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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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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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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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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席向晚當然生氣,還不是哄哄就能好的那種。

  她著急忙慌地將家中人都一個個說服安置好了,還第一時間安撫寧端說自己信任他,就連最有可能生出變故的新帝都不是問題,偏偏寧端是個榆木腦袋,一廂情願覺得他得為了她好而去解除兩人之間的關係。

  儘管這一日顧忌著宵禁,她準時趕回了席府,但心中已經打定主意第二日就想方設法親自去堵寧端要個說法了。

  要麼是寧端府中,要麼是都察院,最多寧端躲到宮裡去,席向晚手裡也捏著寧端親手寄給她隨時入宮用的腰牌。

  結果計劃來得不如變化快,第二日席向晚剛剛邊聽著翠羽念宮中貼出的告示邊用早餐時,就發現自己這日大約是沒時間去堵寧端了。

  翠羽念完天下大赦,剛剛念到給文武百官各自升降官職、尤其是四位輔臣的變動時,碧蘭急匆匆從外頭進來,道,「姑娘,李掌櫃來了,好似有急事找您,正在外頭等著!」

  席向晚放下手中瓷勺,先對碧蘭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問翠羽,「他是不是成首輔了?」

  翠羽小心翼翼點頭,「是。還有其——」

  「這就成了,不用繼續念了。」席向晚淡淡說著,看向碧蘭,「怎麼不將李掌櫃帶進來?」

  「李掌櫃說您看了這個就知道,她就不進府了。」碧蘭將一張顯然是匆忙寫就的紙條遞給席向晚,道,「李掌櫃還說,若是姑娘方便,就儘快出府,她就在……」

  碧蘭這話才說了半句,席向晚已經將紙條上的兩行字掃完了。她起身走了兩步將紙條扔進炭盆中,道,「翠羽,你去回李掌櫃,就說我馬上出來。碧蘭,替我拿外衣。」

  若真是信中寫的這樣的急事,李穎要進府後先拜見王氏再來找她確實是耗費時間了點。

  翠羽應了聲就往外走,她腳程快,不多時就在門口見到了面色如常的李穎,兩人對視一笑。

  李穎的視線不自覺地往翠羽身後看了看,「大姑娘她……」

  「李掌櫃莫急,姑娘說這就來,怕您等急了,著我來通知一聲。」

  李穎幾不可見地鬆了口氣,「好,那我就在這兒等著。」

  翠羽有條有理地去準備席向晚出行的馬車——今天可跟昨天夜裡不一樣,席向晚出行不用避著任何人,當然得坐著武晉侯府的舒適馬車出去。

  馬車備好時,席向晚也從席府裡頭出來了,她朝李穎點了點頭,沒有多說廢話,面上笑容同平時一樣,「李掌櫃,上我的馬車,一路走一路說。」

  馬車還算得上寬敞,坐四名女子並不覺得擁擠,李穎道了聲失禮便最後一個進了車廂裡,來不及等馬車起步開動,便壓低聲音道,「是我給姑娘惹禍了。」

  席向晚不置可否,「詳細說說看,怎麼回事?」

  「是。」看著席向晚沉靜的模樣,李穎也被感染著平靜了不少。她想了想,才開口敘述道,「三天前,有個男人渾身是血地掉到了鋪子的後院裡,這人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壞人,又似乎被一群不是官兵的人追殺,我就將他救下藏了起來。因為這人不願意自己的存在被其他人知道,我便按照他說的買了些藥來給他治傷。」

  碧蘭聽得眼睛瞪老大,可看翠羽和席向晚都是一臉平靜,她也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響。

  「我知道這人既然被追殺,必然帶著一身麻煩。」李穎歎氣又搖頭,看起來有些後悔,「本來想等他傷好一些,就給他點銀錢讓他離開,他也同意了,可誰知道從昨日裡開始,居然一直有形跡可疑的人在附近來回打探問詢有沒有人見到一名受傷男子,說那是被罰了之後賭氣離家出走的少爺,還幾次試圖闖入店鋪後頭,我尋不著機會將人送走,又拿不定主意,因此今兒一早便來找姑娘了。」

  翠羽聽罷道,「誰家少爺能被罰得渾身是血離家出走?倒像是那些紈絝尋仇寒門子弟的架勢。」

  「誰知道呢!」李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救的那人,看著也模樣周正不是個壞人,那一身氣勢挺嚇人的,不太像是寒門子弟的模樣。」

  「能在汴京城裡頭的寒門子弟,多是在軍中歷練或者考生。」席向晚算了算日期,搖頭道,「此人若是考生,怎麼捨得錯過前日的會試。考生都住在一處,有專人保護看管,鬧不出這樣大的事情來。」

  翠羽還真忘了會試正在進行的事兒,她訝然道,「那還有誰家尋仇竟這樣光明正大的,居然敢在汴京城裡玩這套,不怕被都察院給拆了?」

  「汴京城裡,也不是那麼太平的。」席向晚說著,想了一會兒,問李穎,「那人可說過關於自己的隻言片語?」

  「不曾。」李穎歎氣,「他倒是問了我,該如何去都察院,聽我說路途有些遠之後,只記了路和位置,便沒有再提過此事。」

  席向晚挑了挑眉梢。這人想去都察院?

  「見了那人再說吧。」她說道。

  馬車最終停在朱雀步道外,席向晚扶著翠羽和碧蘭的手下了馬車,不經意地往步道裡看了一眼。

  翠羽附在她耳旁輕聲道,「姑娘,我見著兩個練家子的,行跡有些鬼祟,像是在找人。」

  席向晚也見著一個行跡詭異的,那還是憑藉她曾經對樊家死士的一些瞭解才推斷出來,到底不如翠羽眼睛好使。

  「不要驚動他們,先去見見那人再定奪。」席向晚輕聲道。

  李穎走在最前頭,吸了口氣便開始給席向晚說近月來鋪子內的經營盈虧,說得頭頭是道,從其中一名探子身邊經過時,對方只下意識地看了在人群間長得過於出挑的席向晚一眼,上下一打量便將她們放了過去。

  翠羽全程有意識地將表情有些緊張的碧蘭擋在了後面,又掃了眼走在前面的席向晚,不由得歎道:姑娘這心靜得令人咋舌,難怪是當年在被人追著逃命的時候就敢直接向大人求救的人!

  從步道拐入李穎主管的首飾行時,翠羽立刻察覺到店鋪中有一名顧客模樣的女子看起來十分不對勁。

  那女子看起來彷彿在觀賞比對被展示出來的幾支珠釵,可注意力卻並不在精美的釵子上,而是在幾人一進門時就下意識地將臉側了過來。

  而且這個女子的長相……實在是太平凡了。

  都察院的各路探子,樊家的死士,無一不是必備這個條件的。

  翠羽立刻暗自提起了警惕來,她不動聲色地將碧蘭擠到身後,稍稍加快腳步跟到席向晚身後小半步的位置,準備著一有不測立刻出手搶人。

  可席向晚卻仿若不覺地和李穎說著鋪子生意和家常,語笑盈盈地直接從那個平凡女子的身旁走了過去。

  因為通道有些狹窄,席向晚還特地停下來對那女子道了聲抱歉。

  「無事。」那女子搖了搖頭,側身讓開了路。

  席向晚笑著沖她點點頭,往裡去了後庭,又和李穎續上了先前的話題。

  翠羽拽著碧蘭的手,也和她一道跟了進去。

  那平凡女子始終沒有任何動作,等她們都通過了之後,將手中釵子放回原處,就轉身離開了店鋪。

  翠羽輕輕鬆了一口氣,快步跟上席向晚進了後院裡,卻見到席向晚立刻轉回了身來,問她,「你聽見她說話了沒有?」

  翠羽點點頭,有些疑惑,「她說『無事』。」

  「那不是本地人的口音。」席向晚篤定地說,「你覺得呢?」

  「我……」翠羽有些猶豫,「我對這個不擅長,說不準。姑娘覺得像哪裡的?嶺南來的嗎?」

  「我說的本地不是汴京。」席向晚輕聲說,「我說的是……大慶,她雖然盡可能言簡意賅地只說了兩個字,可腔調不像是大慶人。」

  她說完,沉吟片刻才道,「碧蘭,你去一趟都察院找人來。」

  碧蘭應了是,又道,「姑娘,我到了都察院找誰?寧大人嗎?」

  翠羽恨鐵不成鋼地看她一眼。

  席向晚卻不強求,「若寧端願意來,便是他,若他不願意,隨便喚個能主事、能打的來,也成。去時小心些,別摔了。」

  「那我怎麼說呀?」碧蘭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直接說,姑娘這兒救了個渾身是血的人嗎?」

  翠羽正要開口,卻被席向晚抬手阻止了,「就這麼說吧,說的時候別被其他人聽見了。」

  碧蘭這下明白了,應了聲便轉身往外跑去。

  翠羽看著碧蘭的背影歎了口氣,「姑娘,怎麼不讓我去呢?我腳程還快些,都察院我也更熟。」

  「你不是通醫術,又懂拳腳功夫嗎?」席向晚轉身抬腳就往另一頭緊閉著門的屋子走去,帶著兩分揶揄道,「裡頭渾身是血的那個還等著你去救,接下來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還等著你保護我呢。」

  翠羽緊趕慢趕走到了席向晚面前,可不敢讓她親自開這扇門。

  若來搜尋這人的真不是大慶的人,那這人本身恐怕也是從大慶外頭來的,誰知道會不會對席向晚不利。

  席向晚在翠羽背後站住了腳,對李穎偏了偏頭,後者了然地上前敲響門扉,「公子,我進來了。」

  裡頭靜悄悄沒傳出來任何聲響。

  李穎正待再敲門,卻聽席向晚開了口,她笑道,「你在我的地方養傷,見我來了卻想躲起來,這不太好吧。」

  翠羽一蹙眉,得了席向晚的眼神,毫不猶豫地將門推了開來,裡頭頓時飄出淡淡的血腥氣,一個身上傷口隨意包紮起來的年輕男人正站在門後不遠處看著她們。

  他的手中握著一把錚亮的刀,刀柄上隱約可見鑲嵌其上的璀璨寶石,顯然不是凡品。

  年輕男人捂著傷口啞聲道,「你想做什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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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看來你知道自己處於危險之中,還不賴。」席向晚對他手中武器視而不見,拍了拍翠羽的肩膀,「去看看他的傷口。」

  翠羽警惕地應了聲是,動作極其緩慢地上前了半步,眼睛緊緊盯著年輕人手裡的尖刀。

  李穎清了清喉嚨,上前試圖緩和氣氛,「公子,正如你所知,我只是這家店鋪的掌櫃,這是我東家的姑娘,店鋪是她的。」

  「我這就走。」年輕人似乎對這幾日照顧他的李穎還稍微信賴一些,神情稍稍緩和的同時還是後退一步,「李掌櫃這幾日對我多有照顧,我不會讓你們沾染上麻煩的。」

  「你怎麼走?」席向晚笑了笑,眼裡神情十分平淡,「你這一身傷勢,光是憑著血腥味就能被一路認出來。更何況,他們已經找到這附近,顯然是你之前沒將行蹤藏好,讓人追過來了。」

  年輕人臉上似乎有些懊惱,但他持刀的手依舊很穩,「我有辦法。還請這位姑娘從門邊讓一讓,我馬上就離開。」

  席向晚看了他兩眼,突然一勾嘴角,側身果然將門給讓了出來,「行,你走,我不攔你。」

  年輕人一愣,像是沒想到席向晚這麼好說話,帶著狐疑地盯了神情自若的席向晚一會兒,還是向前邁動了步子。

  他的傷是真的很重,四肢和軀幹上都有不少,走路的時候使不上力,顯得有些一瘸一拐的,速度不快。

  李穎看著有些揪心,想上前扶又不敢上前扶,只好默默站在門一邊,看著年輕人頗有些費力地移動到了門邊,正要邁過門檻的時候,席向晚突然開了口。

  「翠羽。」

  繃緊了神經的翠羽條件反射地搶上半步,一推一擋就將行動不便年輕人手中的短刀奪了過來,並不太費力地鉗制住年輕人的手臂,將他按在了門上。

  「讓我看看。」席向晚伸手對翠羽道。

  翠羽單手拋了拋短刀,刀柄向後遞給了席向晚,謹慎道,「姑娘,鋒利得很,小心手指。」

  席向晚嗯了一聲,無視年輕人憤怒的眼睛,低頭輕輕撫摸著刀柄上面鑲嵌的寶石和雕紋,又翻到背面看了兩眼,笑道,「你的官話說得不錯,我險些真把你當作大慶的人了。」

  李穎在旁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她照顧了幾日的年輕人,居然不是大慶人?哪個鄰國或者不是鄰國的人,竟能在這種被人追殺的情況下逃到汴京城裡來藏身?

  年輕人聞言反倒不掙扎了,他一雙眼睛鋒芒畢露地盯著席向晚,「平常貴女碰見這樣的事情,早就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不止,你卻全然不同——你是什麼人?」

  「你看,這本該是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的。」席向晚沖翠羽招了招手,後者會意,在年輕人身上搜了三兩下,立刻將那短刀的刀鞘也找了出來,是一樣的華麗。

  席向晚慢慢將短刀收入鞘中,最後輕輕哢嗒一聲完全扣入,她才笑著抬眼道,「你不是想去都察院嗎?正好,我也和都察院有點私事要處理,今日便互相幫個忙,如何?」

  年輕人全然沒有放鬆對席向晚的警惕,「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席向晚揮揮手,讓翠羽將年輕人按到一旁鋪著的矮榻上檢查傷口。

  這次年輕人雖然全身緊繃,但自知受傷又沒了武器的情況下不是翠羽的對手,乖乖躺在床上沒有動,雙眼仍然盯著席向晚,等待她的回答。

  席向晚把玩著短刀,「我姓席。」

  「……席向晚?」年輕人面色古怪地報出她的名字,視線在她臉上轉了一圈,頓時了然,「不負盛名。」

  他確認過席向晚的身份之後,反倒一下子輕鬆了許多,甚至攤開雙手讓翠羽更方便地檢查他全身上下的傷口起來。

  「現在不擔心我殺你了?」席向晚含笑問他。

  「你要是想殺我,早就殺了。」年輕人沉聲道,「我方才想走,是怕連累無辜的人。」

  「你若是能小心點,不要一路留著尾巴,也不會有人找上門來,連累我家無辜的掌櫃。」席向晚微微一笑。

  年輕人自知理虧,轉眼對李穎道了聲歉,「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李穎笑著擺手,見席向晚尋椅子坐了下來,便笑道,「我去打盆水來?」

  「不必了,李掌櫃。」席向晚道,「你去外頭鋪子裡守著便是,一會兒有人到了就來通報我。」

  「行。」李穎也不多囉嗦,她仍記掛著剛才席向晚說的那個口音古怪的女人,見到這處不再劍拔弩張便匆匆轉身走了。

  她邊走邊想,只希望碧蘭能更早些將都察院的人帶回來,也不知道是什麼別國人竟然喪心病狂地追人追到汴京城裡來了,真當大慶現在是好欺負的嗎?

  另一頭的碧蘭是匆匆出了朱雀步道就上馬車繞道去的都察院。

  雖然都察院和朱雀步道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可碧蘭知道自己要跑過去又跑回去實在是困難了些,倒不如坐著馬車來回,或許還更節省時間些。

  碧蘭還不知道昨日晚上席向晚和寧端之間發生的事情,只記掛著那個據說渾身是血的男人,催促著車夫儘快趕到都察院門口便匆匆往門口走。

  她來都察院送東西的次數不少,門口輪值的官兵都對她有個印象,見了便笑道,「今日又是席大姑娘給副都御使送東西來了?」

  「不是,不是。」碧蘭連連搖頭,她踮腳往都察院裡頭望了眼,沒見著熟面孔,有些焦急,「是姑娘有些事讓我來請人幫忙的。寧大人這會兒在裡頭嗎?」

  見碧蘭的模樣不像是說笑,其中一人正了臉色,「既然這樣,我去替你通傳,你在這兒等著吧。」

  想著是席府大姑娘的事情,官兵快步進了都察院裡頭,左右一看,見到了王虎王猛兩兄弟正在說話,立刻朝他們走去,將外頭的事情說了。

  王猛頓時有些緊張,「席大姑娘那個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性子,來請人幫忙?」

  他拔腿就想往寧端那兒跑,被王虎硬是給拽住了。

  「哥?」

  王虎輕咳了一聲,粗獷的臉上表情十分不自然,「那個……這個……大人今日忙得很,你先跟著那丫頭去看看,如果沒什麼大事,就不要驚擾大人了。」

  王猛狐疑,「這能行嗎?那可是席大姑娘!」

  「能行,能行。」王虎拍著王猛的肩膀,敷衍地應著將弟弟往外推去,「你看,那丫頭又沒有直說大姑娘要找大人去,是不是?」

  「也是。」王猛轉念一想很有道理,點點頭便和來通報那官兵往外走了。

  王虎把傻弟弟騙走,擦了把冷汗,四周看看見沒人注意到自己,才悄咪咪地往後頭寧端那兒去了,小心地扣門,「大人,有事稟報。」

  他屏氣凝神等了一會兒,沒聽見裡頭聲響,想了想又試探地補充。

  「大姑娘的丫鬟剛才來過了。」

  過了片刻,門裡果然傳來了寧端冷淡的應聲,「進來說。」

  王虎出了口氣,小心翼翼將門推開,躡手躡腳地進了裡頭,才小聲道,「大人,聽說是大姑娘在朱雀步道上一家店鋪的掌櫃不明就裡地救了個受傷的人,那人身份不明,被救時還渾身是血,是不是有些危險?」

  「派誰去了?」

  「我讓王猛跟著去看看。」

  寧端嗯了一聲,「他能處理好。」

  王虎有些愁眉苦臉,再度徵詢,「大人不……親自去看看?」

  「出去。」寧端冷冷道。

  王虎一個屁也沒敢多放,轉頭麻溜地就告退了,出門之後才叉腰歎了一大口氣。

  他邊搖著頭邊往外走,心想究竟有誰能勸得動寧端這一旦打定主意就沒人動搖得了的鐵石心腸。反正四皇子……哦不,新帝已經鎩羽而歸,他們這些屬下更是不行,就連嵩陽長公主都無功而返,這還能指望得了誰?

  難不成,這樁天作美事居然要因為兩三句不明不白的流言蜚語就這麼毀了?

  「王虎!」錢伯仲正巧三步並作兩步地從外頭衝進來,見到王虎立刻扯著嗓子大喊,「大人在裡頭麼?」

  「在呢,在呢……」王虎無精打采地擺了擺手,突地一吸鼻子聞到血腥味,抬頭一看同僚身上竟沾著大片鮮血,不由得一驚,「你怎麼了?」

  「我沒事兒,這是別人的。」錢伯仲在王虎身旁堪堪停住,一臉喜色,「那幾個朱家的牙商招了!根據他們的供詞,抓住了幾個偷偷潛入汴京的東蜀人!」

  王虎登時來了精神,轉頭就跟錢伯仲一道往回走,「全抓住了?」

  「抓住了一部分,他們的同夥正在外頭活動,好似說想在汴京城裡找個人,剛剛才有了線索,大半都出動去找人了。」錢伯仲說得口乾舌燥,咽了口口水才繼續道,「你說,東蜀人這麼大動干戈地在汴京城裡尋人,那找的一定是個身份地位還挺重要的人吧?」

  「應當是了。」王虎沉思半晌,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東西,「你派人去追其他東蜀人了沒有?」

  「派了!」錢伯仲眉飛色舞地說著,已經走到了寧端的門前,「說是朝著朱雀步道的方向去了,後頭緊跟著呢!」

  王虎:「……」他眼疾手快地想要攔下錢伯仲去敲門的手,但還沒來得及得逞,門已經從裡面被人拉開了。

  寧端就站在門口。

  「大人?」錢伯仲有些茫然,「您都聽見了?」

  寧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東蜀人往朱雀步道去了?」

  「是……」錢伯仲的話才說了一半,寧端就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疾馳而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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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37: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錢伯仲望著寧端幾乎帶了殺氣的背影,下意識也轉頭往外追,但內心十分茫然,「王虎,怎麼回事?」

  王虎歎了口氣,他撓了撓自己頭頂,道,「你說,咱們大人什麼時候這麼沉不住氣過?」

  錢伯仲想了想,立刻恍然大悟,「跟席大姑娘有關係?」他說著,腳步頓住了,「那咱們倆這還跟不跟上去?」

  王虎也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想了想,道,「王猛在前頭呢,還有你的人,咱們慢點走就是了,等到了那兒,正好收拾個後場。」

  「行。」錢伯仲也深知打擾人恩愛是要被驢蹄子踢的道理,兩人一拍即合,勾肩搭背地從都察院裡頭不緊不慢地出去了。

  雖說如今他們大人已經是百官之首的首輔了,可都察院也沒換人來帶領,仍舊掌握在寧端手裡,威名更比從前濃重三分,出門走路都威風凜凜的。

  唯一擔憂的,就是他們家四面威風的大人還遲遲沒成親這事兒了。

  這頭幾路人馬前後都在往朱雀步道的方向趕去,早就處在事件中心的席向晚則是不緊不慢地看著翠羽將年輕人身上的布條都拆開重新處理了一遍,手法熟練,顯然確實通醫理。

  「你傷得很重。」席向晚將他身上大部分傷口都收入眼中,對此人先前受的追殺有了大致判斷,「對方一定是真的很想你死,才會付出這樣的大手筆。」

  年輕人正好被翠羽戳到傷口,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不是東蜀就是西承了。」席向晚也不等待他的回答,自顧自從旁倒了一杯溫白水抿了小口,接著笑道,「又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年輕人銳利的視線頓時再度刺向席向晚,「你在暗示什麼?」

  翠羽見他又露出凶相,面不改色地在這人背後傷口上用力擰了一把。

  年輕人頓時面色扭曲起來,抓緊了被褥愣是把痛呼咽了下去沒出聲,卻沒那個精力再瞪著席向晚了。

  「對大慶敵意最重的自然是東蜀,但近日我沒有聽說東蜀有什麼大動靜的。」席向晚淡淡道。

  不過那樁似乎牽扯上下幾十年之久的牙商案就不好說了。

  「而西承……」席向晚咬字清晰,看到年輕人的臉上出現一絲情緒波動,眼裡透出了笑意,「西承這時候既然內亂了,有幾個從裡頭逃難出來的人,也不奇怪吧?」

  「你——」

  「姑娘!」李穎匆匆從外頭進來,臉上有些焦急,「外面有人鬧事,硬是要闖進來找人!」

  翠羽手上一個用力,硬是將想要蹦起來的年輕人給按了下去,她冷靜地轉頭道,「姑娘,我去將他們打發了。」

  席向晚卻玩味一笑,「我去,你替我掠陣。」

  「他們是來找我的,只要將我交出去,便不會為難你們。」年輕人卻堅持道,「這些人心狠手辣,萬一害你們受傷,我就難辭其咎了。」

  「我剛才說了。」席向晚站起身來,側臉看了年輕人一眼,眉眼彎彎的,「我和都察院也有私事要處理,順便借你當幌子一用,安安靜靜在這兒等著就是。」

  翠羽將手中醫藥用物隨手往旁邊一放,不客氣道,「剩下的你自己弄。」便快步追上了席向晚。

  最後還是李穎在席向晚的示意下轉頭幫年輕人做最後的包紮,看著年輕人的眼睛仍舊緊緊盯著門口,不由得笑道,「你別看我們姑娘看起來嬌滴滴的,其實可厲害著呢,有她出去,那些人闖不進來的。」

  「萬一呢?」年輕人啞聲問道。

  「就算真有個萬一,都察院的人也在路上了。」李穎一哂,「我雖然不知道你是哪國來的,但看起來不是個壞人,今日有姑娘救你,你就當是運氣好吧。」

  「我聽過席向晚的名字。」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和她定親的那個寧端,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穎一聽便笑得更燦爛了,「我還真能說上一二,只是不方便往外說罷了,你還是等傷好了,出去和別人打聽打聽吧。」

  年輕人便沒有再問,他靜靜趴在矮榻上讓李穎重新包紮傷口,眼睛盯著已經被合上的門陷入了沉思。

  席向晚步出門時,已經能聽見鋪子裡頭吵鬧的聲音了,似乎是鋪子裡的夥計正攔著人不讓外頭的人闖進來。

  席向晚卻沒出去,四下一望,坐在了屋子正前面的一處石桌旁,正好擋在從鋪子裡過來的必經之路上。

  翠羽碰了碰桌上水壺,發現裡頭是空的,不由得歎了口氣。

  正巧外頭的喧鬧聲越來越近,緊接著哎呦一聲,一名鋪子裡的夥計摔進了後院裡。

  翠羽便抬頭招手叫那夥計過來,將茶壺遞給他,「去沏壺茶來,要鋪子裡最好的。」

  姑娘喝不喝是一回事,既然要呈到姑娘面前,那自然是要最好的。

  夥計認得席向晚,一瘸一拐地提著茶壺跑走了,看起來還有些心有餘悸。

  席向晚和翠羽這一主一僕目中無人的架勢讓緊跟著夥計從鋪子裡頭衝出來的三個男人都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停住了腳步。

  「幾位從什麼地方來的?青天白日的就光明正大砸別人家正經營生的鋪子?」翠羽掃過眼前這三人的下盤,嗤之以鼻:三個加在一起也不夠她打的,就派這點人來追殺?

  那三人互相交換了眼神,立刻換了面孔,其中一人笑呵呵上前拱手道,「這位姑娘,多有冒犯了。我們方才是見到遍尋許久不見的人,有些緊張,便直接闖了進來,一時情急失了規矩,還望姑娘莫怪。」

  「我家姑娘什麼人,輪得著你來搭話?」翠羽冷哼一聲,演仗勢欺人的狗腿子有些上癮,「你們三個看起來才是賊眉鼠眼,還不自報家門?當心我這就報官抓你們走!」

  為首那人面不改色,「姑娘見諒。在下三人是姚家的管事,這幾日若是幾位也在這附近,應當聽說過,咱們表家的小少爺因為在書堂裡調皮,被老爺責罰之後就氣得離家出走,現在府中夫人老夫人都急病了,方才聽人說小少爺就在這後頭,便一時衝動闖入尋人……」

  「這裡沒有什麼表家的小少爺。」翠羽趾高氣昂地打斷了他,「你們找錯地方了,還是去別處繼續問問。」

  「這……」那人面露難色,「聽說小少爺受了傷,家中主子實在擔心,若是兩位不在意,能否讓我們進屋看看,或許是小少爺在幾位沒注意的時候就躲在其中也說不定。」

  「說了沒有,你們聽不懂人話嗎?」翠羽啪地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橫眉豎目,氣勢驚人,「怎麼,還要我家姑娘發話將你們打出去,你們才肯滾是不是?」

  「翠羽,等等。」席向晚輕聲阻止了她,「姚家我是知道的,若是急事,行一二方便也是當然。」

  「多謝姑娘!」那三人面上頓時微微露出喜色,甚至想邁步直接進入院子了。

  「我有些時間沒去府中敘話了,不知道你們三姑娘今日身子好些了嗎?」席向晚突地問道。

  為首那人立刻拱手回答,「三姑娘每到春季總有些咳嗽的毛病,正服著藥呢,已經好多了。」

  聽他說得有條有理一點也不慌張,席向晚笑了起來,「那就好。只是不知道你們這表家少爺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哪一家的?」

  「是夫人家裡頭,陽關陳家來的,正趕上今年會試。」那人仍然對答得十分順暢,聽起來似乎真是對溫府情況了如指掌的下人。

  這時候鋪子裡的夥計終於將茶送來了,翠羽低頭給席向晚燙了杯子又倒了一杯熱茶。

  席向晚低頭用手指碰了碰杯壁,笑道,「陽關陳家共四房,嫡庶一起七個兒子,我竟不知道哪一個已經有二十幾歲卻還在會試的?你說的是排行第幾的陳家少爺?」

  對面那人愣住了,就連翠羽也跟著怔了一下。

  陽關陳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根本沒誰會記住他們家中究竟多少人,更何況是從來跟他們沒有往來的席向晚。

  「這……」那人想了想,露出為難的神情,「小人記不太清楚,聽說似乎是排在前頭,和夫人關係不淺的一位表少爺。」

  席向晚垂眼抿了口茶,「那你可知道,溫府夫人早就和陳家斷了關係,更是不可能接表家的小輩進溫府住著等會試殿試的?」

  空氣似乎就在席向晚這句話說完的時候凝滯住了。

  對面原本還畢恭畢敬的三人對視一眼,極其短暫的停頓之後便同時目露凶光,抽出藏匿在身旁的武器直直攻向席向晚,看模樣竟是要先將她制住再去裡頭搜人!

  席向晚眼皮也沒多抬一下,嘴角噙著微笑一動也沒動。

  她身旁的翠羽揚手就將滾燙的茶壺連著裡頭茶水扔到了衝在最前面一人的臉上,另一手唰地抽出腰間的軟劍就迎了上去。

  刀光劍影的功夫裡,席向晚又喝了口茶,轉眼往店鋪門口的方向看了看,才收回目光。

  這三人雖然人多勢眾又先發制人,可在翠羽手下只走了十幾個來回,連席向晚的身都沒近就被翠羽一一制服打趴在了地上。

  翠羽一腳踩著兩個,又拿劍指著一個,正喝令那鋪子裡的夥計拿麻繩來的時候,只聽鋪子前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拿餘光瞥去一看,正巧見到個紅色的身影從前頭快步跑了進來。

  她定睛一看來人,既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大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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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寧端本是不打算來的,如只是小衝突,先去一步的王猛自然能處理妥當,不會令席向晚受傷。

  可偏偏這件事又和東蜀西承都有關係,一個差錯就能讓被夾在其中的席向晚碰上意外。

  寧端比王猛遲出發,居然還半路趕上了王猛,更是在王猛前頭衝進了首飾行裡。

  進到後院時,映入寧端眼簾的就是翠羽以一敵三的英姿和正坐在一旁不急不忙端著茶杯看向他的席向晚。

  寧端不由得手指一麻,想到昨夜裡席向晚還嬌嬌拽著他蹀躞帶問他能不能不要再提取消定親的事情,這會兒望著他眉眼彎彎時居然跟看著個陌生人沒有太大區別。

  他不願多想這是為什麼,四下一掃,確認再沒有其他威脅,朝翠羽點點頭正要退出去時,王猛碰巧不巧地從後頭帶人進來了,「大人!」

  首飾行的過道本就窄小,寧端被堵在了後院的入口處。

  「看來和我多說句話也惹你嫌?」席向晚的聲音從後頭傳了過來。

  寧端抿直嘴唇轉過頭去,「不是。」

  王猛一頭霧水地往裡頭眺望,見翠羽連連給他使眼色,咽了口口水,假裝一個腿腳不好使就往前趔趄著把寧端給撞了出去。

  這一撞若是放在平日裡還真不好使,可偏偏這會兒寧端心虛中帶著走神,竟被王猛撞了個正著,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幾步,離席向晚更近了。

  翠羽見王猛帶人進到院子裡,立刻熟門熟路地招呼他們上前將腳下三個膽大包天潛入汴京城裡還想殺人的東蜀探子給綁了起來。

  王猛借著這機會小聲問翠羽,「大人和席大姑娘怎麼了?」

  翠羽哪敢多說,連連搖頭,小聲道,「咱們見機行事,讓姑娘和大人兩個人好好說話,別讓大人又有機會跑了。」

  王猛沒注意這個「又」字,只反駁道,「大人什麼時候跑過!」

  翠羽翻了個白眼,將軟劍一收,快步走向席向晚,低聲詢問道,「姑娘,那裡面那個人……」

  「他原也是要尋去都察院的,這不是正好嗎?」席向晚笑道,「翠羽,你去幫李掌櫃一把。」

  翠羽乾脆地應了聲,見席向晚的眼睛一直跟利箭似的釘在寧端身上,愣是讓寧端不吭聲又不動腳步地站在了原地,有些想笑,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她才走了三兩步,屋子的門就從裡面被打開了,年輕人正被李穎扶著到了門邊。他一手扶著門頁,望著寧端的神情一瞬間竟有些複雜,「可是都察院副都御使寧端?」

  寧端望向年輕人,「正是。」

  年輕人盯著他看了兩眼,突地彎下腰去,行了一個鄭重的禮,「我從西承而來,希望能得到大慶的庇護。」他頓了頓,沉聲補充道,「我是西承皇室中人。」

  翠羽和李穎都愣了。她們雖然猜到這人身份不凡,否則也用不起那樣的匕首,可誰知道居然是鄰國皇室中人!

  席向晚卻早就猜到一二,她轉頭道,「我聽說西承太子今年也才二十二歲,不知閣下貴庚呢?」

  「……二十二。」

  翠羽愕然地望著眼前活生生的西承太子,想到堂堂的鄰國儲君居然被人追殺著逃到了大慶的都城汴京,追殺他的還是東蜀人,這其中的曲折簡直令人細思恐極。

  「王猛。」寧端開口道,「將人分開帶回都察院。」

  王猛回過神來,立刻應了聲是,便安排起來。

  西承儲君十分配合他們,忍著身上的疼痛換了衣服,偽裝成王猛帶來的人中一員,臨走時又誠摯地向李穎和席向晚分別道了謝,才隨王猛一道離開。

  都察院眾人向來做事麻利,這一來一去的功夫,一下子院子裡就只剩下五個人了。

  翠羽轉了轉眼睛,機靈地拽住李穎道,「李掌櫃,茶壺方才我砸了,咱們再去沏一壺來。」

  她說著,又用眼神將鋪子裡的那個夥計也一道趕走,從寧端身旁快步走過,好似一陣疾風。

  寧端最終成了獨自面對席向晚的那個人,他數次想走,腳卻都沒能提得起來,反復躊躇之中,機會就這麼過去了。

  「不走了?」席向晚看著他道,「反正也知道我追不上你?」

  寧端沉默片刻才開口,「你別生氣。」

  席向晚笑了笑,她終於站了起來,一手按著石桌道,「你還知道我在生氣,昨晚上好聲好氣跟你說話你倒不聽?」

  她說著,不緊不慢地一提裙擺,繞過石桌朝寧端走了過去。

  堂堂都察院副都御使,新晉的百官之首,宮變時一人連斬幾十上百叛軍的寧端,此刻硬生生有了種後退兩步轉身再跑一次的衝動。

  「我不用你為了我好。」席向晚停在寧端面前抬頭望著他,昨日夜裡看不清,白天才能見他臉上似乎有些疲憊,這幾日想來是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

  這人怎麼偏偏就能這麼倔呢?

  她明明……

  席向晚定了定神,換上一種寧端或許更能接受的說法,「上一次是你幫我,這一次就換我幫你。你我成親,加上今日的公示,流言蜚語自然不告而破,你也能省許多力氣。」她觀察著寧端的神情變化,道,「畢竟你我都知道,這必定是樊子期在背後動的手。他針對的是你我二人,而目的正是讓你做出昨夜那樣的決定。」

  寧端不說話也不動作,他只是靜靜望著比自己低了一頭的席向晚。

  「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嫁人。」席向晚只得又說服他道,「既然你我已經定親了,周圍又無人知道這是權宜之計,便順著此路走下去,一石二鳥……」

  「你總會碰見想嫁的人。」寧端低聲打斷了她,「若那一天來臨時,你已是人婦,該如何是好?」

  席向晚蹙眉,「我不會碰見的。」

  寧端似乎是笑了笑,他抬起手來,在席向晚的頭頂輕輕撫了一下,動作又輕又珍視,好像怕將她碰碎了,「你不必顧慮我,委屈自己。」

  他說完,收手深深看了席向晚一眼,竟轉身就要走。

  席向晚下意識要伸手去拉寧端的手指,腦中卻突然想起了前幾日和大嫂齊氏的一段對話。

  齊氏是自小就跟席向晚兄妹幾個人一起長大的,對席向晚也多有照顧,兩人私底下聊天時什麼話都說得上。

  這日齊氏感歎,「阿晚這些日子以來變了許多,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我長大了,自然和從前不同的。」席向晚知道自己重生後變了不少,家中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也都選擇了包容稱讚她。

  「可你大哥昨晚上還跟我抱怨呢,」齊氏笑道,「說你現在什麼事情都能自己拿主意,也不用他們幾個當哥哥的幫忙,竟還是懷念小時候你動不動就哭鼻子要哥哥抱抱的時候。」

  席向晚憶起自己小時候嬌滴滴風一吹就要生病的模樣,也不由得一起笑了,問齊氏道,「現在這樣不好嗎?」

  齊氏想了想,道,「好是好的,只不過偶爾他們這些當哥哥的也想見見⼳妹示弱撒嬌的模樣吧?」

  寧端走出才沒幾步,原想硬著心腸不聽席向晚的聲音疾步離開,卻沒想到後頭真沒了聲音,一時間有些猶豫。

  ——她身子一向不好,總不會是氣病了?

  擔憂著席向晚的身體,寧端的腳步不由得放慢兩分,卻沒回過頭去,只是屏氣凝神注意著聽後面的動靜。

  然後,他聽見了一聲極細的嗚咽,像是從喉嚨裡漏出來的,還帶著委屈巴巴的鼻音。

  寧端的下一步頓時就踩不出去了。

  在觀音廟裡險些被人綁走、追著四處逃的時候,他沒見過席向晚哭;兩名舅舅都在眼前被以叛國罪名被帶走時,他沒見過席向晚哭;宮變那會兒,席向晚被扣在皇貴妃高氏宮中當人質,生死一線時,他也沒見過席向晚哭。

  寧端幾乎都要忘了,跟能新帝面前能談笑風生的席向晚同齡的女孩子們,都應該是這樣風花雪月好像碰一碰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動不動就能變成個淚人兒的。

  寧端本該是不耐煩女人眼淚這東西的。

  可他甚至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地將臉轉了回去,就看見席向晚站在原來的地方,咬著嘴唇盯著他,臉上面無表情,淚水卻奪眶而出順著她仍有些蒼白的臉頰撲簌簌往下掉去。

  寧端腦子裡嗡了一聲,掉頭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席向晚面前,帶著兩分笨拙和手足無措伸手,又找不到地方放,「哪裡痛?」

  席向晚瞪著眼睛看他,水光粼粼的丹鳳眼泛著紅,「昨晚怎麼不問我痛不痛?」

  「我……」寧端啞口莫辯,他只得將手落在席向晚的頭髮上,動作十分不熟練地撫摸著她的髮鬢,「你……別哭了。」

  「我哭死算了,反正也不用你首輔大人管。」

  寧端:「……」他一個字也擠不出來,腦中飛快轉了一圈嵩陽長公主和錢伯仲平日的教導,想了半天,深吸了口氣,伸手小心地將席向晚抱進了懷裡。

  這個擁抱和從前兩人所經歷過的都全然不同。

  要不然是被匪徒追殺,要不然是月夜躲過宵禁,最不濟也是席向晚走不了路,所有的擁抱都是有目的。最接近的那一次,大約還要數宮宴過後,從高氏宮裡出來的席向晚奔向寧端的那一刻。

  而那一次,還是席向晚主動的。

  寧端稍稍收緊手臂,又不敢太過用力,第一次意識到懷裡的姑娘這麼小小一隻,他單手都能舉的起來。

  席向晚抽抽鼻子,將額頭抵在寧端胸口,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帶著鼻音道,「你要是真的退親,我回頭就答應樊子期的提親。」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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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席向晚一說完,果然察覺到環在她腰上的手緊了一緊。

  但寧端還是什麼也沒說,他只是微微偏頭,動作極輕地將下顎貼在了席向晚的額角,像是安撫,像是道別。

  「就算樊子期不提親,汴京城裡總有人願意娶我。」席向晚想了想,半是賭氣半是故意地道,「平崇王府總可以吧。」

  寧端在她頭頂輕輕歎了口氣,「你以後會碰上……」

  「你閉嘴。」席向晚恨恨道,「只要你前腳退親,我後腳就能貼招親啟事,比武招親說不定還能引來更多人。」

  寧端又不說話了。

  他第一次見席向晚這麼胡攪蠻纏,卻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只想順著她一點,再順著她一點,好讓她的眼淚停下來,臉上重新掛起笑來。

  可如果這樣做的代價是讓席向晚以同情為由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來幫助他,寧端是決不能點頭同意的。

  他遲疑了一會兒,開口道,「你不必……」

  才說了三個字,就聽見懷中的席向晚深吸了口氣。

  寧端還當席向晚身體不舒服了,立刻噤聲低頭扶住她的肩膀,正要問話,卻見席向晚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抽抽搭搭的,鼻子都是紅的,看著似乎都喘不上氣來了。

  寧端:「……」他幾乎手忙腳亂起來,連連輕拍著席向晚的背脊,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脊樑往下撫去,「我錯了,你別哭……」

  席向晚憋足了勁,上一次這麼暢快淋漓地哭還是剛剛回到這輩子時,在母親王氏懷裡哭的,比這哭得還慘些,將上輩子的委屈全發洩了出來。

  她雖善於掌控自己的情緒,但這卻並不代表那些情緒在被壓抑時就能煙消雲散了,而是藏在她心底等待一個爆發的契機而已。

  這次半是脅迫寧端,半是發洩情緒,身旁又沒有其他人,席向晚埋在寧端懷裡哭了個爽快,任他小心翼翼地怎麼哄就是不停下來,硬是哭了小半刻鐘才減緩,可憐巴巴地從喉嚨裡打了個抽,又問,「你娶不娶我?」

  寧端謹慎地張了張嘴,低頭去看席向晚的臉,見她仍舊眼淚汪汪,好似一言不合就能接著哭下去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席向晚見他不答話,眼睛一垂就要醞釀第三次眼淚。

  「……」寧端無計可施,繳械投降地將席向晚的臉輕輕按到胸口,歎著氣承諾,「我娶。」

  席向晚悶悶道,「還不理我嗎?」

  「只要你不哭,什麼都行。」寧端不由得唾棄起自己的不堅定。

  「還因為我不會武功,轉身就上牆走嗎?」

  「……不敢了。」

  席向晚從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總算將眼淚收了回去。她拽著寧端濕了大半的衣襟,毫無悔過之心,「我不是為你好,下次也不許你為我好就擅自下決定。」

  寧端沉默著收緊手臂,微微低下了臉去。他的鼻尖就抵在席向晚的頭頂,再低上一分就能將嘴唇印在她的髮上。

  但他沒有再進半寸,只極其小心地、輕輕地將那口氣吐了出來,不想驚動此刻的一寸光景。

  這是她要求的。他想。

  這是她要求的,以後的事情……便以後再說。

  席向晚被寧端送回府時,眼睛鼻子都是紅通通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

  寧端親自將她帶下馬車,見到她一幅剛剛哭過的模樣,輕歎了口氣,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好似自己占了什麼良心不安的便宜似的。

  他伸手碰了碰席向晚的臉頰,察覺沒有先前大哭時那般滾燙,才叮囑道,「回去喝些水,東蜀和西承的事情,我會著人處理。」

  「那我要是想知道呢?」席向晚這會兒又沒有方才生氣傷心的模樣了,她拉著寧端的衣袖笑道,「你不會再不回我信了?」

  「不會。」寧端承諾。

  「那好。」席向晚這才滿意地收手,指尖不經意地在寧端的手掌心裡勾了一下,「首輔大人請回吧,陛下還等著您操勞國事呢。」

  寧端:「……」他不由得握緊手指將掌心包裹起來,像是要阻撓那一絲癢意四處遊走似的。「好。」

  他臨走時,席向晚又像是怕他記不住似的提醒道,「我三月初六就出喪期了。」

  寧端正要上馬,聞言緊緊韁繩,回頭道,「三月初六,我來下聘。」

  他說完,身姿矯健地上了馬,一夾馬腹疾馳而去,看著颯爽,可又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席向晚立在門口看他遠去,碰碰自己哭得過了頭的眼皮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昨晚到今早的鬱結之氣一散而空。

  翠羽一直蹲在馬車裡頭不去打擾這二人,還把碧蘭給按住了,等寧端走了才從裡頭下來,佩服又驚懼,「姑娘,你可真厲害。」

  「怎麼說?」席向晚帶著她們倆回頭往裡走,看起來心情頗好,「碧蘭,一會兒給我打些涼水敷敷眼睛,都哭腫了。」

  「是,姑娘。」

  「姑娘是不知道,大人他最不耐煩別人哭哭啼啼了……」翠羽心有餘悸,「還不光是女人,男人哭起來他也厭煩,我也從來沒見過大人哭。」

  席向晚聞言挑了挑眉,「大約是我長得好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翠羽一哂,「姑娘這麼好看,哭起來自然是人人都喜歡的,可大人見著更心痛些。」

  翠羽那會兒在首飾行裡,剛剛幫著王猛將東蜀人給押走了,一回頭就見到那邊寧端把席向晚給抱在懷裡皺著眉細細哄著的模樣,險些沒驚掉了下巴,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悄悄出去將門給帶上了。

  畢竟汴京城裡頭,誰都知道,寧端是不吃美人金錢權勢誘惑的。

  那些個別人另有用心送到他府上的、路上裝著各種意外往他懷裡倒的,從沒有一個得到過寧端的好臉色。

  偏偏席向晚就是不一樣,哭起來就能被寧端抱著好言好語低聲下氣地哄。

  翠羽恍惚間還聽見自家英明神武的大人老老實實地說「我錯了」,只當做自己是耳朵聾了聽錯了。

  這天下誰都能犯錯,但他們家大人哪怕在先帝面前、嵩陽長公主面前都沒這麼老實聽話過!

  *

  雖然汴京城裡仍然聽風就是雨地私底下傳著新上任年輕首輔的流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對寧端的地位根本沒有產生絲毫影響。

  新帝將他一手提拔成了新的首輔,又下旨特許他和席府的婚事在三月底欽天監挑的日子就舉辦,兩家人都忙得紅紅火火,一看就知道這婚事沒黃。

  雖然朝堂上三番五次有人跳出來想拿這話說事,可君臣一條心時,小人說什麼也沒用。

  不幾日的功夫,天壇那頭傳出醜聞來,太廟裡某位高僧和先帝后妃偷情,捉姦在床,兩人都就地斬立決了。

  好巧不巧的是,高僧正是對新帝出言告誡的那位,而先帝的后妃,又正是稱自己懷孕逃脫了牢獄之災的先皇貴妃高氏。

  原本或許要掉不少腦袋的事情,就這麼被輕飄飄地帶過了。

  席向晚乍聽到這事情時還有些驚訝。高氏最多是溺愛自己兒子女兒了些,並不是個蠢人,在最後關頭也知道利用假孕逃去天壇,若是時機巧合,說不定潛伏十數年養精蓄銳,還能再出來鬧一番風風雨雨。

  可她卻選擇和太廟裡一個和尚偷情,偏偏正巧是那個說了寧端壞話的和尚?

  不論是什麼人的手筆,這血腥氣多少要落到寧端的名聲裡去,令人更對他談虎色變了。

  席向晚搖了搖頭,正待翻著手中的冊子將自己的首飾再點一遍打理清楚,就見翠羽從外頭進來,表情有些沉重,「姑娘,會試出事兒了。」

  席向晚算了算時間,正好今日是春闈放榜的日子,難怪外頭一直敲鑼打鼓的熱鬧著,想來也是討個喜氣,「怎麼?」

  「說是有考官舞弊,逼得有個落魄考生一頭撞死在貢院門口自證清白了。」翠羽顯然打聽過一遭,說起來有條有理,「眼看著就是殿試,陛下勃然大怒,已著人去查了。」

  「喊寧端去了?」席向晚挑挑眉,不以為意道,「若不是,那自然有別人去管的。」

  徇私舞弊,直到十幾年後都仍然是個問題,宣武帝在後世花了極大的功夫清理,也不知道這一次早了十幾年去治理,會不會比之後來得容易一些。

  寧端手上忙的事情多得很,這是吏部的事情,自有吏部的人去查,席向晚並不打算花費太多精力在其上。

  翠羽有些焦急,「確實沒讓大人去跟著,也沒派都察院的人,可陛下親口指了席元清去查的!」

  席向晚一怔,「二哥?他得閒了?」

  席元清剛剛幫著將藏匿在汴京城裡將近四十名的東蜀人一一揪出來轉交給都察院,只等著五皇子帶著朱家人回京、再借由從這些東蜀人和朱家牙商的口供一起,有樊承洲裡應外合,正好打樊子期一個出其不意,怎麼突然會將席元清從這案子裡調走?

  「這倒是不清楚。」翠羽誠實得搖了搖頭,「只是我想,陛下應當有陛下的考量。」

  席向晚抿了嘴唇,有些不快,「他自然是有的。」

  宣武帝剛上任,原本打算第一年就加一場恩科的,誰知道春闈就出了事情,這借著恩科的機會往朝中提拔新人便不好安排了。

  再者,新官上任還要三把火,新帝登基更是要用強硬的手段震懾眾人,免得不多久就成為聽臣子話的傀儡皇帝。

  這會兒哪怕缺了一點政績,都是要被詬病的,雄心壯志的宣武帝當然不能讓這事發生。

  席向晚這下沒了心情點自己的首飾嫁妝,將冊子合上隨手往裡面放了根簪子當簽,起身道,「二哥在府裡嗎?」

  「二少爺不在,三少爺今兒休沐來著。」一早就沒出過府的碧蘭道。

  席向晚正待要往外走,突地瞥見翠羽的臉色不太對勁,又站住了腳,「還有什麼事沒說的?」

  翠羽小聲道,「姑娘,您三哥要從旁協助您二哥的。」

  席向晚愣了愣,又不急著出去,而是原地站了會兒,琢磨宣武帝這一手的含義究竟是什麼。

  自家兄長們的能力,席向晚是清楚的。這案子只要沒人從中作梗,席元清和席元坤定然能查得水落石出,只看究竟能從背後挖出些什麼來了。

  如果宣武帝不是要和當年永惠帝對王家一樣落井下石,那這看起來簡直有些像是……

  「……扶植?」她喃喃自語著,突然笑了起來。

  看來暫時是不必擔憂宣武帝和寧端之間有什麼齟齬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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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氏喜氣洋洋地給席向晚張羅著婚事要用的衣裳首飾,忙得是不可開交,兩個兒子新得了差事似乎比從前更忙起來,她也無暇多去分心:兒子總歸是糙一點的,在外受些挫折沒什麼,但獨獨一個的寶貝女兒風光出嫁,卻是絕對不能委屈了的。

  說起來,由宣武帝的旨意,寧端和席向晚的婚期定在了三月二十七日,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個半月的時間準備,可雙方去年只來得及訂了口頭婚約,第二天席明德就死了,連下聘這步還沒走過,一連串規章走下來,時間實在是太緊太緊了。

  因而王氏每天除了忙這事兒也沒時間分心,雖然忙碌,嘴角的笑意卻沒摘下來過。

  別看席卿姿和席青容兩個似乎嫁得早又嫁得門第不低,可現在有誰敲出個水花兒來了?最後倒是不爭不搶的她女兒嫁得最好,當朝首輔,天子近臣,更是個好孩子,再適合不過的夫家了。

  就算曾經王氏對樊家還有些念念不忘和可惜,這會兒這份可惜已經全被她忘在腦後了。

  嶺南那麼遠,若非有什麼意外,她怎麼捨得女兒遠嫁?自然是就嫁在汴京城裡頭最好了,一想念隨時都能走動,再親近不過。

  席向晚原是嫁過兩次的人,更是後來一手操辦了樊承洲和甄珍兒女各自的親事,對婚嫁之事頗有經驗,可想從旁幫手時卻被王氏好氣又好笑地趕了出去不讓插手。

  「哪有姑娘家自己給自己準備這些的,傳出去羞死人了!」她說,「人家還當你多迫不及待想嫁過去呢!」

  席向晚原先還拿話調侃翠羽兩句,沒想到竟都是口頭調侃,整個人都閑了下來,每日不過是做嫁妝的靈巧繡娘和打造首飾鳳冠的首飾行珠寶匠們帶著滿臉笑容出入她的院子罷了。

  「這紋樣我是挑不好了。」席向晚瞧著那十分複雜的嫁衣紋樣冊子,看了三日王氏竟還沒選出最滿意的,而她自己三日下來,看什麼東西都罩著個紅影了。

  王氏長籲短歎,「個個都好看,卻又不能都一氣堆到你嫁衣上去,那就俗氣不好看了。」她又翻了兩頁紋樣,突然道,「阿晚,再來看看這個,我瞧著龍鳳呈祥也不錯。」

  席向晚一聽龍鳳呈祥四個字,頓時就想起上元那日樊子期使計讓人送到自己手裡的龍鳳玉佩,當即搖頭,「不要龍鳳呈祥。」

  王氏遺憾地又瞅了眼那紋樣,往後邊看邊道,「那鴛鴦總得有吧?你看看是這邊兩隻好看,還是那邊的兩隻?」

  席向晚垂眼一看,只覺得都差不多,登時有些頭疼,「母親,時間可不多了,再這麼挑下去,繡房要來不及趕製了。」

  王氏歎氣,「我還能不知道麼?可你就出嫁這麼一回,總想著給你辦個最好的,誰家姑娘看著都要羨慕得紅了眼的,方才覺得沒白等著十幾年的。」

  席向晚笑著將她手裡冊子抽走,隨意挑了幾個紋樣出來,不等王氏反駁便轉手交給了繡房的姑姑,道,「就這幾個吧。」

  繡房姑姑笑著領了賞銀,嘴上還沒忘說幾句討喜話,「大姑娘生得這樣花容月貌,隨意一穿也比別人家姑娘精心打扮來得好看。」

  王氏眉開眼笑,「這倒是的。」她拉著席向晚的手看了會兒,突又道,「你總不能站在首輔旁邊,被他比了下去。」

  席向晚聞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噗嗤一笑,回頭給寧端寫信時將王氏這一嘴給加了上去,問他:我這汴京第一美人的名頭,要不還是讓給你得了?

  寧端看完了信,提筆嚴肅地在信旁寫了一個否字。

  *

  宣武帝下令大赦之後,刑部忙得找不著北,他們有太多的犯人需要審議是否夠得上大赦的範圍,又要定下每個能被贖走的犯人所需要的金額,整個刑部忙昏了頭,上下轉了好幾天才堪堪將一切都給安排好。

  獄中的犯人們,如果得到通知,知道自己是屬於只要出錢就能贖回良籍或者奴籍的,便會想方設法往外找認識的人出錢將自己贖出牢去,大多是親人,沒有親人的,也只能找朋友甚至只是一面之緣的人了。

  金蓮縮在牢房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被念到時,枯瘦的臉上嵌著的那雙死水般的眼睛裡終於露出了希冀的光芒。

  作為席向晚原先的大丫鬟,雖然偷了主子的香囊交給別人,但罪行未遂,最後頂罪的是包氏身邊的秦媽媽,而她一個小角色,還沒來得及被包氏料理,後者就自己麻煩纏身再無力去管別人了。

  因而,金蓮一直被關在大牢中,沒想到自己居然等到了天下大赦的這一日。

  按照大慶的律法,她罪行不重,只要有人願意出三十兩銀子來贖人,她就可以從這牢裡出去了!

  想到這裡,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天日的金蓮不由得有些激動。

  區區三十兩銀子,入獄前的她自己都能拿得出來,只要隨便找到一個曾經認識的人,幾乎都能拿得出這筆錢來將她贖走!

  當獄卒一個個挨個問囚犯要不要往外遞消息的時候,金蓮斟酌許久才走了上去,壓低聲音對獄卒道,「這位爺,我想往席府裡頭遞個信兒,讓我的熟人來贖我。」

  獄卒聽見席府兩字,抬頭多看了金蓮一眼,不耐煩的臉色好了一些,「給席府的誰?」

  「席府大姑娘的大丫鬟,碧蘭,我叫金蓮,她聽了就知道我是誰的。」

  獄卒唰唰記下金蓮所說的名字,搖著腦袋道,「席府的姑娘,很快就要稱寧夫人咯。聽說席府姑娘心地好,你要是個稱職的丫鬟,想必三十兩銀子她還是會替你出的。」

  金蓮一愣,她在這獄中根本沒有和外界接觸的渠道,認知還停留在幾個月前剛入獄的時候,「姑娘要嫁人了?」

  「怎麼不嫁?」獄卒甩了甩手中冊子,「嫁的可是當朝首輔,大慶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那位,要是你沒進這牢裡,陪嫁過去日子就好過得很了。」

  金蓮咬咬嘴唇沒說話,目送獄卒走遠,又縮回了陰冷窄小的牢房角落裡。

  她並不在意席向晚究竟嫁得好不好,又嫁給了誰。她最想知道的,是三少爺席元坤現在成親了沒有?定親了沒有?她若是出了牢去,還有沒有機會當他的貼身丫鬟?

  刑部的動作很快,從牢裡發出的信件很快就送向了大慶的各州,汴京城裡的人自然是第一批收到信函的。

  碧蘭莫名其妙拿到這信的時候還愣了一會兒,只道自己又不識字怎麼會收到信,轉頭讓翠羽拆了給念了。

  「這個金蓮,就是先前姑娘的大丫鬟吧?」翠羽想了想,回憶起了這個被自己頂替的前大丫鬟,「三十兩銀子?她可真看得起自己,臉皮真夠厚的。也就是姑娘那晚上早有預料,防備得好,若是真讓那包氏成了事,姑娘的名聲就被她踐踏了——居然還有臉回頭來找你求救?」

  翠羽說著,唰唰就將信給撕了,沒再還到碧蘭的手裡。

  碧蘭卻有些猶豫,「我和金蓮自小一起在姑娘身邊長大的,情同姐妹,她也不是原來就這樣……只不過三十兩銀子,我還是掏的出來的。金蓮沒有別的親人,我總不好讓她就這樣在牢裡蹉跎一輩子。」

  翠羽斜睨了碧蘭一眼,知道席向晚身邊這個大丫鬟憨厚老實得有些過分,但也沒想到能這麼人人欺負。她想了想,道,「這樣,這幾日姑娘怕是沒空出門,你在府中伺候姑娘,我代你去牢裡看一趟那個金蓮有沒有悔改之意,若是有,再問姑娘准不准贖人,如何?」

  碧蘭自然是同意了,翠羽第二日就去了牢裡。

  這大概是各個監獄人氣最旺的時候了,來來往往有不少的人探望著自己的親朋好友,就連裡頭似乎都不顯得那麼陰森森了。

  翠羽進牢裡一點也不陌生,甚至不用人指引,只和在門口的一個獄長點了點頭,問過金蓮的位置便掛了訪客的腰牌往裡頭自顧自走去。

  獄卒們見到她的腰牌便將目光移開,也不管她是不是獨自行走。

  這牢裡雖說不是誰都能來的地方,但若是有了門道和特權,哪怕腰牌不掛也是能進出自如的。

  翠羽不多時便找到金蓮的牢房前,那間窄小的牢房裡關押了足足三個女犯,當翠羽停在那牢房門前的時候,三個女人同時驚喜地望向了她,可隨即三雙眼睛同時暗了下去。

  「金蓮是哪個?」翠羽問著,將目光落在了牢房中最年輕的一人身上。

  金蓮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她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跑向翠羽,隔著柵欄看她,「碧蘭是你的什麼人?」

  「不用你多問。」翠羽面無表情,「你想贖身?席府憑什麼替你出這筆錢?」

  她極其看不慣金蓮這個為了自己的利益就能出賣主子的小蹄子——別說是自己主子,哪怕只是個普通的朋友甚至泛泛之交,都不該這麼陷害別人的。

  更可笑的是,這金蓮居然還求救求到被她害過的人身上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金蓮有些狐疑,「我怎麼信任你?」

  翠羽上下看她一眼,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金蓮這才急了,她抓著欄杆用力將頭從中間探出去,抬高聲音喊道,「如果姑娘救我出去,我能告訴她一個秘密!」

  翠羽停下腳步,轉臉時神情有些輕蔑,「你在牢裡半年了,能知道什麼秘密?」

  「真的!」金蓮急切道,「是秦媽媽死前告訴我的,如果姑娘不聽,一定會後悔!」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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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什麼秘密這麼厲害?」席向晚聽了翠羽傳回來的消息便笑了。

  她從二十來年後回來,知道的事情都不是樣樣能派得上用場,更何況金蓮只是一個小丫鬟。

  「姑娘,那還贖嗎?」

  「贖吧。」席向晚撫摸檢查著眼前盒中一對掐了金絲的翡翠如意,淡淡道,「不過三十兩銀子,從我賬上支便是。我不在意她究竟要說什麼。你去辦,記得贖了人之後,將她送走,離汴京城越遠越好。」

  「行。」有了席向晚的話,翠羽心中也有數了,她乾脆俐落地應了一聲便去刑部交錢,順順當當地將金蓮帶了出來。

  金蓮萬萬沒想到自己成了牢裡最先出去的幾個人之一,她恍如還在夢中似的遊蕩出了大牢,瞥見了青天白日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掩面哭泣起來。

  翠羽面無表情地立在她身旁,「雖說姑娘一點也不在意,不過你到底有什麼秘密要說?」

  金蓮擦了擦眼角,滿面是淚地抬起頭來,咬咬牙,「秦媽媽同我一道被捕,卻死得不明不白,一定是替包氏頂罪了。」

  「包氏都要掉腦袋了,這說得有些遲了。」翠羽一哂,心道她就知道這金蓮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若是真有,都察院難道不先比她知道?

  「可秦媽媽跟我說的,是別的事情。」金蓮深吸口氣,往翠羽身旁靠了半步,警惕又小聲地說道,「在她死前,她還將一件東西交給了我,說這就是證據!」

  她說著,伸手往囚衣裡探去,順著腰間摸了一圈就要將那東西掏出來給翠羽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疾風從側面襲了過來。

  翠羽的神經幾乎是瞬間繃緊,身體條件反射地察覺到危險,側身避了開去,那銳利的武器擦著她的臉頰刺在了大牢的正門上。

  她反手抖出藏在腰間的軟劍,又驚又怒: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就連在汴京城堂堂刑部大牢的門口都敢出手傷人?

  翠羽是躲過了暗襲,但沒有武功在身的金蓮卻沒這麼敏捷,她痛呼一聲,被那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箭矢刺中了頭顱,當場就滿臉是血地倒了下去。

  大牢門口的官兵獄卒等迅速衝出向外追去,翠羽被他們圍在當中,蹲下身去扶起了金蓮的腦袋,側臉看過那深深沒入她腦側的長箭,皺起了眉。

  這一箭來得又準又狠,翠羽躲開射向自己那箭已是萬幸,實在來不及再救金蓮。

  她不動聲色地伸手將金蓮鬆開掌心裡的東西收進了自己的腰間,同軟劍一道藏好,才站了起來。

  獄長匆匆從後頭趕來,見到翠羽安然無恙才鬆了表情,他低頭看向地上沒了氣息的金蓮,面色冷肅,「還追得上嗎?」

  「難。」翠羽回了他一個字。

  獄長緊皺著眉毛看了一眼那箭矢末端的尾羽,「這不是普通工藝的箭,我要送去兵器司查驗。」

  「我也得去一趟都察院。」翠羽頷首,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便向兩頭離開。

  翠羽到都察院轉了一趟後就立刻回了席府,將從金蓮那兒拿來的物什交給了席向晚,「姑娘您看,這就是金蓮當時正要拿出來的東西,可話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箭射中了。」

  席向晚沒想到金蓮出獄這樣的一件小事都會出差錯,側臉看過翠羽,見她面色如常,身上也沒有血,才將那東西拿了過來。

  看起來,那似乎是摔成了兩半、只剩下了半截的玉簪子。

  可簪子最重要的簪頭部分卻不翼而飛,金蓮要交出來的,是這簪子看上去十分平平無奇的尾部,光滑無比,沒有雕紋,只能摸到上頭細微的小劃痕。

  「半截玉簪,能用來當什麼證據?」席向晚將那小半截玉石放在了桌上,想了想,道,「李媽媽,你認得這簪子嗎?」

  「不曾見過。」李媽媽道,「姑娘,府中採買管事裡有專門負責首飾的,對府中各人的首飾什麼時候買的都一清二楚,是老人了,我去問一問她。」

  李媽媽帶著簪子很快去而復返,答曰就連對府中所有買進首飾都如數家珍的採買管事都不記得先前的三房什麼時候買過這樣成色的玉簪。

  這便顯得更蹊蹺了。

  「姑娘,或許三房裡頭的人知道得更清楚些?」翠羽道,「不如喊三房曾經的下人來問問?」

  碧蘭在一旁道,「三房的下人都對以前三夫人忠心耿耿,老爺承爵後,夫人將那些下人都給發賣打發走了,府中不剩幾個的。」

  這還是席向晚當時親手幫著王氏整頓的,竟是真沒留下一個當時和三房交往密切的。

  不過好在,席向晚還有一個人可以見,那個人說不定知道得還比下人要多得多。

  自然不可能是席存學,也不可能是席存學的子女們。

  「碧蘭,去廚房準備些吃食。」

  「姑娘餓了?」碧蘭疑惑道,「我這就去弄些姑娘愛吃的。」

  席向晚笑了,「你拿食盒裝起來,酒也要一壺,我們出去送一餐斷頭酒。」

  三房的利益中心原本是包氏,而唐新月只是站在她背後的主使。而現在,包氏日暮西山,席存學甚至只來牢中看過她一次,還是恨鐵不成鋼地怒斥她為何做了那麼多荒唐事,罵完了便摔袖子走人。

  再給包氏一個腦袋,她也想不到,行刑前最後的日子裡,給她來送斷頭酒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不是自己的子女,而是她的仇人。

  可人都快死了,包氏望著席向晚的眼神也不再有往日那麼多刻骨的仇恨。她甚至沒問過飯菜裡有沒有下毒,就木然地舉起筷子吃了起來。

  「後悔嗎?」席向晚站在牢房外看著包氏仍舊細嚼慢嚥的動作,問道。

  包氏將口中食物咽了下去,抬頭看了席向晚一眼。

  她在牢中都聽說了,席向晚下個月就要嫁給寧端當首輔夫人,爭來爭去,最好的仍在席向晚手裡。

  如今這位席府獨一位的嫡姑娘光彩照人地站在她的牢房外面,和陰森濕冷的牢房格格不入,也將她襯得好似地上的穢土一般不值一文。

  可包氏的心中靜如止水,再也沒有了曾經見到席向晚時的嫉恨和怨毒,她想大約這正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道理。

  「你來找我,不是為了問我後不後悔的。」包氏道。

  「自然不是。」席向晚笑道,「但我要問你事情,自然得要表露些誠意,不好讓你餓著上路。」

  包氏已吃了有六七分飽,食盒中還都是她往日裡喜歡的菜色,可見席向晚並不是毫無準備而來的。即便只是虛情假意和別有目的,可席向晚畢竟是在她死前唯一一個願意來看望她的人。

  曾經威風八面的包氏不由得心生感慨,她慢慢將筷子放到一旁,道,「你想問什麼?我若能說,便說給你聽。不過該說的,我早就都認罪了。」

  「放心,這不會傷害到你的子女們。」席向晚平和道,「反倒我有些懷疑,我和你想要對付的,是同一個人。」

  翠羽上前兩步,將用帕子包裹著的半截斷簪給包氏看了。

  昏暗得像是傍晚的牢房中,包氏往翠羽手中看了兩眼才勉強辨認清楚那是什麼。她的神色動了動,「這是唐新月的東西,我交給秦媽媽保管的。」

  「我猜也是。」席向晚笑了起來,「否則,秦媽媽怎麼會到死前才堪堪將這東西交給別人託管呢?」

  包氏的眉梢微微垂了下去,想到那位替自己頂罪的忠僕,似乎有些悲傷,「唐新月從進席府開始,就一直將這東西帶在身邊了,我也是聽相公說的。」

  「唐新月那般小心的人,這東西如何流落到你手中的?」席向晚揚眉。

  「這大約是見不得人的東西。」包氏平淡地說,「我得來也是湊了巧。一次唐新月正在把玩此物時,父親突然來了,險些發現這東西的存在,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她面露慌張之色。第二日,她便著人將這東西裝在盒子裡埋到了土裡,那之後沒有再挖出來過。」

  她頓了頓,探出手去將斷簪取了過來,臉上仍然沒有表情。

  「你是沒見到她看這簪子的神情,又愛又恨,就算父親是個蠢的,也該知道那眼神是不對勁的——只有女子看著負心人時,才會有那種模樣。你說,我能忍得住,不悄悄地將它從土裡挖出來藏好嗎?」

  「你覺得這是唐新月舊情人送給她的?」席向晚道。

  這倒是也說得通,斷簪本就是斷情之意,與割袍斷義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可席向晚聽席老夫人說過,唐新月入府時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難道在那之前就和人私定過終身?

  「是不是舊情人我不知道。」包氏將斷簪隨手一放,提起了酒壺來,一哂,「但她在床上有多風流,多會勾男人,你不是也早該知情了嗎?」

  席向晚靜默地垂眼看著包氏將酒杯置之不顧,提起酒壺對著嘴就是兩口清酒灌進了喉嚨裡,像是在洩憤。

  包氏喝了幾口酒,臉上才浮現出一絲快意來,「你說,什麼女人,能爬到自己兒子的床上去?」

  饒是翠羽見多識廣,聽到這裡時也不由得面露愕然:席明德的妾室,居然和自己的親生兒子亂了綱常?

  翠羽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席向晚,卻見她一臉平靜,想來是早就知道此事,卻按而不發罷了,不由得心底唏噓起來:這唐新月還真有些手段,難怪能當這麼多年的寵妾。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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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這酒真不錯。」包氏突而又喃喃地說,「我要是早些年也過得這麼痛快就好了。」

  「你走的路是你選的,從來也沒有誰逼你過。」席向晚道。

  聽見席向晚的話,包氏不但沒惱怒,反而愣了愣就苦笑起來,「你說得是。我為子女爭了一輩子,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來最後看我一眼的,也只有你這個和我互相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人。這竟就是我的一輩子了……」

  她說著,仰頭乾脆將壺中酒一口氣咕咚咕咚喝了個乾淨,才粗魯地用袖子抹了抹嘴,接著說道,「這簪子做什麼用的我不知道,但唐新月每次看它的時候,都是坐在她院子裡那個池子旁的,你不如去她當時住的院子裡看看,或許能找到什麼契機。」

  翠羽矮身將斷簪撿了起來,狐疑地看了一眼包氏才退回席向晚身旁。

  「還有別的麼?」席向晚問。

  「唐新月的事我沒有別的說了。」包氏痛快道,「但我的兒子女兒……」

  「兒孫自有兒孫福。」席向晚打斷了她,淡淡道,「你將自己的孩子教導得如何,難道自己心裡頭沒有數嗎?」

  包氏沉默半晌,又道,「但若是唐新月死了——」

  席向晚笑了,「你難道覺得,三叔父是個會教導孩子的?」

  不論席向晚對不對三房落井下石,他們總歸是要自取滅亡的。

  包氏終於不再說話了。她在原地又坐了半晌,沉默著將食盒往外一推,撐著身體慢吞吞地坐起來,而後回到了牢房深處,抱著雙腿坐下不再聲響移動了。

  翠羽上前手腳俐落地將食盒收拾好提了起來,最後又看了包氏一眼,只覺得她已經整個都被那黑暗都吞噬了。

  她心有戚戚焉地跟在席向晚身後出大牢,小聲道,「她要是早些醒悟過來,也不至於犯下這麼多大錯。」

  席向晚頭也不回地道,「不撞南牆,哪會知道痛呢?」

  更何況,還在席府裡的時候,包氏背後站著唐新月,那時候的她,也不是能想停手就能停手的。

  包氏若真錯,也就是錯在一嫁給席存學之後就選擇了聽唐新月的話,和她站在了同一條戰線上。

  當包氏在唐新月的注視下做了第一件錯事之後,她就已經回不了頭了。

  翠羽想了想,極為贊同地點點頭,「姑娘,那她剛才說的事情,難道是真的?」

  「是真的,只是我一直沒找到證據,也沒有最適合的時機將其公諸於眾。」席向晚淡淡道,「這樣的醜聞,終歸是要牽扯到席府頭上來的,當時不適合。」

  曾經的席府是席明德當家做主,府中出了事情,大房一脈都會受到影響。

  而現在席存學已經是分家搬出席府的人,便是這樁令人鄙夷的醜聞真的走漏出去,對武晉侯府的影響也能控制得住。

  「真想知道這簪子到底是拿來做什麼的……」翠羽摸了摸袖中的簪子,納悶道,「難道是和水有什麼關係?」

  席向晚倒是聽過幾種複雜的工藝,是用來傳遞記錄信息的。等回到席府之後,她讓府中管家拿了錢去處理金蓮的後事,而後便直接去了唐新月當時住的院子。

  因為王氏和席老夫人都對唐新月極不喜歡,這院子在唐新月搬出去之後也跟著不再安排人住進去,屋子的門都幾個月沒有打開了。

  席明德偏愛唐新月,給她的院子也又大又敞亮,只顧及著妻妾之間的規矩位置偏了一些,院子裡的池子還是不小的,引的還是從外頭地下進來的活水。

  席向晚繞著池子慢慢走了一圈,見到靠近屋子一處的地面有些異樣,矮身看了兩眼,發覺那是個四方椅子的腿印兒。

  翠羽也發現了地上並不明顯的壓痕,「姑娘,那唐新月大約就是在此處對月傷懷的吧?」

  席向晚立在壓痕前方,拿著斷簪看了一會兒,突然道,「翠羽,你可知道用簪子也是能傳信的?」

  翠羽立刻點點頭,「我聽碧蘭說,大人幾次都是用簪子給姑娘送信的,上頭刻著小字,聽起來跟定情信物似的……」

  席向晚失笑,「我說的不是我和寧端。」她摩挲著手中光潤的玉簪簪身,道,「這樣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簪子,其實並不是渾然一體,而是另有精巧心思的。」

  翠羽探頭望過去,仍沒瞧見上頭有什麼不一樣,「姑娘說的是?」

  「我也是曾經聽人說過。」席向晚拈著斷簪舉到陽光底下,慢慢地轉動起來,尋找著最適合的角度,「有一種工藝,能讓匠人巧奪天工地在比手指還細的簪子裡頭進行雕刻,將其挖空,既減少重量,又能透光,在特定的光照下,還能呈現出不同的影子來……」

  「姑娘,水裡有東西!」翠羽眼尖地驚呼起來。

  席向晚一揚眉毛穩住手腕,低頭往池子裡一看,果然見到了由簪子折射而出的一道光斑就落在那水面上。

  她稍稍又調整了兩次角度和距離,很快將那光斑弄到近前,也能看見清晰的輪廓了。

  翠羽蹲在水邊仔細看著那只有半個巴掌大的圖案,疑惑道,「姑娘,我看著像是個印章似的,是不是誰的名字?」

  「我記得,『新月』是唐氏進府之後祖父給她改的名字。」席向晚若有所思道,「她原來的名字,應當是——」

  「對,姑娘,正是這兩個字!」翠羽歪著頭驚喜道,「我看出來了!不過這上頭似乎還有一個字,卻不像是唐……」

  席向晚微微眯起眼睛,「是不是『樊』?」

  「誒!還真是——」翠羽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帶著兩分驚悚回過臉抬頭看向席向晚,「難道她不姓唐,而是樊家的人?」

  席向晚將斷簪收了起來,甩了甩舉得酸痛的手臂,邊道,「樊家人丁並不興旺,應當也沒有那麼捨得。嶺南那邊有個不成文的舊俗,如今已經不常用了:出嫁後,女子是要冠夫姓的。」

  「那這唐新月,曾經和樊家的人私定終身,對方送了她這禮物?」翠羽恍然道,「難怪包氏要說,唐新月看著簪子的眼神,又愛又恨……她肯定是樊家派來的人!」

  席向晚不置可否,她望著手中的簪子,道,「自從分家之後,寧端是不是一直著人暗中保護著席府?」

  翠羽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喉嚨,「這也不是姑娘你想的那樣,其實近派到您身邊的,也就我一個人……況且也就是宮變那會兒的事情,後來就撤走了的。」

  「若這斷簪真的如此重要,那唐新月搬走之後,一定會讓人將這東西挖走的。她若真這麼幹了,就應該知道,簪子已經落入別人手中了。」席向晚轉身將斷簪交給翠羽,從池邊離開,邊道,「既然人撤走了,她應該已經知道了。」

  翠羽想了想,道,「那也有一個月左右了,卻一直沒見到席存學的府中有什麼動靜。」

  席向晚笑了笑,她撫平自己裙上的褶皺,道,「也是,這時候沉不住氣的話,恐怕就連最後一絲機會也沒有了。」

  唐新月若真是樊家派來的,能在席府蟄伏這麼多年,怎麼會是一個耐不住性子、沉不住氣的人呢?

  席向晚這頭還正準備想著怎麼勾唐新月上鉤,就又一件事情正巧在這節骨眼上發生了——席明德的墳頭附近,這幾日鬧起鬼來了。

  席府的祖籍在金陵,因為席明德的父親跟隨高祖打仗立功成了開國功臣之後才舉家搬遷到了汴京,祖墳卻是在金陵的,來回要約莫五六日的功夫。

  信是從金陵送回來,直接交給席存林手裡的,把他給氣了個面色鐵青,想來想去,府中其餘人都走不開,只得讓大兒子席元衡去金陵看看。

  「聽說是墓穴被挖開了,祖父的……也被野獸……那什麼的,只剩下了一半。」席元衡字句模糊地說了一遍,怕嚇到席向晚,「但那方圓幾里都是墳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偏偏只有祖父的遭了秧,且生活在周圍的許多民眾這些日子裡也紛紛鬧起怪病來,流言四處傳了種種,我去看一看先。」

  席向晚雖然看不上這位祖父,但聽見他被掘了墳時,還是不悅地皺起了眉,「是不是有人在暗地裡掘墓,編排這些有的沒的?」

  「我也是這麼想。」席元衡道,「你這門親事,惹太多人眼紅了,指不定誰在背後破壞,才想出這等陰招來。」

  「那……」席向晚想了想,「我也去。」

  席元衡瞪大眼睛,「你要成親的人了,不准去那種鬼氣森森的地方!」

  「姑娘,大少爺,寧大人來了。」碧蘭正巧進來通報道。

  席元衡立刻扭頭道,「寧首輔,你來勸勸,下個月要出嫁的姑娘家,做事還這麼沒輕沒重的,這像樣嗎?」

  寧端剛從雲輝院門口進來,就被席元衡迎面點了名字。

  「……」他看了眼席向晚,見她臉上笑盈盈的,才放下心來,「什麼事?」

  「席家在金陵祖墳的事,寧首輔應該聽說過了。」席元衡起身行了個禮,道,「父親讓我回去看看,這丫頭居然說要一道跟過去!」

  席向晚支著下巴,如今對著寧端連禮都不行,只拍拍身旁的座位示意他也坐下來,邊眨巴著眼睛道,「我去不得嗎?」

  寧端:「……」他坐了下來,望向席元衡,倒戈相向,「她為什麼不能去?」

  席元衡:「……」我是讓你勸她,不是讓你來質問我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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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儘管自己原先也是擔心寧端照顧不好席向晚那些人中的一員,見到新任首輔被自家⼳妹吃得死死的時候,席元衡還是有些無語對蒼天。

  好歹這門親事是定對了,好在席明德堪堪晚死一天。

  要是席明德在嵩陽長公主來之前就一命嗚呼,誰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變故呢。

  席元衡心情十分複雜地歎了一口氣,道,「墓地那種鬼氣森森的地方,準嫁人的姑娘,過去了總歸不好。」

  「別人家還有娶媳婦沖喜的呢。」席向晚想了想,道,「寧端近日沒時間,可我能跟著大哥你一起去,不進祖墳,只到金陵附近轉轉,可好?」

  「不行。」席元衡以一敵二,態度堅決,「我要真帶你去了,還不被父親和祖母打斷腿?」

  席向晚撇撇嘴,有些遺憾,「那你……將翠羽帶上吧,等她回來,我聽她說說。」

  席元衡這才鬆了口氣,連聲應下,生怕席向晚反悔似的,起身對寧端告了聲辭,飛快往雲輝院外走去。

  「碧蘭,你去喊聲翠羽,就說讓她收拾了行李找我大哥一道去金陵。」席向晚趕緊道。

  碧蘭應聲而去,院子裡終於只剩下了席向晚和寧端。

  席向晚給寧端倒了水,笑道,「你等一等,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她說完便進了屋,找到秀坊送來的紋樣冊子出來給寧端,翻了幾頁,對寧端道,「你喜歡這個,還是這個?」

  寧端深以為這兩個紋樣其實沒有太大區別,但見席向晚一臉正經地等待著他的回答,思索半晌,選了左邊那個,「這是用在什麼地方的?」

  「繡在嫁衣上的。」席向晚又翻了一頁,面色自然地道,「我選不好,便問問你喜歡什麼。」

  寧端:「……」他又將那兩個大同小異的紋樣在腦海中重現了一遍。

  確實是左邊的更襯席向晚一些。

  「聽說你那頭的籌備,都是嵩陽殿下在做的?」席向晚好奇道,「這幾日她來府中頻繁得多,和母親有太多事情要商量了。」

  寧端沉默了一會兒,道,「自我幼時她便派人照顧我,像家人一樣。」

  「也是,她既替你提親,膝下又沒有孩子,應當是對你很看重的了。」席向晚上輩子倒是不知道寧端和嵩陽關係如此親密,但寧端既然如此解釋,她便將疑問拋到腦後不再多想。

  寧端卻盯著她看了幾息,而後默默吸了口氣,「其實……」

  他說了兩個字,欲言又止地停了下來。

  席向晚等了半晌沒等到下文,好奇地轉頭看他,「其實什麼?」她想了想,半開玩笑,「你現在又反悔,不想成親了?」

  「不是。」寧端立刻否定,生怕席向晚又當著他的面來再哭一場,「是關於嵩陽殿下的事情。」

  席向晚眨眨眼睛,見寧端神情緊繃得好似要吐露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哭笑不得地拍拍他的手背,「殿下的事情,你又不必要往外說,緊張什麼?」

  寧端反手握住席向晚的手掌,手指擠進她的指縫,像是在汲取什麼力量似的。他緊了緊指間的力道,才再度開口,「我是殿下的私生子。」

  席向晚捏在冊子紙頁上的手都停住了,一時之間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耳朵不好使聽錯了。

  寧端是嵩陽的兒子?

  若是私生子,那就代表著寧端並不是那位大將軍的孩子,而是嵩陽和別人生下的。

  席向晚腦中一瞬間就浮現起了席老夫人不久前告訴她那個和嵩陽有關的故事。

  她喃喃自語似的道,「畫師……」

  「你知道?」

  「不。」席向晚回過神來,她立刻將冊子推到一旁,雙手一起合握住寧端的手,神色嚴正,「我曾聽祖母說起過嵩陽殿下年輕時候和那個畫師之間的逸聞,但語焉不詳,更像是經過美化和臆想的,更沒提到其中居然還有……後代子嗣。」她頓了頓,有些緊繃,「這件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大慶皇室中只有先帝和陛下知道,嵩陽殿下身邊的僕從也有一些。」寧端頓了頓,「我見過的人中,就只有這些。」

  「那還有你不曾見過的人。」席向晚微微皺眉,她不自覺地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寧端的指背,「還有那名畫師身邊的人,或許也是知情的。」

  她不僅開始思考,前世的寧端之所以會死,是不是和這樁秘聞也有關係?

  嵩陽亡夫的舊部報復?還是宣武帝出於這方面的考慮?

  「你……」席向晚原想問寧端還知不知道那畫師更多的信息,抬眼卻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神色裡有些緊張,不由得笑了起來,將先前的想法拋到了腦後。

  既然嵩陽和永惠帝聯手將這秘密瞞了這麼多年,就連皇室中也只有這區區三人知曉,那一定是不想這個秘密公諸於眾的吧。

  那如果這個秘密不會危及寧端的性命,她也就……不要再去多探究了。

  誰又想一出生就頂著私生子的名號麼?

  席向晚微微低下頭去,用臉頰蹭過寧端的手背,笑著道,「以後再碰到其他人,不要再像今日一樣隨意地就將自己的秘密交出去了,真叫人擔心。」

  「你也是。」寧端道,「那些未卜先知的本領,不要隨意對其他人提起,很危險。」

  席向晚聞言眨眼看看寧端,眉眼彎彎地鬆開手只留給他一根小拇指,「拉勾起誓。」

  寧端不假思索又帶點不熟練地和席向晚幼稚地拉了勾約定兩人的秘密都不再外泄,等誓言說完之後,他卻沒放開席向晚,而是又像之前一樣輕輕地與她十指交握,有些迷戀這種感覺。

  「這幾日也很忙嗎?」席向晚任他握著,邊問道,「我剛才還想和大哥說,要是你陪我一道去金陵的話,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不怎麼忙。」寧端一語帶過,「陛下日日還催著我回府,說我在宮中時間太多了。」

  席向晚聞言笑了笑,側臉露出個微微凹陷下去的小酒窩,甜得好似裡頭盛滿了蜜糖,「你不會再跑一次了,是不是?」

  「不會。」寧端輕咳一聲,想到自己鐵石心腸明明都想好了不能將席向晚拖入泥潭中,卻還是敗在她眼淚攻勢之下,有些赧然。

  錢伯仲還說女人有什麼絕活叫一哭二鬧三上吊,席向晚根本用不到後兩條,寧端的防線就徹底在她面前崩塌了。

  想到這裡,他有些不自在地在手指上施加了兩分力道,學著席向晚曾經做的那樣,在她的手心裡輕輕撓了一下。

  席向晚怕癢地縮了縮,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向寧端,難以想像方才那舉動是他有意做出的。

  兩人對視了幾息的時間。

  席向晚:「……」大約是意外。

  她正要低下頭去,寧端又撓撓她的手心,這次動作更明顯了。

  「你……」意識到寧端真是有意這麼做的,席向晚張了張嘴,話才出口一個字,卻抑制不住地紅了耳根。

  她的皮膚實在太白,在白日裡看著幾乎沒什麼血色,和身上素色衣服是一個色調的。這樣的膚色一漲紅起來,比雪地裡的紅色臘梅還要顯眼。

  寧端看得怔了怔,胸口的震動越發洶湧起來。他無師自通地按著石桌的桌面向前靠去,近距離打量了幾眼席向晚面上再明顯不過的薄紅。

  席向晚的臉更熱了兩分。她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小聲抱怨道,「我臉上有什麼呀。」

  寧端突而笑了,他的聲音比往日更低沉兩分,「你害羞了。」

  席向晚更是羞憤欲死——她少說也是經歷了兩場大婚,先後嫁過一對兄弟的人。雖說都只是面子功夫,從沒有過夫妻之實,但也不是什麼容易害羞的新嫁婦,更不知道自己這個年紀了居然還會後知後覺地害羞起來。

  而寧端所做的,不過就是碰了碰她的手掌心罷了。

  她乾脆伸手去擋住寧端的眼睛不讓他接著看了,「我……是紅色紋樣映的!」

  寧端的笑聲仍沒停下來。

  席向晚深吸兩口氣,正滿腦子想著要怎麼反駁寧端,可臉上熱氣卻絲毫沒有消散的跡象,反而越發往頭上湧去,就算席向晚面前沒有鏡子,也能想到自己大致是個什麼模樣了。

  她咬了咬嘴唇,腦子一懵就出了個昏招——她迅速將雙手同時抽出,而後舉起冊子往寧端臉上一拍,將他的視線再度擋了個嚴嚴實實,自己起身快步就往雲輝院外走。

  兩個丫鬟全給派到了外頭,這窘迫時刻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可她的動作哪有寧端快,才剛站起來,寧端已經一手接住紋樣冊子,一手將她的手腕扯住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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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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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40: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寧端帶著笑意摩挲席向晚的手腕,「這是不是叫惱羞成怒?」

  席向晚扭臉不看他,轉了轉手腕卻抽不出來,寧端的力道用得巧妙,既不捏疼了她,又不是她能輕易掙脫得了的。

  她逃不掉,只得低聲斥道,「你鬆手。」

  寧端福至心靈,「我不跑,你轉頭就想自己跑了嗎?」

  聽寧端扭曲事實,席向晚下意識轉臉瞪他,「這不是一件事。」

  這半轉身正中寧端下懷,他手上稍稍一使勁便將席向晚帶到了面前,伸手抱著她的腰,將側臉貼在她平坦的腹部,輕輕出了一口氣,「你是我第一個家人。」

  席向晚原本正要掙脫,聽寧端這麼說便下意識地停了動作,她咬著下唇猶豫了一會兒,低頭望著寧端的頭頂,最後還是將手放在他頭上,用拇指輕輕撫摸了他的額角髮鬢。

  她上輩子就聽過寧端的傳聞,不過等她掌權的時候,寧端早就已經死了好幾年。

  她只聽說寧端父母不詳,不曾娶親,也從不過節,皇帝賜給他的府邸雖然大,裡頭卻沒什麼人氣,好似也沒有人會去探望他。

  即便他官拜首輔位比三公,是宣武帝之下的第一人,這點似乎在民間也總是落人詬病。

  說他是天煞孤星,身邊一個親近的人也留不得,留了必然是不會有好下場的云云。

  聽到這些的時候,上輩子的席向晚只是不屑一顧——有權勢到了寧端這個地步,哪裡還需要在意這些背後酸溜溜的流言蜚語。

  她那時候哪裡能想得到自己會有嫁給這個人的一天。

  在寧端的危機解除之前,席向晚還有很多很多話不能告訴他。

  但也有現在就能說的。

  席向晚想著笑了起來,她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是你名正言順、誰也不能質疑的家人。」

  寧端似乎也笑了一聲,聽不真切,「這次我絕不會再拒絕你了。」

  「你要是敢……」席向晚伸手揪了揪寧端的耳朵,「大嫂教我可以這麼罰你。」

  「嗯。」寧端捉住席向晚根本沒用什麼力氣的手指,輕輕揉搓那好似花瓣一般柔軟的指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就低下頭去親吻了它們。

  席向晚卻是低著頭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她倒抽了口冷氣,手忙腳亂地將寧端的腦袋推開,拔腿就往外跑去。

  這次寧端沒追,他在後頭也愣住了。

  席向晚跑出了自己的院子,迎面就撞上了提著個包裹的翠羽。

  翠羽驚訝道,「姑娘怎麼了?什麼事這麼急?我聽說不是大人來了嗎?難道這會兒還沒到?」

  席向晚又羞又惱地瞪她一眼,「你們家大人,都不知道被誰給教壞了!」

  翠羽不明所以,見席向晚跟自己擦肩而過,下意識跟上去,「姑娘,我還有事兒想問您,就是金陵那頭……」

  席向晚頭也不回地道,「你問他去!」

  「他?」翠羽茫然地撓撓自己的頭髮,試探著轉身往雲輝院裡走去,沒走幾步,果然碰見了在院子裡頭坐著的寧端,「大人,姑娘方才怎麼好似就很生氣地跑出去了?還說著什麼不知道誰把您給教壞了什麼的……」

  寧端輕咳了一聲,沒回答翠羽的問題,冷下聲音,「什麼事?」

  一聽寧端冷肅的聲線,翠羽下意識地也跟著繃緊了神經,「姑娘說讓我去金陵,這幾日姑娘身邊沒人照顧,我有些擔心。」

  「我有安排。」寧端道,「你去金陵,每日給她寫兩封信回來,別讓她著急。」

  「是,大人。」翠羽心道這信寫得真是比大人在宮中還頻繁了。

  她領命出了雲輝院,一路走到席府正門口,才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嗯?大人剛才是不是一直沒正臉看她?

  「快上馬,趕著走呢。」席元衡在喊道。

  翠羽再不及多想,將包裹往馬上一掛,翻身上了馬就和席元衡並肩沿著街道往汴京城門趕去。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席府門口,見到了寧端的坐騎,下意識道,「大少爺,咱們能在姑娘成親前趕回來麼?我還想親眼看著姑娘出嫁呢。」

  席元衡冷哼一聲,「大婚還有一個月的功夫,要是金陵沒有⼳蛾子,自然是可以的。」

  「若是有什麼⼳蛾子呢?」

  「那要看著⼳蛾子怎麼處理了。」席元衡眼中閃著冷意,「敢動席府的祖墳,一計不成又使一計,這背後之人看來和席府的仇恨不淺。」

  翠羽想了想,樊家和席府倒是應該沒什麼仇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樊子期跟著了魔似的非娶席向晚不可。

  好在東蜀那些人已經有鬆動的跡象,或許這幾天的功夫就能從他們口中拿到和樊子期有關的證詞。

  屆時只要先下手為強將還在汴京的樊子期拿下,又將確鑿的罪證公佈於天下,即便宣武帝剛剛登上帝位根基不穩,也沒人能拿出任何理由說道他。

  更甚者,若是嶺南想要發起兵變,那些落在各州的異姓王更是少不得出兵幫助宣武帝討伐樊家的叛軍。

  天底下的事情,要麼占一個理字,要麼就占一個力字,剩下的,全看當局者如何權衡罷了。

  *

  翠羽和席元衡前後腳離開汴京的功夫,另外一群人正好回了汴京。

  這隊人一過城門,就立時被在城門內迎接的人打散分開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其中絕大多數人直接被送去了牢裡蹲著,唯獨一個打扮得十分樸素的人被秘密護送著回到了一座堂皇的府邸後門,低調地入了府。

  他匆匆入自己的院子換了一身乾淨的綢緞衣服便要離開,可腳步又在半路上停了下來,有些猶豫地轉頭望向了府中另外一個方向。

  這人在岔路口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狠狠心朝著前門走去。

  這時有一人已經悄無聲息地跟到了他身旁,低聲道,「主子,您回來了。」

  「她怎麼樣?」

  「朱姑娘這些日子不曾出過院子,吃食也沒有怎麼動過,送去的幾乎都是原樣送出來了。不過丫鬟說,她的身子尚好,不像生病的模樣。」

  「席府也不願意去麼?」

  「不曾問過。」

  年輕男子不再言語,直到步出自己的府邸大門,他才迎著日頭眯了眯眼睛道,「我去一趟都察院。你派人以她的名義往席府送一封拜帖。」他正要上馬,又回頭道,「知道是送給誰的麼?」

  「席府將嫁的大姑娘。」

  「嗯。」年輕男子這才上了馬往皇宮的方向而去,腰間象徵著他尊貴身份的令牌明晃晃地反射著金光。

  宣武帝登基之後,按照慣例,大手筆地給自己的幾個兄弟都封了親王的名頭。

  只不過這親王和親王之間,還是能有很大差別的。

  撇去六皇子不算之外,曾經公開和宣武帝叫板過的大皇子、三皇子都只得了個王爺的虛銜,聽起來好聽,又多了些俸祿,此外一沒有封地二沒有實權,讓兩人氣得牙癢癢。

  二皇子中規中矩,在宗人府裡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職,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剩下的五皇子就不同了,他得的是實打實的一塊封地,還是一塊不錯的地方,雖不是頂頂富庶,也不像嶺南那樣自成一國,卻也是大慶排得上號的州了。

  按照大慶律法,封地內的稅收是交由封地所有者自己打理的,每年只需要交上定量的稅錢給皇帝就行,若是經營得好,有結餘,便全是領主自己的。

  大慶皇室並不缺錢,這稅錢只從領主身上象徵性收取一些,因而封地如今並不僅僅是地位的象徵,對於皇室成員來說更是一種賺錢的路子。

  可宣武帝的五個兄弟裡,只有先前和他根本不親密的五皇子一人得了這優待,讓朝野上下都十分不解。

  這麼大好一塊封地,怎麼說冊封就冊封出去了?

  這給誰不好啊?如今的嵩陽大長公主,也不過手中握著兩塊封地呢!

  唯有少數的知情人才知道,這封地,是宣武帝和曾經的五皇子、現在的豫親王所達成的交易。

  而且說是冊封出去,也並不是就已經落實了,而是吊在空中的胡蘿蔔,要等著豫親王這頭騾子將磨給拉動了,才能真正交到他手中去。

  豫親王匆匆進了宮,在大太監的帶領下直奔御書房,很快就見到了宣武帝。

  直到站在宣武帝面前,豫親王才出了口氣,他言簡意賅地將先前在書信中匆忙寫就的內容再度說了一遍,才道,「朱家等人已經收監,陛下,事不宜遲,越早將朱堅提審越好,遲恐生變!」

  「寧端手下的人已經在提審了。」宣武帝看起來卻比他平靜一些,甚至握著朱筆又批了一封奏本之後,他才揮手讓大太監給豫親王賜了個座,慢慢問道,「老五啊,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陛下尚未冊封皇后,臣弟不敢搶在前頭。」

  「寧端都在咱們倆前頭了。」宣武帝輕輕嗤了一聲,看起來有些放鬆,「你看看,寧端難道不比咱們忙?怎麼偏偏就他還比咱們先成親了?娶的還是汴京城裡頭第一美人,嘖。」

  豫親王沉默了會兒,才道,「陛下,臣弟不是不打算成親,而是……」

  「而是人家不想嫁你嘛。」宣武帝擺擺手,「得,我現在是滿目琳琅,拿著全天下貴女的冊子也挑不好該封哪一個當皇后,你呢,明明挑好了人又出這檔子事,說不清楚誰比誰更慘。」

  他頓了頓,斬釘截鐵,「總之寧端肯定比咱們倆都好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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