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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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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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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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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4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席元坤在心裡數了一百個數,就上前兩步敲了敲門。

  席向晚帶笑地看了自家三哥一眼,轉臉對寧端道,「一路小心。」

  寧端點了點頭,卻沒移動腳步,他開口道,「事情還沒結束,內憂外患,你……多注意。」

  「我知道。」席向晚笑吟吟和他對望了一會兒,原本還有些急躁的心情慢慢地緩和了下來,「回去吧,宵禁了,別讓人見到。」

  寧端深深看她一眼,又聽見席元坤二度敲門催促,才將夜用的長斗篷兜帽戴上了。

  他正要起步,席向晚突地又打趣道,「第一次見你穿玄色的衣服,也很好看。」

  席元坤從門背後瞧著寧端大步離去的身影,怎麼都覺得那背影似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三哥,走吧。」席向晚緩步進了偏門,對碧蘭做了個安靜的手勢。

  席元坤將門合上,走到等著他的席向晚身邊,心情有些微妙:好像……是寧端被他妹妹吃死,而不是他妹妹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三哥也真是大膽。」席向晚邊走邊道,「別說是這個時間,哪怕還沒入宵禁,被人看到半夜私會也不好。」

  席元坤揶揄,「你現在倒是知道了,剛才和他說話時倒是笑得挺開心——他說了什麼?」

  「就如同你我大哥想的那樣,事情不簡單,也絕不會因為二位舅舅入獄而結束。」席向晚垂著眼道,「都察院領命查辦,先前毫無風聲……三哥,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要麼就是都察院早就在暗中調查許久,證據確鑿才倏地發難;要麼就是,有人直接收集了證據,偷偷到皇帝那兒打了個小報告。

  無論是哪一項,已經首當其衝的王家都已經深陷泥潭,難以脫身了。

  席元坤微微擰起了眉,「父親和母親伉儷情深,許會去請求祖父幫忙上奏陳情。」

  「可祖父……不會幫的。」席向晚聲音很輕,答得卻很肯定。

  席明德心中,他是席家的家主,主宰席家所有人的生死,明哲保身這四個字做得十足貼切的他,絕不對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

  更何況,席明德向來就不滿席老夫人和她親手挑選的王氏這個兒媳婦。

  只是寵妾滅妻四個字,席明德已經做到了前兩個,他不敢做後兩個字,若真是對席老夫人動手、責駡、放休書等等,那可是犯法的。

  而席老夫人也並不在意席明德的冷淡,她只想將武晉侯這個爵位穩穩地冠到自己的獨子身上,唐新月急得眼睛滴血都沒用。

  唐新月在表面上一直很安分,禮儀功夫做得十足,從來挑不出錯,這也是她能身為寵妾卻一直沒給席明德帶來什麼麻煩的原因之一。

  可這並不代表,在看見機會的時候,她也還會繼續保持一直以來的低調和沉默。

  比如王家二子的突然入獄,唐新月一聽到耳中,就知道天大的好機會來了。

  席明德開始給唐新月說這事兒時語氣還有兩分輕鬆,「我朝罪不及外嫁女,王氏的娘家散了,她之後也能聽話安分些,是件好事。」

  唐新月替席明德疊著明日要換的衣服,若有所思道,「可她全家都入了獄,婦道人家沒了主意,會不會請老爺去聖上面前求情?」

  「求情?」席明德瞪大眼睛連連擺手,「通敵叛國的事情,誰敢求情,一不小心腦袋也要跟著掉了!」

  唐新月幽幽歎了口氣,「為了老爺和席府,這樣的大事是不能碰。只是她一家人都……也太可憐了些。」

  「正好,這一來她又沒工夫掌家了。」席明德伸手將唐新月抱到了床上,不假思索道,「包氏還在祠堂思過,不如這次,你來學學怎麼掌家?」

  唐新月嬌笑起來,仍然如同二八少女般清脆動人,「老爺又拿我說笑了,我哪有掌家的能耐?」

  「那你有什麼能耐?」席明德難耐地將唐新月按倒在床榻上。

  「我只有伺候老爺的能耐……」

  這廂唐新月早早給席明德上好了眼藥,另一頭席存林和王氏商量半宿,第二日還是找到了席明德,懇求他在上朝時為王家出言求情。

  席明德正在讓唐新月伺候換上朝服,聞言不耐煩道,「王家犯了多大的事,你不知道?滿朝文武,有誰趕在這時候去求情?人都直接投入牢中了,板上釘釘的事情,你想將席府拉下水去?」

  「父親,王家是開國功臣,盡出悍將,向來深得聖上信賴,絕不會做出那等害國之事,其中定是有什麼誤解,抑或被人陷害……」

  席存林據理力爭,可更衣完畢的席明德根本不想聽,他擺擺手直接走過了席存林身邊,罵道,「光長年紀,不長腦子!」

  唐新月帶著微笑向席存林一福身,「大爺。」

  席存林皺眉盯了一眼這個似乎看起來比自己還要年輕兩分的女人,沒回話,一撩袍子轉身追著席明德去了。

  饒是席存林再怎麼費勁口舌,席明德也是不可能同意在早朝時站出來替王家人說話的。

  他本就不喜這家的人,還要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把自己掛到砧板上,席明德可沒這麼傻。

  這時候站出來說話,根本是沒用的,明眼人都知道,王家怕是要完了。

  勸說父親無果,席存林跟著文武百官匆匆進入鎏金大殿時有些頹然,只能想著等早朝之後再尋相識的其他大員通通情,可沒想到,早朝突生異變。

  「今日寅時都察院來報,邊關抓到的奸細已經招了一份和他有往來的名單。」皇帝的面孔緊繃,「名單之上不乏京中高官,其中好些現在就站在朕的面前!」

  整個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彷彿有人冷汗滴在地上都能震耳欲聾。

  「老四!」皇帝喚道,「名單拿出來,念。」

  「是,父皇。」四皇子上前一步,抽出一張信箋,還沒開始念,大殿裡噗通一聲,竟是已經有人頂不住壓力當場暈了過去。

  四皇子轉頭一瞧那人,笑了,「正好,名單上排第四,省得我再念了。」他說完,抖了抖紙,口齒清晰、刻意揚聲地將名字一個一個念了下去。

  席存林越聽越心驚,也不知道這名單究竟幾分假、幾分真,若是全真,那滿朝文武,竟是十中一二都已經和敵國有過或深或淺的交流了!

  這是動搖社稷根本的大事!

  難道,王家真的……

  席存林剛剛生出些動搖,卻突然聽見四皇子念了自己的名字,登時一愣。

  「席存林席大人,是您,沒聽錯。」四皇子還是那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樣子,在幾乎已經是烏雲密佈的大殿中,他這番姿態顯得十分違和。

  席存林瞪大眼睛,一時血液凍結,差點說不出話來,跪倒在地後只一個勁地磕頭,「皇上,臣是清白的!」

  可這會兒被點到名字的官員們幾乎都在喊著同一句話,皇帝臉上冷漠威嚴的神情卻從未變過。

  席存林才磕了三個頭,禁衛軍已經衝入大殿將他從百官群中直接提了出來帶走了。

  一連串的禁衛軍壓著身著朝服、往日裡威風凜凜的大官們離開大殿去往大牢,形成了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通路。

  跟著跪倒在地的席明德渾身冷汗,生怕兒子的罪連累到了自己身上,兩股戰戰地等了許久,四皇子才將那張紙收了起來。

  「父皇,兒臣念完了。」

  「好。」皇帝沉沉地應了一個字,看著階下黑壓壓的一片烏紗帽,冷笑,「眾卿好自為之。」

  往日退朝之後,官員們多少還寒暄一番,可今日大太監一喊退朝,絕大多數人都是軟著腿從地上爬起來,一言不發、互相攙扶著離開了正殿,匆匆趕回了家去。

  京官們的權勢交錯糾結,大家同朝為官,多多少少互相之間都有些交情和姻親。

  現在十幾人被抓走,剩下的人都不得不想想自己是不是曾經在和被抓走的那些人的交往之間無意間透露過什麼重要信息,是不是險些成了叛國之人,又會不會是下一批在早朝上被直接摘了帽子投入大牢的倒黴蛋?

  席明德比這些人還要再淒慘些:他的嫡長子,居然是叛國之徒,這對席家、對他來說,都是九天神雷晴天霹靂似的打擊。

  席明德回到府中就直接癱軟了,唐新月連忙差人去喊府醫來,又是給席明德解朝服又是餵他喝水,好半天席明德才回過了神來,他哆嗦著嘴唇,連拍自己的大腿,「孽子,孽子啊!」

  在旁的唐新月動作一頓,正要開口說話,府醫就到了,只得開口讓府醫進來看診。

  好一番兵荒馬亂後,席明德令管家將家中所有人都召集起來,由唐新月攙扶著換了一身衣服,便趕了過去。

  席向晚只聽李媽媽說席明德今日退朝回來是被人扶著送去了唐新月的院子,就猜到今日早朝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才會將席明德嚇成那樣。

  李媽媽抬眼看看席向晚的神情,凝重道,「大爺……沒和老爺一道回來。」

  席向晚手上不由得一抖,滾燙的茶水濺上了自己的手背。

  她料到大房最近的這些日子不會好過,卻不知道,這叛亂一案,不僅比上輩子來得更早更快,甚至就連牽連範圍也比她記憶中更大了。

  不僅是二位舅舅,乃至於父親也被牽扯其中……

  「姑娘!」碧蘭趕緊上來查看席向晚被燙紅的手背,心疼得不行,「您怎麼這麼不小心?」

  席向晚卻顧不上自己,她深吸口氣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青瀾院見母親。」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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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46: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王氏剛剛心神不寧地打碎了一個茶碗,見席向晚進來便笑了,「阿晚,來。」

  席向晚揚起笑容,走到母親身邊,握住了她的手,「母親,您信我嗎?」

  「自然信了。」王氏好笑地一垂眼,正巧瞧見席向晚被燙紅的手背,驚呼一聲,「這是怎麼弄——」

  「母親,若您信我,一會兒無論聽到什麼,都不用怕。」席向晚手上加重幾分力道打斷了王氏的話,「您不用怕,一切都會沒事的。」

  王氏一愣,倏地站了起來,「又出什麼事了?是不是你舅舅他們……他們……」

  「舅舅他們也會沒事的。」席向晚沉靜道,「母親,越是危急的時候,您越不能亂了方寸。外頭不說,席府裡面也是要人吃人的。大哥如今回來了,咱們一房是什麼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您應該清楚。」

  「可是……」王氏咬著嘴唇,一時間慌亂無措,「究竟出什麼事了?!」

  「父親去早朝,沒有回來。」席向晚輕聲道,「在他平安回家之前,大房只有您能頂著了,您千萬不能垮下。」

  王氏如遭雷擊,下意識喃喃自語地反駁,「相公他沒回來?許是被聖上留下議事了……」

  「母親。」席向晚歎了口氣,抱住王氏微微發抖的身體,「別怕,別怕,還有外公,還有大哥三哥,還有我在呢。」

  王氏和曾經的席向晚差不多,自小養在深閨,家人寵著護著的貴女,又嫁給了席存林這樣的好夫婿,再有席老夫人護著,最大的苦頭都是在包氏手裡吃的,四個孩子母親的人了,也仍然有些不諳世事。

  以夫為天的她,何時遇見過這樣天都要塌了的情況?

  而席向晚若不是多了一輩子的經歷,只怕此時已經和王氏一樣六神無主默默垂淚了。她安慰地拍著母親的背脊,像她小時候哄自己時那樣,讓王氏平靜了下來。

  席元坤在都察院供職,聽聞父親席存林在早朝被扣下的消息之後,立刻就趕回了家中,直接去了青瀾院,正好撞見王氏擦眼淚的模樣。

  席向晚抬臉見到一臉凝重的席元坤,朝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三哥回來了。在這裡等會兒吧,祖父應該很快就會叫我們過去了。」

  「母親,還有我們在。」席元坤步入院中,立在桌前,「父親是被冤枉的,無論如何我也會讓他沉冤昭雪。」

  王氏擦乾眼淚,欣慰地一手一個牽住兒女的手,「剛才一時情急竟丟了方寸,是母親不好。在你們父親回來之前,我得替他守著大房,守著你們,不讓任何以為這是好時機的人在咱們頭上踩一腳!」

  這時,王氏身邊嬤嬤快步走進了院中,「夫人,老爺喊在府中的所有主子都去廳堂。」

  席向晚和席元坤交換了個眼神,將王氏扶了起來,「母親,其他人或會話中帶刺,切莫掉進她們的陷阱裡。」

  王氏拿絹子又擦了擦面龐,堅定地點頭,「放心,我不會衝動。」

  席元坤上前兩步扶住王氏,「阿晚,我陪母親一道,大哥還沒回來,你去陪著祖母。」

  「好。」席向晚也沒猶豫,眼下不是拖泥帶水的時候。

  席老夫人年紀更大,雖說身子骨硬朗,可畢竟膝下只有一個兒子,還出了事,這消息傳到她耳中,也不知道會不會令她染恙。

  席向晚步程緊趕慢趕,最後才在廳堂外不遠的地方追上了席老夫人,揚聲喊道,「祖母!」

  步伐匆匆的席老夫人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席向晚時,緊繃嚴肅的面色稍稍柔和了下來,「跑慢些。」她迫不及待地伸著手,直到席向晚跑到她面前,才將手交了出去讓她扶住。

  原本在另一旁扶著席老夫人的趙嬤嬤悄不做聲地往後退了一步。

  「祖母沒什麼需要你擔心的。」席向晚還沒說話,席老夫人便寬慰道,「你母親呢?她怎麼樣?」

  見到席老夫人的表情除了沉重些,確實沒什麼異樣,步子也極穩,席向晚才放心下來,「我方才已經去見過母親了,這會兒三哥陪著她呢,已經好多了。」

  「晚丫頭……」席老夫人踏上廳堂前的第一級臺階,神情冷峻,「你父親不在,但該是你父親的東西,今天沒有誰能從你祖母手裡搶得過去!」

  「是。」席向晚輕聲應著,同席老夫人一起緩步入了廳堂之中。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席明德坐在廳堂高位上,二三四房能到的人都到了,席老夫人和席向晚來後,就只剩下王氏和席元坤沒出現。

  四房的夫人差點就想張口諷刺席向晚兩句,卻被席青容從旁扯了扯袖子才不情不願地閉上嘴。

  席向晚目不斜視,在一室人的矚目中將席老夫人扶到了面色鐵青的席明德旁邊坐好,才給他請了安,「見過祖父。大哥尚未散值,青瀾院離廳堂遠些,母親和三哥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席明德想到席存林今日給他帶來的驚嚇,又見到大房來得最晚又只到了席向晚一人,張嘴就要怒駡她一頓,可剛深吸一口氣的功夫,就被席老夫人沉著地搶了先。

  「晚丫頭,且去你母親的位置旁邊等著,重要的事情自然是等人到齊了再說。」

  「是,祖母。」席向晚坦然走到給王氏準備好的座位旁,目光從堂中各懷鬼胎的眾人臉上一一掃了過去。

  包氏沒在,那位置上坐著唐新月,旁邊站著三房的小兒子席平勝,他才十一歲的年紀,長得虎頭虎腦,平日住在學堂中,大多時候放在唐新月身旁養著,少有機會跟著包氏。

  席向晚見席平勝的次數也不多,只記得他是個鬼精鬼精的孩子,從不讓自己吃虧,比他的兩個哥哥姐姐要像包氏得多,許是多虧了唐新月的教導。

  席府三房夫人的位置,唐新月一個祖父的妾室倒是坐得挺穩。

  席向晚轉開視線,看向了席青容,見她仍然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好像光是坐在這裡就是天大委屈似的,手卻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畢竟那可是她進入平崇王府的最後一枚籌碼。

  席青容的身前,則坐著她的父母——席明德的四兒子席存彰和四媳婦林氏。四房是席府之內都出了名的又蠢又毒,這兩人面上已經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根本沉不住氣,和唐新月比起來……不足為患。

  最後是幾乎透明人一般的二房眾人。

  二房夫人李氏生得木訥,見到席向晚轉臉看她,扯出了一個有些憨厚的微笑。她身後的兩個兒子則是垂著頭一言不發,像是兩個木偶。

  席明德的二兒子和三兒子都在汴京外任職,因此此刻仍然在場的也就基本是席府所有的主子了,只差一個王氏,和席向晚的兩個哥哥。

  席明德怒氣值徘徊在爆炸的邊緣,耐著性子等了幾分鐘,眼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時,王氏和席元坤終於到了。

  「坐下。」席明德壓著怒氣道。

  王氏給席明德和席老夫人請了安,便深吸口氣,不動聲色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席元坤鬆開王氏的手臂,抬眼看看席向晚,站到了她身旁。

  王氏想著自己背後的一雙兒女,掐緊掌心,告訴自己:為母則剛,即便是相公剛剛出事,她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再受任何委屈!

  為此,無論是這些人如何責怪辱駡她,她都絕不會失了方寸。

  席明德見所有能到的人都到了場,席明德環視一周,開口道,「也都該聽說了。老大今天早朝上被皇帝讓人扣下,投入牢中待審,通敵叛國的帽子扣下來,對席家是多大的打擊,你們心裡都清楚。」

  即便眾人多多少少得到了風聲,但在聽見席明德將事情詳細說出來的時候,堂中眾人還是都吃了一驚。

  「和王家的事情有關?」席老夫人問。

  席明德看她一眼,冷哼,「當然是了。否則怎麼我哪個兒子都不出事,只這一個被聖上點名關進牢裡去了?!」

  王氏捏緊了椅子扶手,沒頂嘴。

  王家的案子,還沒審出個結果來,聽席明德的語氣,倒像是已經板上釘釘的罪人,就連席存林和沆瀣一氣似的,這不明不白的髒水潑下來,令王氏氣得手指打顫。

  王家和她也就罷了,席存林可是席明德唯一的嫡子!他居然連為自己的兒子爭辯一番的意圖都沒有,比誰都更快地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定了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

  席向晚雖然先前有了猜測,但在從席明德口中得到證實時,心臟還是微微一沉。她抬眼看向唐新月,卻沒能從這個女人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竊喜,就好像席向晚現在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一樣。

  早知道唐新月不好對付……席向晚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撬走了包氏這塊石頭,只不過讓唐新月從幕後走到了台前,稍稍限制了她的手段罷了。

  如今王家和父親接連出事,大房風雨飄搖,唐新月不可能仍舊按兵不動。席向晚捫心自問,如果是她自己,也必然要趁這個時候給自己謀些利益的。

  「父親,相公是什麼樣的人,您身為他的生父應該瞭解。」王氏壓抑著怒火和委屈站了起來,「他為人和善,心性忠厚,絕做不出這種事情來。」

  「人都關到牢裡了,你說他做不做得出來?」席明德勃然大怒,指著王氏罵道,「差一點連我也跟著進大牢裡了,這個好兒子給席府帶來了多大的麻煩,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看得清楚?!」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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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即便早就知道席明德不會關心兒子的生死,而是在意他自己和席府的安危,臨到了這時候,聽見席明德嘴裡吐出的話語,席向晚還是微微冷下了眼神。

  席明德恐怕一分一秒都沒想過要救她的父親,甚至如果可能的話,他現在就想明哲保身地將大房所有人直接掃地出門,免得把他自己也搭進這樁案子裡去。

  「父親,聽說被帶走的人有許多……此事牽扯甚廣,王家恐怕是沒救了,如今大哥也被捅了出來,咱們還是要儘快想想辦法,別損害了一家人的利益。」席存彰開口道,「實在不行的話……」

  席明德聽著四子的話,心中微微一動。

  是啊,如果實在不行,他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王家是清白的,我夫君也是。」王氏咬了咬牙,她抬高聲音打斷了席存彰的話,「聖上絕不是顛倒黑白之人,假以時日,案子查清,他們自然就會被放回來。」

  「放回來?」席明德冷笑,連連搖頭,「都察院督辦的事情,翻案是不可能的!王家已經是無可救藥,我卻沒想到老大也——孽子,孽子!早知道有今天,我早就……」

  早就如何,席明德沒有說出口,唐新月卻猜到了他的未竟之詞。

  席明德想要廢了嫡子、讓庶子承爵,這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除非是嫡子自廢、死乾淨了、又或者犯了重大的錯誤,承爵的人都輪不到庶子。

  可大房一直規規矩矩的,唐新月和席明德都抓不到錯處,只能算了。

  唯一的方法就是逼席存林自廢,可有席老夫人鎮著,席存林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同意,僵持了這麼多些年都是不了了之。

  可現在……席明德有了最好的機會和藉口將嫡子廢去。

  一來,能保全席家;二來,又能夠順利地移花接木,簡直是再兩全其美也沒有了。

  想到這裡,席明德陰沉的臉色才放鬆了兩分。

  「自從兒媳過門,父親就一直教導,席府所有人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氏冷靜下來,說道,「如今夫君平白遭難,若是父親和家中叔叔們不全力救助,在旁人眼中,會怎麼看待咱們席府?」

  席明德一噎,臉色難看起來。

  席存彰義不容辭地幫父親找了說辭,「那也得看遭難的人犯的是什麼罪!通敵叛國,掉腦袋的事情,大嫂還想勸父親和席府蹚這趟渾水,不知道是何居心?」

  王氏看都沒看席存彰一眼,她繼續盯著席明德道,「我雖只讀了幾本用不上的書,也見先賢說過,修身齊家平天下。若是連區區自家也護不了,如何為聖上排憂解難?」

  「如今是聖上要辦他!」

  「只是不知道御史們是不是也這麼想了。」席老夫人在旁硬邦邦地頂了回去。

  席明德氣得臉色通紅,可又知道王氏和席老夫人說得並不是全無道理。

  他的嫡子被投入獄中,在他的政敵眼中,這是一個大把柄,可以找各種理由彈劾。可席明德也知道,無論自己這時候怎麼做,那些人都會對他落井下石,還不如乾脆狠狠心,長痛不如短痛,自斷一臂,省了以後的麻煩。

  但這話說出來太過絕情,就算在自家,席明德也不敢說出口,生怕萬一傳了出去,被人唾駡。

  於是,他只好黑著臉說道,「老大的事情,我自然會派人去打聽,多少讓他在牢中少受些苦。接下來的日子,家中所有人儘量不要外出,更不要在外惹是生非,否則別怪我請家法!」

  眾人不論心中腦中想的是什麼主意,都紛紛低聲應了是。

  席明德疲倦地按按額頭,揮手,「都散了,散了。」

  「晚丫頭,來。」席老夫人招手。

  席向晚上前幾步,熟視無睹地路過席明德面前,扶住了席老夫人,同她一起慢慢踱了出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只靜靜地走著,直到進入了席老夫人的屋子裡,趙嬤嬤回身把守在門外,席老夫人才開了口,「昨日,寧端是不是來找你了?」

  席向晚垂眼扶著她坐好,才點了點頭,「是。父親只要在汴京城的牢中,多少能受他一些照顧,祖母安心。」

  席老夫人歎息著握住席向晚的手讓她坐在自己旁邊,「你父親定是清白的,可為何名字會被放在奸細之中,倒是令人生疑。我原以為是有人對王家出手,可今日之事一出……牽扯的實在是太多了。我怕只怕,你父親雖然是無罪之身,也要成了別人的陪葬品。」

  「不會的。」席向晚冷靜地說道,「既然父親極有可能是被連累的,那反倒救出來會更加容易,只要走對了門路,一定會沒事。我更擔心的,反倒是母親的娘家那一頭。」

  「王家是開國功臣,當年和席府也有淵源,只是如今也淡了。」席老夫人搖著頭,「王家帶過大慶八成的兵,是大慶的中流砥柱,是什麼人竟然會對他們下手?」

  席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席向晚似乎感到一道靈光從自己腦中一閃而過,可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飛走不見。

  王家對大慶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上輩子和這輩子,為什麼都會不明不白地成了叛國之人,這究竟能給幕後黑手帶來什麼好處?

  是別國奸細的陰謀詭計嗎?

  可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大慶也並沒有發生任何的戰事,四皇子登基稱帝之後,反倒比先帝在位時更加繁榮昌盛。

  「你們兄妹幾人都是機靈聰明的,我不擔心你們,倒是擔心你們的母親。」席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不過方才看她後來那模樣,我倒是放心了不少。」

  席向晚笑了笑。

  「晚丫頭,在你看來……」席老夫人說第二句話時有些踟躕,「那寧端如何?」

  「寧端?」席向晚訝然抬眼,「祖母問他作甚?」

  「你的兩個妹妹,雖說並不光彩,但都定下人家了。」席老夫人嫌惡地將三四房的親事一帶而過,「你呢?再幾個月就要及笄了,想過沒有?」

  「孫女沒想過。」席向晚坦白道,「二妹妹和三妹妹接連出事之後,來提親的人也少了許多,我倒樂得清閒。再接下來一段時日,母親應該也沒空分心這些事兒了。」

  至於嫁給寧端,那是席向晚完全沒想過的事情。

  她知道寧端再三年左右的時間就該橫死,剛重生回來時的打算是借他的勢度過席府滅門的危機,而後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救下他,若是不能,在保住家人之後就立刻功成身退、離開汴京,到時候即便寧端出事,也沒人會想到她。

  即便如今和寧端相處得不錯,席向晚也確實比之前更真心誠意地想要阻止寧端的死亡,那也不代表她想過要嫁給寧端。

  萬一……這個人救不下來呢?

  「我知你想救你父親,此案又是都察院督辦,多多少少要和寧端打交道。」席老夫人也不意外,她微微歎息,「我勸不住你,可你要知道,從別人手中拿走許多,是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孫女知道。」席向晚頷首,笑笑,「寧端不會挾恩圖報,可人情債是要還的。」

  如果能救寧端一命,那倒是都可以兩相抵消。若是救不了……席向晚只能再想想別的辦法了。

  「若你不喜歡他,還要因你父親和王家的事與他來往,祖母覺得你太委屈了。」席老夫人仍然唉聲歎氣,她只這一個冰雪聰明的孫女,天天護著怕被不知道哪兒來的狼崽子娶走,沒想到躲過了易啟嶽,可能卻躲不過寧端。

  唯一讓席老夫人有些安慰的是,傳聞中那樣軟硬不吃的寧端,居然深夜悄悄拜訪席向晚,就為了傳一句消息,多多少少還是對她有些在意才會做得出來的。

  「不委屈。」席向晚眨眨眼睛,笑著逗趣道,「祖母,您別看寧端一幅不苟言笑的樣子,其實他這人心地好得很。」

  「這話恐怕也就你說得出口。」席老夫人無奈,「你三哥日日見他,不也還是對他又忌又憚?」

  「三哥從來對寧端心懷戒備,寧端在他眼中自然不好相處。」席向晚不以為然,「我原先也這麼想寧端的,可被他解圍又救過,就知道這人只是面冷心軟。」她說完,吐吐舌頭,「祖母可別告訴別人我是這麼說的。」

  席老夫人瞥她一眼,在這打岔之下,心頭陰霾也散去不少,「我說了,也得有人能信。」

  寧端面冷心軟?除了席向晚她自己,汴京城能有幾個人信?

  這頭席府眾人在聚集後紛紛離開,席府之中從前一日就開始洶湧的暗潮越發詭譎了。

  唐新月帶著席平勝去祠堂看了包氏,將剛才的事情告訴了她。

  包氏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根本掩飾不住自己的喜色,「那大房豈不是都完了?沒了男人,她們還怎麼爭武晉侯的爵位?」

  「我已傳信讓存學回來了。」唐新月道,「有他在,正好當席府的頂樑柱,只要牢裡的人出不來,爵位就不會旁落。」

  包氏在原地打了幾個轉,這喜從天降令她不知如何是好,「那我是不是很快也能出去了?」

  「你先安安靜靜在此處留著。」唐新月看她一眼,語氣平淡,「祠堂裡有吃有穿,又不委屈了你,這些日子,你要更低頭做人,決不能和上次一樣再和那王氏發生爭吵。老爺這會兒最不願聽到就是席府裡頭起火。」

  「是。」包氏憋屈地低了低頭,「可卿姿即將歸寧……」

  「我會讓她來看你的。」唐新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補充道,「她若是來的話。」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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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席卿姿在鎮國公府的日子過得十分憋屈,還沒處講理。

  實在是鎮國公府的主子從重要到不重要挨個排下來,再數三十個名字,也輪不到她席卿姿。

  鎮國公世子和世子妃二人住得並不算太近,可也就是一刻多鐘的距離,而席卿姿被安排的地方,離他們遠得有些離譜。

  不過席卿姿也根本不知道。究其原因,是她自從被抬進鎮國公府到現在,還沒有得到一次機會離開自己的院子過。

  她在席府之中住的平湖院是最好的院子之一,包氏又是掌家的,幾乎什麼好東西只要席卿姿說了,就必定會到她的院子裡,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心意雕琢擺放的。

  可鎮國公世子妃給她安排的這個院落,又偏又小不說,連東西也少得可憐。

  席卿姿幾次想要離開院子到外頭去晃晃,找找世子在什麼地方,可每次都是剛走到門口就被丫鬟婆子們給聯手攔下了,一步也跨不出去,耍威風更沒用。

  她離開席府的時候急,包氏又在祠堂悔過,連嫁妝也未準備到位,人稀稀拉拉地帶了幾個,前腳才進鎮國公府,後腳就被世子妃找理由一個個分散調走了,理由還都正正當當,讓席卿姿想發作也發不出來。

  席卿姿被鎖在這房院子裡,如同一隻籠中鳥,外邊的消息一概不知,世子也不來見她,彷彿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席卿姿只能怨恨地等過了三天,想接著歸寧的機會回家找母親包氏商討方法,又或者見見唐新月討教如何讓夫君歡心那一套,可好容易等到了歸寧的那一天,她起了個大早準備妥當,正要出門,卻還是被攔在了院子門口,頓時氣得揚手就打。

  「你們不看看我是什麼人?是你們能攔的嗎?我可是席府的嫡——」席卿姿差點說漏了嘴,頓了頓趕緊改口,「我可是席府出來的官家姑娘!你們這些下賤之人,也配攔我的路?」

  可婆子們不但沒有給她讓路,甚至還露出了嘲諷的表情,她們熟練地制住了席卿姿的手腳,將她重新推回了院子之中。

  席卿姿氣得要死,身旁沒有可用之人,打也打不過,跳起腳來,「世子呢?我要見世子!」

  「世子不會見你的。」有人淡淡地說。

  那聲音珠圓玉潤,一聽便令人心曠神怡。

  可席卿姿現在聽不進去,她一轉頭,就看見一個華貴打扮的年輕女子站在自己的不遠處,上下打量一遍她的穿著,遲疑道,「世子妃?」

  哼,也長得不怎麼樣!席卿姿心中不屑。

  世子妃笑了笑,「看來席府沒好好教你規矩。」

  她的話音剛落,席卿姿就覺得腿彎一痛,是被人從後頭狠狠地踢了一腳,哎呦一聲就不由自主地往前面栽了下去,給世子妃來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聽著耳旁的竊笑聲,席卿姿氣得臉色鐵青,「世子妃這是何意?讓個下人給我難堪?」

  「我記得,你父親是席府的庶出三爺,那麼,他的生母唐氏就應該是你祖父的妾室。」世子妃站著一動不動,「你自小在席府長大,難道竟不知道,妾,本來就是個下人嗎?」

  「世子既然娶了我,我就不是什麼下人。」席卿姿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拍著自己新衣上的灰塵,「世子妃對我這般無禮,是在打席府的臉!」

  「席府送到國公府的女兒這般頑劣,早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世子妃說完,原先神情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區區一個妾室,敢說世子『娶』了你?你難道不知,娶之一字,只能用在正妻身上?你一個進國公府當日連正紅衣裳都穿不了、進門三天還沒見過世子的人,還真以為自己是來享福的了?」

  「妾又怎麼了?」席卿姿霸道慣了,仍不服氣地蹬著世子妃,「你們府中的穆氏不也是——」

  世子妃等的就是這一句,她眼神一冷,「掌嘴!」

  席卿姿瞪大了眼睛,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你憑什麼打我?我今日就要歸寧,你敢碰我一下試試,我母親和祖父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可她這身體怎麼可能掙扎得過天天幹粗活的婆子們,很快就被左右一邊一個按住了肩膀跪在了地上。

  世子妃身邊的嬤嬤親自站到席卿姿面前,揚手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

  啪啪兩聲脆響,席卿姿的臉頰頓時就紅了起來。她忍著眼淚,仍舊瞪向嫋嫋婷婷站在不遠處的世子妃,「你等著,我總有出頭的一天,等那時候,我也會讓你受一樣的侮辱!」

  她這句話一說完,嬤嬤又連著賞了她四個力大勢沉的巴掌。

  這下席卿姿的嘴角都流出了血,她見到嬤嬤居然還要再抬起手來,而身邊一個想幫她的人都沒有,世子妃的冷眼旁觀更像是要看著她死去一般,終於後知後覺地有些害怕起來,張嘴便想求饒,「我……我錯了……」

  世子妃嘴角露出一絲嘲笑,「你以為你是受委屈的人?在你將國公府的賞花詩會上作亂、又勾引世子的時候,就該想到自己會有什麼下場了。如今你離家小半個汴京城,便是悄無聲息地死了,消息十天半個月都傳不到席府去,你說,誰會在意你怎麼死的?你母親?哦,她這會兒還在你家的祠堂裡面反省呢,是吧?」

  席卿姿打了個寒顫,她驚恐道,「你……你想殺人!這是犯法的!」

  「你是王府的下人,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合情合理地死去。」世子妃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席卿姿面前,她伸手掐住席卿姿的下巴抬了起來,端詳著這張已經腫了起來的臉,「再敢用剛才那種眼神看我,我就先挖了你的眼睛。」

  世子妃說這話的同時,手已經朝席卿姿的雙眼快準狠地刺了過去,嚇得席卿姿緊緊閉住雙眼掙扎起來,只可惜掙扎不動。

  可眼珠子最後也沒有被戳到,她等來的又是兩記耳光,落在臉上火辣辣的疼。

  「險些將我的指甲弄花了。」世子妃的聲音在她面前道,「今日你歸不了寧,回去歇著吧。若不是看你才剛進來沒幾天就死了會惹人閒話,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席卿姿抖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席府現在也顧不上你,安安穩穩的,別找麻煩,我就讓你多活幾日。」世子妃像是刻意似的又拍了兩下席卿姿的臉蛋,突然笑著對身旁嬤嬤道,「原本就不好看的,被打了這幾下就更入不了眼了,可別汙了世子的眼睛,臉好之前,別讓她出來了。」

  「是。」嬤嬤和婆子們齊聲應道。

  世子妃吹了吹自己的掌心,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席卿姿,轉身帶人揚長而去。

  席卿姿這時才敢睜開眼睛,將眼中怨毒的神色小心翼翼掩下,被人和拖死狗似的拖進了屋子裡,才手軟腳軟地撐著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挪到鏡子旁照了自己的臉。

  她兩邊臉頰都腫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胖了一圈不說,還被留了一條長長的血痕,那是被尖銳指甲劃出來的傷口。

  席卿姿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加起來也沒有這幾天來得多。想到今日是回不了門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母親,她忍不住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

  而包氏,在席府的祠堂中翹首期盼了一天,等到夕陽斜落,也沒等見席卿姿的身影,失望萬分。

  晚飯時分,唐新月才派人過來敷衍地通知了她,說國公府來信,席卿姿病得厲害,出不了門,歸寧只能罷了。

  包氏在祠堂裡也跟著哭了一場,可她振作起來得很快。

  大房很快就要完了,只要唐新月接下來的這一陣枕頭風吹得準,席明德一定會割捨大房,等王氏一倒臺,二房和四房的女人都是蠢貨,自然只能由她來掌家,到時候,她就能從祠堂出去,也就能親自去國公府探望自己的女兒了。

  包氏的算盤暫且不說,被禁足在祠堂裡的她暫時已經不是席向晚的首要目標了。

  躍至台前的唐新月,才是席向晚最關注的的人之一。

  席向晚和唐新月都明確地知道:沒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候了——廢嫡立庶。

  席明德這幾日都心情煩躁,夜夜宿在唐新月院子裡,聽她柔聲安慰自己、說著好聽的話,才會覺得怒氣稍霽。

  他娶過的四個女人裡,兩個已經死了,髮妻是相看兩相厭,只有唐新月自從進門以來,幾十年都是他的心頭好。

  唐新月所生的兒子席存學又是個出息懂分寸的,三兒媳婦又精明,在席明德看來,三房比大房更適合成為繼承爵位的一房。

  只可惜的是,他的嫡子只有大兒子一個,髮妻又身體硬朗,怎麼看近幾年也不會死的模樣。

  雲雨之後,席明德躺在唐新月的腿上,凝視她仍舊顯得十分年輕的面龐,有些愧疚,「我十幾年前就承諾過你的事情,到現在也沒有兌現。」

  「老爺說的是什麼?」唐新月溫柔地笑了笑,眼裡帶著天真,「我怎麼記得,我大大小小無論什麼要求,再過分的,老爺也替我辦成了?」

  「你這般懂事,什麼時候對我提過過分的要求……」席明德重重歎了口氣,「我對你說過,要讓你的兒子繼承武晉侯的爵位,可一直也沒辦到,是我對不住你。」

  「老爺別這麼說。」唐新月連忙按住他的嘴,「家裡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這些話不能讓外人聽到,會說老爺壞話的。」

  席明德捉住她的小手摩挲著,沉思片刻才道,「直接說、直接做都是不行的。但這一次,我正好也許有個辦法能行得通,能將你想要的東西帶給你。」

  「那危險嗎?」唐新月擔憂地問,「我不要榮華富貴,也不想存學去爭什麼,只要老爺和席家能一直安安穩穩地,我也能一直陪在老爺的身旁,就心滿意足了。」

  她越是推辭,席明德越是心中感動地覺得她明事理、情深義重,不由得更加堅定起來,「我已想了兩天,明日再去探探口風,想來問題不大。」

  本就是他的大兒子犯了錯,當老子的,這時候當然是應該大義滅親,才能重新獲得皇帝的信任;席府,也不必跟著被一道拽進泥潭之中。

  就好似已經爛了的肉,總要先刮去,傷口才能重新長好,否則只會越來越惡化。

  席明德下定了決心,第二日退朝之後,便快步追上了一位官員,壓低了聲音向他問候,「陳都御史,別來無恙?」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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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那人正是親自去王家把王長鳴帶走的都察院都御史,姓陳。

  這幾日都察院的威嚴無人能敵,百官紛紛見而避之,陳都御史可謂是出盡了風頭,見到席明德湊過來,高傲地挑挑眉毛,隨意地一禮,「左宗人,敢問何事?」

  陳都御史雖然嘴上這麼一問,但也門兒清,席明德肯定是來問他兒子的事情。這幾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偷偷往他家從價值千金的禮物美人,但他可是一個也沒敢收,生怕自己的腦袋一不小心也掉了。

  席明德回了一禮,悄聲問道,「是我那犬子的事情……」

  「照顧是照顧不得的。」陳都御史沒等席明德說完就一口回絕,「右丞相的侄子都在牢裡挨餓受凍呢,左宗人覺得自己比右丞相還威風?」

  席明德一愣,搖頭擺手,「陳都御史誤會我了。犬子既然犯下大錯,吃苦頭就是應該的,我沒去牢中親自鞭撻教訓他已是無顏面見聖上了啊!」

  陳都御史也跟著一愣,轉頭看看席明德懊惱的表情,一時之間竟不知道他打的是哪張牌。

  說席明德是真這麼想吧,陳都御史覺得這左宗人大概是腦殼被人敲壞了;說席明德是以退為進吧,這目的似乎又更撲朔迷離起來。

  「我想問陳大人的是……」席明德左右一看,靠得更近了些,「我那孽子、還有王家的事,還有沒有回轉的餘地?」

  陳都御史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後者,頓時對席明德高看一眼。他捏了捏自己的小鬍子,故作高深,「這……」

  席明德隨著陳都御史拉長的聲音,連呼吸都給屏了起來。

  「……恐怕是……」陳都御史長長歎了口氣,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神情凝重無比。

  席明德頓時心中亮堂:就如同他預料到的一樣,抓進去的人都沒救了。無論是他的大兒子,還是王家那幾個,都是被砍頭的命,也不知道這一場血流成河中要死多少人。

  席府可決不能也栽了跟頭!

  席明德匆匆朝陳都御史行了一禮,「陳大人,大恩不言謝,日後必有相報!」

  陳都御史拈著小鬍子看席明德遠去,遺憾地搖了搖頭,「操心成這樣,真是位慈父啊……」

  席明德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冠了慈父這一稱號。若是知道,他恐怕也只會躊躇滿志、毫無愧疚地承接下來。

  緊趕慢趕回到席府之後,席明德飛快地進了自己的書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令管家給自己取紙磨墨。

  等待的空檔裡,他面色深沉地坐在椅子上,思索著自己一會兒該如何下筆。

  「老爺。」席遠在一旁喚道,「好了。」

  席明德嗯了一聲,睜開眼睛,「你去守著門口,無論是誰來,只要不是宮裡的,就不准放進來。」

  「是。」席遠應了聲,目不斜視地走出書房將門合上了。

  席明德深吸一口氣,提起筆來蘸飽了墨,在第一張紙上落下了第一撇。

  席明德在家中揮筆狂書時,席家的其他人也沒有閑著。

  席元衡在外頭四處奔波試圖托關係問問事情的進展,又或者能至少進入牢中給父親和二位舅舅帶些東西,親眼看看他們的情況如何。

  席元坤除了休沐之外,仍需要每日去往都察院裡點卯。

  儘管這次案子與他一個低級御史相干不大,但在都察院中,多多少少還是能打聽到一些消息,總比在家中乾等來得好。

  席向晚托人給遠在邊關的二哥寄去一封信告知他汴京的情況,一邊讓他自己多加小心,一邊也是安撫他寬心。除此之外,為了減輕母親王氏的負擔,她還常留在王氏的院子裡幫忙。

  從她的兩位舅舅被抓到現在,也不過三天的功夫,汴京城中卻已經是風聲鶴唳,誰家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生怕在這個節骨眼碰上了不該碰上的麻煩。

  席府不僅被抓了一個兒子,又和王家有關聯,本來已經是汴京城裡最沒有什麼人敢貿然接觸的角色,可就在這最敏感的時候,居然有人找上了席向晚。

  還是她最不想見到的人之一。

  原本是李穎給席向晚遞了信,說是碧水江汀商會來了人邀請她加入,她只推說自己拿不了主意,問席向晚是否要同意。

  席向晚還能不知道碧水江汀是個什麼玩意?那就是樊家手裡的都察院,樊子期一到京城,碧水江汀便找上了她最常去的鋪子,說是巧合都沒人會信。

  因而,席向晚收到信的第二日便藉口去幫王氏巡鋪子,最後一個才到李穎的鋪中,沒想到一抬眼,居然就見到了站在店裡的樊子期,不由得皺了皺眉,才冷淡道,「樊大公子。」

  正在和樊子期說話的李穎微微一愣,很快猜到了面前這個出落得豐神俊秀的年輕人是什麼身份。

  光看相貌認不出來,可若是這樣出色的模樣聯繫席向晚的「樊大公子」這個稱呼,李穎若還猜不出來這位貴公子是誰,就不可能還在汴京城以女戶之身混得風生水起了。

  先是樊家的商會二把手派人過來邀她加入,接著樊家的大公子居然也親自跑來她這小小店鋪裡面巡查?

  李穎的目光掃過面前相貌同樣出色得天人共憤的二人,心中有了些了然。

  樊子期訝然轉過臉來,眼裡閃爍著驚喜,「席大姑娘,這麼巧?」

  巧?樊子期到了汴京城個把月,難道會不知道這裡是她母親名下的店鋪?難道是純屬看李穎的商業手腕不錯,眼高於天的碧水江汀就會向她遞出邀請?

  席向晚心中冷笑,卻也沒退縮,上前了兩步才直白道,「不巧,你是在等我。敢問有何貴幹?」

  被戳穿了的樊子期也不覺得尷尬,他笑了兩聲,後退兩步,伸手一引,道,「席府最近遇到的風波,我想借大姑娘之口,給貴府傳個訊。」

  「樊大公子真是古道熱腸。」席向晚心中頓覺諷刺,不知道這人上趕著賣好究竟是什麼目的,但大庭廣眾之下,又是她自己的地方,也不怕樊子期,「那我便卻之不恭了。」

  她說完,朝李穎點了點頭。

  李穎的目光在樊子期和席向晚之間轉了轉,見門口也沒什麼人路過,便越過了席向晚身旁將店鋪的入口給把守住了,也沒離得太遠,生怕損了席向晚的清白。

  要知道,席府如今可是污點滿身,大姑娘可不能被人當成是和她兩個妹妹一樣不知羞恥的人!

  樊子期輕咳了一聲,見到席向晚緩步靠近他身旁,眼裡透出了笑意,「原本聽了這幾日的消息,我還憂心大姑娘憂慮過重,見到你安好便放心了。」

  席向晚站定腳步,抬眼時仍是面無表情地無視了樊子期的寒暄與示好,「大公子請講。」

  「不知大姑娘可有收到河西那邊的來信?」樊子期也見好就收,沒有再說廢話。

  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動。河西,那是她大舅舅王長期的駐地,他前幾日應當是被就地帶走,可河西地遠,消息沒有十來天是回不來的,因此確實就尚未收到和王長期有關的消息。

  看來樊子期登門拜訪,果然手裡還是拿捏著點東西的。

  她輕輕搖頭,「河西太遠,想來信件還在路上。」

  樊子期卻神情凝重地說道,「等那封信來了,就來不及了。」

  「大公子知道信中寫了什麼?」

  「我知道。」樊子期正色點頭,「我還知道,大姑娘的家人是被奸人所害,一切確鑿證據都是栽贓,但如同你所說,河西太遠,軍閥勢大,都察院的勢力在那裡也未必像在汴京城中一樣暢通無阻。那封信是你舅舅王長期在被投入牢中之前所寫,由心腹送出,裡面應當有能讓他脫罪的證據!」

  聽到這裡,席向晚也不由得提起了心來,只是面上仍然一派平靜。

  首先,她不知道樊子期這張嘴裡吐出來的話能不能相信;其次,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上輩子王家的覆滅就說明這封信根本沒派上用場。

  最後一點……樊子期怎麼會好心到將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她?

  樊子期見席向晚不答話,也不局促,體貼地停頓了會兒才提議道,「嶺南也極遠,可貿易繁榮,培育出了一種專門趕路用的馬兒,腳程極快,從汴京出發,約莫八、九天功夫就能到河西。若是大姑娘需要,我可派人駕這種馬趕去河西,與送信那人半路匯合換馬,只要在樊家名下的驛站休憩,就能得到最好的補給,至少能讓王家早三四日收到信件。」

  這也太上趕著獻殷勤了。

  席向晚作出微微意動的模樣,「可這太勞煩樊家了。席府和王家都正在風尖浪口上,大公子實在不應該……」

  「我並不打算挾恩圖報。」樊子期真誠道,「王家一門忠烈,不相信他們會叛國的人不止我一個,這也只是略微獻一些綿薄之力罷了。」

  席向晚垂下眼睛,思考著該怎麼回復樊子期。

  樊子期說的那種馬兒,她也是知道的,只有在嶺南才有,確實腳程很快。

  可問題是,那信,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如果真的讓樊子期派人前去,他會不會奪信殺人?

  天高皇帝遠,到時候樊子期再遺憾地來告訴她,送信之人在路上已經橫死,恐怕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她也沒有任何不信的理由。

  ……不,又或者樊子期其實已經這麼幹了,只是在虛情假意騙她對他心懷感激呢?

  席向晚思量半晌,最後抬起頭來,帶著三兩分躊躇道,「我拿不了主意,要回府問過母親和兄長們才能答覆大公子。」

  樊子期一怔,「可這一來一去,又是一天時間。」

  「大公子見諒。」席向晚低著頭向他行了一禮,又猶豫了會兒才開口道,「兩次見面,我對大公子多有失禮,還請見諒。今日之事……感激不盡。」

  說完,席向晚便轉頭招呼了李穎一聲,讓她到內間說事,匆匆往內間走去。

  唯獨李穎見到席向晚一轉臉的同時臉上帶著羞愧和軟弱的神情就在眨眼間消失,她惆悵地望了望似乎被勾走了魂似、直愣愣看著席向晚背影的樊子期,心中長籲短歎:美人猛於虎啊!

  李穎讓夥計看著店面,不卑不亢地將樊子期送了出去,才進到內間,識趣地沒問方才樊子期的事情,而是道,「姑娘以為,是否該接受碧水商會的邀請?」

  「不急,先拖著他們,就說咱們生意小,也沒什麼野心,普普通通的挺好。」席向晚面上神情淡淡的,「我今日來,是有另一件事要和你說。席澤成那個唱小曲的相好,現在如何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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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上了席府馬車後,席向晚才低頭細細思索起來樊子期剛才說的那些話。

  聯繫她五年中對於樊子期的瞭解,反復推敲之後,她認為信極有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而在上輩子,樊家並沒有這麼早就出現在汴京城中,還是如此高調的亮相。席向晚記得清清楚楚,通敵叛國一案前後查了足足兩個月,在這之後,樊子期才突然出現在汴京城中,不顧當時是什麼局面,找人到席府向她提了親。

  正是因為這個時間差,席向晚在九月十五那日見到樊子期時,才會那麼驚訝。

  也就是說,王家從出事,到被處決,這過程中,樊子期並不在汴京城裡。嶺南和河西隔得那麼遠,他們出手攔截那封信的可能性不大。

  可能證明王長期清白的最後一絲希望,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卻仍舊沒有送到都察院、送到皇帝手中、更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席向晚動作十分緩慢地摩挲著自己的指骨,一節一節地按過去,想再聯繫上更多的情報,得出一個更可靠的推論。

  這封信,要麼是沒有送到該送的人手裡,要麼就是,即便送出去了,也根本無濟於事。

  前者也就罷了,是送信之人半路遇難,或者錯信他人;可如果是後者的話……

  席向晚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氣。

  對了,這就全部都聯繫得上了!——她怎麼會二十幾年都沒有想明白呢?

  大慶有八成的軍隊都曾經受過王家的帶領,即便如今只有兩個兒子在外打拼,留存下的聲望也仍然是勢如中天。

  可這樣龐大的聲望,會不會也顯得……炙手可熱呢?

  第一天王家二位參將被捉走的時候,從朝堂到民間,多的是人不相信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可第二日的早朝上,大臣們還沒來得及一個個為王家鳴冤,先被皇帝打了個措手不及,直接抓了一批人投入牢中,這才讓早朝安靜了幾日。

  更不要提,在都察院帶人衝進王家之前的一兩個時辰,就連被急召入宮的寧端都不知道王家出了事!

  席向晚一直以為在王家覆滅的背後隱藏著的或許是敵國,又或許是別的什麼家族,更可能是軍閥內鬥,可從來沒想過,居然會是皇帝鐵了心要將王家拆散。

  而且,這一輩子,皇帝做得比上輩子還要徹底,連王家的女婿,他都殺雞儆猴地給抓起來了。

  都說都察院是皇帝手中的一柄尖刀,席向晚卻忘了,這刀的刀柄,只握在皇帝一個人的手裡。

  當他高高舉刀砍下的時候,誰想要反駁求情,那都是不允許的。

  王家是無辜的,而放縱、甚至可能刻意策劃了這一切的,正是王家一心效忠的皇帝。

  席向晚不由得咬緊牙關微微打了個寒顫,想得太過入神,竟都沒察覺到馬車停下。

  安安靜靜坐在她身旁一路沒說話的碧蘭等了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喚道,「姑娘,咱們到了。」

  席向晚慢了半拍地抬起眼來,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才覺得好受了些,「扶我下去吧。」

  她雖然表面恢復了冷靜,心中仍然如同一團沒了頭緒的亂麻。

  原本席向晚手中已經有了巨富,準備用這些錢財向手頭吃緊的四皇子換取二位舅舅和她父親的平安,可如果要對抗的人是九五之尊,這些俗氣的錢財,已經顯得有些不夠看了……

  她的計劃幾乎被全盤打亂,還需靜下來細細思量才能想到新的辦法。

  碧蘭先下了馬車,擺好小凳後,擔心地伸手扶著席向晚下馬車,「姑娘,您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是不是受涼了?還是剛才那……那人令你不高興了?」

  「我沒事。」席向晚輕輕搖頭,站定身子之後,一抬眼正好看見席府門邊走過來一個看起來相貌普通得實在過分的女人。

  這女人幾乎是一看就忘的臉,哪怕盯著她看上好一會兒,再轉開視線,也無法回憶起她的模樣。

  這樣平凡到極致的長相反倒是很難得的,席向晚在樊家就見過他們專門搜集這種模樣的人訓練作各種用處。

  因此,當這個女人迎面走來的時候,她不由得多看了這人幾眼。

  平凡女子走近後,低聲喚道,「姑娘。」

  「你找我家姑娘有什麼事?」碧蘭立刻警覺地擋在了席向晚面前,橫著雙手道,「你又是什麼人?」

  「我受人之托,給席大姑娘帶一件東西。」平凡女子低眉順眼地說著,將掌心攤開,緩緩送到了碧蘭的面前,「勞駕這位妹妹替我轉交了。」

  碧蘭接過那東西看了眼,豎起眉毛,「簪子倒是挺好看的,姑娘好像也有一根一模樣的,誰讓你送——」

  平凡女子沒理會碧蘭的話,見她接了簪子之後,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步程極快,很快便消失在一處暗巷的拐角處。

  「哎,你跑什麼!」碧蘭跺腳,轉頭對席向晚道,「這來路不明的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不乾不淨的,萬一姑娘碰了生病了呢?」

  小丫頭見過包氏和席卿姿上次用的那秘藥之後,對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提起了十二萬分的注意力,生怕自家姑娘什麼時候一個不小心就給人害了。

  席向晚卻將目光掃過了她手中那支栩栩如生的桃花簪子,不自覺地翹了翹嘴角,「不礙事,是我認識的人送來的,給我吧。」

  碧蘭一聽便放心了,乖乖將桃花簪交到席向晚手中,扶著她往門裡走,「姑娘小心些腳下……」

  席向晚沒去青瀾院,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讓碧蘭在屋外守著,自己坐在屋子的裡間,輕出了一口氣,將簪子捏在手中細細地把玩著。

  四下清淨得緊,她總算能有時間來捋一捋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家人是一定要救的,也沒有比四皇子更好的人選——主要是她來的時間不巧,根本來不及多做什麼準備工作。若是再早來幾年,或許還能想方設法隱藏身份,假裝是個能算到未來的高人去扶持能和皇帝叫板的幾個實權王爺。

  可現在……什麼也來不及了。

  皇帝的位置仍然穩得很,可他還想要將其進一步穩固起來,連著軍權和聲望都收到自己的手中。

  桃花簪的做工極好,雖然只是木製的簪身,卻打磨得十分光滑,席向晚細嫩的指腹摸上去就像是天天被人把玩盤弄的檀木珠串似的。

  席向晚正這麼想著,指尖卻倏地劃過一處不太平滑的地方,頓時打斷了思緒。

  她低頭仔細查看,翻來覆去,才好容易在簪身底部的地方看見了兩個小字。

  ——偏門。

  席向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沉重的心情也跟著輕快了三分。

  她原還想著寧端為什麼無緣無故派人來送了一根和她那時候原本想給他一模一樣的簪子,原來是當信紙用了。

  正是誰都不敢和都察院接觸和衝撞的日子,席向晚也不好光明正大去都察院找寧端,原本是打算托席元坤帶個話兒,卻聽說就算在都察院裡,也天天都見不到寧端的蹤影,只好作罷。

  沒想到,寧端倒是主動來約她見面了。

  席向晚將簪子放下,喝了杯茶才站起身來,心中安定了不少。

  救人,還是照樣地救,四皇子仍然有這個能力,她不需要接受樊子期的幫助。只是要說動四皇子,就變得要比之前困難許多。

  若是那九百多畝的玉礦不夠用,席向晚不過就是再想辦法再多給出些東西來,讓四皇子動心便是。

  她知曉這從今往後二十四年要發生的眾多大事件,四皇子難道不想要未卜先知?

  席向晚想著,拉開房門問道,「碧蘭,那日三哥晚上來喊我,是幾時的事情?」

  「約莫是子時過一刻的樣子?」碧蘭想了想,答得不太確定。

  「李媽媽。」席向晚點過頭,又揚聲喚道。

  李媽媽聞聲走過來,和和氣氣地笑道,「姑娘,什麼事吩咐?」

  「今個晚上過了子時,我要去一趟偏門,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席向晚道。

  李媽媽心領神會,「知道了,姑娘。」

  席府裡每日都有安排來巡夜的婆子和護院等等,若是不先打點好,夜間說不定出什麼亂子。

  碧蘭卻不解道,「姑娘,晚上那麼冷,您要出去做什麼?不如我替你去吧。」

  席向晚笑著點點她的額頭,「你替不了。」

  碧蘭見了寧端每每都嚇得舌頭都捋不直,還能替她問上什麼?再者,寧端已經派人送來了拜帖,她不親自去見,反倒顯得太不禮貌了。

  寧端這時候來訪,為的定然是重要的事,席向晚不想錯過,晚上睡得並不安穩,不待碧蘭喊就坐了起來,子時不到便已經換好了衣服。

  碧蘭睡眼朦朧進屋準備喊席向晚時,卻見她已經坐在床邊等著了,驚醒了大半,趕緊將準備好的手爐遞給席向晚,又帶著李媽媽一道,主僕三人悄悄地前往了席府的偏門。

  偏門那頭果然無人把守,碧蘭悄悄拉開門往外頭看了看,道,「姑娘,外頭什麼也沒有。」

  「將門留著,咱們在這兒多等一會。」席向晚看看空中明月,猜想是自己到得早了些,也沒在意,便立在門邊耐心等著寧端起來。

  也只等了一小會兒,席向晚便有如神助地聽見了門外道上似乎傳來了衣物的摩擦聲。她上前兩步,小心翼翼地將門縫推開了些,偷眼朝外張望了一下,果然見到一襲熟悉的黑色斗篷往這邊而來,眼底露出了笑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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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寧端正思索著自己早到了片刻,應當不會耽擱席向晚的時間,將事情說完就走,卻沒想到,才剛剛走到席府的偏門外邊,就聽見那門發出了輕輕的吱呀一聲。

  他不由得抬眼看去,一眼便望見了席向晚帶笑的姣好面龐,腳步就那麼稍稍頓了一頓。

  但那只是幾不可見的停滯,寧端很快加快腳步走到門前,伸手摘下了夜行斗篷的兜帽,不贊成道,「不該這麼早出來,若來的人不是我怎麼辦?」

  看清了寧端的面容,碧蘭險些驚呼出聲,好在想起來這是夜深人靜時,捂住了自己的嘴,而後被李媽媽揪著走遠了些。

  「還有誰膽子這麼大,過了子時還在街上這樣行跡可疑地行走?」席向晚朝他笑道,「我怕我記錯了時辰,還好早來了些,不然就得讓你在這兒多等了。」

  「……我可以等。」寧端借著月光打量席向晚的臉,見她神情之間並無鬱色,稍稍鬆了口氣,「你素來多病,卻等不起。」

  席向晚失笑,「寧端,恐怕沒多少人比我更等得起了。」

  她這個年紀的人了,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寧端卻將這話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去。他不自覺地繃緊下頜,扯開了話題,「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等不得,也不便在都察院中和你三哥多交談。」

  「好。」席向晚點頭,卻猜到其中一件八成是和白日裡樊子期所說的信件有關的。

  可寧端開口時,說的第一件卻不是信,「席明德已準備好了給你母親的一封休書,還有一份要呈給皇帝、請求大義滅親的摺子;此外,他也在準備著手將你父親一系逐出府中的事情。」

  儘管早就猜想席明德這個膽小如鼠、自私自利的人有可能會這麼做,但席明德的決心下得如此之快,行動也如此迅捷,席向晚聽到時還是呼吸一滯,不自覺地苦笑起來。

  是啊,對席明德來說,救回這個兒子的代價太大,他就連句求情也不肯說了。不僅如此,他還要大義凜然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在皇帝面前裝模作樣,以期望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名聲,這簡直太可笑了。

  寧端沒再說話,他看著月光下顯出幾分脆弱的席向晚,正絞盡腦汁想該怎麼安慰姑娘家時,席向晚就已經抬起了頭來,臉上還帶著淺淺微笑,「我知道了,這我早有預料。」

  若是父親真出了事,那分家本來也就是必走之路,否則只憑王氏和三個哥哥,在席府中的日子不會好過。

  若是父親和王家都不出事,那席向晚絕不會輕易將分家一事揭過。

  從三房,到席明德,都要為他們覬覦不屬於他們的東西而付出代價。

  「你要說的第二件事,可是我大舅舅令人送回汴京的那封信?」

  寧端眼中劃過異色,「這是今日都察院才收到的消息,你如何已經得知?」

  「樊子期。」席向晚毫不猶豫地將樊子期賣了,「他今日假裝偶遇我,告知此事大約是想賣我個恩情,還問我需不需要他的幫助……但我不想承這份恩情。」

  不承樊子期的恩,但可以承我的?

  寧端差點就將這個問題問出口了,但他及時反應過來,「信件不日將送到都察院,我會親自呈給聖上。」

  席向晚看著寧端沉靜如星的眼眸,本不該說的話就這麼自然地說了出來,「但你知道……信即便到了他手裡,也救不了我的親人,不是嗎?」

  寧端的瞳仁幾乎是立刻往裡縮了一下。

  這反應已經足夠證實一切。席向晚搖頭輕笑,「我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你前幾日為何來找我說那些話。我原以為只是事情會牽扯眾多,卻不知道,我的親人再清白,也沒用了。」

  「事情還沒到那般地步……」寧端的語速快了兩分。

  可他還沒說完,席向晚就柔和又堅定地打斷了他。她柔聲詢問道,「寧端,能代我給四皇子傳個口信嗎?就說,我想見他一面,而且承諾一定能給出他想要的東西。」

  寧端微微擰眉,下意識地排斥讓四皇子和席向晚相見的場景,「他——」

  「求你了。」席向晚輕聲說。

  於是寧端的萬般不贊成都化作了流水,他垂眼看了席向晚的面孔半晌,想在前幾日平崇王府外覺得自己能抵擋席向晚魅力的自己腦袋上踢一腳。

  他和易啟嶽根本比不出什麼高低上下,都是一路貨色,不過就是他更能裝,易啟嶽連裝都不會罷了。

  「……好。」

  「時間越快越好。」席向晚如釋重負,再度露出甜美的小酒窩,「不過,你再這麼幫我下去,我就實在不知該如何謝你了。」

  寧端這次學了個聰明。他沒說不需要回報,也沒像上次一樣給了那麼簡單的答案。

  「先欠著。」他說。

  席向晚失笑,又有些愕然,掩嘴笑了會兒才道,「放心,寧大人,我應該還得上。」

  寧端死的那一日日期,她還記得明明白白,若是僅靠自己的力量救不了他,那至少也能提前將這日期告知,讓寧端自己多加小心,這總也能算得上還恩吧?

  兩件事都說完了,寧端卻不想立刻離開。他看著比自己矮了一頭、看起來有些瘦削的席向晚,嘴唇微動,正要開口說什麼,突地神色一凜,「府中有動靜。」

  他剛說完,在裡頭放風的碧蘭便驚惶失措地跑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對李媽媽喊道,「有好幾個婆子朝這邊來了,還提著燈!」

  李媽媽轉頭看向已經回過了頭來的席向晚,便知曉她也聽了個清楚,急忙上前道,「姑娘,該走了。」

  明明早已經打點好了,這半個時辰偏門不會來人,卻偏偏有人掐在這個點上過來巡夜,怎麼想,怎麼也是被人給反過來算計了一道。

  席向晚也知道緊急,迅速朝寧端告辭,「那我便……」

  「你跑不快。」寧端卻沒離開的意思,他低頭看著席向晚腳上的鞋子,又掃過她的面龐,「那些人跑起來,你躲不掉。」

  上次在觀音廟裡,她就幾乎要被後頭的人給追上了,如果不是正巧撞見他,必然是被秦昊天帶人綁起來捉走的下場。

  儘管這是事實,被點破的時候,席向晚還是有些沒好氣,「我們三人可以分開跑,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安全了再回院子。」

  誰知道都到了這個時候,席府裡居然還有人想要在大房頭上再落井下石,席向晚一是疏忽,給自己挖了個坑,這時候埋怨也沒用了,只早跑一分是一分。

  「天寒地凍,對身子不好。」寧端淡淡說著,朝席向晚伸出了手,「不如我來幫你。」

  席向晚盯著他的手掌看了眼,眼神好得瞧見了那上頭常年練武後磨出的繭子。她還記得那一日她在觀音廟裡扭了腳,走路歪歪扭扭,寧端也是說他可以幫她。

  ——我帶著你,輕功過去。

  上一次,席向晚沒同意,可這一次,她深吸口氣後,就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在了寧端的手掌心裡,「好。」

  「姑娘?」李媽媽在後頭喊道。

  「我讓寧端帶我回雲輝院,你們只當是出來尋東西的。」席向晚想了想,隨手將耳朵上仍戴著的一枚耳飾摘了下來,隨手往遠處一扔,「只要我還在自己的院子裡,你們說什麼都行。」

  「姑娘您自己呢?」碧蘭急得要哭,「要是被他們看見您在這兒,指不定要編排些什麼……」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寧大人說他幫我。」

  寧端垂眼道了聲失禮,和上次一樣,輕而易舉地將席向晚抱了起來,點足上了席府的圍牆,如同一隻夜梟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碧蘭瞠目結舌,拽著李媽媽的袖子道,「他……他怎麼帶著姑娘跑了!我要追上去!」

  李媽媽無奈,「姑娘說了她回院子裡,你就別操心了。不過這急哄哄的臉不錯,一會兒就說你把姑娘心愛的耳墜弄丟了又不敢告訴她,半夜出來偷偷找,知道了嗎?」

  席向晚活了兩輩子都不通武藝,但卻見過不少高手,譬如樊承洲。可親身感受飛簷走壁的威力,這還真是頭一遭。

  剛剛身體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時,席向晚下意識地小小驚呼一聲,隨後便警覺地咽了回去。

  寧端的動作又輕又快,在底下提著燈匆匆往偏門趕去的一行人根本沒有察覺。

  「你的院子在何處?」寧端的聲音被風吹到席向晚的耳邊。

  席向晚眯著眼在夜風中尋了一會兒,從未在這個角度俯瞰過席府的她稍稍覺得有些新鮮,「那頭,院子裡有個小荷塘的就是了。」

  寧端的眼裡好得多,鎖定了院落的位置後便疾馳而去,席向晚柔軟微涼的髮絲不經意地蹭過他的臉頰,比羽毛還輕。

  原先還一派正直的寧端終於覺得有點無法欺騙自己起來。

  他又想起了被藏在自己家裡的賜婚詔書。

  皇帝在寫下那封詔書之前,是不是就早就已經決定要對王家出手了?這樣,詔書來得這麼順利,反倒解答了他之前的疑惑。

  「就在前邊了。」習慣了這騰雲駕霧的感受後,席向晚平靜了不少,還伸手給寧端指路,「你將我放在院子裡便好。」

  講道理,寧端這麼緊緊抱著她,雖說是情急之下,又是怕她掉下去,但到底是不合規矩。不過席向晚仔細想想他也是一番好意,自己又是比寧端多活兩輪的人,頓時比上次在觀音廟中時淡定不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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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因此,腳掌落地的時候,席向晚自然得很,自個兒鬆了手,笑吟吟對寧端道了聲謝,聲音極輕,生怕驚動了其他人。

  「出去的時候,小心些別讓人看見了。」她壓著聲線囑咐道,「我知道你功夫好,但被追著總歸是個麻煩。」

  寧端嗯了一聲,正要提氣離開時,又頓了頓,想到席向晚先前提出的請求,不由得再次向她尋求確認,「真要見四皇子?」

  席向晚笑了笑,像是安撫,又像是破釜沉舟,「不見不行。」

  「……你這般相信我?」

  席向晚微微一怔,端詳著寧端,見他似乎並不贊同自己的冒進,心中感到些許暖意,遂又補充道,「我既然來拜託你,就有把握。如果寧大人傳訊給四皇子的速度夠快,我應該很快就能從你口中得到好消息了。」

  寧端似乎在夜色中又是嗯了一聲,而後道,「夜寒露重,你進去吧,不用送我。」

  席向晚這些日子其實身體將養得不錯,原來羸弱的身子骨在湯藥的調理和自個的注意下也好了許多,穿了層層疊疊的衣服又抱著湯婆子,並不覺得特別冷。

  但她還是領情地彎著眼睛點點頭,「多謝,不送了。」

  在席向晚的屋門重新關上後,寧端轉頭看向偏門的方位,確認席向晚的院子外頭沒人趕來,才到牆邊縱身而起離開了雲輝院。

  偌大個席府,除了席向晚主僕三人,竟沒人知道寧端這日深夜來訪過。

  既然答應了席向晚的請求,寧端第二日見到四皇子時便尋了個空將這事私底下告訴了他。

  原本還有些焦頭爛額的四皇子一愣,左右一看四周無人,甩手就把手中的筆扔進了洗筆池裡,「什麼意思?你站在她那邊?等等,你和席大姑娘什麼時候關係這麼要好的?」

  「並不要好。」寧端糾正。

  四皇子充耳不聞,他抬著臉喃喃自語道,「沒錯,那日鎮國公府詩會出事時我就該注意到的。我原先以為你是擔心嵩陽皇姑姑,沒想到居然是為了席家的大姑娘?!」

  寧端面無表情地緊盯著他。

  四皇子抱著腦袋嘿嘿笑了兩聲,幾乎和寧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自然不怕寧端的這幅冰塊臉,「你既然來找我,自然是因為你覺得我應該見她?」

  寧端坐了下來,他平淡地說,「不見,你會後悔的。」

  四皇子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身體前傾,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如果可以,我也想救王家。可你別忘了,就算證據經了咱們的手送到父皇手中,也是救不了他們的!」

  也就是這塊地方是四皇子的大本營,守衛的都是他的心腹幹將,否則這樣直白的話,他是斷然不會說出口的。

  「她很聰明,她也知道。」

  四皇子嘖嘖出聲,「寧端啊寧端……皇姑姑知道這事兒嗎?」

  寧端心想賜婚的聖旨都是嵩陽長公主給他弄回來的,你猜她知不知道?

  「我不管,我就等著看好戲了。」四皇子聳了聳肩,坐沒坐樣地往椅背上一癱,想了會兒,突然道,「還記得咱們悄悄跑去買的那些荒地嗎?」

  寧端頷首。

  「原先我也不怎麼信的,只是母后信那道士的話,硬說那下面藏金埋玉,我才挪出了些錢來,手頭可真吃緊……」四皇子感歎了兩句,話鋒一轉,「你猜怎麼的?」

  寧端面無表情地端著茶水,好似根本沒聽見四皇子賣的關子。

  四皇子撇撇嘴,自個兒接著往下說道,「工部派人去勘測開採那塊還得等到明年,可我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咱們只買下了一半不到的地,剩下那些,全被另一個人給買走了。」他壞笑著看看仍舊無動於衷的寧端,神秘地拉長聲音,「或者說,被另一個姑娘家給買走了。」

  寧端終於抬起了眼睛。

  四皇子得意洋洋地將雙腳都架到了桌上,晃著腳尖道,「驚不驚訝?和咱們一樣『未卜先知』了的人,居然就是席家的大姑娘!」

  寧端腦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席向晚哪來那麼多的錢?

  她尚未出嫁,沒有可以自己變賣動用的嫁妝,月錢這點小數目也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那麼聰明,應當不會讓自己陷入麻煩之中……

  「若是你在替她擔心,倒是大可不必。」四皇子派人追查此事已經有段時日,前不久剛有眉目,說起來頭頭是道,將席澤成是怎麼在六皇子的陪讀考校上大放光彩的事情也告訴了寧端,嘿嘿笑道,「如果這件事也是真的,就算她不來找我,我也遲早會主動想辦法和她見上一面的。時間和地方你看著安排,越隱秘越好。」

  「今夜。」寧端道。

  「好,那就明……」四皇子一頓,瞪大眼睛,「今夜?這麼急?」

  「人命關天的事情,不急?」

  四皇子被寧端唬得一愣一愣的:都察院當了這些年皇帝手裡的尖刀,寧端何時擔心過「人命關天」?

  他心裡百般嘀咕,上下打量著仍舊看起來一派不近人情的寧端,大搖其頭:這幅冷冰冰的樣子,怎麼能討姑娘家歡心?「你見過那樊子期了沒有?這人才來汴京城一個月,便不知道已經迷倒多少貴女了,你得向他學學,多笑,嘴甜!」

  寧端想了想昨夜席向晚談起樊子期的表情,很肯定,「她不喜歡樊子期。」

  「你怎麼知道?」四皇子一拍桌子,「樊家已經找好了人,準備不日就去席府提親了,你以為呢?」

  四皇子這句話一說完,寧端的目光就看了過來,他頓時渾身一冷,強撐著道,「樊子期是一幅一見鍾情的情種模樣,這時候還敢上門提親,席明德可不會拒絕!」

  「那就拖他一拖。」寧端冷冷道,「席府不能再多出事端,令聖上更加忌憚了。」

  「怎麼拖?」四皇子好奇道,「他從嶺南來汴京,可不是無的放矢,前前後後安排了上千人,這又是皇城底下,你手腳可仔細些——」

  「用不著我親自動手。」寧端抿了口茶水,「他找誰去提親,就從誰身上下手。」

  四皇子恍然大悟,給寧端豎了個拇指,「高,實在是高!」

  於是,樊子期原本千挑萬選才找好的名門望族前輩,當天就得了重疾,三個大夫看了都說見不得風需要靜養,自然無法出門,消息傳到樊子期那頭,又是荒廢了他好一番的功夫。

  這大家族之間的提親,卻不是那麼容易的。樊子期家中長輩都留在嶺南,總不能找個普通說媒的去席府,因而就得尋找和樊家、席府都有交情和淵源的人,這篩選是需要許多功夫的。

  最好的人選都已經挑好了,卻又突然生病;原先以為一定會動心答應他的席向晚,也只讓下人傳了口信過來說家人不同意冒險;查席向晚的底細一事始終因為被莫名其妙地阻攔而擱淺;乃至於在汴京城最重要的棋子之一,樊子期來了一個多月也沒能和對方聯繫上……

  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樊子期都差點要覺得老天都在幫他的倒忙了。

  好在他年少老成,小小地煩躁一陣子就過去了。

  「樊家的下人還在麼?」

  「人在門外,留住了。」

  樊子期笑了笑,他起身提筆寫了一封簡短的回信,字體清雋風流,內容滿是對席向晚的擔憂和關心,卻又並不顯得唐突,反倒真心誠意滿滿。

  寫完之後,他低頭細細看過文字,吹乾後才將其折起放入信封,又起身隨手折下窗頭開得正好的一支日香桂,連同散發著淡淡墨香的信交給下屬,「讓他帶回去,親手送給席大姑娘。」

  「是。」

  在府中陪著王氏忙活的席向晚乍一聽到有人給自己送來東西,還以為是寧端傳回了消息,讓碧蘭去跑了一趟回來,視線落在那支開得正好的日香桂上時,就不由得皺了皺眉。

  送信必送花,這似乎是樊子期的習慣。

  倒也沒錯,普通姑娘家自然吃這套。

  王氏瞧見碧蘭拿回來的花枝,笑了笑,提起精神打趣道,「誰家公子的禮,竟能這麼順利地送進門裡來?」

  「樊家的嫡長孫。」席向晚心不在焉地答了,將香氣撲鼻的日香桂隨手一放,抽出信紙兩眼掃過,心中輕嗤一聲:倒是文采斐然。

  看來樊子期不會這麼容易就生氣,更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她。

  席向晚抬手將信紙給了碧蘭,道,「燒了吧。」

  王氏正拾起花枝看,聞言一怔,「好好一封傳書,被你弄得和什麼見不得人的密報似的。」

  「若是讓府裡府外什麼人瞧見了,可不就和密報被洩露之後差不多麼?」席向晚撥著算盤,道,「母親,我今明恐怕還得出去一趟,讓李媽媽過來陪著您。」

  「又要出去?」王氏臉上又漫出愁容,「你還是個姑娘家,前些日子的風言風語又多少影響到你,這些天席府不太平,你還是儘量多留在府中吧。你大哥三哥如今幾乎都早出晚歸的,我身邊也沒個人賠著,總是心裡不安得很。」

  「我不會去太久的。」席向晚快速算完一列數,及時安撫王氏道,「況且,即便我是女兒身,也不能日日就在家裡等著外頭消息傳進來……母親,咱們等得起,有些人可已經坐不住了。」

  席明德若真敢把那封休書放到王氏面前,席向晚就能親手狠狠打他的那張老臉,讓他知道偏心偏得沒了良心是要遭報應的。

  席明德準備將席存林逐出家門的速度快,席向晚的動作當然也慢不得。

  她剛剛想到這兒,才出了門去燒信的碧蘭又跑了回來,這次她手中又捧著一個精緻的細長盒子,到了席向晚面前才道,「姑娘,又有人給您送東西來了。」

  「今兒是什麼好日子?」李媽媽也跟著笑了,「我還以為這些時候,敢打從席府門前過的人都沒有了呢!」

  王氏也跟著看了眼,詫異,「這不是李穎鋪子裡裝首飾用的盒子麼?她送來給你的?」

  席向晚從碧蘭手中接過盒子,還沒打開,就猜到了裡面會是什麼,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王氏眼尖地瞧見自家女兒臉上不自覺的溫柔笑意,似有所悟,「是哪家公子送給你的?」

  不想讓王氏多加擔心,席向晚輕輕搖了搖頭,打開盒子拿出被精心固定在其中的梅花簪子看了眼,手指細細摩挲兩下,卻有些疑惑。

  這一支,怎麼似乎沒有昨天那支摸起來那麼光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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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梅花簪自然又是寧端送來的信,上頭仍然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了「荷塘」二字。

  席向晚看著那兩個小字,有些好笑:寧端可真是不懂得尊重姑娘家的臉皮。

  若收到這簪子的不是她,是別家面皮薄的貴女,被人約見在自家荷塘裡幽會,這簡直就是要讓那貴女哭著罵完登徒子後老死不相往來的後果了。

  不過想來,寧端對她一步步隨意起來,也是她自己縱的,怪不得誰。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席向晚悄悄從裡間走了出去,對早已等在外間的李媽媽點點頭,「碧蘭那丫頭一驚一乍的,今夜就麻煩李媽媽守個夜了。」

  李媽媽笑得一團和氣,打量過席向晚的穿著才舒了口氣,「姑娘要做的事情,我也攔不了。您若信那寧大人,那我自然也是信他的。」

  席向晚笑彎了眼睛,小酒窩幾乎在明亮的月光裡閃閃發亮,「他已經是最可信的人之一了。」

  李媽媽無奈地笑了笑,幾步便推開了屋子的門,「姑娘,夜深了,您在外頭……多注意身子,別累著傷著了。」

  門方一打開,席向晚就見到了站在荷塘邊的頎長身影,下意識地安了心,點頭道,「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

  寧端轉過了身來,見到和昨日穿得全然不同,卻仍然裹得嚴嚴實實的席向晚,朝她伸手道,「失禮。」

  被寧端三番四次抱起來移動過,席向晚越發習慣起來。儘管前世她不論和樊子期和樊承洲都沒有過越界的接觸,可到底是活了那麼些年歲,已經不是少女懷春的心思,只在寧端的臂彎裡悄悄將自己的斗篷裹緊了些。

  寧端常年帶官兵在汴京城中巡夜,對巡邏路線和汴京城的地形一清二楚,輕輕鬆鬆就避開了人煙,帶著席向晚到了一處隱蔽的房屋。

  這處房屋看起來十分普通,和周圍任何一家住房都沒有區別,若不是席向晚特地左右看過記住了位置,恐怕再來一次也找不到門。

  悄無聲息地落到院中後,寧端將席向晚放下,才三度確認道,「必須要見?」

  「不見不行。」席向晚笑著點頭,給了他和昨日一樣的答案,「我知道,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我唯一能走的一步棋。」

  四皇子是最好的人選。六個皇子之中,若要下注,席向晚會選的就是四皇子。

  更重要的是,席向晚知道,四皇子正是日後會登上寶殿的新帝。

  幾步之外的屋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門口走出個人,他輕輕地拍了兩下手,「席大姑娘好膽色。」

  「小女見過四皇子。」席向晚轉過臉去朝那看起來有些紈絝子弟樣貌的年輕人笑了一下,伸手將兜帽摘了下來。

  寧端這才發現,和昨日夜裡見他不同,席向晚今日是梳過頭髮再來的。雖沒像平日一樣配著精巧的頭面,卻也將髮髻束得整整齊齊,簡潔又大方。

  「寧端,你也進來。」四皇子伸手朝寧端招了招,將門拉大了些,「席大姑娘,時間緊急,也沒有更好的地方見面,只能與我們二人共處一室了,見諒。」

  「您多禮了。」席向晚嘴上雖然這麼說著,腳下步子卻並不遲緩,看了寧端一眼後便主動走向了房門,朝四皇子福身一禮。

  「不必行禮了。」四皇子讓席向晚先進了簡陋的屋子裡,又有趣地看了看跟在後頭的寧端,突然冷了聲音道,「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席向晚走到屋子正中,才不慌不忙地轉回身來望著四皇子,眼裡神情極為安寧,「我竟不知您要殺我的緣由是什麼?這對您又有什麼好處呢?」

  寧端默不作聲地跨入門裡,回手就將門合上了。

  這房子簡單得過分,和家徒四壁也差不了多遠,自然也沒有燒來取暖的炭和地龍。寧端和四皇子自然不覺得冷,可席向晚的身體未必受得了。

  寧端自覺是自己將席向晚從她暖烘烘的屋子裡帶出來的,自然有義務護著她不受凍,因而直直走過四皇子身邊,提起壺嘴裡還冒著熱氣的茶壺,給席向晚倒了杯水,伸手放在桌上離她最近的地方。

  正要回話再試探一下席向晚的四皇子頓時覺得十分沒有面子,就連氣勢也被人給打斷了。

  「況且,我還什麼都沒有說。」席向晚笑看一眼那杯熱氣騰騰的白水,伸手一引,十分謙和地道,「也許,您聽完之後,會真想要殺了我也說不定。」

  四皇子眯起眼睛打量席向晚,突地道,「你一點也不怕我。」

  身為一名從來沒見過天潢貴胄、又是深夜獨自外出與兩名外男共處一室的世家貴女,席向晚實在是平靜得有些過分。

  那簡直就好像……她對這些身份尊貴的皇室成員已經司空見慣了似的。

  「我若怕,就不會請寧端待勞邀您一見了。」席向晚仍然伸著手,「四皇子,請坐下細細聽我說完吧。」

  事實上,四皇子猜得不錯。樊家後來一路迎風直上,為了以表重視,席向晚重生前的那一天,眼前這位未來的皇帝,還不得不派出了自己的三兒子遠赴嶺南來恭賀她的嫡長孫滿月酒呢。

  皇家的人,席向晚是真見過不少,到了嶺南的地界,再高傲的頭,也得在她面前垂下來。

  如今的席向晚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皇家的人,可要她裝出唯唯諾諾的樣子來,她也是做不到的。

  四皇子又盯著席向晚看了會兒,見到寧端已經撿了位置坐下,暗恨這人一路拆著他的台,只好也上前幾步坐好了,拽過茶壺給自己也倒了水,就是小心眼地沒給寧端倒上。

  席向晚最後一個跟著落座,她沒浪費時間,將袖中藏著的兩張地契直接抽了出來展開放到桌上,「這是我剛購置的兩片地皮,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地底下就能挖出翡翠礦脈,價值會翻上成千萬倍,我將這作為敲門的禮物,應當不算太過寒磣。」

  儘管早就知道席向晚也是那片荒地的買家,可真聽到她大大方方將這莫須有的未卜先知說出口時,四皇子還是險些被自己口中的白水嗆到。

  就連他的生母皇后,都只從那名神秘高人處得知地下藏著巨富,卻也沒詳細到「翡翠礦脈」的地步!

  「你如何知道地底下藏著什麼?」四皇子放下杯子,裝模作樣看過地契,板起臉問道,「若是我沒記錯,這不過是沒人要的黃土地,上面寸草不生,賣價不過幾兩銀子,你想拿幾百兩銀子來當投名狀?」

  「我共有九百一十二畝地。」席向晚淡淡道,「雖缺了一片地沒有買到,但等到工部派人去勘測過,便會得出結果。四皇子也可隨時從工部抽派人先行出發,來回不過兩天的路程,就能證實我的話。區區兩天,我能等。」

  因為要偷偷培養自己的勢力,表面上還要花天酒地大手大腳,實際上已經缺錢缺得眼睛發綠的四皇子已經在心中將這些未來的礦脈價值估算了一遍,臉上卻十分不屑,「就算你說得是真的,這也只是錢。你區區一個小女子,如果我得到了證實,從你手中直接將這兩份地契搶走不就行了?」

  「若您能只為了錢就做出如此目光短淺的事情,那是決計當不了未來明君的。」席向晚眉毛也沒動一下。

  四皇子哼笑,「我才不想去坐那個至高無上的座位,累得很,瞧我父皇,頭髮都白一半了。」

  席向晚握住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也跟著笑,八方不動波瀾不驚,「有機會的時候,沒人會不想坐上那個位置的。」

  閒散王爺,紈絝皇子……九五之尊、支配萬民蒼生的誘惑,哪裡真有人能抵抗得住?平民百姓或許也就罷了,自小生長在那個踩低捧高、血統為尊地方的皇家人,怎麼會對皇位一絲垂涎也沒有?

  除非這人生來就沒有欲望。也許……像寧端那樣?

  四皇子和席向晚對視了一會兒,發現這小妮子是真的一點不怕他,而且氣勢居然還隱隱跟他不相上下,又低頭喝了口水,才道,「你想救你父親和兩位舅舅出來?」

  「是。」席向晚頷首。

  「財可通神。」四皇子慢慢道,「……但這個道理在都察院裡是行不通的。」

  席向晚搖頭,「這錢是給四皇子的,我知道您現在需要大量銀錢。而我方才也說了,這不過是敲門的投名狀。此外,我還想告訴二位一件事情……」

  四皇子想著席向晚提前買地又提前知道了陪讀考校的試題,多少也對她的籌碼有些好奇,垂眼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注意力卻集中在她的話語上。

  「中秋之前,六皇子的陪讀暴病不治身亡,我知道是什麼原因。」席向晚說到這裡,也像是口渴了似的低頭喝了口水。

  四皇子:「……」

  寧端望向席向晚的杯子,提壺又給她續上熱水。

  四皇子:「……」我忍。

  「即便是都察院,那日也沒能進宮去,更沒見到那陪讀的屍身,是不是?」席向晚扭頭又問寧端,見了寧端點頭之後,她才慢悠悠道,「便是宮裡,也沒幾個人知道,六皇子好龍陽,那陪讀是被他玩得奄奄一息,讓聖上撞見,秘密處決了的。」

  她的話音落下瞬間,四皇子的呼吸幾乎都跟著停滯了一息。

  六皇子當年挑了那個陪讀時,就曾經有人質疑過陪讀的資質普普通通,家世又一般,只生得跟女娃娃般漂亮算是個優點。當時一度甚至隱隱傳出了皇帝已經放棄了六皇子的傳聞,好一段日子後才沉靜下去。

  可如果一切都是席向晚說的那樣,就都說得過去了——六皇子挑中那陪讀,本就是因為他生得漂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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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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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 00:48:1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你是如何得知的?」四皇子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驚駭之色。

  席向晚笑,「這重要嗎?我說的是真是假,您只要小心查證,自然會知道真假。」

  「六弟的新陪讀,不是席府的人麼?」四皇子很快便回過神來,轉著杯子找回了話語權,「席府想要在每個籃子都放上雞蛋?」

  「六皇子?」席向晚失笑搖頭,「恕我直言,我可沒有祖父那樣短見。再者,我祖父現在暗中籌劃著什麼……四皇子會不知道嗎?」

  四皇子自然知道席明德已準備好了和自己的嫡子劃清界限、而後再找辦法讓自己庶子繼承侯爵位子的事情。

  席明德或許還以為自己這番舉動能被人理解成大義滅親,可滿朝文武大半都是人精,他這明哲保身,也明得太過頭了些,少不得被人暗中嘲笑。

  寵妾不是大事,可若是想著「滅妻」「廢嫡」,那是鐵板上釘釘要被人參上十幾本的。

  這席明德也真是越老越蠢了。

  「我現在只想救回父親和二位舅舅。」席向晚挺直脊背注視著四皇子,「這交換,是成,還是不成,請四皇子給我個準話。」

  四皇子慢悠悠地望了她一眼,又看看坐在一旁存在感十足、卻一言不發的寧端,半晌才嗤笑一聲,「王家對大慶忠心耿耿,自然不能受了冤屈。只是如今證據確鑿……」

  「只等河西那封信送到。」席向晚冷靜地接上了四皇子刻意拉長的尾音,「但這信,不能安安穩穩地到都察院手裡,又直接呈給聖上。」

  「你待如何?」四皇子挑了挑眉。

  「讓人截下那封信。」席向晚直截了當道,「總有人想落井下石,既然樊家已經知道這個消息,其他人也能知道。只要信的內容在這過程中被洩露過一次,一切就有了轉機。」

  四皇子哦了一聲,有趣道,「你想讓樊家背個黑鍋?」

  席向晚也笑了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四皇子怎麼知道,這口鍋,不是樊家親手打的?」

  *

  這段夜間密談的時間並不長,席向晚卻已經用了不少手腕,並且這和她原先的計劃也並不一樣。

  在不知道那背後之人就是皇帝的時候,席向晚是打算拿著巨富找上四皇子,懇求他想辦為自己的親人洗脫嫌疑——這對都察院來說,並不是那麼難。

  可既然是「君要臣死」,席向晚就不得不多拿出了些籌碼令四皇子動心。

  她原先還想著,如果四皇子真那麼軟硬不吃,她只能冒險再說幾件以後會發生的事情說動他,卻沒想到一切來得還算容易。

  四皇子登基之後,可謂是開創了相當一段時間的太平盛世,只由未來的二十年出頭的時間來看,席向晚覺得這位下任皇帝應當還是值得信任的。

  ——到目前為止,值得信任。

  席向晚出了那處平凡院子之後,仍然是被寧端送回了席府。

  李媽媽聽見外頭腳步聲,開門看了眼,見到席向晚安然無恙地歸來,才長舒一口氣——姑娘若是在外頭出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夫人可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今日多謝你了。」席向晚站定後,朝寧端點了點頭,笑道,「可算了了我一樁心頭事。」

  「等安排好了,我帶你過去。」寧端看著席向晚略顯蒼白的臉,反倒有些擔憂她這動不動就受風著涼的身體,「你的辦法很好,應該能起效,莫要太過擔心。」

  「我不過是隨口出了個主意,還得托你們去辦。」席向晚輕輕搖頭,「即便生效,也不會那麼快。」

  席向晚知道自己的計謀來得突然,拉上四皇子一道也不過是走在高空懸繩上,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她要救自己的家人,一來要拉樊家下水,二來也是忤逆了皇帝的意思,四皇子和寧端都得步步為營才行,過後少不了被樊子期記恨上。

  這樣算下來,不露面的席向晚反倒是成功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四皇子不說,寧端不說,她自己院子裡的李媽媽和碧蘭不說,有誰會知道是她在背後橫插了這一腳?

  即便知道前路危險重重,席向晚心中也十分平靜——眼前的⼳蛾子越多,她越不想自亂陣腳,免得讓別人尋了空隙。

  「倒是你……」她抬眼對寧端囑咐道,「都察院的掌控權握在皇帝的手裡,你和四皇子都要做出全力追查此案的模樣,千萬莫要引起他的疑心。」

  這話席向晚不能在四皇子面前說,顯得犯上又放肆,可在寧端面前,席向晚卻很容易就說出了口。

  「放心。」寧端只回了兩個字,便朝席向晚略一頷首,於夜色中離開了雲輝院。

  他在不遠的另一座院子牆頭隱蔽處停了下來,回頭見席向晚和李媽媽說了兩句話,沒耽擱便進了屋,才掉頭回到了密談的那處院子裡。

  四皇子仍在等寧端,見他進了門便調侃道,「若是父皇和嵩陽皇姑姑都同意她嫁給你當妻子,還真是很不錯。你需要個夠聰明夠冷靜的女人當妻子。」

  寧端不悅地看他一眼。

  四皇子聳聳肩,「我知道。你不打算娶妻嘛……罷了,說正事。這幾日關於王家的罪證就和餃子似的一個個自己跳到鍋裡,想裝看不見都難,父皇每日盯著,若不是聽說那信在路上,只怕王家早已定了罪。」

  「我讓人想辦法將消息透露給樊子期。」寧端坐下,說道。

  「小心點,那是隻狐狸。」四皇子哼了一聲,「到汴京才幾天,咱們兄弟六人裡,他已經秘密拜訪了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想下注。」

  寧端沒說話。

  四皇子也習慣他的沉默寡言,喝了口水,繼續往下說道,「父皇身子早就不太好了……人人都當他捧著小六,其實父皇中意的還是太子。太子年紀不小……父皇除去王家,是在給他鋪路。」

  皇帝雖然一直以來對皇貴妃所出的六皇子多有縱容和褒獎,讓包括席明德在內的許多人都覺得六皇子未來將要榮登大典,只有極少數的聰明人,才能看得清皇帝心中屬意繼承自己位置的人是誰。

  ——太子的位置,不算太穩,但也輪不到六皇子頭上去。

  四皇子掐指一算,自己在外人看來恐怕排在倒數,便是實打實地算起來實力比拼,也不過勉強排在太子和六皇子後面,算是個第三。

  可席向晚有句話說對了,只要有機會去爭搶那個位置的人,是絕對忍不住要去試一試的。

  四皇子不想見到太子的前路太平坦,席向晚又正好送來了機會和替罪羊,這時候還坐得住,就不叫沉穩,叫畏懼不前了。

  「你要是能娶了她,那王家自然也多少偏向咱們這邊。」四皇子不正經地撞了撞寧端的肩膀,「你看那樊家也一門心思想娶她,就不心急?」

  「我回去了。」寧端站了起來,無視四皇子的嬉皮笑臉,「等樊家有了動靜,我親自帶人去攔。」

  四皇子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看了一眼,也跟著起身,面上笑意淡了些,「萬事小心謹慎,可不止一兩雙眼睛盯著你。」

  寧端明白四皇子的意思。他轉頭看向那巍峨壯麗的皇宮,彷彿望見一頭吃人的怪獸。

  *

  席向晚和四皇子面見談過後,雖失去了一筆巨額財產,但想到若是一切順利,親人必定能安全從牢中離開,第二日起來時,心情也舒暢不少。

  可這好好的心情,非有人要過來破壞一下,還是在那日王家出事之前就匆匆回府後又離開的席澤成。

  席澤成本就是家中待遇最好的少爺之一,先前又有包氏的庇護,日子過得很是驕奢淫逸,不久前成了六皇子的陪讀,更是跟著貴人們開了許多眼界,整個人看起來更是金光閃閃珠光寶氣的,乍一看還以為是誰家的皇親國戚似的。

  席向晚最不樂意看這種繡花枕頭,席澤成是什麼人,她還能不知道?

  儘管上輩子遠嫁之後,席向晚就二十來年沒再見過這個害了席府的罪魁禍首之一,但這人有多心高氣傲卻胸無點墨這點,席向晚還是記得的。

  假若萬中之一的可能性,真讓三房襲了爵位,那再下一位襲爵的,也絕不可能是稻草腦袋的席澤成,而會是他的弟弟席平勝。

  「晚妹妹。」席澤成不懷好意地揚聲喊道,隔了半個園子,好像生怕席向晚跑了似的。

  正要去往母親王氏院中的席向晚抬頭看他一眼,隨意行了個便禮,「堂哥。」

  「正巧,我也想去給大伯母請個安,咱們一道?」席澤成快步迎來,硬是和席向晚走在了一道,眼神直白又無禮地將席向晚從頭到腳掃了兩遍。

  席向晚心中奇道,大家好歹頂著同個姓氏,席澤成這登徒子的眼神,難不成還想兄妹亂倫毀了綱常?

  席澤成卻是忍不住嘖嘖暗贊:雖說席卿姿和席青容都不服,可這汴京第一美人的名號偏偏冠在了席向晚的頭上,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那玲瓏身段和勝雪肌膚襯著淺色的嘴唇,就已是令人挪不開眼的絕色美景,一分刻意的打扮都不需要,男人也能為她癡狂。

  ……如果是這種美色,想必六皇子也一定看得上眼吧?

  席澤成想著想著,嘴邊露出一絲怪異的微笑來,「我母親還在祠堂禁足,卻不能幫晚妹妹商看定親的事情了。」

  跟在席向晚身後的碧蘭瞪大了眼睛:她們姑娘的親事,輪得到包氏來插嘴?要不是席老夫人和王氏壓著,包氏都不知道早就答應了誰家歪瓜裂棗上門來求娶姑娘的親事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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