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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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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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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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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5: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正是因為遠,不能讓你走過去。」寧端是騎馬過來的,棗紅色馬兒正在一旁無所事事地啃著走道旁不知道是野草還是重金養成的名草。

  席向晚眨眨眼睛,「那我們就在這兒說話吧。」

  「有什麼急事?」寧端突地收到王猛派人送來語焉不詳的簡報,只說席向晚從牢裡見過朱公子就急著要趕進宮來見他,緣由經過卻是一點也沒說,唬得寧端還以為席向晚出了什麼大事,扔下一桌子堆積的政務就策馬趕向了王猛所說的宮門。

  直到見到席向晚仍舊是一幅眉眼帶笑的樣子下了馬車,周身也完好沒有受傷,寧端才鬆了口氣。

  「朱家派人來汴京,確實是為了和五皇子聯姻,但來的這對兄妹,卻都不知道牙行的事情。」席向晚輕輕歎道,「因著我不願打草驚蛇,沒想到事情竟出了這樣大的紕漏。」

  寧端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席向晚話中的意思。

  朱家兄妹就在汴京城中,如果抓捕起來,那消息瞞不住太久。原本他們幾人的計劃是將朱公子投入牢中之後立刻令他招供,掌握一份證據之後,即使仍在押送路上的朱家人出了什麼意外,也不必擔心罪證全軍覆滅。

  若是朱家人能成功平安抵達汴京城,那就更好,一一審問,終歸真相能從中拼湊出來。

  可幾人都沒想到,朱公子居然對朱家牙行在暗中的勾當一無所知。

  「我思來想去,只有兩個辦法了。」席向晚慢慢道,「要麼,讓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些朱家牙商嘴裡吐出真貨來;要麼,提前派人去和從苕溪回來的隊伍會合,就地審問,不必再等到汴京。」

  寧端沉吟片刻,思索手底下還有誰能秘密派出去執行這項審問的任務。

  席向晚頓了頓,又接著說道,「至於去審問取證的人手,我有一個想法。」

  寧端:「……」他還沒說話,席向晚連他想的是什麼都知道了?

  「五皇子。」席向晚道,「他方才主動來尋我了,說願意放棄爭奪皇位、又有辦法讓朱家人招供,我才臨時想到第二條主意。」

  說實話,在五皇子出現前,席向晚所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就是學著樊子期以前常做的那樣對抓住的幾個朱家牙商用酷刑到他們招供為止了。

  「他要什麼作為交換?」

  「他的正妻,還有一塊遠離汴京的封地。」席向晚道,「你覺得如何?」

  寧端思索了不過一息時間,就代替四皇子下了決定,「不過分,可以同意。」

  這和席向晚想的一樣。雖然是五皇子主動找上門來要合作,但其實也正好解了席向晚和寧端的燃眉之急。

  席向晚輕出口氣,好奇道,「他今早來尋你的時候,沒有對你提起這筆交易?」

  「不曾。」大概是五皇子知道他自己說出口來,和從席向晚口中說出來,說服力大相徑庭的效果。

  「我倒沒想到他是個癡情人。」席向晚想著朱家現在被看管起來的小姑娘,搖了搖頭,「卻不知道他二人此後夫妻生活能不能過得順遂了。」

  她一提順遂二字,寧端心中想到的就是她昨日派翠羽送來的信,不由得抿起嘴角。

  這次轉移樊子期注意力的機會被四皇子搶走了,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有沒有什麼絕佳的藉口,好讓他能實現自己卑劣的欲望。

  「四皇子曾經說過,兄弟中,他最不擔心的是五皇子,最擔心的也是五皇子。」

  「是嗎?」席向晚偏頭想了想,覺得甚有道理,但又搖頭道,「你我好不容易見一次面,說別人的事情作甚。」

  寧端想了想,認真道,「我一切順遂。」

  席向晚怔了怔才想到自己的信,噗嗤一聲笑了,「那就算你成全了一半,還剩下一半呢。」

  「再過兩日,便歸來了。」一想到席向晚在信中用的是「歸」這個字,寧端就不由得心頭發軟。

  如果不是住在一起,如何用得上「歸」之一字?簡直像是妻子寫給丈夫盼歸的家書一般親昵。

  席向晚自己卻是沒察覺到自己用這個字究竟有何不同的,她寫上去時,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王猛目送席向晚進了宮裡,就在門外規規矩矩地等著,務必要再親自將席向晚送回席府才算任務完成,可才站了一小會兒,就被寧端喊了過去。

  王猛頓時後背一涼,邊大步跑向宮門,邊尋思自己難道是做錯了什麼事情,要被秋後算帳了?「大人?」

  「去一趟五皇子府。」寧端說完,又俯身對他叮囑了兩句。

  王猛接連點頭,聽完領命正要跑,又覺得不太對勁,回頭道,「那席大姑娘呢?」

  寧端看了他一眼。

  王猛立刻領悟,「懂了懂了,我現在就走!」

  「也別忘了我先前說的事情。」席向晚在後頭提醒道。

  「大姑娘放心!」王猛咧著嘴拍拍胸口,小跑著上了馬,左思右想還是先做大事,去五皇子府傳了話,再去都察院。

  而席向晚看著王猛走後留下的馬車和坐在車上眼中透著精悍的車夫,笑道,「那我便回去了?」

  寧端也在看著孤零零的馬車,覺得這風口上讓席向晚獨自回去無人護送實在是太過危險,皺了皺眉,「我送你回去。」

  「馬車從這兒跑到席府要好一會兒呢,」席向晚站著道,「你不好離開皇宮太久的。」

  被拒絕的寧端垂眼看她,神情極淡的那張俊美面孔上竟隱隱約約有一絲主人都不知道的委屈不滿。

  席向晚權當沒看見,扭頭看了看寧端的馬兒,道,「若是騎馬回去,就快上許多了。」

  寧端:「……」他回頭看看吃草吃得正歡的坐騎,又看看席向晚,指尖有些發起癢來。

  抱著席向晚共乘一騎從汴京城招搖過市這種事情,寧端夢裡都沒想過。

  「今日好似也不是那麼冷了。」席向晚又說著,眉眼彎彎地看向寧端,「我今日正好能騎馬的。」

  寧端頓時覺得自己的心思好像都被她一眼看穿,又像個任性的孩子提出要求後又被溫柔地一一滿足,略感不自覺地偏了偏臉,才應道,「……好。」

  席向晚其實是上過一次寧端坐騎的,那是樊子期應了包氏的詭計尋人假意打劫她時候的事情了。可那會兒是情急之下,兩人想都沒想多,跑出幾里地才停下來,之後又險些吵起來,誰還記得是不是有小鹿亂撞過。

  寧端輕輕吸了一口氣,托著席向晚扶她上馬,只覺得她腰肢細得好像一擰就要折了,更加謹慎了些。

  席向晚自己卻不覺得,上了馬背還笑盈盈地俯身撓了撓馬兒的耳朵。

  見她坐穩,寧端才翻身上馬坐到她後頭,雙腿一夾馬腹,坐騎便知他意地從宮門處撅蹄子跑了出去。

  才剛跑出幾步,寧端就察覺懷中人好似怕冷似的往他懷裡擠了一擠,即便隔著層層衣服也顯得有些單薄的後背正緊緊貼著他的胸口。

  寧端有些猶豫地低頭看向席向晚的頭頂,想了一會兒,一本正經地伸手環住她的細腰,「冷?」

  「不冷。」席向晚卻搖頭,聲音裡帶著雀躍,「再跑快一些?」

  「好。」

  「寧端。」席向晚微眯著眼靠在寧端胸前,輕輕喊他一聲,道,「馬上就三月了。」

  過了良久,寧端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聽出他聲線裡一絲躊躇低落的情緒,席向晚若有所思地將手爐往寧端手背上也貼了貼,護住他的手,便也不再說話了。

  寧端對席府附近大大小小各種道路都摸得一清二楚,選了條人少的路,不多時便將席向晚帶到了席府的門口。

  許久沒有享受騎馬樂趣的席向晚輕出了一口氣,有些開心。

  她上輩子到了後頭年紀大的時候,因著身體長久以來一直不好,晚輩們哪敢讓她做任何危險的事情,騎馬更是想都不想要的。

  上次沒來得及體會,竟都忘了她其實是喜歡策馬馳騁的。

  寧端先下了馬,正要將席向晚扶下來,一個古怪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你們就這麼回來的?」

  席向晚一回頭,見著了自家老爹武晉侯。

  她笑盈盈扶著寧端的手從馬背上下來,朝寧端擠了擠眼睛便上前拉住席存林往門裡走,「父親今日回來得可早,可是閑著了?」

  席存林不好拒絕女兒的親昵,不得不被她拉著往裡走,嘴上嗯嗯啊啊地應著,視線還在往寧端身上一下一下地瞥過去。

  立在馬旁的寧端沉默著向他行了個禮。

  席存林:「……」我想要的是你這一禮嗎!

  可他什麼也來不及說,就被席向晚半拉半拽地帶進了門裡頭,也再見不到寧端的身影,只能輕咳一聲,嚴肅道,「阿晚,雖說馬上就要成婚了,但畢竟男未婚女未嫁,不要和人家這般親密,會被人說閒話的,知道嗎?」

  「我要是被人說閒話,那又怎麼了?」席向晚卻笑道,「父親母親和哥哥們會不喜歡我了,還是婚約就要解除了?」

  席存林被她噎了一記,竟有些無法反駁,「我們自家人當然是不在意了,但外人怎麼看你?」

  「我才不在意外人怎麼看我呢。」席向晚無所謂道。

  她活了這麼多年,當然明白一個道理:要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觀點,那是永遠也在意不過來的。

  「……我是管不住你了!」席存林連連搖頭,佯怒地抽出手臂,「你規矩些!都快成親的人了還天天往外頭跑,及笄的人了也沒個定性!」

  席向晚吐吐舌頭,才不理席存林的嘮叨,提起裙擺就扔下席存林往裡頭跑走了。

  武晉侯頭疼地站在自己垂花門前看著女兒跑走,又回頭看看大門的方向,有些心酸:嫁女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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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五皇子幾乎是立刻就秘密離開了汴京城,這消息還是從都察院送來之後席向晚才確認的。

  五皇子竟然自己還有個培養多年的替身,因此這一遭離開除了極少數幾個知情人之外,竟沒有人察覺到異樣。

  至於毛遂自薦的五皇子究竟打算如何說服朱家人盡數招供,席向晚卻不在意了。他自己信誓旦旦地找上門來,總歸是有些底氣的才是。

  只是以防萬一,為了避免五皇子取證詞失敗,汴京這頭繃緊了的弦也不能鬆下來,因此這幾日都察院眾人和席元清仍然還是忙得很。

  席元清忙著護住四平巷裡一行人,都察院則是加班加點地審問著先前捉住的幾個牙商。

  從宮中回來的第二日,席向晚才收到了王猛送來的消息,還是他親自來稟報的。

  一聽門房通傳,席向晚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一定是王猛找到了什麼重要的消息,才會不用送信的方式真身登門。

  可她拜託給王猛的,統共只有詩瀾那一件。

  「大姑娘,」王猛拱手,面上沒了笑意,「您說的事情,查到了。」

  「她在哪裡?」席向晚抿著唇道,「是不是已經死了?」

  「尚未。」王猛搖搖頭,「她在晉江樓。」

  席向晚腦中一時之間轉過了許多的念頭。既然詩瀾在樊子期的地盤上,那就說明她先前被人贖身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樊子期所操縱的。

  詩瀾所知道關於念好的事情太多了,哪怕稍微透露出去一丁半點的,對念好來說也有可能是莫大的打擊。

  她迅速追問道,「四平巷那頭太平嗎?」

  「一切正常,大姑娘放心。」王猛立刻應道。

  那就只有兩個可能性。

  要麼,樊子期已經知道念好的真實身份,但他仍然處於某種原因按兵不動或者無暇分身——比如說,四皇子;要麼,樊子期還沒來得及查到那麼深入,仍然在尋找著念好的所在地或者確認她的身份中。

  無論是哪一種,都已經極其兇險了。

  王猛小心地觀察了會兒席向晚平靜得有些嚇人的臉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能面色如常和寧端說笑的貴女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倒是和寧端有些像了。

  「大姑娘,」王猛試探著詢問道,「要將四平巷中的人轉移去別的地方嗎?都察院早有準備其他幾處地點。」

  「不妥。」席向晚立刻否定,「若是動靜途中出了紕漏,反而更容易讓他發現……寧端怎麼說?」

  「我……」王猛語塞,「我還沒來得及找大人呢。」

  席向晚有些詫異地看他一眼,「你不是都察院的人麼?」她沒等王猛回答就擺擺手,「你先進來,我寫封信,你入宮的時候一併交給寧端,他看了便知道、」

  王猛應了聲,進了席府的側門裡頭,剛跨進去就見到翠羽在門口站著朝他點了點頭。

  「翠羽,」席向晚邊走邊又道,「你今日去四平巷那頭給我買些點心回來吧,多買一些,和上次一樣,要裝成三份的。」

  「是,姑娘。」翠羽心中門兒清,這是席向晚讓她借著買點心的功夫去給念好等人提個醒,「要直說麼?」

  席向晚也正在思索這個,想來想去有些頭疼。

  如今最好的方法,卻是通知過樊承洲念好還活著的事情,讓已經開始建立自己力量的他能在暗中破壞樊子期的計劃、保護念好,可這個辦法卻是和念好本人的意願背道相馳的。

  這個可憐的女人已經不願意再和樊承洲相見了。

  最後,她還是歎息道,「不直說,你斟酌著些。」

  翠羽應了聲是,給王猛隨手指了塊石頭讓他蹲著,便快步去雲輝院給席向晚研墨了,她早習慣了做這些,手腳動作快得很,還替席向晚鋪好了信紙,見席向晚盯著紙張沉思,問道,「姑娘,怎麼了?」

  「我在想……我倒是比從前冒進了些。」席向晚抬眼看她笑了一笑,提筆蘸了墨便在信紙上落下了第一筆。

  大約是如今她不是那個一肩抗起所有的人,而是有個人替她扶住了擔子的原因吧。

  寫完信後,席向晚便讓翠羽去交給了王猛,王猛再馬不停蹄地送去了宮中。

  席向晚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詩瀾如今被樊子期藏在晉江樓裡,無從得知她已經告訴了樊子期多少事情,樊子期又一直按兵不動,那只有兩條路:要麼,引詩瀾出來,要麼,手筆更大一些,引樊子期出來。

  可前者容易,後者卻難得多了。

  要能將樊子期這條蛇引出洞,那是必定要賣貨真價實的破綻給他才行的,這就是危險之處。

  席向晚卻有些以身犯險慣了,頃刻間連該如何以身為餌給樊子期設局都想得一清二楚,只差了寧端的配合。

  錢伯仲將信送到寧端手中的時候,一開始還以為這也只是封問候的家書,可見到寧端越看眉毛皺得越緊,頓時就知道要壞事。

  等寧端將信看完,又用手指輕輕地將不小心折起的信紙一角撫平時,錢伯仲已經噤若寒蟬站在御書房中間連呼吸都放輕了。

  好半晌,他才聽見寧端喊了他的名字,「錢伯仲。」

  「在。」

  「你有次說,即便對錢夫人生氣,回府見了她也不氣了,我記錯沒有?」

  錢伯仲:「……」他心情複雜地答道,「大人,內子脾氣暴躁,我不是不氣,是見了她見不敢氣了。」

  這在寧端看來是一樣的道理。他想了想,仍舊將信紙折起,「我暫時不見她了。」

  見了她又氣不起來了。

  錢伯仲一頭霧水,也不知道嬌滴滴的席府大姑娘和自家那隻母老虎到底有什麼相似,能讓寧端一次次地提起來對比。

  天知道這兩位從臉到內心,壓根就沒有一點共同點!

  「盯著樊子期。」寧端將信收好了,才道,「他若是有什麼舉動,聽翠羽和王猛的話行事,不必再一一問過我。」

  這句錢伯仲聽懂了,他立刻爽快地應道,「明白!」

  什麼翠羽跟王猛,這兩人如今不就是在宮外頭負責保護席向晚的嘛,大人真是口是心非。

  錢伯仲心裡一放鬆,這嘴巴又管不住門了,臨走之間順口道,「大人,其實就算不見,這心裡頭氣消得也很快的。」

  話一出口,寧端冰冷得好似刀鋒一般的視線就往他身上刮來了。

  錢伯仲一縮脖子,當機立斷就告退從門口走了。

  寧端收回視線看著桌上被他照著原本折痕好好折回去的嶄新信紙,好似還能聞到上頭的墨香,是前次她買了之後尤為中意,還特意給他也送了半盒過來的上好灑金徽墨。

  他不由得撇開目光重新提起朱筆,心中冷笑:要你多說?

  *

  有了寧端的同意,席向晚也鬆了口氣,便大手筆安排起來了。

  只算一算時間,過了今晚,四皇子便該啟程從天壇返回,再不過一二日的時間便能回到皇宮,這一兩天的時間卻是最兇險的。

  不過都察院仍舊沒有急報傳來,就說明四皇子那頭仍是安安全全沒出紕漏的,讓席向晚安心幾分。

  儲君和新帝看似只有一步之差,這一步卻是個天塹了。

  「姑娘,真要去晉江樓送這帖子?」翠羽在旁猶豫道,「這會不會太危險了?晉江樓……可是樊子期如今天天待的地方。」

  「我只是個普通的官家女,想見人自然是要送拜帖的。」席向晚平靜道,「何況這次就是為了引起樊子期的注意,不這樣正經找到他的地方去,怎麼讓他放心?」

  「可樊子期這隻狐狸,見到姑娘這樣光明正大給他送拜帖,難道就不會起疑心嗎?」

  「當然會了。」席向晚訝然笑了,「這你也不必擔心,樊子期這個人,就連他本身都在無時不刻地懷疑自己,這世間就沒有人在他眼中是可信的,不懷疑是不可能的。」

  翠羽哎呀一聲,平日裡故作沉穩的面上有些氣急敗壞,「那姑娘為什麼還要這麼做?樊子期垂涎你這麼久,誰知道你去晉江樓裡會被他怎麼樣呢!」

  席向晚偏頭笑道,「這不是還有你陪著我一起去麼?再說了,我求見的可是樊家的二公子,不是大公子。」

  「可進了晉江樓的東西,哪有不被樊子期知道的道理!」

  「這就對了。」席向晚輕輕一笑,「他這個人,就是要自己暗地裡見到的,才覺得真實三分。」

  翠羽說不過席向晚,只得去了晉江樓,以席向晚大丫鬟的名義,普普通通地給晉江樓裡的管事送了拜帖,問能否和兄長一道登門拜訪。

  「她要見承洲?」樊子期掃了眼屬下手中的盒子,笑著招手示意他拿過來,打開盒子取出了沒有封起的拜帖,將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並未找到上頭寫著要來拜訪的原因。

  他思索了一會兒,修長的手指重新將拜帖放了回去,又將蓋子合上,才道,「送去給承洲吧。」

  樊承洲平日裡雖然偶爾管些商會的事情,但大多也是玩耍性質,當天和尚撞一天鐘,平日裡便就在晉江樓和勾欄瓦肆來回,這會兒是正好在晉江樓,見到拜帖送過來有些詫異,「誰想見我?」

  「回二公子的話,是席府的大姑娘。」

  「席大姑娘?」樊承洲將酒壺放下,顯得有些不解,「上回見她,我好似也沒得罪她什麼……那就見吧!」他說著,取出拜帖看了看時間,渾不在意地隨手寫了封回帖便讓人給送回去了。

  等那人出去後,樊承洲才輕輕地出了一口氣。

  席向晚要見他,還是光明正大、全然不忌諱被樊子期發現的,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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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5: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席向晚約的日子就是次日,一早起來,便聽翠羽說昨晚天壇那頭送來消息,講四皇子意外被耽擱在太廟裡,要等明日清晨才會啟程從天壇出發返程回京,不由得皺了皺眉。

  「耽擱是怎麼個耽擱法?」她追問。

  「並未明說,似乎是廟裡的高僧和殿下說了什麼,二人說了許久,才要耽擱的。」翠羽搖頭道,「更詳細的,恐怕只有四殿下自己知道了。」

  席向晚輕輕蹙眉,但都察院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就更無從提前得知了,只得關注眼前的事情,上了馬車前往晉江樓。

  因著翠羽搬出了各種理由的強烈反對,席向晚還是沒孤身前往晉江樓,而是叫上了自己的表哥王騫。

  ——實在是她三位親哥都忙得不可開交有心無力,只能飲恨將這個任務交給了表家的臭小子。

  王騫被王老爺子壓著去兵營歷練了好一段日子,總算能借著這個機會出來透風,簡直高興得快要蹦起來了,一個勁催著席向晚出發,好似多少天沒被放風過的獵犬似的,騎馬跟著席向晚的馬車,愜意地哼著小調,「阿晚,以後再有這麼好的事情,還記得頭一個想到我啊!」

  翠羽卻在旁氣呼呼地想,這樣的事情,以後一次都不要再發生才最好。

  大人也太縱著姑娘了,難道忘記樊子期曾經兩次請人上席府說親,想要娶姑娘的事情了嗎?

  「等再一會兒,你或許就不覺得這是好事了。」席向晚挑挑眉道,「到那時候可別叫苦,喊你來不是為了讓你看風景的。」

  「那當然不能是。」王騫嘿嘿嘿地笑了起來,「阿晚,我可聽說你上次去砸了醉韻樓,今兒咱們砸晉江樓?」

  「胡說八道,哪兒聽來的都。」席向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砸了醉韻樓。

  王騫直起身來,搖頭晃腦道,「不瞞你說,大家一開始以為是寧端去了那醉韻樓被你給發現呢,不過也就私底下猜個兩句,沒人敢在明面上說,怕被都察院的人給聽見了。」

  翠羽:「……」都察院的人,就在這兒聽著呢!

  「他怎麼會去醉韻樓。」席向晚也搖頭無奈道,「他這個人……不懂這些的。」

  王騫稀奇道,「什麼不懂?這麼大的人了,大家都懂得很。」

  「他不一樣。」席向晚仍是搖頭,卻不再多說,接過翠羽遞來的蜜餞吃了一個。

  王騫看著眼熱,他年紀輕,又在軍營裡每日舞刀弄槍,肚子一天能餓上好幾次,見什麼都想吃,「哎哎,給我也來一把。」

  翠羽轉臉看他一眼,心中微微冷笑,抓起一把蜜餞就從軒窗裡朝著王騫照臉砸了過去。

  席向晚愕然,沒想到翠羽就這麼動了手,一愣之後再轉頭看向王騫,就見他已經手中抓著三五個桃乾,鼓起腮幫得意洋洋地嚼著兩個了。

  「不錯不錯,這個真好吃。」王騫滿意道,「阿晚回頭也送我些唄?」

  「四皇子讓人送來的,你問他要去。」

  王騫:「……」得,我家妹子吃的都是貢品了,要不起要不起。

  他於是不再多說,只極為珍惜地小口小口品嘗起這蜜餞來,直到看見氣派的晉江樓出現在了眼前。

  晉江樓是樊家商會在汴京的辦事處,就落在晉江河旁,一面臨水,又有婉約又有大氣,能走進其中不被攔住,就已經在汴京城裡隱隱是種身份的象徵。

  王騫嚼著最後一塊桃乾,從馬上乾脆俐落地跳下來,正要自報家門,就見到門前已經有管事迎了上來,「是席大姑娘和王家的公子吧?恭候多時,請進。」

  王騫於是回頭對剛下馬車的席向晚小聲道,「我這張臉還挺有名啊。」

  席向晚聞言含笑看了他一眼,「那你走前頭替我打陣。」

  王騫:「……」他輕咳了一聲,「我這也就是說說,人家要見的是你,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對著席向晚一幅討好的模樣,回過頭去又是意氣風發的公子哥兒了,「樊二公子在了嗎?」

  「二公子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叮囑小人不能怠慢了二位,請二位這邊走。」

  這倒不出乎席向晚的意料。樊子期知道她要來,總歸是要做點妖的。

  至於這藉口……樊承洲如今是個不管事不掌權的,什麼事務能讓他處理耽擱得見不了客人?

  可她什麼也沒說,只笑盈盈地跟著這名管事去了一間茶室模樣的地方,又有人訓練有素地送了茶水點心上來,樣樣看著都是不知道哪家巧手做出來的精品。

  王騫看了兩眼便拈起來吃了,邊吃還要邊嫌棄,「這也太甜了,就沒送些鹹的過來調調味兒的?」

  翠羽卻在旁道,「這都是姑娘喜歡的。」

  王騫動作一停,而後又將手伸向了另一個盤子,對靜坐不動的席向晚挑挑眉毛,「阿晚,樊大這傢伙對你情根深種啊?」

  席向晚看他一眼,「吃你的,沒人和你搶。」

  二人只坐了一小會兒,果然沒等到樊承洲,先等到了樊子期。

  王騫這會兒已經將桌上的點心掃蕩一空,滿意地拍拍自己的肚子,對樊子期也有了兩分好臉色,起身道,「樊大公子。」

  樊子期一眼便掃見桌上的空盤子,笑道,「既中意的話,一會兒我讓人裝一些讓二位帶回去。」

  王騫立刻拱手道,「那就多謝樊大公子了,一會兒給我就行,我帶著回營裡也給我軍中兄弟們嘗嘗!」

  樊子期被他這麼一擠兌,臉上溫和的神情也並未有所變化,而是有些抱歉道,「我不知席大姑娘要來,給承洲派了些事情去做,不想耽擱到了現在,才知道樓中管事竟將大姑娘晾在這處,實在過意不去,已經著人去和承洲調換了,想必他很快就到。」

  王騫聽他話裡話外都只有席向晚沒有自己,不由得挑挑眉毛,搶在席向晚之前道謝,「多謝樊大公子,不知閣下過來有什麼指教?」

  「畢竟是我耽擱了二位時間,來道聲歉不為過的。」樊子期道,「承洲來之前,我也好替他先招待著他的貴客。」

  王騫不由得揚高了眉毛,心道樊子期倒是能伸能縮,這個藉口擺出來,要點臉皮的人都不能拒絕他了。

  「樊大公子的地方,自是自己坐哪裡都使得的。」席向晚這時候才開了口,神情仍然冷淡,「坐吧。」

  樊子期臉上浮現出個笑容,道了聲失禮便掀袍在王騫的位置旁坐下了。

  王騫一回頭看見席向晚臉上的表情,嘖嘖稱奇:他家妹子就差把拒絕兩個字寫在臉上了,這樊子期倒是還上趕著往上貼,莫不是真有什麼毛病吧?

  話又說回來了,這還是王騫第一次見到向來待人溫柔的席向晚對著誰露出這幅神情,不由得有些好奇,落座後左右看看,喝了口茶,道,「樊大公子這地方真不錯。」

  「二位若是中意,可以常來。」

  王騫知道他這邀請八成只有一半是誠心的,卻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那感情好,樊大公子財大氣粗,在下佩服!」

  「我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讓王公子見笑了。」樊子期謙虛地笑了笑,而後他轉眼看看並不開口說話的席向晚,突然問道,「不知大姑娘今日來見承洲,為的是什麼事?」

  席向晚支頤輕掃他一眼,「我若是想尋樊大公子,拜帖便是直接送到你手裡的了。」

  這話裡拒絕的意味太過明顯,一旁準備看熱鬧的王騫都愣了一下才繃緊肌肉憋住笑意。

  「看來席大姑娘和我弟弟的關係,卻比和我要好得多。」樊子期似乎有些黯然地垂了眼,聲音裡帶了兩分失落。

  就算是翠羽對他一直心懷戒備,在看見樊子期的皮相這般示弱的時候,也不由得恍然動搖了三分。

  「好與壞我是不知道,但我和樊二公子見面的次數,跟見樊大公子的一樣多。」席向晚卻面不改色道。

  樊子期這話懷疑她私底下和樊承洲早有接觸——這是真的,但席向晚卻是絕不可能承認的。

  翠羽悄悄伸手擰了一把自己腿肉,有些齜牙咧嘴地回過了神來,對席向晚的敬佩又多了三分。

  意志堅定這四個字看著簡單,但在美色面前不為所動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得到的。樊子期這般用美色誘惑,姑娘居然無動於衷,若姑娘是個男人,恐怕比柳下惠還厲害!

  「上月見樊大公子的時候,似乎聽你說馬上就要回嶺南了。」席向晚又道,「卻今日還見著你,看來又有變化了?」

  「商會有些小變動,恐怕要在汴京多留一陣子了。」樊子期笑了笑,「不想席大姑娘還記著我說過的話。」

  「我記性向來好的。」席向晚也笑了,她意有所指道,「要是記不清楚別人說過的話,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被糊弄了呢。」

  樊子期輕輕吸了口氣,又輕又快,絲毫看不出異狀。

  他竟不知道自己會有被人越是拿話刺著越是興奮的時候,不得不停頓了一會兒才將體內澎湃的血液安撫下來。

  要是娶了這個女人,他說不定就真的能和別人一樣……

  茶室的門被人唰地一下從外頭拉開了,樊承洲氣喘吁吁地出現在門口,像是剛跑過來的,有些呼吸急促,他擦了把汗,道,「大哥?」

  「你來了便好。」樊子期起身道,又有些不捨地望了席向晚一眼,道,「下次不要再讓客人等這麼久了。」

  「大哥說得是。」樊承洲笑嘻嘻應了,給樊子期讓出了路,而後才大搖大擺走進茶室裡,好似渴極了的樣子給自己連倒三杯茶水灌了下去,才長出一口氣,「席大姑娘找我何事?」

  「無事。」席向晚直截了當道,「讓你當個幌子罷了。」

  她的聲音雖輕,樊承洲還是聽了一清二楚:「……」

  他提心吊膽了一天,結果就是當個幌子?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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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樊承洲提了一天一夜的氣卸了下來,他往後一靠,眼睛打量著身旁的王騫,「來做客就做客了,還帶著人來的?」

  王騫不甘示弱地沖樊承洲挑眉,「怎麼的,開門做生意誰都進來得,不服打一架?」

  這兩人脾氣太像,身手又都是一等一的好,放一塊就好似兩隻公雞似的,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打起來。

  席向晚有些無奈,伸手在桌上敲了敲,才道,「你不用管,只配合我就好,若有什麼需要讓你知道,時機到了自然會告訴你的。」

  樊承洲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我欠了你一回,自然是要幫你的。可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幫你?」

  「這個簡單。」席向晚笑吟吟道,「一會兒我走了,你便按照我說的去做,演個戲而已,相信你做得到的。」

  樊承洲演了這麼多年的戲,這會兒再演個戲中戲的橋段,也不過小意思罷了。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樊承洲有些頭疼,「你真這麼想?不會被……」他的眼睛往外頭看了看。

  「不會。」席向晚篤定道,「若是事成,我送你一份大禮。」

  樊承洲連連擺手,「能還上這個恩情我就心滿意足了,要什麼大禮,不用客氣了。」

  席向晚失笑起來,她點了點樊承洲,「記得你今日說過這句話,等到時候可別後悔。」

  樊承洲嚴謹地想了會兒,認真點頭,「我記下了,絕不會後悔的。」

  見他這樣信誓旦旦,知道內情的翠羽心中不由得又有些同情起來這個樊承洲了。

  不多時,席向晚便和樊承洲談完,茶室的門拉開時,一直在遠處等候著的樊子期遙遙望見她臉上並沒有什麼笑意。

  而樊承洲更是緊皺著眉跟在她身旁,好似突然聽了一耳朵什麼難以置信的事情似的。

  樊子期背在身後的雙手不由得緊緊握在一處,他目送著樊承洲將席向晚和王騫送出了晉江樓,而後疾步往自己的住處走去,腳步急切,看起來甚至有兩分慌亂。

  樊子期掉頭就往下走,在樓下正好和往回走的樊承洲撞上了面。

  「……大哥。」樊承洲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臉上神情有些拘謹焦躁,視線也刻意避開了樊子期的視線。

  「她和你說了什麼?」樊子期溫和地問道。

  樊承洲眼角的肌肉微微抽動,「……只說是去年在鎮國公府的事情,一直沒來得及謝我,今日才登門道謝。」

  樊子期觀察著樊承洲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眼神愈發幽深,「只這一件事?」

  「不然還能有什麼?」樊承洲反問,語氣顯出兩分尖銳與抗拒。

  樊子期訝然,「比如,她……有沒有提到我。」

  「沒有。」樊承洲扭開臉去,頗有些悶聲悶氣地答道,「除了感謝,她什麼也沒說——大哥,我有點累了,想回房休息。」

  「你去吧。」樊子期側身給他讓出道理,便見到往日裡對自己還是信任有加的樊承洲居然連個禮都沒行就匆匆離開,不由得凝了一會兒他的背影,而後輕聲道,「盯緊他。這兩日他無論什麼時候出門,立刻派人跟上。」

  「是。」屬下應了,又猶豫道,「是和前些日子詩瀾所提到的『念好』有關嗎?」

  「我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樊子期笑了起來,他伸手摘下一片垂在他額前不遠處的綠葉,輕輕將其揉碎,「如果是,那就太令我痛惜了。」

  「阿晚,你讓樊承洲裝成那副樣子作甚?」回去的路上,王騫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今天這一趟是來幹什麼的——好似除了吃點心喝茶,他也什麼用場都沒派上啊!

  「他若演得好,就能引蛇出洞了。」

  「引哪條蛇出動?」

  席向晚不答卻道,「你是不是該回營裡去了?」

  王騫洩氣,「我不就這麼問一問,你又給我潑冷水……」

  「拿著從別人那裡順來點心的人可不是我。」

  王騫一想也是,喜滋滋地顛顛自己手中的點心,笑道,「光憑這個,也值得我跑一趟。我等將你送回席府,就回營裡去給他們嘗嘗,省得他們老說八寶樓的點心和街邊一文錢兩個的烙餅味道也差不多!」

  他說得搖頭晃腦有些孩子氣,席向晚聽著就笑了。

  「對了阿晚,剛才我們在晉江樓裡的時候,三番兩次有人想過來偷聽來著。」王騫像是才想起來這事似的,「不過我都趁你沒注意就把他們給趕走了——怎麼,之前跟蹤著你的那些人這麼陰魂不散,不怕侯府,不怕都察院,也不怕樊家?」

  「那些人聽不見我和樊承洲說了什麼吧?」席向晚在意的卻是這個。

  樊承洲如今的處境已經夠危險了,正因為怕給他雪上加霜,席向晚才特意沒將念好的事情告訴他,只模棱兩可地說需要個幌子讓他去扮演。

  可若是樊子期將談話聽了去,樊承洲就凶多吉少了。

  早知道樊子期的耳目遍佈各處,晉江樓裡應當也不例外,樊承洲早就習慣了生活在監視之中,席向晚卻不能出紕漏,才會選擇帶上五感靈敏的王騫當護身符。

  「聽不見。」王騫肯定道,「你們倆說話那個聲音,我坐旁邊都聽不清楚,更別提老遠偷聽的那些了。」他說著,低頭看了看席向晚,十分嚴肅地問道,「阿晚,你是不是被牽扯到什麼麻煩的大事裡面去了?我瞧著這兩次鬼鬼祟祟的人,身手都不錯,若是有人雇來長期跟著你的,這麼久了,可是個天價,誰的手筆這麼大?」

  席向晚笑而不答。

  王騫急了,「你別笑了!要是你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雖然我在軍營裡抽不開身,但你要是需要的話,隨時讓人來營門口給我遞個話,我立刻帶一幫兄弟出來幫你!」

  「我可記下了,回頭就說給外公聽。」席向晚失笑。

  「哎,你你你——」王騫氣絕,「我好聲好氣跟你說話呢,你個叛徒!難怪爺爺嘀嘀咕咕說你還沒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原來不是在騙人的!」

  他喊完才發現自己就在大庭廣眾之下,忙不迭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知道你是好心。」席向晚只是一個勁笑,她掃了眼從軒窗外已經能望見的席府,「你只要好好聽外公的話,讓他老人家高高興興,我就很滿足了。」

  王騫在席府門口勒住坐騎,聞言斜眼望向席向晚,「怎麼,不繼續威脅我了?用完我就想這麼丟了?」他把從樊子期那兒順來的點心往懷裡塞了塞,義正言辭道,「我沒這麼好哄!」

  翠羽跳下馬車,將一個小紙包照著王騫的臉扔了過去,語氣卻十分恭敬,「王公子,我家姑娘讓我將這個給您。」

  王騫猝不及防之下險些被砸中鼻樑,仰了身子才好不容易接住,正要生氣,卻動動鼻子聞到了紙包間傳來的香氣,頓時觸動一根神經:這不就是剛才阿晚說從四皇子那兒來的蜜餞嗎!

  當下王騫招式一變就把這個紙包也揣進了懷裡,眉開眼笑,「好說好說,阿晚,這樣的好差事,下次記得還要叫上我啊!」

  出來透了個風又蹭了不少吃食的王騫開開心心騎馬走了,將計劃落實第一步的席向晚目送他策馬奔走,轉身便往席府大門裡面走去,瞥了眼門側一輛看起來有些灰撲撲的馬車。

  翠羽也往那頭看了眼,她眼睛尖,一眼便望見了馬車前頭掛的牌子,皺眉道,「姑娘,好似是席存彰家裡的車子。」

  四房的?

  分家之後,席向晚還真很少再關注幾位叔父家中的事情,唯獨多關注了些的也就是三房,四房再怎麼蹦躂,出了席府、被她和王氏嚴格管制住了金錢之後,也蹦不高了。

  要知道分家之後,席府四房幾乎就翻了臉,幾乎沒有再互相往來的,無論是先前過年還是席向晚及笄,其餘三房竟都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四兄弟已經斷絕了關係。

  不想今天四房的卻登門來席府了,這可是件稀奇事。

  無事不登三寶殿。

  「那是女眷的馬車。」翠羽又道,「沒見著單獨的馬。」

  那就是四房的林氏自己來了。

  席向晚心中想著林氏突然登門拜訪是為了什麼,剛走過垂花門,就聽見廳堂裡傳出了響亮的女子哭聲,不由得挑了挑眉。

  林氏上席府哭慘來了?

  翠羽想了又想,終於想起一件被自己給忘在了腦後的小事,「姑娘,前幾日好似聽人說過,席青容出門在外的時候和人發生糾紛,當場就見紅了。」

  「這就連上了。」席向晚微微頷首,沒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向著哭聲傳來的地方去了。

  這林氏在席府哭得這樣大聲,令人頭疼不說,外頭人還以為她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呢。可憑席向晚對席青容的瞭解來看,恐怕只有她主動算計別人的份,這次怕是踢到鐵板上了。

  跨入廳堂之前,席向晚輕聲問道,「三妹妹那頭,原先大夫說大約幾時生產的?」

  翠羽想了想,「說是三四月裡就該落地了。」她答完,自己也了然於胸,「難道是她肚子的孩子出了什麼事情?」

  席向晚沒點頭也沒搖頭,她舉步跨入了廳堂之中,見到了撲在王氏腳邊大聲嚎哭的四叔母林氏。

  林氏扯著嗓子哭得撕心裂肺,根本沒看見席向晚走進來,「大嫂,你是席府的當家主母,可要給容姐兒做主啊!她肚子裡懷的可是皇家的骨肉,這麼說沒就沒了,咱們席府也要遭殃的!」

  王氏被她抱著大腿動彈不得,十分尷尬,又不好對著哭泣的林氏發作,見到席向晚進來,連連向她投去求助的眼神。

  「四叔母來了。」席向晚笑著上前道,「你別跪著說話,祖宗也不在這兒。不如起來慢慢說說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和母親這些日子核賬核得頭昏腦漲的,外頭發生什麼事情一概不知呢。」

  林氏猛地轉頭看向突然出聲的席向晚,盯著她的眼睛裡嫉妒怨恨幾乎要漫出來。

  憑什麼她的女兒就嫁得沒有席向晚好?只因為大房占了個嫡的名頭?

  林氏自己就是庶室出身,對嫡庶之分再怨恨不過,如今憑著女兒成為平崇王府親家的宏願付諸東流,見到幸福美滿蒸蒸日上的大房一行人,更是恨得不能自已。

  但好在她還記得自己今日來席府的目的,雖不肯從地上爬起來,但總算不扯著嗓子乾嚎,而是將席青容小產的事情說了,接著又邊拍地板邊哭道,「那平崇王妃聽了此事,居然不僅不安慰,還賴帳說定親就此取消,簡直是豈有此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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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席向晚捫心自問,如果她是平崇王妃,也是不會讓席青容這樣一個兒媳婦進門的,那簡直是直接就能預見到未來府中一片雞飛狗跳的景象。

  可席青容這孩子來得蹊蹺,沒的也蹊蹺,席向晚倒是沒立刻下定論,讓翠羽上前去扶林氏,便面帶微笑道,「平崇王妃是怎麼說的?」

  林氏的動作僵了僵,嘴巴一張眼看著就要再度不講理地大哭起來,翠羽卻是已經到了她身旁,一手就將這比她胖上一圈的婦人提了起來,走了兩步後往身旁的椅子裡一塞。

  林氏被翠羽的天生巨力給嚇了一跳,哭聲也在喉嚨裡噎了一下,才迸發出來,「我不知道啊!青容那孩子自從孩子沒了,就日日夜夜地哭,我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日日夜夜怕她想不開!嗚嗚嗚,大嫂,咱們雖然如今分家了,但你我的相公還是親兄弟,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見林氏又和席明德還在世時一樣拿兄弟親情想要拿捏王氏,席向晚心中微微冷笑起來,面上卻平靜道,「確實如此。母親,四叔母既如此說了,那定然是平崇王府不占理的,咱們也不要和他們說道理,就直接去他們門前鬧,只要四叔母這麼放開聲音一哭,平崇王妃也一定坐不住。」

  王氏又急又想笑,聽席向晚這一番不講道理的瞎對策更是說不出話來。

  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除了林氏這樣的異類,誰能拉下臉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抹眼淚哭天喊地?

  林氏倒是愣了愣,一時有些分不清席向晚究竟是在幫她說話還是損她。

  翠羽卻在旁不緊不慢道,「夫人,我有句話想說。」

  王氏正因為席向晚那話尷尬著,連忙點頭,「你說。」

  翠羽道,「這事我也在外頭聽說了,平崇王府說要退親,卻是有理有據的。其一,說是四爺家的容姐兒不檢點,在外和別人的男人有染,還被許多人給看見了,給平崇王府蒙羞;其二,容姐兒小產之後,著大夫驗了血脈,卻不是平崇王世子的,平崇王妃才大發雷霆,揚言說立刻就要退婚的。」

  席向晚還是第一次聽聞這一茬,她擰眉想了想,倒不記得席青容前世有過這一著了。

  可席青容也不是個蠢貨,既然能和易啟嶽在婚前偷歡,這又是她想方設法弄到手的姻親,實在是不應該就這麼自己親手給毀了。

  翠羽說的第一條也就罷了,那日是席卿姿本想要算計席向晚,陰差陽錯中招的是席青容,那事就算席青容再怎麼想,也扭轉不了。

  可在平崇王妃登門的時候,席青容聰明地用肚子裡的胎兒保住了自己的位置——至少,是一段時間的位置。

  席青容不可能蠢到這個地步,去和別的男人有魚水之歡給易啟嶽戴綠帽子,又連自己這時候最重要的籌碼也弄丟了。

  她十有八九是栽倒到別人給挖的坑裡了,而且這時候,叫苦不迭、再怎麼喊著說自己是願望的都遲了。

  未婚先孕本就是說出來不太光彩的事情,更何況懷的還不是正經夫家的。

  平崇王妃原本就是在席青容手中吃了個大虧,上次來退親不成,還捏著鼻子讓席青容好好養胎將孩子生下來再過府,這一次席青容小產,又驗出孩子不是易啟嶽的,平崇王妃氣得撕毀婚約倒也不足為奇。

  至少表面上……不足為奇,一切正常。

  只不過太巧合了,卻不知道是誰在暗中操縱了這一切呢?

  聽見翠羽的話,林氏又氣又急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像個潑婦似的指著翠羽的鼻子就破口大駡起來,「死丫頭片子嘴裡不乾不淨的說誰呢?當下人的也該胡亂嚼主子的舌根?要是在我府中,早就拖出去讓人掌嘴了!」

  見林氏這番聲厲內荏的辯駁並沒有一句是在說席青容無辜,王氏也明白過來翠羽所說大約確實是真相。

  她是位極為傳統的女性,此時不由得板起了臉來,問道,「四弟妹,確實如此?」

  林氏的叫駡聲戛然而止,她回頭看了王氏一眼,眼珠子十分靈活地滴溜溜四下轉動起來,「其實也不盡是如此,大嫂,你聽我說……」

  「這般做法的姑娘,理應是要被送到祠堂去悔過的,哪能還在自己家裡舒舒服服地養著身子?」王氏不悅道,「平崇王府不找上席府來要說法、去朝堂上彈劾咱們席府的爺們已經是仁至義盡,四弟妹你居然還在背後暗中抹黑、詆毀他們,實在是不應該!」

  林氏什麼時候見王氏這般強硬斥責誰人過,不由得愣了一下。

  王氏卻是當了一段時間的當家主母,終於有了些威嚴的樣子。她皺眉看著林氏,只覺得在看一個巨大的麻煩,擺擺手道,「你們家的事情,就此按下不要再說了。等容姐兒養好了身子,便將她送到外地去,或許還能找個小門小戶不知道她事蹟的嫁了,在汴京城裡肯定是不成的了。」

  「那怎麼行!」林氏聽見席青容要低嫁,頓時就不樂意了。

  她女兒可是差點就成了平崇王妃的人!

  「翠羽。」席向晚突然道,「你幫李媽媽一把,將四叔母送回家去吧。」

  「是。」翠羽立刻上前,三兩下就制住了不服的林氏,像是押犯人似的推著她不由分說地就往外走了,心裡頗有些美滋滋的:來了姑娘身邊這麼久,老是當個跑腿傳話的,今天雖然只是揍個婦人,但總算也有用上看家本領的時候了!

  林氏再怎麼嚎也沒用,翠羽伸手就將她的下巴卸了,強行送出席府去,扔進馬車裡便給趕走了。

  席向晚和愁眉不展的王氏說了一會兒話,才笑道,「但凡容姐兒長個腦子的,也該知道這件事情不能鬧大,只是四叔母腦子不清醒,估摸著也是瞞著家裡人來的,母親若是在意,便往平崇王府遞個帖子,和平崇王妃話話家常便好。」

  王氏原本有些擔心席存林和席向晚受此事影響,聽她如此這般說了一會兒之後,眉宇才稍稍鬆開,「好,聽你的,我去給平崇王妃送帖子。」

  這頭林氏被強行送走,下午王氏就給平崇王妃送拜帖,果然沒被攔住,迅速就得了回信,讓王氏好是鬆了一口氣。

  倒是翠羽外出打探一圈回來對席向晚道,「姑娘,平崇王世子已經定好新的親事了,大約是之前就看中的,趁著這次機會立刻換上罷了。」

  席向晚挑挑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能給易啟嶽張羅婚事的,必然是他的生母平崇王妃。這位王妃看起來也是個頭腦精明會做人的,對席青容的態度向來不冷不熱,上次更是被算計一把啞巴吃黃連……種種算下來,所有人中,動手將席青容孩子摘掉可能性最大的人,正是平崇王妃。

  「新的定親選的誰家姑娘?」她隨口問道。

  上輩子的後來,席青容確實是稱心如意地成為了平崇王妃,不過後頭還跟著側妃和妾室,就不知道她這個王妃當得開不開心了。

  翠羽的表情有些古怪,「高家的姑娘。」

  「哪個高家?」高這個姓氏並不少見,席向晚沒多想。

  翠羽壓低了聲音,「原皇貴妃出身的那個高家!」

  這下席向晚手中的動作就停了下來,她有些詫異地抬眼重複道,「琴羚高家?」

  「正是。」翠羽正色點頭,「雖說算起來關係和那位並不近,即便清算也給逃過了,可畢竟是那個高家裡頭出來的!」

  「他怎麼老喜歡些奇奇怪怪的姑娘家?」席向晚不由得嘟囔起來。

  她剛剛才想了平崇王妃是個精明人,吃了一次虧,第二次應當會謹慎再謹慎,不會再犯和之前同樣的錯誤,結果第二次挑的人怎麼仍舊同先前一樣一言難盡?

  「姑娘放心,都察院的人查著呢,那位高家的姑娘若是有什麼不妥,很快就能查得出來的。」翠羽打包票道。

  席向晚低低嗯了一聲,將這事暫且放在了心上,卻暫時是沒空去著手安排的,畢竟,她在明日就安排了一齣大戲,能不能好好上演還得看天時地利人和了。

  「先前讓找的人,都找到了嗎?」她問。

  翠羽立刻肯定地點頭,「放心,姑娘,萬無一失。但您可不要想著親自去那頭盯著,太危險了。」

  「我不去。」席向晚輕輕搖頭,「我不能去,要是去了,又被樊子期發現了,他就會懷疑到我頭上來。」

  她所設下這個局的巧妙之處就在於,樊子期無法在她身上肯定他荒謬的猜測,而是會轉而去考慮其他更實際的假設,這能讓席向晚儘量不成為樊子期敵人中的頭號目標。

  從而也能讓樊家在被出去之前都不給都察院帶來更多的麻煩。

  翠羽歎了口氣,沒聽懂席向晚的意思並不妨礙她讀出席向晚的擔憂,「姑娘別怕,四皇子明日回來就成了『陛下』,那時候,就算樊家也得收斂著點。」

  「收斂這兩個字,我想樊子期從來沒放在眼裡過。」席向晚出了口氣,笑道,「不瞞你說,我也不是什麼小孩子了,可現在見到他,還是心中有些不安定。」

  畢竟和樊子期鬥爭的那五年裡,是席向晚一生中成長最快的時候了。

  她有時回頭去看,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從一個單純羞怯的姑娘家成了殺人見血都不眨眼的婦人的。

  除去樊子期又血洗重建樊家之後過了些年,嶺南的局勢再度穩定下來,席向晚才開始潛心後宅之事,專心撫養樊承洲和甄珍的一雙兒女,隨著孩童的天真無邪,她也好似被感染了一樣變得平和溫柔起來。

  那兩個孩子給她帶來了太多的歡樂,因此這一世,席向晚也不願意他們過苦日子。

  比如,她可以將甄珍送回他們身旁;再比如,她還可以盡可能早一些地將樊子期除去,而後樊承洲就能早一日平定嶺南,讓兩個孩子過上安穩日子。

  「姑娘,」翠羽突然在旁出聲道,「你在想誰呢?」

  席向晚抽出神來,失笑,「沒想誰,也沒想什麼。」

  「騙人。」翠羽一本正經,「姑娘最近一個人走神的時候也老是笑眯眯的,肯定是想到大人的事情,才這麼高興。」

  席向晚也不害羞,只揚揚手作勢要打翠羽,見她縮了脖子才笑道,「你家大人的事情不用想得這麼牽腸掛肚,我隨便什麼時候想見,只要去見他就是了,豈不比這方便許多?」

  翠羽吐吐舌頭,「等成了親,見面就更方便啦!」

  她說完,飛快地收拾了席向晚手邊的東西,拔腿就跑走了,腿腳靈活得跟個飛毛腿似的。

  席向晚坐在原處反復思索了一會兒「成親」這兩個字,輕輕笑了起來。

  假成親……就先假成親吧,若是還有以後,那便以後再說。只是要如何讓寧端點頭同意假成親,或許不是一句話那麼簡單的事情就是了。

  *

  樊承洲在樊子期面前裝孫子裝習慣了,這次迎著頭皮按照席向晚的吩咐對樊子期十分自然地流露出了一些真實的態度,想到這之後樊子期可能會有的反應,更是大皺起眉。

  這個恩情似乎欠得太大了些,還起來都費力。

  更何況,席向晚居然連為什麼要這麼在樊子期面前表演都沒有明說,只給他說了一遍要做的事情,詳細到什麼時候該做出什麼表情都特地強調了,還不如去請個戲子來,或許還演得比他更像些。

  心中腹誹不已,但第二日樊承洲還是早早地醒了過來,心中甚至還帶著兩三分雀躍。

  他雖然被席向晚蒙在鼓裡,但至少能猜出顯而易見的一點:席向晚是要坑樊子期一把。

  這事情到現在還沒人做成功過,但樊承洲絕對是喜聞樂見高舉雙手雙腳支持席向晚這麼做的。席向晚有什麼好害他?要是想害他,早就在上一次見面時就出手了,又或者,席向晚只要將她知道的許多事情暗地裡告訴樊子期,他樊承洲立刻就會被樊子期弄死。

  樊承洲一點也不擔心席向晚是要暗算自己,有覺悟地擔當起了一顆棋子的職責,早起洗漱過換了一身新作的衣服,急匆匆地從晉江樓裡頭離開往外走去。

  門口管事見他這麼早起來,不由得行禮笑道,「二公子今日出門忒早,不到日上三竿了?」

  樊承洲擺擺手,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地走了兩步,正要上馬,突地又回頭問道,「我今日看起來如何?夠不夠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管事愕然點頭,「二公子豐神俊秀。」

  樊承洲鬆了口氣,翻身上馬,握住韁繩一夾馬腹,便驅著馬兒往四平巷的方向去了。

  而晉江樓裡,幾乎是同時,樊子期也收到了樊承洲已經迫不及待出門的消息,就連在門口的對話也一字不差地傳了回來。

  彙報完對話的下屬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樊子期的回復。

  「看來或許還真是甄珍。」樊子期摩挲著手中的筆桿思索了會兒,忽而將其擱到筆格上笑道,「這重逢的場景一定好看,我們就跟在承洲後頭過去吧。遠遠的,別讓他發覺了。」

  「是。」

  這頭樊承洲和樊子期前後腳地出發前往四平巷,樊子期坐在一輛看起來和別的貴公子沒什麼不同的馬車,聽著屬下時不時就從外頭傳進來的彙報聲,從中推斷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個叫念好的女人和甄珍諸多相似,卻正好被席向晚帶走,這其中有兩種可能性。

  一,席向晚救錯了人,甄珍也沒有明說,將計就計接著席向晚的幫助脫離苦海;二,席向晚知道甄珍的真實身份,並且編造了藉口將她救走。

  第二種的可能太小了,樊子期對自己和汴京城中眾多勢力的差距心知肚明,都察院和他自己都沒又發現的事情,席向晚除非是夢中得了仙人相告才能知道甄珍沒死,並且化名念好躲在醉韻樓裡。

  因此,樊子期順著第一種可能順理成章地向下推論。

  席向晚一開始並不知道自己救錯了人,但甄珍的性格樊子期知道,是個正直高潔的姑娘,必不會白白受人恩惠,她必然會將自己的身份坦率相告,那麼這樣一來,席向晚想辦法去通知樊承洲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甄珍自然知道想殺自己的人是誰,這正好能解釋席向晚去晉江樓時要求見的不是他而是樊承洲的理由。

  而這正好也印證了昨日席向晚走後樊承洲看他時那古怪的眼神和言行舉止——樊承洲從席向晚口中聽說了轉述,擔心他就是殺害甄珍的兇手,敢怒而不敢言。

  而席向晚和樊承洲約定去見念好的日子,一定就是今天。

  也就是說,他上次其實沒找錯地方,甄珍就是藏身於四平巷中。

  只是那日碰見了似乎最近和四皇子關係十分密切的席元清,樊子期不願打草驚蛇,才打道回府,不想後來就有了這一齣。

  他想完了這些之後,才輕輕出了口氣,竟覺得有些輕鬆。

  希望如此。

  如此這般,等他快刀斬亂麻地將事情處理完,席向晚那頭,也能用她被矇騙的藉口敷衍過去,不會將自己因一時嫉恨做過的蠢事暴露在她的面前。

  更不必……親手殺了她。

  樊承洲雖然察覺不到,但也猜得到樊子期一定派人跟在自己身後,並且這次比往日裡更為謹慎,離得更遠。

  席向晚設下的局,一定是對樊子期極為重要,他才會這麼上心和緊張。

  樊承洲勒住馬,在四平巷的南邊停了下來,翻身下馬,拽著韁繩往前緩緩走去,尋找著席向晚那日告訴他的院子。

  席向晚最好成功,能讓樊子期狠狠地栽個跟頭,死不了,但好歹能想起來就爽上一陣子。樊承洲邊走邊想道。

  四平巷裡的院落幾乎密密麻麻地完全並在一起,難找得很,樊承洲走了許久才找到席向晚說的院子,反復確認了幾個特徵後,他才清清嗓子,按照席向晚所說的那樣猶豫地敲響了門。

  院子裡頭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在家。

  樊承洲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了看,退了兩步又上前,抬起手又放下,顯得有些局促:這可不在席向晚的戲文裡啊?

  就在樊承洲不知道是要走還是留的時候,裡頭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哪一位在敲門?」

  樊承洲愣住了。這聲音太過熟悉,他夜夜都能在夢中見到,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只聽這個人一聲歎息都能認出是她。

  他幾乎等不及想要一腳踢飛眼前這扇礙眼的門,動作卻是截然相反、像是害怕似的往後退了兩步。

  這麼武藝高超的樊二公子,險些被石階路上的縫隙絆得後腦勺直接摔在地上。他頗有些狼狽地一個後仰支住了身後的院牆,好歹沒摔在地上,長鬆了一口氣,正要憑著腰力再直起身來,面前的門卻猶猶豫豫地開了條縫。

  樊承洲手上一滑,還是摔了下去,啪一聲摔得結結實實的。

  他有些尷尬地翻身起來,想要說什麼,面前的門卻啪一聲關上了,用力之大,這院門都跟著晃了兩三下。

  樊承洲愣了愣,還盤腿坐在地上的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聽見門裡面嘎吱——哢的一下,顯然是剛才開門的人將門閂給落下了。

  這樣明顯激烈的反應讓樊承洲苦笑起來。他就這麼坐在地上,沒了爬起來的勇氣,「其實,這院牆就這麼高,我翻進去容易得很。」

  門後面沒有任何人應聲,可樊承洲卻敏銳地聽見站在門前那人疾步邁了兩腳,左右為難,像是要找個地道鑽進去藏起來一般。

  「你別不見我。」樊承洲緩緩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苦笑道,「我光是想想你還在這世上,又將我拒之門外,就想一頭撞死算了。」

  他上前兩步,將手掌輕輕按在那門扉的外側,好像這樣就能隔著木門碰到門後的那個人似的。

  一門之隔的念好此時卻已經是六神無主了。

  她下意識地用自己的頭髮死死遮住了右臉,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打開門之後看見了樊承洲,嚇得手腳冰涼忙不迭地就將門給關上了。

  她這張臉……她如今的這張臉還怎麼能用來再見自己的心上人!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珍珍,讓我看看你。」樊承洲的聲音隔著門仍然不依不饒地傳過來,只聽字句極為平靜,可每個字眼都擁有著將甄珍的心臟撕裂的力量,當年被樊子期一刀刺中胸口時,她甚至都沒覺得這麼疼。

  「不行……」她從喉嚨裡擠出哭音,「你走。」

  再度聽見她的聲音,樊承洲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我只看你一眼。」他溫柔道,「我怕我又在做夢,可夢裡你從不願意讓我見你。你成全我好不好?」

  「我不能見你。」甄珍強逼自己硬起心腸來,但她的喉嚨根本不受控制,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顫抖得厲害,她知道樊承洲肯定也能聽得出來,不由得眼淚掉得更凶了,邊擦著眼淚邊斷斷續續道,「我也不認識你,你快走!」

  樊承洲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沒有再和甄珍爭辯,而是收手後退了兩步,平靜道,「我做不到。」

  甄珍似有所感地抬起頭,果然聽見一陣輕微的衣袂舞動聲,接著,樊承洲已輕而易舉地翻上了一人多高的院牆頭上。

  她立刻捂住自己的臉不讓他看見,掉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屋子裡跑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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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可甄珍又怎麼跑得過樊承洲。

  樊承洲輕而易舉地在她跑進屋子裡的時候就將她從後頭抓住了。

  「別碰我!」甄珍嚇得尖叫起來。

  盧蘭蘭聞聲從裡邊跑了出來,手裡還拿著把亮閃閃的菜刀,見到眼前這幕立刻將菜刀舉得老高,「你是誰!快放開念好姐姐!」

  「念好……」樊承洲咀嚼著這個名字,笑了笑,「我每日夢裡都是你,你心中掛念的倒不是我。」

  「念好姐姐,這人你認識?」盧蘭蘭不由得奇道。

  「不,我不認識,他認錯人了!」甄珍連連搖頭。

  樊承洲突然手上力道一緊,推著甄珍就往盧蘭蘭的方向走去。他不緊不慢地道,「沒錯,我是來打家劫舍的,你有本事砍死我啊?」

  盧蘭蘭是個兇悍的,見到樊承洲逼近過來,果斷雙手握著菜刀就往他身上砍了過去。

  甄珍日日用這菜刀做飯,自然知道這刀有多利,見盧蘭蘭居然真砍向樊承洲,嚇得都忘了樊承洲武藝多麼高超,下意識喊了一句「不要」,就想伸手去擋盧蘭蘭的刀刃。

  這下盧蘭蘭都被嚇出一身冷汗,眼看著收刀不急就要砍到甄珍身上,從甄珍後頭伸出隻手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動作的,盧蘭蘭只覺得自己手裡一輕,菜刀已經被人搶走穩穩放到了一邊。

  沒了武器的盧蘭蘭抬頭看看樊承洲,又低頭看看哭成個淚人的甄珍,悟了。

  念好姐姐說過她是被拐賣來的汴京城的,這或許是她從前的親人吧。

  盧蘭蘭善解人意道,「屋子留給你們,慢慢說,不要緊的,我不餓。」

  她說著,快速走過兩人身旁,出了門後還體貼地將屋子的門給他們帶上了,才笑了起來。

  「蘭蘭。」院子裡又有人輕聲喊她。

  盧蘭蘭轉頭一看,見到是翠羽,才放下心來,指了指身後房門,邊向她走過去邊道,「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方才動靜這麼大也沒人過來,你們早知道他是誰嗎?」

  要知道,上次甄珍殺魚時被嚇著了,一聲尖叫,不到三五個數的時間隔壁院子的人就從牆頭上翻進來了,弄清是場誤會之後,又將院子搜查了一遍才離開。

  翠羽點點頭,看了眼屋子,小聲道,「他們倆見面怎麼樣?」

  盧蘭蘭笑嘻嘻地做了個擦眼淚的動作,「念好姐姐哭得跟水做的似的倒在他懷裡呢,好得很。」

  翠羽略鬆了口氣,對盧蘭蘭豎起手指,「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

  盧蘭蘭跟著她繞到院子一角的柴房,有些就好笑,「怎麼,要關我禁閉?我被關柴房時間比誰都多,可不怕這個。」

  「誰要關你了。」翠羽在柴火已經被搬開的空地上摸索了會兒,手指一用力,竟硬生生從地上拉起了一道門來!

  盧蘭蘭嚇了一跳,捂住自己的嘴,用氣音難掩焦急道,「我姐姐出事了?」

  「銀環沒事,你和念好要躲一躲。」翠羽說著,看了眼外頭,將盧蘭蘭拉到地道口前,「你先走,地道沒有岔路,不用擔心走丟,另一頭有人接你去見銀環。」

  「那念好姐姐呢?」盧蘭蘭一隻腳都進了地道,還在擔憂道,「是不是和剛才那個男人有關係?」

  「我一會兒帶著念好來和你們會和。」銀環按著小姑娘的腦袋把她塞了進去,盯著她下了梯子往地道另一端走,才輕輕將暗門合上,柴火隨手一擺,就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外走去,不顧時間敲響了內院的門,「二公子,我是席大姑娘身邊侍女翠羽,來替姑娘送信。」

  樊承洲再怎麼不想搭理,聽見席向晚的名字還是不得不暫時鬆開懷中仍然不肯抬頭的甄珍,拉開門看向了她。

  翠羽鎮靜地將一張卷起的紙條放到樊承洲手心裡,等他看完之後,意味深長道,「今日雖沒時間了,但來日方長。」

  樊承洲輕輕地嘖了一聲,將紙條上草草內容都記在心中後,隨手扔進剛才盧蘭蘭生起的灶火裡,扶著甄珍起身又將她交到翠羽手中,鄭重道,「我將我全幅身家性命和最重要的東西都交給席向晚手中了,讓她千萬不要出紕漏。」

  翠羽有些肉麻地抖了抖,「二公子放心,姑娘辦事不出差錯的。」

  她說完,抓住似乎還有些不想離開的甄珍往外快步走去。

  樊承洲注視著兩人離開直到她們消失不見,深吸了口氣,才整整自己的衣衫,走出了這個院子。

  他騎馬的速度本就超過馬車,進院子到出院子也就半刻鐘的時間,跟在後頭的樊子期還沒來得及進四平巷,就聽前頭回報說樊承洲已經從裡頭出來了。

  「知道裡頭發生什麼了?」他立刻問。

  「二公子今日警覺得很,我們不敢靠近,只得遠遠看著。」回報之人有些緊張地道,「能見著的,就是二公子從牆邊闖進了那院子,一小會兒便又從裡頭出來了。」

  「周圍有無其他人?」

  「沒有見著可疑的人。」

  樊子期思忖片刻,「他離開時,是什麼模樣?」

  「十分頹然,一臉失魂落魄,馬也沒騎,牽著馬剛出四平巷。」

  「回晉江樓——」樊子期說了四個字,又戛然而止,否定道,「不,還是去四平巷,迎著他去。」

  樊子期的馬車只跑了一小會兒的路,就見到了迎面而來的樊承洲。

  英氣的少年確實沒有騎馬,而是牽著韁繩好似丟了魂似的遊蕩在街上,前頭有人都看不見,只顧著自己慢慢地往前小步小步走著。

  一輛馬車從他身旁經過,而後又急停住,裡頭探出個人來喊道,「承洲!」

  樊承洲仿若聾了似的,仍舊只顧著走自己的路,直到有人從後頭趕上來拍他的肩膀,他才條件反射地側過身體,伸手鷹爪似的扼住了對方的脖頸。

  樊子期何時被人這麼對待過,立刻沉下了臉,「看清楚我是誰!」

  樊承洲沒有聚焦的眼神花了一會兒才落在樊子期臉上,他愕然地鬆開了手,有些愧疚,「大哥。」

  樊子期知道樊承洲武功好力氣大,但還是這會兒才親身體驗了一次這個人若是想殺他能有多簡單。他捂著自己的脖子咳嗽兩聲,掛起溫和的笑容,「我見你昨日和今日都有些反常,怕你惹上了什麼事,就跟出來看看。」

  「大哥……」樊承洲悻悻地喊他一聲,欲言又止。

  「無論你惹上什麼麻煩,我都會替你撐腰的,不要擔心。」樊子期安慰道,「別怕,樊家永遠是你的後盾。」

  樊承洲有些感動,他抽了抽鼻子,才小聲道,「昨日席大姑娘來找我,說她找到一個自稱是我妻子的人。」

  「甄珍?」樊子期的表情十分驚訝,他不由得追問道,「她真的還活著?那太好了!」

  樊承洲頹然搖頭,「我也信以為真,想到大哥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她活不過來,就……就對大哥起了埋怨。」他說著,像是無法發洩沮喪似的在空中揮了一下拳頭,「可死了的人,果然是回不來的。」

  「怎麼,那人不是甄珍嗎?那怎麼知道要找你?」樊子期疑惑道。

  「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一會兒說著自己就是甄珍,一會兒又說自己是在嶺南時聽人道聽途說的。」樊承洲長長歎了口氣,「仔細想來,席大姑娘和我說的種種也和甄珍有所出入,只是我……太想相信這是真的了。」

  樊子期遺憾地拍拍樊承洲的肩膀,動作只是一拂而過,幾乎沒有碰到樊承洲的衣服,「若是真在嶺南聽說的,或許……甄珍還在嶺南,還活著,也說不定。」

  樊承洲苦笑道,「大哥不必安慰我了,她的屍身我是親眼見過的,本就不應該報這樣的奢望。」

  「如果能知道那人的身份,也許能從她的賣身契上追查到些線索。」樊子期提議。

  樊承洲卻道,「她的賣身契在席大姑娘手中,贖人的時候就直接撕毀,當是還她自由,現下已是找不到了。」

  下人被發賣來發賣去的實在流動太大,賣身契是他們唯一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這也丟了的話就無從追查身份了。

  樊子期心中有些遺憾,但還是又安慰了樊承洲一會兒直到他精神好些,才帶著他一道回了晉江樓。

  然而即使從樊承洲身上找不出一點漏洞,樊子期也仍然不會就此放下心來,他仍舊要至少自己再派人去驗證一番才能安心。

  翠羽馬不停蹄地將念好銀環盧蘭蘭三人送到了新的住處後,一切打點妥當才回到席府,將發生的一切稟報給了席向晚,有些緊張,「姑娘,這樣就成了嗎?晚上是不是再多準備些人才好?」

  「不。」席向晚正在桌上寫著什麼,頭也不抬地說道,「即便這一次,也不要和樊子期起正面衝突的好,嶺南那頭若是有了動靜,現在的四殿下還擋不住。」

  翠羽應了聲,還是心神不寧,走了兩步到席向晚桌邊,轉移注意力地問道,「姑娘在寫什麼呀?」

  「嗯……」席向晚慢悠悠地應著,寫完最後一個字才將筆提起來,端詳了眼前的單子一會兒,道,「我在想,哪些東西得算在嫁妝裡。」

  翠羽險些沒將面前的筆洗給打翻了,「姑姑姑娘你說你在寫什麼?」

  她不顧禮儀地伸長脖子看向席向晚面前單子,卻見到是席府中給齊氏要新打的一套大小物件,才知道自己是被騙了,不由得撇撇嘴道,「姑娘就會嘴上說說,倒是真寫個出來看看,我立刻告訴大人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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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席向晚失笑,她將寫好了的單子放到一旁,手中狼毫擱下,才道,「你替我送去給大嫂看看,問問她看著還有什麼需要添置的嗎?」

  翠羽應了聲是,回頭又道,「姑娘,還有件事兒。」

  「嗯?」席向晚洗著手應道。

  「席包氏眼看著要定罪了,是斬首。」翠羽有條有理道,「罪名列了大串,死在她手中的人大大小小不少,死罪逃不了。姑娘先前的大丫鬟金蓮因著只是被她唆使蠱惑,判了流放。」

  席向晚想了想,「明日四殿下就回來了,屆時他改稱新帝,變更年號,那時候會天下大赦,指不定包氏能逃過這劫。」

  「就算真讓她走了狗屎運,那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少說也要流放個三五千里的。」翠羽道,「此後肯定是不能再來煩惱姑娘和姑娘的家人了。」

  「少了個包氏不算什麼,真正該盯的那個人,卻好些日子沒有動靜了。」席向晚有些奇怪唐新月的異樣安靜。

  唐新月怎麼會什麼都不做呢?又或者,她其實做了許多,但只是手段隱秘,查不出來?

  「姑娘說的可是席存學府中養著的生母唐氏?」翠羽肯定道,「都察院的人一直盯著席存學的院子,進進出出沒有異常的,若是有異樣,我知道之後定會立刻告訴您。」

  「我知道。」席向晚點點頭,卻始終有些放不下心來。

  生死的門關上來回得多了,人總是會有些難以解釋的直覺,比如席向晚一直懷疑唐新月和上輩子席府的覆滅有關,卻至今也沒有找到線索證明任何事情,這令她多少不解。

  但在證據和自己的直覺中,席向晚還是堅定不移地選擇了後者。

  唐新月總歸有她自己的目的,總歸有一天是會暴露出來的。

  席向晚稍稍定了定心,摩挲著自己的指節,突然道,「沒有寧端的信嗎?」

  「沒有。」翠羽也十分納悶,自從姑娘開始著手處理甄珍的事情,似乎宮裡頭就突然沒了動靜,那靜悄悄沉寂得饒昂翠羽幾番都差點忘了寧端就在宮裡頭坐鎮著呢。

  她想了想,安慰道,「姑娘,大人事務繁忙,我聽錢伯仲說,四殿下先前留下好些沒批的奏本,都讓大人幫他處理著呢。」

  「他什麼時候不忙了?」席向晚笑著反問道。

  翠羽想想很有道理,愈發疑惑,「那大人為什麼不傳信來了?」

  「還不是他氣我了?」席向晚隨口道。

  「這不可能。」翠羽很肯定地說,「大人哪裡捨得對姑娘生氣!」

  「怎麼就不可能?」席向晚失笑,剛剛淨完手的她往外走去,「你一會兒往宮裡跑一趟,替我送件東西過去。」

  翠羽一溜小跑將披風蓋在席向晚肩膀上,見席向晚前去的方向更是有些茫然,「姑娘要給大人送什麼?」

  *

  四皇子離開汴京城的這些日子,城中劍拔弩張暗潮洶湧的氣氛不僅沒有緩和,反而變得愈發緊繃起來。

  大皇子和三皇子暗中的小動作層出不窮,如果不是寧端毫不猶豫地出手掐斷了他們的幾根觸手,將他們都給打痛了,誰知道會不會再產生一場逼宮。

  然而即使有寧端攜著殺氣穩穩坐鎮宮中,暫時協防皇城守衛的錢伯仲也還是忙得幾乎就沒合過眼睛,好容易小睡了一會兒,又接到了從苕溪來的急報密信,立刻打起精神就準備往寧端那兒送。

  翠羽騎馬趕到皇宮東門前的時候正好趕上錢伯仲要往裡走,趕緊揚聲叫住了他,「錢大人!」

  錢伯仲捏著密信緊張地一回頭,就見到了翠羽從馬上跳下來朝他招手,不由得捏了捏眉心快步上前,「你可千萬告訴我是席大姑娘給大人寫了信。」

  天知道自從樊承洲那事兒開始,撐著一口氣號稱絕不主動理會席向晚的寧端那張臉上的表情簡直快要把人嚇得尿褲子了好嗎!

  就這麼一兩日的時間,席向晚明明也忙著部署種種分身無暇,你說這兩個人一兩日不說話不見信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生這麼大氣嗎?

  還是寧端自己說要氣一陣子的,怪誰?

  成家多年的錢伯仲大為搖頭,又不由得有些好笑。

  雖說他跟在寧端身邊的時間不短,但也是第一次見寧端這麼自我矛盾的一面,覺得頗為有趣。不過有趣是一回事,日日被寧端好像要殺人的眼神盯著是另外一回事。

  見到翠羽策馬趕來的時候,錢伯仲立刻鬆了口氣,他將密信往自己袖子裡一塞,見到翠羽手裡提著個看起來很有些眼熟的木質盒子,略一回想,「這不是王虎上次送去給大人還打翻了的盒子嗎!」

  翠羽正色道,「有眼光,這是姑娘讓我送來給大人的,我緊趕慢趕就是怕涼了,你馬上趁熱的送過去,快些啊。」

  「這回總得變個花樣了吧……」錢伯仲嘀咕著接過盒子掂了掂。

  翠羽立刻瞪他,「你也想步王虎的後塵嗎!」

  錢伯仲無奈地將盒子提好,伸手道,「信呢?」

  「什麼信?」翠羽莫名其妙。

  「席大姑娘總得附一封信和這玩意兒一同送來吧?」

  「姑娘沒寫呢。」翠羽道,「就這盒子裡的東西,你趕緊去就行了,小倆口的事情你摻和什麼?」

  錢伯仲啞口無言,彷彿碰到了家中母老虎的同類。他有些遺憾地摸摸盒子四周,沒摸著信,只得在翠羽的連聲催促下回了宮裡,不敢耽擱地往御書房趕去,隔一會兒就不太放心地伸手摸摸盒子是不是還溫著,還真生怕步了王虎的後塵,得個「連碗豆花都送不好」的臭名。

  等進了御書房裡頭,被寧端看了眼時,錢伯仲又難以自制地打了個寒顫,汗毛立了一手臂。

  這等不滿和生氣,對於向來情緒內斂的寧端來說已經是難得地表露無疑了。

  寧端只掃了錢伯仲一眼,便又低頭去看手中急報,「說。」

  錢伯仲來的路上本來是想著要先說苕溪密信的,結果一張嘴,嘴裡冒出來的卻是另一件事,「大人,差不多該用飯了。」

  寧端理都沒理會他這句廢話。

  錢伯仲卻突然膽大起來,上前將盒子往寧端面前龍案的空位上一放,在寧端冰冷的視線中道,「大人,席大姑娘方才讓翠羽送來的;此外,還有一封從苕溪來的急報,您是先看信,還是一會兒再看?」

  寧端的視線落在了那不是第一次見到的飯盒上。

  他下意識地將手中急報公文放下,冷靜道,「自然是急報先。」

  錢伯仲猜了個錯,有點錯愕又有點釋然:這才是他認識許多年、向來不為任何人所動的寧端嘛。

  可錢伯仲正要將信雙手交到寧端手中,卻又聽他道,「拆開,念。」

  錢伯仲:「……」

  寧端自己的手卻是不緊不慢地打開了面前木盒的第一層,聞到了立刻從中飄出來的清甜豆香,不悅地抿住的嘴角終於稍稍鬆動了那麼一兩分。

  錢伯仲無奈又小心翼翼地將密信拆開,只看了第一行就驚喜道,「大人,是五皇子親筆寫的,說朱堅招了,他拿了三份簽字畫押的證詞,在當地官府留存了一份,剩下的都附在這裡頭!」

  他說著,飛快地展開後頭的幾頁信紙,果然密密麻麻都以陳述口吻坦白了朱家這些年做的見不得人的詭事,最後則是有簽字和血紅的手指印。

  錢伯仲只掃到其中三兩行內容就不由得心驚不已,「朱家的膽子也忒大了,不僅私底下拐賣良民,居然還和東蜀做生意!」

  寧端正將一大碗打得細膩均勻的豆腐腦放到自己面前,聞言頓了頓動作,深覺錢伯仲這顛三倒四的念信功夫不行,可又不想冷落這碗珍貴的豆腐腦。

  思量不過瞬息的功夫,寧端一手拈起勺子,冷聲道,「好好念,從頭開始。」

  錢伯仲的心神全被後頭的證詞吸引,看得正心驚肉跳,又被寧端給拉回了思緒,想到自己是該讀信的,有些尷尬地清清喉嚨,從頭開始念起,「副都御使親啟……」

  五皇子這信顯然寫得匆忙,字跡頗為寫意,字與字都連在一起,內容也不長。

  大意是說,他設法說服了朱家家主朱堅,令其吐露了一部分朱家在暗中做的交易,作為交換,他們想要保住朱家眼下幾個最出色年輕人的性命。

  聽到這裡,寧端略微皺了眉,但還是默不作聲聽了下去。

  這是代價的話,朱家提供的信息必須要能稱得上這份恩惠才可以。

  五皇子精煉地將朱家的罪惡滔天用幾句話就總結了,其中包括拐賣良民且繞過大慶律法私下出售謀取暴利、協助東蜀將糧草運至西承助力一名親王奪政、以及其餘一些相比之下無關痛癢的罪名。

  這前兩條,才是最致命的。

  錢伯仲一邊念一邊看,到那證詞的部分簡直有些汗流浹背,難以想像一個世家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在私底下做這樣大的生意。

  東蜀可是到現在都和大慶之間杜絕任何往來的!早些年時,往東蜀探親的人都會被永惠帝當做通敵之人毫不猶豫地砍頭,朱家哪來的豹子膽去協助東蜀往西承左右政權?

  尤其是想到西承使團不明不白地就在汴京城裡死了個人,錢伯仲腦子裡的陰謀轉得就差飛起來了。

  他口乾舌燥地將三份證詞都念完的時候,彷彿自己也經歷了一場嚴刑拷問,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正要問寧端的意見,卻見他正平靜地伸手將空了的海碗放回盒子裡,頓時有些恍然。

  他也不用這麼大驚小怪,看大人這番模樣,或許早就料到了這麼多。

  寧端將木盒的蓋子扣上,淡淡道,「沒提到樊家一個字,卻說等到了汴京面見四皇子再詳說,他是想在手中扣一份籌碼。」

  寧端和四皇子從朱家身上最想挖出的,卻都和樊家息息相關。

  錢伯仲點頭,「是這個道理。朱堅口風這樣緊,也不怕沒命到汴京!」

  「這是他唯一的保命符了。」寧端倒不覺得意外,他的手指搭在木盒頂上,整個人比先前看起來氣定神閑不少,「四皇子什麼時候回來?」

  「明日寅時便從天壇出發,估摸著晚飯左右的時分便能到了。」

  「我還一時走不開。」寧端便道,「你稍後去一趟牢裡提審朱家的牙商。……再派人往席府送句話。」

  錢伯仲莫名有些心潮澎湃,「送什麼話?」

  「就說,」寧端頓了頓,「太甜了。」

  錢伯仲嘴角一抽:方才那豆腐腦上,撒的花花綠綠那些可不是糖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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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夜丑時,席向晚被翠羽小聲喊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睛稍稍停頓一會兒,立刻清醒過來,翻身起來攏過翠羽蓋到她身上的外衣,「有動靜了?」

  「樊家的人已經從晉江樓出發了。」翠羽低聲道,「就是朝四平巷去的。」

  「好。」席向晚合衣坐到床頭,捧了翠羽遞來的熱茶,沒喝,而是道,「什麼時辰了?」

  「丑時有一刻鐘了,姑娘。」翠羽仍舊有些猶豫,「姑娘,真的只看著,不去將樊家的人留下嗎?這次都察院的人早有準備,從晉江樓一直跟著他們去四平巷,等他們到了那個院子裡就立刻將人就地圍住抓起來不行嗎?」

  「你覺得,樊家最不缺的是什麼?」席向晚反問她。

  「錢?」翠羽猜道,「樊家富可敵國,這也是他們佔據嶺南的最大本錢和立足根本。樊家一倒臺,大慶或許都會不好一陣子。」

  「不是錢,也不是權。」席向晚淡淡道,「樊家最多的,是死士。你知道樊家養了多少死士嗎?」

  「樊家自己在嶺南養著私軍,死士想來也不會太多,既然姑娘問了,那我便往大裡猜……」翠羽頓了頓,胡謅道,「六百人?」

  席向晚看了她一眼,笑了,「光是我知道的,最多的時候,一共九千人。」

  翠羽立刻搖頭,「姑娘又說笑了,樊家的權力這樣大,被允許養的私軍也只有三千人的規模,禁軍上下全部加起來不過五千人,死士可不是那麼好培養的,動輒更新換代,消耗極大,養一個所需要的花費都是天文數字,就算對於樊家來說,九千這個數字也太聳人聽聞了。」

  「你以為,樊家為什麼有這麼齊全的情報網?」席向晚笑道,「樊家的勢力,比你猜想得要大得多,這是先帝在位這麼多年也不去動它的原因所在。」

  樊家是在大慶開國之時突然暴富起來的,高祖在位幾十年的時間裡,樊家就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家族變成了盤踞嶺南的怪物。

  永惠帝登基之後,哪怕最是手段狠辣之時,也只是敲打了數次樊家家主,而沒有真正對他們的根基動手或威脅過,雙方才一直相安無事到如今。

  又是幾十年過去,如今的四皇子想要和樊家對抗,除非找到正確的方法,否則太難太難了。

  「他們養了這許多的死士,用起來的時候也不手軟。」席向晚繼續道,「即便今日動手了,也抓不到什麼人,他們自盡的速度根本令人來不及阻止,更會驚動樊子期,讓他知道今日一切是我和寧端設下的全套,反倒得不償失。」

  畢竟席向晚火急火燎折騰出來這一齣,只是為了讓念好能脫險罷了。

  「那……真就這麼看著樊家的人光明正大去殺人?」翠羽無奈道。

  「這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樊子期應當不會殺的。」席向晚沉吟了一會兒,才下定論道,「我先前和你說,找去的替身要扮得瘋瘋癲癲,而且長得和念好一點也不像,你都記得?」

  「姑娘放心,那人有一千張臉,演誰像誰,您怎麼說的我都原話告訴了他,絕不會露餡。」翠羽肯定地點點頭,「可即便他會假死之術,面對樊家那群人,我還是心中有些不安寧。」

  「不擔心。」席向晚道,「樊子期這會兒也不想鬧出大動靜來,如非必要,他不會在汴京城裡做出格的事情。」

  「是因為四殿下要回來了嗎?」

  席向晚點點頭,「四殿下約莫今日日落時就能回汴京城了,只盼此番不要再出任何漏子,只要安安穩穩登基就是了。」

  她望了眼窗外隱約透進來的月光,等待著四平巷的回報。

  利用樊承洲成功引起了樊子期的疑心之後,席向晚就必須完全打消樊子期的好奇心,讓他忘記甄珍的事情,更甚者,將樊子期的注意力轉回嶺南去。

  甄珍是如何從嶺南被人帶走、又輾轉到了苕溪走朱家的路子到汴京城,這件事情一日不查明,席向晚心中也不安穩,想來樊子期應該也是一樣的。

  甄珍、銀環、盧蘭蘭三人都已經被從四平巷中帶走轉移到另一處,留在白日樊承洲去過那個院子裡的,就只有一個都察院的易容高手,已經裝扮成了毀容半張臉的瘋婦人模樣,就睡在院中等待著樊家死士的檢驗。

  若是一切正如同計劃好的那樣,樊子期確認過院中人不是甄珍並且悄悄撤離,都察院回報之人就會在席府外吹三聲笛響。

  若是事情有所出入,笛響便只有兩聲。

  翠羽靜靜地陪席向晚在室中等待著最後的結果,面上表情平靜,手心裡卻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來。

  她自忖平日裡也不是個膽小的人,可這等待的滋味實在太漫長又難熬,她漸漸坐立不安起來,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席向晚,卻見到對方仍舊是剛剛醒來時的那個背脊挺直的坐姿,面上帶著淺淡又似乎一切了然於胸的微笑,看起來一絲煩躁的樣子也沒有,根本不像是個剛過了十五歲生辰的姑娘,不由得有些納悶。

  這也太沉穩了些。別說未出閣的姑娘,哪怕是婦人家老人家的,到了該慌張的時候還是得慌,席向晚這模樣,卻彷彿是經歷多了這樣的大場面,因而一點也不覺得緊張了。

  「怎麼?」席向晚眼也不抬地問道,「有什麼事情忘記告訴我了?」

  翠羽有些悻悻,想了想還真想到一件,「姑娘,朱家的人盡數歸案,苕溪那邊的急信也送到了大人手中,等天亮,銀環就得回牢裡了。不過之後四殿下回來大赦天下,她又是戴罪立功之人,應當只要出夠了銀錢就能贖回來的。」

  席向晚知道翠羽剛才心中想的肯定不是這一件,但還是點點頭嗯了聲。

  又過了一會兒,席府外傳來了一聲像是夜梟鳴叫般的笛聲。

  翠羽立刻抬起了頭來,「姑娘!」

  席向晚垂眼抿了一口茶,靜靜地等待著。

  緊接著,是第二聲笛響。

  這之後的短暫停頓顯得尤為漫長,但第三記笛聲還是如期響起,翠羽不由得出了老長一口氣,按住了自己飛快跳動的胸口,笑道,「姑娘這下可以好好接著躺下睡覺了。」

  席向晚也輕出了口氣。不過她知道,這只是解了燃眉之急,換來暫時的安全罷了。

  只要樊子期還活著一日,甄珍和樊承洲就一日不是安全的。

  不過樊家總是要有人鬥,或許知道了甄珍還活著,樊承洲能更有動力些。

  想著,席向晚笑了起來,有些開心。

  她看著樊承洲緬懷了甄珍一輩子,雖然沒有見過甄珍,卻聽過甄珍和樊承洲的全部過往,因此對甄珍有著幾分素未謀面時就存在的熟稔和親昵,如今能讓他們兩人團聚,就像能保下家人一般,是讓席向晚極為高興的事情。

  樊承洲之於她早已是和父母兄長一樣的親人,能幫到他,席向晚自然是再樂意不過。

  翠羽接過席向晚遞來的茶盞,笑道,「姑娘突然這麼開懷,可是還在想大人今日傳的那句話?」

  席向晚摘了外衣,面上笑意更深。

  「我覺著肯定是王猛腦子不好使給記錯話了。」翠羽快步走來將外衣掛起,嘴裡道,「姑娘做的豆腐腦,給大人送去的明明是鹹的佐料,怎的傳回來一句太甜了,連句話都傳不好,真是笑死個人。」

  她說完,快手快腳地將席向晚扶到床上,自己也扭臉打了個哈欠。

  「早些睡吧,明日起來還有事情要做呢。」席向晚道。

  「什麼事?」

  「列嫁妝。」

  翠羽撇嘴,「姑娘又拿我開心,還是早些睡的好。」

  席向晚聽見翠羽輕手輕腳地離開,又是內屋門合上的聲音,望著床頂笑了笑。

  一夜平安無事地度過。

  銀環倏地睜開眼睛,見到日頭已經從窗外照了一縷進來,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起身打量了眼這個陌生的房間,毫不拖延地翻身下了床。

  盧蘭蘭和甄珍跟她擠著一個屋子,一左一右都還沉沉地睡在床鋪上。

  銀環悄無聲息地穿戴完畢,半跪到盧蘭蘭床頭端詳了她好一會兒,將她嘴角掛著亮晶晶的口水擦去,最後臨起身前才看向甄珍。

  甄珍本不該睡得這麼沉,但大約是昨日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哭得累了才不受驚動,這會兒臉上的眼睛還是又紅又腫的。

  她不在的日子裡,盧蘭蘭有甄珍照顧,應當不會過得太苦。

  而寧端也親口向她保證過,很快她就能從牢中出來。

  銀環彎了彎嘴角,撐著膝蓋站起身來,整理好自己的衣著,才悄悄地步出了屋子,將門合上,轉頭對上了已經站在院子裡的席元清,昳麗的臉上露出一絲禮貌的笑意,「僉事大人。」

  席元清見她模樣正常,心中放鬆兩三分,「今日雖是回牢中,但只是過渡之計,四殿下今日回京師,等定了年號,新帝登基,接下來便是大赦天下,你不過三五日的功夫,交了銀錢,就能回來陪蘭蘭了。」

  銀環朝他行了個禮,「還要多謝僉事大人勞心勞力查案,使朱家最終落網,我自知沒有幫上什麼忙,十分慚愧。」

  「你幫了許多忙!」席元清立刻說道,「沒有你的話,現在我指不定還在哪個死胡同裡打轉呢。」他頓了頓,有些懊惱,「我說的是案子,不是別的。」

  銀環只是笑而不語,提醒道,「僉事大人,該出發了。」

  席元清咳嗽一聲,「這邊走,我們早些去,不會被人見到。」

  銀環垂眸稱是,跟著席元清的腳步上了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去往她曾經一度被關押的大牢之中。

  上一次銀環進這地方時心如止水,覺得世上再沒有什麼牽掛,盧蘭蘭也有席向晚救出,憑藉她自己的本事就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可這一次,知道自己還能再出來的銀環駐足在大牢的門口,居然有些心生抗拒,不想進入其中。

  席元清也沒有催促她,只靜靜陪她站了一會兒。

  倒真不像她曾經在宮中聽聞過那個四處留情的席二少了。

  銀環心中輕歎一聲,對席元清道了聲抱歉,便舉步往裡走去。

  她在宮中舊了,記人臉的功夫了得,知道自己和陳嬤嬤先前被關押的牢房在何處,徑直往裡走去的時候,發現這一路上的犯人同她上次離開時已經換了許多新面孔。

  或許是都已經被暗中處決了吧,她平靜地想著。

  在路過一間牢房時,她的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

  席元清立刻道,「忘記什麼了?」

  銀環轉臉有些疑惑地看向睡在裡面的犯人,像是看見了什麼不應該看到的東西似的。

  「這人有什麼不對勁?」席元清站到銀環身邊,見她神情疑惑,當機立斷招手叫過不遠處獄卒,「裡面的是什麼人?」

  獄卒看了一眼,小聲道,「是王猛王大人抓來的,本來說是和上次抓住那批牙商有關係,可誰知道查了半天抓錯人了,只是個樊家商會的下人,總得尋個錯處,總不好就這麼承認抓錯人了給他放出去不是?」

  「不!」銀環突然略顯激動地打斷了獄卒的話,「我認得他的臉!就是他將我母親送到朱家去的!」

  席元清的直覺瞬間繃緊,他一手按住銀環的肩膀,「你母親不是被朱堅強行擄走的嗎?」

  「那是一開始。」銀環深吸了口氣,手指微微顫抖,「我不是說道,我母親生下我之後,曾經逃走過一陣子嗎?」

  「是這個人?」

  「他變成灰我都忘不了。」銀環眼神冰冷,「他將我和母親綁起來,和其他一群妙齡女子一起運回了苕溪。」

  席元清的聲音更輕了,「我現在將他帶到你面前,你更近得再看一眼,茲事體大,千萬不能認錯了,知道嗎?」

  銀環緩緩點頭,定定站在遠處看著席元清讓獄卒打開門,走到裡頭將睡著的犯人搖醒過來,接著提起他就往牢房外頭走。

  她的視線緊緊黏在這個落魄地痞的身上,即使在對方被強行提起頭來、對著她露出了噁心下流的笑容時,也沒有移開一分。

  她審視著這張臉上的每一個細節,那些特徵都和她深刻記憶中的那個人全然重合,只不過是蒼老了許多。

  似乎有一刻鐘那麼長久,又或者只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銀環肯定地點頭,「就是這個人將我母親強行帶回了朱家。」

  被席元清提在手中那人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在他木然合上牙關之前,早有準備的席元清已經伸手將他的下頜骨直接拆了下來,接著三下五除二地抽出獄卒腰間佩刀將這人手腳經脈全數挑斷,才將這個動彈不得的人扔在了地上。

  即便見到席元清這番狠厲又雷厲風行的動作,銀環也絲毫沒被嚇到。她蹲下身去,俯視著對方像是個死人似的沒有表情的臉,輕輕笑了起來,「你不記得我了?你不記得你在押送那些女孩子的路上起了歹念,因為不敢碰要賣掉的她們,所以就想對我出手的事情了?」

  席元清皺了皺眉,一腳踩在地上那人的傷口上,對方卻只是手指條件反射地一抽,一聲悶哼也沒發出來。

  銀環卻很快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她撫了撫頭髮,站起身來,對席元清一禮,「看來,僉事大人今日還有得忙,便不必管我了,我的牢房就在前頭,自己過去便好……」

  「安靜些。」席元清卻直接道。

  銀環下意識住了嘴,表情平淡地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了兩三歲的年輕人。

  「你又成了重要證人,暫時不能回牢裡了。」席元清果斷拉著銀環的手肘帶她重新往牢外面走,幾步後又停下來,將染血的佩刀拋還給一旁的獄卒,道,「立刻將這人銬起來,派人時刻盯著他,通知王猛!」

  獄卒手忙腳亂地接住佩刀,「是!」

  而席元清自己則是匆匆拉著銀環往外走,「我先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銀環下意識問,也忘記了要掙開席元清的手。

  「能讓你大哭大笑一場的地方。」

  *

  王猛知道的消息,那翠羽自然也會後腳知道,等同於傳到席向晚的耳朵裡。

  乍一聽到銀環在獄中認出一個樊家商會的人和朱家的人頭生扯上關係,席向晚也不由得長出一口氣。

  查了這麼許久,誰知道最重要的線索居然是在最後這麼陰差陽錯得來的!

  人人都知道樊家商會難進,商會中從上到下,哪怕是最低級的跑堂管事,也是在商會中有名字掛著可查的。

  被「誤抓」進去的這人既然確認過身份,那就板上釘釘是樊家人,而銀環所說這人曾經發賣一車美貌的年輕女子到牙行的事情,正好又和永惠帝生前辦的最後一樁大案連在了一起。

  「果然,不是東蜀搞的鬼。」席向晚低聲道,「東蜀在大慶境內根本沒有這麼大的能量,做不出這樣大的手筆。」

  雖說要根據二十年前的一樁舊事來揪樊家的錯不容易,可終歸是有了一條確鑿的線索,已經是比之前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就算是樊家,總歸也不是滴水不漏的。

  席向晚不由得笑了起來,覺得近來傳到耳中的盡是些好消息,問道,「消息傳進宮裡去了嗎?」

  「消息是王猛負責送進宮去的,想想路程,這會兒大人也該知道了。」翠羽道。

  「四殿下呢?」

  「估摸著再一兩個時辰也能到了。」翠羽給席向晚邊研磨邊道,「等四殿下回來,大人總算就能從宮裡頭出來了。我聽錢伯仲說,大人這幾日可是忙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又幾日都不曾合過眼了。」

  席向晚聽她這話裡說的內容大有深意,正要細問,卻見李媽媽匆匆忙忙從外間跑進來,向來和氣的圓臉上帶了兩分肅然。

  李媽媽反手將門合上,快步走到席向晚面前,才低聲道,「姑娘,出事了!」

  「什麼事?」席向晚少見鎮定的李媽媽這幅模樣,便將手中珠算擱下了。

  「四皇子還沒回到京中,在天壇發生的事情,不知道怎麼的就在城中傳了起來。」李媽媽說道,「說是四皇子在皇家的太廟裡和神僧夜話之時,得了幾句諫言!」

  翠羽不當是什麼大事,只笑道,「不過是那大和尚隨口說幾句佛號罷了,這有什麼的,難道不都挑著好聽的說?」

  李媽媽嚴肅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不,說的是寧大人的事情。」

  席向晚不由得輕輕蜷起了袖中手指攏到掌心裡,「可是是說了什麼不好的話?」

  「說他是天命所歸之人,還說他是命裡註定要孤星高照一輩子的!」李媽媽快速道,「現在外頭說什麼的都有,也不知道誰真誰假,可重要的就這兩點,沒變過!」

  翠羽倒抽了一口冷氣,隨即大怒起來,「什麼狗屁大和尚,竟然敢說這樣的瘋話!四殿下方才到天壇祭天,等同於半個登基大典,怎的他這般誅心就說大人是什麼天命所……這是要大人的命!」

  李媽媽卻道,「後半句,我看卻是明晃晃沖著姑娘來的。」

  席向晚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翠羽有些慌了,「姑娘,您總不會信這些的,是不是?」

  席向晚抬眼看她,不可方物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我覺得,無論大和尚為什麼說這句話,這流言蜚語,確實是同時要將我和寧端都扯進旋渦裡,不得安寧了。」

  「姑娘!」

  席向晚抬手阻止了翠羽後頭的話,她淡淡道,「上次我大舅舅的半封信也好,這次高僧的隻言片語也罷,都是比風還快就傳遍了大街小巷,這其中定有人在背後出力,翠羽,你著人去查,正好二哥那頭也一道出手,讓樊子期越忙越好。」

  「好,我聽姑娘的。」翠羽立刻點頭,卻又一愣,「姑娘,您怎麼知道背後之人還是樊家?」

  席向晚又提起筆來,道,「又能左右那皇家太廟裡的高僧,又不想寧端好過,還不想見到我嫁人……這三點加在一起,除了他,我實在沒有更好的猜測了。」

  翠羽於是應了聲,又有些惴惴不安道,「所以姑娘,您還是會嫁給大人,不會被這流言影響,是不是?」

  「只有我自己想不想嫁,輪不到別人來指手畫腳的。」席向晚淡淡道,「你慢些走,將我的信一道帶出去。」

  翠羽鬆了口氣,立時眉飛色舞,「好嘞姑娘!」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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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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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錢伯仲喘著氣將信遞到寧端手中時,卻沒從上司臉上見到任何喜悅的表情,反倒是那雙長眉微微地皺了起來,好似見到什麼不願意見到的東西似的。

  但他還是將信打開了,當著錢伯仲的面掃了一眼才收起,「四皇子在何處了?」

  「剛過了陳全關,估摸著半個時辰就能到城門了。」錢伯仲不敢輕慢,「王猛已經率人迎著,再一個時辰,應當就到宮門口了。」

  「好。」

  錢伯仲有些忐忑,為的卻不是四皇子即將踏入皇城的事。他的眼神往寧端袖間瞥了兩下,忍不住道,「大人,外頭傳言,已著人在查了,定是樊家散佈出來的風言風語……」

  他七七八八講了一堆,寧端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面上沒有表情。

  錢伯仲自知多言,立刻閉嘴掉頭就走,邊走邊想誰能這麼惡毒散佈出這種流言來,一個不小心,那可真是要毀一樁姻緣的!

  畢竟,那不是什麼普普通通的賴頭和尚,而是得道高僧,更是在四皇子面前說的——哪怕四皇子心中將前半句聽進去一個字,都必然會和寧端之間生出嫌隙來。

  自古君臣之間,多少都是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離了心,最後落得漠然兩路人的下場?

  若不是樊子期倒也罷了,若真是他,錢伯仲手撕了這人的心思都有。

  而且眼看著姑娘和大人都要成親了,是四皇子親口許諾過會讓他們在國喪期間立刻下聘成親的!偏偏這時候不早不晚傳出這兩句謠言來,世上哪裡就有這麼巧的事情?

  反正錢伯仲是不信的。

  他不僅不信,還要將都察院的人都動員起來,將躲在背後弄這出事的人給揪出來弄死!

  「錢大人,錢大人!」都察院的同僚見錢伯仲從御書房裡出來,追在他後面小聲喊,「請留步!」

  錢伯仲殺氣騰騰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熟人,兩人敷衍地互相行了禮。

  同僚小聲道,「方才不是席大姑娘送了信來嗎?是講什麼的?寧大人看了如何?」

  這事錢伯仲回想起來也奇怪得很,他皺著眉道,「大人似乎並不開心……」

  「什麼?」同僚大吃一驚,有些沉不住氣,「總不會是那席大姑娘聽信謠言,不敢嫁了……?」

  錢伯仲立刻瞪眼睛抹脖子,「你小聲點!」見同僚也自知失言忙不迭地捂住嘴巴,錢伯仲有些愁眉苦臉地叉腰想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不會,不會,席大姑娘不會做這種事情。我觀她向來沉靜,不像是會因為這種事情而動搖的人,太不像她了,一定是信裡還說了別的什麼事情。」

  見翠羽出去又回來,說是信已經送到錢伯仲手裡了,席向晚心中大安了兩分。

  她早先就一直想和寧端提成親的事,想著要和他順理成章地拜堂之後好住在一處地方保護他,搜尋周圍可能的威脅,誰想只是錯過那一兩次機會,卻遇上了這樣的事情。

  風言風語,席向晚當然是不在乎的,可這世上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她做到一樣。

  或許上輩子也有類似的傳言,又或許,四皇子和寧端之間有了嫌隙和防備就是從這處開始的。

  無論是那位帝王,聽見有個德高望重的人說自己身邊臣子是天命所歸之人,恐怕都會心中多想上那麼兩三句。

  席向晚生怕寧端在這最不能分心的時候被流言影響,才著急忙慌地寫了信讓翠羽送去給他,言簡意賅,只說了自己不信流言,也不在乎什麼孤星,令他不要在意。

  只不過寧端卻沒有立刻回信,席向晚猜想是因為四皇子快到城門了,宮中應當也忙得很,便沒有太多在意。

  她在自己的小書房裡踱了兩步,突然又道,「翠羽,在城門口迎四殿下的領頭人是誰?」

  「是王猛。」翠羽立刻道。

  「那你再跑一趟,讓王猛私底下……」席向晚頓了頓,像是在衡量自己的做法對不對似的,停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之後,她才接著說了下去,「私底下問四殿下,方不方便,今日宵禁之前,在第一次我見他的地方再見一面。」

  翠羽點頭,「放心姑娘,我這就去。」

  「周圍耳目眾多,不要讓任何人聽見發現了。」席向晚又叮囑道。

  翠羽笑了笑,自信道,「交給我吧,姑娘。」她輕快地往外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道,「姑娘是不是想在四皇子面前替大人說話?大人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說完,也不等席向晚的回應,偷笑著出了小書房,往城門口趕去。

  四皇子回到皇城的時候,坐的仍舊是離開時的與車,卻已經換上了一身皇帝的裝束,面上也沒有了去時的笑容,看起來威嚴許多,彷彿藏了什麼沉鬱的心事。

  王猛率人迎接,想到方才翠羽的叮囑,擦了把冷汗,率先單膝跪下,「恭迎陛下回京!」

  四皇子——如今的新帝看了一眼王猛,臉上沒有什麼笑容,「起來吧,先回宮。」

  「是,陛下!」王猛鏗鏘有力地應了,一揮手,半支隊伍訓練有素地護在與車旁,另半支隊伍則是悄無聲息地提前入城往裡頭的人潮之中混了進去。

  而王猛自己,則是騎馬當仁不讓地跟在了與車旁王虎的後頭,兩兄弟隱晦地互相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自己能領會的眼神。

  「放心,我知道寧端的為人。」新帝的聲音從與車中緩緩飄了出來,「我煩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聽到新帝主動提起,大著膽子上前兩步,將王虎硬是擠了開去,左右一看都是自己人,才小聲道,「陛下,臣所想的,也是另外一件事。」

  「你的職務,難道不是該向寧端報告?」

  王猛心裡歎氣,「有人聽了今日的流言蜚語,請我問陛下方不方便今日宵禁前和她見一面,就在陛下第一次見她的地方。」

  新帝不喜不怒的聲音裡終於出現了一絲玩味的上揚,像是找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似的,「她真這麼說?」

  王猛連連點頭,小心請示道,「陛下您看?」

  「寧端知道麼?」

  「還……還沒說。」王猛十分誠實。

  新帝有些唾棄地呸了一聲,聲音十分輕微,「等著,我登基了也馬上想辦法給自己立個后,省得就剩我一個孤家寡人。」他頓了頓,又恢復了剛才一本正經的威嚴模樣,「話傳回去,見。」

  王猛鬆了一大口氣,「是,陛下。」

  他重新坐直身子,又和親哥兩人演來演去無聲地交流了這幾日的互相見聞,直到能聽見城內百姓的歡呼聲,才各自沉靜下來。

  這最後的一截路,是決不能有閃失的。

  等新帝順順利利地進了宮門,其他皇子除非翻出天大的變化來,否則也不可能再改變去當王爺的命運了。

  苦苦掙扎了幾個月,即便在這最後幾天裡死命蹦躂的其他三個皇子卻是有苦說不出。

  老四還在汴京城裡的時候,因為兄弟的面子、臣子的盯視而放不開手對付他們,反倒讓他們有了許多鬧事的空間,可老四一走,寧端坐鎮在宮中,他是全然不講道理的,幾個皇子的手只稍稍試探性地那麼往前一伸,寧端哢嚓一刀下來就給他們砍了,哪裡有一點篡位的機會?手裡勢力都快要被寧端給修剪完了!

  而唯一在這時候還有餘力出手的樊子期,當下卻並不是十分在意新帝能不能順利坐上帝位了。

  這屁股落下去,能不能來得及將龍椅坐熱乎,樊子期都不在乎。

  皇城裡的流言蜚語一傳開,樊家的大公子就等著坐收成果了。四皇子是個再怎麼新的皇帝,也多少會有皇帝的通病:多疑。

  就算不是現在,哪怕是以後,新帝只要對寧端有過那麼一絲的懷疑,這顆種子一旦種下,未來就一定會生長發芽。

  而現在立刻就能收穫的果實,卻是在席府身上長出來的。

  哪對正常的父母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天煞孤星、剋老婆的人?更不要提是將席向晚捧在手掌心裡寵的武晉侯夫婦了。

  以席向晚和家人的親密,若是家人不同意,想必她也不會堅持要求嫁的。席府若是提出退回,寧端斷不會捏著婚約不放。

  樊子期自然看得出來,向來不近人情的寧端對席向晚多有妥協退讓,想來對嬌滴滴的席府姑娘也不是不中意的。

  那但凡是席府找上了他提出退親的要求,十有八九,寧端是會點頭的。

  因著汴京城裡這幾日沒有國君也沒有儲君,只有寧端坐鎮宮中,他又拒絕了代為上朝理政,這幾日汴京大大小小的命官也跟著賦閑了幾天。

  新帝回來的這一天,在外頭的武晉侯被不少人投以了同情的目光,茫然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從同僚口中聽說了寧端的傳言。

  一開始,席存林並未當做一回事,只皺了皺眉道,「八字早就合過的,不會有問題。」

  同僚卻連連搖頭拉著席存林道,「你不知道,這可是天壇太廟裡的高僧法華親口和儲君說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席存林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不悅道,「若真是高僧親口和儲君所說,怎麼他還沒回汴京城,就已經傳得到處都是?分明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同僚一哂,「你就這麼一個女兒,不說虛虛實實,難道願意冒這個險?」他左右一看,湊近席存林耳邊壓低聲音,「你可以不信,你覺得儲君他聽了,信不信?」

  寧端雖然是先帝遺詔中欽定的四輔臣之一,可要是在新帝心中掛上了不好的名號,這高位能坐多久,還不好說呢。

  「侯爺,這親家,還是得好好挑一挑的。」同僚道,「憑你家姑娘的才情名氣,即便這次退親,又不是她的錯,難道還需要擔心什麼時候找到新的夫家?」

  席存林皺眉不語。

  寧端其實並不是最符合他對女婿預設的人,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寧端對席向晚多有照顧,到席府一道用飯的機會多了,席府的人也逐漸接受了他。

  突然出了這檔子事,席存林的心中自然是偏向寧端的。

  他也知道此刻朝中對寧端恨得牙癢癢、想將他扳下來取而代之的人數不勝數,說不定這次就是誰家的陰謀,不能只當作一般流言來看待。

  再者,自家女兒似乎對寧端也挺中意的,席存林沒有逆了席向晚意願的心思。

  這兩人這頭說話雖然小聲,可還是有周圍其他戶部官員聽見,有人又湊了過來小聲加入談話,揶揄道,「遠的不說,汴京城裡,不是就有個再顯赫不過的夫家苦苦等著麼!」

  席存林突然大聲咳嗽起來,一幅身體不適的模樣推開身旁兩人,拍著自己的胸口往桌邊走去,將熱茶灌進了自己的喉嚨裡,又飛快地倒了第二杯,才擺擺手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兩名同僚似乎也沒有別的意思,見他一臉虛弱,也說說笑笑地就走開了。

  席存林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記掛得很,回到席府時頗有些心事重重,而得知了同樣消息的王氏也和他一樣。

  「合八字的時候,可沒聽這說法呀!」王氏急道,「如今眼看著都要嫁了,怎麼出來了這樣的事情,讓阿晚可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席元坤在門邊正要進去,聞言笑道,「自然是就這樣嫁了。」

  王氏抬頭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這可是你親妹妹!」

  「我可不信這些。」席元坤沒煙火氣地笑了笑,「父親,母親,寧端為人你們也都見過,像是個會生出不該有心思的人嗎?那先帝怎會在最危險之時獨獨將他留在身邊當做護衛呢?」

  「誰覺得他會碰那個不該碰的東西了!」王氏蹙著眉,「我擔心的,是那後半句!」

  「母親要是在意,咱們四處多找幾個其他的高僧道觀寺廟再合過八字不就成了?世上又不只有一個高僧,人人都得聽他的吧?」席元坤淡定地說道。

  他卻是被席向晚找來席存林和王氏這裡當說客的。

  席向晚知道家人關心自己,定然會被流言影響,卻沒有這麼多時間一一解釋,只得找了幾位兄長幫忙:席元清分身乏術,席元衡去了王家,席元坤在父母親房裡,而席向晚自己則是去見了祖母席老夫人。

  她原想著席老夫人是最難說通的一個,卻不想老夫人什麼也沒多說,見她之後,只是笑著令趙嬤嬤去取了個盒子來,鄭重地交給了席向晚,道,「嫁妝可開始準備了?」

  席向晚捧著這個並不重的盒子,有些驚訝地笑了笑,「尚未呢。我想著,等新帝下了口諭,我再動作起來,指不定新帝還有其他安排,便不急這一時一刻的。」

  「倒也是。」席老夫人慈愛地拍拍她的手,道,「你猜比你還早來找我的人是誰?」

  「孫女不知道。」

  「嵩陽殿下親筆寫了信著人送來的。」席老夫人笑了笑,「你看,人家比咱們還急呢,這夫家是找對了。」

  這事兒席向晚倒是不知道,她昨夜起來那一會兒,今天起得就比平時晚,又出了這麼一趟懊糟事,竟不知道嵩陽長公主派人送信來席府過,「我倒是給寧端寫了信。」

  席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點點席向晚的額頭,「你這丫頭,一點也不害臊。」

  席向晚抿抿嘴唇,托起手中盒子,「祖母給我這個是什麼?」

  「放在嫁妝裡頭的。」席老夫人邊打開盒子,邊道,「這可不是祖母給你的添妝,卻比那更來得難能可貴。」

  席向晚垂眼看去,見到小盒正中錦緞裡嵌入的是一方看起來極為精巧的玉印,只有她小指粗細而已,色澤高貴,一看便不是俗物。

  她伸手將那玉印取出,好奇地上下望了一眼,果然在底部摸到了刻印,翻轉過來仔細看時,似乎還能看到常年被印泥侵染後留下的淺紅色,將這上好的白玉染成了粉色。

  可那細窄的底上到底刻著的是什麼,席向晚卻認不出來。

  「祖母,這是個印章?」

  「這是你曾祖父留下來的東西。」席老夫人說道,「原也不該放在我這處,是個傳女不傳男的物什,只是你曾祖父生的是兩個兒子,他兒子生的又全是兒子,竟是沒有一個女兒孫女,最後只得給了我。」她說著笑了起來,「你母親連生三個男孩兒之後,我還當這東西又得託付到你母親手裡接著傳下去了。」

  席向晚也跟著笑了。

  席府這一點其實在汴京城裡還算是出了名的。嫡系四代下來,只出了席向晚這一根獨苗苗的女兒,其餘居然全是男眷;即便在庶的那邊,也是一面倒的陰盛陽衰。

  因而席向晚剛落地的時候,聽說王氏高興得都哭了。

  「你曾祖父他其實很想要個女兒。」席老夫人歎息著說道,「只是你曾祖母身子不好,走得早,他便再沒有續弦過。後來,他的一個兒子戰死沙場,只剩下你祖父……我也只為席府生下一個孩子,實在愧對他老人家。」

  席向晚動作輕緩地把玩著玉印,「那這究竟代表了什麼?」

  「聽你曾祖父說,是他用來求女的,底下是工匠瞎刻的鬼畫符。」席老夫人道,「說是只能戴在女眷身上,男人碰不得,所以決定從此單傳自家的女兒,誰知一等就是幾十年,直到現在你才能嫁人。」

  席向晚有些好笑,「可等我嫁出去,真有了女兒,那人家可不姓席了。」

  「可身上流著席府的血。」席老夫人溫和地說著,輕輕撫摸席向晚的臉頰,「出了今日的事情,你要是不想嫁,祖母也不會逼你。」

  「我嫁的。」席向晚笑著將玉印重新嵌回盒子裡的凹槽中,她平靜道,「他幫我良多,若我在這時候背棄他,豈不是連小人偽君子都不如了。」

  「只因為這個?」席老夫人揚了揚嘴角。

  席向晚不由得低頭笑了笑。她有些走神地撫摸著手中的盒子,過了片刻才道,「自然……也不止因為這個。」

  *

  汴京城的宵禁來得遲,可剛剛乍暖還寒,天黑得畢竟早,席向晚悄悄帶著翠羽從席府出發的時候,已經能隱隱約約見著月亮了。

  席向晚記性好,和翠羽說了最初見四皇子的方位之後,翠羽便挑了最近的道路帶著席向晚一路過去,只坐了一輛窄小簡陋的馬車,趕車的人還是假扮成了男人模樣的翠羽。

  要不是藝高人膽大,翠羽也不敢同意席向晚這天黑之後獨自外出的建議——你說,再怎麼著,也得讓大人陪同著,對吧!

  可偏偏新帝都安安穩穩回到宮裡了,寧端卻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出宮,而是被留在了宮裡,不由得讓翠羽也有些不安。

  好在席向晚這就是去見新帝的,新帝也同意了見面,翠羽想到這,方才覺得有了兩分安慰。

  「姑娘,就在前頭了。」翠羽放慢車速,回頭小聲提醒道。

  席向晚提著燈籠掀開車簾,往外頭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民居一個個掃過去,最後道,「再往前三戶,門口右數第二塊石磚上是不是有道裂縫?」

  翠羽咋舌,趕車上前停住一看,果然如此,「是,姑娘。」

  「那就是這兒了。」席向晚輕出口氣,從馬車上下來,提著燈籠走到門前,還沒伸手,門就從裡面被人打開了。

  她正要行禮,卻訝異地發現面前之人不是新帝,而是寧端。

  翠羽剛剛停好馬車拴住馬兒,三兩步上前見到寧端時嚇了一跳,「大人?!」

  寧端沒應聲,他的目光從翠羽身上一掃而過,後者立刻噤若寒蟬,低頭默不作聲將席向晚手中燈籠接走了。

  她知道寧端一定是不滿自己不僅沒有阻止席向晚深夜外出,居然還從旁協助,被那一眼看得骨頭打架,再好的功夫底子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道大人凶起來真是嚇人。

  席向晚卻是面色如常往寧端身後看了看,有些疑惑,「只你一人嗎?還是你陪他一道來的?」

  「是我強行拽著他來的。」新帝調侃的聲音從屋子裡頭傳了過來,「我跟他是講不通了,想來想去,他如今最聽你的話,所以就給一起捎上了。」

  席向晚上前兩步,從門縫裡見著新帝,含笑對他行禮,「陛下。」

  「背後就用『他』,見了我才喊『陛下』……」新帝哼哼了兩聲,不太領情地道,「你尋我要說的事,是不是和寧端有關係?你怕我聽信讒言,剛登基,就迫不及待要對付我的心腹下屬了?」

  席向晚當然是這麼想過的,不過卻不能當著新帝的面說出來。

  新帝覺得極為無趣地揮了揮手,「你放心,我要是懷疑寧端,早十年八年就懷疑了,輪不到現在。再者,我也知道那個大和尚肯定有貓膩,已經將他處理了。現下需要擔心的不是我這頭,也不是席府那頭,而是別的。」

  席向晚贊成他的說法,「更需要安撫和引導的,是民間和朝堂的輿論所向。」

  新帝一哂,「你說的這個也算,不過我說的和你不一樣。」他在席向晚疑惑的目光中一指她身旁,「你難道就發現,這個和你小別好幾日的人,今晚顯得異常沉默了些?」

  順著新帝的手指,席向晚將視線落在了確實還不曾發過一言的寧端身上。她有些奇怪地上前兩步,「你什麼地方不舒服?受傷了嗎?」

  她正要握住寧端的手,後者卻微微退了半步讓了開去。

  接著,席向晚聽見寧端說,「現在該是解除定親的時候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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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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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乍聽見這句話,席向晚不由得稍稍張大了眼,逼前半步去看寧端的眼睛,而後者則是微微撇開臉去躲開了與她對視。

  「所以,你懂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新帝動作十分隨意地聳了聳肩,看起來毫無禮儀可言,「別的你都不用太擔心,處理好這個麻煩,把我的愛卿首輔變回原樣,就幫上大忙了。」

  他說完,裝模作樣地握拳咳嗽了一聲,換上威嚴的表情道,「我……咳,朕就先回宮了,明日還要早起,事務繁多,忙得很。啊呀,當皇帝真的忙……」

  新帝匆匆離開,寧端竟轉了身也要跟上去,席向晚哪可能讓他走,緊跟兩步擋在了寧端面前,怕他一縱身就上牆,還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服,「你不許走,把話說清楚。」

  新帝快步離開院門,對翠羽做了個「趕緊關門」的手勢。

  翠羽猶豫了只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就毫不猶豫地雙手將門拉上,將席向晚和寧端兩人留在了裡頭。

  席向晚斟酌了一小會兒,措辭著開口道,「你——」

  「既是假定親,自然有解除的一天。」寧端卻打斷了她,道,「當初假作定親,是為了替你解決麻煩;可如今已經是給你帶來了麻煩,就不該繼續留存下去。」

  「你先說,你不走。」席向晚卻道。

  寧端:「……」他視線往下瞟了瞟,見到席向晚細白的手指仍然緊緊抓著他腰間蹀躞,不由得抿起嘴唇,半晌才道,「我不走。」

  席向晚這才鬆開了手,她輕撫著自己方才走亂的裙擺,語氣聽起來似乎稀鬆平常,「你知道,若你我真的在這時候宣佈解除定親,會讓我變成什麼樣的人嗎?」

  寧端沒回答。

  他這一日時間,自然是在心中對一切利弊做過反復衡量的。終歸是應該選擇摒棄自己的私心,放她自由來得更好。

  「人人都會覺得我、乃至席府是不信任你,又因為虛張聲勢的怪力亂神就貿然解除婚約,簡直能算得上是背信棄義了。」席向晚根本也沒有打算等寧端回答,她心中也有些氣惱寧端的決定,「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在想,退親就由你提出,將一切都背到你的身上,我就能清清白白去找下一個夫家了,是不是?」

  她說罷,停頓了一會兒,看著寧端沉靜冷淡的雙眼,不由得朝他逼近了過去。

  寧端反應極快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席向晚立刻跟上兩步,仍舊盯著他的眼睛,「你不記得最開始,你我之間的定親是怎麼來的了嗎?」

  「即便你我不再是未婚夫妻,我也不會讓樊子期碰你。」寧端終於開了口,他解釋,「銀環那頭已經查到……」

  「我不聽。」席向晚揚了揚下巴,帶著兩分倨傲打斷他,「如果樊子期上門提親——他一定會——那他就是最好的人選,你說我是嫁給他呢,還是不嫁給他呢?」

  寧端不由得又握緊了手指,悄悄地將手背到了身後。

  席向晚這番話說得他恍惚間都覺得她是願意嫁給他的了,可那只不過是他的錯覺。

  「你……」席向晚望著寧端始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面孔,蹙了眉有些不解,「是你有了想娶的別家姑娘嗎?若是這樣,那是我無理取鬧了,這就立刻——」

  「沒有。」寧端的嘴比他腦子動得更快,想再收回來也來不及了,「……我沒有喜歡的姑娘。」

  這似乎是他對席向晚說的第一句話。

  席向晚鬆了口氣,隨即更加不解,「那你為什麼……」

  「流言不論是誰放出,總歸是針對我的。」寧端終於緩慢地開口,似乎十分艱難地解釋道,「即便那是假的,你也會受到風言風語影響;若是真的,你……」

  如果因為自己的私心影響了席向晚的一輩子,寧端原諒不了自己。

  因此即便新帝和屬下反復上陣勸他,就連席向晚自己也第一時間派人送了信來安撫他,寧端還是下不了決心放縱自己去做那個拖累席向晚的人。

  假成親畢竟只是他自己在心中想一想的美夢罷了。席向晚已經及笄,下個月便要出喪期,難不成還真為了躲避樊家的提親而嫁給他?

  那席向晚的一輩子怎麼辦?

  而這決定,更多也是寧端對自己的警戒。他一開始只抱著幫助席向晚的心提出假定親一事,眼下既然已經幫不上她了,那就是時候解除關係,令她能安安全全地離開。

  樊家跳不了多久,寧端更會想盡辦法護著席向晚找到她真正想嫁的人。

  只是他得學會適時功成身退。

  「不可能是真的。」席向晚蹙著眉,「我知道一定是樊子期在背後尋的事,你不是什麼孤星高照、註定一輩子只有自己的孤家寡人,我知道你不是。」

  上輩子席向晚只聽過寧端的名字,知道他不近人情、手段淩厲,在擔當首輔的那段時間裡是無人可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在真正認識了寧端之後,方才知道那些後世流傳的說法不過只堪堪講述了他的一小半罷了。

  史官不會記錄他是個天冷時候會注意她是不是穿得夠暖的人,不會告訴世人他也是個會自己雕刻小玩意兒送人的人,更不會深究這個人為什麼到底也沒有定親和娶妻。

  可如今她見過這個人的另一面,察覺到他幾乎略顯笨拙的好感,縱然不能立刻回應,也至少……不能讓他在這時候就跑了。

  向來是他給予她接受,也是時候由她主動上前一步了。

  席向晚想著,輕輕吸了一口氣,「寧端,及笄那日,我有話想和你說,但沒來得及說完。」

  寧端垂眼看她,想到自此以後再也沒有理由和她站得這樣近,也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她看,便生出兩分近似暴怒的惋惜來。

  他平靜地將這份不該生出的情感死死按在了心底,靜靜等待著席向晚接下來的話。

  寧端知道那日席向晚的話顯然只說了一半就被席元清打斷,他也知道那很重要,只是後來席向晚不說,他便沒有追問。

  或許,不該讓她說出來的……

  寧端恍惚地想著,但終究還是心中那一絲僥倖和暗色占了上風,他什麼也沒做。

  「等我三月裡出了喪期,咱們就按照定親走下去,光明正大地成親,好不好?」席向晚原以為自己將這話說出口時應當極為平靜,可才說到一半,自己的耳根子竟也發起燙來,掐了掐指尖才把話給說完了,不自覺地將目光撇了開去,有些唾棄自己。

  她怎麼說也是個拜過兩次堂的人,見過大場面的,怎麼說這麼句話倒是害羞起來了!

  席向晚僥倖地安慰自己:好在夜色深重,月亮還沒升到高處,她的失態,寧端應當看不見。

  她卻忘了寧端那雙眼睛在夜間也能將周圍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寧端長久地將視線落在席向晚臉上,他為自己的不中用無奈地歎氣,「不該聽你說完的。」

  席向晚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眼看他,下意識伸手又要去碰他的手,「那……你不要說退親的事情了,好不好?」

  寧端這次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動作極輕、極其珍重地在她的指背上輕輕撫了一下。

  若是他再自私一點,這時候就該回答「好」了。

  畢竟寧端有自知之明,他向來是很難說服自己去拒絕席向晚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時提出的請求的。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難。

  這也正是現在就該喊停的原因之一。

  寧端凝了席向晚一會兒,柔和的眉眼中露出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他在席向晚的目光中將她斗篷的兜帽戴上,牽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院門,將那門從裡面打開了。

  正在外頭摘了朵花數花瓣的翠羽一個激靈,飛快將手背到了身後,見到席向晚和寧端攜手出來,鬆了口氣,隨手將被蹂躪了一半的花兒給扔了,心情輕鬆了起來。

  她就說嘛,大人這麼喜歡姑娘,姑娘又顯然對大人有意,這兩個人因為兩三句流言蜚語就不在一起,那才是不可思議呢。

  翠羽殷勤地上前兩步幫著把席向晚扶上了馬車,卻又聽見席向晚疑惑的聲音,「寧端?」

  翠羽抬頭一看,寧端已經鬆開了握著席向晚的手。他就那麼直直地站在馬車旁,和坐在裡面的席向晚道了別,「路上小心。」

  席向晚直覺地有些不安,正要起身下車,卻又見到寧端笑了。

  這次就連翠羽也明明白白見著自家大人面上的笑容,她不由得愣在了當場。

  而寧端只說了兩個字,「不行。」

  「你——」席向晚倏然站起,但寧端的動作比她快多了,伸手在馬車的車廂頂上輕輕一拽,整個人便縱身躍起,在一旁院牆上稍稍一借力就從上頭離開了。

  翠羽不安地望著寧端遠去,不敢追,也知道自己追不上,只得回頭看向立在馬車上的席向晚,小聲喊道,「姑娘?」

  席向晚半晌才低頭看了她一眼,印著月光的臉上帶著一絲冷意,嘴角卻是勾起的,「宵禁的時間要到了,先回席府。」

  「是。」翠羽低頭應了,見席向晚果然再無拖延地進了車廂裡,也趕緊解開韁繩御著馬車離開。

  車輪的軲轆聲中,翠羽腦海中全是方才席向晚嘴角的那抹冷笑,握著馬鞭的手微微一抖。

  雖然不知道大人說的「不行」是拒絕了姑娘什麼,但看來鐵板釘釘地是惹姑娘生氣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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