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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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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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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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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48: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席向晚卻沒動怒,她眼也不抬地道,「堂哥轉行當說媒的了?」

  席澤成訕訕一笑,知道自己前句話唐突了,想了想換口風道,「實際是……六皇子要選側妃了,這消息還沒風聲透出來,我想著,就先和大伯母說一聲。」

  六皇子?席向晚都要笑出聲來了。

  六皇子是個斷袖!他的正妃都是拿來當擺設和交差的,還要再娶個側妃?就這麼想掩人耳目?

  「堂哥費心了,席府正是多事之秋,我定不定親哪有整個席府來得重要。」席向晚不冷不熱道,「要是祖父聽見了,該有多傷心難過啊。」

  席澤成微微一愣,乾笑兩聲,「晚妹妹說得有道理,有道理。」

  「對了。」席向晚見席澤成似乎打定主意要黏在自己身邊去見王氏,一轉念便道,「我大哥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八仙樓,和幾個朋友喝酒,似乎聽說堂哥是那裡的常客,還尤其喜歡聽小曲兒?」

  席澤成的臉色頓時一僵。

  八仙樓,正好是他在外那個相好唱小曲賣藝的地方。

  席澤成已經是定了親的,只是姑娘還沒滿十五歲,因此尚未過門。他這個年紀和身份,院子裡有通房是正常的,可正妻還沒過門,就在外頭養了小情兒,還是個見不得人的賣唱女,若是傳了出去,未來妻子那頭是說不過去的。

  席澤成沒想著自己暴露了,支吾了會兒便勉強擠出個笑,乾巴巴地解釋道,「八仙樓的酒,是六皇子愛喝的,我時常是隨六皇子去的,喝酒的時候,聽歌助興罷了。」

  席向晚不軟不硬地應了聲,開口又道,「不過我也聽大哥說了,那賣唱女身世極為坎坷,也是個可憐人,也不知道酒樓裡來往的貴人們有沒有能幫幫她的。」

  席澤成越聽越膽戰心驚,席向晚明明沒說什麼,他卻覺得每一句話都是指向自己,啊嗯了兩聲便沉默下來。

  席向晚走了兩步,突然又想到席澤成也許能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扮演個攪屎棍的角色,走了幾步便措完了辭,先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席澤成立刻上道地轉移話題,「晚妹妹可是在擔心大伯的事情?」他說著,假模假樣地也跟著長籲短歎,「我特地問了六皇子,只怕大伯和王家二位參將是……」

  不知道的人,只看席澤成這幅愁容,還以為出事的人和他多親密呢。

  席向晚點點頭,「三哥從都察院中回來之後,倒是說了或許接下來還有轉機,只是不肯說詳細,也不知這轉機究竟能不能實現……」

  席澤成一愣,追問道,「什麼轉機?此言屬實?」

  「自然了。」席向晚天真無邪地點頭,「三哥說的,還能有假?」

  即便眼看著青瀾院就在前頭了,席澤成的全幅心神還是被席向晚剛剛話中透露出的內容給吸引走了。

  這次大案,皇帝全權交給了四皇子和都察院去辦,六皇子先前全以為這會是他自己練手的機會,沒想到被四皇子搶了去,正在心中氣悶得很。

  要是他能將王家還有喘氣之機的消息轉告給六皇子,而後六皇子捷足先登,比都察院更早一步將事情查明上報給皇帝,豈不是正好能讓六皇子被皇帝高看一眼?

  想到了這裡,席澤成也顧不得六皇子選側妃的事情,立刻匆匆找個藉口和席向晚告了別就轉身離開了。

  看著席澤成急急忙忙地離開,席向晚輕輕冷笑了聲,這才緩步進了青瀾院裡。

  正好還愁寧端此去暴露行蹤,有六皇子和樊家狗咬狗,正好寧端也能安全些,免得被樊家和皇帝發現。

  王氏的精神頭仍然不如王家和席存林連番出事前好,但為了兒女們,也還是勉強撐住了身子,見到席向晚進來,她立刻露出笑容,「阿晚。」

  席向晚有了昨日夜談,心中那原只有兩三的把握已成了七八成,但在寧端得手之前,她也不打算貿然告訴母親,因而只笑盈盈陪著她用了早飯,便不經意地道,「母親,李掌櫃鋪子裡似乎是要修繕了,我拿不好主意。這兩日,母親將手中賬本放一放,陪我一道去看看?」

  「修繕?」王氏擰眉,「問題若不大,就日後再說吧。」

  「影響了生意是小事,若傷了李掌櫃的信譽便不好了。」席向晚勸道,「何況家中的事也忙得差不多,您該離開院子出去透透氣兒了。」

  王氏歎了口氣,「你父親和舅舅們……我如今哪來這個心思?」

  「正是因為如此,您才不能一味勞累自己,累病了多不划算啊。」席向晚湊到王氏身旁,好說歹說了半晌,才讓王氏勉強點了頭。

  等樊家的人終於出動趕往河西的時候,寧端也幾乎是同時帶人離開了汴京,緊跟在了這些人的身後。

  只他跟著跟著,發現居然途中還有第三批人,那是六皇子的人馬,似乎也是為了截獲信件而去。

  隨後四皇子的書信才姍姍來遲地到了寧端手中,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大意是「席大姑娘手眼通天,六皇子也給她騙來了,鍋摔成兩半讓他們搶著背去。再及你所托之事我今日也給你辦妥了,席大姑娘的謝意我且替你收下了……」云云。

  寧端看完信,邊隨手將其燒毀,火光隱隱約約照在他的側臉,反倒顯出三分在席向晚面前已不多見的冷峻與不近人情。

  這不僅僅是為了席向晚,也是為了四皇子,還是為了……他自己。

  同一日早些時候,席向晚帶著王氏出了席府,兩人坐了同一輛馬車後,席向晚掀簾對一直低著頭的車夫道,「出發吧。」

  車夫默不作聲地點點頭,輕輕往馬兒身上抽了一鞭,馬車便動了起來。

  王氏一開始並未注意馬車與平日裡有什麼不同,也知道不經過了什麼地方,只是和席向晚說了好一會兒話後才疑惑起來,「今日去朱雀步道,怎的這麼慢?」

  她說著,掀起帷裳往外頭看了眼,卻壓根沒見著沿途一路能望見的晉江河,反倒有些人煙稀少,不由得一驚,握住了席向晚的手,壓低聲音,「阿晚,這車夫有問題!」

  席向晚正笑著要說什麼,馬車卻穩穩地停了下來,車夫低沉的聲音從外傳來,「大姑娘,到了。」

  席向晚應了聲,從車廂底下拽出兩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暗色斗篷,拿起其中一件給王氏穿上了,「母親,一會兒出去,您跟著我,別出聲,也別將臉露出來,好嗎?等您到了,自然知道我帶您來說是做什麼的。」

  王氏猶豫再三,還是依言將自己嚴嚴實實罩了起來,跟在席向晚身後下了馬車。

  駕車的人正是席向晚先前在觀音廟裡見過,寧端手下那嗓門特響亮的大漢。他穿著一身車夫的粗布衣裳,刻意放輕了生意,「大姑娘,夫人,請跟我來。」

  席向晚碰了碰王氏的手,走在了前面。

  王氏看著眼前的高牆和門,心裡直打鼓,可寶貝女兒都走在前頭了,她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走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腳下跳出陷阱來。

  等大漢拉開那門後,王氏險些驚叫出聲來,好在還記得席向晚先前的囑咐,將自己的嘴捂住了。

  這是什麼黑漆漆的地方,真能住人?

  大漢先等她們進去後,而後回身將門關好,才快步往前和守在那門邊不遠處的人說了幾句話。

  守衛望了席向晚和王氏一眼,而後目視前方,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於是大漢才回頭招手。

  席向晚帶著王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經能聽見前頭傳來有氣無力的求救和痛呼聲,聽到耳中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可王氏卻彷彿終於猜到了什麼,緊緊握住了席向晚的手,用勁得她都覺得有些痛起來了。

  ——當然,席向晚硬要帶著王氏出來並不是為了去看朱雀步道的商鋪,而是在四皇子和寧端的幫助嚇,秘密去大牢中見一見被關押的親人。

  有寧端暗中關照,王長鳴和席存林被關在一間牢房裡,離其他官員有些距離,待遇也好上一些,多少吃得飽穿得暖,這在牢裡也就很不錯了。

  席向晚一路穿過這些牢房之前,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被藏在斗篷的陰影之中,任周圍投來各種嫉恨懷疑怨毒的眼神都不動如山,直到大漢的腳步停下時,她才微微抬起了頭來,輕喚道,「父親,二舅舅。」

  王氏已是滿臉淚水,她撲到了牢房面前,捂著嘴嗚咽起來,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將這幾日的委屈與害怕都宣洩了個痛快。

  席向晚站在母親身後,看著父親和二舅舅手忙腳亂地安慰母親,終於笑了笑,轉頭對身旁的大漢道,「寧端呢?他已經走了嗎?」

  大漢對眼前這位未來的上司夫人不敢怠慢,「是,前日已經帶人離開汴京。」

  席向晚點點頭。她在樊家的基礎上又把六皇子一脈給扯進了這攤渾水裡,寧端更安全了些,應當不會受到皇帝懷疑。

  「只是我原想著,今日會是他來帶我進大牢的。」席向晚輕聲道,「好在來的人是有一面之緣的你,否則換成別的人,我也要有些害怕了。」

  大漢聞言不由得看了眼席向晚好似幽幽古井似的眼眸,沒敢說話。

  ——這嬌滴滴的席大姑娘在陰森森的天牢裡就跟坐自家院子裡似的那麼自在,哪有一丁點害怕的樣子?

  「對了。」席向晚頓了頓,又輕柔地問道,「寧端有沒有傳信回來?他在外,一切都好嗎?有沒有遇到什麼危險?」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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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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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5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大漢愣了愣,緊接著卻為自家上司感到十分欣慰,「還沒傳信回來,不過以大人的能耐,定能安全歸來。」

  大人什麼時候離開辦事,還會給他們傳信報平安?

  ……好像從來就沒有過啊!大人又沒有需要報平安的家人。

  大漢心裡嘀咕著,原本想建議席向晚自己寫個信,想想涉及寧端行蹤,還是咽了回去,眼觀鼻鼻觀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了。

  王氏哭了一會兒便反應過來旁邊還有人看著,頓時羞得漲紅了臉,趕緊擦乾眼淚回頭喚席向晚,「阿晚,你也過來。」

  「太魯莽了。」席存林歎息道,「你們在這裡不宜久留,被人發現了不好,趕緊回去吧。」

  王長鳴卻抓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鬍子若有所思道,「後面那小子,不是寧端手下的麼?」

  大漢充耳不聞地盯著腳尖旁邊的地面,好像那裡長出了朵花來似的那麼專注。

  「寧端的人,除了皇帝,只有他自己使喚得動。」王長鳴轉而看向席向晚,沉聲道,「你是不是去求了寧端幫忙?」

  王氏正撫著自己髮鬢,聞言疑惑道,「又是這個叫寧端的?他到底是什麼人,怎麼你們一個個都提起來?」

  眼看王長鳴眼神一利就要發難,席向晚立刻搶先開口打斷了他,「好了二舅舅,我做事有分寸。眼下確認你們安全、讓母親安心才是最重要的。」

  王氏又哭又笑,斥道,「我不是好得很?被關在牢裡吃也吃不飽的人又不是我。」

  「吃得飽。」席存林趕緊安慰道,「咱們的吃食比別人還要多一些,填肚子夠用了。」

  王長鳴哼了一聲,「我道誰這麼好心,原來根本就不是好意!」

  「二舅舅。」席向晚軟軟喚他,「大舅舅被捉走前,留了一封密信,據說能證明他的清白,已在快馬加鞭送往汴京的路上了。等那信到了汴京,自然一切真相大白。」

  王長鳴一揚眉毛,「那也得,信真能送到。」

  剛被捉時王長鳴想不明白是誰想害他,可在大牢裡蹲了幾天,又見大批並不搭界的官員和自己的小舅子一個個被扔進了牢裡,他才模模糊糊地有些反應過來:事情沒那麼簡單。

  王長期那封密信,搞不好就和送信的人一起折在來汴京的路上了。

  「不論遇到什麼,」席向晚笑了笑,篤定道,「一定送得到。」

  看望過席存林和王長鳴後,王氏離開時雖然依依不捨,可顯然已經有精神得多了。馬車在吱呀聲中往席府回轉,王氏脫下斗篷,長出了口氣,突而歎道,「我的阿晚長大了。」

  席向晚詫異,「母親何出此言?」

  「我這幾日和汴京城中不少同樣的夫人往來了書信,」王氏說的是那日在早朝上和席存林一同被捉走的其他官員的夫人們,「沒人有法子救人,更沒人能想辦法進到牢中去探望一眼,你卻將我帶進去了。」

  席向晚笑了,「只要母親能開心振作起來,就比什麼都好。」

  「是那個叫寧端的人幫你的嗎?」王氏輕聲問,眼神關切,「就是上次你大嫂說,生得好看的那個都察院副都御使?」

  「是他。」席向晚並不閃躲,大大方方地點了頭,「母親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王氏邊歎氣便責難自己,「都是我不好,性子軟弱,到了這時候,還得靠著你們。」她輕輕撫著席向晚的頭髮,突地又道,「那這寧端怎麼還不登門來提親?」

  席向晚愣了愣,隨即笑出聲來,「母親,我和寧端,並非兩情相悅,只是意氣相投,因而時而互相幫些對方的忙罷了。」

  王氏哪裡會信,但看著女兒一幅信以為真的模樣,她也就沒接著說下去,只是心裡暗道哪有男人這麼輕輕鬆鬆就幫女人家大忙的?

  要不是因為喜歡你,誰願意費力不討好?

  「費力不討好」的寧端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已經傳到了王家兩位的耳中,他正隔著相當遠的一段距離悄無聲息地墜在兩隊一前一後的人馬後頭。

  「大人,趁他們打起來的功夫,咱們的人已經將他們圍起來了。」一人匆匆到他身邊稟報道。

  寧端略一點頭,輕扯韁繩,「走。」

  六皇子和樊家雙方人馬原本都在找那從河西而來的送信人,半路上突然發現了彼此的蹤跡,正在互相試探底細的時候,送信人突然騎馬就從斜刺裡跑了出去,顯然一早發現有人在跟蹤自己,撿了個空檔便想要突出重圍。

  這下談是鐵定談不攏了,各憑本事圍追堵截,誰知道那送信之人身手了得,閃展騰挪居然硬是拉鋸了半晌,最後還是六皇子和樊家雙方協作了一次才將人的退路攔了下來,將那送信人捉住了。

  送信人見他們來勢洶洶,原想要直接將信吞進肚子裡去,卻讓樊家的人一箭給射中了手臂,信件飄落在地。

  兩頭的人同時搶上前去爭奪信件,結果嘶啦一聲,一人得了一半。

  雙方正各執一半信件在場中對峙,突地就聽見馬蹄聲從近旁響了起來,竟是四面八方將他們圍著正在縮小包圍的圈子。

  樊家領頭那人臉色一變,低聲道,「糟,中計了!」他將手中的半封信塞給身旁屬下,「帶著信走!」

  那人應了聲,迅速帶著信,輕如無物地攀上身旁一棵樹頂,像是猿猴般靈巧地遠遁而去。

  可剩下的人還來不及離開,就已經被嚴密地包圍在了中央。

  「什麼人!」六皇子那隊的領頭人氣勢十足,「敢攔我們的路?」

  包圍著他們的這一圈人卻無一人應聲,只沉默著將包圍圈封鎖起來,令他們一個人也逃不出去。

  樊家的領頭人卻默不作聲地打量著眼前顯然訓練有素的不速之客,沒有說話,和身旁屬下交換了個眼神。

  「都察院辦事,閒雜人等不得打擾滋事!」一名穿著盔甲的壯漢騎馬從後頭上來,揚聲喝道,「楊霖何在!」

  「小人楊霖!」被圍在最中間、手臂中了一箭的送信之人忍痛站起身來,錚錚應聲,「事關緊要,請大人出示都察院的令牌一觀。」

  「你是楊霖?」另一人的聲音道,「王長期的信件呢?」

  樊家領頭人抬眼望去,卻見後頭又來了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頭騎著一名身穿紅色曳撒的俊美男人,頓時臉色一沉:寧端都親自來了,眼前這群人果然是都察院的!

  沒想到,居然皇帝老兒這麼重視這封信,竟提前派人來接了……

  好在還是搶走了半封,只要送到汴京城大公子手中,再想辦法將另外半封也給毀了,王家沒了脫罪的證據,自然還是砍頭的命!

  「寧大人。」楊霖見到寧端的面容,終於鬆了一口氣,「小人奉王參將之命,將密函一路送往汴京城,途中一路有人圍追堵截,方才這兩方人馬出來奪信,信已在爭奪中被撕成兩半,他們雙方各執一半!」

  寧端的目光落在了六皇子那隊的領頭人身上,那人在寧端出現後已經沒了剛才的囂張,但仍梗著脖子隨意地行了個禮,「副都御使,我乃是……」

  「信,」寧端冷聲打斷他,「交出來。」

  那人咬咬牙,「信在我身上,我可陪同副都御使一道護送此信回汴京城,人手越多,信就越是安全。我乃是五城兵馬……」

  寧端卻沒給他自報家門的機會,「拿下。」

  那人根本沒反抗的機會就連著手下一道被都察院的人摁在地上繳了武器,又驚又怒,「我可是六皇子派來護送信件的!寧端你好大的膽子!」

  壯漢反手就把那人嘴給堵上了,三兩下將半封密函搜了出來,呈到寧端面前。

  寧端看也不看地結接過,而後將淡漠的視線轉向了一直安安靜靜的樊家人。

  「寧大人。」樊家領頭人不得不從馬上下來,恭恭敬敬地對寧端行了一禮,「我等是嶺南樊家的商隊下屬,原要去前頭辦些族中私事,見到這群人圍攻一位小哥,才出手相助,一切皆是誤會。」

  「誤會?你們明明就是沖著信來的!」楊霖立刻大聲反駁道,「就是你在我想毀信的時候射了我一箭,還搶走了半封密函,讓人帶著逃走了!」

  「逃走了?」壯漢轉頭朝寧端請命,「大人,屬下這就去追!」

  「不必。」寧端調轉馬頭,問楊霖道,「信,你看過麼?」

  「密函是參將火漆密封,小人不曾看過。」

  寧端點了點頭,面上仍無動容,只下令道,「這些自稱是樊家商會的人,一併拿下,待回到汴京城審過之後,通知樊家來贖人。」

  樊家其餘人原想反抗,可在領頭人的搖頭示意下,還是一個個低頭當了俘虜。

  寧端帶的人夠多,就算押著這兩方也不難,只是一路上行進慢了些,人還沒回汴京,消息已經早就傳了回去。

  樊子期那半封信倒是也順順利利送了回來,可在看過這半封信的內容,又聽送信之人說了那天發生的事情之後,沉吟半晌,也微微冷笑,「中計了。看來皇帝身體是每況愈下,腦子卻還好使得很。」

  「這……小人送信回來的途中,小心避開了官兵,並未被人察覺。」

  「不過是你以為自己沒被察覺罷了。」樊子期正打算將信燒掉,卻又一轉念將信重新打開看了一眼,轉而溫和地笑了笑,「正好,來而不往非禮也,總要讓算計我的人也吃些苦頭才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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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56: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因都察院這一趟離開取信是秘密出行,寧端只向皇帝稟告了一聲便輕裝離開汴京城,他又不需要每日上朝,城裡的大小官員都不知道寧端已不在城中,更不可能知道密函的存在。

  各路的證據都確鑿得如同板上釘釘,王家看起來已經是鐵定翻不了身,皇帝為此震怒,自然有的是人在這關頭落井下石,一時之間,和王家以及牢中其餘人有關的彈劾簡直是如同雪片一樣地飛向了皇帝的案台。

  這幾日朝堂的風向席明德看得清清楚楚,也讓他對自己的決斷更加有了把握。

  這日上朝之前,他特地又詢問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熟人,得知此案下判決就在未來三四日之間,頓時覺得時間到了,當日下朝就把請罪的奏本送去了通政使司,只等批閱過後呈到皇帝面前過了名錄,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將大兒子逐出家門,自族譜上除名。

  做完這事之後,席明德神清氣爽一身輕,回了席府之後和唐新月說了此事,自是得了她一番欣喜的嬌嗔。

  第二日是席明德的休沐,他自不用去上朝,宿在唐新月的院子裡荒唐了半宿,第二日沒能早早地爬起來,便錯過了許多事情。

  比如這一日天濛濛亮時,寧端已經秘密帶著人回到了汴京面聖;又比如這日早朝時,六皇子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聲淚俱下地為王家兩位求情;再比如,樊子期在背後的一點點小動作。

  寧端為了避人耳目,天不亮就回了汴京城,城門自然無人敢攔身懷聖命的都察院眾人,悄悄放行。

  寧端令都察院眾人將樊家和六皇子的雙方人馬都暫時收監,自己卻風塵僕僕地去了朱雀步道,敲開了李掌櫃的鋪子。

  天色實在是太早了些,李穎壓根沒有開門,聽見有人敲門才去應了,見到寧端便笑道,「副都御使,今日還來買簪子?」

  她嘴上這麼問,心裡卻嘟囔起來:也沒聽說寧端有什麼相好的姑娘,怎麼三番兩次來買姑娘家用的簪子,難道是暗中和誰家姑娘有書信往來?

  寧端點點頭,「兩支。」

  生意還是要做的,李穎乾脆就撐開了門,引著寧端往裡走,邊走邊道,「我記得大人買了一支桃花的,一支梅花的,這次可要挑些不一樣的?」她邊說邊盤算著店裡還剩餘的首飾頭面,「正好,工匠趕製了一批絨花工藝的髮簪,也好看得緊,汴京城裡的貴女們都喜歡著呢,我拿給大人看看?」

  寧端只掏了銀子,「一支桃花木簪。另一支……選你這兒最好的,送給你家姑娘。」

  李穎權當自己耳朵不好使聽錯了,賠著笑臉道,「寧大人,你方才說送到哪兒?」

  「送給你家姑娘席向晚。」寧端將只多不少的銀子放在李穎面前,臉上沒有表情,「儘快送到,別讓她等太久。」

  李穎原先一直下意識地躲避著寧端的眼睛,這會兒看了他一眼頓時又嚇得有些哆嗦起來,強撐著笑道,「明白了,寧大人放心,我這就親自去送。兩支……都送給大姑娘?」

  寧端沒說話,他用手指碰了碰被裝在紙盒裡的桃花簪,想了想,還是將其拿了起來,「只送那一支。」

  他吩咐完這些,就轉身離去,一身紅衣好似是血裡染過那般令人膽戰心驚。

  李穎擦了把額頭滲出的冷汗,按照寧端留下的錢一估算,便挑了支獨一無二的簪子,將店鋪交給夥計照看,馬不停蹄地親自去了席府。

  正當她走到半路上的時候,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路上也不知為何比往日裡喧囂不少,人人交頭接耳也不知是在交流些什麼,個個臉色看起來都驚疑不定。

  李穎雖然急著去席府送東西,可突然聽見了「王家」二字,才稍稍放慢腳步注意了一耳朵,聽仔細後嚇了一大跳,立刻上前將人拽住,「你們剛才說什麼?!」

  等李穎進了席府時,她險些都忘了手裡的紙盒,進了席向晚的院子便四下一看,壓低聲音對席向晚道,「大姑娘,好事啊!」

  可謂人算不如天算,席明德奏本才遞交出去後的第二日,汴京城裡頭就出了大事。

  只在某一夜之間,城中大街小巷突然都被貼滿了手抄的半封信函內容,上書的都是王長期和王長鳴收人栽贓陷害的證據,物證人證一二三例舉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王家無罪的輿論又在城中響亮了起來。

  對平民來說,保衛了大慶幾十年的王家怎麼可能會是通敵賣國之輩呢?

  再加上原先從邊關獲得的各種和敵國往來信件、奸細的證詞等等都是官府的一面之詞,這封看起來出自王長期之手的信卻看起來條理清晰,難以駁倒,眾人當然是更願意相信被貼出來的信件。

  大街上貼滿的手抄信幾乎一上午就被汴京城中百姓揭了個一乾二淨回家仔細看字去了,但緊接著就有許多乞丐出來,見了人不討錢,反而是塞和牆上一模一樣的手抄信,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汴京城裡幾乎是人人都知道王家是被冤枉的了。

  李穎在路上就找了封白紙黑字的抄寫,遞給了席向晚道,「我來時特意去找了張,還真不好搶,都快被人拿乾淨了!」

  席向晚掃過信件內容,便知道這十有八九就是寧端前去截獲的信,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哦對了!」李穎說到這,才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姑娘認識都察院的那位寧副都御使?」

  席向晚抬眼,「他怎麼了?」

  李穎納悶地將用紙盒裝好的簪子送到席向晚手裡,「天還沒亮呢,寧大人就敲開了鋪子的門,讓我將這根簪子送給您,還囑咐要緊著,別讓您等久了。」

  席向晚接過紙盒,思忖半晌便明白了寧端的意思。

  左右寧端回城自然是第一時間要入宮去面聖,沒有時間來見她,而用簪傳信已是他們二人三番兩次的默契,一聽說是寧端買了送來的,席向晚心中便安定了三分。

  這大致是讓她安心,事情一切順遂的意思。

  想了這些,席向晚才打開盒子看了看那巧奪天工的髮簪,一笑,「這樣式,也是他挑的?」

  「我看寧大人急得很,只來得及留了銀子。」李穎誠實道,「是我自作主張挑了覺得適合姑娘的,姑娘若不喜歡,我再換別的給您?」

  「不必,禮輕情意重。」席向晚含笑把玩了會兒簪子便將其交給了碧蘭收起,「勞煩李掌櫃跑一趟了,我得將這信拿去給母親看看。」

  城中事情鬧得這麼大,也不知道休沐的席明德聽說了沒有?

  王氏看過席向晚送來信件裡的半截內容,又聽說許多百姓和書生已自發去為王長期和王長鳴求情,喜極而泣,反復將信看了兩三遍,才握著席向晚的手連聲道,「總算是有轉機了啊……」

  席向晚笑著頷首,陪王氏說話用過早飯後,將那顯然是前半截的信副本又看了一遍,有些疑惑:這雖然是幫了她,卻並不是她原先設計好的一環,況且,這也有些太直接地將巴掌打在皇帝臉上了,四皇子和寧端為什麼要這麼做?

  或者說,這是四皇子和寧端做的麼?

  她用指尖摩挲著廉價的紙張,正思索此事個中彎彎道道時,席遠突然來通知了聲說席明德又將所有府中的人都召集起來了,似乎想要宣佈什麼大事。

  這日是席明德十中之一的休沐,他難得不用早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洗漱後便直接宣了府中眾人,攜著唐新月一道躊躇滿志地去了廳堂。

  席向晚和王氏一道跨入廳堂的時候,還沒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一看席明德滿面春風的模樣,便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只捏了捏王氏的手,便扶她坐下了。

  席元坤和席元衡都不在,大房只剩下席向晚和王氏母女二人,顯得有些勢力單薄。

  席向晚往席老夫人那頭望了一眼,只見她神情平靜地回望過來,幅度極小地搖了搖下巴,便知道祖母也沒先得知席明德弄這一齣是為了什麼。

  席遠見人都到齊了,低頭對席明德提了一聲,後者才緩緩睜開眼睛,清了清嗓子,故作威嚴道,「今日,我有一事要宣佈。所有人都在場了,聽個清楚明白,引以為戒,以後不該犯的錯,就不要再犯。」

  席向晚聽了個開頭,心中已然亮堂起來,無聲冷笑。席明德這蠢貨,還是被唐新月攛掇著對大房下手了。

  好在今日正好有早上城中這一齣,否則豈不是在大房最風雨飄搖的時候,被三房撿了便宜?

  也真是天公不作美,席明德不論是早一日還是晚一日下這個決定,都有轉圜的餘地,偏偏他選擇了今日,還偏偏又是休沐遲起,天註定他要做的事情做不成。

  不過……也許她反倒能借助席明德這頭腦一熱來做些文章。

  席明德說完,將目光轉向了王氏和席向晚,他捋了捋鬍子,才慢慢道,「席家不孝子席存林,身為朝廷之臣卻與敵國奸細通信,干犯法紀,使家族蒙羞,今日便上告祖宗,不日待族老前來,便在祖宗面前削其族譜除名,不得再以席家子孫自稱!」

  除名!

  廳中各人面上都無法控制地露出了各異的神情,王氏第一個站了起來,「父親,夫君他——」

  她才說了沒幾個字,席明德就揮手將一封信扔到了王氏面前,上頭寫著「休書」二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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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甩出代寫的休書之後,席明德嫌惡道,「若不是我兒當日娶了你,如今他也不會陷入這般田地,便是隨便娶隻不識大字的貓貓狗狗也比你來得好,如今他已被家族除名,你也不再是席家的兒媳婦,速速尋了日子搬出席府!」

  「好啊。」席老夫人在旁冷笑起來,「嫡子是你武晉侯想逐就能逐的?問過我了沒有?」她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一錘,「想要將我的兒子從族譜上削名,先過了我這關!」

  席明德氣得吹鬍子瞪眼,「我是一家之主,做個決定還需要你同意?」

  「趙嬤嬤,將那休書撿來給我。」席老夫人並不理會席明德,對身旁嬤嬤吩咐道。

  趙嬤嬤應了聲,目不斜視地將被扔在王氏腳下的休書拾起,回頭送到了席老夫人手中。

  趁這間隙,席向晚也將王氏扶著重新坐了下來,她輕聲對母親道,「他有信,咱們也有封信呢,母親別急,坐著便好。」

  王氏想到方才鄒家夫人派人送來的那半截信,點點頭,顫抖著出了口氣,撫著自己的心口順氣兒。

  另一頭席老夫人拿到了休書,往桌上一拍,直接道,「這休書,你也不必給別人,若有本事,現在就寫一封給我,再想著去削我兒子的族譜!」

  席明德氣得肝疼,他張口就想應了席老夫人的話,可又知道他是絕對不能直接遞休書給這位髮妻的。

  光和犯了錯的嫡子劃清界限就已經是必須天時人和地利的了,更何況是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寵妾滅妻」這條底線?

  席明德前腳給席老夫人扔了休書,後腳自己八成也得進大牢裡去。

  「我意已決,婦道人家不必多說!」席明德恨恨將目光從那休書上移開,「我已向聖上遞了奏本,不日便能從通政使司遞到聖上面前,那時候便是將孽子除名之日!」

  席老夫人也氣得雙手打顫,「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況那是你的嫡長子,你居然如此無情!」

  覺得被女人打了面子的席明德重重地哼了一聲,不再看她,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出口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祖父是擔心父親的冤屈洗不乾淨吧。」席向晚是在這時候輕聲漫語開口的。她抽出今早剛收到的信展開,不緊不慢道,「祖父大約是今個休沐起得太晚,連事情有了轉機也沒看見,只忙著救咱們席府這個大家,忘了父親也是席府的一員了呢。席遠管家,勞駕?」

  席遠低著頭上前,接過席向晚手中的信,沒敢多瞥一眼,便送去了席明德面前。

  「這是大舅舅令人送給聖上的陳情密函,等送到聖上手中,調查一番自然水落石出,若在座哪位不信,隨便去城裡問問,不會有不知道這事的人。」席向晚像是擔心大房以外其他人不知道似的,仔仔細細地給他們解釋道。

  席明德快速掃了兩眼,便心驚肉跳,怒斥,「你這是從何得來?胡言亂語,顛三倒四,胡說八道!」

  「滿大街都是,祖父便是多操心父親哪怕那麼一點,也早就該知道了。」席向晚不軟不硬地說道,「如今大半個汴京城都知道二位舅舅是無辜的,父親重獲清白的那一日還會遠嗎?」

  席明德低頭又看了眼那顯然是粗製濫造臨時趕製出來的信,想著自己已經遞去通政使司的奏本,又想想自己從幾名高官要員口中得到的證實,最後再回憶起自己方才信誓旦旦說出的狠話,還是忍不了自己打自己的臉,手上用勁三兩下就將信給撕了,「這等空口無憑的證據也敢滿大街亂放,不知道是誰膽子這麼大,就不怕殺頭嗎!」

  「祖父方才說的話,還算數嗎?」席向晚輕飄飄地問。

  她最知道席明德的性格,大約是人老力衰,他比年輕時更容不得別人忤逆自己,方才在兒孫面前說出口的話,讓他再這麼當場吞進去,會讓席明德比死還難受。

  他是決計不可能服軟的。

  而席向晚……正等著席明德的死鴨子嘴硬呢。

  「算數!」果然,席明德被席向晚那和席老夫人幾乎同出一轍的冷淡眼神激怒,重重拍著桌子怒吼道,「你們今日就收拾東西給我滾出去,不用等族老來、正式削名的那一天了,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謝祖父仁慈。」席向晚彎腰恭恭敬敬道謝,嘴角笑意卻帶著譏誚,「母親,咱們這便回去吧。」

  王氏原氣得想要再爭辯兩句,可見到席向晚的眼神,又將話咽了回去,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少見沒有禮數地連禮都沒向席明德行。

  「拜謝祖母,祖母一切都不必擔心。」席向晚最後盈盈朝席老夫人一禮,也跟在王氏身後走了。

  等席向晚和大房的下人們也都跟著離開後,唐新月才上前輕撫著席明德的背安撫起他來。

  其餘三房的人也在沉默中起身紛紛離開,大起大落一場空歡喜自是令人不悅,不過緊跟著,大夥的心思就都活躍了起來,席府各房的下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悄悄離開了席府往外去辦事打探消息了。

  王氏雖然離開廳堂時極有氣勢,出了門過了拐角卻氣得直抹眼淚,「這都是什麼人!」

  「母親別氣。」席向晚心平氣和勸道,「今日女兒也是順勢而為,祖父下了個再荒謬也沒有的決定,等過幾日,有的是他追悔莫及的時候。」

  「分家歸分家,可這被逐出家門的事情——」王氏低聲道,「我也就罷了,你們兄妹四個以後出了門可怎麼見人,可不得被人背後戳脊樑骨嗎?」

  「不會的。」席向晚笑道,「母親回院子裡只管收拾細軟,咱們出去住幾天,也許用不著跨出這個門,事情就有能轉機了呢?」

  寧端的動作,想來不會那麼慢。

  將王氏勸回青瀾院之後,席向晚一邊派了幾個下人分別去通知兩位哥哥,自己則是去了席老夫人的院子裡,將信的事情給老人家詳細說了一遍,最後只模棱兩可道,「信如今傳得到處都是,自然也能傳到聖上耳中,想來不久便會有消息。」

  「也不知是什麼人做的。」席老夫人若有所思地轉著手中佛珠,「倒是真的膽子大。」

  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動,終於由席老夫人這話想到了可能的一個人選,那人還真不怎麼在意得罪皇帝,畢竟嶺南……天高皇帝遠,朝廷的手伸不了那麼遠。

  席老夫人聽完前因後果,終於放下心頭大石,輕斥道,「看你那麼硬氣,我就知道你這鬼丫頭心裡又主意,可還是將祖母我嚇得不輕!」

  「所以,孫女這不是急忙趕來和您解釋了嗎?」席向晚甜甜笑道,「今日不管是誰攔著,我都是一定會激祖父說出那些絕情之話來的。等父親安全回來,祖父還得捏著鼻子親自來請我們回席府,豈不是更解氣?」

  「你怎的知道這麼清楚?」席老夫人放心後,喝了口茶便想到了更多細節,她打量一眼席向晚,眼裡帶笑,「只因為那封信,你就急吼吼相信事情有轉機?不那麼容易吧?」

  席向晚失笑,「自然……還有別人給我通風報信了。」

  寧端平日並不上早朝,自有陳都御史代勞,可今日情況特殊,他前腳剛和皇帝說完尋那信發生的事情,後腳幾乎就是早朝開始的時間了。

  皇帝卻並不急於起身,而是思索了片刻,道,「信的後一半在此,前一半被樊家的人奪走後,便不見蹤影?」

  「是。」寧端低頭道,「臣派人一路循著痕跡過去,那信在路上幾度被不同人接手,最終確實是進了汴京城,這般隱藏蹤跡的手段,只有樊家的死士才有。」

  「你可知道……」皇帝看著指間皺巴巴的信紙,緩聲道,「昨日半夜裡,那前半封信已經被人貼得滿城都是了?」

  「臣知道,已派人清理收繳大部分,只是……恐怕消息已經封鎖不住了。」

  「送信的人沒看過信的內容,你趕到的時候樊家已帶著信遠遁。」皇帝輕輕地笑了一聲,「除了親自執筆的王長期和樊家之人,沒人見過信的前半截?」

  「絕無。」寧端斬釘截鐵。

  皇帝若有所思道,「樊家的膽子,這般大麼?明知道朕第一個便會懷疑他們,卻這樣大大方方地任朕懷疑?」

  皇帝的自問自答,寧端自然不需要回復。他耐心極好地站著,等待皇帝的思考完成,而他,只需要一個命令。

  一個……他早就知道會是什麼的命令。

  「但你捉住的那半人在路上就全部服毒自殺,死無對證,朕也不能直接拿嶺南開刀。」皇帝又笑了笑,好似沒有動怒似的,「寧端,你說,王家還該不該辦?」

  寧端心裡想的,嘴上是絕不能說出來的。

  他敢在這時候替王家說一句話,就等於是在已經落進水中的王家頭上扔石頭。

  「聖上想辦,自然能辦。」於是寧端毫不猶豫道,「君要臣死,再開國重臣,王家也得謝恩領死。」

  皇帝抬眼看著他,「可百官百姓心中,自然會覺得這是場冤案,覺得朕不是位明君。」

  「先放再殺便是。」寧端說著血腥氣極重的話,臉上卻沒有表情,「在外行軍打仗的將領本就日日活在危險之中,戰死沙場、重傷不治,也都是會有的事。」

  皇帝又沉吟了半晌,才擺擺手失笑道,「你又這麼想了。老這麼打打殺殺的,皇姐又要擔心你能不能找到姑娘家成親了。先前要朕賜婚的那個姑娘,是不是正好和王家有些關係的?」

  「汴京城中第一美人,臣略有耳聞。」寧端無動於衷。

  「王家既是被冤枉的,她想必也提心吊膽了不少日子。」皇帝幽幽一歎後,也沒說究竟怎麼辦,只是將信紙交給身旁大太監後站了起來,道,「隨朕去早朝吧。」

  寧端沉聲應了是,便讓到了一邊。

  皇帝早年勵精圖治,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年輕時不覺得,年紀大了到底是落下了病根,日日地用藥湯養著也不見好轉,看起來反倒比早些年溫和得多。

  但寧端知道那只是錯覺。

  如果不是那封信的突然出現,王家和席存林,乃至於其他許許多多或許是無辜、或許並不無辜的腦袋就都要哢嚓一聲落地了。

  而這一切,不過是為了鞏固皇室的權力、給下一任皇帝鋪平道路罷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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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皇帝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他早朝遲來一兩刻鐘,等在大殿裡的文武百官也不敢有什麼抱怨,只是精明的就一個個知道:今日又要出事兒了。

  四皇子站在百官前頭,嘴裡還咬著根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到的草莖一晃一晃的,身旁有人和他搭話想問些什麼,也都被他斜睨著滑不溜秋地給含糊過去了。

  說實在的,四皇子有點開始佩服席向晚的能耐了。

  計劃的每一步都按照這個幾乎足不出戶的女人的預料進行著,如果不是她是個姑娘,四皇子都想將她籠絡到手下當幕僚。

  不過當不了幕僚,當幕僚之妻也是一樣的。

  就在四皇子琢磨怎麼讓寧端娶了席向晚時,皇帝終於姍姍來遲,他身旁跟的最近的卻不是往日裡的大太監,而是多了張雖然不上朝、卻無人不認得的面孔。

  ——寧端!

  想到王家的案子正是都察院督辦的,而寧端比陳都御史還能代表都察院這三個字,滿朝文武裡膽子小一點的都開始腿打顫又冒冷汗了——上次都察院搞大事的時候,可是當庭直接拽了十幾名大員去牢裡啊!

  四皇子眼疾手快地將草根從齒間揪出來隨手一丟,和其餘人一道行了禮。

  寧端默不作聲地在皇帝的示意下站到了他的側旁不遠處,並未和眾臣站到一起,這顯然的差別待遇更是令人心驚。

  因此,原本就氣氛沉悶嚴肅的早朝,在今日就更是凝重了幾分,原本打算上奏陳情些什麼的人,也都默默地將話給咽了回去。

  ——但還是有人看不懂眼色,比如知道自己的手下被寧端不問青紅皂白全數投入了牢中、還將那半封重要的密函直接奪走了的六皇子。

  且說那日席澤成從席向晚處得知了王長期寫了一封能讓自己洗脫嫌疑的密函送往汴京之後,立刻覺得這是六皇子在皇帝面前扭轉自己負面形象的好時機,匆匆入宮告訴了六皇子。

  六皇子一想,就心動了:送這密函必然是一件送命的活,如果王長期真是無辜的,那定是有人在暗中要他死,那人必定不會讓信順利進入汴京城。而假使他能成功將那封信護下來,親自送到皇帝手裡,免得忠臣蒙冤,自然是大功一件,一定能使父皇對自己回心轉意!

  於是,六皇子匆匆點了自己手中能用的人,也沒告訴自己的母親皇貴妃,就火急火燎地離開了汴京城。

  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誰知道撞見一隊說自己是樊家的人不說,還被都察院在中間截了胡!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搶功嗎?

  因而,一確定寧端今日就能回到汴京,六皇子早早地就準備好了對策:他當然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彈劾都察院,而是要搶在都察院面前將一切都說出來!

  大太監就一喊「有事起奏」,六皇子變當仁不讓地第一個站了出來,拱手低頭道,「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說。」

  四皇子有些詫異地橫了六皇子一眼,不知道這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競爭對手到底想玩什麼花樣。

  難道是想告他一狀?這可不太容易。都察院去接信,是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路的,可六皇子,卻是不知道怎麼被席向晚騙了,自己偷偷派人去的,這還能倒打一耙?

  他正想到這裡,熟料六皇子直接鏗鏘有力道,「兒臣認為,王家王長期、王長鳴二位參將,對大慶忠心耿耿,保疆衛國十幾年,對朝廷、對父皇絕無可能有異心,請父皇明察!」

  四皇子閉了閉眼,才沒讓眼睛翻到天花板上去。

  他這位蠢得可以的六弟,恐怕到現在也沒看清楚究竟是誰想讓王家死。

  這時候,幫王家說話的人,都是在害王家。

  出生在皇家、本應該能看得懂這些的六皇子,卻連從小養在深閨裡的席向晚也比不上。

  四皇子用眼角餘光瞄了瞄皇帝的臉色,心道恐怕今日一切都要遂了席向晚的願了。

  本來沒有六皇子這突然哭天喊地要為忠臣洗清冤屈這一下,王家也是安全的——至少暫時是安全的,因為那封不能見光的信已經被傳出去了,皇帝無論再怎麼想除去王家給下一任皇帝鋪路,也不能硬是指鹿為馬。

  而六皇子這一齣嘛……就完全撞在了槍口上。

  天下間一切都是瞬息萬變的,席明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只不過是選了這一天休沐,卻是做出了最錯誤的決定。

  席向晚從席老夫人院子裡回來時,碧蘭和李媽媽已經按照她的吩咐將房中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李媽媽道,「大少爺和三少爺處都通知了,大少爺派人回話問姑娘和夫人暫時打算落腳在什麼地方?」

  「自然是先去大哥那裡住了。」席向晚笑道,「正好是現成的。況且……也不必住多久。」

  「我也是這麼想。」李媽媽跟著笑,她手上動作俐落地將東西分門別類排好,「大少爺說了,若是姑娘沒有別的打算,就直接過去,他派人回去通知過了。」

  席向晚的大嫂齊氏就等在王氏的院子裡,見到席向晚帶著人來,略微圓了些的臉上露出怒容,「阿晚莫氣,我和你大哥那院子雖然不大,但住這些人也綽綽有餘了,馬上就走,誰留都不聽!」

  席向晚點頭贊同她的話,「誰留也不聽。」

  一行人帶著細軟行李等往外剛走出青瀾院,就見席遠匆匆忙忙地從外頭跑過來,見著席向晚和王氏,鬆了一大口氣,連連作揖,「大夫人,大姑娘,老爺說了,方才的是氣話,您二位可千萬別當真,這青天大白日的就搬出去,外頭的人可怎麼看啊!」

  「外頭人怎麼看,關我們什麼事?」席向晚不緊不慢道,「席遠管家可擦擦汗吧,席老爺說了,我父親從此以後不是他的兒子,那我們自然不能再接著恬不知恥地住在此處了,還請讓讓。」

  席遠滿頭冷汗,也不敢真上手粗暴地攔人,最後只能看著王氏和席向晚一行人出了席府大門,派了個機靈的跟著她們,自己則是回頭立刻稟報了席明德。

  正在書房裡反復踱步的席明德已經是火燒眉毛了——他怎麼能想得到,自己前腳剛剛說了要將大兒子逐出家門,又當著家中所有人的面代子休妻,剛過沒多久,卻收到了朝中剛來的消息:王家,恐怕是真的要脫罪了!

  想到自己已經遞上去的奏本,席明德嚇出了一身冷汗,不假思索地就讓席遠去攔住王氏和席向晚。

  唐新月在一旁擔憂地給席明德打著扇子,「便是王家真的無事,到底是牽扯這麼多人,案子審起來又要拖多久……」

  席明德眼睛一亮,放心下來,「也是,人都被抓進去了,不怪我跟著誤會。空穴來風,做人若是夠潔身自好,又怎麼會被牽扯進這樣的事情裡!」

  他心想著自己得到消息的速度不慢,王氏和席向晚又是兩個女人家,軟軟弱弱肯定拿不了決定,只要他派人這麼一攔,寬宏大量地說不趕她們走了,她們自然會感恩戴德地留下了!

  席遠就在這時匆忙敲門進來,低著頭道,「老爺,人沒留住,大夫人和大姑娘往城東去了,看著像是往王家那邊走。」

  席明德火冒三丈,站起來就將桌上硯臺給摔了,「誰給她們的膽子不聽我的命令!」

  席遠垂著腦袋沒說話。

  席明德也知道自己是遷怒,恨恨在原地走了幾步,才一擺手,「隨她們去!兩個婦道人家,還能頂了天不成!」

  再說席向晚和王氏原本打算是去席元衡在外頭購置的府邸,走到路上正好經過王家,在王家的正門口就給人攔下了,攔人的還是個兩鬢都白了的老人家。

  老人家哎呦一聲就毫不猶豫地摔倒了在了馬車前頭,將車夫嚇得不輕連忙喝住了馬兒。

  王氏也驚了一跳,掀開簾子道,「怎麼了?」

  「哎呦我的腿,好像被馬踩斷了!」老者哀呼個不停。

  席向晚聽著熟悉,從王氏身後探首一看就笑了,「外公,大街上眾目睽睽的,您這是做什麼呢?」

  老者看她一眼,乾脆俐落地起身盤坐在了馬車前頭,「我的女兒嫁出去這麼些年,回家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我的外孫女好上些,前幾天剛來看望了我這老頭子一回;可你們倆今天打從我這門前過,竟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我這身子骨,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哎呦,胸口痛,心痛……」

  王氏扶著李媽媽的手下了馬車,又哭又笑地將精神矍鑠的老者從地上扶起,「爹,我哪裡是不想來看您,我是怕您擔心,又覺得自己不爭氣……」

  席向晚沒急著下去,而是轉頭對齊氏道,「大嫂,我和母親就住這兒吧,我看母親甚是思念外祖父,也正好讓她借這個機會回來住住。大哥那頭,麻煩你替我知會一聲了。」

  「真要這樣?」齊氏有些擔憂,「你母親也就罷了,你……」

  出嫁的女兒偶爾回趟娘家住不算什麼,可如果帶著子女一道,那就是夫家落魄、被趕出家門的意思了。

  「事出有因,算不得什麼。」席向晚並不在意,她下了馬車,讓李媽媽著人去搬東西,又對齊氏道,「大嫂也不必擔心,事情很快就能結束了。」

  如果說席向晚一開始還不太確定,等出門前席遠親自來追,她就能篤定,席明德已經得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因為自私自利過早地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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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王老爺子一揮手,家中的家丁下人早就準備好了似的,一個個上前俐落地將王氏和席向晚的家當一箱箱搬進了門裡。

  「晚丫頭將你照顧得不錯。」他端詳著看起來仍然十分健康、也沒怎麼消瘦的女兒,笑道,「你啊,還不如你的女兒。」

  王氏羞得捂臉,「爹,你別說了,阿晚聽著呢!」

  確實是自從那場大哭開始,王氏就察覺到自己的女兒隱隱約約有了不少的變化,但她並未放在心上,只道是席向晚長大懂事了。

  因為女兒對一家人的關心,她仍然看在眼中,這做不了假。

  席向晚體貼地權當做沒聽見,隔了些距離看下人們從馬車上往王家裡面搬東西,突地見到門裡走出個俊俏少年,笑了,「三表哥。」

  少年眼光四下一掃,見了席向晚便面露喜色,直接向她跑去,「阿晚,你要搬來住了?」

  「被掃地出門,可不是正沒有別的去處麼。」席向晚和少年熟得很,笑盈盈跟他開玩笑,「可別嫌我煩人。」

  「這有什麼!」少年不以為然,「阿晚要住過來,住一輩子都行。」

  少年是席向晚大舅舅王長期的第二個兒子,名叫王騫,小時候和席向晚很是一道玩過一陣,算是兩小無猜,可惜上輩子王家沒落,席向晚遠嫁,後來……只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再見過他一次。

  那時樊子期已死,席向晚是樊家當家夫人,而王騫改了名,成了戰功赫赫的鎮國將軍,僅憑一人之力為王家平了反,而後才恢復了原來的姓名。

  一身血腥硝煙氣息的男人從河西不遠萬里趕到嶺南見了她一面,只像小時候一樣說說笑笑了些物是人非的回憶,便離開了嶺南。

  席向晚記得直到樊承洲的孫子滿月,王騫也仍然孤身一人沒有娶妻。

  倒是和寧端有些相似,不過活得更久一些。

  但要說性格的話,王騫和寧端可就真一點相似也沒有了。

  王騫愛說愛笑,在汴京城裡招惹過的姑娘都是有名多的,也虧得他沒心懷惡意,又身手不錯,才沒被人麻袋套起來打。

  「去去去,」王氏聞言沒好氣道,「你少詛咒我家阿晚,她一輩子住在這,我得頭疼死了。」

  王騫笑嘻嘻地給王氏行禮,「姑媽,你看,姑表不同姓,咱們要是成了一家人,那阿晚不是自然能在王家住一輩子了?」

  他的話一說完,席向晚倒是沒什麼反應,王氏抬手剛剛作勢要打他,王老爺子怒氣衝衝的拐杖就先一步抽過來了,「好你個混小子,已經覬覦起我外孫女兒來了?」

  王騫哎呦一聲,連忙閃躲,邊躲邊道,「爺爺,難道我就不是你親孫子了嗎!」他叫著叫著,一下子瞅了個空直接躲到席向晚身後,「阿晚救我!」

  「你武功高超得很,要我救?」席向晚好笑。

  「你給我出來!」王老爺子更怒了,「要是傷著晚丫頭,我打得你屁股開花!」

  王騫聲音不小地嘟囔,「在阿晚一個姑娘家面前,說什麼屁股不屁股的,太難聽了。」

  王氏被王騫這一齣弄得破涕為笑,看起來人也放鬆了不少,扶著王老爺子就進了門裡,席向晚看著下人將東西都搬好,和齊氏又道了次別,才看向一直等在旁邊的王騫,「方才多謝你了,母親多愁善感,總要有人逗一逗才能樂起來。」

  「小事情。」王騫連連擺手,落後席向晚幾步,正要往裡走,又突然道,「阿晚,你是不是惹上什麼人了?」

  「嗯?」席向晚轉頭看他,「何出此言?」

  王騫笑嘻嘻,面上表情如常,只用眼珠子示意了一下,「喏,有人藏在那後頭一直偷偷留意著你的行蹤呢。」

  席向晚借著看齊氏馬車的動作往王騫說的方向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確實是什麼也沒看見。

  「在那兒等了一會兒,剛剛才走。」王騫又道,「是不是都察院的人連你和姑母都留意上了?」

  王騫是自小習武的人,極有天姿,席向晚自然不會懷疑他騙自己,想了想便道,「既然走了,這幾日也沒打擾我,應當沒什麼惡意,且先不管它。」

  這會兒跟著她的人總不可能是都察院的,事情都快完結了,追著她有什麼意思?

  除了四皇子和寧端以外,又不會有人知道她才是背後出了主意的那個人。

  若是四皇子覺得她未卜先知太過奇異尋人跟著她倒是有可能。再或者……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樊子期了。

  今日在汴京城裡分發得到處都是的那封信,席向晚想來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樊子期散佈出去的了。她不知道圍繞著那封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在今日之前有機會接觸到密函的人,也不過就是那幾方。

  寧端和四皇子不會選擇這樣直白地讓皇帝難堪,六皇子沒理由這麼做,但樊子期就不好說了。

  況且,席向晚先前耍了樊子期一道,一心想要提親的他遲遲沒有離開汴京城,一來是有事要辦,二來恐怕就是想再找機會投其所好和她拉近關係。

  可惜席向晚不是上輩子那個天真的小姑娘,見樊子期好看又溫柔就直接將他當成是大好人了。

  樊子期想娶她?做夢去吧。

  席向晚正想到這兒,碧蘭湊過來道,「姑娘,這支簪子真好看,我怎麼不記得見過呀?」

  席向晚轉眼一看,笑了,「這是今日李掌櫃剛剛送過來的,你正好不在。」

  「那我替姑娘收起來。」碧蘭道。

  「等等,」席向晚喊住了她,笑著道,「是挺好看的,就替我簪上吧。」

  碧蘭應了聲,將席向晚頭上的一枚簪子摘下換了新的上去,誇道,「姑娘襯得什麼簪子都好看。」

  「誇我也沒糖吃。」席向晚好笑,「要用的東西就都取出來吧,暫時不用的那些便放著不用動。」

  李媽媽在旁道,「姑娘說得是,否則到時候搬出去,又是好一番收拾的功夫。」

  「還要搬出去?」小丫頭吃了一驚,「我還以為咱們姑娘以後就住在這兒了呢。再搬要去哪兒?」

  「那就得看接下來有些人誠不誠心了。」席向晚微微一笑,取過鏡子照著打量寧端出錢新買的簪子,「如果不誠心的話,咱們就買個新院子去住;要是誠心的話……」

  那自然就回到席府去,而且是風風光光被求著回去的。

  說實話,如果不是席向晚對席明德還念那麼兩分恩情,她早就想辦法將席明德在來得及讓庶子上位之前就除去了。

  席明德一死,自然是族譜上的嫡子繼承他的爵位,三房四房再怎麼鬧也翻不出個浪來,只能眼睜睜被趕出席府。

  「我倒是覺得王家挺好的。」碧蘭在旁嘟囔道,「人人都向著姑娘,不像席府,出了大房,所有人說話都帶著刺似的。」

  「不聽話的人,只要吃夠了虧,總是能學乖的。」席向晚意有所指道。

  早幾日,席向晚就聽說她的三叔已經在從金陵趕回來的路上,掐指一算,時間似乎也應該差不多了?

  如今席卿姿嫁了出去,包氏被禁足在祠堂裡,席平勝到底年紀小,席澤成是個不長腦的,三房滿打滿算只剩下唐新月一人,等排行老三的席存學回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席向晚持著鏡子笑了笑。

  即便來得及……她也會硬生生拗成來不及。

  席明德的這一下午光景過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先是派了幾批下人分別往相熟的官員處送信問他們今日早朝情況如何,又想著如何才能將自己的奏本取回來,等來等去,回信沒等到,倒是下人匆匆來報,「三爺回來了!」

  「存學到了?」席明德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讓他直接來找我。」

  「是。」

  席存學剛回到家裡,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探望自己的妻子,而是去了唐新月的院子。

  他的樣貌比起席明德來更肖像唐新月,輪廓帶著些秀氣,整個人的氣勢卻十分沉穩。

  見到唐新月的時候,他的臉上才揚起微笑,「母親。」

  「噓。」唐新月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別讓人聽見了。」

  「您的院子,什麼風聲也傳不出去。」席存學笑著上前道,「見到您,我才覺得是終於到家了——先前信中所說之事,現在已經如何了?」

  唐新月朝兒子招了招手,待他坐到自己身旁,才歎著氣道,「你家那個太衝動了,現在還在祠堂裡關著呢,我求了老爺兩三回,也沒有用,現下你回來了,或許能好上一些。」

  「不用管她,站得太高昏了頭,清醒清醒也好。」席存學的話中帶著兩分涼薄和渾不在意,「您呢?父親這幾日想必心情不好,有沒有為難您?」

  「我沒什麼事。」唐新月笑了笑,她拍拍席存學的手背,「眼下最重要的,卻是你大哥的事情。老爺為了他入獄的事情,頭疼得很,今日剛剛發了大火說要將他從族譜上削了。」

  「這麼快?」席存學面露喜色,又有些疑惑,「這能成嗎?」

  唐新月幽幽歎了口氣,她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能不能成,還得看上面的意思。只怕……這次,我走了步壞棋。」

  她也以為王家是沒救了,才會走了這冒進的一步棋,誰知道冥冥之中有人幫了王家一把,讓他們從這樣的絕境這種也找到了一條生路?

  更重要的是,席向晚那毫不猶豫直接帶人搬出席府的舉動,令煽動了席明德將席存林逐出家門的唐新月感到了兩分不安。

  難道那個小丫頭早就知道王家會沒事?她哪裡來這麼靈通的情報?

  看來,她也是時候去探探這丫頭的底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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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席存學被下人喊到席明德書房中的時候,席明德正好收到兩封同僚的回信,長短不一,語焉不詳,但雙方話中的意思都很明顯了:必死的王家,確確實實是有了轉機。

  「那封信是真的……」席明德喃喃自語,他越想越氣,「這消息怎麼不早傳出來,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是現在!」

  席明德恨不得王家就乾脆這樣定了罪抄斬,這樣他的煩心事就一口氣迎頭而解了。

  可現在,王氏連著她的兒女一起被他趕出了席府,如果大兒子也是無辜的,席明德就得開始頭疼大兒子回來之後,他該怎麼把王氏他們喊回來了。

  眼下,他只能在心中暗暗期盼著大兒子能在這過程中真被查出什麼不軌之處定個罪,那他也不必自打嘴巴。

  左右這個兒子,他從來就沒喜歡過。

  「父親何必急躁。」席存學卻淡定道,「父親是一家之主,您的兒媳婦自然聽從您的命令,屆時就算大哥回來了,派個人去通知她們搬回來,大嫂必然是感恩戴德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如今拖兒帶女地回娘家住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戳脊樑骨,心中必定焦急得很。」

  席明德想了想,深以為然,「你說得有理,若是老大真能回來,光憑他險些讓席府蒙羞,就足夠罰他一頓。」

  席明德想得很理所當然:他誤會了兒子,那大兒子在知道自己原本要被逐出家門、現在又不必了的時候,自然應該感激涕零、叩首跪謝,絕不可心生怨懟,這才是做兒子的本分。

  而王氏一個女人家,到時候不過是派下人傳句話讓她回來的事,她還敢說不?住在娘家不覺得丟人?

  於是,席明德思來想去,最麻煩的不過是已經遞上去的奏本。

  「至於奏本,父親也不必擔心。」席存林胸有成竹,「父親不過是嚴於律己,聖上見到您願意大義滅親,賞賜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怪罪您?」

  席明德拈了拈鬍子,他和自己的三兒子思路如出一轍,竟然覺得他說的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放心下來,笑道,「我的兒子裡,果然還是你最有出息,最像我!我的爵位,只有你有資格承過去!」

  席存學也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是以父親不必驚惶失措,無論王家是死是活,您做的都沒有錯,自然不會有外人指摘什麼。」

  「好好好!」席明德大悅,「你回來得正好,多留一段日子,看看接下來事情走得順不順!」

  順的話……大兒子回不來,他就終於能讓三兒子順理成章襲爵,也不必自打臉去喊王氏等人回來,更不用再看席老夫人的臉色,更能給心愛的女人一個交代。

  可惜,該發生的事情還是會發生。

  沒過幾日,席向晚就從王老爺子那兒得知了河西那頭已經抓了一批人起來秘密審訊的消息。

  儘管她已經提前收到過寧端派人悄悄送來的小紙條兒,但見到家人們一個個鬆了口氣的模樣,也跟著笑了,「兩位舅舅應當都會沒事,父親應當也不會再被牽扯進去。」

  席存林純屬無妄之災,上輩子他可沒被牽連進這場叛國冤案裡去。

  事實上,對王長期和王長鳴的調查仍在進行之中時,席存林就已經早一步被釋放了出來,同他一道離開大牢的,還有另外三名一同在那日早朝被摘了烏紗帽的官員。

  王氏親自帶著兒女去接的人,見到一身布衣從大牢裡慢慢走出來的席存林,頓時淚眼滂沱,上前替他披上了大氅,「夫君……」

  席存林看著妻子泣不成聲的模樣,長長地出了口氣,「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他雖然在牢裡被被王長鳴王長期一道關著,可待遇比其他人隱秘地要好上不少,這個中緣由雖然不足為外人道,可至少讓他比別人多了一條獲取外界信息的通道。

  知道自己一家人被席明德趕出家門之後,席存林氣得一整晚都沒睡著。

  他曉得自己不討父親喜歡,可也沒想到在這樣重要的關頭,父親居然為了自己的私心和利益就毫不猶豫地割捨了他,竟真的是一分父子親情都不念。

  他又不是真罪大惡極的叛國賊,什麼樣的父親才會在這種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切斷和兒子之間的聯繫?

  哪怕只是做做樣子,也該為嫡子求一份情吧?

  席存林先是憤怒,而後漸漸冷靜下來,如今終於重見天日,他最想做的,就是回到席府和自己的父親當面對質,問清楚他究竟為什麼要那麼做。

  三十幾年父子親情,難道在席明德眼裡就真的什麼也不是?

  「我帶你們回席府。」席存林和王氏互相攙扶著,對子女們道,「如今我回來了,誰也不敢攔著你們回家!」

  聽席存林這麼說,王氏面上的表情卻不是很情願。

  她一想到那日席明德絕情的嘴臉和那封被扔到她面前的休書,就覺得偌大的席府裡就連空氣都惹她厭惡幹嘔。

  「父親。」席向晚上前笑盈盈道,「您才剛出來,不如先到大哥府中休憩一晚,咱們一家人替您接風洗塵了,明日換了衣裳再去席府,您看如何?」

  席存林聽著有理,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這段時間長出的落魄鬍渣,歎了口氣,「還是阿晚說得對,明日再去吧。」

  其實他又何嘗不知道,如果席明德想讓他回去,他一出來,就應該見到席府的馬車在外頭候著,而不是只見到掛著王家牌子的馬車了。

  席明德他根本沒打算向兒子兒媳婦低頭。

  王氏住在王家倒還說得過去,席存林這個女婿要跟著住進去就有些微妙了,因此一行人是去了席元衡的府邸裡頭,由齊氏操辦著,熱熱鬧鬧地給席存林洗了塵。

  雖說老子住在兒子的府裡也有些不合規矩,不過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十分和諧,不準備去在意外頭人說什麼。

  齊氏早讓人花一天時間收拾出了讓席存林和王氏暫住的院子,可席元衡當時賭氣離開席府時買的這宅子並不大,分了一個院子給席元坤,再分一個給席存林後,想再留個的地方給席向晚就有些困難了。

  天色暗下來時齊氏還想勸席向晚就暫時和她住在一起,席向晚婉拒了。

  「我先住在王家,代母親多陪陪外祖父。」席向晚立在門口對家人道,「明日父親母親若是要去席府,便大大方方地去,讓所有人都見到,畢竟咱們又不是做錯了事的人。」

  席元衡十分操心⼳妹,「天快黑了,我騎馬送你去王家。」

  席向晚原想拒絕,想了想又轉念點頭同意,「好。」

  馬車出發後沒多久,席向晚就打起了帷裳,對跟在馬車旁的席元衡道,「大哥,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想也是。」席元衡笑,「否則你怎麼就這麼同意讓我送你走了。」

  「有一件事情,想勞煩大哥走一趟。」席向晚笑道,「我記得大哥有個同窗,姓鄭,現在管著勾欄瓦肆那邊的治安?」

  「是有此人,怎麼?」

  「勾欄瓦肆那邊,有一家八仙樓。」席向晚慢慢地說道,「樓裡有個經常賣唱的歌女。我想……大哥能不能想個辦法,斷了她的營生?倒也不是要真對她做什麼,恐嚇一番嚇嚇她便好。」

  「可以倒是可以。」席元衡一口應下,有些奇怪,「你要作弄一個歌女幹什麼?」

  「那歌女是席澤成的相好。」席向晚笑盈盈解釋道,「接下來的日子裡,總得讓三房有些別的事情做。」

  就在席存林要被削去族譜的關頭了,也不知道三房會不會作妖,已經回來了的三叔席存學又有什麼打算,總之席向晚決心先下手為強。

  就從憐香惜玉、在正妻過門前就養了小情兒的席澤成來打這個頭陣吧。

  若是真不行,席卿姿也是能用得上的。

  席向晚這頭想著辦法給三房下絆子,三房的人也並沒有坐以待斃。

  先說包氏,在聽說夫君席存學回來之後便想離開祠堂,可又被席老夫人的人給死死攔住了,只能伸長了脖子等著夫君來接她,卻等到入夜也沒見到席存學。

  第二日,日上三竿,席存學才姍姍來遲,他看著包氏枯瘦了不少的面容,皺了皺眉,「你受苦了。」

  包氏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並不在意地搖搖頭,「我不辛苦,只要咱們能越過越好,我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父親怎麼說?大房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那日家中集會的消息倒是沒傳出去。」席存學思忖著道,「只是她們那日離開席府的時候,多多少少應該被人看見了。父親倒是想著按住消息,等他們自己過不下去,自然一招手就喊回來了。」

  包氏咬牙切齒地冷哼一聲,「在牢裡的出不來才最好,你承了爵,咱們的兒子就能成嫡枝嫡長了。」

  席存學高深莫測地點點頭,「可萬事需做兩手準備,萬一大哥安然無恙從牢裡出來了,咱們還得另外想個法子。」

  這話說完了沒幾天,席存林果然就從牢裡被輕描淡寫地放了出來,包氏氣得直摔東西,「什麼好運氣都給他們碰上了!」

  聽說牢裡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死人,怎麼死的就不是席存林呢?

  包氏惡毒地想。

  上次那個不知好歹指證了她的秦昊天,不是沒過多久就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大理寺裡麼?

  畢竟這世上,只有死人,才永遠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威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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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席存林出獄之後第二日便早起,仔細在下人和王氏的服侍下將自己打理乾淨,又換上了特地新作的衣服才出門。

  上馬之前,他特地安撫王氏道,「我先一人去和父親談談,他是長輩,又是一品大員,面皮薄,有其他人在或許攤不開,我和他好好談談,談好了,再回來接你們一道走。」

  王氏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其實並不覺得席存林這一趟去就能改變席明德的主意,但還是溫柔地點頭,「好,我和孩子們都等著你。」

  席存林低低歎了口氣,「是我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王氏紅了眼圈,低下臉去,「你會入獄,也和王家離不了關係……夫妻之間,說這些做什麼呢?」

  席存林拍拍她的手背,道了聲「放心」便獨自騎馬往席府而去。

  而王家這頭,席向晚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便也低調坐著馬車出了門,同樣去的也是席府,只晚上了半個時辰的光景,在席府附近停了下來,靜靜等候。

  席存林進席府的時候並沒人攔他,他也知道族老還沒從老家趕到汴京,心中雖然對父親極為失望,但也還有兩三分的安定,直接去找了剛剛下朝的席明德。

  而席明德,這時候剛好是一肚子氣——他送了奏本要大義滅親的事情不知道怎麼的就走漏了出去,這幾天同僚和政敵們看他的眼神也都十分詭異,讓敏感易怒的席明德總覺得這些人是在看不起他。

  因著昨日他的大兒子已經從牢裡被放了出來,皇帝今日還特地在早朝上提到要給被冤枉的這些清白官員賞賜安撫,席明德被多年來的宿敵明裡暗裡嘲諷了一頓,回到席府的時候氣得砸了一塊金貴的鎮紙。

  席存林就是在這時候到的,席明德想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屈辱,更是看大兒子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於是他只黑著臉道,「回來就好,等院子重新打掃好,就搬回來住。」

  席存林聽到席明德這話,鬆了一口氣,只道席明德是後悔了,斟酌片刻,正要開口說什麼,席明德卻又視而不見地接了下去。

  他說,「我先前說削你族譜,話已經說出口了,族老們也不日就到汴京,你這次令席府險些遭受大難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但未來的武晉侯,你已經不適合當了。」

  席存林的表情頓時一僵,原先的三兩分輕鬆也消失殆盡。他挺直了脊背注視著理所當然的席明德,「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還能有什麼意思?」席明德不耐煩地敲敲桌子,「你還是我的兒子,能住在席府,可以後,侯爵的位置是你三弟的,這改不了。」

  「這已經是改了的了。」席存林冷聲道,「敢問父親,可是要亂了妻妾之位?」

  這罪名是席明德最怕的,他登時聲厲內荏地瞪起眼睛,「孽子閉嘴!你也不想想,這些日子因為你,席府遭受了多少責難,這都是你平日不檢點才造成的!若不是你娶了那王家的女兒,王家便是被抄斬了滿門也和席府沒關係!」

  席存林卻不理會他的斥責,冷靜道,「只要我一日是您的嫡子,爵位便一日是我的,除非父親鐵了心要將我逐出家門,那也得需要個滿朝文武都看得出去的理由。」

  席明德擺擺手,漫不經心,「所以,你須得寫一封懺悔書,說你是自願放棄承爵的,自然一切迎刃而解。放心,只要我還是武晉侯,就會讓你們一房繼續住在席府,和之前一樣,不必偷偷摸摸地住到外頭去。」

  席存林心灰意冷,他看著席明德那副好像這就是最合理的處理方法的模樣,好像才第一天認識這個老人一般,「看來父親早都想好了。」

  「你有什麼不滿的?」席明德皺眉,自以為自己已經十分大方寬容,「你自小就比不上老三,才華做人都不行,這次又犯了這麼大的錯,我能讓你和你的家室搬回來住,已經是網開一面——等我百年之後,你還能分得家產,以席府之人自居,別人盼都盼不來這麼大的好處!」

  「父親的意思我明白了。」席存林道。

  席明德這才稍稍有些滿意地點頭,「還算扶得上牆……」

  「父親明知道自己錯了,卻不想承認自己過於苛責我這個嫡子,又落不下臉來打自己的嘴巴,所以另外想了個辦法,讓我打斷自己的腿,好成全您自己的顏面。」

  席明德隱秘的心思被兒子當面毫不留情地說破,頓時老臉一紅惱羞成怒,「你是我兒子,我說什麼,你便該做什麼,還敢頂撞反抗?你今日要是不答應,我是絕不會讓你再這麼堂而皇之地回到家裡來的!」

  「那不回便是。」席存學沉聲說道,「我蒙冤入獄,平日裡總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父親不但從未替我求情說話過一次,反倒想著要撇清和我的關係,甚至將我家室都趕出府去,不知旁人此時都在背後如何笑您涼薄無情。」

  「我是你父親!」席明德厲聲喝道。

  他是越老越執拗的性格,根本容不得人忤逆他,原本這次的事情做得不地道,確實想著要先讓大兒子回來度過這陣子風頭再說,可退朝之後政敵的譏誚和大兒子的反抗令他又立刻改變了想法。

  ——我的兒子,我要打死他都是我自己的事,他有什麼資格跟我叫板?

  逐出家門都算是輕的,這個不忠不孝的兒子大不了就此不要了!

  「這也就罷了,如今聖上恩准兒子出獄,說了兒子是清白的,父親居然還要倒打一耙說兒子有錯,是不是要去宮中和聖上爭辯個誰對誰錯?」席存林一口氣說了下去,憤怒像是熊熊燃燒的篝火,「我是不會接受您的條件,自願放棄承爵的,父親若是一意孤行,大可以直接將我的名字從族譜上削了去,這天下總是有公道的!」

  席明德一聽,大兒子這還威脅上他了,氣得手指發抖,「不孝子、不孝子!」

  席存林低頭一禮,竟沒再和席明德糾纏,轉頭就自個兒出門走了,滿心充斥著對父親的失望。

  他原本差點就直接走了,可想起席老夫人,又歎了口氣往另一端走,席明德大約是氣蒙了,竟沒讓人將他趕出去。

  席老夫人在席存林前腳進門的時候就知道了,等了會兒果然見她一臉憤懣低落地過來,便知道席明德那張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笑了笑,道,「不急這一兩日回來。」

  「父親他……」席存林歎息道,「當兒子的本不該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可父親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你且安心在外住著,若是短缺了什麼,儘管派人來告訴我,我從私庫裡替你補貼。」席老夫人的表情卻很平和,「我本想讓你去勸你不要來的,可晚丫頭說得對,你總歸得見見你父親才能死心。」

  席存林訝異地抬起了頭,「阿晚?」

  馬車裡的席向晚在席府門口等了不多久,就聽見車夫的聲音傳了過來,「姑娘,大爺出來了。」

  席向晚立刻道,「將車子趕過去。」

  席存林出了席府大門一張望,果然見到一輛掛著王家牌子的馬車悠悠駛來,他的獨女已經笑盈盈地掀開了車簾一角遙遙看著他,不由得心中一暖。

  就算只是為了四個孩子,他這次也絕不能再退讓了。

  「父親。」席向晚近了後朝他一笑,「咱們回去吧。」

  她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只回去吧這三個字就證明她什麼都猜到了。

  無論是席明德的打算,還是今日會發生的爭吵,乃至於……之後該如何做,他的小女兒都提前想明白了,他這個當爹的卻還雲裡霧裡,想著也許還能跟席明德和解。

  席存林想到這裡,歎了口氣,牽過自己的馬兒,打起精神笑道,「好,咱們回家。」

  馬車走走停停到了王家門口時,席向晚才下車對席存林道,「父親莫急,現在又急又怕的,可不該是咱們一家,而是那頭的人。倒是母親這些日子受驚受累,您多多陪她,外界說什麼,您都無需在意的。」

  席存林想到席老夫人方才對他說的種種,點了點頭,見到小女兒嬌俏的模樣,又忍不住道,「只是這樣一來,你的親事又要耽擱了。」

  再幾個月,席向晚就要及笄。

  大慶律法中,女子及笄便准嫁,及笄時還不嫁人的姑娘雖然有不少,但十之八九也都是已經定了親的,像席向晚這樣連定親的風聲都沒的就幾乎是獨一份了。

  若是過了十五歲的生辰還沒有定下親事,那可是會被人在背地裡說閒話的。

  席向晚卻不甚在意這些。席存林這麼一提反倒讓她不太愉快地想起了還沒離開汴京的樊子期。

  「我的事不急,咱們一家的事更重要。」她淡淡道,「父親快些回去吧,母親一定等急了,您好好安撫她。」

  席存林應了聲,又叮囑了幾句,才策馬朝著席元衡的府邸而去。

  席向晚目送父親離開,卻沒有進入王家,而是回頭望門裡看了看,果然見到王騫在那後頭牽馬藏著,頓時嫣然一笑,招手道,「走,咱們去勾欄瓦肆。」

  王騫樂衝衝地牽著馬一路小跑出來,極為興奮,又有些猶豫,「你去那地方,需不需要喬裝打扮?姑母姑父他們都知道嗎?」

  「不必喬裝打扮,也不必告訴其他人,咱們偷偷地去。」席向晚扶著碧蘭的手上了馬車,笑道,「我大哥在那兒等著我們呢。」

  「那我們去勾欄瓦肆做什麼?」王騫又道。

  席向晚朝他一笑,「喝小酒,聽小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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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勾欄瓦肆是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地方,有做著灰色營生的,也有光明正大做正經生意的,從一擲千金的王公貴爵到一貧如洗的平頭百姓都有,算是汴京城裡最難管的一片地方。

  席向晚其實還是第一次來這兒,她讓車夫將馬車停在外頭,便帶著碧蘭和王騫一道走了進去。

  王騫顯然對這地方比席向晚熟悉得多,「這兒有名的酒樓還是不少的,你和席元衡約在什麼地方?」

  「八仙樓。」席向晚望著眼前車水馬龍的盛景,忍不住輕聲歎道,「真熱鬧。」

  比朱雀步道熱鬧,也比嶺南熱鬧。是她已經久違了的那種熙熙攘攘和人間煙火。

  「你沒來過吧?」王騫哈哈一笑,善解人意道,「跟緊我,可別走丟了,這兒雖然不亂,但也有壞人。你要是掉了一根頭髮絲,我百死也難辭其咎了。」

  席向晚為他誇張的言辭掩嘴一笑,「咱們快去八仙樓吧,這兒人太多了,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王騫四下一掃,有些無語。

  席向晚這般月宮下凡的容貌直接站在人潮裡,男男女女都忍不住駐足回頭看她,可不是將走道越堵越擠了麼!

  他趕忙想辦法把席向晚周圍護出一片空地,道,「咱們先往前走,八仙樓不遠,就在前面,走一炷香的時間差不多就到了!」

  「好。」席向晚對自己造成的騷亂並沒什麼自覺,一笑便順著王騫的指引往前走去,倒是苦了王騫和碧蘭兩個一左一右護駕的。

  短短一截路走得王騫滿頭是汗,一抬眼看見八仙樓的招牌就在面前,他才稍稍放鬆了神經,「就到了,阿晚,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有個渾身綾羅綢緞的公子正迎面走來,一雙不安分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席向晚,裝作不經意似的就想直接往席向晚身上撞去。

  王騫跟著兄弟們寵了席向晚十幾年,這怎麼忍得了,硬是擠上前一步將席向晚擋在身後和那公子面對面、硬碰硬地撞了一下。

  原本想像中的溫香軟玉突然變成硬邦邦的男人胸膛,公子猝不及防地被王騫這一下撞得往後彈了出去,屁股著地摔倒在了地上。

  原本低著頭小心翼翼走路的席向晚聽見想動,這才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的騷亂,盈盈目光從那公子面上一掃而過,輕聲問王騫,「怎麼了?」

  「找事兒的。」王騫輕哼了一聲,開始捋袖子,「走路不長眼是嗎?往我表妹身上撞?」

  公子氣得臉都紅了,被身旁小廝從地上扶起來,「我看起來是那種人嗎?這路上這麼多人,碰碰撞撞不是很正常嗎?」

  「是很正常,你這不就被我撞倒了麼。」王騫輕蔑道,「長得人高馬大的,沒想到是隻弱雞。」

  「你!」公子指著他正要破口大駡時,又見到席向晚在一旁靜默不語地拿那雙剪水秋瞳望著他,頓時又整整衣領端起了貴公子的架勢,「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知道。」席向晚突地笑著插嘴道,「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閣下應當是臨平錢家的公子。」

  錢公子愣了愣,隨即自得道,「沒錯,這位姑娘認識我?」

  「我不認得錢公子,但我認得錢公子的哥哥。」席向晚甜甜一笑,毫無心機,「我記得……他在都察院辦事,我三哥是他的同僚,我和錢大人有過一二面之緣。」

  錢公子咳嗽兩聲,很是滿意,故作風雅地邀請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就不要拘謹了。這位姑娘要去什麼地方?這附近我熟得很,正好給你做個嚮導。」

  「我要去的地方,就是這八仙樓。」席向晚彎起眼睛,「錢公子也很熟嗎?」

  「熟,當然熟!」錢公子拍著胸口大肆保證,「從掌櫃到跑腿的,店裡沒有一個人不認識我!」

  席向晚看錢公子的眼神更慈祥了。

  她原先也是沒聽說過這紈絝小卒的,可前些日子去摸席澤成底細的時候,順便讓李穎往八仙樓這邊也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那賣唱的歌女雖然和席澤成牽扯不清,但暗中其實還和幾位其他的公子私底下有眉來眼去。

  這位錢公子,就是其中的一人。

  原本席向晚也沒想著要把其他人一道利用了,可誰知道事情就是這麼巧,她一到八仙樓門口,就碰見了這冤大頭,冤大頭飛非得自己送上來當棒槌,席向晚覺得不順手用一用都虧待了這棒槌。

  她回頭給王騫遞了個眼色,巧妙地避開錢公子伸過來的手就進了八仙樓裡。

  錢公子伸手撲了個空,也不覺得生氣,正要緊跟上去,又被王騫從旁邊狠狠地撞了一下肩膀,差點再次摔倒,不由得又瞪他一眼,咬牙切齒。

  一進八仙樓裡,跑堂果然迎了上來,熟門熟路道,「喲,錢公子!貴賓幾位?」

  錢公子矜持地點點頭,道,「三位,我和這位姑娘,還有後頭那個。」

  跑堂掃過席向晚精緻得過分的眉眼,頓時了然地點點頭,「明白了,您樓上雅座請?」

  「挑風光好的位置,要靠窗的。」錢公子叮囑道,

  「您放心。」跑堂笑著帶幾人上樓,表情卻有些怪異,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

  這樣大酒樓的雅座難道會出什麼問題?席向晚注意了幾眼跑堂的神情,緩步上了二樓後,卻發現這二樓的氣息和一層差得遠了,不知為何一下子從煙火氣裡過度到了冷冰冰的高處。

  錢公子尚未察覺,他興致勃勃地邊走邊道,「今日正好趕得人少,姑娘,咱們隨意挑著坐吧。」

  王騫四下一看,頓覺不對勁,「人這麼少?汴京城裡頭大家錢花不出去了?」

  跑堂乾笑著道,「樓下人多熱鬧,大夥兒今日都喜歡往一層跑。」

  他說著,目光卻不自覺地往一角的合圍雅座掃了掃。

  席向晚跟著看了一眼,頓時了然:想必那頭肯定是有什麼大人物坐著,威風凜凜不好惹,認得的人才都偷偷擠到樓下去了。

  可邊境城裡有幾個這樣的大人物是不被人巴結,卻倒過來要躲著繞著的?

  席向晚想到這兒的時候,似乎就覺得有什麼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就在這時,那合圍的雅座裡頭走出了一個人來,錢公子一抬頭正好見到這人,愕然道,「哥,你怎麼在這兒?」

  席向晚定睛一看,又笑了:說曹操曹操到,這不就是她剛才誆錢公子的那位錢大人嗎?

  剛走出來的錢大人抬眼望過來,最先看見的卻不是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席大姑娘?」

  他身後的雅間裡頓時一陣小小的騷動聲。

  「錢大人,別來無恙。」席向晚笑著行禮,她可沒說謊,都察院去了這些日子,多多少少還是認識了幾個人的。

  她卻不知道,自己在都察院裡是個大名人。

  不說那個謙謙公子席元坤是她哥哥,只說她是唯一一個來都察院找過寧端的姑娘,還特地給他送了吃食,就足夠讓都察院同僚們的職業八卦精神被激活了。

  聽見錢大人在外頭冒出來的席大姑娘四個字,席間的大家多少都有些坐不住了。

  ——那個能令寧端另眼相看的席大姑娘就在外頭?汴京城第一美人到底長什麼樣?

  可坐不住歸坐不住……他們也不敢起來探頭就出去張望。

  錢大人有些尷尬,他見過席向晚兩次,如今見到自己的弟弟就跟哈巴狗似的墜在席向晚旁邊,自然知道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心裡唾駡「真是不要命」,臉上硬是擠出了笑容,腦子卻有些不太靈活,開口便問道,「這麼巧,不如一道?」

  雅間裡似乎傳來誰打翻了東西的聲音。

  席向晚往錢大人身後瞧了眼,明白了七八分過來——能讓來這裡尋樂的貴公子們避之不及的,果然是都察院的眾人了。她笑了笑,「不了,這是我表哥,一會兒我大哥也過來,不打擾諸位聚餐。」

  錢大人連忙鬆了口氣,把自己的失口揭了過去,隱晦瞪了錢公子一眼,「你趕緊回家!」

  錢公子立在席向晚身旁,根本捨不得走,「哥,我總得吃飯啊!」

  「回家啃饅頭去!」錢大人恨鐵不成鋼:哥哥我這是在救你小命!

  王騫有趣地瞧了這一會兒,直接拉著席向晚道,「咱們去那邊坐,不知道席元衡什麼時候過來,咱們先要了酒菜再說。不是還要聽小曲兒嗎?」

  席向晚朝錢大人行了一禮,正要跟著王騫轉身而去,卻突地見到雅間的拉門後頭隱隱約約映出一個紅色的身影來,微微一怔。

  「寧端?」她喃喃道。

  王騫耳朵靈光,聽了個真切,立刻回過頭來,「你說寧端?」

  錢大人這下也聽見了,「席大姑娘要尋寧大人?我這就代為轉告。」

  席向晚:「……」其實不是,但她再反駁就顯得生硬了。

  於是席向晚只能看著錢大人轉身風風火火地回了雅座,緊接著,那薄薄的拉門後頭紅色身影站了起來,靠近門口,而後是一隻指節有力手指修長的手按在在拉門之上稍稍一推,寧端湛然若神的側臉現了出來。

  錢公子在旁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險些把自己給噎著了。

  王騫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寧端,回想起剛才錢大人有些異常的舉動,輕輕挑了一下眉毛。

  而席向晚一見到寧端,便不由自主地笑了,一點也不像旁人那樣畏他懼他,「寧端,好巧。」

  寧端站直了,抬起眼睛看向眉眼帶笑容顏如畫的席向晚,想到都察院裡關於她和自己的風言風語,不自覺地繃緊了肌肉,「……是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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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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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發表於 2019-12-3 00:5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寧端一出來,錢公子都快嚇得尿褲子了,哪裡還敢再多說一句話,是被他哥錢大人拽著領子帶去樓下隨手找了張桌子塞進去的。

  席向晚給寧端和王騫互相做了個引見,就笑道,「難得見你和同僚出來,就不打擾了。」

  王騫多看了寧端兩眼,想到剛才錢大人詭異的舉止,揚眉邀請道,「不如副都御使和我們一桌?我當阿晚的表哥,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認識了副都御使這樣的大人物。」

  席向晚聽王騫話裡帶刺,不由得側眼看看他,在寧端開口之前就替他回絕了,「都察院各位好端端在這裡吃飯,你做什麼非要打擾?大哥估摸著快到了,你下去尋他去。」

  王騫聽出來席向晚這是在趕人,輕嘖了一聲,也沒再糾纏,還真下樓去找席元衡了——他不知道寧端和席向晚有什麼,難道席元衡也會不知道?

  把席向晚一個人留在樓上也不必擔心,都察院一群人鎮著,誰不要命了敢當場鬧事?

  等王騫走了,跑堂也識趣地往都察院的雅座那邊走去,席向晚這邊才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和碧蘭。

  「這兒方便說話嗎?」席向晚輕聲道。

  「你說。」寧端微微頷首。

  席向晚做了個請的手勢,便慢悠悠沿著木欄找起中意的雅座來,「這幾日似乎有人一直跟著我。我思來想去,還是直接問你:是四皇子的人嗎?」

  「不是。」寧端立刻答道。

  「那你和我想的大約一致。」席向晚並不驚慌。

  「樊家。」

  「是。」席向晚笑了笑,「他一日不離開汴京,就說明一日還沒有死心。」

  寧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樊子期想要娶席向晚的意圖,但是他不相信樊子期那一見傾心不可自拔的說辭,只在暗中破壞了樊子期的一次提親。

  眼看著樊子期就要找到第二個最適合的人了,他這次……還應該繼續阻止嗎?

  寧端垂眼看向身旁的席向晚,「你想嫁他?」

  席向晚想了想,才道,「一來他不會放棄;二來,我想知道他的目的。總歸是要接觸一二才行。」

  再者,她也想要尋個機會去見一見樊承洲,看看能不能幫上他的一些什麼忙。

  寧端道,「我知道了。」

  席向晚詫異,正要問他突然想明白了什麼,卻聽見後頭傳來了席元衡的聲音,「阿晚!」

  她回過頭去,見到王騫和席元衡已經從樓梯口上來,朝他們笑著招手,「大哥,來這頭坐吧,正好能看見下邊。」

  席元衡高深莫測地嗯了一聲,朝寧端行了一禮,「副都御使。」

  「席校尉。」寧端也回了一禮。

  這下雅座裡都察院眾人終於有機會出來了——外頭有同僚呢,帶校尉職的,認不認識大家都是皇帝的手下,總得出來打聲招呼不是?

  因此,在席元衡的注視下,雅座裡魚貫而出了一行人,一個個都是都察院裡有頭有臉的官員,挨個熱情地和席元衡互相寒暄起來。

  可他們雖然臉都朝著席元衡,視線卻有一下沒一下隱晦地往席向晚身上瞥。

  這一看不得了,眼睛像會說話,好看得晃眼,神仙也要動心,難怪都察院裡這尊神仙也不能免俗。

  席向晚含笑立在一旁看這群人熟練地互相交換了姓名,才跟著席元衡和王騫一道去了她方才指的雅座裡,離開都察院眾人幾丈遠的位置,正好能看見一樓的大堂。

  寧端凝了席向晚的背影一會兒,見她彎腰的時候輕輕伸手扶了扶頭上一支金釵,似乎是新打的,他先前還從未見她戴過。

  席元衡和王騫回來得太快,寧端沒找到機會出口詢問席向晚最近過得是否順遂。

  不過見她仍然是那副笑面迎人雷打不動的模樣,寧端就知道席明德的犯蠢沒給她帶來太多煩惱,遂在心中放鬆不少。

  見了席元衡與席向晚之後,回到座位上的都察院眾人難免將話題轉到了席府的身上。

  他們可謂是天底下消息最靈通的人,推杯換盞間說的也都是少數人才能知道的秘聞。

  「左宗人可真是越老越糊塗了……我剛入仕那會兒,他還挺精明一人呢。」

  「也不知道是偏聽偏信了哪兒的消息,覺得嫡子沒救了,居然一轉頭直接跟聖上說這兒子他不要了——嘿,難道不知道當今聖上最重父慈子孝,缺一不可嗎?」

  「你別說,這把柄落到左宗人對面手裡,他可得摔個大跟頭。我彈劾名目都給他想好了:為父不仁,代子休妻,亂妻妾之位,謀害嫡子,有失官品。」

  「我要是左宗人,現在趕緊給聖上遞自省書,然後再歡天喜地地把兒子接回家裡大肆洗塵去晦氣,讓全汴京城都知道我多有疼愛自己的嫡子,當日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也就這才能將眼前風波帶過去了。」

  「你這方法大可以到左宗人面前說給他,看他到底聽不聽。」

  「他那冥頑不靈不是出了名的?聽說呀,就今天早些時候,他嫡子跑去席府,又和他大吵一架,直接氣呼呼地又回去了呢。」說話的人用嘴努了努席元衡那邊,「這一系倒是聰明的,這時候要是低了頭,以後就真沒好日子過了。」

  「偏你們一個個想多做活……我可不想見到漫天飛舞彈劾左宗人的本子,分門別類我都嫌麻煩。」

  幾人說到這裡,見寧端重新拉開雅間的門,紛紛閉嘴噤聲,沉默了兩秒後,大家重新歡聲笑語,「來來來,給寧大人滿上。」

  「八仙樓有什麼?」寧端邊坐下邊道。

  都察院眾人頓時繃緊了神經,把這當作了上司的考題,七嘴八舌說了一堆,就差把八仙樓老闆的第六房小妾家裡養了幾條狗都給說出來了,突然有人想到隔壁雅座的人,靈機一動,道,「我記得,這附近有個歌女,叫青青的,和幾個八仙樓的常客是相好。」

  同僚們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我記得,其中一名入幕之賓就是席府三房的少爺,如今六皇子的伴讀。」

  寧端舉起酒杯少抿一口,終於點了點頭。

  在座的人精們立刻精神一震:對頭!

  席府大房和三房不合併不是什麼秘密,至少在都察院裡絕不是。

  可席明德一直極為小心,沒將唐新月在明面上捧得太高,掌家的包氏又沒在錢財上短著大房,雖然說席明德寵妾滅妻的彈劾有那麼三兩次,但也都沒掀起浪花來。

  如果席府的大房真不蠢,那麼借著這一次的機會,他們也該鬧一場大的,將嫡系的腳跟站穩了才行。

  如同都察院眾人想的那樣,席向晚就是打算鬧一場大的。

  嫡長二字,她的父親席存林都占了,因此就算她三叔是真的「賢」,除非兩上面兩個兄長都死了,也輪不到他去承爵。

  更何況……席存學和賢這一字,也是真不沾邊。

  三房的牆,席向晚已經拆了一面,如今,她就準備接著拆第二面了。

  席元衡和王騫對八仙樓較為瞭解,照顧著席向晚的口味點了幾個菜,又讓跑堂去喊了青青來唱小曲後,兩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王騫輕咳一聲開口道,「阿晚,你和寧端不止是在都察院門口碰了幾次面這麼簡單吧?」

  席向晚含笑看他一眼,「他救過我一次。」

  「什麼時候?」席元衡立刻繃緊神經,「我為何從沒聽父親母親提起過!」

  於是席向晚便將那日在觀音廟裡面的事情說給他們聽了,輕描淡寫道,「最後也沒出事,當時廟裡又有說不得的人,只我和祖母身邊的人知道,悄悄下了山就沒再聲張。」

  「那包氏當真可惡!」王騫呸了一聲,「可事情到如今也許久了,怎麼還不見大理寺拿著那姓秦的證詞去席府提人問話?」

  席向晚先前一直算日子等著大事,包氏又已經被關了祠堂,她還真將秦昊天拋在了腦後,想了想便道,「祖父一直護著他們,三叔自己又有些手段,一個街上的小混混,大約是花錢讓他翻了供吧?」

  席元衡的面色卻十分嚴肅,「那混混,叫秦昊天?」

  「是。」席向晚頷首,「大哥聽過?」

  「……」席元衡沉吟半晌,才壓低聲音道,「此人在街道上有一幫手下,平日裡還算有些威風,可某日突然消失之後,過了幾日再出現,就是被扔在大街上的一具死屍。」

  王騫「呵」了一聲,瞪大眼睛,「他不是該在牢裡蹲著嗎?」

  席向晚輕輕擰起了眉,「有人讓他永遠閉上了嘴……這不是祖父會做的事情。他雖迂腐頑固,但不會就這麼動手殺人。」

  如果不是席明德的授意,那背後之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揣摩了。

  席向晚想著,慢慢出了口氣,看向窗外的熙熙攘攘,讓內心平復些許。

  包氏可沒這麼大的能耐將被關在大理寺的人悄悄弄死後又全身而退,是唐新月在幫她?

  可唐新月不過一屆深閨婦人……難道是暗中動用了席明德的力量?

  「青青見過幾位爺。」嬌滴滴怯生生的少女嗓音突然響了起來,拉回了席向晚的注意力。

  她正支頤靠在窗頭,聞聲微微側過臉來看了少女一眼,明豔的五官樣貌頓時將青青的小鼻子小嘴巴襯得小氣了七八分。

  青青嬌弱地低頭行了一禮,正弱風扶柳似的抱著琵琶站正,一抬頭就正好見到回首的席向晚,被鎮得險些沒把持住表情。

  ——她在這魚龍混雜的勾欄瓦肆裡待了這麼久,還沒見過比眼前這人更漂亮的姑娘!

  「青青?」席向晚笑道,「你來得比酒還快,在旁坐下,隨意唱幾首你拿手的小曲吧,客人愛聽的那種。」

  ——就連聲音也比她好聽!

  青青垂下臉,抱住琵琶的手微微收緊,細若蚊吟地應了聲是,便在雅間門口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下,輕輕撥了撥琵琶絲弦,才道,「那青青給諸位唱一曲民謠吧。」

  別說,青青除了柔柔弱弱的模樣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以外,本身的唱功也很扎實,歌喉婉轉動聽,難怪在勾欄瓦肆裡吃得開。

  席向晚聽罷兩曲,給面子地拍了兩下手,便不說話低頭夾菜吃了起來。

  青青頓時有些不知所措地將目光投向了席上的兩位公子。

  王騫揚眉道,「青青姑娘年紀輕輕就要出來賣唱,想必日子過得不容易吧?」

  青青被問這些話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她和往常一般帶著三兩分愁容垂眼,「家父病重,母親走得早,弟弟年幼還要念書,也只有我能出來唱歌賺些銀錢了。」

  即使知道這話半真半假,席向晚也還是配合地在旁露出了一臉唏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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