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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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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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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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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58: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席向晚雖然特地跑來八仙樓,但她本人並不打算就這麼找青青的麻煩,反倒是對她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好像十分在意她過得好不好似的,又大方地給了不少賞錢,讓青青繼續唱了下去。

  酒席過半,席向晚拜託席元衡找好的人才姍姍來遲地登場。

  他一進八仙樓裡,就一巴掌把跑堂推開,四處張望一番,看到了二樓正在彈唱的青青後,跑上樓一把揪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好啊你個娘們,居然又跑來這外面丟人現眼了!」

  他說著,蒲扇大的巴掌一抬,就要往青青的臉上打去,還是一旁的席元衡起身制止,「有話好好說。」

  壯漢看了人高馬大的席元衡一眼,大力甩開他的手,一幅理所當然的樣子道,「這是我家婆娘,她不守婦道,我打她怎麼了?」

  席向晚在旁驚呼一聲,像是害怕似的往王騫身後縮了縮,「你……你看起來這麼大了,青青姑娘才十幾歲,怎麼會是你的婆……妻子?」

  壯漢上下打量席向晚兩眼,見她渾身貴氣容貌精緻,也放軟了語氣,「明媒正娶,我給了她家裡聘禮,好端端成親拜堂過的,怎麼就不是我的人?」

  青青低聲啜泣起來,「我不是……是我爹爹將我賣給你的,我不同意!」

  這裡動靜一大,樓下的人頓時都好奇地將目光跟了過去,只見青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憐模樣,一個個義憤填膺,還有人抓著身旁八仙樓的跑堂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席公子來救人啊!」

  跑堂一愣,「哪位席公子?」

  「自然是席澤成席公子了!他不是常常見青青姑娘可憐,出手幫助照顧她嗎?」這人說著,急得往跑堂手裡塞了塊銀子,「人命關天,席公子再不來,青青真要被這莽漢帶走了!六皇子府就在這附近,一來一去不過片刻的事情,快去!」

  跑堂捏了捏銀子,立刻點頭哈腰,「小的這就去!」

  等跑堂擠出人群,方才一臉焦急這人才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四下一看沒人注意自己,一彎腰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八仙樓。

  樓上的鬧劇仍在繼續,壯漢並不理會青青的哭喊,見她掙扎得厲害又哭哭啼啼,聽著煩得很,又給了她一巴掌,道,「整天不在家裡好好做事,兒子也生不出一個,就知道在外面水性楊花勾搭男人給我戴綠帽子,老子不打死你還是看在把你買回來花的錢上!」

  啪的一聲,青青被打得歪過臉去倒在了地上,她捂著臉哭得更厲害了,「我、我把錢還給你還不行嗎?」

  「你拿命來還?」壯漢不領情地冷笑,又朝青青踢了一腳。

  在樓下的錢公子看不下去了,他蹭地站了起來跑到樓梯上,仗義執言,「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名弱女子?太不是個男人了!青青姑娘欠了你多少錢,說個數目,我替她出,就當是從你那兒把人給買來了!」

  「別人家的媳婦你也買?」壯漢瞪起眼睛,轉身朝席元衡和王騫行了個禮,道,「幾位爺,這娘們家裡窮得要把她賣去當丫鬟給他爹治病的時候,是我出錢將她買下,又找醫生治好了她爹,給他們一家建了新房、送她弟弟去私塾,若不是我,他們一家人如今都已經曝屍荒野了。如果不是她爹早就將她嫁給了我,我何必給陌生人幫這麼多忙?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青青抬高了哭喊的聲音反駁道,「是我爹爹說,你已經出了買我的錢,我就是你的人了……我又不想嫁給你!」

  「堂都拜了,你這娘們還想和離不成!」

  「你這沒有禮數的莽漢,我令你趕緊放開青青姑娘!」

  三個人正爭吵起來這功夫,隔壁的雅間似乎也終於又一次坐不住了,拉門再一次被拉開,裡面都察院眾人的身影現了出來,第一個走出來的正是寧端。

  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沒有表情,視線從地上糾纏的二人身上一掃而過,問道,「一切安好?」

  青青抬起眼睛,淚眼模糊間就撲向了那身著紅衣的高大身影——她剛才在樓下聽跑堂說過,二樓另一個雅間裡坐著的是惹不起的大人物,讓她不要過去冒犯貴人。

  可現在,只有貴人才能救她了!

  青青可憐兮兮地撲跪在了寧端腳下,泣不成聲地朝他連連磕頭,「民女不好!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我不想再被這個人帶回去了!我真的不想嫁給他!」

  藏身在王騫身後也裝了一把小可憐的席向晚不由得探出半張臉來瞻仰了一下眼前這幕場景。

  敢抱著寧端腳哭的人,大多都是將死之人,哭得再慘也逃脫不了一死的那種,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哭懵了還是怎麼的,膽子忒大,挑誰不好,偏偏挑了最不會幫她的那個。

  席向晚看了青青兩眼,便聽寧端冷淡道,「我不是問你。」

  席向晚訝然抬起眼,正好和寧端撞上視線,彎起眼睛悄悄朝他笑了一下。

  即便早知道席向晚今日是來給席澤成找麻煩的,聽見騷動時寧端也還是不放心地出來查看了一番,見她雖然藏在王騫身後一幅受到了驚嚇的模樣,笑起來卻和往常一樣,才放下了心。

  慢了兩步從後頭出來的都察院眾人連忙上前七手八腳地把青青從寧端腳邊搬開。

  真憐香惜玉假做個樣子也罷,這歌女再不長眼下去,沒被旁邊壯漢一巴掌呼死也要被寧大人抬腳踢開了。

  青青順勢倒在了倒黴的錢大人身上,嚶嚶道,「大人,我真的不願意嫁給他,是我爹爹逼的我!」

  錢大人很無奈,他在同僚的幫助下將一塊狗皮膏藥似的青青從自己身上扒了下來,「只要明媒正娶,大慶律法規定你就是他的妻子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沒聽過嗎?」

  「可他又老,又醜……」青青抽泣道,「我想要嫁一位知心的公子,不是他這樣的農家漢。」

  錢大人:「……」他急忙又往後退了兩步,生怕這歌女又黏到自己身上來。這簡直是一心當妾啊!他家裡還住著一隻母老虎呢!

  寧端看過席向晚,確保她沒事,便轉身要回雅間——其實都察院這頓也該散了,只是寧端放心不下,硬是拖到現在,還得繼續拖下去。

  可他才跨出一步,樓下就傳來一聲怒吼,「你們放開她!」

  氣喘吁吁跑到八仙樓門口的,正是匆匆從六皇子府趕來的席澤成。他扶著門框用力地吸了口氣,下意識地吼完這一句,就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錢公子,二話不說指著他破口大駡,「是不是你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你是哪一家的人?」

  突然遭了秧的錢公子一臉茫然:他平日裡雖然喜歡站姑娘家便宜,但也沒到了強搶民女的地步,再說……他這會兒不是仗義執言的那個人嗎?

  席澤成卻不管不顧,大步衝上前去揪住錢公子的領子就一拳頭揍在了對方的臉上。

  錢公子外強中乾,被揍得痛呼一聲摔倒下去,後腦勺直接磕在了臺階上,當場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

  席澤成將面前敗類打倒之後,哼了一聲整理自己的衣襟,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所有人都用一幅摻雜了同情和敬佩的表情望著他。

  席澤成頓覺不妙:難道不是青青被人動手動腳還打了一巴掌,跑堂才去找他搬救兵的?

  他站直身體往樓上看去,第一眼就望見了扎眼的紅色背影,下意識地就打了個寒顫。

  接著,那人回過頭來睨他,冷淡視線仿若在看個死人。

  席澤成原先只是聽說過寧端大名,可在六皇子身邊跟久了,聽過更多秘辛,被六皇子耳提面命,知道寧端是皇帝手下直屬的心腹,惹誰也不能惹他,登時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尤其是在看見寧端身旁還站著一眾都察院官員的時候,席澤成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剛才冒冒失失跑過來的舉動了。

  他單想著在勾欄瓦肆裡偷偷養個相好不是什麼大事,只要不捅到未來妻子的家中人面前知道就行了,卻沒想到撞見了都察院的人。

  ——都察院是什麼?只要皇帝想知道,他們什麼陰私都能給你挖出來送上去。

  如果都察院要找他麻煩,那他的婚事……席澤成的心臟一縮。

  可就在席澤成起了退縮之意的時候,青青已經哭著連滾帶爬地從樓上向他跑來,和方才如出一轍地跪在了席澤成的腳下,「席公子,您救救我,我會被他打死的,我不能跟著他回家!求求您,大發慈悲帶我走吧!」

  席澤成低頭看向和自己魚水之歡無數次的少女,終究還是動了點惻隱之心,他彎腰將青青扶了起來,卻沒敢和她表現得太過親密,刻意地拉開了些距離,才對壯漢道,「這位兄台,有話好好說。」

  壯漢吐了口口水,粗魯道,「我花錢買的婆娘,我帶回去幹什麼是我的事情,你哪家的官管得到這麼大?」

  席澤成瞪大眼睛看向青青,「你嫁了人的?」

  「不是,不是這樣的!」青青急切道,「是他強迫我的,席公子,您不要誤會我!」

  「誤會?」周圍有人陰陽怪氣道,「這綠帽子還不知道究竟是戴在了誰頭上呢。」

  青青氣急,「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我是清白的!」

  「嫁過人、和相公睡過、又出來賣唱勾勾搭搭其他人的清清白白?」又有人諷刺道。

  席澤成聽著這些話,感覺一句句都是紮在他身上的利劍長矛,映得他的臉隱隱發綠起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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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23:38: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席向晚等人在二樓的位置十分巧妙,偏開角度才能看見席澤成,可席澤成那頭卻很難發現他們的存在,倒是讓寧端等人打了個頭陣。

  寧端當然是不會抽時間理會這種鬧劇的。但想到這是席向晚策劃的,他還是站定了腳跟,對錢大人道,「你弟弟似乎暈了。」

  錢大人一驚,看向自己不中用的弟弟,果然發現錢公子面色青白地倒在樓梯旁邊,整個人不省人事的模樣,趕緊一路跑過去將席澤成給撞開了,抱起錢公子一陣檢查,發現這人居然叫不醒了。

  席澤成被撞得扶住樓梯才站穩,根本沒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麼,就見錢大人已讓小廝將錢公子搬了起來,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發轉頭便走。

  席澤成下意識地追了兩步想辯解什麼,青青已拉住了他的褲腳,「席公子,您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席澤成面色複雜地看著青青,想到自己如今能成為六皇子的陪讀,也少不了她那一分功勞,卻又忍不下被她矇騙玩弄的氣,兩人僵持在了當場。

  還是那壯漢不屑地騰騰幾步上前直接捉小雞似的將青青提了起來,他俯視了席澤成一眼,看出他有些身份,沒出口為難,提著哭喊不已的青青就離開了八仙樓。

  席澤成也沒阻止,他臉色難看地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站了一會兒,上前幾步給寧端和周圍的人行了禮,而後才發現了坐在一旁的席元衡,登時連眼睛一翻跟著昏死過去的心都有了。

  這樣的奇恥大辱,居然讓大房的人親眼給看見了?

  「堂、堂哥。」席澤成咬著牙道。

  席元衡要笑不笑地看著席澤成,「如今不是一家人了,不必再這樣互相稱呼。外邊人多眼雜,席大人還是別和咱們一樣,給席府臉上蒙羞了吧?」

  席澤成面色一黑一紅煞是好看,可當著都察院眾人的面,他也根本不敢多說什麼,只匆匆說了兩句不知所云的話便下樓奪門而出,連藏在一旁的席向晚和碧蘭都沒看見。

  等席澤成一出門,八仙樓裡頓時爆發了一陣整齊的笑聲,圍觀眾人無不拍桌樂不可支,「這頓飯值了!」

  「剛還說道左宗人不分青紅皂白將自己大兒子一家人都趕了出去,加了一長串莫須有的罪名,他寶貝似地留在家裡的那幾個就不甘示弱地跳起來作妖了,真真笑死人了。」

  「樓上還是都察院的,御史們稍稍彈劾他一兩本,就有好戲看咯。」

  「噓,不該說的別說,咱們吃飯,吃飯。」

  「來來來喝酒!」

  鬧劇來得快走得也快,和席向晚早先計劃好的略有出入,不過錢公子和都察院這神來之筆倒也讓計劃順利進行了下去。

  接下來,她只需要稍稍添一把火,三房就能自己塌了,席明德搖搖欲墜的臉面,也再不能撐得住。

  席向晚可是很期待眼高於頂的席明德不情不願、忍辱負重地來求他們一家人回去席府住的。

  而最重要的是,席向晚還準備讓父親和母親無情地拒絕低下頭來的席明德呢。

  席府,不適合再被席明德把持在手裡了。

  見到騷動平息下來,席向晚才若無其事地從王騫背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撫了撫絲毫不亂的鬢髮,「好了,咱們也接著吃,不能浪費了大哥的錢。」

  席元衡看看自家麼妹,又看看到了這時候才緩緩帶人離開八仙樓的寧端,不由得皺起了眉,質問道,「阿晚,你是不是和寧端約好了今日見面?」

  「怎麼會?」席向晚失笑,「那難不成,錢公子也是我有意碰上的?」

  王騫在旁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那草包不足為患,寧端倒要成心頭大患了。」

  席向晚迎著兩位兄長咄咄逼人的視線笑了,「我的心頭大患可是別的東西。」

  和樊子期比起來,唐新月甚至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這日都察院眾人從八仙樓回去,大家暗地裡一琢磨,沒見寧端有啥表態,就想著就算他們不做什麼,那日八仙樓裡看戲似的看了全程的可也遠遠不止他們幾個。

  結果第二日,都察院卻一下子炸開了。

  大大小小的各位御史提交了比往日多出幾倍的奏狀,都和席府有關係,卻旗幟鮮明地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彈劾席明德和席澤成的,這也就罷了;另一派卻彈劾了席存林,說他為子不孝忤逆生父。

  雖說後一種的數量顯然少得多,也足夠都察院眾人嘖嘖稱奇了:到底是消息多不靈通,才會在昨天八仙樓那事兒發生之後今天還遞這種奏狀上來?

  寧端見到被分門別類好的各路奏狀時,隨手翻了幾本,便對將這些送來的錢大人道,「少了。」

  錢大人一愣,不明所以道,「今天送來的,前些日子遲了的,都在這兒了。」

  寧端將手指按在彈劾席明德的那疊奏狀上,淡淡道,「還不夠。」

  錢大人終於心領神會,「屬下這就去。」

  都察院的權力雖然大,但也不是看誰不爽就能彈劾的。大多時候,他們的行動代表的還是皇帝的意願。

  比如,皇帝說王家有問題,行,王家的人直接帶走;皇帝說左宗人年紀大了難免糊塗,那有他的彈劾,都察院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彈劾席明德的奏狀不是沒有,而是……都在都察院堆著,並沒有全部送上去。

  這要找出來嘛,雖然有點麻煩,但寧端都開口了,那肯定是能找出來的,還能找得特別齊全。

  錢大人自詡寧端的首席爪牙,立刻發動同僚們一起行動,不過小半天的功夫就把最早到八年前的舊賬奏狀全都給翻了出來又送到寧端面前。

  這下,彈劾席明德的那一疊奏狀就堆得實在是有點高了,登時把旁邊的兩摞都給比了下去。

  寧端看了一眼,低低嗯了一聲,「不錯。」

  錢大人心裡一片亮堂,「下官職責所在!」

  都察院整理好了奏狀,那自然就是直接送到皇宮裡去的。

  寧端並不擔心這些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皇帝一來需要一個能發洩怒火和鬱悶的對象,二來……既然他下了那道賜婚的聖旨,就一定是在關注著席府動向的。

  如果寧端一直幫扶席府,那皇帝反倒要警惕起來了。

  這整件事裡,恐怕最後倒黴的只有席府——還是除去了席向晚那一系,剩下的其他人。席明德和他寵愛的三房一系首當其衝。

  席明德最近本就過得心驚肉跳,頗有些惶惶不可終日,每天早朝時都謹慎低調,低著頭一句話不多說,退朝時比誰走得都快——可這也救不了他。

  當第一個御史站出來直接點了席明德名字彈劾時,席明德還沒太當回大事,可等第一個御史退下去,第二個御史緊接著又站出來將幾乎同樣的彈劾換了個法兒說出來的時候,席明德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妙。

  這是有人特意沖著他來,想要拿他開刀的意思!

  席明德偷偷瞄了一眼陳都御史,見他一臉諱莫如深,頓時冷汗都要出來了。

  緊接著,站在席明德那方的官員陸陸續續出來了幾個,絞盡腦汁地為席明德辯駁了一番,雖說理由十分站不住腳,但至少也撐了撐場面,沒讓席明德被罵得太難看。

  這爭論途中,席明德一直低著頭沒說話,皇帝也在座上保持著沉默。等眾人同時停下來的那瞬間,席明德毫不猶豫地跪到地上,高呼道,「聖上明鑒,臣有罪。」

  席明德電光火石間打好了腹稿,避重就輕地從御史所數的罪狀中挑了幾條無足輕重的出來替自己辯駁一番,中心思想就是一個:臣糊塗,但是臣太過忠於聖上您才會一時糊塗啊!

  好在皇帝沒有將席明德逼死的意思,聽完席明德的話後,他抬了抬手,平淡道,「眾位愛卿的家事,朕不方便插手,只要處理妥當,不妨礙國事朝政,這便可以了。」

  席明德覺得自己逃過一劫,退朝回府的路上越想越慌張,抹了把冷汗就跑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頤指氣使道,「你出府一趟,把老大一家的人給喊回來。」

  席老夫人抬眼看看席明德,無動於衷,波瀾不驚,「我腿腳這兩日不舒服,走不動道了。」她見席明德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便又不耐煩地補充道,「或許剛到席府大門口,就跌一跤要喊大夫來了。」

  「你——!」席明德頓時惱怒。他剛被彈劾寵妾滅妻,決不能在這時候被人在大街上就看見自己待髮妻不好。

  「人是你趕走的,還是我親兒子一家,想讓我去幫你請回來?」席老夫人冷哼,並不怕席明德,「怎麼不喊唐氏去?她可不是比我有用多了?」

  宅鬥這一套,席老夫人根本不屑於跟席明德和唐新月玩,她就算句句帶刺,這兩個人也不能對她做什麼。

  席明德瞪著席老夫人看了半晌,好似氣得下一秒就會厥過去一般。

  「我一個老太婆住在這兒也挺孤單的,」席老夫人還嫌不夠,她輕飄飄道,「不如,你也威風凜凜地扔給我一封休書,讓我去和長子住到一起,含飴弄孫,正好你也能抬妾成妻,豈不兩全其美?」

  席明德不敢與她再起爭執,只好恨恨地甩手就走,想來想去還是沒能自己落下臉,回書房給作為親家的王老爺子寫了封信,指責王氏煽動相公離府去住,實在不孝,盼親家公速速訓斥教導,令其立刻搬回席府云云。

  王老爺子收到這封信就轉手給席向晚觀賞了一番,祖孫兩人笑了好一會兒,才把信給燒了,一個字的信都沒給席明德回過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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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23:39: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席明德等了半晌,只等到席遠一臉無奈地跑回來,告訴他王家根本沒有回信的意思,又氣得火冒三丈,「這個王家,都沒落了還這麼冥頑不靈,給臉不要臉的老東西!」

  席遠沒敢說話,等了半晌,只聽席明德喘著粗氣道,「讓老三去給老大認個錯,就說我讓他去的!」

  「是。」席遠趕緊應聲離開,心裡苦道這又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三老爺哪裡會願意去給大老爺認錯道歉?

  不過是席明德自己不想去,就讓席存學代勞罷了。

  果然,聽見此事的席存學臉瞬間就黑了,「要我去請他們一家回來?他們有什麼資格令我低聲下氣?」

  在一旁聽了的唐新月輕輕拍著席存學的肩膀,「既是你父親說的,你便去一趟,左右……」她抿著嘴輕笑,「大爺他們也是不會回來的。」

  唐新月看得清清楚楚,要麼,席存林在出獄之後就該立刻回來,忍氣吞聲不和席明德撕破臉;要麼,就乾脆狠狠心,等達到了最大的目的之後再回來。

  現在正是不上不下的時候,席存林若是選擇被席存學一勸就回席府,那真是天大的傻子。

  席存學的怒氣熄了不少,他狐疑地看著自己的生母,「真要去?」

  唐新月打發了席遠下去,才安撫席存學道,「去了,也不代表你就要對他們低聲下氣。你去時,只管把準言辭,讓人挑不出錯來。若是能巧妙引得你大哥對你發怒訓斥,那如今的風頭也就能順勢轉向了。」

  席存學思忖片刻,道,「母親是讓我想方法激怒大哥,坐實他不孝不忠的事情?」

  「聰明。」唐新月抿著笑誇獎。

  席存學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感慨地握住唐新月的手,「包氏是個不成器的,還好有母親替我教著帶著,否則我遠離汴京,在金陵也安不下心來。」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麼都能替你做。」唐新月輕聲說著,將視線落在席存學身上,眼底笑意明暗交雜不可捉摸,「區區一個席府,又算得了什麼呢?」

  得了唐新月的計策,席存學很快就趕去找了席存林——他先是到了一趟王家,才得知住在王家的只有席向晚,其餘大房的人都在席元衡自己購置的那院落裡頭,只得策馬再跑了一段。

  王家下人一趟通傳,消息就到了席向晚耳朵裡。

  「你看看,這人真把自己的面子當回事。」王老爺子搖頭晃腦地點評,「自己不肯來,派他另個兒子來了。」

  「我去一趟,免得父親又耳根子軟了。」席向晚笑盈盈起身道,「您放心,我呀,還打算在您這兒多住一段日子,直到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回來才走呢。」

  王老爺子警惕道,「你出去的時候,帶上王騫,好歹他也能幫你擋個明槍暗箭。」

  席向晚含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

  席存學沒帶下人,對席存林低頭對他來說無異於自取其辱,既然非去不可,自然是帶的人越少越好。

  見到席元衡的府邸位置並不在熱鬧地段,門口來往的人也不多,席存學方才覺得好受了些,他在門口下了馬,整整衣衫上前對門房道,「我找你們家大爺。」

  門房詫異地看他一眼,「我們家哪位大爺?」

  「戶部員外郎,席府的大爺,席存林席大人。」席存學按著耐心道,「我是席府的——」

  門房哦了一聲,不得勁道,「老爺病了,這幾日不見客。」

  「你便通報一聲,我是他三弟,他定會來見我的。」被個僕從下了面子,席存學的臉色頓時不太好看起來,他堅持道,「親兄弟上門拜訪,他怎會視而不見?」

  門房露出糾結的神情,警惕地上下掃視席存學兩眼,一幅懷疑他身份的樣子。

  過了半晌,他才微微妥協地點點頭,正要張口說什麼事,席存學就聽見背後傳來了馬蹄聲。

  門房探頭看了一眼,笑得十分熱情,「姑娘來了,我這就去告訴夫人!」

  席府大房只有席向晚一個姑娘,自然不用再排輩分,而這兒所說的「夫人」,指的也是席向晚的大嫂齊氏而不是席向晚的母親王氏了。

  席向晚這次沒坐在馬車上,而是和王騫並頭騎著一匹身形矯健的白馬,身後才跟著一輛陌生的馬車。

  她策馬到了近前,像是有些不太會控制馬匹似的從席存學身旁衝撞而過,在王騫的幫助下才將馬兒給勒住了。

  被馬尾巴照臉糊了一巴掌的席存學隱隱怒了,「姑娘家當街策馬橫衝直撞,像什麼樣子?簡直敗壞席府家風!」

  席向晚跳下馬來整整衣冠,歪頭道,「席大人,您說的我聽不懂呢。咱家可沒有女孩子不准騎馬的家規,咱們也不是什麼親戚,敗壞了誰家家風了?」

  席存學將差點脫口而出的斥責咽了回去,擠出個勉勉強強的微笑來,「一家人怎麼好說兩家話?是叔父心急了。其實今日我來,是替父親來請大哥回府去住的。晚姐兒,你看,你們一家這麼多人,擠在這麼個小院子裡,讓父親的臉面往哪裡放?」

  「席大人這話,咱們家擔當不起。」席向晚回身朝他一禮,淡淡道,「如今我父親也病得臥床不起,只盼著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再給別人、給自己添麻煩,就對得起祖宗們在天之靈了。」

  她說完,轉頭對門房道,「我將大夫請來了,快引大夫去看看父親。」

  被堵在門口根本無人問津的席存學:「……」

  他本就心高氣傲的性子,被門房和席向晚接連甩了臉,再不想留下去,上馬就滿腹怨懟地回了席府,將情況添油加醋地給席明德說了一遍,描繪成了自己低聲下氣道歉卻被席向晚趾高氣昂地拒之門外。

  席明德當下就和席存學同氣連枝了,「那便不請!聖上都說了不管臣子家中私事,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撐,還是我能撐!」

  席存林倒是真病了,不過只是小小風寒,大夫主要是注意著齊氏腹中胎兒才來的。

  席向晚讓大夫將家中幾人都問了平安脈後,才放心將人送走,順勢又讓人給席老夫人送信說明情況,讓老人家不必擔憂,而後才回了王家,壓根沒讓席存學來了一趟求見的消息傳到府裡,就輕輕鬆鬆地給打發了。

  只是不知道,席明德這次派了顆不中用的棋子,鎩羽而歸,下一步打算怎麼走?

  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樊子期又一次出現了——雖說,席向晚也一直在等著他不死心地再次出現。

  她身上一定有什麼是樊子期想要得到的,才能令他如此鍥而不捨。

  這一次,替樊子期說親的人終於健康地拜訪了席老夫人,直接向她說了樊子期求娶席向晚的意願。

  其實這時候席府和大房之間的情況微妙,算是分家又不算分家,去哪兒都有些尷尬,本是不該上門提親的,可說媒的人是汴京城中另一位侯夫人,和席老夫人的地位不相上下,她便直接去找了席老夫人。

  「樊家的嫡長孫如今在汴京城裡也是聲名鵲起,人人交口稱讚,想必你也是聽過的。」金陽侯夫人道,「能在這時候來提親,實屬真心誠意,並非貪圖的是和樊家聯姻的利益啊。」

  席老夫人笑道,「嶺南樊家家大業大,有什麼可圖席府這點東西的。」

  席府再早個幾十年或許能和樊家比肩,可如今一個上坡路一個下坡路,早就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早幾日樊大公子就已經尋了陶家老夫人想提親,只是……」金陽侯夫人搖了搖頭,「她病重,來不了,這才花了些時候又找到了我。要我說,如今放眼整個汴京城,也不會有比樊大公子更好的夫婿了,這是你家丫頭的福氣,別家姑娘不知道豔羨成什麼樣呢。」

  席老夫人笑著喝了口茶,不置可否,「樊大公子確實是個有才的,我也聽聞過一二。」

  可晚丫頭不喜歡,她就不會逼著晚丫頭嫁。

  「若是你點了頭,我便直接傳信給樊家,接下來約個時間合……」

  「這恐怕……現在並不方便。」席老夫人微微蹙眉道,「席府現在……這你也不是不知道。晚丫頭回來之前,親事是不方便談的了。我家丫頭心硬得很,她的夫婿,我得問過她的意願才成。」

  金陽侯夫人一愣。她被樊子期說動上門來席府提親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這親事成不了的可能。

  要知道樊子期如今可是汴京城裡大半沒定親的姑娘都心心念念相嫁的如意郎君了!他說自己一見傾心了席向晚,那對席府來說無異於天上掉餡餅的事,席老夫人竟回絕了?

  「你……」金陽侯夫人正了臉色,「是不是早有相中的孫女婿?」

  「尚未。」席老夫人搖搖頭道,「樊大公子自是頂好的對象,這我也知道。可你看如今席府自己亂糟糟的,家醜都外揚了,丫頭的婚事自然也不得不推一推。」

  「可樊大公子的求親,或許只有這一回,拒了,便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金陽侯夫人勸道。

  席老夫人沉吟半晌,還是搖了搖頭,「那便再尋一門親事。說到底……」她幽幽歎了口氣,「我也捨不得晚丫頭遠嫁去嶺南。」

  金陽侯夫人見她已下了決定,遺憾地搖搖頭,「要不是我家孫女兒都已經嫁完了……誰讓樊大公子對你家的丫頭偏偏情根深種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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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席向晚從席老夫人那兒知道樊子期找了人上門提親的同時,席明德也同一時間得知了一樣的消息。

  「拒了?」席明德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你說什麼?!」

  「我拒了。」席老夫人淡然道,「晚丫頭一家子人都搬出去了,嫁娶也不該由我點頭的。樊家若有這個心,自然會去找晚丫頭的父母。」

  席明德氣得心肺都一道顫抖起來,「婦人之見!」

  樊家啊!民間都說那是「第二個皇帝」的樊家!要是能跟樊家聯姻,席明德的三個孫女兒一個嫁得比一個好,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也能跟著水漲船高,說不定還能加官進爵——光是一個樊家能帶來的利益,就已經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了!

  席明德想到打了水漂的金錢權勢,心疼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捂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才將氣給喘勻了,不再理會席老夫人,轉身大步就離開了她的院落,匆匆道,「來人!給我備車!」

  「老爺,去哪兒?」席遠跑著跟在一旁問道。

  席明德咬牙切齒,「去找那不孝子!」

  席明德不能眼睜睜讓和樊家結親的機會白白從指縫中溜走,而他也不能恬不知恥地將已經趕出家門、削去族譜的孫女兒再當成自家人去攀親戚。

  所以席明德只有一條路可走——他必須按下自己眼高於頂的自尊心,放下架子,親自去找到大兒子一家,將他勸回來,然後再以大家長的身份將席向晚許給樊子期。

  至於席向晚嫁出去之後,他可以等個幾年,再尋席存林的錯。

  經過前段時間的事情,席明德心中更是確信自己不會將爵位留給大兒子這個忤逆子繼承。

  更可恨的是,他覺得自己做得沒錯,現在卻不得不去找大兒子低頭,這令自視甚高的席明德險些在半路的馬車上就氣得厥了過去。

  不過席明德也是縱橫官場這麼多年的人,雖然如今他沒早年英明了,但冷靜下來時該狠下心的還是能狠的。

  等到了席元衡府邸前的時候,他已經是一臉悲痛悔恨,老眼含淚,行將就木地被席遠扶著下了車,狠狠心一彎膝蓋就跪在了門前,哭嚎道,「兒啊,父親求求你了,你就回家吧!」

  好巧不巧,席元衡雖點卯去了還沒回來,席元坤卻今日休沐,正好家中有他一個能主事的。

  聽見席明德居然跪在門口大哭起來,席元坤合上了手中的書,沉吟半晌,轉頭吩咐道,「派個人去通知阿晚,再到回春堂請大夫過來。」

  「是。」小廝應了聲,拉了個下人很快從側門溜了出去,一個往王家走,一個往回春堂走。

  席向晚聽聞席明德這豁出去的一下子,噗嗤一聲笑了。

  「姑娘要去看看?」李媽媽笑問。

  席向晚點頭,「這麼難得的戲碼,當然要去看看的。」

  席明德向來強調自己只跪天地君親師,大約是從沒想到自己會有被逼到對兒子兒媳婦下跪的這一天吧?

  雖說這一跪是別有用心,可席明德這會兒心中肯定是氣得快要嘔血,席向晚想想就快活。

  樊子期倒是在這件事上起了一點小小的作用。

  席明德在孫子的府邸前長跪不起的場景很快吸引了一群人。門房將門大開著他也不肯進去,護院們來扶人他也不肯起來,就是一門心思非要席存林來見他才肯動彈。

  席元衡的府邸畢竟小,臥病在床的席存林很快便聽見了外頭的騷動,他疑惑道,「外邊什麼聲音,怎麼吵吵嚷嚷的?」

  「我去看看。」席元坤道,「您身子不好,先躺著吧。」

  他說著,起身往外走去,朝門口立著的下人們拋了個眼色。

  說實在的,大房的夫妻倆都是耳根子軟的,四個娃兒倒是心一個比一個黑,席向晚原本是最像母親的那一個,重生回來一趟後也變得比哥哥們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席明德想用這區區一跪,就拿孝道來拿捏大房一系?

  他大約自以為這犧牲已經很大了,可席元坤卻不屑一顧。

  他邊不緊不慢地走向門口,邊問身旁人道,「我還起來還算憔悴麼?」

  「是。」

  「那就好。」席元坤伸手道,「那東西拿來。」

  小廝取出一枚藥丸似的東西遞到席元坤掌心裡,他看也不看地就放進嘴裡嚼了兩下後便咽了下去。

  那藥丸味道極其怪異,又辣又苦又麻,席元坤幾乎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舌頭了,他清秀的面龐微微扭曲,趕緊加快了腳步走到門口,見到席明德還跪在門口,緊走慢走兩步,在門檻裡頭就照著席明德方位對稱地跪了下去,毫不猶豫地磕了個頭。

  席明德一愣,沒見過這麼不按牌理出牌的——這時候,席元坤不是應該立刻過來將他扶起來嗎?

  然後他才能接著演下去啊!

  席元坤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被撞紅之後,才抬頭眼含熱淚道,「不孝子孫給祖……給席大人請安了。」

  他本就身體孱弱,和席向晚如出一轍的蒼白面孔上湧著病態的紅暈,看起來比對面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的席明德要可憐多了。

  席明德還沒反應過來,席元坤就接著往下道,「自從被逐出席府後,父親日日訓斥我們不可再犯他當日之錯,孫兒……我謹記在心,永生不敢忘。正如席大人那日所說,是我們一家人令席府受盡嘲笑,理當受到懲罰,因此無顏再見您老人家。」

  席元坤說著,極其難受地皺起了眉,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咳嗽了兩聲。

  身旁小廝立刻極有眼色地上前扶住了席元坤,「三爺,您這幾日憂愁交加,大夫本就說了思慮過重要靜養,您快起來歇著吧!」

  「不,席大人還跪著,我這被逐出家門的人不能再靠近他,至少也要代已經起不來床的父親陪他一道跪在這裡以盡孝道!」席元坤斷然拒絕,「你一旁去,不要再說了!」

  小廝急道,「可您昨日也病得……」

  他這話還沒說完,席元坤突然彎腰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灘鮮血,門外圍觀的人都嚇得叫了起來。

  席元坤吐了一口接一口的鮮血,那黑紅的血泊裡似乎還有破碎的幾片臟器,連同血液沾在他月白色長衫上,顯得驚心動魄。

  小廝扶住往他身上歪倒的席元坤,嚇得大喊起來,「來人啊!三爺又暈過去了!大夫呢?大夫今日怎麼還不來?」

  「安靜些!」少女的聲音自門口響了起來,她輕斥道,「大呼小叫什麼,大夫在這兒呢。」

  席向晚堪堪趕到,她跳下馬車,熟視無睹地從席明德身旁經過,從另一邊扶住了席元坤,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新衣裙被他的血液沾得到處都是,「三哥?」

  席元坤稍稍睜開眼睛,和席向晚交換了個眼神,而後一歪頭就暈了過去。

  回春堂的大夫匆匆忙忙擠開人群,急得滿頭是汗,「快把病人送到裡屋去!不是早就說過他傷心憂愁過度,這幾日要好好靜養著,怎麼讓人跪在這種涼冰冰的地板上,他的身體受得了嗎!」

  小廝連聲應著,跟下人合力將席元坤扶走,原地只剩下了席向晚和地上大灘剛才席元坤嘔出來的血。

  席向晚跟著走了兩步,席明德見她好像根本沒看見自己,忍不住出聲道,「晚丫頭。」

  席向晚這才停下了腳步。

  她扭過頭來時,席明德方才見到少女的臉上也沾了一塊鮮血,更是襯得她膚色白皙似紅梅裝點過的雪景。

  「席大人。」她眼含悲切道,「我父親從被您從席府趕出來的那一日便病倒了,如今日日靠湯藥吊著命,母親好不容易等到父親回來就差點再度失去他,三哥從小身體就不好,這幾日忙裡忙外也大病一場,席大人若覺得這對我們全家的報應還不夠,想跪在此處,那好,我如今是家中最健全的人了,我陪您跪,您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左右大不了府裡再多一個人纏綿病榻罷了!」

  她說著,一提裙擺竟是毫不猶豫地回到門前,照著席元坤那捧血就要跪下去。

  席明德眼皮子一跳,連忙邊爬起來邊阻止道,「愣著幹什麼,快扶住你家姑娘!」

  碧蘭翻了個白眼,心道「要你吩咐?」,手上動作極快地和李媽媽一左一右扶住了席向晚。

  李媽媽抹著眼淚勸道,「姑娘,如今府中只有您一個能拿主意的了,王家也……您可千萬不能也病倒了啊!」

  席明德腦子裡嗡的一聲,心想這怎麼越聽越不對——明明他這屈辱地一跪之後,席存林就該忙不迭地出來將他扶起,認錯,而後同意立刻搬回席府的;怎麼如今反倒是他這一跪,大房眾人如今一派淒淒慘慘都是他給害的了?

  他們真過得有這麼淒慘嗎……?

  這個念頭從席明德腦中一閃而過,可他沒來得及深思,就聽見身旁百姓們竊竊私語起來,眼睛還一個個盯著他,那顯然都不是什麼好話。

  席向晚和席元坤生得一個賽一個地好看,兩個人聯手賣一場慘,有多少人會不買帳呢?

  席明德已經站了起來,席向晚又在門檻那頭一步不讓地和他對峙,好像只要他再跪下去,她也會跟著跪似的架勢,讓席明德腦袋生疼。

  他一時想不出對策,只好擺擺手,虛偽道,「那便罷了,只要你們想回來,隨時都能回來。」

  席向晚只垂眼輕聲道,「恭送席大人。」

  席明德沒達成目的,還白白跪了一場,落敗公雞似的上馬車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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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席向晚輕聲好氣地和門口的汴京百姓們道了歉後,才讓門房將門關上,臉上憤懣又委屈的神情頓時就斂了起來,她道,「先去三哥那兒看看他吐血吐得怎麼樣了。」

  回春堂有個大夫是席元坤的好友,常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藥丸,席向晚早聽說過有一種能造成人吐血三升的假像,但倒也不怎麼真的傷人根本,想來剛才席元坤還有空和她對眼,應當沒什麼大事。

  果然,席向晚到那兒的時候,席元坤已經換了身衣服神清氣爽地出來了,見了席向晚便笑,「如何?他灰溜溜走了?」

  「灰溜溜走了。」席向晚點點頭,任李媽媽用打濕的手帕將自己臉上的血擦了去,「下次可別這麼張揚了,我也被你嚇一跳。」

  「祖父都將他膝下的黃金扔了,我不想些張揚的怎麼對付他?」席元坤笑得溫和,他走到席向晚身旁,兄妹二人一道往外走去,「他為何今日突然急匆匆跑來?」

  「樊家找人去席府求親了。」席向晚並不打算隱瞞,「樊子期想娶我。」

  席元坤輕輕咦了一聲,很快想通了各種環節,「看來為了能和樊家聯姻,他不惜低頭也想讓父親母親回去。」

  兄妹二人臉上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席向晚輕聲道,「只是武晉侯的爵位,就必須戴在父親的頭上,才能回去。」

  「你想讓祖父讓位?」席元坤想了想,「這可不容易。」

  「不急。」席向晚心平氣和,「祖父比我們急。」

  席明德何止是急,他眉毛都快燒起來了,生怕樊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耐心,去找別家的姑娘提親了。

  什麼一見傾心,席明德根本不信這一套的。

  男人嘛,見哪個姑娘好看就想娶,娶不到那就換個漂亮姑娘再問問嫁不嫁唄。

  不趁著樊子期對席向晚感興趣時就將親事定下來,以後可能就再也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於是席明德想來想去,乾脆找人想方法去晉江商會給樊子期送了請帖,邀他過府一敘。

  樊子期先得了金陽侯夫人的消息說席老夫人拒絕親事的時候還有些驚訝,下午卻收到了席明德的請帖,頓時笑了,他邊看著請帖內容邊對身旁屬下道,「若是人人都他這麼好揣摩,倒是能省下很多功夫。」

  「公子要去?」屬下請示道。

  「去。」樊子期淡淡道,「不去,怎麼令他相信我鐵了心要娶他的孫女?」

  樊子期當即寫了回帖就讓屬下帶回了席府,席明德這才算吃了一劑定心藥,他沒再去找席老夫人,而是召來唐新月對她吩咐了明日要招待貴客的事情。

  「不知是哪位高官貴人?」唐新月問道。

  「樊家嫡長孫。」席明德沉聲道,「務必招待好了,你親自監督,不能出一絲紕漏。」

  「妾知道了。」唐新月柔順應是,又問,「樊大公子這樣尊貴的人物來此是為了何事?」

  席明德並不懷疑自己的愛妾,想了想便直接告訴了她,「說是看中了大房的丫頭,想娶她當正妻。」

  唐新月驚呼一聲,掩嘴道,「可大爺一家如今……」

  「是啊。」席明德頭痛道,「得想個辦法讓他們回來。」

  「老爺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唐新月伸手輕輕揉按著席明德的腦袋兩側,柔聲道,「即便大爺一家現在住在外面,可族譜上清清楚楚寫著他們都是席府的人,那自然……是該聽您的命令的。」

  席明德被她按得舒適,半眯著眼睛道,「嗯,是你說的這個理。」

  「那老爺直接將晚丫頭許出去,自然也是理所當然,別人置喙不了什麼的。」

  「嗯……」席明德煩惱的不僅是這件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沒有再做回應。

  第二日,樊子期便在約好的時間直接去了席府登門拜訪,受到了席明德的熱情招待;而另一頭,席元坤演戲演到底,一臉蒼白地去了都察院,將同僚們紛紛嚇了一跳,詢問他身體是否無礙。

  席元坤虛弱無比地個個答了,時不時地捂胸咳嗽兩聲,看起來好不可憐。

  同僚們一一散開之後,席元坤尋了個空兒和理由,就去找寧端了。

  「副都御使。」他敲門道,「席元坤求見。」

  門內傳來寧端淡淡的聲音,「進來。」

  席元坤推門進了裡頭,反手就把門給關上,臉上病弱神情也跟著一同消失。他立在門口上下打量了寧端兩眼,大步走到寧端桌前,鄭重地彎腰一揖,才道,「副都御使,我可要說了。」

  寧端將手中朱筆架好,道,「說。」

  「副都御使身旁戒備森嚴,今日你我相談之事,應當不會流傳出去。」席元坤頓了頓,接著道,「舍妹……」

  他故意地只說了兩個字,將聲調拉長,就見到對面的寧端將眼抬了起來,頓時心中微微一定。

  「樊家上門求娶舍妹了。」席元坤道,「此事發生在昨日,想來副都御使早有耳聞。」

  寧端沒說話。

  「舍妹並不想嫁。」席元坤又說。

  他仍然在觀察寧端的神情變化,可除了開頭那一絲破綻,他再沒發現別的什麼。

  「來都察院之前,我也聽了不少副都御使的傳聞,想當然耳覺得您不是良配。可自那之後三番兩次……副都御使對舍妹的照顧實在有些超乎常理了。」

  「她也幫我良多。」寧端道。

  「席明德一定會想盡方法逼阿晚嫁到樊家。」席元坤直截了當道,「而我想……你可以阻止這件事。」

  他的話說到這裡,連一點多餘的遮掩和敬稱都沒有了,只是單純地問寧端要一個態度。

  「我只問你,對阿晚有沒有意,想不要娶她?」

  「她若不想嫁,樊家便娶不走。」

  席元坤思忖片刻才明白寧端話中的意思:他能讓樊家空手而歸,只要席向晚確實是不想嫁的。但寧端沒回答另外一個問題。

  「你……」席元坤神色更加凝重,「不喜歡我家阿晚?」

  「她很好。」寧端淡淡道,「因此應該嫁給適合的人。若不是樊子期,便由她自己挑選。」

  無論是誰……嫁給他都不會有好下場。

  因此即使知道了樊子期又一次尋人去上門提親,寧端也沒有再做舉動。

  一來是席向晚上次說了她會解決,二來是寧端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再插手了。他不能真的讓席向晚和自己染上關係,那是害了她。

  「你——」席元坤皺起眉來,話語戛然而止。他在電光火石間將自己見過席向晚和寧端的往來和相處濾了一遍,又加上了從席元衡那兒聽說的部分,左想右想,都覺得寧端肯定對席向晚是有意的。

  如果不是有意,寧端能為誰做到這個地步?

  況且這還只是席向晚讓他們知道的,或許還有他們都不知道的呢?

  想到這裡,席元坤稍稍冷靜了下來,他輕咳一聲,道,「副都御使,舍妹頑劣,自小便不和家人以外的人親近。除了您以外,我還從未見過她和外男這樣親近過。」

  寧端伸手執起筆,心中竄起一絲煩躁。席元坤想說什麼?

  「副都御使,閨中少女的心思變得很快。等後悔的時候,也許就來不及了。」席元坤意有所指地說。

  寧端充耳不聞,蘸了墨批閱起奏狀來,不再說話,是趕人的意思。

  席元坤也裝作沒看見,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情真意切地歎了口氣,「都說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可這炭燒得久了,也是要涼的。舍妹開了春便要及笄,無論如何都是要儘快定親的了,既然副都御使這般放心不下舍妹的婚事,若是想到好的夫家人選,還勞煩通知下官一聲,好讓舍妹再做挑選,總得找個適合的夫家才能讓她舒舒坦坦的。」

  寧端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席元坤見好就收,恭恭敬敬地告退後推門走了出去。

  他兩隻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寧端重新拾起來的朱筆,在紙上停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寫完好嗎?

  雖說寧端背後也是詭譎疑雲,席元坤只窺探一眼也覺得心神不寧,但若是席向晚對他如此信任依賴,那也許將妹妹嫁給他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席元坤是這麼想的,嵩陽長公主也是這麼想的。

  她低調去了寧端府裡,早了兩步,寧端到家時正好見到她翻出了被藏好的賜婚聖旨,將那明黃色的手詔在指間跟玩具似的轉來轉去,歎著氣道,「我好不容易進宮去給你弄來的,怎麼就派不上用場呢?既然用不上,乾脆我替你一個失手燒了可好?」

  寧端沒說話,他只是上前兩步從嵩陽長公主手裡將聖旨拿了回來。

  嵩陽長公主也並不在意,她低頭看了看那藏東西的地方,眼睛一亮,伸手又撈出兩件小玩意,一個是繡工精緻的荷包,另一個則是用盒子裝好的桃花簪子。

  嵩陽長公主興致勃勃地把玩著兩件小物品,手指摩挲著荷包上的「晚」字,明知故問道,「哪家姑娘的?——哎呀,這簪子真好看,你反正也送不出去,我帶走去用吧。」

  寧端垂眼道,「都是有主之物。長公主中意,我差人重新買了送到您府上。」

  嵩陽長公主頓覺無趣,她動作輕柔地將兩樣物品放了回去,低聲道,「我當時替你求了這聖旨,雖沒想著什麼時候、什麼情境能用上,可現在樊家都尋人登門去提親了,你再不用,以後就真的再也用不著了。」

  「……」寧端沉默半晌,才道,「用不著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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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樊子期求娶席向晚的消息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雖說沒傳到太多人的耳朵裡,但該知道的人還是都知道了。

  比如席存學從唐新月口中知道這事兒的速度就只晚了小半天。

  「難怪父親上午火急火燎地出門一趟,想來是去找了大哥,卻無功而返。」提起席存林一家人,席存學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仍然記得自己那天被當成了空氣拒之門外的恥辱,「有樊家這一插足,除非樊家放棄,否則恐怕短時間內是分不了家了。」

  「不急這一時,以後還有得是機會。」唐新月道,「樊家畢竟是大門大戶,先將晚姐兒嫁出去,嶺南那麼遠,樊家幫不到大房的。」

  「可就算如此,難道就看著他們這樣趾高氣昂地拿捏咱們席府麼?」席存學仍然心存不滿,「就不能想個辦法,既將晚姐兒嫁出去,又不讓大哥回來?」

  唐新月淡淡道,「你別想著去和你父親強了,此事關係到席府的姻親聯盟,除非樊大公子轉而看上你的閨女,否則沒有什麼轉圜餘地。」

  席存學就一個女兒,還已經被送去了鎮國公府,就算這時候想玩一招偷天換日,也是來不及的。

  「明日樊大公子就來了,我再探探他的口風。」唐新月若有所思地停了會兒,才接著說道,「他也許並不是一定要娶晚姐兒的。」

  席明德既然刻意吩咐唐新月準備招待樊子期的一切,席老夫人也樂得沒插手,唐新月忙上忙下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第二日便迎來了登門拜訪的樊子期。

  席明德還是第一次當面見到樊子期的面容氣度,連連稱讚,「樊大公子真是少年才俊,果然不同凡響。」

  唐新月默不作聲地立在席明德的身後,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樊子期幾眼,又垂下了臉去。

  「實則早就該來左宗人府上拜訪的,但一直未找到適合的媒人,提親之前登門拜訪又過於孟浪,讓左宗人給我下請帖,小子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樊子期謙和道。

  兩人你來我往地客氣了一番,席明德便切入了正題,「昨日金陽侯夫人的來意我已瞭解過了,只是如今府中出了些小誤會,晚姐兒暫不在府中住著,內人才魯莽回絕了提親。」

  樊子期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道,「家事為重,小子理解。只不過大姑娘尚未及笄,即便到了年紀,只要席府有所需要,小子也都等得起的。」

  席明德心中一喜,面上卻帶了兩三分的為難,「只是這時間……許要很久了。」

  樊子期誠懇起身一揖,「小子在鎮國公府中對大姑娘一見鍾情。小子也不想強人所難,只要大姑娘願意定親,正式過門之事,便是三五年也能等。」

  席明德摸了摸鬍子,確定了樊子期是真的栽在了席向晚手裡,頓時有些滿意:不成器的大兒子總歸是養了個能嫁到好人家的孫女。

  「小子還會在汴京城逗留數月。」樊子期意有所指道,「無論左宗人什麼時候方便,小子都可請人再上門提親。」

  席明德頷首,感歎道,「這是晚姐兒的運氣,能被大公子一眼相中。大公子放心,你離開汴京之前,此事必會有個令你滿意的決斷。」

  雙方的目的達成一致,在場的人心中都是一片敞亮。

  席明德想著如何才能將席向晚一家人騙回席府來,而樊子期則是謀劃著能否再想個辦法將自己在席向晚心中的形象抬一抬,好讓她能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可樊子期還從來沒有這麼討好過誰,往日裡只要笑著和那些貴女們說兩句吟風弄月的話,對方就會滿臉通紅眼角含春,席向晚卻和她們都不一樣。

  他越是想努力和她打好關係,她卻越是往後退去。

  既然如此,不如換個法子。

  樊子期回到晉江閣中時,已經打好了腹稿,只查吩咐人去安排。

  可匆匆迎上來對的屬下先一步搶了白,「大公子,暗棋六號來信了!」

  樊子期面上笑意一斂,「驗過了?」

  「驗過,貨真價值,絕不可能是冒充。」屬下垂首將一封捲起的密信呈到了樊子期面前。

  樊家在汴京城中安插了數枚棋子,都是根深蒂固潛伏許久的,其中大多都交到了這次來汴京城的樊子期手中。他已根據家族中記載的聯絡方法聯繫上了熟人,最重要的那個代號為「六號」的,卻始終神秘失聯。

  樊子期試了數次,今日才終於第一次得到了對方的回應。

  他接過折起的薄薄信紙,用兩指展開捋平後細細讀了信上內容,只一遍,而後就將信整封點著燒了,臉上露出了些微滿意的笑容,「好,當年這顆棋埋得太妙了。」

  也是埋得太深,對方十分謹慎,也會直到這時候才聯繫他。

  很好,樊家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衝動高調之人。

  樊子期坐在椅子裡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你去挑一隊死士出來……」

  屬下低頭認真聽完了樊子期的命令,一個字的質疑也沒有,沉聲應了聲是。

  「再有,這幾日席向晚的動向,查到的,都拿來我看看。」樊子期沉吟片刻,又補充,「她和寧端,是否還有往來?」

  「寧端的行蹤向來詭譎,有都察院和皇帝作為後盾,暗衛也跟不住他,只監察到的來看,似乎二人並無太多交集,大多是因為席元坤才有了點頭之交。」

  樊子期內心卻直覺地認為事情沒這麼簡單,他想了想,道,「即便他們只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的,也不能當成巧合,一併記錄下來。」

  屬下頓了頓,才道,「前幾日,他們二人確實意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過。」他將那日勾欄瓦肆八仙樓的事情詳細給樊子期說了一遍,「兩方是偶遇,並非有意在八仙樓約見。」

  樊子期輕抿了一口茶,久久沒有作聲。

  他在想的是,八仙樓裡席向晚顯然很有可能是專門去找那個歌女麻煩的,對準的就是歌女背後的席澤成。看來席府的大房是鐵了心要讓席明德低下頭來認輸。

  可席向晚區區一個姑娘家,是怎麼知道席澤成和那個歌女暗地裡苟合的事情?是席元坤告訴她的,還是寧端?

  樊子期沉思良久,還是決定按照先前想好的去做。他要將席向晚娶走,最保險的方法,就是她仍然還掛在席府的族譜上,是席老夫人的孫女,席府的嫡長女,這才最為妥當。

  至於席明德這塊攔路石,若真到了必要的時候,樊子期也不介意一腳將他直接踢開。

  樊子期提筆寫了封簡短的信,吹乾後交給屬下,「按法子回給六號。剛才我說的事情,讓六號從旁輔助。」

  「明白了,大公子。」

  樊家被百姓在暗地裡偷偷稱為是第二個皇帝並不是憑白無故的。光是樊家秘密籌劃多年想要將皇室取而代之卻一直沒被發現端倪這點不說,他們私底下建立起了龐大的情報體系、並保存活躍到了如今,這又是另外一點驚人之處了。

  雖然打著商會的幌子,又因為在皇城腳下而小心地避開了都察院的勢力,但樊子期想要隱瞞的大部分事情,還是能夠隱瞞得住的。

  比如這次他悄悄調動的一隊死士,就在短時間內瞞過了都察院的眼睛。

  席向晚並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樊子期盯上,她這些日子深居簡出,只來往於王家和席元衡府邸兩個地方,至多再去一趟回春堂,行走活動的範圍並不大。

  包氏雖然仍被關在席府的祠堂中,可在席存學回來之後,她多多少少還是比從前增加了些自由,能偶爾和自己人見上兩面,聽聽外頭發生什麼事情了。

  在聽說樊子期鐵了心求娶席向晚之後,她立刻急了起來,「絕不能讓她嫁出去!有了樊家幫忙,大房豈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又要回來耀武耀威了?不行,不行,眼看著爵位就要落到咱們這兒,不能在這只差一兩步的時候掉了鏈子!」

  席存學聽包氏抬高聲音便覺得頭疼,「沒有什麼能不能的,父親一定會同意這門親事,等晚姐兒嫁出去再考慮別的不遲。」

  「你以為他們一家子為什麼一直不肯搬回來!」包氏氣得瞪了席存學一眼,「他們是要逼著父親將武晉侯的爵位交到他們手裡才能放心地回來!他們回來了,就是咱們被趕出去的那一天!」

  席存學原本已經被唐新月安撫了下來,一聽包氏這說話又有些動搖起來,「父親仍然在世,大哥總不能強行將爵位給承了。」

  包氏口不擇言道,「父親都這個歲數了,萬一——」

  席存學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斥道,「祖宗面前,胡說什麼!」

  包氏委屈地絞了帕子不說話了。

  席存學翻來覆去想了兩遍包氏的話,覺得這婦人之見居然也有幾分道理:至少,居安思危,有備不患。「你有什麼主意?」

  包氏見席存學也動了意,立刻一笑,「樊家大公子不過是被席向晚那一張狐狸精的面皮騙了,若沒了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她還能嫁給誰去?」

  「你要——」席存學睜大眼睛,連連搖頭道,「真是婦人手段。」

  「只要她毀了容,樊家自然不會再提親,父親自然也不會忙著想辦法讓大房回來了,豈不一箭雙雕?」包氏不以為然,壓低聲音催促道,「夫君,再遲就來不及了!」

  席存學沉吟再三,搖頭又歎氣,「罷了,你放手去做吧,小心些,別露了痕跡。」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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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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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包氏得了席存學的支持,立刻喜滋滋地求了唐新月來見她。

  包氏還記得一清二楚,她將秦昊天的事情告訴唐新月之後沒多久,秦昊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裡,這一前一後地要說跟唐新月沒關係她都不信。

  如今既然又要再做一件大事,包氏決心還是請唐新月再幫一次忙——這可是涉及三房一系以後能否成為侯爵府主人的大事!

  唐新月到祠堂聽了包氏的種種計劃和打算,思索片刻問道,「汴京城內守衛森嚴,恐怕是動不了手的。」

  「再過三四日,她必定要出城一趟去上香的。」包氏早就算過日期,胸有成竹道,「王氏齊氏許會跟她一道,但齊氏懷了孕,又是一群婦道人家,就算曾經懂些拳腳功夫,也雙拳難敵四手。」

  唐新月又垂了眼,似乎有些猶豫,「被老爺發現的話,定會大發雷霆。」

  「若是讓婚事成了,夫君就承不了爵了!」包氏急道,「難道您不想看自己的親生兒子代替席存林成為武晉侯嗎?」

  這句話似乎說動了唐新月,她抬起了臉來,微微頷首,「我會尋人去辦妥當的,你只管準備好錢便是。」

  「好!」包氏咬咬牙,「我那裡,幾千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自從不掌家之後,包氏的小金庫眼見著就癟了下去,可如今是生死存亡關頭,她也不敢小氣。

  唐新月道,「我那兒也有些,一併算著,去找身手最好的,容不得失敗。」

  包氏見她神情鎮定沉著,顯然心中早有人選,鬆了口氣,將自己一直隨身攜帶著的私庫鑰匙交給了唐新月,「夫君的事就勞煩您了。」

  唐新月接過鑰匙,淺淺笑道,「放心,定能順利辦好的。」

  離開祠堂後,唐新月摸了摸包氏毫無懷疑直接交出來的私庫鑰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去包氏的院子裡,直接打開了她的私庫,而後卻並不急著拿走銀票,而是將裡頭的東西挨個拿起仔仔細細把玩觀看了一遍,一件也沒有落下。

  她看得極為認真,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但最終除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以外,卻什麼也沒有拿走。

  唐新月拿著這些銀票,便輾轉托關係尋到了一群窮凶極惡之徒,和他們約定了時間路線,又描繪了席向晚的樣貌和身旁的人,便將定金交了出去,只等事成再付另一半。

  *

  包氏說得確實沒錯,席向晚每年在十月廿七的這天,只要沒有病倒,都是必定要出城上一次香的,母親王氏和大嫂齊氏通常也會跟著一道前去,因為祭奠的是齊氏曾經短暫擁有過的第一個子嗣。

  也正是因為失去了那個孩子,席元衡才會怒而搬出府去獨自居住,而齊氏之後又因為傷心過度,再也沒有懷上過孩子,直到最近才有了喜訊。

  「大嫂身子這幾日不安穩,便在家中點一支香吧。」席向晚勸住了原本想和她一起出去的齊氏和王氏,「父親病了,大哥三哥都不在,府裡總得有個人把持,母親也且留著,我一人去便好了。」

  王氏放心不下,「你一個人出門怎麼行!」

  「帶著下人呢。」席向晚笑道,「一早出城,晚飯時分就能回來,母親不必擔心的。」

  她當然不能帶上母親和大嫂了。席向晚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這一天她在上香回來的路上遇見了歹徒,險些被人捉走,還是剛到汴京城的樊子期碰巧救了她,將她護送回了城中。

  那時的席向晚不知道,現在的她哪裡還能不明白?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一個想娶你的人,碰巧就在你遇難的時候將你救了下來?

  即使樊子期已經提前請人上門說親,可這個「英雄救美」的機會,他大約還是不會放過的。

  「讓大嫂這第二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受累,那孩子也不會開心的。」席向晚輕聲道,「大嫂便留在府中陪著母親,我會替你們向那孩子轉達掛念之情的。」

  齊氏悄悄紅了眼圈,護住了自己的肚子,「那你一路上走慢些,安全仔細為上。」

  「好。」席向晚溫和地笑著和兩人告了別,才出門上了馬車,一路朝汴京城外駛去。

  她要去上香的廟,卻不是之前那個要爬九百九十九級臺階的觀音廟,而是一座較為普通的小廟,是專門用來悼念早夭孩子的,離得近些,也不用徒步上山。

  因著每年都去,車夫也熟悉得很,揚鞭便驅使馬匹向著孩兒廟的方向而去。

  正如同上一次一樣,去上香的路上一路平安,席向晚上完香出來又上了馬車,才提起了精神等待隨時會半路攔人的匪徒出來。

  她在搖搖晃晃的車廂內讀著一本雜記,耐心等了不一會兒,就聽見車廂外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哨聲,像是某種召集的信號似的,立刻直接抓住了軒窗,對碧蘭道,「抓緊些。」

  碧蘭剛剛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前頭的馬兒便發出一記長長的噅聲急停下來,連著車廂都往前跳了一跳,若不是早就抓穩,車廂裡的席向晚和碧蘭說不定都掉出去了。

  碧蘭嚇了一大跳,坐直身體後立刻將席向晚護在身後,警惕道,「發生什麼事了?」

  「姑、姑娘,咱們遇上打劫的了。」車夫抖著聲音道,「姑娘,他們人多勢眾,已經將咱們圍起來了,怎麼辦?」

  「快跑啊!」碧蘭急得跳腳,「他們兩條腿還能跑得過咱們四條腿加四個輪子不成!」

  「跑不了了……」車夫的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沒地方跑……」

  碧蘭掀開帷裳看了一眼,一入目便是七八個蒙面的彪形大漢,手裡還都持著亮閃閃的兵器,頓時嚇得手一抖,「姑娘,他們好多人!咱們怎麼辦?」

  「跑不了,只能問問他們要什麼了。」席向晚淡淡說著,直接伸手掀開了車簾,探出上半身,平和道,「敢問各位可否是求財?」

  這群匪徒異常地安靜,席向晚問完話後,只有一人桀桀笑道,「求財,也求色!」

  「……!」碧蘭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她在後頭一個勁地扯著席向晚,「姑娘,您快回來,別讓他們看見您的臉了!」

  「是嗎?」席向晚輕輕一笑,「我就在這裡,不知道各位中誰想最先走上前來?」

  樊子期要英雄救美,那這些匪徒就是樊子期找來的,不會真的碰她——別的好說,席向晚要是真丟了貞節,樊子期再怎麼演一往情深也難將人娶走了。

  席向晚這態度太無所畏懼,蒙面大漢們一時間反倒被她鎮住了似的,一圈人立在原地誰也沒有動彈。

  「都不敢嗎?」席向晚噗嗤笑出了聲,回頭問碧蘭道,「咱們帶出來的錢還剩下多少?」

  碧蘭愣愣地低頭去數錢,而席向晚趁著這個時候悄悄伸出腳在車夫的後背上輕踢了一下,見車夫驚恐地回過頭來,便幾不可見地朝他揚揚下巴指了個方位。

  碧蘭數了清楚,道,「姑娘,還剩七十二兩。」

  「不知道分給各位,夠不夠酬勞?」席向晚又揚聲問。

  這會兒那蒙面的頭子反應過來了,他彷彿聽見了個笑話似的哈哈大笑,「區區幾十兩銀子也想打發我們?便是將你捉去賣給妓院,也遠遠不止這些銀子了!」

  「哦?」席向晚按住碧蘭,輕聲漫語道,「你見到我是什麼樣子了?」

  蒙面頭子上前了幾步,他握著手中的連環大砍刀,「我這就來看看,貴家小姐到底和妓院裡的娘們有什麼區——」

  他說著,大步向馬車走來,伸手就粗魯地掀起了門簾,迎面就見到了坐在靠車門邊上笑意盈盈的席向晚,最後一個字驚得卡在了喉嚨裡。

  她本就是傾國傾城的人,在這般危險情景下仍然沉靜如初,反倒更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豔麗來。

  然而就在蒙面頭子被美色所攝的那一瞬間,席向晚微微欺身上前,藏在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向著對方的脖子刺了過去——那裡是致命的地方,又極為柔軟,只要是人,一定會下意識躲開對脖子的攻擊。

  匕首刺入對方脖頸的那一瞬間,席向晚不顧濺在自己身上的大捧鮮血,拔出匕首的同時輕聲喝道,「走!」

  車夫被她喝令得一抖,下意識一揚韁繩抽在了馬兒身上,馬兒吃痛,揚蹄向前奔去,直直向著包圍圈的縫隙而去,席向晚持著匕首扶住車門,眼底鎮定地望著眼前幾個悍不畏死想要擋住馬車的蒙面人,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思索如何甩開他們。

  她雖為了避免牽扯家人而孤身犯險,但也絕對沒有受樊子期這份恩情的意思!

  隱身在一旁剛剛要找準英雄救美最佳時機出場的樊子期被席向晚出手見血的狠戾勁嚇了一跳,頓時錯失了救人的機會。眼看著席向晚的馬車向前疾馳而去,他咬了咬牙,「走!」

  就算不是最好的時機,只要能將追擊席向晚的人攔下,也總歸是——

  樊子期的念頭還沒在腦中跑完,場中情景就已經飛快地再度轉換。

  席向晚正要揚手將匕首瞄準一個蒙面人的腦袋扔去時,手腕還沒使勁,擋在馬車前方的三名蒙面人背後同時噴濺出鮮血,瞪著不可置信的眼睛在她面前一同倒了下去。

  車夫心有餘悸,駕著馬車直接從那三人身上碾了過去,突圍而出,卻察覺身旁不知道什麼時候多站了一個紅色身影,嚇得打了個哆嗦,差點沒從馬車上掉下去。

  那人握著染血佩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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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寧端?」席向晚驚訝地叫出了來人的名字,不消片刻便反應過來,「你知道了?」

  寧端卻沒回應席向晚的話,他只略略半側過臉盯了她一眼,眉眼之間恍惚像極了那位不近人情的未來首輔。

  席向晚有些茫然,但在這緊要關頭還是專注正事,低頭吩咐車夫道,「停下來吧。」

  車夫應了聲是,勒住了馬兒,戰戰兢兢往自己手臂上摸了一把,果然上面已沾了鮮血。

  「停在此處不要動。」寧端低聲吩咐完,縱身跳下馬車。

  席向晚這才發現寧端的坐騎就在不遠處等著,只他一人,立刻跟著探出身子去,「他們人多,你——」

  話音未落,寧端已經翻身上馬,一手持刀,低喝一聲策馬往那群蒙面人的方向衝去。

  席向晚咬咬嘴唇,開始有些暗惱自己堅持獨自出門的舉動了——她若是喊一聲王騫,也不必使得來救她的寧端也一道落入險境!

  寧端只有一個人,樊家埋伏在此的,卻遠遠超出了兩隻手掌的數目。

  席向晚心中一急,握著匕首出了車廂,焦急地往後頭看去,卻見寧端的身影已然衝入了蒙面人的包圍圈中,彷彿殺入敵陣單槍匹馬取敵首級的猛將,以一敵眾不僅不顯得弱勢,反而以精湛的武技占了上風。

  可這些人八成是樊家專門培養的死士,悍不畏死,即便寧端身手再好,也難免受傷;再者,此處的事情鬧這麼大,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寧端這些年的隱忍低調就白費了!

  席向晚的手指緊緊捉住車廂的門框,腦中急急思索著應當如何解圍眼前兩難的局面時,只聽又一聲呼哨,那群蒙面人像是得了什麼命令似的,毫不戀戰,極有秩序地一同退了開去。

  寧端斬了四五人,這些屍體也被蒙面人一同留在了地上。

  寧端沒有去追,席向晚的馬車仍在不遠處,他若是跟著離開,或許會有人對她再次出手。

  思及此,寧端揮動手腕將佩刀上的鮮血甩落,收刀入鞘後,才讓馬兒掉頭回了馬車旁邊,默不作聲地垂眼看向席向晚。

  「你受傷了沒有?」席向晚擔心地將寧端渾身上下看了一遍,他那一身紅色的曳撒上卻極難辨別出是不是濺上了鮮血。

  寧端心中仍有悶氣,但見到席向晚擔憂的神情,還是稍稍放鬆了繃緊的臉,「你呢?」

  「我沒事,我身上的血是別人的。」席向晚搖搖頭,「可你——」

  「那該我說了。」寧端打斷了她的話,伸手道,「上馬。」

  席向晚遲疑片刻,見寧端臉上並無往日笑意,一時也分辨不清是不是被殺意所影響,想了想還是乾脆地將仍然乾淨的那隻手交到了寧端手裡,被他輕輕一拉就帶上了馬,坐在他的前頭。

  「姑娘?」碧蘭不安地跟出來喚道。

  「你們只管往回走。」席向晚輕聲道,「我不會耽擱太久的。」

  剛說完,寧端從她身側伸手握住韁繩,一夾馬腹,馬兒就聽話地向前跑了出去,速度不快不慢,不常騎馬的席向晚也不覺得難受。

  只是寧端今日的言行舉止令她有些在意。

  席向晚想了一會兒,還是挑了最不痛不癢的話開口,「你怎麼趕來了?」

  「剛剛才查到樊子期的打算。」寧端的聲音不冷不熱。

  「麻煩你跑一趟了。」席向晚輕歎。

  可寧端這一來,樊子期肯定看見他了——樊子期絕對就在一旁等著,只是沒來得及出來。

  樊子期注意到寧端,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但身為被救的人,席向晚也不能不知好歹地對寧端說什麼抱怨和警示的話,頓了頓正要再開口說什麼,寧端卻問道,「如果我不來,你預備如何應付?」

  「只跑出去,他們不會追太遠。」席向晚不假思索道,「樊子期設計了這一齣,他不會真的傷我。」

  寧端突然勒了馬。

  駿馬高高揚起前蹄,坐在前面的席向晚猝不及防地驚呼一聲,往後整個倒進了寧端的懷裡。

  「刀劍無眼。」寧端將她從身前摁住,字句裡喜怒難辨,「你不管不顧直接衝出去,萬一他們真的傷到你,怎麼辦?」

  「若真的傷了,正好也是個藉口不嫁過去。」席向晚難得有些尷尬,手都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放,「寧端,謝謝你扶住我,我已經坐穩了……」

  「所以你便孤身犯險,因為受傷也無所謂?」寧端問。

  席向晚這才後知後覺地感知到了寧端的些微怒氣,她想了想才對他解釋道,「我不想嫁給樊子期,總要想個辦法擺脫他。如果受傷就是一勞永逸堵上他念想的方法,我覺得也不是不可行。」

  在席向晚看來,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左右,她根本就沒打算和任何人成親。

  如果殘疾毀容,那是正中她下懷的事情。

  寧端卻不想理解。

  樊家將今日的埋伏和賣恩情一事瞞得極好,等寧端猛地發現時,席向晚早已經出城好一會兒了。

  他幾乎沒有猶豫就騎了馬直奔出城,緊趕慢趕才正好撞見席向晚令車夫往外突圍的那瞬間,從來四平八穩的心臟差點從他的胸口跳出來。

  她哪來這麼大的膽子!萬一——

  「我能幫你。」寧端開口道。

  「你已經幫我良多,此事涉及樊家,都察院也不便干涉他人的嫁娶家事。」席向晚以為寧端說的是要都察院出手,她輕輕搖頭,勸道,「皇帝也不會願意見到的。」

  「你不願嫁給樊子期,那只需要和他人定親便好。」

  「——」席向晚驚訝得失了聲,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她掙開寧端已放鬆了不少的手掌,扭過腦袋去看這人的臉,卻見寧端臉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假定親。」寧端冷靜道,「只要你和我已經定了親,樊子期便不能再插足了。等樊家安靜下來,你尋到中意的夫家,我隨時可以和你解除婚約。」

  席向晚一時間有些動心。

  寧端的地位擺在那裡,如果是他的話,樊子期也不敢硬碰硬。可——

  「賜婚。」寧端像是看穿了席向晚的擔憂似的,他垂眼看著她道,「樊家也不能明目張膽抗旨。」

  席向晚笑出了聲,「賜婚哪裡來得這麼容易?」

  賜婚大多並不是皇帝單方面地亂點鴛鴦譜,而是在兩家人已經有意聯姻之後,皇帝看重雙方,才另外下一道聖旨,表達的多的是讚美鼓勵,代表的是榮耀。

  皇帝真會給寧端賜婚?在這四皇子還沒有成為眾人公認儲君的時候?

  「可以。」寧端認真道,「只要你說一句好。」

  聽出寧端話中的認真,席向晚也逐漸斂了笑意,她偏著頭打量自己身後仍然處於青年和少年模糊界限之間的寧端,想到方才危難之中,他毫不猶豫執刀護到她身邊的模樣,不由得心裡一軟。

  「我不能給你帶來更多的麻煩了。」她搖了搖頭,「今日樊子期見了你,本已會將他的注意力引到你身上,以為你和我有什麼……」

  「那正好,」寧端又一次打斷她,「就證實他的猜想,讓他儘早放棄。」

  席向晚微微歎息,「寧端,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我若是點了頭,受益的人只是我,你得到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我不能這樣對你。」

  寧端難得有些焦躁,他悄悄將身側的手指握成拳頭,極力放緩音調,「不麻煩,定親也能幫到我。」

  席向晚一怔,「真的?」

  「自然。」寧端面上全然看不出他正在飛快思索一個合理的藉口。「……嵩陽長公主,有意替我牽線定親。」

  聽到這位地位尊崇的長公主名字,席向晚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上一次國公府歸來之後她莫名其妙給自己的賞賜。她笑了笑,這下心中輕鬆不少,「那就是互惠互利了。」

  「是。」寧端有點心虛。

  「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席向晚笑盈盈道,「你剛才為什麼生氣?連話都不和我說?」

  寧端自然不能將真實原因說出口。他抿直了嘴唇,迎著席向晚的笑臉,只覺得耳根一點一點微妙地發熱起來,乾脆一夾馬腹讓馬重新跑了起來。

  席向晚一個分神就將視線轉了開去。

  寧端輕鬆了口氣,這才想到了合適的答案,「樊家能瞞都察院這麼久,勢力不容小覷。」

  「這倒是。」席向晚歎了口氣。她倒是有一些關於如今樊家的隱秘信息能夠提供,可這些信息情報別說是外人,就算是樊家自己人中,知道詳細的也甚少,若是她貿然開口暴露出去,又是另外一番麻煩。

  「你不必擔心這些。」寧端聽她歎息,便說道,「樊子期娶不走你。」

  這說法雖然有些怪異,但席向晚還是跟著點了頭,理智道,「樊子期應當不會和你搶人。」

  寧端沒再說話,他輕而慢地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從兩耳旁呼嘯而過的血流聲稍稍平復下來。

  他其實內心有兩份慚愧。

  賜婚的手詔,他原本明明打算好就那麼放一輩子不用的。

  可見到席向晚寧可犯險自傷也不願意嫁給樊子期,他一時嘴比腦子快,居然不假思索地就利用了她的困境。

  即便在定親前面補上了「假」這個字,也掩蓋不了他昭然欲揭的私心。

  寧端緩緩將這一長口氣吐出,前所未有地察覺到一點:他其實,從來沒真正打算將那道賜婚聖旨擱置過。

  他想用得不得了,只是克制著一直沒給自己機會。

  而現在,席向晚自己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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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寧端放慢了速度後,車夫很快趕著車從後頭追了上來,碧蘭等到了近前才敢小聲喚席向晚,「姑娘。」

  席向晚扭頭見到馬車已到了近前,便對寧端道,「我先回府,遲了母親要擔驚受怕。」

  寧端低低嗯了一聲,卻沒直接將席向晚放開,而是頓了頓道,「我……這幾日便去拜見你父母親。」

  「好。」席向晚笑著應了,就見寧端翻身下馬,將手遞給了她。

  席向晚踩著馬鐙將整個人的重量都交到寧端身上,被他穩穩地扶下了馬,又道謝道,「今日謝謝你趕來救我。」

  「如今我和你之間,已經不需要言謝了。」寧端鬆了手,淡淡道。

  席向晚原先心中還有兩分不自在,可見寧端表情如常,想到自己也勉強能算是嫁過兩次的人,跟著冷靜了下來,輕輕一福身,「你快些回去吧,不可比樊家更慢了。」

  寧端不言不語地將席向晚送上馬車,視線掃過車夫和碧蘭,才重新上馬,這次全速往汴京城的方向奔去。

  他這一衝動地出城救人,後續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樊家,都察院,皇帝……

  ……可在他腦中一而再再而三跳動著的最大困擾就是,如何提親。

  樊家當初是前後找了兩位侯夫人去的席府,說媒之人身份越高,當然也就代表夫家對這樁親事越重視。寧端自忖,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第一步上面被樊家比了下去。

  而席向晚則是坐在馬車裡一路慢悠悠地回到了王家中,馬車直接停在門口,身上披風脫了以後倒沒什麼血跡,在碧蘭的遮掩下很容易就進了府邸裡,只把門房給嚇了一大跳。

  她先是換了身衣服重新打扮之後才去了母親那頭,被問起時,也只推說身上衣服半路弄髒才去換了的,王氏和齊氏並未疑心。

  路上發生的事情,席向晚沒有告訴王氏,只安靜地陪王氏用了飯。

  不過即便他不說,這事也不會不了了之。

  寧端雖然當時是單槍匹馬殺到,但他其實應該是有個很好的藉口的——前段時間因為那封傳得滿城都是的信而被皇帝在心中記了一筆的樊家,就是很好的藉口。

  皇帝想辦樊家,但又找不到理由和機會,那麼在汴京城外殺人越貨,豈不就是一個極好的罪名?

  席向晚想著如果自己是寧端,就一定會用這個理由去應付皇帝,從而解釋他為什麼要衝動地離城救人。

  席向晚能想到的事情,樊子期也能想得到。

  因為不想和寧端正面交鋒,他當時下令讓所有人暫時先撤退,片刻後回到原地想要將留下的屍體帶走時,那裡滿地只有血跡,哪裡還有什麼剩下的屍體?

  「都察院的手腳倒快。」樊子期蹲下身去,用手指輕輕抹過地上的新鮮血跡,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們也回城,給六號傳消息,讓她近期找到機會就動手。」

  「是。」

  都察院的人就跟在寧端的身後慢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罷了,寧端走得又急又快,誰也沒追上,只能在後頭跟著,正好沒趕上救美,趕上了收屍。

  一眾蒙面的死士屍體都被都察院就地帶走檢查得仔仔細細。

  這些人雖然偽裝得十分像樣,身上也沒有帶任何和樊家有關的東西作為聯繫,可死士的訓練還是在他們身上留下了痕跡。

  「……這些人齒間都藏著毒藥,若是被捉可以立刻服毒身亡,這不是普通盜匪所為。」寧端入宮見皇帝時陳述道,「此外,也已經證實,樊子期確實帶人在同一時間從同一個方向的城門離開了汴京城。臣以為,這些是偽裝成了劫匪的樊家人,埋伏席府姑娘也是樊子期親手安排好的。」

  「我聽說,樊子期想娶那個丫頭,被武晉侯夫人回絕了?」皇帝若有所思道,「看來這姑娘確實不錯,皇姐中意她,樊家也中意她。」

  寧端面無表情,「樊子期為何有此一舉尚未明瞭,但想來他會逗留汴京城,原因之一就是親事。」

  皇帝失笑,「寧端,這你怎麼就看不懂呢?英雄救美,以身相許,自古以來都是佳話,樊子期打的多半就是這自導自演的主意,可惜,風頭好巧不巧地被你給搶了,也許人家的芳心就掉在你身上了呢?」

  「臣在她面前殺了幾人,普通姑娘家見到就該嚇破膽了。」寧端淡淡地說。

  ——只可惜,席向晚不是普通的姑娘家。

  皇帝連連搖頭,「樊家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仗著死無對證就敢肆無忌憚了。這次他是專門沖著女子去,下一次,就能沖著王公貴族去,叫朕如何放心。」

  寧端不以為然,「他二人既然來了汴京城,想辦法留下一個也不難。汴京城不是他的嶺南,能讓他來去自如。」

  「樊家的商會已經滲透了汴京城,這才是朕擔憂的地方。」皇帝微微一歎,見旁邊的寧端面上仍然帶著些微的血腥殺氣,心中一動,「你去救人的時候,席府的姑娘對你道謝了沒有?」

  「臣並未留意,只聽見哭聲了。」寧端道。

  「好好的英雄救美。」皇帝無奈道,「皇姐給你挑好的賜婚對象,硬生生給你嚇哭了都。憐香惜玉四個字,朕看你得好好學學。」

  「是。」寧端垂著眼道。

  「對了。」皇帝想了想,突然又道,「你先前還說,樊家派這些偽裝的人,是因為原本就有人在暗中想要害席府的嫡長孫女?」

  寧端也正是由此才察覺到樊家的動靜。

  找人去攔席向晚卻不是樊子期最開始的打算。是因為有人出錢買席向晚的毀容,樊子期這才正好找到了機會將自己的死士安插進去偷天換日。

  「是。」寧端頓了頓,道,「是左宗人第二個庶子的夫人。」

  皇帝輕輕哼了一聲,「這老糊塗連家中事拖了這麼久也處理不好,枉費朕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麼些年。要不是早年在戰場上,他兄長救——」

  皇帝說到這裡,話語戛然而止,像是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不該說的話一般,他轉頭看了一眼仍舊垂著眼不為所動的寧端,歎了口氣,擺擺手,「你回去吧。盯緊了樊家,席府的事情……你看著辦。」

  寧端應了聲是,正要往外退去,皇帝突地又補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要讓樊子期達不成目的,辦法已經在你手裡了。不要辜負朕和皇姐的好意,寧端。」

  寧端臉上仍然是一片冷淡,好似在聽別人的事情,又彷彿聽不出皇帝的暗示與警告,躬身又答了是,靜默片刻,方才緩緩退了出去,扶著佩刀轉身離開御書房。

  樊子期死活要娶席向晚,無論他到底是不是真一見傾心,如今看他不爽的皇帝都不會願意讓他如願。

  那這樣一看,先前嵩陽長公主特地討走的賜婚聖旨就非常有用了。

  ——兩害之間取其輕,帝王最能做權衡了。

  況且,席府本來也就是個小蝦米的角色,如果不是有些淵源,憑席明德這越老越糊塗的脾氣,能安安穩穩一品大員當到現在?

  寧端心中敞亮,離開皇宮便一路疾馳回了自己府邸,取了收藏好的聖旨後,又喬裝打扮從側門進了嵩陽長公主府。

  嵩陽長公主見了他便開心道,「今日怎麼——」

  寧端直接將聖旨放到她面前,面無表情道,「如今用得上了。」

  侯夫人算什麼?他要請長公主上門說親、還是拿著皇帝賜婚的聖旨去的。

  嵩陽有些詫異,她盯著寧端看了好一會兒,還以為他喝高了,半晌才大笑起來,「好,我替你去。但我去是一回,你要準備的許許多多聘禮,那是另外一回事。」

  「好。」寧端乾脆地點頭,「您怎麼說,我怎麼做。」

  嵩陽笑個不停,「想讓我替你登門說親,你得先告訴我,什麼時候動了這份心思的?」

  「……」寧端沉默了半晌,才在嵩陽的沉默拷問中開了口,「是假定親。」

  啪地一聲,嵩陽將聖旨給摔了。

  好在廳中沒有外人,她彎腰慢悠悠地將聖旨撿了起來,拍了拍,整理了會兒思緒,才問道,「是樊家逼得她別無他法了?」

  「……」寧端有些艱難道,「是我提議的。」

  嵩陽:「……」她歎了口氣,將聖旨放到桌上免得再摔了,「我知道,你心裡是中意她的,只是擔心嫁給你於她不利,所以即便樊家先前求娶她,你也沒有出手,是不是?」

  寧端點了點頭,又道,「這次也是假定親,她及笄之後也不會成親,等她需要的時候,我再和她解除——」

  「解什麼除!」嵩陽長公主的聲音一下子抬高了,「寧端,你把這件事想得太容易了!你若真喜歡一個人,哪怕只是短暫地擁有過那個人,之後再想放手都會比先前設想過的難上十倍百倍!」

  「我做得到。」寧端只是答,聲音平淡,語氣十分篤定,「她想走時,我能送她走。」

  「你做不到。」嵩陽長公主微微哂笑,「你只是以為自己做得到罷了。你和我當初想的一模一樣,我也以為我能抽身,等到泥足深陷的時候,連一隻腳都拔不出來!」

  寧端抬了抬眼,他看著嵩陽長公主的眼睛,一雙純黑的眼眸裡毫無波動,「所以,我只會和她定親,不會真正娶她,也不會逾矩碰她。」他頓了頓,在嵩陽似乎極為悲傷的注視中接著道,「我不會讓自己泥足深陷,也不會令她為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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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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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23:40: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都察院替皇帝辦一件事情的動作有多快?

  席向晚第二天就知道了答案。

  這日席府原本還算平靜,可天還沒亮,一群官兵便敲開了席府的大門。

  門房開門時見到這麼多人,嚇了一跳,恭恭敬敬行禮,「各位大人,請問是找我們家老爺嗎?」

  席明德正換了朝服要出門上朝,便在門口見了這許多人,他微微一愣認出了為首的官員,一禮道,「大理寺卿,這是為了何事?」

  「左宗人,失禮了。」大理寺卿回禮,對席明德態度不冷不熱,「府中有人犯案,今日就得帶走。聖上口諭,左宗人今日可留在府中處理家事,不必上朝。」

  席明德聽到後半句頓時就緊張起來:皇帝怎麼會為一點小事關心他今日上不上朝,又有誰犯了什麼能捅到皇帝那裡的大事?

  他謹慎地道,「若是嫡子一家,如今已經不住在此處……」

  「並非戶部員外郎席大人。」大理寺卿打斷了席明德話,一抬手,身後官兵便湧入了席府之中,他也不管席明德面色有多難看,嚴肅道,「左宗人的三兒媳在何處,勞煩派人帶個路。」

  包氏?

  聽到不是自己的又一個兒子,席明德稍稍鬆了口氣,讓門房帶著人去祠堂。

  見到官兵整齊離開,席明德思忖片刻便上前和大理寺卿套近乎,「什麼事驚動了聖上?」

  大理寺卿看了席明德一眼,義正言辭,「不止一樁命案,不僅一條人命,等大理寺審完,席大人便會知道了。」

  席明德聽得心驚肉跳,「一屆婦人,哪有能耐做出那麼大的事來?」

  「席大人太小看女子了。」大理寺卿目不斜視道,「席大人,一句忠告:若我是你,我便立刻想盡辦法讓嫡子回來住,否則……下次我來席府,帶走的可未必是你的兒媳。」

  席明德倒抽了口冷氣,等官兵壓著掙扎尖叫的包氏出來又離開都沒反應過來。他愣愣地在原地呆了好一會才匆匆提著朝服往回跑,看見席遠便劈頭蓋臉地罵道,「讓所有人都到廳堂來!把老三給我叫起來!」

  席遠忙不迭地去了,心裡叫苦:怎麼這席府,最近事情就這麼多呢?

  席府的祠堂地處偏遠,可包氏被從裡面押出來時一路都在大喊冤枉,小半個席府早就被她給驚動,只是沒幾個下人有膽子出來看,等席遠這一挨個通知,主子們倒是聚得挺快。

  席明德如坐針氈,根本等不及人到齊,見到席存學匆匆進門,也顧不得思考他明明就住在廳堂旁邊最近的院子,卻為什麼這會兒才衣衫不整地過來,便迎頭開罵,「你娶的好媳婦,做了什麼好事,一大早讓大理寺的人給帶走了?!」

  席存學也是一愣,他邊手忙腳亂地繫著衣服的繫帶,邊道,「我才剛回汴京,我怎麼知道?」

  席明德氣得肝疼,抓起茶盞就往席存學頭上扔去,「真是一個個都娶了惹禍精回來!你可知道大理寺的大理寺卿對我說了什麼?『命案不止一樁,人命不僅一條』!這個毒婦暗中做的事,要將我們全府都拉下水了!」

  席存學一愣,這才想起了前日包氏和他提起的事情,頓覺不妙:他沒去打聽席向晚究竟有沒有毀容抑或丟了清白,難道是包氏將這件事情辦砸了?

  「這……」他想了想,一口咬死,「兒子實在不知,許是她自己在暗中做的。」

  「休書,現在就給我寫休書!」席明德跺腳,「這等謀財害命的兒媳婦,我們席府要不起,讓她娘家自己收回去!」

  「父親!」席存學立刻道,「包氏尚且還是兒子三個兒女的母親,澤成和平勝還小,若是沒了嫡母,以後想要娶親就麻煩大了。」

  「是沒有嫡母的好,還是有個殺人犯的嫡母好?」席明德險些倒仰過去,「還有沒有分寸了!」

  唐新月是最後一個到的,席明德吼完這一句,她才匆匆跨過門檻,見席明德已經是一幅要暈厥的樣子,趕緊上前拍著他的背順氣,又對席存學使了個顏色。

  席存學只好低頭應道,「是,兒子這就去寫。」

  席明德這一通火發得沒頭沒腦,二房和四房都沒敢說話,只看著往日裡席明德百般看好的席存學被罵得狗血淋頭,一個個暗爽不已。

  席明德好一會兒子才將氣喘勻,坐在椅子上慢慢道,「族老們今日能到,但老大的名字不能從族譜上削去,我讓族老們去勸他回來,想必是有用的。等老大回來之後,你們三個都注意著些,不要讓他不高興,聽見沒有?」

  廳堂中傳來低低的幾聲是,聽起來都不太情願。

  「不孝子,不孝子啊!」席明德重重地拍了幾下桌子,也不知道罵的是誰,又指桑駡槐地對眾人噴了好一頓之後,才氣呼呼地穿著朝服走了。

  席存學立刻跟著唐新月走了,二房和來時一樣走得悄無聲息,四房卻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青容,如今三房出了殺人犯,是不能好了。二房是個窩囊廢,只要大房來不及回來,侯爵的位置就是咱們的了!」四夫人回了院子,忍不住對席青容道,「你想,要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從此以後,你母親我是侯夫人,而你,就能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出嫁到平崇王府,這不是很好嗎?」

  席青容輕蹙著眉,「若是能成自然很好,可祖父明擺著要幫扶大房,這是極難的。」

  席存彰在旁深沉道,「我想過了,族老們不是今日就到嗎?削族譜時,只要有族老在,不必本人也不必家主在場,我們只要說服了幾位族老,想辦法先一步將大哥的名字從族譜中挖去,木已成舟,等他們搬回來時,族譜早就不認他們,自然也就不能承爵了!」

  席青容睜大了眼睛,「……父親打算如何說服幾位族老做這種欺騙祖宗的事情?」

  「來的幾名族老我都打聽過了,錢權酒色總歸是沾一點的,只要投其所好,一定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席存彰洋洋得意道,「再者,父親在位太久,常常不聽族老們的意見,我還可以對他們許諾日後我成了家主的好處,不怕他們不動心。」

  席青容只覺得太過兒戲,「父親,母親,祖父身體健康,還能活上許多年,大房回來也沒什麼,如果三房有了污點不景氣了,咱們只需等等,女兒在平崇王府站穩了腳跟之後,正好也能幫得上忙……」

  「那時候,哪裡還有現在這麼好的機會?」席存彰根本聽不進去席青容的意見,他一揚手便道,「錯過這個村,就不會再有這個店了。咱們這兒還有什麼好東西,和銀子,都先拿給我,我這就去接族老們!」

  四夫人忙不迭地應了,匆匆算著連自己的嫁妝都壓上一半的話能拿出多少錢,險些連早些年給席青容備好的部分嫁妝都動了,氣得席青容又哭了一場,為了避免她動胎氣才罷休。

  這廂四房蠢蠢欲動,三房暗波詭譎,大理寺的動靜不小,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汴京城。

  ——席府又出了⼳蛾子。聽說尖叫求饒的聲音連三條街外的老百姓都聽得到,是席府的三夫人被大理寺人給帶走啦!

  席存林聽聞時還詫異了一會兒,「三弟妹做了什麼事?」

  王氏在旁輕哼,「做了那麼多壞事,遲早會得報應,這不就來了?」

  席向晚笑而不語,拈了塊蜜餞放進口裡,輕輕一抿便在舌尖化開,一路甜到心裡。

  「這對席府都不是好事……」席存林歎道,「也罷,如今咱們和席府也沒什麼關係了。」

  幾人正說著話,席元坤突然大步走了進來,他俊秀的面色微沉,視線直接落在了席向晚的身上,「阿晚,你昨日出去,遇見了強盜?」

  席向晚頓時想明白了今日的一切——看來樊子期早有準備,將鍋往三房頭上一丟,做得仔細些,死無對證的話,倒也沒人能將他們怎麼樣。

  樊家養那麼多死士,是有原因的。

  包氏或許是在其中摻了一腳,又或許沒有……但無論如何,找強盜暗害席向晚的這口鍋,是穩穩地扣在了她的頭上。

  「嗯,見著了。」席向晚遂笑著應道,「不過被人救了,有驚無險,我便沒告訴你們。」

  「被人救了?」席元坤面上笑意極冷,「你說的人,是寧端吧?是不是你早就知道自己會遇上意外,可卻對我們誰也沒說?昨日寧端突然從都察院中奪門而出,我就知道不對,今日才知道原是去救你的!」

  「阿晚,你三哥說的是不是真的?」席存林聞言也沉下了臉,「難道你遇見那些強盜不是意外?」

  「包氏今日被帶走,恐怕就是因為這件事。」席向晚輕描淡寫,沒將樊家牽扯進去,「她雇了些人,原來也沒打算殺我,大概是想在我臉上劃個兩刀,這樣樊子期自然不會娶我,祖父也不會急著讓咱們一家回席府了。」

  王氏聽完嚇得不輕,險些又掉了眼淚,還是席存林低聲哄住了。

  席向晚借著機會起身告退,拉著席元坤往外走了一段,才歎道,「你又氣什麼?這些事不必告訴給父親母親知道的,他們二人又不擅長處理這些。」

  「看來你倒是很擅長了。」席元坤皮笑肉不笑,「明知道路上有埋伏,你還特地孤身前去,以為自己是什麼武藝過人的女俠,能一個打十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讓我們一家人如何自處?」

  「三哥……」席向晚歎氣,又不能將樊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說出來,再者她也知道昨日的自己是過於冒險了,因此也沒有辯駁什麼,道,「這不是安然無恙麼?下次不會再這樣了。」

  席元坤吸了口氣,「阿晚,我們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累贅。」

  「你們自然不是。」席向晚詫異道,「你們是我最看重的家人,怎麼會是我的累贅?我只是……不願你們擔憂,總想著,將一切都處理好了,再輕描淡寫地告訴你們。」

  「可萬一出了什麼意外呢?」席元坤並不贊成,「你沒見昨日寧端被你嚇成什麼模樣——我還從來沒見他用跑的從都察院出去過,哪怕聖上急召,他也都是穩穩地走出去,可昨日,都察院大大小小這麼多人,沒一個能追得上他。」他搖了搖頭,有些自嘲,「我那時就該猜到了,一定是你出事了,他才這般焦急。」

  席元坤說的明明是正事,席向晚聽著聽著,心中卻突然生出一絲久違的忸怩來。

  寧端昨日竟那樣擔憂她的安危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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