兩個下人。

  席明德都死了,人人都到了,哪怕是表面上的功夫也該做到,席存彰一個小官,能有什麼事務纏身到現在還沒趕來?

  席向晚腳下步子加快了些許,她輕聲對身旁壯漢道,「一會兒祠堂裡要是有人,不管是誰,又不管他們怎麼說,你只幫我將他們通通制服就好。」

  「屬下明白了。」壯漢老老實實點頭,一點疑問也沒有。

  倒是讓席向晚多看他了一眼,「你就不問我想幹什麼嗎?」

  壯漢撓撓腦袋,「我知道姑娘和寧大人要定親了。」

  「這算什麼緣由……」席向晚失笑搖頭,卻沒再說什麼,更沒解釋自己和寧端是假定親的事情——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對他們兩人來說就越安全。

  祠堂距離席明德院子並不遠,席向晚又稍稍加快了步伐,不多久便到了祠堂,果然遠遠就見到裡頭有人影晃動。

  席向晚已走得累了,扶著碧蘭的手輕舒了口氣,看身旁的壯漢一幅輕鬆平常的樣子,便和他商量,「你先進去,只要裡頭沒有我父親,你想打誰都可以,我替你頂著。」

  壯漢鏗鏘有力地應了是,便捋起袖子便健步如飛地往祠堂裡跑去,動作那叫一個生龍活虎。

  席向晚並不擔心寧端手下人的能力,乾脆在原地歇了一會兒,等又有了力氣,才接著緩緩往前走。這一耽擱,等她跨進祠堂裡的時候,塵埃早就落定了。

  站著的只餘壯漢一人,地上歪七倒八地躺著五個人,都齜牙咧嘴地捂著自己身體上各自不同的部位大呼小叫。

  其中一人正是席存彰,他猶自聲厲內荏地大喝道,「哪裡來的刁民來席府搗亂,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嗎?!」

  席向晚掃過地上兩個席存彰平日裡的狗腿子,和另外兩名鬢髮花白的老人,立在祠堂門口輕笑出聲打斷了席存彰的話,「四叔,祖父才剛過世,還沒來得及停靈,你就來給他上香了?」

  席存彰猛地一抬眼就看見了笑盈盈的席向晚,驚得險些沒將眼球從眼眶裡瞪出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四叔怎麼會在這裡呢?」席向晚反問道,看見席存彰欲蓋彌彰地將什麼東西往身後藏去,一哂,「四叔,桌上明晃晃放著呢,你以為我眼神是有多不好?」

  她說著,向前走了幾步,壯漢已經機靈地將桌上橫擺著的卷軸呈到了她面前。

  「不——」席存彰伸手想阻止,卻疼得連爬都爬不起來。

  席向晚雙手接過看了一眼上頭的內容,挑了一下眉毛,並不意外,「看來,四叔覺得自己已經有權力將兄長剔出族譜了呢。」

  她手中捧著的,是一封已經幾乎要寫完了的文書,是由族老的口吻記錄的,大致意思就是家主某某人在某某時候親口將不肖子孫某因何原因逐出了家門,此書留存,族老們留兩個名字當是見證和認可,此人從此以後就不再是咱們家的人了……

  席向晚只是一目十行地掃過,就冷笑起來。

  她只想著三房的手段和唐新月如何如何能耐,倒是差點忘記了四房有時候還能一鳴驚人地神來一筆了。

  「這是父親親口說的,難道你還想不承認?」席存彰見席向晚已經看了個清楚,乾脆破罐子破摔,「父親如今撒手人寰,可他當日說過的話,當然還是算數的!」

  席向晚的目光輕飄飄地往席存彰身上掃了一下,又看向另外兩位顯然是族老的老人,低低一笑,「許是各位不太清楚大慶律法,我卻正好略讀過幾遍,便和各位說說,這篡改家譜謀害嫡系,是要砍頭的罪。若是族外之人動的手,又並非有意為之,還可網開一面,可若是家中人有意作亂,罪加一等,不僅死罪免不了,還要貶為奴籍,從此不得翻身。各位,對族譜動手之前,想過這些了嗎?」

  席存彰哪裡想過這麼多,他不學無術,全憑著席這個姓氏才混了個小官做做,聽席向晚這麼一說頓時有些心虛害怕,「誰……說說我想篡改家譜了!你看家譜不是好好的還在那兒嗎?」

  席向晚上前幾步,展開家譜的卷軸看了眼,確實是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修改。

  不過那也是她及時注意到,早來了一步,否則在席明德院子裡再耽擱一會兒,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如果族譜真的被篡改,這之後的事情就是一團糊塗賬,大房想要討回自己的東西又不知道要花多少年的時間。

  想到這裡,席向晚動作輕柔地將家譜捲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席存彰,轉臉問壯漢道,「閣下有官職在身嗎?」

  「有。」壯漢笑出一口白牙,「在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這等禍亂宗族的事情,下官還是能處理一二的。」

  席存彰嚇得臉色發白,「你說謊!」

  「多謝大人了。」席向晚卻沒理會席存彰,只對壯漢淡淡道,「請將這幾人先捆起來吧,我還要請家中諸位都來看看這在祖父去世關頭還念著自己一己私利偷雞摸狗的人呢。」

  「席向晚,你敢!」席存彰怒喝道,「在祖宗面前你就敢殘害長輩,不怕遭報應嗎!」

  「有些人不怕,我就更不怕了。」席向晚垂眼看著席存彰,臉上帶著淡淡笑意,「天打雷劈,我席向晚也不會是第一個被劈著的。」

  壯漢手腳俐落地就地撕了布條將地上五人五花大綁後,席向晚將家譜和那封除名書收起,便慢悠悠又去了席明德的院子,那裡頭的哭聲並沒有變得更小一些,彷彿人都不會哭累似的。

  席向晚執著家譜走入院中時,卻見到席老夫人鐵青臉坐在椅子上,而唐新月則整個人伏跪在她面前,好像在認錯哭訴似的。

  兩人對峙的場景讓席向晚不由得揪心起來,她快步走入院中,直接開口道,「怎麼了?」

  席老夫人見到席向晚,面上神情才稍稍鬆開,「晚丫頭來了。」

  「祖母,父親。」席向晚將視線移向唐新月,「這是怎麼回事?」

  「晚姐兒,我……我只是想去陪著老爺。」唐新月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嗚嗚哭道,「老爺他一個人走得太寂寞,我想即便他下葬了,我也能在地底下陪著他走黃泉路……」

  席明德才剛死,唐新月就哭著要給他陪葬,這場景令在場的人都腳底泛起一股寒意。

  「大慶律法早就禁止了陪葬,被發現是要判罰的。」席向晚淡淡道,「你是想為一己之私陷席府於不利嗎?」

  「晚姐兒……」唐新月怔怔地看了席向晚一會兒,捂臉痛哭,「我只是……我只是……老爺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席向晚盯著痛哭不已的唐新月,沉吟了一會兒,才轉頭對席老夫人道,「祖母,我方才來的路上見有人往祠堂去,便跟著去看了一趟。」

  「什麼人這時候去祠堂?」席老夫人皺眉,接過了席向晚遞來的卷軸,緩緩展開一看,面色頓時更加難看,「這是誰做的!」

  四夫人的腿都要軟了,她一聽祠堂兩個字,就猜到被席向晚抓包了的人是自家相公,嚇得就快要哭出來了。

  「是四叔。」果然,席向晚輕聲道,「祖父屍骨未寒,四叔就偷偷去祠堂想將父親的名字從族譜上挖去,若不是我到得及時,事情都已經辦妥,就是一品大員家中篡改族譜,要傳到聖上面前的大案了。」

  席老夫人惱怒地將除名書扔在了地上,倏地站起身來,「老四人呢?!」

  四夫人這下是真的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她也跟著唐新月一起嗚嗚哭了起來,好不悲慘,「母親,您便饒了相公吧,他也是受人蠱惑蒙了心智,一時糊塗才會犯下這樣的大錯,絕不是存心的啊!」

  「祖母息怒。」席向晚上前扶著席老夫人道,「人已經綁了留在祠堂呢,我尋思我輩分小,不能對長輩不敬,但祠堂裡的列祖列宗總能替我拿個主意吧?」

  席老夫人用拐杖一捶地面,「去祠堂!」

  席存林幾步扶住了席老夫人,同她一道往祠堂走去,和席向晚擦身而過時,略微皺著眉嚴肅地看了她一眼。

  席向晚沖父親笑了笑,卻沒立刻跟上去,而是在眾人都紛紛離開後,望著地上的唐新月道,「別哭了。」

  唐新月瘦弱的肩膀微微一縮,蓄滿淚水的杏眼向席向晚一望,自有一股看不出年齡的天真風韻,「晚姐兒,我這大半輩子都是在伺候老爺的,如今老爺走了,我一個人實在是……」

  「一個人活著也很有意思的。」席向晚笑了笑,道,「若是你真想死,不必陪葬那麼麻煩,尋個地方自盡就是了。」

  唐新月只是哭,彷彿根本沒聽見席向晚的話似的。

  「或者,分家之後,你可以和三叔一道搬出去住。」席向晚緩步走到唐新月面前,微微彎腰看著這位彷彿超脫了年齡的美人,「包氏恐怕很難回來了,正好……是不是?」

  唐新月聳動的肩膀似乎稍稍地停頓了片刻,而後她才啜泣著應道,「多謝晚姐兒寬宏大量。」

  席向晚眯眼打量著唐新月,又多問一句,「祖父他見到平日寵愛的你這麼傷心,想必也會覺得欣慰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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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唐新月晶瑩剔透如少女的眼眸裡又露出了憂傷的神情,她的睫毛顫了顫,「老爺日日身體康健,怎麼就會突然去了呢……」

  「我倒也很好奇。」席向晚支起了上半身,神情淡定道,「大抵是時間到了,閻羅王總會將人帶走吧?」她意有所指,「無論那人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唐新月只是傷心至極地擦著眼淚,抽噎不止,並沒有接席向晚的話,似乎已經被席明德死帶走了絕大部分的理智和注意力。

  席向晚也不再和她多說什麼,更沒有進屋去看席明德的屍體,轉過頭之後,便慢慢地往院子外走去。

  祠堂那頭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呢。

  席明德這意思,原本還算在暗中進行著的四房爭奪,就不得不放到明面上來了。

  就目前的形式來看,爵位自然由大房繼承,可誰知道其他人會不會也和席存彰一樣暗地裡偷偷動著手腳,還差點成功了呢?

  壯漢在院門口等著,見到席向晚的時候朝她微微點頭,「姑娘,我這便去喊人來,稍後便將席存彰帶走。」

  「好。」席向晚頷了首,突然又問,「方才我父親母親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見著你了?」

  壯漢抓抓後腦勺,點了點頭,「是撞上了,員外郎似乎認出了我。」

  看來父親是更不會相信她和寧端只是普通交集了,不過也好,現在正好。

  席向晚輕歎口氣,「還沒請教尊姓。」

  「我也姓王,大名王虎。」壯漢笑道,「不過和姑娘現在住的王家沒有關係,就是湊了個巧。」

  「多謝王大人。」席向晚行了一禮,頓了頓又道,「請王大人也向寧大人轉達我的謝意。席府正是多事之秋,我怕要花上些許時間,才能和他見面商討……的事了。」

  「是。」王虎鄭重領命,「可姑娘這時候和大人見面,合適麼?」

  席向晚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有什麼不合適的?此前幾次,不是也都見著了?」

  王虎張了張嘴,有些訝異,「可嵩陽長公主不是已替大人上門說親講定了麼?」

  席向晚比他還驚訝,「什麼時候的事情?」

  「聽說是昨日。」王虎想了想,哈哈乾笑兩聲,「興許是我這榆木腦袋記錯了,大姑娘莫怪。」

  席向晚卻知道這種小事,寧端手下的人是不可能記不清的。

  嵩陽長公主代寧端上門說親,這顯然找的不是席向晚的父親母親,而是直接找了席明德。

  倒也有理,這麼一門御賜的親事下來,哪怕有樊家珠玉在前,席明德也難免動心。

  他在朝為官,很清楚寧端的能耐。更何況,賜婚一下,席向晚原本就還沒定親的人,席明德哪有膽子回絕?

  可這說親的人都上門了,怎麼就沒人告知她一聲呢……

  席向晚抿了抿唇,才笑道,「不,是我不住在府中,自然有些消息不通暢。不過也只是說親罷了,我和寧端光天化日見面說話,也並非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管他人說什麼,我們問心無愧便好。」

  王虎連連點頭,「是是是。」是不是真問心無愧,他說了也不算這不是。「大姑娘接下來……在府中還安全麼?」

  「安全,你儘管去吧。」

  席明德死了,他的爵位暫時沒這麼快承下去,如今府中最大的人是席老夫人,三房四房又挨個連著出事,沒人能過得了席老夫人這一關。

  目送王虎大步離開後,席向晚才去了祠堂,席府如今趕得回來的大大小小主子都已經在祠堂之中,等她跨進去時,裡頭已經傳來了席存彰鬼哭狼嚎的求饒聲。

  席向晚抬眼一看,席老夫人那根實木拐杖正一下下結結實實地往席存彰的身上砸著呢,而被綁著的席存彰連躲都沒處躲,哭得和殺豬似的,連臉上都被抽到了一記,高高腫起,看起來有兩分可笑。

  而四夫人只敢在旁邊嗚嗚哭個不停,卻因為畏懼拐杖的威勢而根本不敢上前,只敢在旁哭喊著求席老夫人住手。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只站在一旁靜默不語,離得遠遠的沒有摻雜到其中的意思,好像也生怕被那棍子給打到,一時間祠堂裡亂糟糟的。

  見到席向晚進來,席老夫人才輕喘著氣將拐杖收了回來,重重往地上一捶,拄著站穩了,才對席存彰道,「雖說你篡改族譜未遂,可心有惡念,未免日後你還做這樣的錯事,今日我是勢必要將你送官去的。」

  席存彰大驚失色,蠕動著靠近席老夫人腳邊大聲求饒起來,「母親,我是一時糊塗才會犯下這樣的錯,和三嫂可不同,她那才是罪大惡極,不知道手裡拿捏著多少人命,還要大理寺卿親自上門來捉人!」

  席存學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看席存彰被打,一聽他這就想要將髒水潑到自己身上來,頓時不滿地皺眉道,「包氏畢竟是外頭嫁進來的,不姓席,也並未危害到席府一脈,可四弟你這……手足相殘,實在是令母親心涼。」

  他這話說得義正言辭,席存彰氣得不輕,腫得豬頭一般的臉上滿是嫉恨,「你今日對我落井下石,難道以為你做的那些齷齪事都不會有人知道、被人戳穿嗎?我現在就要說出來!你——」

  席存彰的話還沒說完,四夫人突然撲上前來尖叫著打斷了他的話,「夫君,你著相了!三哥平日裡待我們這麼好,你如今已經對大哥做了那種事,難道還想再編排到三哥頭上去嗎!」

  席存彰似乎並不服氣,正在掙扎的時候,四夫人死死地按住他,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席存彰睜大眼睛,粗喘了幾口氣之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似的頹喪了下去,垂著腦袋不再說話。

  席向晚眯著眼睛看完了這幕,將視線往席存學身上掃去。

  席存學看起來十分平靜,連那雙眼睛裡也沒有過多的動容,可不知道怎麼的,席向晚就是從那張毫無破綻的臉上找到了一絲緊張和後怕。

  於是,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席存彰身上的時候,席向晚緩步走上前去,裝作不經意地將經過的一張長桌上擺著的硯臺帶得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離門最近的席存學幾乎是嚇得原地蹦了起來,轉頭正要怒駡,見到是席向晚,又只得將沖到嘴邊的字眼給咽了回去,勉強笑道,「晚姐兒,小心些,我還以為是祖宗顯靈了。」

  「三叔說得是,許是祖父就在這兒看著,捨不得走呢。」席向晚淡淡道。

  她這句話一說完,席存學的臉色就更難看了,好像剛剛被人照著嘴裡塞進去一隻蒼蠅似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看來,席存彰確實是知道席存學掩藏著的某種秘密的。

  席向晚的視線淡淡掃過抱在一起哭泣的席存彰和四夫人,並未追問,也沒有說破。

  能將沒什麼腦子的四房嚇成這樣,把即將要脫口而出的指控咽了回去的,會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呢?

  這祠堂裡剛剛才亂成一團,門房就戰戰兢兢地來通傳道,「老、老夫人,都察院的僉都御史來了,說是……說是帶四爺走的。」

  聽見都察院三個字,席老夫人頓時就看了席向晚一眼,見她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便立刻聯想到了方才站在院外好似一尊小山的那大漢——那八成,也是都察院……不,寧端手底下的人吧?

  儘管席老夫人始終擔心寧端冷情冷心,不會對誰上心,但他若是能對席向晚用心到將身邊的人派來保護她的安危,那也許這門親事也不是先前所想的那麼糟糕。

  正好,席明德死得正是時候,否則哪怕是遲了一日,或者是剛才席向晚晚發現席存彰一刻,都會引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思及此,席老夫人臉色一沉,「帶上老四,我親自去門口交人!」

  席存彰愣住了,他被兩個護院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在空中瘋狂地蹬著腿,「我不去,我沒罪!憑什麼抓我走!要抓,應該抓席存學!」

  席老夫人不為所動,朝兩個護院看了眼,斬釘截鐵道,「送去門口!」

  「是!」

  席明德一走,席府暫時群龍無首,下人們也是看人臉色吃飯的,見其餘人都不吭聲,自覺自主地就按照席老夫人的命令,架著席存彰出了祠堂。

  而席老夫人,則是一邊拄著拐杖,一邊扶著王氏的手,當仁不讓地走在了最前面。

  而席存林則是反常地站了一會兒,等席向晚走到他身邊時,才邁動步子,低聲問道,「都察院的人,來這麼快?」

  席向晚想了想,索性笑道,「父親早就猜到為什麼了,何必再問我呢?」

  嵩陽長公主上門說親的消息……她不知道,父親母親應該都不知道。可長公主來的是席府,那麼席府上下的人應該知道得七七八八,看席青容偶爾對她投來的嫉恨眼神就能猜得到了。

  既然是早就和寧端商量好的事情,不如就趁早讓父親母親接受寧端,也免得到時候鬧起不愉快來。

  寧端在別人眼中,大抵和在她自己眼中是不一樣的,席向晚明白這點。

  哪怕只是假定親,席向晚也不希望家人為自己過多憂心。

  「剛才又見到……上次那人,我便想到了。」席存林長歎了口氣,眼神又有些複雜,「可再六個月過去,你就及笄了。」

  席明德死了,他作為嫡子要丁憂請辭,而席向晚作為他的未嫁嫡女,按照大慶律法也要服喪六個月,這六個月間,即便未嫁女,也是不允許定親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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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席府接二連三的出事在汴京城裡頭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如今就算只是街頭一個賣菜的,也能說個一兩嗓子席府今年有多倒黴的事兒了。

  都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如今的席府就是最好的寫照——先是兩個孫女前後腳地出事惹人閒話,而後嫡子入獄,親家涉嫌通敵叛國,接著三夫人投進牢裡,再然後家主去世,緊接著同一天,四子也被都察院直接帶走了。

  這一切不由得令人唏噓不已:事實上所有的豪門望族之中,誰還沒那麼點兒齷齪或者不公平的事兒了,可這麼接二連三地被揭露出來,可謂是倒了天大的血黴,說是巧合都沒人信,一定是有人在背後對席府圖謀不軌!

  ……

  圖謀不軌的人,是真有,還有著大把。

  樊子期就是其中一人。

  「席存彰被都察院帶走了?」他聽著屬下的彙報,清雋貴氣的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席府裡最扶不起的阿斗而已,不用多理會。禮部那頭怎麼說?席存林承得了爵嗎?」

  「能。」半跪在他前方的人沉聲應道,「正是昨日,席明德親自書寫改章說自己的爵位只會傳給嫡子的文書,已經送到了禮部,只需加急處理幾日,席存林就會是下一任的武晉侯了。」

  「好。」樊子期頷首,滿意道,「接下來,席府就該分家了。他們分家時,還需多盯著些,該是大房的,就別讓其他人拿走。」

  「是。」

  樊子期拈了枝花,低頭嗅了一嗅,突然問道,「承洲呢?有幾日沒見到他了。」

  「二公子說汴京城中美人兒多,借著商會的名義出去巡鋪子逛勾欄瓦肆了。」

  「是嗎?」樊子期笑了笑,他輕輕將象牙色的含笑花按進了墨汁未乾的硯池裡,將花瓣和金色的花蕊都浸染成了黑色,「……兄弟一場,只要他有分寸,便隨他去吧。」

  屬下應了是,又道,「六皇子今晨派人送帖子來,想約公子去嘉木茶莊飲茶。」

  「六皇子?」樊子期轉念一想,笑了,他鬆開花枝,起身到銀盆邊上仔仔細細地將手洗了乾淨,邊擦拭邊道,「可,我明日一早便可赴約,去回了六皇子吧。」

  「是。」

  「六皇子的伴讀,是不是席府三房的少爺?」樊子期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地問道。

  「正是,席澤成是現今席三爺席存學的長子。」

  樊子期若有所思地將乾布放到一旁,端詳著自己修長乾淨的手指,半晌才道,「我記得席澤成此人性情浮躁,是怎麼被選上成為六皇子伴讀的?」

  伴讀可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職位,而是象徵著誰家又和哪個皇子走得更近了一些,都是要皇帝點過頭才行的。

  六皇子,再陪一個席澤成,還能成什麼大事?

  不過這一主一僕,性格倒是極為相似,剛愎自用,自作聰明,十分匹配。

  樊子期到汴京城的這些時間裡,除了打理樊家在汴京城的情報網和生意和接觸席向晚以外,還做了許多其他的事情。

  比如,他接觸了許多汴京城中的大家族,又見過了全部的六位皇子,在心中對這六人有了初步的印象和評判。

  六皇子雖說是六個兄弟裡面據說最得皇帝寵愛的,對此人寄予厚望的樊子期在見了六皇子本人之後,卻有著說不出的失望。

  傳言並不屬實,那許多被冠在六皇子頭上的政績,怕也根本都不是六皇子自己親手做出來的,而是他皇貴妃的母親和舅家想方設法移花接木的。

  不過,不聰明的人,也有專屬於不聰明的人的用法,樊子期從不嫌棄任何一顆未來也許能派得上用場的棋子。

  「在六皇子陪讀選拔時,十二人的世家子弟中,皇帝的問答,席澤成答得最好,行雲流水,字字珠璣,得了皇帝的賞識,是欽點給六皇子的。」

  「字字珠璣……」樊子期輕輕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彷彿四季百花都會跟著盛開,是極致的乾淨清澈,令人挪不開眼俯首稱讚——可一直跪在地上的屬下,卻深深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樊子期的眼睛。

  「皇帝可不是蠢貨。」笑罷,樊子期輕輕歎道,「席澤成想來明日見得到,讓人仔細著席府和席向晚,還有寧——罷了,這時候不要去碰都察院,只看著席府便好。」

  「是,公子。」

  待屬下領命消失,樊子期才又踱到了窗邊。

  娶走席向晚是得到他想要的那東西最簡單的方法。可嵩陽長公主和寧端橫插一腳,甚至皇帝也給了賜婚的詔書,那他就不能硬碰硬了。

  不過,退而求其次,再徐徐圖之,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先讓席向晚的父親席存林成為武晉侯府的主人,讓他們一家人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回到席府之中。

  但「名正言順」四字,有人心中難以苟同。

  那日席存彰暗地裡修改族譜被捉住,席老夫人當場就毫不留情地將他和他的兩名心腹下人送到門口親手交給了王虎和都察院的人,但和席存彰暗地裡同謀的兩名族老卻免於一難。

  ——這當然不是席老夫人寬宏大量到了這個地步,而是從祖宅一共就趕來了四名族老,這是席存林想要繼承家主時最少需要在場作為見證的族老人數。

  如果將這兩人也送官,再另找兩人過來,那又是許長的時間,夜長夢多,席老夫人不願意多等,只嚴厲敲打了那兩名族老。

  那兩人也明白自己是僥倖逃過一劫,連連對席老夫人承諾不會再走錯路做錯事,才被席老夫人放出了院子。

  但如今這四名族老不再住在外頭,而是席老夫人讓下人們從席府裡收拾出了個院子來給他們住,說是接風洗塵,其實就是變相軟禁,不許他們離府私自和任何人接觸。

  席存彰還在都察院裡關著,能摸得到就在眼前晃悠的侯爵位置的,除了席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席存林,就只剩下老二席存博和老三席存學,這兩人嘴上不敢說,心中卻十分在意爵位的歸屬。

  原本眼看著老大已經被逐出家門,只差最後一步就能將他除名,誰知道天大的狗屎運掉在大房頭上——靠賣女兒就翻了身!

  「老四也是個不頂用的。」席存學忍不住對唐新月抱怨道,「那日哪怕他手腳再快一點,族譜上就沒有老大這個人,那時候管他是不是嫡子,都不是席府的人,難道還想承爵不成?偏偏被那晚姐兒捉了個正著,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唐新月聲音柔柔地安撫著他,「如今大房得了勢,老夫人又健在,咱們和他們硬碰硬是討不了好的,不如示弱先躲過這一時,以後再想辦法。」

  「以後?」席存學不由得提高了聲音,「以後我見了他,恐怕都要稱一聲侯爺了!母親,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能不讓那席存林承爵嗎?」

  唐新月輕輕拍著席存學的手背,搖了搖頭,神情我見猶憐,語氣卻不容轉圜,「不能,席存林必須坐上那個位置。正好包氏不在了,你我低調一些,先熬過了分家這陣子再說。」

  見到唐新月的態度如今堅決,席存學只能歎了口氣,「既然母親這樣說,那便這樣做吧。好在包氏不在,否則她又得鬧得我頭疼。」他說著,握住唐新月的手放在自己的額角上,「兒子頭疼得很,母親替兒子揉一揉吧。」

  見到席存學安靜下來,唐新月也不再說話,柔軟微涼的指尖貼在席存學兩邊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摩起來。

  席存學不愧是席明德最寵愛看重的兒子,兩人的性格一模一樣。唐新月垂眼看著席存學的太陽穴,指下稍稍加重了兩分力道,立刻聽到席存學舒適地哼了一聲。

  「如今父親病逝,兒子也要丁憂服喪了。」席存學邊享受著按摩邊低聲道,「等分了家,就將母親接來和我一道住,大房應該沒人會說什麼。」

  「好。」唐新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和我的兒在一起,什麼地方都好。」

  席存學很快枕在唐新月的腿上沉沉睡去,夢裡,他成了名正言順繼承武晉侯之位的人,而席存林則被逐出了席府。

  老二和老四在分家時幾乎沒拿到什麼財產,只每年能得一些族中人人都有的紅利罷了,和先前在席府的日子相比,可謂是窮困潦倒。

  一個再真實不過的美夢。

  睡夢中的席存學悄悄揚起了嘴角。

  端詳著他神情的唐新月輕聲道,「把他扶到床上去。」

  兩個身強力壯的嬤嬤應了是,就合力將席存學從唐新月身旁搬走了。另一個年輕一些的管事媽媽跪在唐新月腿邊替她捶著腿,小聲請示道,「姨娘有何示下?」

  唐新月抿了口已經涼透的茶,聞言淡淡道,「給我送封信到國公府去吧,小心著些,別讓人見著了。」

  「是。」

  「包氏那頭不用再管,她救不回來了。」唐新月又道,「正好席府要分家,以後不必再多她一個手長的管家夫人。三爺丁憂之後,在金陵那頭的家眷要接回來,令人盯著些他的那個寵妾。」

  「是。」

  「另外……」唐新月想再說些和席向晚有關的,可想起那日席明德剛死的時候,席向晚滿眼通透問她的那些話,又不由得將這些話都咽了回去。

  不知為何,唐新月總覺得自己不應該與席向晚為敵。

  她擺了擺手,「就這些了,去做吧。」

  「是,姨娘。」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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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嘉木茶莊是汴京城中最有來頭的茶樓之一。

  雖然一般人不知道這茶樓的東家究竟是誰,但只看其中來來往往的王侯貴族也恭恭敬敬少有鬧事就能猜到,主人的背景硬得很。

  事實上,這正是樊家的產業之一。

  六皇子主動邀請樊子期見面商談,又約在了他的地方,可以說極有誠意。

  眼高於頂的六皇子甚至早到了那麼一會會兒,讓侍者引著進了雅座。

  席澤成正穿著一身極為寡淡的白色衣服坐在六皇子身旁,席明德仍在停靈之中,按照律法,席府的人已經開始服喪,即便要出門,也不得穿色彩明豔的衣服,否則少不得被人暗中鄙夷唾駡。

  「殿下,除了樊大公子,咱們還要見別人麼?」席澤成小聲請示道。

  六皇子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才道,「若是有了樊家的支持,別的便不用太過在意,樊家是大頭,有了他們的站隊,許多其他家族也會有眼力見地站過來。更何況,樊家本身就有一幫子擁簇,只要抓住樊大公子……」他陰柔的臉上有些走神,「就穩了。」

  席澤成想想樊家的家大業大以及影響力,又思及連皇帝都要讓著他們三分,由衷點了點頭,「殿下說得是,只是要如何說服樊大公子這事並不容易。」

  六皇子聞言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嗤笑起來,「我是父皇最鍾愛的兒子,樊大公子是不長眼睛才會看不出來吧。」

  皇后已崩了多年,皇帝一直沒有立太子,也沒有重新冊封皇后。後宮之中現在地位最高、掌管著三宮六院的人,正是六皇子的生母,地位高貴無匹的皇貴妃。

  更難能可貴的是,皇貴妃還是能將皇帝的心牢牢抓住的那一位。

  正是因為如此,皇帝對六皇子的喜愛溢於言表,許多朝中大臣也一直認為六皇子才是未來儲君的頭號人選。

  ——就連六皇子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支持我登上儲君之位,是最簡單、最省力的法子。」六皇子理所當然地說,「他得是個蠢人,才會和我對著幹,去支持別的兄弟奪嫡。」

  席澤成和六皇子的腦子如出一轍,深以為然,「殿下是眾望所歸的真龍之子,又有皇貴妃娘娘加護,必定能夠榮登大典。」

  「這話可別在外頭說,讓人給聽見了。」六皇子滿意地笑了笑,又問道,「席府如何了?」

  說到席府,席澤成的表情陰沉了兩分,顯然有些不快,「大伯一家人都搬了回來,看樣子是要靠著祖母的蔭蔽和我父親爭奪那武晉侯之位了。」

  六皇子意有所指道,「如果你父親輸了……那可就要分家了。」

  席澤成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外頭侍女輕輕靠近,道,「殿下,大公子到了。」

  六皇子的眼睛立刻一亮,「快請!」

  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那竹簾,看著縫隙後頭有個長身玉立的公子緩緩走來,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下去。

  緊接著,簾子被侍女打起,樊子期唇紅齒白、令人一見便心生好感的面容出現在了二人眼前。他微微一笑道,「見過殿下。」

  席澤成是第一次見到樊子期,被這人的好相貌震了一下,有些自慚形愧的同時旋即想起樊子期還曾經請人登門求娶過席向晚的事情,微微垂了眼不說話。

  要是席向晚……或許站在這人身邊,也不會被他的光芒氣度比下去。

  雖然樊子期沒有行大禮,可六皇子並不介意他隨意的態度,而是坐直身體朝他招了招手,「大公子多禮了,快來坐吧。」

  樊子期輕輕笑著進了雅座,落座在六皇子的對面,示意侍女燙洗茶具和沏茶,邊說道,「殿下尋我,定是有要事相商,子期不敢耽擱。」

  「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六皇子擺擺手,視線隱晦地在樊子期渾身上下掃了一圈,邊抬了抬下巴道,「只是聽說了席府的事情,正好我身旁伴讀也是席府的人……」

  席澤成在旁適時低頭一禮,「樊大公子,在下席澤成。」

  「久仰。」樊子期含笑回禮,動作瀟灑倜儻,「原本還能和席兄沾親帶故的,現下卻是不行了,甚是遺憾。」

  席澤成和六皇子都知道他說的是嵩陽長公主在誰也沒能提前預知到的時候突然就帶著賜婚的聖旨上席府說親的事情,面上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六皇子動作不太明顯地撇了撇嘴,似乎對此感到不滿;而席澤成則是垂下了眼睛,將眼底的情緒給掩藏住了。

  ——若不是那道聖旨,或許大房一家子人還沒這麼快能搬回來,祖父當時也不必那麼急著讓他們回來。天知道席向晚哪來那麼大的福氣,能讓皇帝都注意到,還賜婚了?

  「以大公子的容貌家世,想尋一個比席府大姑娘更好的,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情。」六皇子道。

  樊子期卻喟歎,「沒有比她更好的了。」

  六皇子聞言一怔,「難道大公子是真心待她?」

  「自然。」樊子期頷首,「我此來汴京,家中便有過囑咐,不必豪門望族,只要順著我心意挑選中意的姑娘,國公府詩會上我見到席大姑娘便傾心不已,只可惜……」

  六皇子想了想,身體往樊子期那邊傾去,壓低了聲音道,「席府眾人都要服喪,大姑娘少說也得服六個月,這六個月間,可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樊子期的動作頓了頓,含笑看向六皇子,「殿下說的,那得看天意了。」

  「什麼天意不天意的!」六皇子一哂,「我不和大公子打馬虎眼,只和你說一件事——父皇的身子,怕是大不好了。」

  樊子期一怔,神情有些憂愁,「聖上當值壯年,怎麼……太醫院也沒法子麼?」

  「太醫院和民間的大夫,有些能耐的都去看過了。」六皇子擺擺手,渾不在意道,「父皇早些年傷了元氣,現在很難補得回來,不過是天材地寶養著罷了。」

  「可聖上還未立下儲君。」樊子期點頭道。

  這正是現在滿朝都不太敢將雞蛋放在哪個籃子裡的原因。皇帝將病情隱藏得很好,誰都以為他還能繼續在位個十幾二十年的,自然不急著下注——萬一這十幾二十年的漫長時間裡,哪個皇子又犯了錯,哪個皇子又突然一鳴驚人了呢?

  像席明德這樣直接就和某位皇子扯上關係的官員,說實在的,並不多。

  六皇子聽樊子期的話,卻有些不以為然,「儲君自然只會在兩個人當中誕生,其一是占了排行便宜的大皇兄,其二便是我了。」

  「殿下神人之姿。」樊子期溫和稱讚道。

  六皇子滿意地點點頭,「樊大公子入京,想必除了尋一門親事之外,想必也有這方面的考量,我想到這些,今日才邀你見面喝茶。」

  樊子期進京,確實是要見見各位皇子,可六皇子,他是打從心底裡看不上眼的。

  不過這話不能當著六皇子的面說。不僅不能說,還得說反話。

  皇帝身體不中用,樊家自然早就知道了。可有都察院擋在皇帝身前,樊家想要真正試探皇帝,卻還需要一枚最合適的馬前卒。

  而現在,馬前卒終於忍耐不住自己送上門來了。

  樊子期噙著笑,只和六皇子打著太極說了些汴京嶺南對的風土人情,就是不接六皇子的各種暗示,眼看著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六皇子心中一急,直截了當地道,「我知樊家是經由許可,養了私兵的,樊大公子這一次入京,是否帶了私兵入境?」

  在一旁垂眼當著背景的席澤成聽到這裡,精神一震:來了,今日真正要談的正事!

  席澤成抬眼看向貴不可言的樊子期,見那翩翩公子輕輕一笑,「自然是……帶了的。」

  席澤成的心臟瘋狂跳動起來,彷彿已經見到了自己站在龍椅旁成為天子重臣的那一刻。

  而這時在席府之中,也正上演著一幕類似的場景。

  「父親親口說過要將大哥逐出家門,只要父親沒再親口說讓大哥回來,那大哥自然就不能承爵的。」席存博一板一眼地說道,「母親這樣做,恐怕落人口實。」

  「我做什麼,用不著小輩來指點。」席老夫人微微冷笑,她看著堂中彎腰拱手的席存博,心中其實是驚訝的。

  席府四個兒子,老三最受席明德看重寵愛,老四平常蠢起來跳得最高,老大是席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又是嫡長子,自然是她自己袒護著。

  這一次席明德猝然去世,席老夫人眼看著三房和四房都接二連三地出了事,還以為這次承爵不會再有什麼風波,正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最想不到的人跳了出來大聲表示反對。

  席府老二一家子,府裡府外都知道,成天悶棍也打不出個屁來的一幫子人,居然偏偏在這個時候硬骨頭起來了。

  真不知道是從前韜光養晦,現在終於獠牙暴露,還是在這節骨眼上受了什麼人挑撥。

  「族譜上明明白白寫著老大的名字,你從何而來的權力質疑?」席老夫人咄咄逼人。

  席存博像是聽不懂似的仍然彎著腰恭敬道,「父親確確實實當日說了那樣的話,且當場將大哥的家室都趕出家門,甚至特地將族老們也請來了,只是尚未來得及便……若這也不代表鐵了心將大哥趕走,兒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就閉嘴。」席老夫人冷著臉不去看他,「老爺生前最後兩日還在想盡辦法將老大一家子人喊回來,這都讓你給吃了?」

  「母親說的這些,我沒瞧見。」席存博硬邦邦地將席老夫人的話頂了回去,竟是油鹽不進。

  席老夫人讓他氣得倒仰。

  「二伯沒瞧見,汴京城裡見到的人可不少。」席向晚在旁看了一會兒,這時候才鎮定地開口道,「想必御史們也都留意了,不如二伯便去問問相熟的御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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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席存博頭也不抬,他彷彿認著死理似的強調,「母親,您和晚姐兒說的,兒子沒有見到。可父親那日將大嫂和晚姐兒等都趕出去的事情,卻是兒子親眼目睹的。」

  席老夫人輕哼了一聲,視線從堂中眾人面上一一掃過,「還有誰也是這麼想的,一同站出來,幫老二說句話吧?」

  席存學有些意動,但他才剛剛抬起頭來,唐新月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想到唐新月前日對自己說的話,席存學只得又垂下了臉去,默不作聲。

  因著席明德的去世,汴京城附近和席明德沾親帶故的人都借著弔唁的名頭來了席府,停靈了不幾日,人聚集了一堂。

  席向晚站在席存林身後,抬起眼打量著這些或面生或面熟的親戚,腦中思考著今日解決麻煩的手段。

  席明德的突然死亡讓席向晚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祖父上輩子可沒這麼早死,其次,席向晚只想著逼席明德讓出武晉侯的位置,沒想取走他性命,可沒想到,自己的手段還沒有盡出,席明德居然就駕鶴西去了。

  這下鋪墊不足,也難怪父親的兄弟們蠢蠢欲動。如果不是席存彰現在還沒被放回來,恐怕這會兒也要出來喊上幾嗓子。

  在席老夫人問完話之後,一開始還沒什麼人在她威嚴的逼視下走出來,可良久的沉默後,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低著頭的走到了席存博身邊站定,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有了第一個人打頭,後邊上前的人就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聚集了將近二十,剩下的人則是一動不動,鴉雀無聲。

  那四名族老,更是坐在座椅上不動如山,顯然是被席老夫人敲打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一個屁也不敢多放。

  席向晚並不驚訝這些人的出現。席存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憋了這麼多年終於要出一次頭,顯然不會是無稽之談,必定已經拉攏了一些人替他說話撐腰,才能有底氣站出來。

  可這點底氣,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席向晚垂了眼,正想著該傳話讓父親出面,還是自己出面的時候,席老夫人冷笑了起來,她直接從左到右點了一遍那些站出來人的名字,不論是與她每年都能見上幾次的,還是上次見面都要追溯到十年前的,居然一個個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稱呼也都喊得一字不誤,讓站在席存博身旁的人都驚了一跳。

  難道……祖母是早有留手,就等著這些心懷不軌的人自己跳出來,再一口氣剷除了?

  席向晚悄悄打量一眼席老夫人的神色,放下了大半的心來。既然祖母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她就只需要在這裡看著便是了。

  「……還有三堂叔家的席楷。」席老夫人念完最後一個人的名字,拍了拍手,「好,你們很好,老身全都記住了。」

  「母親,兒子以為這——」席存博一躬身,正要再說什麼,卻被門房高喊的聲音給打斷了。

  「老夫人,國公府世子來了!」

  席老夫人淡淡道,「請進來。」

  鎮國公世子?

  席向晚聞言抬眼,若有所思地往祖母那頭看了一眼,果然見到席老夫人神情稍稍放鬆了兩分。

  「晚丫頭。」席老夫人正好在看著席向晚,朝她伸出一隻手,「扶著我起來。」

  席向晚立刻緩步上前將席老夫人扶著站住了,等鎮國公世子進來,便隨著眾人行了禮。

  「老夫人請坐下吧。」鎮國公世子上前兩步虛扶了一把,面上帶著微笑,「我今日來,是替父親跑腿的,不是什麼大事,諸位莫要緊張。」

  他說著,將手中一封文書拿出,雙手交給了席老夫人,「老夫人,這是武晉侯生前托父親遞交給禮部的文書,如今已經記了冊,有過聖上朱批檢閱了的,遂讓我送還到席府來。」

  席老夫人穩穩地用雙手接過沉甸甸的文書,心中大定,「多謝世子。」

  席明德生前托鎮國公送去禮部的文書?

  立在一旁的席存學心中一跳:席明德是突發疾病,又不是一直病得起不了身,他自己都能隨時去禮部,為什麼偏偏要托鎮國公去轉交?

  席存博則是一臉愕然地看著鎮國公世子,在見到他轉頭朝席存林一禮道了聲恭喜之後,更是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

  席存林連忙起身回禮又道不敢,講述了對席明德的尊敬懷念云云。

  這場面話不論是真是假,總是要說的。

  鎮國公世子也清楚得很,他實際上也有有意親自來跑這一趟的。

  席府老夫人和老鎮國公的夫人當年是手帕交,因此多年一直有著不錯的往來人情,鎮國公世子就對席府放鬆了那麼一絲戒心,誰知道緊接著就光天化日之下被席卿姿給算計了一把。

  鎮國公世子後來問過自己的小廝,聽小廝說自己當時是一幅燒紅了眼色慾熏心的模樣,猴急地直接將席卿姿抱去了最近的院子行的那事,就覺得顏面掃地。

  所以,在席卿姿進門之後,鎮國公世子一眼都沒去看過她,只聽到這個名字都覺得恥辱無比。

  他自然不能遷怒席府的大房,但目送席府的大爺坐穩武晉侯的位置,再看算計了他的三房傻眼的模樣,多少心中爽快一些。

  鎮國公世子有意無視了其他人,只和席老夫人和席存林說了幾句話後便帶著人離開了。

  席老夫人慢慢將文書打開,看著上頭略顯潦草、十分簡略的一個朱紅色「可」字,終於完全放下了心來。

  還好,還好嵩陽長公主來早了一日,還好,她那日逼著席明德寫下了這封文書,又專門托鎮國公轉交,才沒出任何紕漏。有了皇帝的親筆御批,沒人敢在席存林是不是能繼承武晉侯一事上再多說一個字。

  席老夫人托著打開的文書,又問了一遍,「還有誰想說什麼的,現在繼續站出來吧,老身候著呢。」

  這下別說是之前沒敢動彈的人,之前站出來的那些人更是惶恐地將自己的腦袋往人群裡藏,好像這樣就能將剛才的行為一筆抹消似的。

  「老二啊,」席老夫人見無人應聲,便悠悠看向席存博,「你總是這也沒有親眼見到,那也沒有親眼見到的,我怕你看不仔細——趙嬤嬤,把這文書,送到二爺面前去,讓他湊近了看看,是不是聖上的朱批。」

  趙嬤嬤應聲接過文書遞到了呆立不動的席存博面前,低聲道,「二爺,請過目。」

  席存博僵硬地轉動眼睛,將目光落在了「可」字上面。鎮國公府不會開這種掉腦袋的玩笑,這只能是皇帝的親筆御批。

  席存博深吸了一口氣,屈膝跪在了地上,「恭喜大哥,自此以後,大哥就是武晉侯了,做弟弟的,也以大哥為榮!」

  他這一跪乾脆俐落,誰也沒反應過來,但也算是投誠了。

  席老夫人再度面無表情地掃過眾人噤若寒蟬的臉,這才朝身旁的席向晚點了點頭,祖孫兩人心照不宣:席府承爵的風波,這就該算是過去了。

  有了皇帝的點頭,儘管後頭還有喪事丁憂分家種種的麻煩事,席存林總歸是欽定的下一任武晉侯,讓大房鬆了口氣,也讓其他三房氣得岔了氣。

  等席澤成接到父親的消息匆匆趕回家的時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老夫人早有準備,還好我沒和二哥似的,被人一攛掇就上去當了出頭鳥。」席存學面色凝重,「不過這幾日的功夫,就不得不搬出席府去住了……」

  席澤成笑了笑,胸有成竹,「父親不必眷戀區區席府和侯爵的位置,焉知此後是不是還有更大的好處在前頭等著呢?」

  席存學看他一眼,皺眉,「你今日去了什麼地方?怎麼這麼些日子了都不回府,還要我派人去請?」

  「兒子自然是一直跟在六皇子身邊。」席澤成一撩袍子坐到席存學身旁,笑得意氣風發,「父親,今日六皇子殿下帶著我,去見了樊家的大公子。」

  「樊家的?」席存學自然知道樊子期的存在,「此人真有傳聞中那麼厲害?」

  「有。」席澤成讚不絕口地將樊子期垮了一遍,才神秘兮兮地朝席存學靠過去,壓低了聲音道,「父親,六皇子……要辦大事了。」

  「什麼大事?」席存學不以為意。

  席澤成用手指往天上指了指。

  席存學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想明白之後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你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先和我商量!」

  「殿下原是要和祖父說的,可祖父不是走了麼,現在的席府已經不是以前的席府了。」席澤成撇撇嘴,道,「父親,這時候要是咱們及時向六皇子投誠,等到……一個侯爵的位置又算得了什麼,兒子說不定能直接進中書省呢!」

  席存學緊皺著眉,「這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並非兒戲,即便有了樊家的支持,也不那麼容易行事。太草率了,實在太草率了!」

  「父親別忘了。」席澤成低聲地提醒道,「妹妹,已經嫁人了!」

  想到自己跟鎮國公府已經算是親家,席存學的眼睛又亮了一亮,但緊跟著還是擺手,「不成,國公府人人都知道,只忠於皇帝,從來不插手皇子們的爭鬥,他們不會站隊的。」

  「殿下說了,也不是非要鎮國公府走他這條路。」席澤成暗示道,「只要鎮國公府仍舊不插手任何事情……不就行了?」

  席存學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想到幾日後武晉侯和席府都將與自己再無關聯,不由得肉痛起來,和席澤成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決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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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六皇子要進宮,比其他皇子容易得多,因為他生母是在皇帝後宮一手遮天的皇貴妃。

  在得到了樊子期的點頭之後,六皇子就直接進宮去見了皇貴妃。

  他就算眼高於頂、又有些剛愎自用,但也知道「逼宮」二字不是看起來這麼容易的。

  坐在龍椅上的人,哪怕身子再弱、年歲再大,那也是九五之尊的天子,高於整個國家,那不是輕易就能撼動的力量。

  因此六皇子需要拉攏盡可能多的幫助,只一次機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就連宮中,也必須要有人暗中幫助、裡應外合才行。

  六皇子面色如常、像往常一樣地進了皇宮,又和皇貴妃談了一個多時辰,才退了出來,正巧碰見了迎面而來、正巧也要拜見皇貴妃的六公主。

  這兩人都是皇貴妃親出的同胞兄妹,正好又都排行第六,年歲相近,少時都在皇貴妃身邊長大,更難得是連脾氣都差不多,關係比平常兄妹親密得多。

  六公主見到六皇子,輕輕咦了一聲,「早聽說六哥進宮,陪母妃說了這麼久的話才走?」

  「和母妃談了些煩心事兒。」六皇子一筆帶過,他看著眼前嬌俏的妹妹,突然道,「我記得……你對樊家的大公子也很是感興趣?」

  六公主當即紅了小臉,「樊大公子一表人才,誰不對他高看兩眼?」

  「我今日早上剛同他飲了茶。」六皇子道,「確實是人中之龍,只可惜先前登門求娶的是席府的姑娘。」

  提到在詩會上讓自己吃了個大虧的席向晚,六公主就沉下了臉,「這門婚事成不了。」

  「自然成不了,席府的姑娘還得先守孝六個月。」

  六公主轉了轉眼睛,湊近了六皇子道,「皇兄與樊大公子相熟?常飲茶麼?」

  「不常。」六皇子哼笑,一揚眉毛,「但偶爾那麼一兩次……還是有的。」

  「那樊大公子,有沒有和你提起過我?」六公主羞澀地問。

  「你若想知道,為何不親自去問他?」

  「我一個姑娘家,怎麼好親自去問他……再說了,萬一他不想尚主呢?」六公主撅了噘嘴,最後一跺腳,頤指氣使道,「下次你再和樊大公子飲茶,就喊上我一道,我一定求母妃讓我出宮去!」

  六皇子思慮半晌,才點了點頭,「行吧,若我下次再和樊大公子見面,一定讓人告知你。」

  「謝謝皇兄!」六公主大喜,轉頭便進了皇貴妃的宮殿裡頭。

  六皇子看著妹妹的背影,心頭無比期望這個妹妹能將樊子期的心一舉拿下,到時候樊家就算不想跟他綁在一條船上也不行了。

  只是不知道,已經對汴京第一美人席向晚一見傾心的樊子期,還能不能看得上六公主?

  *

  在席明德的風光喪禮上,朝中官員絡繹不絕地前來弔唁,送了不少東西,都進了席府的庫房裡頭,讓二房三房四房的人看著都有些眼熱:這些東西,他們幾乎都是分不著的了。

  武晉侯的爵位傳到了席存林身上,現下他是席府的家主,分家一事的操作空間很大,二三四房一個接著一個地出事,免不了擔心自己在分家時被穿小鞋吃了虧。

  席存林穿著孝衣守在席明德靈前,念起自己極小的時候,席明德還只有他一個兒子,那時候似乎對他還是寵愛過一段時間的。

  只是在那幾個妾室也陸續生了兒子之後,他就再沒多看過席存林一眼。

  那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席存林幾乎記不清了,可看著席明德的棺木,他的心中仍然湧起了一股悲哀之情。

  席明德最寵愛的三兒子,雖然人守在此處,但很顯然心不在焉,面上根本沒什麼悲傷神色,只在有人前來慰問時乾巴巴地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

  「父親,死後會不會覺得有些後悔呢?」席存林輕撫著棺木,用只有他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問道。

  許是念在席府多災多難的份上,皇帝在席明德風光下葬了的第二天,便大筆一揮,終於將王家的兩個兒子放了出來,罪名洗清的同時,兩人先前任職的河西和通北兩處軍機重地,卻也是徹頭徹尾地被換了一場血,變了模樣。

  此外第二點,則是皇帝還特地提了一筆寧端和席向晚的親事,說是席明德逝世不便提親,便讓雙方商議好了席向晚出守孝的時候,再下聘禮不遲。

  聽到兩位舅舅終於從牢中重見天日的時候,席向晚長出了一口氣,面上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

  終於,熬過了這一場災難。

  一來,王家安全了;二來,這又拖了六個月,不必擔心樊子期再心心念念上趕著想要娶她。

  那麼接下來,她只要小心提防著六皇子的逼宮作妖了。

  席向晚還記得六皇子是在除夕那一日趁人多眼雜,帶人闖入宮中想要逼宮的,只不過王家出事的日子提前了,這一次她也不敢如此托大,只得上心了又上心。

  好在大房一系和六皇子幾乎沒有關聯,三房鐵了心要和六皇子綁在一起,只要皇帝到時候不遷怒,大房自然也安全得很。

  「三哥明日便回都察院了吧?」她思索完了,便抬頭問道。

  雖說席明德死後,他的四個兒子都要請辭丁憂守孝,但大慶的律法在服喪這塊上對兒女有嚴格的規定,對孫子孫女一輩卻管得不嚴,尤其是席向晚的二哥,根本沒時間從關外趕回來,而席元衡和席元坤則是很快就要復職了。

  「是。」席元坤聞言看她一眼,帶著了然,「要讓我帶話給寧端?」

  「是。」席向晚噙著笑,也不害羞,直接對席元坤道,「我想約他碰面說件事,三哥替我問問什麼時候方便。」

  席元衡在旁哼了一聲,道,「倒不如直接喊他來家裡吃飯。」

  「不可。」原本在旁聽著的席存林立刻言簡意賅地否定,「聘禮都沒下,怎好直接叫人上門來?」

  「少說也是同僚,父親還在意這些?」席元衡一哂,「早晚就是一家人,我看小妹比我們自然得多。」

  「不行就是不行。」席存林板著臉道,「如今阿晚還在喪氣,便是門都儘量不要出的好,免得又惹了什麼是非……」他說到一半,見席向晚睜大眼睛請求地看著自己,頓了頓話鋒一轉,「……偶爾出去一趟,倒是問題不大,帶夠了人,在外頭別吃虧。」

  「是,女兒知道了。」席向晚含笑應下,朝席元坤抬了抬下巴。

  席元坤瞧著席向晚又帶了兩分神采飛揚的眉眼神情,心中微微一動:前幾個月的阿晚雖然可靠沉穩,可總和先前的不太一樣,似乎壓抑著什麼,現在總算又恢復了幾分原先的性情……還總是在說到寧端的時候。

  寧端就那麼可靠?

  席元坤思索這問題想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便面色蒼白地從床榻上爬了起來,不得不承認:是,寧端確實可靠得很。只要皇帝一日不對他起殺心,恐怕寧端就一日能穩穩地帶著都察院立於不敗之地。

  可伴君如伴虎,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皇位交替……

  席元坤搖了搖頭,換好官服便出了門,才到門口,便看見了席向晚的丫頭碧蘭,登時有些無奈,「阿晚還有什麼要囑咐我的?」

  碧蘭行了個禮,一板一眼道,「回三少爺的話,姑娘說了,勞煩三少爺直接送封信去,寧大人看了便會回信,三少爺將回信帶回來便是。」

  「我知道了。」席元坤接過那封只裝在函中,並沒有封上的信件,無可奈何:席向晚好似根本不在意他會不會打開看似的,就這麼將開口的信交到了他手中,是何等的信任。

  他的阿晚,對家人總是這麼滿腔柔軟全心信賴,這份善良,席元坤不願見其被任何人所傷。

  他捏著信函交到寧端面前時,嚴肅地說道,「寧大人,想娶舍妹的人,能踏破席府的門。」

  寧端的視線落在那封信上,見上頭秀氣工整的寧端二字,便猜到這是席向晚的手筆,「我知道。」

  「舍妹自從被家中人捧在手心裡長大,受不得委屈。席府可不是為了顧及女兒的名節云云就會不允許女兒和離的家族。」

  「……」寧端沒再回答,他伸手將信從席元坤手底下抽了出來,手指在封口處一抹,「你看過了?」

  「自然沒有。」席元坤問心無愧,「但無論我妹妹寫了什麼,寧大人都不可傷她的心。」

  寧端抖開信紙,聞言終於往席元坤面上看了一眼,見他一臉正色,才道,「是我要向她提親,自不會讓她受任何人的委屈。」

  「有寧大人這句話,下官便放心了。」席元坤撫了撫袍子上的褶子,微微鞠躬,「下官就先告退了。」

  寧端垂眼看信,似乎是嗯了一聲,席元坤向後退了兩步,轉身出去關門的那一刻,似乎見到寧端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不由得僵了一瞬,多看了兩眼,又覺得似乎是自己的錯覺,便悄無聲息地將門合上離開了。

  等門哢嗒一聲完全合上,寧端才伸手摸了摸自己刻意拉平的嘴角。

  席向晚信上第一句不過是平常的問候罷了,問他近來可好?

  可他就忍不住笑了。

  逐字逐句地看完信後,寧端用指尖輕輕撫過落在信件最後的「向晚」二字,不敢用大力,怕將墨汁暈開,只描繪了三兩下便將信紙放到一旁,磨墨沉思半晌,方才寫了一封字句精簡的回信給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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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席向晚在席元坤散值回到府中之後就收到了寧端的回信,當著席元坤的面就毫不忌諱地拆開看了,看完也是輕輕一笑。

  席元坤在旁看著就知道這門親事皇帝是點對了——他還沒見自家小妹有閒工夫和男人鴻雁傳書津津有味過呢。

  哦,雖然他成了在中間兩頭跑的鴻雁。

  「三哥,這幾日你見過席澤成麼?」席向晚摩挲著信紙問道。

  「沒見過,怎麼?」席元坤也知道那日在八仙樓發生過的事情,「他未來的親家就差當著他的面罵人了,他還有膽子出來?」

  那日八仙樓裡,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席澤成和歌女青青之間的苟且,東窗事發之後自然很快就傳到了席澤成未來岳父的家中,姑娘家氣得哭了一場又上吊又要鬧退親的,六皇子在其中也惹了一身騷。

  席澤成這會兒本該是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還能作什麼妖?

  「是嗎?」席向晚若有所思地將寧端的信紙重新折起,想了一會兒,又道,「我也說不好,就是總覺得三房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

  唐新月先前吵鬧著一心要給席明德陪葬,席老夫人不願在這事上去觸大慶律法的黴頭,便沒有多為難唐新月,只將她打發出府去,由席存學養著,唐新月這才罷休不再鬧了。

  有唐新月在,席向晚就不敢對三房放心。

  她甚至暗中懷疑席明德是不是唐新月害死的,只是問了寧端之後,他答說驗屍並無異狀,席向晚也只能作罷。

  尋不到證據,光懷疑是沒用的。

  「我和大哥都會注意著的,你只管在家陪母親算帳就好。」席元坤道,「偌大一個席府,要母親忙的事情還很多,你這六個月便多陪陪母親,省得以後想見也見不著了。」

  「想見自然是見得著的。」席向晚笑了笑,心道她和寧端是假定親,之後勢必兩人都會心照不宣地解除婚約,只要皇帝已經不是現在的皇帝,賜婚聖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席向晚這話聽在席元坤耳朵裡就是另一番意思了。他搖頭不贊同道,「阿晚,寧端還沒下聘禮,你已經向著他說話了,這樣可不行。」

  「我怎麼就……」席向晚驚訝一瞬,連連擺手,「我不和你爭這個,明日我便出門去——」

  「見寧端?」

  「去巡鋪子!」席向晚佯怒地瞪他一眼。

  原先大房只需要管著自己名下的各路商鋪良田等等,可現在席存林成了武晉侯,更多的生意到了王氏的手裡需要管理,她沒什麼經驗,一時間忙得有些焦頭爛額,好在有掌管樊家多年的席向晚在一旁幫忙才沒亂了套。

  因此,席向晚這日是真出門去看看新接手鋪子的,只不過……她都出了門了,便到都察院走一趟,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於是席向晚一大早陪王氏用完早飯便著一身素色衣裳出了門,渾身上下幾乎沒戴首飾,坐在馬車中隨意挑了幾個鋪子走訪,做生意的都是人精,知道席府如今變了天,自然也跟著見風使舵,沒有一個嘴裡不說好話的。

  只要這些人好好幹手上的活,別出什麼紕漏,席向晚自然也不會管他們在心中想什麼,挨個不鹹不淡地敲打過後,最後還是去了朱雀步道。

  「大姑娘!」李穎見了她便主動迎上前來,「還請節哀順版。」

  「多謝。」席向晚頷首,往鋪子後頭走去,「這幾日,都還順暢嗎?」

  這問的,自然不只是生意的事情。

  「生意是一帆風順的。」李穎四下看看,見無人,便小聲對席向晚道,「不過姑娘讓我留意席澤成的消息,我聽人說,六皇子前日帶著席澤成和樊大公子在嘉木茶莊見了一面。」

  「樊子期?」席向晚心中一跳,頓時有種模糊的預感變得逐漸清晰了起來。

  是了,六皇子雖然受皇帝寵愛,但終歸只是個手中沒有太多實權的皇子,想逼宮,有太多太多的準備要做,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不可能做到的,需要去找可靠的助力方能成功。

  而六皇子,居然頭腦不清醒地去找了樊子期?

  席向晚都要笑出來了。

  樊子期要的可不是一個區區重臣之位,也不是能讓樊家掌控的傀儡皇帝。樊家已經不滿足於被稱為「第二個皇帝」,他們想當的,是大慶唯一的皇帝!

  「正是。」李穎道,「……不過嘉木茶莊不是什麼人都混得進去的,因此他們談了什麼便不得而知了。」

  「不礙事,知道他們見面便很足夠了。」席向晚自然能想得出這兩人密談的內容最可能是什麼。

  或許外人會覺得不過是六皇子青眼樊大公子,兩人飲茶又吟詩作對,席向晚絕不會那麼想。

  「還有一事……」李穎遲疑了會兒,道,「樊二公子也來過一次。」

  這倒是席向晚真沒想到的。

  「樊承洲?」她見李穎點了頭,有些疑惑,「他來做什麼?」

  「樊二公子似乎如今在晉江商會中做些和各家掌櫃交涉的活兒。」李穎說得也不太確定,「先前樊家的商會不是就來過麼?我按照姑娘的說話回絕了之後,他們就沒再來過,沒想到前幾日,樊二公子親自來了,後頭還讓人送來一封信過。」

  「信可還在?」席向晚立刻問道。

  「在。」李穎轉身從一遝書中抽出了信,交給席向晚道,「我不知道怎麼回復,硬是拖了下來,本就想問問姑娘和夫人的意思……」

  席向晚飛快地將那封樊承洲親筆書寫的信看了一遍,確實是誠摯邀請李穎也加入晉江商會成為其中一員的。

  樊承洲怎麼關心起商會的事情來了?

  「回信吧。」席向晚思忖著道,「就說仍有些疑問想與樊二公子詳談,與他約個時間地點,要是隱蔽的地方,不能讓別人瞧見——信務必交給他本人手中。」

  「是。」李穎想了想,道,「便約在嘉木茶莊見可好?」

  「不,不能是樊家的地方。」席向晚想了想,回憶起都察院一群人是在八仙樓聚餐,那裡想必不是樊家眼線能及的地方,便道,「八仙樓的雅座吧,等時間定了,給我送個口信。」

  「明白了。」李穎應了是,見席向晚要走,便將信收好,一路送她出去,邊走邊道,「寧大人這幾日倒是沒再來過。」

  席向晚好笑道,「他一個大男人的,來你這胭脂首飾鋪做什麼?」

  「寧大人來過好幾回了。」李穎驚訝道,「每次來都是買簪子,我那時還以為他是送給什麼人的呢,現在想來,大約都進了東家的妝奩裡了。」

  寧端給她的簪子都是用來傳信的,席向晚也不好多解釋,只笑了笑沒說話。

  「不過奇怪的就是,有一支簪子,就是我最先給姑娘看的那桃花簪,寧大人來買了兩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一支不小心給弄丟了?」

  席向晚走到鋪子門口的腳步頓了頓,她扭頭看向李穎,「他買了兩支?」

  「是。」李穎肯定地點點頭,寧端來店裡是大事,她自然是記得一清二楚。

  席向晚想了想,便問道,「都是什麼時候買的?」

  「第一支,大約是在國公府詩會的前幾日。」李穎回憶著,不太確定地道,「第二支,就是寧大人天不亮便敲開鋪子,讓我去給姑娘報信那一日!」

  哪怕不提這兩個時間,光看寧端同根簪子買了兩次就足夠微妙了。席向晚抿著嘴唇思忖片刻,笑道,「這事兒可別告訴其他人了。」

  「姑娘放心。」李穎點頭,「我省得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席向晚和寧端定親的消息,暫時還沒傳出去,左右六個月的時間寧端都不能往席府送聘禮,只要該知道的人知道便好了。

  之後若是一切塵埃落定,兩人的婚約也會解除,席向晚實在沒有再另外向李穎一提的必要。

  只是在離開朱雀步道上了馬車之後,席向晚還是忍不住讓車夫去了一趟小甜水巷。

  「姑娘,您要買的桃花酥。」碧蘭將用油紙仔細包好的糕點送到席向晚手中,還是熱乎乎的,「您讓我問店家多買的盒子也在這兒啦。」

  席向晚將糕點裝進盒子裡,手指輕輕地撫過木盒的棱角,才輕聲道,「去一趟都察院吧。」

  碧蘭掩嘴笑了起來,「姑娘可是要去見寧大人?」

  「我不見。」席向晚笑著搖頭,「馬車到了都察院門口,你代我下去將東西送了便好,然後咱們就回家去。」

  碧蘭頗覺可惜,「姑娘不和寧大人見面說幾句話麼?」

  「話已經說過了。」席向晚道。

  「什麼時候?」碧蘭睜大眼睛,「姑娘什麼時候出的門,我怎麼不知道?」

  「說話,又不是非得見面才行的。」席向晚點點她的額頭,淺笑,「書信自然也能傳達。」

  「哦……」碧蘭有些失望,等馬車吱呀停在了都察院門口,她便拿著裝好的桃花酥下了馬車,往都察院門口走去。

  都察院的護衛自然認得席府的馬車,見到碧蘭下車拿著東西過來也沒冷言惡語,只問她何事。

  「我是席府的丫頭,這是我們姑娘讓送給寧大人的。」

  護衛們互相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立刻就接了下來,其中一人直接跑著進去都察院送禮去了。

  碧蘭見東西送到也不再多留,行了個禮便回到馬車上,「姑娘,送進去了。」

  席向晚點點頭,「回府吧。」

  車夫將馬車掉頭,走了一陣子,突地聽見後頭急促的馬蹄聲追了上來,車夫一轉頭就見到那日被土匪圍追堵截時將他嚇得險些摔下馬車的紅色身影,驚得立刻將馬車慢慢停了下來。

  席向晚還以為到席府了,掀簾往外頭看了眼卻不是,正要讓碧蘭去問問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軒窗外頭正好出現了高頭大馬的腦袋。

  席向晚一眼便認出這是寧端的坐騎,稍稍側臉往後一看,果然看見馬上之人蕭疏的面孔,不自覺笑了起來,「怎的追上來了?桃花酥不合你口味?」

  「不是。」寧端略顯局促地勒住馬兒停在馬車旁,見席向晚笑盈盈望著自己,定了定神才低聲問道,「為什麼是桃花?」

  沒想到能見到寧端臉上出現這番表情,席向晚噗嗤笑了出來,而後才掩著嘴道,「天地良心,我可沒暗示什麼。」

  光這句話就已經是足夠的暗示了。

  寧端一想到自己私底下買了和席向晚一模一樣簪子的事情被暴露出來,便覺得有些坐立不安,「你……生氣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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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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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23:42: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氣什麼?」席向晚道,「你讓我家的鋪子多賺了些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可我唐突了你。」

  「這算什麼唐突。」席向晚好笑,不由得揶揄調侃道,「寧大人和我如今交換信物、互傳書信也沒什麼人能說閒話的關係了,三兩隻簪子算什麼。」

  可那是假的。寧端在心裡反駁道。

  「我只是開個玩笑,你莫要當真了。」席向晚又道,「那點心我聽人說味道很不錯,特地繞路買了想讓你嘗嘗,就不知道你愛不愛吃甜食。」

  「你送的,都好。」

  席向晚眉眼彎彎,「你送的也好。」

  寧端輕咳一聲,一時間竟想不到接著該說些什麼,頓了一頓,才道,「我送你回去。」

  席向晚只微微一愣,便點頭同意,「好。」

  碧蘭在一旁替席向晚將帷裳拉起勾住,她便能坐在軒窗邊上和馬車外的寧端一路說話。

  兩匹馬兒的速度都慢慢悠悠的,走了平常多一倍的時間才到席府門口。可寧端卻覺得這段路程快得好像是疾馳過去一樣,他還沒聽席向晚說上幾句話,席府的大門就已經在眼前了。

  車夫將馬車停住,碧蘭正跳下馬車要回身扶席向晚,就見寧端已經翻身下馬,立時領悟,只踮腳替席向晚打起了馬車的門簾。

  席向晚彎腰低頭出來時見到馬車旁邊候著的是寧端,抿唇一笑便借著他的力下來,「不會令人看見生疑嗎?」

  「……」寧端垂眼見她好好站穩在了地上,才鬆手道,「親都定了,我再像之前那樣對你,總歸不好。」

  席向晚轉念一想也是,便頷首向寧端一禮,「多謝寧大人一路護送小女回來,大人回程一路平安。」

  寧端原想目送席向晚進府,聞言和她對視一眼,只得轉身上馬掉頭而去,走出幾丈,寧端鬼使神差地回頭一望,只見席向晚仍然站在原處淺笑望著他,手指不由得一緊。

  這樣的日子,便是只有幾個月,也足夠了。

  *

  李穎很快便使人給席向晚送去口信,定了和樊承洲見面的時間,席向晚這日出門卻刻意低調地從側門而出,還穿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混在一群下人裡離開了席府。

  輾轉到了朱雀步道後,席向晚便喬裝打扮成李穎鋪子裡打下手的賬房先生,和她一道坐著租來的馬車前往八仙樓。

  只是馬車在路上耽擱了些功夫,等兩人到八仙樓雅座的時候,跑堂道樊二公子已經在裡頭等著了。

  李穎沒讓跑堂帶路,自己上樓去了雅座,拉開門便朝樊承洲行了禮,又等席向晚側身進了雅座後,才將門給拉上了。

  進了封閉的雅座之後,席向晚才輕出一口氣將身上灰撲撲的斗篷兜帽摘了下來。

  坐在對面座位上、原本懶洋洋靠著的樊承洲一下子直起了身體,他下意識地左右一看,壓低了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

  「姑娘,我出去避一避?」李穎道。

  「不,你不能離開,會惹人懷疑。」席向晚阻止了她,才看向樊承洲,笑吟吟道,「樊二公子,久別了。」

  「不過這一兩月的功夫——」樊承洲撐住了三人之間的矮桌,「是你讓李掌櫃約我來此見面的?」

  「是。」席向晚不閃不避地點了頭,「我有話要對你說。原寫封信讓李掌櫃轉交也可,但要當面說,才能讓你真的信我。」

  「什麼事情這麼重要?」樊承洲皺眉,他有些坐不住。

  席向晚這麼喬裝打扮來此,定然也是知道他們二人不該私底下見面——若是讓一心要娶走席向晚的樊子期知道了,這事可沒那麼簡單就能帶過去!

  雖然樊承洲不知道樊子期為什麼非要娶席向晚做正妻,但他知道的是,樊子期絕不會願意將席向晚拱手讓人。

  哪怕親兄弟也不行。

  樊家的爪牙遍地都是,即便魚龍混雜的勾欄瓦肆也未必就安全——

  「不過信……我還是寫好了。」席向晚將一封薄薄的信推到樊承洲面前,「你可以先看過,再問我究竟有何居心。」

  樊承洲狐疑地看她一眼,終歸還是打開來看了,視線剛掃過第一行字就驚得險些跳起來,「你——」

  「噓。」席向晚立刻朝他豎起了手指。

  想到自己雖然在雅座中,卻也是大庭廣眾,樊承洲將聲音壓低下來,盯著席向晚的眼神卻沒有先前那麼平和了。他快速將信逐字逐句地看完,而後隨手將信撕碎扔進一旁的碟子裡,提起茶壺邊倒水邊道,「你怎麼知道的?」

  席向晚看著信紙上的字跡被熱水暈開,不自覺地笑了笑,想起這人曾經也喜歡這麼將信件毀去,頓時有些親切。

  雖然她和樊承洲當年是趕鴨子上架、沒有比互相更好的成親人選所以將就著過了一輩子,兩人之間比起夫妻更像是兄妹,連床都是分開的,但好歹是有過十幾年夫妻名分的人,對彼此自然極為瞭解。

  因此,儘管樊承洲的語氣不善,席向晚也不動怒,她笑著道,「樊家神通廣大,不知道我和誰定了親嗎?」

  李穎在旁一愣:姑娘什麼時候和什麼人定親了?

  樊承洲眯了眯眼,想起樊子期對寧端一直以來的忌憚,倒也解了他的疑惑,「都察院知道這麼多?寧端又准你將這些事情隨處亂說?」

  李穎輕輕地倒抽一口冷氣:姑娘和寧大人定親了?

  「這些樊二公子都不用管。」席向晚只是道,「我在信中寫的那些項項是真,二公子自可選擇聽還是不聽。」

  席向晚自從一朝回到少女時,就再也沒想過遠嫁嶺南去摻和樊家的事情。可她多多少少……總歸還是想幫樊承洲一把,不願他孤軍奮戰過得太難。

  給樊承洲的信是席向晚再三斟酌過才謹慎寫下的,除了前幾句出格地說到了樊家兩兄弟的身世之外,其中明確地提及了一些樊家中其實並不支持樊子期的人可供樊承洲拉攏,再者,也說了一些和樊家情報網和生意的機密之處,外人不得而知,樊承洲這會兒被樊子期防得嚴實,也並未有所涉足。

  樊承洲是個聰明人,只要有了這些信息,他應該能想辦法為自己累積一些力量。

  「我能幫你的,也不過這麼多了。」席向晚輕歎了口氣。

  她還有許許多多能告訴樊承洲的、關於樊子期的弱點,可只說信中的這些都有些駭人聽聞,再多講未來的變動,就連都察院這個藉口都不夠用了。

  「你本來也沒必要幫我。」樊承洲攪了攪在水中慢慢變得看不出原樣的碎紙屑,他漫不經心的視線掃過李穎,才道,「今日你來,是你的意思,還是——」

  「是我的意思,他不知道。」席向晚一口截斷了樊承洲的話,頓了頓又道,「你不必想得太多。」

  皇帝當然想弄死樊家,但至少現在……皇帝找不到理由下手。樊子期來到汴京之後幾次和都察院的勢力碰上,他都聰明地選擇了讓路,圓滑得沒有話說。

  就算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就將偌大一個樊家給辦了。上一次王家的事情,即便證據確鑿,也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給王家平反之後,有相當一段時間皇帝都不會再有大動作。

  「上頭的心思,誰知道呢。」樊承洲道。

  說起皇家,席向晚又想起了龍椅之爭。她伸手重新戴上兜帽,稍稍猶豫半晌才道,「我該走了。你……萬事小心,只同往日一樣,他不會懷疑的。」

  換成其他任何席向晚在重生之前認識的人,席向晚都不會這樣輕易地向對方透露過多信息,可這人是樊承洲。

  和她互相之間以命換命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樊承洲。

  「席大姑娘知道得未免太多了些。」樊承洲挑眉看席向晚一眼,舉了舉手中的杯子,「越聰明的人死得越快,大姑娘還是和我一樣,時不時裝個傻吧。」

  席向晚從拉得極低的兜帽底下笑著看了他一眼,「多謝關心。」

  這人嘴上不饒人,心裡卻擔心得緊,還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掌櫃,我們走吧。」她笑著道,「回去之後,只說和樊二公子談崩了,商會的事兒,咱們的鋪子就不摻和了。」

  「知道了,姑娘。」李穎聰明地垂眼,也跟著將外衣一攏,對樊承洲道了聲別後,起身從雅間離開,席向晚緩步垂首跟在她身後,面目看不清楚,就像是個普普通通的賬房先生。

  樊承洲倚在床邊喝了一大口茶,撲通亂跳的心口才稍稍緩和下來。

  他根本沒想到,樊家極力隱藏了這麼多年、就連許許多多樊家自己人都不知道的秘聞,居然在汴京裡已經被人窺探到了。

  敢來找上他的席向晚,真不知道該說是膽子大,還是……

  樊承洲微微用力握緊茶杯,哢嚓一聲,杯壁不堪重負碎裂了開來。他恍然鬆手任碎片掉下,垂眼時正好見到李穎和席向晚一前一後地從八仙樓的門口出去,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可樊承洲的目光還是穩穩地追著那道灰色的身影遠去,直至她消失到了視線範圍以外才收了回來。

  席向晚的態度太過坦誠,他生不了疑。

  「好一份不求回報的大恩。」他輕哼了一聲,揚聲道,「小二,拿酒來!」

  席向晚和李穎好容易出了勾欄瓦肆,回到停泊的租賃馬車前,李穎直接上了車,卻見席向晚立在外頭打量那壯實的車夫,便掀簾道,「上車吧,咱們還得回鋪子算帳。」

  席向晚輕笑一聲,將視線從車夫身上移開,上了車才低聲道,「小哥,車子駕穩一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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