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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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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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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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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4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豫親王瞅了宣武帝一眼,心想這人當了皇帝之後難道不該撕去偽裝,漸漸露出真面目來麼?怎麼還是跟從前一樣?

  宣武帝突然道,「你說,就這一個月間的事情了,我要不要給寧端找點……」

  豫親王:「……」他斟酌著語氣道,「臣弟以為,還是不要的好。」

  宣武帝將朱筆放下,抬頭看著屋頂,惆悵地歎了口氣,「你說得對,還是不要的好。」萬一被寧端記仇穿小鞋了可怎麼辦?「罷了,等朱堅招了後,你也算履行承諾,封地給你,但你要娶的人我幫不了你啊。」

  豫親王沉默了會兒,拱手道,「臣弟也是束手無策,請了人來幫忙了。」

  「你找誰了?」

  「首輔夫人。」

  「他們倆還沒成親呢……」宣武帝猛地一低頭,「你找席向晚幫忙了?」

  這會兒的功夫,席向晚正剛剛收到從豫親王府來的拜帖,上頭的署名是朱五姑娘,未來的豫親王妃。

  她拿著帖子看了兩眼就放到了桌上,提筆寫起回帖來,邊寫邊道,「來送拜帖的是什麼人?」

  門房道,「是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年輕得很。」

  席向晚想了一會兒,將寫好的回帖交給了門房,道,「就讓他傳話說我恭迎朱五姑娘吧。」

  等門房帶著回帖走了,碧蘭才納悶道,「姑娘,朱五姑娘怎麼派了個小廝來送帖子的?身邊沒個伺候的丫鬟嗎?」

  席向晚笑了笑,她邊將筆放下邊道,「大約是因為,這帖子不是她親自寫的吧。」

  朱五姑娘單名一個沐字,在朱家的姑娘裡排行第五,也正是第五個要出嫁的朱家姑娘。

  朱家除了這些已經嫁出門的女眷們,恐怕這之後也不會再剩下來多少人丁。

  這回帖從豫親王府裡送出來,自然是得了豫親王許可的,換言之,豫親王已經秘密回京和自己的替身互換了。

  那從苕溪一路押回的朱家人,大抵很快也會交出和樊子期相關的證據,這之後宣武帝只要一將罪證公諸於天下,朱家就是要滿門抄斬的命,除去出嫁婦之外,即便朱家家主朱堅能和宣武帝達成交易、留下幾個出色的晚輩,這些晚輩也必然不能用著現在的名字,而必須改名換姓生存下去。

  若席向晚是宣武帝,即便真讓這幾個朱家的子弟活下來,也絕不會讓他們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滿門抄斬的仇,誰說得清楚呢。

  即便朱家是家主帶頭做了天大錯事的,偌大一個朱家裡頭,總歸有人是無辜被牽連的——正如同席向晚記憶中,被連株了的席府大房眾人一般。

  「豫親王倒是找對人了……」她喃喃自語地說。

  第二日,朱沐便從豫親王府到了席府,她原本是不願意出門的,聽豫親王府派到她身邊的丫鬟說是去看席向晚,猶豫了會兒才出了門,坐著馬車到席府的時候正好日上三竿的功夫。

  朱沐到的時候,席向晚正在試繡房剛送來的嫁衣。

  這嫁衣是件樣衣,已剪裁縫製好了,只等她穿過尺寸合適,便收回去開始做繡工,避免大小不合適,到時候還得返工,時間一來二去就拖不住了。

  「姑娘,朱五姑娘來了。」

  席向晚正立在內屋等繡娘們替她調整身上的大紅嫁衣,跟個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也動不了,聞言道,「請她進來坐吧。」

  碧蘭出去不一會兒便引著朱沐進來了。

  朱沐看起來又瘦了些,臉看起來更是只有巴掌大了。她身上的衣服首飾倒都是極好的,身旁下人也恭恭敬敬,看來豫親王府沒有短她什麼。

  畢竟豫親王跑前跑後,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準王妃,這感情不是一般就能有的。

  席向晚想到那日豫親王來找自己求情時說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她朝朱沐點點頭,「你來了?先坐一會兒,我很快就好。」

  朱沐怔忡之間應了一聲,站在門口看著身著一身大紅衣衫的席向晚,有些走神。

  她也曾經無比期盼著自己穿上這樣一身衣服出嫁那天過的,只是現在……

  朱沐想到家中情況,有些苦澀地勉強笑笑,「晚姐姐,這身嫁衣真襯你,等那成親那日,首輔大人得看呆了吧。」

  席向晚含笑望了她一眼,「我聽寧端說,你的婚期也將近了,還羨慕我?」

  朱沐只當席向晚是個普通大家閨秀,不知道外頭風風雨雨的——畢竟如今朱家的醜聞還被宣武帝等人按著,尚未公佈出來,別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不自然地撇開目光,道,「我……我的婚期還沒定下呢,還要等等家中人怎麼說。」

  席向晚揚了揚眉,正要說什麼,身旁繡娘小聲提示道,「席大姑娘,這嫁衣,最短也要這麼長了,您看?」

  席向晚扭頭看去,自己背後仍然拖出去一長串,看著昳麗華貴,走路卻是真費力。

  不過她也不是頭一回穿這麼華麗的嫁衣,便點點頭道,「就這樣挺好。」在繡娘們忙活著給嫁衣上做各種記號的時候,她又轉向朱沐,朝她笑道,「你可知道女子出嫁的時候,嫁衣為什麼要在身後拖這麼長?」

  朱沐搖搖頭,「為什麼?」

  「自然是兩人恩愛長長久久,地老天荒的意思了。」繡娘在旁笑著解釋道,「另有一說,是女子行走不易,需要相公扶持才好安安穩穩走完一生,所以呀,嫁衣做得越長,越說明新嫁婦是受夫家尊重敬愛的。」

  「難怪我小時候見過有人嫁衣拖出去三五丈的,」碧蘭恍然大悟,「我還道是人家布買多了沒地方用呢。」

  聽了碧蘭的話,朱沐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她道,「三五丈的後擺豈不是寸步難行?」

  「可不是嘛!」碧蘭應道,「幾步路的功夫,走了快半刻鐘才將那後擺理順呢。」

  「席大姑娘,這就可以了。」繡娘記完了幾處改動,開口道,「姑娘可以將這身換下來了。」

  席向晚去換衣服的功夫,朱沐被碧蘭帶著在內屋裡頭坐下了,她神思不屬地喝了口茶,突地聽見窗格上有篤篤的聲響傳來,疑惑地側頭看了一眼。

  碧蘭也奇怪地過去打開窗,一隻灰色的鴿子毫不怕人地飛了進來,停在了朱沐面前的桌上。

  朱沐好奇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鴿子的背脊,見它沒有反應,又大著膽子拿指腹撫摸了鴿子的小腦袋,微笑了起來。

  「姑娘,屋子裡飛進來隻鳥兒!」碧蘭喊道。

  屏風後的席向晚嗯了一聲,「它帶著信沒有?」

  朱沐低頭一看,鴿子的腳上果然綁著個小小的竹筒,「似乎帶著呢,晚姐姐你出來看看?」

  席向晚繞出屏風時已換了一身比嫁衣方便太多的常服,她伸手熟練地將鴿子從桌上捧了起來,指尖一按便將那小巧的竹筒打開,抽出了捲起放在其中的紙條。

  「飛鴿傳書!」朱沐驚訝道,「就和戲文裡說的一樣!」

  「碧蘭,」席向晚含笑將鴿子交到碧蘭手中,「給它些東西吃,好生準備著,這些小傢伙往後幾日還會不斷來的。」

  碧蘭捧著鴿子小跑出去了,席向晚則是坐到朱沐身旁,將紙條上的字句一眼掃完,便將其拈起放到了一邊,道,「金陵那頭家裡出了點事,我大哥去查了,那頭每天給我寄信回來就說說查得如何的。」

  「大事嗎?」朱沐並不曉得豫親王府外面發生過什麼事,有些擔憂,「會不會影響你成親的日子?」

  「不會的。」席向晚不以為意,「不說我的事了,你呢?眼看著又瘦了,沒有好好吃飯?」

  「我吃不下。」朱沐勉強道,「大約是還沒習慣汴京城的水土。」

  「是水土不服,還是擔心你的家人?」

  朱沐訝然抬頭,見到席向晚滿臉笑意,頓時明白過來,「你……你都知道!」

  「自然知道的。」席向晚托腮看著她,「豫親王……那時候的五皇子,可是喬裝打扮特意找到我面前來,希望我給說句情、傳話上去的。」

  朱沐神色黯然,「我的家人生死未卜,也不知道究竟犯了什麼錯才會連堂兄也一同被抓,到現在還沒放出來,我怎麼能放心嫁出去?五……豫親王前幾日離開之前和我說過他是要去苕溪的,我——」

  「那你待怎的?」席向晚笑道,「不嫁了?因為這案子是他從旁協助督辦的,你就討厭他了?」

  「我不討厭他。」朱沐下意識地搖頭,「可……」

  席向晚想了想,將手中茶碗蓋上,笑著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嫁給寧端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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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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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4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女孩子之間說話自然是對這些事情很熱衷的,更何況席向晚眼下可是全汴京城最被羨慕的姑娘了。

  心情低落的朱沐也提起了好奇心來,「為什麼?」

  「他待我,和待所有人都不一樣。」席向晚直白道。

  「……不一樣?」

  「是啊。」席向晚點點被她放在一旁的紙條,道,「這也是他下令讓人給我定時送回來的。」

  「首輔大人?」朱沐驚訝。

  「不然,你以為這些馴養精良的信鴿是席府養的不成?」席向晚失笑,「自然是都察院用來傳信的的小東西。」

  朱沐想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羨慕道,「這樣的信鴿養育出來定然要耗費許多功夫,首輔大人這都捨得給晚姐姐用,看來人人都羨慕你也是有緣由的。」

  「信鴿罷了,借我一用又不是拔毛煮來吃了,只這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席向晚提壺給朱沐續了茶,淡淡道,「這不過是他替我做的許多事情中不起眼的其中一件。有一些他為我做的,我是知道的;可有些他為我做的,我卻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朱沐眨眨眼睛。

  「我哪怕只是替他進一次廚房下廚,也要立刻著人熱乎乎地送到他面前去邀功呢。」席向晚捧著自己的杯子慢悠悠道,「可他卻少有在我面前炫耀請功的時候,是不是很奇怪?」

  「晚姐姐還下廚了?」朱沐有些慚愧,「我從沒進過那煙火之地呢。」她頓了頓,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席向晚的問題,「我曾經聽過首輔大人的名字,聽說是個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人,或許他只是不善表達?」

  席向晚點了點頭,接著卻又搖了頭,「他確實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但我問的,卻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支著下巴道,「他只是因為覺得這都是應該的。」

  對寧端來說,他願意盡一切能力去幫助席向晚,這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不需要回報,更不需要任何人讚揚,自然也就沒有特地在席向晚面前提起的必要。

  席向晚也是最近才意識到這點。她曾經撫養的繼子繼女都會向她討讚揚呢,偏寧端做了好事還總是藏著掖著好像生怕她知道後會因為同情和愧疚反過來待他不一樣似的。

  這大約也是在前段時間「孤星高照」的傳聞出來之後,寧端下意識就想要提出終結兩人關係的原因。

  在這人心裡,她對他好,竟都不是他應得的。

  席向晚搖頭笑了笑,暫且把寧端的名字在心頭按了下去,對仍然面目迷茫的朱沐和顏悅色道,「五皇子可以不保你的。朱家出事,他換個人定親,也不是會被人詬病的事情。」

  朱沐咬了咬嘴唇。

  豫親王,似乎對她也是不一樣的。才會在這個眼看著就要疾風暴雨來臨的時候,硬是將她接到了自己的府中居住。

  「當然,你也有不嫁給他的權力,理由多得是。」席向晚口風一轉,「但為什麼不去問問他,為什麼到了這時候還不放棄你?」

  「我……」朱沐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即便如此,我也配不上他了。」

  席向晚恍然大悟,「這就是你一直對他避而不見的原因?」

  「不、不是!」朱沐連連擺手,急得臉上泛紅,「我如今也是半個罪人,寄人籬下,不在牢中就很不錯了……」她說著說著,情緒又逐漸低落下來,「晚姐姐,你會不會也覺得我不識好歹?」

  「不識好歹?」席向晚輕笑,「人非草木。你的家人出了事,還是你的未婚夫去親自帶人抓了押送回汴京的,除非真是冷血冷心的人,否則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那我還應該嫁給他嗎?」朱沐喃喃道,「我知道,若是朱家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就是罪有應得。冤有頭債有主,或許一切責任都該是父親或者祖父的,可我心中過不了這一關……」

  「這我可幫不了你。」席向晚拍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慰家中小輩似的平和,「你若是不想嫁,可以當面告訴豫親王,我想他不會難為強迫你的。」

  當然,豫親王想方設法拐彎抹角地將朱沐送到了她面前來,就是將希望寄託在她身上了。席向晚想道。

  只是這兩人良配不良配……卻實在不是外人干涉了就算的。

  「正好,我有事情要告訴豫親王,一會兒你走時,我寫封書信,你替我直接轉給給他吧。」席向晚乾脆道。

  朱沐啊了一聲,猶猶豫豫地抬頭,「這……我……不太好吧……」

  「怎麼了?」席向晚故作疑惑,「你不是暫時住在豫親王的府中嗎?」

  「確實……」

  「那就這麼決定了。」席向晚眉眼彎彎地站起身來,拉著朱沐就往外走,「正好日頭差不多,你隨我一道用午飯,等晚些時間再走,不急的。」

  「我……」

  「你想不想出去轉一轉?」

  朱沐幾乎沒什麼說話的機會,就被席向晚帶著從屋子裡走了出去,兩個姑娘家慢悠悠走在一道,只看窈窕的背影都令人挪不開眼。

  最後離開席府的時候,朱沐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席府。

  從外頭還看不出來,但席府裡頭已經開始裝點成大喜的紅色,從牆到門都透著喜慶的顏色,看著便是要辦好事的人家。

  朱沐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穿上新嫁衣出嫁的那一天,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會不會嫁給豫親王。

  她握著席向晚剛寫好沒多久的信上了豫親王府的馬車,輕輕摩挲著信封,長出了一口氣。

  「朱五姑娘也是快要成親的人了,看著卻不怎麼高興。」朱沐走後,碧蘭才好奇道,「不像姑娘,這幾日裡笑得都比以往多了。」

  「她還小,遭遇巨變時總歸是會左右為難想不通的。」席向晚自己也經歷過極為類似的事情,自然理解朱沐此時的想法。

  自古兩難全的事情可是多了去了,朱沐又是真正沒經歷過風吹雨打的嬌花,豫親王自然覺得無從下手安撫,只好求助到了席向晚這裡。

  念在豫親王替她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的份上,席向晚也慷慨地伸出了援手。

  「那朱五姑娘,難道是打算不嫁給五……豫親王了?」碧蘭不由得問道。

  「不好說。」席向晚搖搖頭,但心中篤定八成還是會嫁的。

  一來朱沐和豫親王雖說相處時間不長,但確實是兩情相悅,真讓朱沐再挑一個嫁的人選,她也挑不出別的;二來,豫親王顯然是個思維縝密運籌帷幄的人,朱沐這樣心思單純的小姑娘,很難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了。

  朱沐也不是不想嫁,她是有太多顧慮,不敢嫁。

  這解鈴就還須去找繫鈴人了,席向晚將建議都寥寥寫在書信裡,給了朱沐一個不得不去見豫親王的藉口同時,又給豫親王悄無聲息地送了書信,一箭雙雕。

  事成之後,豫親王很快就會舉家離開汴京城去往他的新封地,宣武帝等於又同時剷除了汴京城中的一方勢力。

  比起汴京城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來,金陵倒不是席向晚最為關注的了。

  她原想著席府的老家出不了什麼大事,只每天收著兩趟翠羽寄來的飛鴿傳書,其餘時間不是用在成親的籌備上,就是忙於瞭解朱家和東蜀勾結一案。

  朱家家主朱堅嘴硬得好像被上了鎖,硬是抵抗了好幾日什麼也沒交代,直到宣武帝親自去了獄中和他相談,才攻破這老狐狸的防線,從他口中得到了確實的證據。

  ——樊家從幾十年前開始,就開始借助東蜀的渠道將美貌女子運送到大慶境內,先調教她們如何取悅男人,而後才將她們改頭換面冠上新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買到官員家中當妾室。

  這之前永惠帝讓寧端查出來的女子,一一都能對應得上朱家販賣的女子。

  光是這一條,樊家就已經冒了天下之大不諱,更何況朱堅還交代了第二條,這次西承國內爆發內亂,三方勢力過了兩個月還沒爭出勝負,這背後分別支撐其中兩方糧草和兵馬的,竟然都是樊家。

  而且走的,仍然是東蜀和朱家的通道。

  西承是大慶的交好鄰國,而東蜀,卻是大慶打死也不會來往的死敵!

  與樊家犯下的這兩條罪名比起來,朱家的牙行私底下拐賣良民牟取暴利似乎都算不上是什麼滔天大罪了。

  朱堅開口之後,朱家其他人也紛紛跟著鬆口,一時間三法司的官員光是整理記錄這些證詞都花費了大半的人力物力,忙得人仰馬翻。

  身邊沒了翠羽,席向晚只能從王猛每天不辭辛苦親自送到席府的信件中得知樊家和朱家這一案的進展。

  這日正讀著信的時候,碧蘭捧著已經餵熟了的一隻鴿子跑到席向晚面前,「姑娘,信來了!」

  席向晚嗯了一聲,一目十行地將朱家的事情一掃而過,心中有些疑惑:被派到汴京的朱家公子已經被捕了許久,雖說朱沐也是秘密被接到豫親王府中,朱家人同樣被秘密押送進京,可難道樊子期……真的一點也沒有察覺到嗎?

  如果察覺到了,為什麼他到了這時候,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將都察院的彙報看完之後,席向晚才轉手接過碧蘭遞來的飛鴿傳書,隨意一掃就停住了動作。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把上面的內容重新讀了一遍後,才將兩張紙都塞進碧蘭手裡,「你燒了它,我要去見祖母一面。」

  翠羽這封信是說兩人已經啟程趕回汴京,更重要的是,信中提及,仵作重新驗了席明德的屍,發現他竟是被人毒死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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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0:4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這事席向晚沒去找王氏,而是直奔了席老夫人的府中,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她聽。

  席老夫人面色冷肅地聽她說完,突而歎了口氣,「晚丫頭,你和我在想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唐新月。」席向晚靜靜道。

  她知道唐新月身上很有些詭異矛盾之處,但當時席明德死去,對三房眾人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對唐新月本人更是如此。加上當時席明德病危,永惠帝是派了御醫來席府診療的,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席向晚便真以為此事和唐新月沒有關係了。

  哪裡知道,席明德不是癲癇,不是中風,也不是急病,而是被毒死的!

  「若不是因為這毒性狀奇特,數月後會發出一種特殊氣味吸引野獸前來,恐怕誰也發現不了。」席向晚思索著這幾日來翠羽送回的信件,一一將其中的信息和從前的記憶結合在一起,「我早先就疑惑過,包氏手中哪來已經被禁用的秘藥,看來這一次兩次,都和唐新月有關係。」

  穆君華對鎮國公用了厭勝之術的事情,席向晚至今也不覺得和唐新月無關。

  席老夫人皺緊了眉。雖然她和席明德身為夫妻,但在多年以前就已經互相沒有了感情,更是兩看兩相厭,甚至於知道席明德去世的那瞬間,比起悲痛來,席老夫人感受到更多的是釋然和快意,這並不代表她就樂意見到席明德是被人毒死的。

  更何況,毒死席明德的那個人若真是唐新月,誰知道這個女人在席府之中潛伏這麼多年,為的是什麼?

  她沉思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問道,「元衡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是,信中說寄出信的時候他們已經出發,估摸著若是緊趕著,再有個一兩天的功夫就該到汴京了。」席向晚點頭道,「更詳細的,應當是大哥回來之後再說了。」

  「只憑仵作的證據,是不足以將她抓起來問話的。」席老夫人沉聲道,「你祖父死的那一日,接觸過太多人了,無法肯定地說唐氏就是兇手。」

  「但只要找到唐新月其他的錯處,便可以用那個藉口將她帶去問話了。」席向晚思忖片刻,慢慢道,「我或許正好有一個辦法能將她從三叔父的府中帶出來。」

  「怎麼做?」

  「唐新月謹慎了一輩子,人人都知道她是祖父的寵妾,她卻對您恭恭敬敬從找不出錯,明明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席向晚道,「但她卻犯了一個我想不通的錯誤。」

  即使從包氏口中得到了確認,席向晚也仍舊想不明白唐新月為什麼要和席存學滾到床上去。

  這對她來說,實在沒什麼好處。

  如果是想要借助拉攏親生兒子來鞏固自己在席府的地位,以唐新月控制席明德的手段來看,想要讓席存學對她孺慕得言聽計從並不是什麼難事。

  偏偏唐新月做了這麼蠢的一件事情,又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利益,席向晚想了許久也想不通。

  但這儼然變成了唐新月為數不多的弱點之一,也正好讓席向晚有了製造空隙的手段。

  翠羽和席元衡還沒有回到汴京城裡將金陵的消息帶回,席存學的府上就鬧起了鬼。

  席存學聽聞席明德是被毒死的之後,在家中就連著幾日都沒有睡上安穩覺,總覺得席明德的鬼魂就在自己附近遊蕩著,和唐新月親近的次數也少了許多。

  這日晚上,席存學實在是醞不出睡意的他起身出屋子想走一會兒,卻聽見院子裡傳來了異常的動靜。

  他想到金陵席府祖墳鬧鬼的傳聞,又想到自己這幾日夜夜難寐,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提著燈籠一個人追了過去。

  分家之後,席存學住的只是個普通三進三出的院子,十幾步路的功夫就已經跑出了自己的院子。

  一出院門,他就嚇得驚叫一聲往後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站在他不遠處背對著他的竟是席明德的背影!

  席存學嚇得手腳冰涼,想到席明德生前對唐新月和自己的種種寵愛,又想到自己和親生母親在私底下做的苟且之事,險些尿了褲子。

  他夾緊兩腿,手腳並用地往後挪去,顧不得這是深更半夜,大聲疾呼起來,「來人,來人啊!」

  前方一身白衣的老頭微微轉過了頭來,那半張臉雖在枯草似的亂糟糟的頭髮裡看不清楚,可做賊心虛的席存學哪裡敢多看他的臉,只當是席明德的鬼魂真回來索命了,一陣鬼哭狼嚎往院子裡頭爬了回去,嘴裡胡亂地喊著救命保佑認罪之詞。

  被吵醒的下人匆匆跑來將狼狽的席存學扶起,聞到一股異常的騷味,詫異地往席存學身下看了一眼,遲疑道,「老爺?」

  「你……你出去看看!」席存學伸手將下人往外面推去,結結巴巴道,「外面有沒有人?」

  下人卻是個膽子大的,真提起燈籠就出了院門,左右一看,回頭恭恭敬敬道,「老爺,外頭什麼人也沒有。」

  席存學哆哆嗦嗦,「真沒有個穿著白衣服的老頭?」

  「沒有。」下人肯定地說,「老爺,您自己過來看看?」

  席存學怕得要死,但轉念一想萬一席明德的鬼魂只有自己看得見呢?便顫巍巍站起來往院門而去。

  下人盡職盡責地將燈籠提起照在外面的路上,席存學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個身子,往外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和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近前一張蓬頭垢面的老臉撞了個正著,兩張臉之間只隔了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席存學甚至將那雙蒼老眼睛裡的血絲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扯著嗓子尖叫了一聲,好似被宰了一半的豬。

  身旁下人被嚇了一跳,「老爺,怎麼了?」

  「你……你……」席存學的身體都僵硬了,他一步也動不了,只能驚恐地顫著聲音道,「你看不見?」

  下人一臉疑惑,「老爺,看不見什麼?」

  席存學的視線在下人和鬼魂的臉上來回轉了轉,而後竟一翻眼珠子暈了過去,重重砸在地上。

  下人提著燈籠蹲下身,嘴裡焦急地喊著「老爺您怎麼了」動作卻十分迅速地檢查了席存學的瞳仁脈搏,而後回頭朝那穿著白衣服的「鬼魂」點了點頭。

  「鬼魂」一拱手,二話不說縱身跳上院牆,三兩下沒了蹤影。

  席存學的府邸就這麼點地方,這點動靜已經足夠吵醒全府的人了,「鬼魂」剛走不久,其他人很快也趕到了。

  下人結結巴巴一臉驚恐地將席存學見鬼的事情說了一遭,唐新月有些狐疑地左右看了看,道,「你真沒看見什麼可疑的影子?」

  「沒、沒見著……」

  唐新月卻是個不信鬼神之說的。在她看來,這要麼是有人裝神弄鬼,要麼就是席存學自己把自己給嚇出病來了。

  她想了想,擺手道,「先將老爺送回房裡,等過了宵禁,明兒一早就派人去回春堂請大夫來替老爺看診。」

  下人唯唯諾諾地應了,將席存學帶回了屋子裡。

  第二日一早,回春堂的大夫就被請到席存學府中,這會兒席存學卻連客都見不了,在床上發著高熱胡言亂語,招呼大夫的人是唐新月。

  大夫只得去席存學的院子裡給他看診,誰知道席存學病得厲害,竟連人都認不出來了,見到鬍子花白的大夫進門便嚇得縮成一團大喊著「父親饒命」瑟瑟發抖。

  唐新月擰了眉,下令讓下人們將席存學按住,才讓大夫靠近望聞問切了。

  這一番折騰下來,下人和大夫都出了一身汗,前後花了快一個時辰,才將方子開好。

  唐新月收下方子正要將大夫送出府去的時候,突然腹中傳來一陣絞痛,咬牙忍了忍終究沒忍過去,捂著肚子彎下了腰去,竟是連站都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身下緩緩流出一灘鮮血來。

  大夫嚇了一跳,不顧唐新月身旁媽媽的阻止強行把了唐新月的脈搏,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愣住了。

  他竟從這個相公已經死了半年的婦人身上探出了喜脈!

  「留下他。」唐新月知道大事不好,她壓下好似要從身體內部將她撕裂成兩半的疼痛,自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她身旁的媽媽丫鬟們立刻一窩蜂地往回春堂的大夫撲去,嚇得這可憐的老頭兒原地跳起,竟腿腳飛快地提著自己的藥箱直接跑出了席存學的院子,後頭幾個女眷根本攆不上他。

  大夫機靈得很,他趁著唐新月的命令還沒傳到門口,一溜煙出了正門,氣沉丹田在大街上一聲大喝,「前武晉侯遺孀腹中有孕了!!」

  滿大街上的人都被這一嗓子驚呆了,一個個驚愕地回過頭來看著這頭髮花白的老頭兒。

  老頭兒吼完一嗓子,背著自己的藥箱就接著往外跑,邊跑邊喊,「要是我死了,一定是被滅口的,各位替我做個見證!」

  正巧經過這處的民眾看看腿腳輕便已經跑遠的老頭,和剛剛氣勢洶洶追出門來的丫鬟婆子們,一個個心中已經對老頭剛才的話信了七八分。

  若不是真有什麼虧心事,至於攆出這麼遠還一臉要吃人的樣子嗎?

  唐新月捂著肚子看老頭好像兔子似的竄出院子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一時疏忽中了什麼人的圈套,她握緊拳頭,深呼吸了幾口氣,幾乎將嘴唇咬破才抓住了身旁最後一名媽媽的手。

  「給他送信。」她氣若遊絲地說,「告訴他,讓他快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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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混在人群裡看到了這一幕的一個小丫頭悄無聲息地竄出了人群,一路跑回到席府,將事情彙報給了李媽媽。

  李媽媽將這先前派出去專門在席府門口等著的小丫頭帶回來的話轉告席向晚,笑道,「還是姑娘算得準。」

  「我哪裡有算得這麼準。」席向晚卻有些愕然,她搖搖頭道,「原本只是想多裝神弄鬼幾天,再將三叔父引出府來,騙他說有個高人擅長驅鬼,從而令他自己吐露真相,卻沒料到唐新月肚子裡竟有了動靜。」

  碧蘭在一旁露出了嫌惡的表情,「老太爺都過世半年了,她怎麼會懷了孩子?」

  李媽媽聞言敲敲碧蘭的腦袋,「這不是你該聽的。」

  碧蘭不服氣道,「我知道,我聽姑娘說過!這孩子怎麼看,總該是三爺的吧?」

  「那可說不定,」李媽媽對這個唐新月很看不上眼,「或許她還同時爬了別人的床呢。」

  回春堂大夫在席存學府前鬧了這麼一齣,自然立刻驚動了官府。

  唐新月名義上不過是個妾室,席存學又丁憂在家,大理寺去拿人拿得理直氣壯,帶了個通醫術的衝到席存學府上,一探唐新月的脈搏——喲呵,還真是喜脈——就直接將人投走下獄候審了。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就有意,關押唐新月的牢房,就在即將要行刑的包氏隔壁。

  包氏被動靜驚醒,慢條斯理地撐起身體,跟著牢中眾人看了一眼,誰知道下半身全是血被拖進來的女人竟是她半輩子的噩夢——唐新月!

  即便再怎麼在死前心如止水,此時的包氏也忍不住大笑起來,「老天爺可真是長眼睛,竟在我死前將你帶來和我作伴了!」

  獄卒沒理會包氏這個將死之人,把唐新月往牢房裡一扔便哢嚓落了鎖,冷著臉離開了原地。

  唐新月在包氏刺耳的大笑聲中抬起頭來,柔媚年輕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的目光只是從包氏身上一掃而過,而後便慢慢扶著牆坐到了簡陋的被褥之上。

  不知道那老頭身上帶了什麼東西,她失血過多,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暈,哪裡來的力氣和包氏一爭高下。

  包氏卻興致勃勃地挪到了靠近唐新月牢房的那一側,暢快又惡意地笑道,「我生過三個孩子,我看得出來你這是要小產的徵兆。這是哪兒來的野孩子?可別說是死了半年的父親和你結的陰胎!」

  見唐新月半合著眼睛靠在牆邊,一幅似乎睡著了的樣子,包氏也不覺得厭倦,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

  她太需要發洩了。

  這種仇恨和怨氣卻是無法在除了席存學和唐新月以外的人身上發洩出來的。

  「你以為放棄了我,把我弄進牢裡,將一切罪名推給我,就什麼都沒事了?」包氏哈哈笑著邊拍自己的大腿,「沒想到你進來得居然這麼快,看來你和我,最終都還是輸給了一個小丫頭!」

  唐新月聽到這裡,終於睜開了眼睛定定看向包氏。

  得到她的回應,包氏更興奮了,「怎麼,難道你以為即將要飛黃騰達的席向晚會放過你?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她一刻鐘也沒將對你的戒備放下過!要是早知道她有這個能力將你送來和我作伴,我就該早些告訴她多一些你的事情!」

  唐新月啞著喉嚨道,「原來是你告訴了她……」

  包氏嗤笑,「那丫頭知道得本來也夠多,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你跟你兒子的苟且事,難道真以為只有我知道?」

  空空蕩蕩安安靜靜的牢房裡同時響起了好幾聲響亮的倒抽冷氣聲。

  牢裡實在也沒什麼別的消遣,這會兒就連旁邊的獄卒都豎著耳朵聽著這頭兩人的談話呢。

  唐新月沒再說話,她將剩餘的力氣都用在了思考上。小腹裡頭仍然源源不斷產生著劇烈的疼痛感,這不是普通的藥,甚至恐怕等到小產之後,這疼痛都不會消失。

  如果這也是席向晚的打算,席向晚是怎麼知道她有孕了的?

  如果席向晚真的知道這麼多,那汴京城對他來說就一點也不安全了!

  「你還沒說呢。」包氏陰惻惻地笑著追問,「你肚子裡的孩子,是你兒子的,還是其他野男人的?府裡哪個下人是你寂寞時勾引的?」

  唐新月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用一種怪異又十分柔媚滑膩的聲調問道,「你不是也有兩個兒子嗎?」

  包氏一愣,緊接著憤怒地跳了起來,她像是瘋了一般地踢打著兩人之間的欄杆,看上去好像要衝上去直接將唐新月撕碎似的,「你說什麼?你對澤成和平勝做了什麼?!」

  唐新月卻遠遠躺在牢房的另一端不再說話,一雙眼睛嘲諷地看著包氏瘋癲的模樣,裡面盛滿了惡意與厭惡。

  當然了,她恨席府所有的人,她恨這個不得不讓她背井離鄉來到汴京城的武晉侯府,恨不能一把火生生將其毀之一炬,再將所有燒死的人都扔給郊外的野狗果腹!

  若不是因為席府有他想要的東西,她又怎麼會被硬是送來!

  明面上不得不迎合席明德那個噁心的老頭,那就在暗地裡和席明德的兒子滾到一起,這讓唐新月感到一種報復的快意。

  若不是怕走漏風聲,她甚至想給席明德頭上再多戴十打的綠帽子!

  席存學不是你最喜歡的兒子嗎?那我就毀了他。

  看著席存學和席明德都對自己言聽計從,包氏也不得不伏低做小時,唐新月是無比暢快的。

  只是這種暢快在見到席老夫人和大房一系時,又化為了更深更重的報復和破壞欲。

  唐新月無數次地設想,如果她找到了那樣東西,一定要將席府所有人統統殺死,連一條狗都不剩,再將那席府一口氣燒成灰燼,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可沒想到,席向晚技高一招,竟搶先一步將她算計進了監獄裡。

  她知道,一進監獄,那幾乎就等同於是進了寧端的手掌心裡,逃出去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大慶開國以來,汴京城中的兩座監獄,到現在為止,還從沒有逃走過一名犯人。更何況,唐新月現在連靠自己的雙腿站立起來都難呢?

  包氏怒駡了半晌,突然又慢慢冷靜了下來。她失了力氣地緩緩下滑坐到地上,突然陰森地嘿嘿一笑,道,「看來贏家只有一個,不是你,也不是我。報應報應,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啊……」

  唐新月不信報應之說,她靠在冷硬單薄的被褥上,腦子裡想著的,全是自己最後要求送出去的那封信,到底有沒有被成功送走這個問題。

  唐新月被從席存學府中帶走是件不大不小的醜聞,不過說實在話,過去半年多的時間裡,汴京城已經對席府層出不窮的醜聞有些疲倦了。

  而且看來看去,和如今的武晉侯府關係也不大,果然還是嫡枝的人腦子拎得清一些。

  席存學病得不知夢裡身外,他的大兒子席澤成協助六皇子逼宮,雖說沒出上什麼力,到底是個就幫兇,大赦過後也仍然蹲在牢裡數日子,席卿姿更是被關在鎮國公府如同死了一般,府中算來算去,能主事的居然只剩下一個十二歲的席平勝。

  這往日裡一直跟在唐新月身邊接受教導的席平勝不慌不忙地讓管家如常運轉府中一切,自己便做了準備出門去,直奔的就是武晉侯府。

  看著這棟他自出生開始就居住的大宅如今成為別人的府邸,而他甚至還要求情才能在沒有拜帖的情況下得到主人的接見,席平勝仍帶著稚氣的面上閃過一絲暴戾。

  這原本……都會是未來屬於他的東西。

  門房在席府幹了許多年,認得席平勝的臉,也就順理成章地往裡頭通傳了進去。

  只是席存學當值,三兄弟又沒有一個在府中的,只得去找了王氏,又正巧在半路被李媽媽給撞見了。

  李媽媽一聽席平勝的名字便和善地笑道,「夫人和老夫人都忙,這點小事不要打擾她了,你帶著三爺家的三少爺來前廳,讓姑娘見便是。」

  席向晚在席府隱隱也有當家做主的架勢,門房立刻應了是,掉頭到門口便將席平勝接了進來。

  席平勝跟著走了一段路,發覺去向不太對,「這是要去見誰?」

  「見姑娘的。」門房頓了頓,察覺自己的說法不太對,又改口道,「是大姑娘。」

  席明德在世,席府的姑娘得排個行,現在席府上下就只有席向晚一位姑娘,自然是不需要再分別排行的了。

  席平勝笑了笑,好奇道,「三位堂兄都不在嗎?」

  「少爺們都有差事在身。」門房恭敬地答道。

  「真好。」席平勝流露出了些許羨慕的神情,「我哥自從宮宴之後就再沒回過家了。」

  門房回頭看了一眼席平勝,心中有些憐憫:這畢竟還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突然從最受寵的位置上掉下來,又接二連三地出醜事,恐怕三房是不能好了。

  但他深知自己只是個下人,便什麼也沒多說,沉默地領著席平勝到了前廳便離開了。

  席平勝按下心中焦急,規規矩矩地坐在對他來說還是高了一些的椅子上,靜靜等待著席向晚的到來。

  期間下人來給他上茶,席平勝留心觀察了幾眼,發現幾乎都是生面孔,心中便知道分家之後席府裡面的下人一定是換了一班人,沒給外頭的人留插手之處。

  他深吸一口氣,說服自己冷靜下來,便打著一會兒見到席向晚要用上的腹稿。

  席向晚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她可比她的幾個哥哥要好嚇唬得多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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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席向晚帶著碧蘭不緊不慢走進前廳時,手裡捧著一隻灰色的鴿子。

  見到席平勝將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露出兩分極其符合他年齡的天生好奇來,她不由得笑了笑。

  席平勝是唐新月帶在身邊自小教導的,別的不說,難道一臉孩子氣的模樣還指望她真的相信?未免也有些太小看她了。

  將剛剛飛到的最後一隻信鴿交給碧蘭去餵食,席向晚坐到了席平勝的對面,「許久不見了,八弟。」

  席平勝在這一輩人中,是年紀最小的,男嗣裡排行第八,滿打滿算出生到現在,和席向晚說的話也不夠二十句,可謂生份得很。

  席平勝也知道自己想要當家主挑大樑還差點火候,但如今三房一個能頂事的都沒有,他也只能自己上了。

  聽見席向晚的話,他抬眼有些惴惴不安道,「大姐姐莫怪,祖父過世之後,父親丁憂,說家中越低調越好,便極少讓我出門了,省得和我哥一樣惹上麻煩。」

  席澤成恐怕是要在牢裡再多待上十幾年的功夫了,席向晚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出來的。

  不過席平勝的話倒是將他自己乾淨地撇了出去,這半年三房和武晉侯府的不往來全被推到了席存學一個人的身上。

  席向晚輕輕笑了笑,接過李媽媽遞來的茶,氣定神閑地用杯蓋撇了撇浮在上頭的茶葉,道,「八弟今日上門,若是要給祖母請安的話,她老人家昨夜裡夢見祖父,說是嘮嗑許久,今日體乏,還沒起呢。」

  席平勝臉上失望又遺憾,「那看來是不便見祖母了。許久不見,我心中對祖母怪是想念的。」他極為真實地歎了一口氣,惹得李媽媽朝他看了一眼。

  這小小年紀就這麼會演戲,果然不愧是唐新月親手調教出來的。

  早就知道席存學府裡頭發生了什麼的席向晚也不急著問席平勝的來意,只端著嫡姑娘的架子和他天南地北地寒暄,全然沒有問席平勝究竟為何而來的意思,對席平勝臉上的焦急和欲言又止也統統視而不見。

  上門求人,還想保存自己臉面叫別人先開口的,這算哪門子的自矜?

  大房和三房兩家人,可不是友好到能鬧性子的關係。

  席平勝幾度做出猶豫躊躇的表情,見到席向晚都無動於衷,最後不得不起身朝席向晚深深一揖,「大姐姐,其實今日我來,是有個不情之請想要說給大伯父聽的。」

  「戶部公務繁忙,也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席向晚善解人意道,「八弟不如先回府去,改日送個拜帖,等父親休沐了再來。」

  席平勝要真挺了這番話,那可就是十天半個月都等不到見席存林的日子了。他立刻搖搖頭,「此事耽擱不得,還請大姐姐聽我一言。」

  席向晚頷首安撫他,「你別急,慢慢說。」

  席平勝這才終於找到了將剛才打好的腹稿一口氣全都吐出來的渠道。他深吸了口氣,道,「我父親昨晚上突染疾病,晚上就燒得不省人事,今日請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看診,那大夫卻公然傷人,還信口開河污蔑了祖父的唐姨娘,說她……」少年的面皮泛起尷尬的紅色,「說她腹中有孕,硬是將這無稽之談宣揚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唐姨娘當即就被大理寺的人帶走了!」

  席向晚即便知道這番來龍去脈,從席平勝口中再聽說一次時,仍然覺得心情不錯。她抿了一口茶,才道,「祖父的一個妾罷了,若真犯了錯,官府該怎麼判,就怎麼判。」

  不是席明德還在世,處處幫著唐新月的時候了,難道席平勝還沒反應過來?

  席平勝居然點頭贊同了席向晚的話,他正色道,「正是大姐姐說的這樣,這唐姨娘被抓走死不足惜,可她自祖父離世之後成日以淚洗面吃齋念佛,更是連家門一步也沒有邁出去過,又怎麼可能和他人有染呢?弟弟擔心的是,唐姨娘只是顆棋子,背後有人利用她想要中傷已經過世的祖父和現今坐在武晉侯位置上的大伯父!」

  席向晚揚了揚眉。

  若不是她知道唐新月和席存學不乾不淨的,只聽這番話恐怕也要信個三分了——唐新月可確實是半年來連大門都沒踏出過一步,看起來十足的規規矩矩。

  「席府雖然自祖父離世之後就分家了,可血濃於水終歸是一家人,若是唐姨娘一事波及到了祖父的聲譽,恐怕對大伯父也是有影響的。」席平勝又冷靜地說道,「更甚者,大伯父是先帝特地奪了情沒有丁憂的,或許有人會在背後說大伯父的閒話,甚至用這莫須有的罪名當做藉口來編排彈劾他,豈不是令大伯父在朝中更難做官了嗎?」

  他說完這最後一番話,心中定了七八分,心道官場中人聽了這些都要思量利弊權宜再三,席向晚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一聽到自己父親的官位可能受到威脅,還不嚇得六神無主,哪裡還顧得上去想唐新月究竟是不是無辜的?

  只要席向晚一慌,席平勝就有把握繼續拿捏她的心理,半強迫地讓她說出願意幫忙的話,從而借用這一點去壓制武晉侯府的真正主事人。

  可席平勝想得很好,一抬起頭來,卻見到的是席向晚仍舊捧著茶盞笑吟吟地望著他的模樣。

  「……大姐姐?」他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你的話我都聽見了。」席向晚笑著道,「我會轉告父親的,你回去吧。」

  席平勝按下心中的焦急,再度勸說,「大姐姐,這事緩不得,對方已經是先發制人,若是不及時尋找應對的方法,等東窗事發可能就來不及了!」

  「你方才說,唐姨娘是被大理寺的人帶走的,是嗎?」席向晚問道。

  「是。」

  「那自然等著大理寺的人給出個評判就是了。」席向晚淡然道,「若唐姨娘真是無辜的,她自然會被放出來,皆大歡喜;若她不是無辜的,那死了便死了。八弟方才說的這些,是在懷疑大理寺卿恐會受人收買蒙蔽,查不出真相?」

  「哪怕是大伯父貴為侯爵,在朝中也總會有政敵,大姐姐難道不擔心……」

  席向晚正色道,「若是三法司我都不信了,這大慶上上下下,我還能信誰?」

  她說得義正言辭,席平勝都被她唬了一下,心中暗忖難道席向晚是真天真到覺得三法司就不會受任何人操縱?他遲疑了一小會兒,還是不捨得就此打道回府,拱手道,「大姐姐說得是,可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安定,不見到大伯父、親口將這些告訴他,我就安不下心來,可否在此叨擾到大伯父回府?」

  席向晚含笑點頭,「你我都姓席,這自然是可以的。」

  她又笑吟吟地和席平勝說了一會兒話,將席平勝話裡話外的陷阱都繞了過去,態度卻又都滴水不漏。

  席平勝和席向晚打了這小半個時辰的太極,卻什麼也沒從她嘴裡挖出來,不由得生出一絲煩躁來。他雖然比同齡人成熟不少,甚至也能和成年人相提並論,但要跟活了幾十年的席向晚比起耐心來,還是差得太多了。

  就在席平勝想著要如何擺脫席向晚去找軟糯天真的王氏恐嚇一番時,方才去安置鴿子的碧蘭回來了,她滿臉笑意道,「姑娘,寧大人來了。」

  席平勝心中一驚,不想自己難得來一趟席府居然碰上這個連唐新月都忌憚的殺神。

  但他立刻想到這也是一個絕妙的脫身機會,便起身忙不迭道,「大姐姐,首輔大人來了,你還是趕緊去迎他吧,萬萬不可怠慢的。」

  碧蘭有些奇怪地就看了席平勝一眼,心想寧大人來席府什麼時候還需要姑娘親自去接的了?

  「你坐著便是。」席向晚將茶盞輕輕放到一旁矮几上,起身撫了撫自己的裙擺,在席平勝隱隱帶著期盼的眼神中往前廳的門檻走去,停在門邊往外張望了一眼,而後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哪怕席平勝知道大房和三房之間絕不會有和解的那一天,也不得不打從心底裡承認席向晚這汴京第一美人的稱呼是名符其實的。

  若不是她,那汴京城中也沒有人敢稱第一美人了。

  別說是席卿姿和席青容,即便是席明德寵到了心尖上的唐新月,容貌氣度也是絕比不上席向晚的。

  席平勝收回了停留在席向晚臉上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腦中畫出了從前廳趕到王氏所在青瀾院中的路線。

  只要席向晚前腳一走,他後腳立刻偷偷溜去王氏的院子,那個婦人被縱得天真可欺,應當三言兩語就能說動了。

  緊接著,席平勝聽見席向晚笑著開口道,「你來了。」

  而後,有個男聲應她,「今日閑一些,給你帶了些吃食來。」

  席平勝愕然地再度抬頭,居然看見寧端已經出現在了前廳的門口,一幅已經是席府中人的熟稔模樣將手中的精美木盒交給了碧蘭。

  席平勝這還是第一次見寧端,可寧端和席向晚兩人並肩站在一起的場景令他心中倒抽了一口氣,難以自制地生出一個念頭來:若不是這兩個人彼此,此外恐怕也沒有什麼人能配得上他們了……

  「這是什麼呀?」席向晚好奇地扭頭看了過去,「再一會兒就該用晚飯了,多了我可吃不下。」她說完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轉頭問寧端,「今日也在席府陪我用飯?」

  寧端點頭嗯了一聲,伸手輕輕撫過席向晚的耳際,視線從她肩膀上越過,落在了後頭的席平勝身上。

  席平勝頓時渾身一冷,好似墜入了冰窟之中,連血液也不流動了似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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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這是我三叔父家的堂弟,排行第八的。」席向晚面帶笑意地介紹道,「他今日來是……」

  「沒什麼。」席平勝艱難地出聲打斷了席向晚的話。

  他不知道寧端是否已經聽說了唐新月的事,但哪怕只是萬一,都不能冒這個險。寧端這人軟硬不吃,若是案子真過了他的耳朵,再想暗中操縱就難了。

  畢竟席平勝日日和唐新月相處,自然對她的日常身體狀況了若指掌。

  這段時間以來唐新月的疲倦和乾嘔立刻就有了解釋,席平勝知道,她大約真的是有了身孕。撒謊的話對著席向晚說說也就罷了,在寧端面前,席平勝是不敢說一個字的。

  席平勝扯出個尷尬的笑,不敢再去看寧端的眼睛,低頭匆匆行了個禮,道,「大姐姐,突然想起來一會兒大夫還要到府中再看診父親的病情,家中無人接待,恐怕我得趕緊回去一趟。」

  「不等父親了嗎?」席向晚笑著問道。

  席平勝連連搖頭,腳步虛浮地從席向晚和寧端身旁擦身而過,一個人小跑著離開了。

  席向晚望著席平勝的背影,噗嗤笑出了聲,「我和他打了半天太極都轟不走,你一來竟就這麼簡單給嚇走了。」

  「下次直接讓人喊我。」寧端不以為忤。

  「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了。」席向晚道,「否則怎麼求到我們家頭上來,只當誰都是菩薩,恩將仇報既往不咎呢。」

  席平勝匆匆出了武晉侯府,只覺得衣服沉重得很,反手一摸,冷汗竟已經浸透了三層衣衫。他忌憚地回頭看了一眼,正要走向自家馬車的方向,突然被人在半路上攔住了。

  那人面目十分平凡,聲音平板,「想要救唐氏?」

  席平勝警惕地後退了兩步,「你是誰?」

  對方避而不答,只道,「我能幫你。」

  席平勝狐疑地盯著這人看了一會兒,最終實在是無路可走,一咬牙點頭,「好,我就聽聽,你打算怎麼幫我。」

  他帶著那人上了馬車,吱呀離開席府的時候,兩匹馬正並頭從另一個方向往席府大門奔來,馬上分別是一男一女,依次風塵僕僕地下了馬直奔府裡,前面的是席元衡,後面的正是翠羽。

  「我去拜見祖母,你直接去找你家姑娘。」席元衡低聲吩咐道,「把在金陵查到的東西都告訴她。」

  「是。」翠羽點點頭,和席元衡兩個方向離開,卻沒有席元衡那麼焦急。

  她在門口瞥見大人的馬兒了,恐怕大人這會兒正和姑娘在一起呢,不該這麼早去打擾的。

  席元衡一個回頭見到翠羽走兩步退一步的樣子,臉一黑,喝道,「還不快點!」

  翠羽被驚了一跳,這才跑著去了雲輝院。

  果不其然,她一進到雲輝院裡,就看見自家姑娘手裡拈著個什麼東西就往寧端的嘴裡餵,那東西看起來顏色奇奇怪怪的,翠羽都被驚得放慢了腳步,卻見到寧端毫不猶豫地張口吃了下去,頓時油然而生一股敬佩。

  那就算是毒藥,大人大概都能面不改色咽的。

  她定了定神,站住腳步抬高聲音道,「姑娘,我回來了。」

  席向晚一轉頭,見到幾日不見的翠羽,笑著朝她招招手,「過來坐下說話。」

  翠羽:「……」她看看席向晚身邊空著的凳子,又看看寧端的臉色,嚴肅地搖了頭,「不了姑娘,騎馬顛得屁股疼,我站著和您說。」

  席向晚哦了聲,「金陵那頭查得如何?」

  「席明德是被毒死的。」翠羽毫不猶豫地說,「三名仵作一道驗屍,其中三人都確認是毒殺,卻只有一人辨認出了那毒的種類。」

  「是什麼毒?」席向晚正要起身去淨手,聽到這裡不由得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翠羽等待她的下文。

  「正如唐新月先前使用過的那些一樣,也是如今已經禁用、當年由高祖盡數銷毀的秘藥之一。」翠羽細細地講述道,「那一名仵作能辨認出這種毒藥,還正好因為他祖上曾經鑽研過這些秘藥留下了手記,才對應上了症狀。此藥俗名叫『狗不理』,卻是講的一種特殊的藥性。這藥雖然殺人於無形之中,也極難被當場驗出,但是……」

  她說到這裡,剛一抬頭,就見到寧端已將水盆送到席向晚面前、又捉著她的手放到水裡,拿了皂角洗去指尖的油,不由得一個磕巴,連自己想說什麼說到哪裡全給忘了。

  席向晚正聽得全神貫注就沒了下文,微微蹙眉,「翠羽,然後呢?」

  翠羽一驚回過神來,回想了幾息才接著道,「但這毒有一個極為特殊的特徵,便是在屍體內留半年左右的時間之後,就會產生一種奇異的味道吸引四面八方的野獸來掘墳啃咬得慘不忍睹,因而得了『狗不理』的名字。」

  「已經確定不是有人故意將祖父屍身掘出偽裝成那樣了嗎?」

  「確定。」翠羽肯定道,「在周圍獵殺了一圈野狼,大半的肚子裡都有著……」

  寧端抬頭看了翠羽一眼。

  正要說「席明德屍塊」的翠羽又是一個磕巴,飛快地在腦中思考著一個用來替換的詞語。

  好在席向晚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思忖片刻便搶先道,「那仵作可一道帶回來了?他是至關重要的證人。」

  「帶了,人已送去都察院,姑娘放心。」翠羽鬆了口氣,「姑娘,席明德恐怕就是唐新月親手毒死的。」

  「恐怕是。」席向晚卻沒有展眉,她轉頭問寧端,「你是不是也覺得這些事情一道發生,時間太過湊巧了一些?」

  寧端慢條斯理擦乾她的手,又揉揉她細嫩帶著粉色的指尖,「冷不冷?」

  那日席向晚被親了指尖就跑走之後,寧端就猜到席向晚的手指恐怕十分敏感,冬天被凍得木時也就罷了,入了春天氣漸暖,稍微搓一搓便能令席向晚耳尖悄悄紅起來,這一幕寧端永遠看不夠。

  幾日下來,席向晚自然也知道寧端心中想的什麼,沒好氣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道,「溫水裡淨的手,怎麼冷?」

  手中一空的寧端有些遺憾,面上卻絲毫不顯,道,「若是真有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他總有目的。」

  「可這一切,又串不起來……」席向晚輕聲自言自語著,剛淨好的手,又不自覺地伸向面前還熱騰騰的紫薯糕拈了一塊咬下一角。

  席明德的屍身被掘出,雖然正好符合了那「狗不理」半年左右的藥性轉變時間,但正在席向晚得知席明德是中毒身亡去試探唐新月的時候,正巧就發現唐新月懷孕了,這還是她事先都想不到的發展。

  彷彿像是一切本不該發生的事情,都湊巧堆在了幾天的事情裡一口氣爆發出來,讓席向晚不禁有些擔心這一切是不是都還沒有結束。

  她又想起了包氏交出的那半根斷簪,不由得道,「如果唐新月真是樊家派出來的人,在席府潛伏多年,知道自己性命危矣的那一瞬間,她會做什麼?」

  翠羽設身處地地想了想,道,「我會將可能會被別人發現的秘密和證據立刻毀於一旦。」

  「如果是我,我會……」席向晚思索了一會兒,失笑,「我大約會找我最恨的人同歸於盡,再也不用顧忌什麼了。」

  寧端卻道,「我會去見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一面,確保她安全無憂。」

  翠羽羞得捂住了臉,席向晚卻眼睛一亮,她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紫薯糕,「沒錯,唐新月在被捉走之前,一定會聯繫樊家的人——但樊家這些日子卻沒有動靜。」

  「若唐新月真是樊家派來,沒有動靜卻更為可疑。」寧端道。

  「我手裡,正好有個可以用來讓她露出破綻的東西。」席向晚站了起來,她正要往屋子裡走,突然發現自己手裡還拈著半塊紫薯糕,便笑吟吟朝寧端湊了過去。

  寧端無可奈何地張嘴接過,目送席向晚腳步輕快地提著裙擺進了內屋。

  翠羽:「……」她只是離開了金陵幾天,但似乎姑娘和大人之間卻發生了很多事情。

  她稍稍上前了幾步,道,「大人不是不愛吃甜的麼?」

  「不甜。」寧端將糕點咽下,面不改色。

  翠羽低頭瞧瞧那暗紫色的糕點,見它方方正正的模樣,有些懷疑地低頭拿了一塊小心地送進嘴裡,頓時五官都皺到了一起:這紫薯糕裡頭居然還夾著蜜糖熬成的餡兒,一口咬下去,不吃甜口的她甜得牙都要倒了。

  這也就是嗜甜的姑娘愛吃了吧!

  翠羽背過身去,不敢吐,捂著嘴嚼了兩下後胡亂一口氣咽了下去權當喝了碗中藥。

  「我有包氏給我的斷簪。」席向晚從內屋裡出來了,她向來平和淡然的臉上帶著一絲得意和邀功,「我要做的,只不過是拿著這個作為證據,讓唐新月相信我已經知道她和樊子期之間的關係就行了,她慌亂之下一定會透露什麼。」

  翠羽回過臉來時表情還有些扭曲,「姑娘,您的意思是?」

  「你又想去一趟牢裡。」寧端道。

  席向晚眨眨眼睛,走下臺階停到寧端面前,朝他一笑。

  寧端:「……」席向晚還不用說什麼,他就撇開視線歎了口氣,「讓你兄長知道,又該生氣了。」

  「那就別讓大哥二哥三哥他們知道。」席向晚小步小步到了寧端面前,扶著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等你有時間了,你陪我去,他們便是知道也不會多說什麼了。」

  寧端心中苦笑,不消片刻的功夫就舉手投降。

  他此刻竟有些不知道席向晚越來越親昵隨意的態度究竟對他來說是種享受還是折磨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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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臨上刑場前,包氏同著其他幾名犯人一道被獄卒從牢房中提了出來戴上了鐐銬。

  這些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的死刑犯臉上都有些麻木不仁——他們已經經歷過了恐懼,如今知道一切無法挽回,反倒像是生命提前一步從身體裡被抽走了似的。

  能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後仍然要被砍頭的,手中都是不止一條人命的窮凶極惡之徒了。

  包氏一個婦人站在他們中間,顯得有些怪異。

  離開大牢之前,包氏意味深長地看了唐新月一眼,「不知道你死之前,會有什麼人來送你上路呢?」

  包氏為自己的相公孩子爭了半輩子,死前相公孩子卻沒有一個能來牢裡見她的。

  席存學在這之前就只來牢中探望過一次,現在更是病得起不了身;席澤成蹲在另一座獄中;席卿姿石沉大海;獨獨一個行動自由的小兒子,卻從來都是和唐新月親得超過包氏的。

  包氏自己的家人,卻遠在千里之外,也不想和她這個罪惡深重的外嫁女扯上關係。

  最後給包氏送斷頭酒的,竟是她曾經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席向晚。

  唐新月沒有理會包氏的詛咒和挑釁,她低垂著臉直到鐐銬和腳步聲都逐漸遠去之後,才抬了抬眼睛。

  獄卒是不會管牢中犯人身體健不健康的,唐新月即便血流不止,只要還有口氣在,也沒人會給她喊大夫來。

  腹中的絞痛十二個時辰從不間斷,折磨得唐新月晚上根本睡不著覺,才進了牢裡一天多,就虛脫得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唐新月唯獨清楚地知道一點:她不可能再懷一個孩子。

  為了在席府中站穩腳跟,她不得不為席明德生下席存學,那胎留得艱難,最後生產時幾乎要了唐新月的命。在那之後,她立刻服下了絕孕藥,此後席存學長大幾十年的功夫,唐新月都沒有再懷過孩子。

  更遑論席明德死後,席存學如同驚弓之鳥,唐新月對著他多是安撫為主,床笫之間接觸次數銳減,要說她肚子裡懷了席存學的孩子,也未免太過湊巧。

  這一定是有人陷害了她,唐新月心知肚明。

  可究竟是誰有這麼厲害的手段,不僅收買回春堂的大夫,偽造出她懷孕的假像,更是雷厲風行地將席府三房一氣之間幾乎掃了個落葉蕭蕭?

  唐新月躺在被褥上將汴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名字一個個念過去時,她又聽見了不緊不慢由遠至近的腳步聲。

  她合著眼睛假寐,不想那腳步卻在她的牢房前頭停了下來。

  「起來!」獄卒當當地敲著她的牢房,「喂,別裝死!」

  「我來吧。」有人出聲阻止了獄卒,她笑道,「唐姨娘,別來無恙。」

  唐新月聽出那是席向晚的聲音,她雙手環著自己的肚子沒有動彈,一幅已經死了的模樣。

  「昨日八弟來我府上,想說服父親救你。」席向晚也不在意,她接著說道,「不過早知道祖父是你下毒害死的,你說席府會不會出手救你呢?」

  牢中光線陰暗,大白日也不得不舉著火把才能看清牢房裡頭的擺設。

  席向晚借著火光看見唐新月單薄的身影蜷在牢房角落裡,雖看不真切,那濃重的血腥味卻遮掩不住。

  見唐新月鐵了心裝死,席向晚也不急,她將半截斷簪掏出,交到了寧端手中,又道,「你先看看這是什麼,再決定是不是還要這麼悶不吭聲也不遲。」

  玉簪多少脆弱,席向晚可不相信自己的手勁兒。

  寧端一揚手,那半截簪子就劃了條弧線落在了唐新月的腦袋旁邊,翻滾兩圈停了下來。

  唐新月的視線聚焦在那斷簪之上,心臟狂跳了兩下,慢慢伸手將其握住,雖知道這時候不該開口,卻沒能忍得住,「這是包氏告訴你的。」

  「包氏說了。」席向晚面帶微笑,「但你難道以為,包氏告訴我之前,我就對此一無所知嗎?」

  唐新月窸窸窣窣地撐起了身子,一雙眼睛幽幽看向牢房外,在席向晚身旁見到一個紅色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你只是嫁得好罷了。若你和我一樣嫁了一個窩囊廢,現在或許你我的位置便該倒過來了。」

  席向晚偏過腦袋,含笑掃過寧端的面孔,道,「看來,比起我祖父,你更懷念從前的心上人?哦,或者我該說,你既愛他,但又恨他?」

  「你懂什麼。」唐新月輕聲笑了,她將額髮拂到後面,聲音婉轉柔美,「也不用想詐我的話,你從我這裡什麼也得不到。」

  「對了。」席向晚不氣不惱,和唐新月比著誰更有耐心,「你心中最擔心的那個人,恐怕是聽不到你的遺言了。」

  唐新月的目光果然微微一滯。

  「我讓人盯著你那麼久,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往外送信的嗎?」席向晚含笑道,「我只是要等最適當的時機捉住你罷了。」

  唐新月幽幽地看了她一會兒,笑,「你可真能胡編亂造……」

  「你仔細想想,你是從什麼時候由一帆風順變得事事不順心,好像什麼計劃都能被從中打斷阻撓?」席向晚循循善誘道,「這些事,難道不是多多少少都和我有關?」

  唐新月若是仍養尊處優又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或許還能和此刻的席向晚制衡一二,可如今她的身陷囹吾,最關心安危的人又不知遭遇幾何,腦子裡更是因為纏綿的疼痛而嗡嗡響個不停,想跟席向晚打嘴仗實在是太難了。

  更何況,就站在席向晚身旁的寧端儘管一個字也沒有說,卻也是對唐新月來說再明顯不過的威嚇。

  沒錯,是了!寧端出手的話,這一切都解釋得通!

  唐新月不自覺地握緊了斷簪,沉默了許久才複又道,「你從我這裡,什麼都得不到。」

  「我今日不是來逼問你什麼的。」席向晚輕快地笑了笑,頰邊酒窩裡帶著令唐新月憎惡羨慕的天真無辜,「我只是想看看能心狠手辣將寵了自己幾十年的相公毒死的你,如今的淒慘模樣,好回去說給祖母當樂子聽。」

  「你以為我想做他的妾?」唐新月道,「你看看我,再想想你祖父是什麼模樣,我憑什麼給他做妾?」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誇張一些講,席明德和唐新月一個顯老一個顯小,若是站在一起,別人說是祖孫,或許也有人信。

  可妾總歸是要貌美如花年輕水靈的,有錢有權的,納一個足夠當自己女兒的妾室,也算不得什麼稀奇事情。

  可唐新月終歸覺得怨懟:她憑什麼要委身給席明德這樣一個沒有一絲長處的男人?

  她當年看不上席明德,現在也一樣看不上。毒死席明德那一刻,是她在席府這麼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候。

  雖說,那也不僅是為了滿足她的私欲,更是為了大局,這不妨礙唐新月心中生出快意來。這由怨恨播種發芽生長出來的毒草幾乎立刻在她心中復甦,讓她不由自主地多說了一些,「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死,更不會知道是對他百依百順的我給他下了毒,你說這可不可笑?席向晚,你的祖父,就是這麼個沒用的東西!」

  立在牢房門口的席向晚笑著看唐新月,「所以,他配不上我祖母,和你倒是顯得很般配。你在席府藏了這麼多年,連你主子想要的東西都沒找到是什麼,不也是個沒用的廢物嗎?」

  唐新月終於幡然變色,她幾乎險些從被褥上跌了下來,帶著兩分驚恐盯住席向晚的面龐,「你說什麼?!你——」

  「非要我說得更直白一些你才明白嗎?」席向晚輕聲漫語地說著,彷彿生怕唐新月聽漏了一個字似的,「我說,他想娶我,你沒能讓他如願;他想要的東西,你更是連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如今,你更是我的手下敗將,只能在牢中等著走上和包氏同一條路。你說,你在你主子眼裡是不是個廢物?」

  「我——!!」唐新月的胸口劇烈地起伏,顯然被席向晚戳中了痛點。

  席向晚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更是讓唐新月震驚不已。

  唐新月腦中這時只留下了一個念頭:她都知道!她全部都知道了!得讓他趕緊走!

  「那家人能有多無情,你總不是現在才知道。」席向晚模棱兩可地說著,又凝視了六神無主的唐新月一會兒,突地笑了起來,「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唐新月哪裡有說不好的權力。她緊緊盯著席向晚的眼睛,竭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等待著。

  「三叔父鬧了急病的事情,我確實略知一二。」席向晚坦誠道,「可你腹中有孕一事……我也是事發之後才聽說的。」

  唐新月的瞳仁一縮。

  「我想也是,」席向晚了然,「你不會蠢到在祖父死了之後讓自己肚子裡有動靜。便是真有,你也能狠得下心灌自己一碗避子湯,這把柄來得實屬多餘,我並不想要的。」

  唐新月只覺得腹中的絞痛又翻了數倍,令她更加無法忍受起來,「這不可能,你在騙我。」

  若席向晚說的是真的,那只能說明,製造她懷孕假像的另有其人。

  而席向晚話裡話外的暗示已經很明顯了。

  「你一個要死在這裡的人了,我騙你做什麼?」席向晚一哂,轉身拉了寧端的手,道,「唐新月,好自為之,祖父還在地下等著你去陪他呢。」

  「不,不不不……」唐新月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從被褥上跳了起來,直直衝向牢房前頭,從欄杆的縫隙中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席向晚的衣領,「你在說謊,他不可能這麼對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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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寧端眼疾手快地將席向晚帶到懷裡,唐新月手伸得再長,也只能徒勞地從席向晚面前堪堪揮過。

  席向晚挑挑眉,表情十分不解,「他為什麼不能這麼做?他這個人是什麼性子,難道你不知道嗎?」

  「他不會的,他知道我是誰的……」唐新月不自覺地哭了起來,她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反駁席向晚的聲音越來越輕,「他怎麼可能在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還對我做出這種事?」

  這一手,顯然就是要置她於死地的,連一條退路也沒有留。

  「樊家人六親不認,你到現在才知道嗎?」席向晚不由得好笑道,「你和他們也算沾親帶故了,不也染上了他們的惡習?」

  神智短暫陷入混亂的唐新月沒注意到這一次席向晚說出口的已經不是「你主子」而是「樊家」,她默默流著淚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邊狂亂搖著頭邊否認自己心中浮現的那個可怕想法。

  席向晚像是有些同情似的微微俯身看著她,「我也不指望從你這裡得到什麼,看你痛苦便已經是我極大的樂趣了。」

  唐新月的哭聲突然停了,她低頭擦乾了眼淚,慢慢抬起了頭來,眼神中竟透出一種視死如歸來。

  席向晚定定地看著唐新月的神情變化,心中微微一動。

  她認得這種眼神。

  「那你已經看到了。」唐新月冷冷地說,「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席向晚站直身子,微微一笑,「你在想,如果他要利用你,一定是因為他不得不這麼做,所以你要為他奉獻你的生命,對不對?」

  唐新月連睫毛都沒顫一下,「我說過,你不會從我這裡得到任何東西。」

  「你已經給我很多了。」席向晚滿意地笑了笑,正要轉臉往外走去,唐新月突然又叫住了她。

  「席向晚。」她冰冷地詛咒道,「風水輪流轉,便是我死了,也有人會讓你嘗嘗我今日嘗過的一切,叫你知道寄人籬下、委身於自己厭惡的人的滋味有多麼令人厭惡!」

  寧端聽不得有人對席向晚口出惡言,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他正要開口,就被席向晚的手給拉住了。

  「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受過委屈?只有你有資格報復別人?」席向晚輕輕笑道,「你說的那種滋味,我再清楚不過了。不過你放心,無論經歷過什麼,我都會是勝者,而你看不到那一天。」

  唐新月對樊家忠心耿耿,和死士別無二致,況且都察院早就拿到了樊家的罪證,只等朱家交代完畢便尋機捉人,不必非要從唐新月身上再拿一份證詞。

  況且,席向晚今日已經從唐新月身上發現了十分了不得的信息了。

  「奉勸你一句,冤有頭債有主,到了地下的時候,別找錯人了。」席向晚說完,轉身拉著寧端便往外走去。

  寧端被她拉走之前,從火把底下冰冷地看了唐新月一眼。

  即便唐新月已經下定決心去死,迎著寧端的視線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如果不是因為席向晚方才阻止了他,唐新月甚至懷疑寧端能在這大牢裡當場殺了自己——牢獄本來就幾乎等同於都察院的自家本營,寧端在裡面什麼事情做不了?

  席向晚嫁給誰不好,偏偏是寧端……這下便是之後找到那東西,想要強行奪走也越發困難了。

  唐新月緩緩地挪回了冰冷潮濕的被褥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埋頭不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獄卒再度前來敲響了她的牢房,帶著不耐煩和輕蔑,「又有人來看你了。」

  少年隱含著激動喜悅的聲音響起,「唐姨娘!」

  唐新月抬起了頭來,見到牢房前的人竟然是穿著黑色斗篷的席平勝,微微一驚,「你怎麼來了?」

  「我花了些錢打通關節。」席平勝貼著鐵欄小聲道,「姨娘,你過來一些,我有話要告訴你。」

  唐新月忍著腹絞痛起身,慢慢靠近席平勝,幾步路的功夫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她輕輕喘息著問道,「府中怎麼樣了?」

  「父親仍然高熱不醒,認不出人來。」席平勝的聲音壓得很低,好似生怕被旁人聽見,「姨娘,我有方法救你了。」

  「救我?」唐新月心中一瞬間升起了喜意,但她瞬息便將這抹竊喜掐死,「別說胡話,你勢單力薄,怎麼能鬥得過大理寺都察院!」

  「不必和他們鬥的。」席平勝搖搖頭,「我昨日去武晉侯府的時候見到了寧端,他和席向晚極為親密,恐怕是一丘之貉,不能指望他們了,我得另尋方法將你救出來。」

  「怎麼救?」唐新月狐疑道。

  席平勝小心地看了一眼獄卒的位置,張嘴對唐新月做了個口型。

  唐新月看得清清楚楚,有些恍然,「行不通的……」

  「行得通!」席平勝急切道,「我打聽過了,只要給夠了錢,那些人什麼都做得到。他們神通廣大,甚至知道姨娘將平日裡的積蓄藏在了什麼地方!」

  「……我的積蓄?」

  「是啊,」席平勝用力點頭,「那為首之人讓我來問您,願不願意將藏在床側玉枕裡頭的錢財都交出來?」

  他一問完,就看見眼前的唐新月像是沒了支撐的布娃娃似的往下跌去,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扶她,兩個人在牢房裡外兩側同時跌落在地,好不狼狽。

  等唐新月摔倒在地上,席平勝才瞥見她已經被血完全浸透了下身的囚衣,嚇了一跳,「姨娘,你出了好多血!這裡的人對你用刑了?簡直是目無王法!」

  唐新月就及時拉住了席平勝的衣服拽住了少年,她喃喃地道,「玉枕,交給那些人吧。別砸碎了,只當是去典當的,整個交給他們便是,免得引人注目。」

  拿著東西出門典當,便不引人注目了嗎?

  席平勝皺了皺眉,還是乖巧點頭了,「好,姨娘,我知道了。」

  「快去吧,我沒事的。」唐新月勉強地笑了笑,「你……你是個好孩子。」

  「姨娘放心,我會治好父親,也會將你和大哥都救出來的。」席平勝斬釘截鐵道,「等到以後,武晉侯府,我們也能奪回來!」

  他壯志躊躇地說完,又給身旁獄卒塞了些銀子,便匆匆離開去拿唐新月的玉枕了。

  唐新月卻癱軟在牢房門邊的地上,失去了動彈的力氣。

  席向晚說的一切,唐新月原本半信半疑,可席平勝捎來的話,卻驗證了一切。

  那個特製的玉枕裡頭根本不是什麼錢財,甚至都不是什麼可以變現的東西,而是能證明唐新月身份的東西。

  裡面有她從嶺南偷偷藏在身上帶到席府裡的幾片樹葉,以及幾度變更、用來和樊家送信取信的特定時間,除此之外,更有樊子期親手寫下送給她的一封信。

  這些都是唐新月視若珍寶藏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的,找上席平勝的人卻一口將這件事說了出來。

  劫獄之罪,只要被當場捉住,是可以當場斬立決,並事後追查株連三族的——這是背後之人不僅要她死,還要將席府三房的其他人一道剷除,寸草不留的意思。

  席平勝是個好孩子,但他在唐新月心目中的地位,卻遠遠比不上自己效力之人。

  唐新月緩緩閉上了眼睛,等待著自己生命最後一刻的來臨。

  席平勝進大牢裡探望了唐新月的消息自然不可能瞞得過寧端。事實上,席平勝險些和他們倆迎面撞上,獄長不得不出面尋著各種苛刻的藉口將席平勝強行帶到別處拘了一會兒,等到席向晚和寧端都離開之後才放他進去。

  「八弟?」席向晚聞言思索了會兒,「他能做的事情很少了,只要嚴密看管住唐新月,他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眼下的局面要鎖死樊子期並不完全,但對於唐新月來說,那已經是個無可爭議、無從逃避的死局了。

  對唐新月這個人,席向晚是深覺死不足惜的,但方才唐新月被縷縷戳中痛點之後暴露出來的些微情緒卻讓席向晚十分感興趣。

  「她突然停止哭泣的時候,那種眼神我認得。」席向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包氏曾經對說唐新月對樊家是又愛又恨,我想她大約是想偏頗了一些地方。那種眼神,是決心為了血肉至親去死的時候才會有的。」

  前世,父母親匆匆將她嫁走的時候,眼睛裡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神情。

  「唐新月與樊子期是血親?」

  翠羽在旁道,「可那唐新月,不是在席府已經好幾十年了?樊子期可才弱冠左右的年紀呢。」

  席向晚細細算了算樊子期的年歲,知道這確實和唐新月的年齡差得太遠,「或許是唐新月還有別的家人,再和樊子期有所聯繫。」她想了想,方才想到自己有一條情報尚未和寧端分享過,「樊子期和樊承洲不同,他是樊家家主的私生子。」

  「那或許就是和樊子期的母親有關聯了!」翠羽拍板,「姑娘可知道樊子期生母叫什麼名字?可以現在便派人去嶺南暗中調查!」

  「這恐怕難找了。」席向晚搖了搖頭,這其中許多往事她當年也沒有細究,「他的生母應當是生產那日當場難產而死,事後那日的知情人也幾乎被殺了乾淨。」

  「那姑娘是怎麼知道的?」翠羽一時嘴快,不用寧端提醒就捂住了嘴,「呃……我去倒壺茶來!」

  「看唐新月那般緊張樊子期的安危,應當是關係不淺的。」席向晚說到一半,被寧端握住手,立刻回神警覺地將手指攏起,「做什麼?」

  寧端輕輕歎氣,「和你拉的勾,都是白拉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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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席元衡在回到汴京之後就忙著和從金陵帶回來的仵作一道重查席明德的死因,唐新月很快供認不諱,擇日處決。

  這還是席元衡親自到牢裡看著唐新月的眼睛告訴她的。

  唐新月無動於衷,她面無表情地望著席元衡,「你應該謝謝我。如果不是我及時殺死了那老頭子,如今的武晉侯不會是你父親,你們也早就被踢出武晉侯府了。」

  席元衡有趣地看著這個如今早已沒有了往日豔光的女人,放輕了聲音,「祖父死後我們一家人自然有所獲利,但別說得這好像不是為了你自己的利益似的,太跌份了。」

  唐新月哼笑了一聲,她又沒了力氣似的躺了下去,「如果你想看我痛哭流涕祈求朝廷饒我一條狗命的話,還是省省吧。」

  「我怎麼聽說,你昨日已經在我妹妹面前痛哭流涕過了?」席元衡興致勃勃,「好似是因為你覺得被人辜負了?你看,這世間萬物本來就是如此,你利用信任去害別人,自然有另外的人再利用你的信任害你,報應不爽,對不對?」

  唐新月這一日一夜早已收拾好了心情,她將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沒有理會席元衡的挑釁。

  「對了,晉江樓早已被裡裡外外圍了起來,若是樊子期輕舉妄動,先死的人一定是他。」席元衡哈哈笑了兩聲,他用拳頭錘著唐新月的牢房,「不過我看,他也全然沒有要來救你的意思——真可惜,我還挺希望他這麼做。一來給了我出手的機會,二來也證明他是個活生生、有感情的人。」

  「……」

  在唐新月的沉默以對中,席元衡突然大笑了起來,「對啊,我怎麼忘了!他做過最執著的事情,就是想將我家麼妹娶走,為此在汴京城留了足足半年,卻顆粒無收,如今還要看著阿晚嫁人,也不知道氣成什麼樣了!」

  唐新月的身體動了動,而後緩緩抬臉看向席元衡,她冷嘲道,「你真覺得他會看得上席向晚?」

  「誰知道呢。」席元衡無賴地攤了攤手,「三番兩次的偶遇和討好在我看來都很執著,好似非她不娶似的,你覺得呢?」

  「你知道什麼?」唐新月嘶啞地道,「他將要擁有的,可不是區區一個女人!」

  「可笑!」席元衡比她還堅決,「他連我妹妹都得不到,談什麼別的功成名就!」

  「他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唐新月的聲音猛然拔高,「他不可能看得上你們這樣的小戶人家,接近席向晚不過是為了從她手中順理成章地得到那用來——」

  遠處突然傳來了騷動聲。

  唐新月這才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似的,捂住自己的嘴停了下來,陰冷地看向席元衡。

  套話只套到了一半,席元衡輕輕嘖了一聲,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怎麼回事?」

  「劫獄!有人劫獄!」

  唐新月的眼睛微微一亮,又暗淡了下去。

  她的時候到了。

  「真有人來救你。」席元衡有些詫異,這些人極大可能是沖著唐新月而來的,可他卻懷疑唐新月是不是真有這麼大的價值,能讓樊子期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你死了這條心,沒人能從大慶的牢裡劫走任何人。」

  唐新月看了他一眼,「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結果了。」

  席元衡手癢癢得想直接將唐新月砍了,但最後還是遵紀守法地抽出武器往外趕去殺敵。

  在他走後,唐新月卻慢慢坐了起來,她表情極為鄭重地撐著身體擺出跪坐的姿勢,而後將自己已經染成黑紅色的囚衣上褶皺一一撫平,雙手交疊於腿上放好,才微微一笑。

  這一系列動作看起來簡單,她如今如同敗絮一般的身體做起來卻極其費力,這期間外頭的慘叫和打打殺殺聲從未停止過,唐新月卻都當成了耳旁風。

  等她將自己收拾得盡可能得體時,牢房外已經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人。

  唐新月抬頭看向這個面目平凡得不值一提的中年人,問道,「他能平安離開嗎?」

  中年人用從獄卒屍體上撿來的鑰匙將牢房門打開,一步步走到了唐新月面前。

  「我的死,是不是能換他平安離開汴京城回到嶺南?」唐新月執著地追問。

  中年人伸手扼住她的喉嚨,漸漸收緊手指,面無表情道,「是。」

  唐新月鬆了一口氣,她帶著笑意合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就好,那就好……」

  中年人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將唐新月的脖子折斷了。哢嚓一聲後,中年人將鑰匙隨手扔到了對面牢房中雙眼放光的犯人手中,自己轉身就走。

  犯人們大聲歡呼起來,一個個用力地搖著欄杆催促那個幸運的囚犯趕緊將門打開。

  牢房一旦被打開,犯人們便大聲喊著往外跑去,有的看見腳旁躺著的獄卒屍體時,還要洩憤地上前去踩個幾腳。

  可他們的興奮沒有持續太久,就看見跑在最前面的囚犯已經驚惶失措地掉頭衝了回來,邊不要命地掄腿奔跑,邊喊道,「都察院的人來了,快回去,回去!」

  一大半的人都是被都察院查辦送進來的,光聽到都察院三個字都膽寒,竟真的小心翼翼回頭規規矩矩蹲進了自己的牢房裡,假裝自己還沒逃出去。

  也有些不認命的,從獄卒手邊撿起武器就往外突圍。

  這些不認命的人當中有一個身材尤為壯實,往外奮戰的時候憑著一身力氣和肌肉撞倒了許多官兵,興奮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大聲嘶吼起來,「爺爺不怕你們!」

  在牢房裡的囚犯們見有人在前頭當高個子,又有些蠢蠢欲動了起來。

  或許這次,他們真能從都察院的手中逃出去呢?有那個傻大個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其他的小蝦米只要找到一條縫隙,就能溜……

  「那是寧端,寧端來了!!」突地有人驚慌地喊道,「要命的趕緊都回自己牢裡去!」

  數隻蠢蠢欲動要伸向牢門的手頓時跟觸電似的收了回去,大牢內部只能聽見前頭兵器交接和廝殺的聲音,後頭一時間竟沒有任何交談話語聲,靜得有些詭異。

  「哈哈哈哈爺爺還能再打二十個!你們這些狗官兵一個也不耐打,給爺爺找個能打的來!」大漢的吼聲震耳欲聾,「來啊!都察院沒人能——」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後則是重物倒地的悶響聲。

  囚犯們戰若寒蟬一口大氣也不敢多喘,屏氣凝神了一小會兒之後,外頭的廝殺聲也停了。

  一片沉寂中,不知道哪個囚犯嗚咽一聲嚇得哭了出來,「他們都死了!還好剛才我沒出去……」

  寧端帶人走進牢裡的時候,除了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以外,其他囚犯都抱著腦袋瑟瑟發抖地躲在自己的牢房裡,看起來好似都快嚇得屎尿橫流了。

  席元衡平復著自己急促的呼吸,有些詫異,「樊家難道沒有將這些囚犯同時放出來製造更多的混亂?」

  王虎走了兩步,從地上撿起一串滿是血污的鑰匙,「當然做了,樊家的死士又不是沒腦子。」

  「那這些人——」席元衡走到最近的牢房前頭,一推門,果然順利將牢門推開。

  裡頭的犯人一聲驚叫,連忙辯解,「門不是我開的,是剛才有人幫我打開的,我沒有逃出去!不要殺我!」

  席元衡:「……」他的表情有點複雜,回頭對王虎道,「兄弟,你們可真嚇人。」

  王虎哈哈笑著朝寧端的方向使了個眼神——他們怕的是那位好嗎?

  寧端甩去佩刀上的鮮血,冷冷道,「王虎,你和席元衡留在此處善後。」

  「是。」王虎立刻嚴肅領命,「大人要去何處?」

  「樊家要點火,就不會只點一處。」寧端揚手將佩刀收入鞘中,錚地一聲將許多囚犯嚇得又是一個激靈,「王猛在席府?」

  「是。」

  寧端嗯了一聲,轉身便往外走去。

  席元衡抱著手臂看寧端遠去,突地對王虎道,「我家妹子怎麼看上了這麼個?」

  王虎有點不樂意了,「什麼叫『這麼個』?你看不起大人?」

  「這我不敢。」席元衡歪了歪頭,他措辭了一會兒,才接著道,「我就是覺得,他在我家妹子面前,和剛才,那簡直是兩個人。若是阿晚真見到他像現在這樣,會不會被嚇著?」

  王虎立刻擺擺蒲扇似的大手,「不可能,去年宮宴你還記得吧?席大姑娘被高氏困在宮裡預備一旦事出變動便拿姑娘威脅大人放她和六皇子走,大人帶著我一路從叛軍從中殺到高氏宮門口,那血多得喲,我的刀都捲口了三把!」

  席元衡微妙地扭頭看了王虎一眼。

  王虎笑嘻嘻朝他比了個大拇指,接著道,「可還沒殺進高氏宮裡,席大姑娘就自己拿釵子抵著那個六公主的脖子出來了,她見到大人的時候,一丁點兒的害怕都沒有的。」

  席元衡:「……她做什麼了?」

  王虎張開手臂,「她衝上去就將大人給抱住了!我跟你說,我跟了大人這麼多年,看得出來,那會兒大人的刀都差點給嚇掉了!」

  席元衡:「……」他舉手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王大人,我們還是好好善後吧,你說呢?」

  王虎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席大人,真不再多聽些了?我還知道好多呢。」

  席元衡一臉冷酷直奔唐新月牢房前,無視了王虎的廢話,道,「不是劫獄,他們是來殺人滅口的。」

  「樊家大公子,心地善良,待人處事都如同春風拂面……」王虎的話裡帶著絲嘲諷,「傳言總是言過其實。」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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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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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1:29: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姑娘,有人給您送了封信來。」翠羽進了雲輝院,手中拿著封信,神情有些奇怪,「但不知道到底是誰,來送信的是個小叫花,說是送信的人叫『歡喜城』先生,聽著就不像個好人。姑娘,不如我先拆開看看?」

  席向晚一聽這名字就猜出了對方是誰,不由得笑了起來,伸手道,「不必,直接給我吧。」

  「姑娘,萬一是壞人怎麼辦?」碧蘭擔憂道。

  「我知道是誰。」席向晚說著接過信,拆開看了兩行,眉心就蹙了起來。她邊接著往下看去,邊頭也不抬地問道,「我二哥三哥呢?」

  碧蘭啊了一聲,道,「方才從外頭回來時,聽說二少爺和三少爺突然急著出去了,飯都沒有來得及用完。」

  席向晚又花了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將信看完,將信紙按到桌上,思忖片刻便抬頭道,「父親呢?」

  「侯爺也不在府中。」翠羽有些緊張起來,「姑娘,出什麼大事了嗎?」

  「不。」席向晚用手指慢慢地將信紙折起的地方捏平,她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

  「姑娘,需要我去通知大人嗎?」

  席向晚卻搖頭道,「不必。我現在才想到的,他一定也已經想到了。汴京城今晚恐怕不太平,讓門房將侯府的門鎖上,早些休息吧。」

  「那今晚我到姑娘門外守夜。」翠羽立刻道。

  「行。」席向晚頷首,「你也跑一趟去只會母親和祖母,讓她們院子裡的人夜裡警惕些。」

  見翠羽跑著出了雲輝院,碧蘭有些坐立不安,「姑娘,發生什麼大事了?席府有危險嗎?」

  「沒有什麼危險。」席向晚面不改色地朝她笑了笑,「只是有人想要今夜製造出些大動靜來,好渾水摸魚罷了。」

  *

  這一晚上的汴京城確實不太平。

  起先是勾欄瓦肆有人鬧事縱火群毆,接著是有人衝進大牢劫獄,這之後則是今年剛剛參加完會試的考生們突然在天色黑了之後舉著火把包圍了貢院,大呼今年的會試有人營私舞弊操縱會試結果,群情激昂,好似要將貢院一把火燒了似的。

  城中上上下下的官兵忙得不可開交,都察院眾人也分身乏術。

  「公子,都察院的人已退了小半。」

  樊子期站在晉江樓靠江的二樓憑欄隔江遠眺勾欄瓦肆的火光,笑了笑,「再等一等——承洲呢?」

  「二公子已入睡了,是否要將他喊起來?」

  「去吧。」樊子期回頭道,「總要將他帶回去給父親交代的。」

  「是。」

  屬下去了不久,就將哈欠連天的樊承洲帶了回來。

  樊承洲隨意穿了一身衣服,揉著眼睛道,「出什麼事情了?」

  「我們要趕回嶺南去。」樊子期拍了拍他的肩膀,「醒醒,我還指望你在旁替我保駕護航呢。」

  樊承洲動作一頓,「什麼事這麼嚴重——那裡的什麼地方著火了?」

  「宣武帝要對樊家出手了。」樊子期輕聲道,「樊家太大,終歸要惹皇室不滿的,我們得儘快回嶺南去將事情告知父親,否則若是失了先機,家中恐怕會有麻煩。」

  「大哥說得是。」樊承洲深吸口氣,二話不說就將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繫帶,整個人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我們什麼時候走?」

  「等他們追不上的時候。」樊子期笑了笑,他走到窗邊往下指了指,「承洲,看見那些馬了嗎?」

  樊承洲略微低頭看了一眼,「認得。這不是咱們腳程最快的馬嗎?事情已經這麼急了?父親他們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事?」

  「嶺南太遠,宣武帝剛剛登基,手還伸不到那麼長。」樊子期道,「他大約是想先發制人抓住我們當做和父親談判的籌碼,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派人在暗中將晉江樓圍住,此時不走恐怕以後再也走不了了。」

  「我知道了。」樊承洲乾脆俐落地一點頭,「我們走哪扇門?需不需要我帶人去混淆視線?」

  「不必。」樊子期有些欣慰似的朝樊承洲笑道,「我已將手上全部的力量都派出去了,他們會全力拖延,給你我製造最後套離汴京城的機會。只是出城門時必定會受到守城軍的阻攔,便只能靠你了。」

  「好。」樊承洲鄭重點頭,「大哥放心。」

  「公子,都察院的人退了有六成了!」屬下再次來報,「貢院那頭剛剛鬧出了人命,都察院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這些恐怕不會再離開。」

  「那我們就該動了。」樊子期將手中的書冊往桌上一放,「樓裡留一個人,一旦見到我們成功出城的信號,就將此處燒毀,不能給宣武帝留下任何東西。」

  「是,公子!」

  樊子期朝樊承洲招了招手,兄弟二人並肩往外走去,沿著樓梯一路去了院中,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

  樊承洲將馬身上掛著的銀槍抖出握在手中,沉聲道,「我來開路。大哥,往哪裡走?」

  樊子期對武藝棍棒是一竅不通,此刻也選擇了跟在樊承洲的身後,「往西城門走,那裡有我們安插的暗樁。」

  「好。」樊承洲低喝一聲,沒走正門,直接從側面一槍將樓壁擊碎,騎馬沿著河道往西城門的方向而去,樊子期緊緊跟在後頭,雙手就都握著韁繩,一步不敢落下。

  半年前剛剛來到汴京城時,如果有人對樊子期說他會落到需要製造騷亂才能逃離汴京,他定是不會信一個字的。

  可現在他卻親自這麼做了。

  樊家留在汴京城的絕大部分力量都用上、也做好之後無法收回的準備,為的只是讓樊子期有一個逃出汴京去的機會。

  即便時間已經接近宵禁,街上還是動靜不小,到處有人呼來喝去——那些卻不是普通的民眾,而是奔跑的官兵們,以及四處奔走嘶吼的會試考生們。

  樊承洲操縱著駿馬輕而易舉地避開街道上的人,長槍在隱隱約約的暮色中貼著手臂藏得極好。

  這兩匹是樊家商會之中最快的千里馬了,便是路上有官兵注意到他們都來不及阻止,只能望塵興歎。

  但這只是一開始。

  很快,就有眼尖的官兵認出了馬上兩人的身份,大喊起來,「騎馬之人是樊家的犯人,速速捉拿歸案,別讓他們跑了!」

  樊子期握著韁繩的手微微一緊,他騰出右手伸向自己的衣襟,眼睛卻死死盯著前頭的樊承洲。

  樊承洲毫無所覺,他輕輕一轉手腕,將長槍矛尖向前提了起來,和幾名迎面而來的官兵相接的眨眼一瞬間便槍尖一抖,如同開花一般點向三個方向,將那三人都擊落馬下。揚長而去。

  樊子期緊跟其後,順利得以突破了險些閉合起來的包圍圈。

  樊子期輕出了口氣,將按在衣襟處的手放了回去。

  他一手策劃了今晚的混亂用於逃走,當然不可能蠢到自己身邊真的一點人都不留,跟樊承洲兩人逃命不過是個用來試探樊承洲的假像。

  自從四平巷那事之後,樊子期心中一直覺得弟弟有些不對勁,但他將這種疑惑深埋在了心中,不到適合的時候絕不會再挖出來。

  既然樊承洲還能出力,就暫時不動他了。

  樊子期用力勒緊坐騎韁繩,借著樊承洲在馬上和官兵們動手的功夫又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樊承洲是一路血海裡殺出去的。望見西城門的剪影時,他的臉上都沾了不少敵人的鮮血,看上去頗為冷硬,「大哥,西城門到了,但是關著的。」

  樊子期皺起了眉,他側頭往黑暗伸出看了一會兒,沒看見門的形狀,轉而道,「放慢些。」

  「慢不了,官兵就追在後面!」樊承洲低喝著握緊了槍,「若是門不開,我就在城門上開個洞出去!」

  樊子期從懷中掏出個藍色的火摺子,道,「我給他們個信號。」

  他說著,伸長後壁將火摺子舉在空中晃了一晃。

  樊承洲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沒說話,一夾馬腹,首當其中地朝著西城門衝了過去。

  太刻意了,狡兔三窟的樊子期居然和他兩人逃命?這不是樊子期做事習慣。

  「——那處有了藍色的火焰,那是什麼意思?」

  「那……那是他們到了,要我打開城門的意思……」守城軍首領戰戰兢兢地坦白道。

  「城門不能開。」錢伯仲立刻道,「如果開了,樊子期一離開汴京城,再趕在我們之前和商會接頭,就再也追不上了!你看看他們騎的那種馬,兩天就能跑就別的馬三天的路了!」

  樊承洲一路狂奔到了城門底下,那厚重的城門也沒有打開,他不得不勒著韁繩讓胯下沒有恐懼的駿馬停了下來,轉頭道,「哥?」

  「都到這裡了,不能掉頭再選別的路。」樊子期趕上來慢慢停住,他擰眉看著眼前的城門,從書籍中獲取的知識告訴他這城門只憑兩個人是絕對無法推動的。

  「樊子期!」錢伯仲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了出來,他威嚴道,「城門不會為你所開,更不會讓你有回嶺南的機會,速速束手就擒!」

  樊子期平靜地抬頭看去,燒著火把的城樓上只能看見幾個剪影,他的眼裡根本認不出那是誰。

  樊承洲小聲告訴他,「是都察院的錢伯仲,寧端也在旁邊,好似那一段還有別人。」

  「你開不開城門,我都是要走的。」樊子期不緊不慢道,「家中有急事必須趕回嶺南,還望錢大人行個方便。」

  錢伯仲怎麼可能行方便,他嚴肅地地清了清喉嚨,一抬手,一整排的弓箭手立刻上前,用箭矢對準了城樓下的兩人。

  「看來是要我硬闖了。」樊子期還是笑,好似這一切都在他計算之中似的,「承洲,這城門你打得開麼?」

  樊承洲皺眉望著一絲光亮都透不過來的城門,沉吟稍許便點了頭,「城門有三處嵌合,並不完全是一體,我將這三處全部破壞,便能讓半邊城門倒下來了。」

  「好,那咱們破門走。」樊子期點頭,「我就在你背後跟著你。」

  樊承洲握緊長槍,「好。」

  「樊大公子,不要急著走,你還有些東西忘在了汴京城裡。」錢伯仲揚聲道。

  「是嗎?那都送給都察院當做遲到的拜見禮罷。」樊子期笑得十分溫和,「錢大人,汴京城中處處都是騷亂,你能帶來此處攔我的人能有多少?不過十中之一罷了!」

  「我帶的可遠不止這些。」錢伯仲哈哈一笑,「我還帶上了樊大公子尚未落地的子嗣,不知道樊大公子是不是打算將這也送給都察院了?」

  樊承洲正要奔向城門,聽到這裡一愣,下意識抬頭向上望去,只見一個嬌小的人影被推到了城牆邊上。

  那人恐懼地大喊起來,「樊大公子,救我!是我啊,我是易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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