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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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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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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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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1:2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易姝?樊子期的孩子?

  即便是在這一不小心就要被萬箭穿心的關頭,樊承洲還是分出神來,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樊子期。

  他什麼時候能碰女人了?況且,竟還不是席向晚,是前六公主,現在被軟禁了的長公主,易姝?

  樊子期的潔癖有多嚴重,只要在他身邊待久一些的人都知道。不論男女,不論活物死物,樊子期能不碰則不碰,碰了之後必然要立刻洗手,每天淨手的次數少說也要幾十次。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樊家家主一直擔心樊子期成親子嗣成了問題,才會在甄珍懷胎時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任她將孩子生下來撫養。

  這當然引起了樊子期的不滿。

  想到甄珍和孩子,樊承洲不由得緊了緊拳頭,他回頭看向樊子期,「大哥?」

  即便城牆上傳來了易姝的哭喊求救聲,樊子期臉上還是那般毫不改色的笑意,「錢大人,我可從來沒有碰過這個女人。」

  錢伯仲皺著眉轉頭看了寧端一眼,而易姝則是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大公子,你忘了嗎?那日我們在嘉木茶莊中,六哥突然有事走開,你就……」

  「你們給我下了藥。」樊子期笑道,「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和你翻雲覆雨的那個男人不是我。」

  「騙人!我明明記得是你!」易姝急了,她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城牆之外,「那時候,你還對我許諾說以後會娶我,讓我的孩子當你的嫡長子,也絕不會納別的妾進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藥能讓你產生幻覺。」樊子期平和道,「能讓你聽見任何你想聽見的東西。」

  「將她帶回去。」寧端抽出了腰間佩刀,「準備,他們要去城門了。」

  錢伯仲立刻伸手想將易姝拽回來,但瘦弱的易姝在這一刻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她雙手死死撐著兩邊不讓自己被拉走,朝城樓下大喊道,「我真的懷了孩子!」

  「想必那個能讓長公主懷胎的野男人會很自豪。」樊子期笑了笑,他舉起手來做了個手勢,「可惜的是,他已經死了。」

  易姝愣住了。

  兄長逼宮失敗,母親也音訊全無,父親駕崩,自己向來敵對的皇子登上了寶座,她又被軟禁了起來,這一切都讓不諳世事的她迅速成長了起來。

  尤其是知道自己懷中有了孩子之後,這幾乎成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相信和自己海誓山盟過的樊子期一定會來救她,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保護著這個孩子,準備等見到樊子期的時候將這個驚喜告訴他,兩人一起分享初為人父母的喜悅。

  可樊子期竟說,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他也從來沒有碰過她……

  「你騙——」

  三支箭矢突然從不同的方向疾射而來,瞄準的全是易姝的頭顱,錢伯仲武藝不精,不是能擋下箭矢的料,只得伸手用盡全力地將易姝往後一拽,自己也躲了起來,大喊,「有弓箭手埋伏!」

  他邊說著便將跌落在自己身旁的易姝拉過來,定睛一看,兩支箭插在她的臉上,另一支則是命中咽喉,易姝大睜著眼睛已經沒了氣息,眼底還殘留著痛苦和難以置信的神情。

  錢伯仲重重地在城牆上捶了一拳,「好個無情無義的樊子期!」

  一旁的寧端抽刀斷下幾支朝他射來的冷箭,低頭往城樓下看了一眼,道,「外面都設好人了?」

  「設好了。」錢伯仲立刻應聲,「他們竟真走了這扇門,外頭的人馬是最多的。」

  「只留盾和弓箭手在城樓上,其他人派去城中支援各方。」

  「是!」錢伯仲領命,又道,「那大人——」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到寧端已經從城牆另一端縱身跳下,在牆面上借了兩次力便穩穩落地,一聲呼哨,馬兒片刻便跑到了他身邊。

  與此同時,城門轟隆一聲被從裡面破壞,樊家兄弟被人團團護住自裡頭衝了出來。

  兵戈晃動之中,樊子期轉頭和寧端在銳器的縫隙間撞上了眼神。

  寧端翻身上馬,獨身一人追了上去。

  錢伯仲瞠目結舌地看著寧端的背影,只恨自己是個書生,沒有從十幾丈高的城樓上直接跳下去的能耐,更沒有席向晚那樣搖搖寧端的手臂就讓他投降的能力,只得咬牙寄希望於在城外埋伏的小支軍隊能成功和寧端前後夾擊攔住樊家的隊伍。

  他回頭看了一眼易姝的屍體,頭疼不已。

  城內暗處仍然不斷有箭矢射出,方向不斷變化,樊子期定是留了部分棄子在城中替他爭取逃離的時間。

  樊承洲在疾馳中仍然有餘力回頭望向火光沖天的城內,他心中卻沒有慶倖也沒有緊張。

  樊子期果然不會放心和他兩人逃命,身後一直跟著人馬。若是他剛才半路上真的對樊子期動了手,恐怕就暴露了。

  想到這裡,樊承洲往緊追其後的寧端看了一眼,心中浮現出一個主意來。

  樊家的死士緊緊護在兩人周圍,偶爾回頭朝寧端放冷箭,卻沒有一支能命中他,不是被斬斷便是被躲開,雙方之間的距離全然沒有被拉開,反倒越來越近。

  於是便有死士主動往後和寧端短兵相接想拖住他的腳步,一連犧牲三人,寧端也只被拖延開不到十丈的距離,仍然緊緊咬在樊子期身後。

  「公子,攔不住他!」

  樊子期頭也不回,「他不會追得太遠,攔一時是一時。」

  話音剛落,前方突然亮起了火光,黑壓壓的官兵從道路兩邊黑漆漆的竹林裡衝了出來,訓練有素地形成了包圍之勢,將樊家人眼前的通路嚴嚴實實地堵住了。

  樊子期知道城外必定有都察院的埋伏,但汴京城內已經亂成一團,城門又足足有四個,原設想半路上攔路的人不過幾十上百,誰知居然是這樣一大群!

  寧端從什麼地方抽出了這樣多的人?樊子期的思緒停轉了瞬間,但很快重歸清明,他低喝道,「不能慢下來,往他們人最少的地方衝。」

  死士們低沉應聲,做好了拿身體去當盾牌的準備。

  樊承洲突然道,「大哥,你帶兩人走,我帶其餘的為你斷後。」

  樊子期愕然地轉頭看他,「說什麼胡話,你和我一起走。」

  「寧端和宣武帝沒想讓你走!」樊承洲喝道,「我來斷後,大哥尚且還會有一絲生機,這些死士根本攔不住寧端的!」

  樊子期也知道今晚自己失算,恐怕有些凶多吉少,用樊承洲當踏腳石恐怕是最後的辦法,可這辦法在他腦中早已萌生,卻是由樊承洲親口提出來的,不由得讓他生出一絲懷疑來。

  樊承洲真願意為他去死?

  「大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樊承洲焦急道,「樊家最需要的是你,無論如何,你得趕回嶺南去將今日之事告訴父親和母親,讓他們有個防範,否則若是大軍殺到嶺南,樊家就完了!」

  他說著,竟然在疾行中翻身上了身旁一名死士的坐騎,反手將這名經常跟在樊子期身旁的死士扔到了千里馬上。

  被突然換了坐騎的死士竭力穩住受驚的馬,徵詢地望了樊子期一眼,「公子?」

  樊子期遲疑不過瞬息的功夫,便點頭道,「你挑一人跟我走,其餘人聽承洲指揮。」

  樊承洲咧開嘴笑了起來,他提槍衝在最前面,槍尖準確地從幾面盾牌的縫隙中刺了進去,手臂一挑便將後頭掀得人仰馬翻,「大哥,走!」

  樊子期帶著兩名死士最先通過包圍圈,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樊承洲,見他正勒馬回頭,儼然真是要斷後的模樣,不由得皺緊了眉。

  一支箭矢就在這時疾射而來,先是貫穿樊子期身旁一名死士的頭顱,而後從樊子期臉頰邊上擦了過去,速度之快,即使沒有命中,也將他的皮膚抽得生疼。

  樊子期定睛一看,那是剛從後頭趕上來的寧端,他手中握著和身旁士兵一樣的弓箭,正再度張弓搭箭,遠遠地指住了他的方向。

  樊子期難以形容此時的感覺,他恍惚覺得寧端指間搭著那支還沒有射出的箭已經將他的頭顱貫穿,奪走了他的生命,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不過是瞬息的功夫,樊子期見到樊承洲從人群中搶上前去,一槍將寧端逼得向後仰去,那一箭便沒能順利地射出。

  被殺機鎖定的危機和冰冷感覺頓時從樊子期心中退去,他長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甚至於握著韁繩的手掌都有些打滑。

  他聽過寧端的名字,也見過寧端平日裡的模樣,一直心中覺得傳聞言過其實;可直到剛才,才明白過來為什麼汴京城裡人人只聽他的名字都會嚇得雙腿發軟。

  樊子期幾乎以為自己方才就要命殞當場了。

  「公子?」身旁屬下低聲喊道,「您受傷了?」

  「沒有。」樊子期定了定神,「前方應當不會再有埋伏,我們儘快趕到禹城的商會分支更換行裝,不能被他們趕上。」

  「是!」

  寧端被樊承洲攔這一下的功夫,不得不丟了已經鎖定的樊子期,仰著轉過半個身子,直接將拉到圓滿的弓弦鬆開,射落了不遠處一名樊家死士。

  他皺著眉抽盜刀架住樊承洲的長槍,認真看了此人一眼。

  席向晚曾經說過樊承洲身手好,寧端雖聽進耳朵裡,但多少有些不服氣,和他一交手才知道席向晚絕沒有言過其實。

  可樊承洲與樊子期有殺妻之仇,今日居然願意替他斷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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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1:2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想脫個身。」樊承洲低聲道,「儘管出手。」

  「樊子期不能走。」寧端說著,手上力道猛地一沉將槍尖壓了下去,欺前一步便將樊承洲擊得倒退出兩步,「後患無窮。」

  樊承洲很快穩住腳步再度上前堵住寧端,「我知道他的路線!這時候追,只能留住樊子期,但先將他放走,在後面跟著,能揪出樊家更多藏在暗中的力量!」

  這話倒是不無道理。

  樊家藏得太深,若不是宣武帝和寧端早有準備,今晚樊子期這麼一發難,汴京城可能都要亂上兩三天才能恢復秩序。

  而這一碗在城中作亂的力量,竟都是樊子期的棄子,只是用來供他逃跑的,物盡其用之後說扔就扔,好似一點也沒在心疼的這架勢讓寧端更為警覺。

  樊家暗中藏起的勢力和人手,或許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龐大。但能讓樊家毫不猶豫捨棄自己的一部分力量也要保住的樊子期,一定更為重要。

  更何況,樊子期兩度求親又頻頻對席向晚示好,早就在寧端這裡掛上了號。

  於是,即便樊承洲有理有據,寧端還是沒聽取他的建議,可樊承洲就是嚴嚴實實堵在他前進的道路上,無論如何也沒讓開過半步,看起來還真有些誓死斷後的意味。

  樊家的死士已經一一被周圍將士們清理乾淨,剩下奮戰的不過是三五人,眼看著也根本逃不過圍剿的命運,樊承洲才無奈地將長槍末端插入地面柱好,無奈地道,「我知道,他將會是心頭大患,但有他沒他,樊家家主仍然就在嶺南,他才是樊家的主心骨,樊子期不過是個培養了許久的繼承人。」

  他說完,見寧端手中長刀沒有歸鞘的意思,咬咬牙又道,「他在汴京引發了這麼大的動靜,你難道以為他會忘記你最重視的人?」

  旁邊幾名死士聽見他們的對話,輕呼一聲,「你是叛徒!」便扔下面前的敵人朝樊承洲殺去。

  樊承洲側臉稍稍一瞥,單手將長槍拔出,一揚手便準準刺中第一名死士的咽喉,力道之大,帶著這名死士往後刺穿了第二名死士後,才將長槍抽了出來,手腕一轉化槍為棍將第三名死士擊倒在地,而後足尖一點迎著第四名死士的刀刃貼上去去,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那刀鋒,劈手打在對方的喉嚨口,奪過他脫手掉落的武器向下刺入了第三名死士的心口。

  他一口氣連殺四人,只是兩個眨眼之間的事情。

  周圍將士一時之間都被樊承洲如虹氣勢鎮住,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不知此人是敵是友。

  殺掉了在場最後一名死士,樊承洲隨手將長槍插入土中,熟門熟路地彎下腰去就在死士的屍體上翻找起來,「這些死士受過訓練,是不會招出任何東西的,你們應該都見過。他們還有專門互相傳輸信號的手段,不同顏色的煙火就是其中的一種方式……喲,找到了。」

  他說著,從一名死士的身上找到一束包好的煙花,給寧端看了看。

  「殺了樊子期,不如讓樊子期走。這之後朝廷定然要對嶺南出兵,樊子期輾轉逃回嶺南少說也要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嶺南必定要花心思去接應他,耗費巨大的精力人手,豈不是更好?」

  只樊承洲拖延的這一會兒功夫,載著樊子期和他身旁死士的兩匹千里馬已經跑得沒有影了。

  寧端沒有收刀入鞘,他沉默著低頭看了樊承洲一眼。

  周圍將士略帶著兩分緊張之情等待著寧端的決斷。

  樊承洲拆出其中一種煙花舉在手中,不慌不忙道,「我手裡的這種煙花放出去之後,樊子期看到就知道死士全滅,追兵緊跟其後,他沒有更多餘地,只能選擇預先選擇好的路線;而若是我不放,那他會怎麼想就不知道了。首輔大人認為我是該放還是不該放呢?」

  「他預備如何走?」寧端問。

  「路取禹城,走陸路到白水湖坐船去泗水島,泗水島下有藏在水中的通道,直通川薊,再出來便是苕溪,繞路過了大理,不過半日的光景,就回到嶺南境內了。」樊承洲說得極快,這條路線早就記在了他心中,在地圖上都能輕而易舉地畫出來,「這是樊家平時用不上的通路,樊子期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便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

  他說完之後,往寧端身旁掃了一眼,道,「你安排在這處的人,都可信麼?」

  不少將士立刻對他怒目而視。

  樊承洲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寧端的回答,他舉著煙花往寧端的刀看了一眼,有些悻悻,「難道席大姑娘沒和你說,我是跟你們一條船上的?」

  寧端終於將停留在樊承洲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他將佩刀收回鞘中,吩咐道,「把他打暈。」

  樊承洲:「……」他將兩隻手都舉了起來,「我又不是跟他們一夥的!」

  「如果你是,你已經死了。」寧端抽走樊承洲手中的煙花,「但你想要當內應,就必須和這些人的屍體一道運回去,才不會引起誰的懷疑。」

  樊承洲見寧端上下打量煙花,剛要開口告訴他如何點燃這特製的煙花,寧端已經從身邊一名頭頭模樣的人手中接過火摺子,乾脆俐落地拆出其中的信子點燃了。

  紅色的煙花很快沖天而起,在夜空中停留了許久,樊子期離開沒有多久,所在的方位定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樊承洲歎了口氣,知道自己的用處也就暫時到此為止了。他悻悻地看著自己的愛槍,「你們會將這些屍體的武器也都帶回去嗎?將我的槍也帶上吧……」

  話音剛落,後頭不知道是誰已經一手刀砍在了他後頸上,力量重得好似能將他脖子打碎。

  樊承洲腹誹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暈過去之前在心中碎碎念著這男人居然就是席向晚要嫁的人……他又哪一點配得上會編好看的花環溫溫柔柔哄人的席向晚了!

  「十人運送這些屍體回都察院,交給王虎;剩餘人往禹城方向追。」寧端吩咐完,抬頭望了一眼沖天的煙花,上了坐騎,調轉馬頭就回了汴京城。

  他確實是沒有打算追得太遠,汴京裡頭太多事情離不了他,樊子期也知道這點,他一路扔棄子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和寧端比誰更能熬。

  這比試讓樊承洲硬生生地從中間給打斷了。

  若是樊承洲鐵了心要以命相搏,寧端或許真能被他拖上好一會兒工夫,那也足夠樊子期逃跑。

  寧端在西城門逮住正在收殮滿地樊家死士屍體的錢伯仲,讓他抽人去盯好甄珍,自己則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席府。

  縱然出城前已經派了人去席府護著守著,他也只堪堪離開一小會兒,寧端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只想快一些親眼見到她。

  王猛怕是今晚全程官兵將士守城軍等等之中最閑的人之一。雖說領的是個極為嚴峻的任務,但他領人在席府周圍戒嚴了大半夜,除了碰見一個慌不擇路跑錯路自投羅網的盜賊之外,什麼危機也沒碰上。

  席府裡頭更是安安靜靜,好似知道外頭有事發生似的,早早地熄了燈入睡,一點兒事都不滋生。

  若是換成以前席明德當家的時候,外頭一有事,席府裡面往往比外頭還熱鬧。

  坐在席府後門臺階旁的王猛嚼吧嚼吧嘴裡的青草,百無聊賴中忽地聽見一陣疾風聲,登時振了精神跳起來,低喝道,「什麼人?」

  那人在他出聲時已經靈巧地跳上席府的院牆翻身而入,只留下一句冷淡的「是我」。

  王猛辨認出寧端的聲音,懵了一會兒:大人回來,說明外頭的事情都解決得差不多了,那這夜他是帶人接著守,還是不守了?

  他把已經嚼爛的青草隨口吐到腳邊,望著勾欄瓦肆仍舊沖天的灰煙歎了口氣,「算了,總比那頭救火的兄弟來得安逸……」

  寧端也顧不得自己樑上君子般的舉止,進了席府後院便直奔席向晚的院子——說真的,這事兒他做了也不止一次兩次,只不過從前席向晚都知道,還會等著他的來臨;而這一次她不知道。

  雲輝院離後門說遠不遠,寧端沿著院牆幾個起落很快就到了。他悄無聲息地縱身落在院中蓮花池旁,望了一眼屋子裡頭,見裡面黑黢黢的沒有火光,想是席向晚已經睡下。

  首輔大人在門外躊躇了一會兒,想進去看一眼,又覺得這行為實在太過唐突,思來想去正要打一聲呼哨喊翠羽醒來,卻聽見屋子裡傳出了說話的聲音,立刻凝了神細聽。

  「翠羽,什麼時候了?」是席向晚有些迷糊的聲音問話。

  接著窸窸窣窣一陣,是翠羽答話,「姑娘,快要丑時了。」

  「外頭火好似滅了。」席向晚似乎是打開了窗眺望外頭的景象,她頓了一會兒,又道,「不知道寧端忙完了沒有。」

  「姑娘不用擔心大人。」翠羽道,「大人定然知道您牽掛,明日忙完了一定一早便來看您的。況且大人那麼厲害,樊子期如今甕中之鼈,哪裡是大人的對手?」

  席向晚笑了笑,她的聲音離寧端越來越近,「我知道寧端厲害,否則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畏他敬他?」

  寧端細聽著席向晚的腳步聲,知道她已下了床,似乎想開靠他這頭的窗,趕緊足尖一點避開就在面前的窗欞,側身貼在了窗子的旁邊。

  幾乎就是下一刻,窗從裡頭被一雙手推開了,原先隔著一層屏障的聲音也跟著變得清晰起來。

  「可他再厲害,再沒有敵手,該擔心的時候還是會擔心的。」席向晚歎息,「即便不受傷,也不知道這一夜能不能好好休息上一會兒。」

  她的歎息聲幾乎像是長了腳似的爬進了寧端的耳道裡,讓他下意識繃緊了渾身肌肉,比方才和死士短兵相接時還要緊張得多。

  「姑娘再不休息,睡不安好的就是您了。」翠羽十分不解風情,「夜間冷,姑娘還是將窗合上吧。」

  席向晚笑道,「我說了怕你不信。方才我總有種感覺,好像寧端就在外頭等著我,便開窗看看。」

  翠羽不由得也笑了,「姑娘這是想念大人了。」

  「嗯……」席向晚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良久才輕輕笑了笑,道,「時不時就能見的,有什麼好想念。」

  寧端屏住了呼吸,悄悄轉過頭去看向席向晚的側臉,只能望見她挺翹的鼻尖和晃動的青絲。

  席向晚接著又道,「只不過是想著方才要是一開窗,他真的就正站在外面,那該多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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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翠羽好容易將席向晚哄回床上,檢查了一遍屋內的燭火,重新管好了門窗,突地耳朵一動,聽見院中傳來動靜,立刻順手抄起白日裡席向晚做繡工時的剪子,踮著腳尖往外走去。

  結果她甫一拉開屋子的門,就見到寧端站在院子裡頭,頓時下意識往屋子裡又看了一眼:姑娘怕不是開過光的嘴,連這都應驗了?

  翠羽放鬆下來,將剪子偷偷藏起來,面色如常道,「大人,我去將姑娘喊起來?」

  「不要驚動她。」寧端扔下手中方才用來敲擊門頁的小石子,「席府今晚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無人上門鬧事,姑娘也沒有受驚,只說今晚外頭事多,讓府中人比平時都早一些睡下了。」翠羽頓了頓,道,「就是……姑娘睡得不太安穩,問了我好幾次時辰,總是掛念著大人。」

  寧端輕咳了一聲,「她還說了什麼?」

  「姑娘方才正說到……」翠羽開了個頭,突然回過味來:寧端話裡帶了個「還」字,「……大人,您剛才真就在外頭?」

  寧端看了她一眼。

  翠羽如同往日裡那樣慫得立刻縮了腦袋,隨即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大人方才的眼神,好似一點也不嚇人。

  但她也沒膽子抬頭再看看是不是自己察覺到的那樣,回憶片刻便將前頭幾次席向晚說的話一一複述了出來。

  寧端認認真真聽完,握拳擋了擋嘴角不自覺洩露的笑意,道,「好好守夜,我明日再來。」

  翠羽應了聲是,又十分不解道,「大人方才為何不現身?」

  寧端沒答她的話,轉身便離去了,走的還是雲輝院的正門,險些撞上外頭正在巡夜的護院和家犬。好在那群護院發現他之前,寧端已經再度上了樹梢借力離去。

  即將離開席府時,寧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雲輝院的方向,伸手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滾燙的耳朵。

  他在席府正門外的牆上站了一會兒,才提了氣再度消隱於夜色之中。

  第二日席向晚一起來,碧蘭正給她梳頭,她就見到鏡中倒映出來的翠羽來來回回轉著圈兒一幅神思不屬的模樣,有些好笑,「翠羽。」

  「是,姑娘。」翠羽明顯嚇了一跳,「姑娘什麼事兒?」

  「你有什麼瞞著我?」席向晚朝她輕輕地揚了揚眉。

  翠羽頓時心尖一酥:這風情誰擋得住?她捧著胸口道,「昨晚上大人偷偷來看望姑娘,還不叫我告訴姑娘知道,偷偷地又回去了。」

  「真的?」席向晚怔了怔,隨即笑開來,「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可不是嘛,」翠羽趕緊道,「就是姑娘說完那話後頭沒多久,我聽見動靜出去一瞧,竟然就是大人在外頭,大約是不想打擾您休息,問過我昨晚上是否安寧,說今日再來,便走了。」

  「昨晚上可聽說外頭發生不少的事兒呢。」碧蘭插話道,「我方才出去打水,聽他們說好似又有人劫獄,勾欄瓦肆那頭被燒了一小半,還有今年的考生鬧事,一晚上外頭就沒安寧過。」

  席向晚嗯了一聲,問道,「二哥三哥回來了沒有?」

  「聽說是今兒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結伴回來的,歇息一個時辰又出去了,沒受傷,姑娘放心。」翠羽立刻答道,「大少爺倒是這會兒還沒出院子,許是還睡著呢。」

  聽見三位兄長都沒事,席向晚安下心來,只等著一會兒寧端來了再問問他昨夜動靜這麼大,是不是都是樊子期後頭掀起來的風浪。

  「還有,聽說席存學病得越發嚴重,連話都說不了了。」翠羽想了想,又補充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中了邪,這事兒怪嚇人的。」

  出了主意去裝鬼嚇人的是席向晚,她也沒想到席明德還在世時席存學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情,席明德去世後這一點鬧鬼居然能讓他嚇成半身不遂,「三房其他人呢?」

  「還沒聽說呢,」翠羽壓低聲音道,「不過昨晚上劫獄那事兒,恐怕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姑娘,好了。」碧蘭收了手,快步往外走道,「我去廚房給姑娘拿吃食來。」

  「我也去。」翠羽笑道,「大人估摸著一早就來,我也給大人拿上一份。」

  席向晚隨她們倆去,對鏡照了照自己,走神地想起來那日去牢中見唐新月時候的事情了。

  唐新月放在席府中的賣身契顯然是假造的,席向晚也已經從席老夫人那處要了過來,仔細看過上頭的生辰年月及出身,也沒有尋到更多的線索。

  賣身契這東西,雖說有牙行的存在,在貧苦之地做買賣時,還是多少會有區別的,想要辨別真偽也很難,上頭的信息常常為了能將奴籍賣出個好價錢而做篡改。

  譬如唐新月,除了這個名字大約是真的以外,連籍貫都是造假的。

  從唐新月身上摸不到線索,恐怕就只能從樊家下手尋找唐新月和樊子期之間的聯繫。那前提是,得有一個知道樊家內部情報,還要願意背棄樊家來和她合作的人出現才行。

  席向晚正想到這裡,便聽見後頭傳來了篤篤的敲擊聲,她抬眼從鏡子裡一望,就看見了寧端站在她昨晚上開過的那扇窗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他既然叫翠羽不告訴她知道,那她便裝作不知道罷了。

  席向晚是這麼想的,可起身走到窗前的時候,看見寧端一臉平靜,又忍不住起了壞心眼,「寧端?」

  「嗯?」

  「你說,我這窗這麼大,打開之後又擋眼睛,會不會有人就站在我窗外偷聽,但我卻發現不了他?」

  寧端:「……」他輕咳一聲,莫名有些心虛,「有翠羽在,能瞞過她耳朵的人不多。」

  席向晚哦了聲,又不依不饒追問道,「萬一那人身手比翠羽好,她發現不了呢?那豈不是我說什麼那人都聽得見了?」

  寧端左右為難,一時拿不準自己今天淩晨的行蹤是不是被席向晚發現了,又開不了這個嘴主動認錯,心口又撲通亂跳起來,激得他有些坐立不安。

  這卻不是種焦躁的感覺,反倒叫他想要往席向晚身邊再近一步,好能看見她的眼睛裡徜徉的究竟是促狹還是無辜的神色,又或者只是伸手碰一碰她,讓她不要再這麼模棱兩可地說話吊著他玩耍。

  哪怕只是摸一摸她的頭髮,或許也能讓他好似要燒起來的心尖恢復平靜。

  少見寧端這麼如坐針氈的模樣,席向晚噗嗤笑了,見好就收,對寧端招招手道,「進屋坐著說話吧,早飯用了沒有?」

  她說著,自己也要往外屋走,才轉過半個身子,就被寧端從後頭突地伸手拉住了。

  寧端悶不吭聲地將手指擠進她指間縫隙緊緊扣住,才嘟囔似的道,「翠羽告訴你了。」

  「寧大人的話我聽不懂呢。」席向晚笑吟吟道,「我不過做了個假設罷了。昨晚上汴京城裡賊人那般囂張,我也不由得有些擔心自家宅子裡摸進了人,我卻一問三不知的,多危險。」

  寧端報復地捏捏席向晚柔軟的指腹,複又道,「只翠羽和王猛兩個人知道,你肯定是從他們中一人那裡聽說的。」

  王猛不會隨意現身和進席府,那自然只能是翠羽了。

  席向晚被他撓得有些發癢,下意識抽手卻抽不出來,只得邊笑邊道,「鬧你一下,脾氣就這麼大。誰讓我那時喊你,你明明就在外頭,卻不出來見我?」

  寧端抬眼看看席向晚,思及她淩晨時也站在同樣的位置上,無意識地緊了緊手指,道,「……你推窗時,我下意識就避開了。」

  「首輔大人也有這般做賊心虛的時候。」席向晚揶揄道,「白白當了一回樑上君子。」

  「我不在樑上。」

  「那窗下君子。」

  寧端:「……」他自覺嘴皮子功夫是說不過席向晚了,抬眸看了她一會兒,突而生出兩分玩鬧的心思,將一隻手也往前探去,扣住席向晚的腰肢將她一提,輕而易舉地便將身姿窈窕的貴女直接從窗戶裡面撈了出來。

  內屋地基比外頭高了幾分,寧端手上力道又足,竟一下子將席向晚舉了起來,雙腳離地的感覺令她不由得輕輕呀了一聲,眼看著自己的雙腳越過窗欞,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寧端的肩膀。

  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席向晚的雙腳就已經穩穩落在了地上,腰也被寧端扣住,整個人護得倒是好好的,她有些好笑地靠在寧端胸口抬眼看他,嘴裡還不饒人,「窗下小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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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翠羽碧蘭從廚房回來的功夫,身旁多了一個人,正是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不太放心自己⼳妹,一早準備來探望的席元衡。

  翠羽率先走進院子裡,是第一個見到寧端和席向晚抱起一起的人,腳下一個趔趄,趕緊抬高聲音,「大少爺用過早飯了沒有?」

  席元衡被她這一下咋呼得皺了皺眉,「你剛才不是問過了?」

  「我忘了,我給忘了……」翠羽打著哈哈往前走去,見到院中兩人已經分了開來,才鬆了口氣,和碧蘭一道張羅起碗筷來。

  「大哥來了。」落座後,席向晚笑道,「聽說昨兒回來得晚,今日休沐,不多睡一會?」

  席元衡古怪地瞅了瞅比自己還早到席向晚院子裡的寧端,「首輔大人比我更忙都起了,我怎麼好睡懶覺。」

  寧端抬頭看了席元衡一眼。

  在外頭時,席元衡聽他命令行事,進了席府,尤其是在席向晚面前,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又不一樣了。

  席元衡倒是很爽快地喝了口茶,看著寧端低頭仔細地給席向晚舀白果燕窩粥,嘴裡道,「昨晚上的人是沖著唐氏去的,但不是為了救唐氏,而是為了將唐氏滅口。」

  席向晚接過寧端遞來的小碗,聽到席元衡的話並不覺得驚訝,「我也不覺得唐新月有讓樊家在汴京城裡直接劫獄的價值,劫獄不過是個一石二鳥的藉口罷了——劫獄明面上的主使者是誰?」

  席元衡才說了一句,就被席向晚把接下來的話都給搶了,他喲呵一聲,道,「你這麼聰明,你接著猜?」

  「三房能動彈的也不過那兩個,聽說三叔父病得連話都說不了了,那日八弟又來席府說要尋父親幫忙,我給攔回去了。」席向晚眉眼彎彎地攪了攪碗中的粥羹,道,「那我就猜是八弟好了。」

  席元衡苦大仇深地看著她,「阿晚,合著我們家最該當官的人是你啊?」

  「我不當官。」席向晚被逗笑了,她揶揄道,「瞧瞧你們倆就知道,官兒越大,這起得就越早,我可慣是個貪睡的,受不了這種苦。」

  當朝第一大官一臉正直說起了正事,「席平勝也找到了?」

  「昨夜就找到了,在家中被人一箭射了腦袋,三叔父倒是倖免於難,不過聽說那病的樣子,駕鶴西去也不遠矣。」席元衡順理成章地接了下去,兩人都沒默契地沒去接席向晚的話茬。

  三房和大房固來有仇,彼此之間一點親情也欠,聽見三房終於自作苦吃,席元衡心中毫無波瀾。

  從唐新月席存學往下到席平勝,三房有哪一個不是對大房趕盡殺絕恨不得將一切都占為己有的?他們有今日,也不過是自己當年種下的惡果。

  席向晚更是把三房一行人都當做是毫無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了,「聽說昨晚上還發生了許多其他的事情?二哥三哥也忙得很吧?」

  「會試放榜之後,便有考生提出質疑說自己絕無可能名落孫山,要求重開一次閱卷,為表清白還一頭撞死在皇榜下了。」席元衡倒是從兩個弟弟那兒聽說了一些,講給席向晚聽,「那考生應當真是被人頂替了成績,只可惜性子急,被人一激竟當場以死明志,引起了許多和他一樣出身貧寒的秀才共鳴,原本元清和元坤查得好好的,昨日下午不知道怎麼的有人傳出風聲去說官官相護,要將先前撞死的考生打成誣告,考生們群情激奮,圍住貢院大鬧了一場。」

  席向晚細細聽完,道,「聽起來像是有人在背後作妖,不想讓案子好好被查明真相,更想借機製造混亂——那些考生昨晚沒有再出人命吧?」

  「你二哥三哥忙了一整晚,將考生都安撫送回各自的住處了,只有少數人受驚和輕傷,此外並無大礙。」寧端在旁道,「處理得很好。」

  「那就好。」席向晚露出個笑,「那勾欄瓦肆又是怎麼回事?」

  她若是記得沒錯,宣武帝登基之後沒有多久,便大刀闊斧地整改了勾欄瓦肆裡頭許多見不得人的灰色地帶,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和紛爭,可從最後的結果來看,誠然是一項值得稱揚的政績。

  差不多就該是這時候了,只是宣武帝目前暫時被樊家和朱家的事情絆住了腳,也不知道開始了沒有。

  這一把火來得實在有些蹊蹺。

  「有兩夥人打架鬥毆,一方心中不滿便趁天色黑了去對家的地盤上縱火,誰想昨晚的東南風一吹,險些燒掉了半個廊坊。」席元衡皺著眉道,「不知道傷亡了多少人。」

  「我卻不覺得只是地頭蛇打架的。」席向晚想了想,慢慢道,「勾欄瓦肆如今雖有官府管理,卻無嚴謹的律法制度,鑽空子在其中做不正當營生的人多了去,朱家的線索我最初也是在那兒找到的。有不少的家族都偷偷在那兒藏了錢財勢力避人耳目,平日裡起了衝突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嚴重到縱火這地步,難說背後沒有人刻意指使。」

  「該查出來的跑不掉。」寧端淡淡道,「晉江樓昨晚也燒了。」

  席向晚立時看向了他,「裡頭的人呢?讓他逃了?」

  「逃去了禹城,我的人在後面追著。」寧端頓了頓,「逃了一個,還剩一個。」

  席向晚轉念一想,笑了,「樊承洲沒跑得成?」

  寧端面無表情,「他死了。」

  他是成心想嚇嚇席向晚,看看她聽見樊承洲死的時候是什麼表情,可席向晚早聽出寧端話中深意,笑吟吟將一塊炸得金黃的蘿蔔酥放到寧端面前碗碟中,「死了的好,先和甄珍安排到一起掩人耳目吧。」

  寧端將蘿蔔酥夾起咬了口,有些氣悶:這還真是他喜歡的味道。

  席元衡看看妹妹和未來妹夫的互動,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地一扭臉,接著道,「這樊子期跑得倒是快,為了從汴京城裡逃走,也算了下了大手筆,昨夜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值得的。」席向晚道。

  她也至今沒想明白,樊家上下對樊子期和樊家家主那般實在顯得有些愚蠢的忠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好似只要他們能活著,其他人立時死個乾淨都無所謂似的。

  便真是什麼銜玉而生的貴公子,也沒有這般貴命的。

  「眼看著就要三月了,破事兒卻這麼多。」席元衡支著腦袋嘟噥道,「等三月末頭上阿晚出嫁的時候,一切都能風平浪靜就好了。」

  「要你操心。」席向晚笑駡著給席元衡續茶,「只要那時候你們都在汴京城裡,能送我出門,就已經是再好也沒有了。」

  席元衡得了席向晚這一杯茶,頓時覺得沒有被厚此薄彼,樂呵呵地將茶喝了,不多時便強行拉著寧端離開雲輝院,和席向晚告別說是出去辦正事了。

  翠羽送他們出去的時候,小聲對寧端道,「大人,那蘿蔔酥是昨晚上姑娘親手做的,特地吩咐廚房今早炸的。」

  席元衡:「……」罷了罷了,嫁出去的妹子潑出去的水,這妹夫他一是打不過二是找不到理由打的,忍一時風平浪靜。

  寧端和席元衡走後,席向晚在心中將昨晚上發生的數件事情在心中過了一遍,又尋了紙筆細細將想到的事情寫下來,在紙上塗塗畫畫了一會兒,最後在白水湖旁邊點了點筆尖,陷入了沉思。

  樊家在嶺南是專門建了一座水牢關押私犯、動私刑用的。

  席向晚雖說沒有在裡頭受過刑,但為了救人,是闖進去過的,曾見識過那水牢的構造精巧。

  嶺南處在大慶的最南端,常年濕熱,水牢即便造在地下又引的是活水,裡頭仍舊悶熱得令人喘不過氣來,犯人病變生腐的傷口更是散發出難聞的氣味,一踏入水牢之中,幾乎就像是半隻腳踏入了地獄之中。

  可這水牢的構造心思確實是極其巧妙的,從嶺南的三江水中引流,又分三個出口將水排出,不僅難以定位和被發覺,水牢裡頭的的水位更是無論什麼季節都維持著恒等的高度,既不讓囚犯淹死,又讓他們不得不日日夜夜仰著頭才能避免嗆到水,無法入睡,在其中關上幾日,再意志堅定的人都會精神崩潰。

  後來席向晚才知道,樊家養了一名對水利十分瞭解的學者,專門替他們研究如何在水下建造牢固通道的。

  水牢便是出自這位學者的設想和設計,那白水湖底下若是真有通道,會不會也是那同一個人的手筆?

  只可惜這名學者後來也死於樊家手中,席向晚沒能記下他的名字。

  她輕輕地敲著桌子思索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了身來,將悄無聲息在旁守了好一會兒的翠羽嚇了一跳,「姑娘?」

  「你會水嗎?」席向晚問道,「水性好不好?」

  「不太好……」翠羽老老實實地答,「姑娘要做什麼?」

  「席府之中,只有兩個院子是帶池子的,一個是我自小就住的雲輝院,另一個就是唐新月的院子。」席向晚道,「若是樊家已經有了在水下挖密道的能耐,或許那就是她往外傳遞信息的渠道之一!」

  翠羽反應很快,「王猛水性好,王虎老說他是魚投胎的,我去喊他來。」

  王猛萬萬沒想到,自己守個門的職責,居然轉眼就變成下水了。

  被翠羽硬是拽著進了席府又站在池子前時,王猛不由得抱住了自己,「席大姑娘,您這……是不是能……稍微避個嫌,再讓我脫了衣服下水裡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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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姑娘,這水裡若是真有密道,那得是什麼時候建的呀?」碧蘭好奇地蹲在水池邊,見到王猛下去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下意識地轉頭問道,「剛才那人下去不會有事吧?」

  「不會,小時候我們見他下水,每每都擔心他是被水鬼捉去了,也不知道這人怎麼長的,就這麼能憋氣。」翠羽冷靜道,「要是氣不夠,他會回來的,不必擔心。」

  席向晚正站在池子旁邊唐新月常坐的位置邊上,來回掃視著池子邊上的擺設和微小的痕跡,「我記得上一次這處翻修,是我還沒出生時的事情,唐新月剛入府沒有多久,討得了祖父的歡心,她說自己幼時住在湖邊,天天能對水賞月,祖父便心生憐惜,大動干戈替她挖了個池子,引的外頭活水,那時因為地勢原因,便在雲輝院裡也造了一個。」

  後來席向晚出生,生辰八字裡頭缺水,便被安排去了雲輝院裡住,唐新月卻是在這個院子裡一住幾十年從來沒有動過。

  「那可真是一擲千金為美人一笑。」翠羽冷不丁地道,「可惜不是對著髮妻,是對著個小妾。」

  「若我是唐新月,要在此處等著有人給我送信來……」席向晚坐在方才碧蘭搬來的椅子上,微微探身往池子裡面望去,「真有通道的話,應當就在這附近了。」

  她說著,往前伸出手去,沒入水中輕輕撥了一下水面,正要收手時,手指似乎勾到了什麼東西。

  席向晚當機立斷握住那細線一般的東西將其扯了出來,手指微微一痛,像是被銳物給割了一下。她眉毛也不動地無視這輕微的刺痛,手臂往回一拽便將沉在水裡的一個東西拉出了水面。

  碧蘭被這動靜嚇了一大跳,險些驚叫出聲來。

  翠羽的眼睛卻更尖,「姑娘,您手在流血!」

  好巧不巧的,這時候池子裡響起了更響亮的嘩啦一聲,是王猛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髮從裡頭出來,動靜不小,真將碧蘭那一聲好不容易咽回去的尖叫給吐了出來。

  「呀啊——」

  翠羽沒好氣地拍了拍碧蘭的後背,匆匆上前握住席向晚的手,小心翼翼檢查著她的傷口,皺眉道,「什麼東西這麼鋒利……」

  席向晚卻露齒朝她一笑,道,「我找到她藏東西的地方了。」

  王猛在池子裡一浮一沉的有些茫然,「席大姑娘,我在底下發現一條又細又長的密道,一般人不做好準備,是遊不了那麼長的。」

  「但若是有一條很長很長的線呢?」席向晚笑道。

  王猛游到池子邊上,捋了一把頭髮,正要上岸,被翠羽兇狠地瞪了一眼,才意識到自己一身中衣都被水打濕了,只好默默地又沉到水裡只露出一顆腦袋,「什麼線?」

  「這根。」席向晚用沒受傷的手指了指地上她剛從水裡撈起來的東西,「上頭還繫著一個用來裝東西的暗囊呢。」

  王猛順著她的手指一看,在地上發現了個黑漆漆拳頭大、和石頭差不多的玩意,他順著線拽了拽,發現那東西居然異常得沉,真像塊石頭。

  「這玩意兒這麼沉,進水的瞬間便到水底下去了,倒是不會被人發現。」王猛說著,提著那黑黢黢的硬塊放在池子邊上砸了砸,道,「空心的。」

  翠羽剛拿帕子將席向晚手指上割開的傷口包好,從腰間抽了劍道,「你閃開。」

  王猛:「……」他瞅一眼那亮閃閃的軟劍,立刻退避三尺。

  翠羽一劍劈下去,不偏不倚地將那黑不溜秋的東西從中間砍成兩半,裡頭卻是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裝。

  席向晚倒也不覺得奇怪。唐新月被捉,樊子期逃離汴京,這兩件事下來,若是樊家和唐新月傳遞消息的人還沒將這點痕跡清空抹盡,就太沒腦子了。

  「看來是遲了。」王猛又遊上前來拿起這兩半盒子不像盒子的東西看了看,「裡面就算本來有東西,恐怕也已經被人拿走了。」

  「但若是潛遊進水裡,順著繩子找去通道的另一邊,或許能有意外的發現。」席向晚低頭望向水下,「我不會水,便交給你們來辦吧。」

  王猛應了是,等席向晚走了才可憐巴巴地從水裡爬了出來,換上翠羽給他找來的衣服,跟做賊似的悄悄離開了席府。

  雖然席府的兒子女兒都知道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的母親武晉侯夫人王氏卻是一無所知的,尋席向晚去說話時只提了一嘴,「昨晚上外頭吵吵嚷嚷到了半夜,你哥哥們也一個個忙得腳不沾地,不知道是出什麼大事了。」

  席向晚笑道,「和年前那時比起來,算不得什麼大事,母親這幾日少出些門便是了。」

  王氏歎氣,「我哪裡還有出門的功夫,我也忙得腳不沾地呢。」

  好在王氏操辦過席元衡的婚事,大致也知道女方家裡該做些什麼準備,才沒手忙腳亂。

  當然,婚嫁之事中,本來最要磨洋工的是男女雙方家裡商量不好嫁妝聘禮時間等等事宜,互相爭執不下中需要消耗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可對王氏來說,這般的麻煩事卻是一件也沒碰到過的。

  原因無他,寧府那頭派來的管家媽媽永遠都是一幅樂呵呵的樣子,王氏無論哪什麼和她商量,她都笑眯眯應承下來,即便王氏是個知分寸的,見她那模樣也不由得有些擔心,「阿晚,首輔大人派來置辦親事的管事媽媽似乎太手寬了些,寧府那頭難道就沒什麼需要咱們準備的?一個要求也沒有?」

  席向晚失笑起來,「母親,若是寧端有要求,他自會告訴管家提的;既然不說,那就是沒有了。」

  王氏長籲短歎,「這麼好的婚事,還好是讓我家姑娘給占著了。早幾個月汴京城裡還有人說道哪家姑娘膽大包天敢嫁給副都御使,一轉眼他都已經是首輔了。」

  「寧端是不是首輔,對我來說倒是無關緊要。」席向晚把玩著一把做好的銀瓜子,道,「除去他,我這輩子也不會嫁給其他人了。」

  若不是陰差陽錯,席向晚原是打算這輩子一個人過的,家中三個兄長,還有父親母親祖母和王家,她就算打秋風都能將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王氏哎呦一聲,伸手去捏席向晚的嘴唇,「你這張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的了!」

  席向晚一愣,方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了歧義,面上難得一紅,「我不是非他不嫁的意思,我是說……」她辯駁了半句,只覺得越抹越黑,乾脆一閉嘴不說話了,將表面打磨的光滑發亮的銀瓜子往木盒格子裡一放,自顧自低頭品茶去了。

  「瞧你,自己說出口的話,還把自己給惹惱了。」王氏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邊笑邊道,「這也沒什麼不好的。你嫁一個喜歡的人,總比嫁一個不喜歡的人要好。更難能可貴的是,那個人也正好喜歡你,這已經是姑娘家們能想像最好的歸宿了。」

  那得是寧端不死的話。席向晚想道。

  照眼下看來,對寧端出手的人不像是宣武帝,那只能是樊家、別國、或者是她暫時還沒想到的其他勢力了。

  想著嫁過去之後便能日夜和寧端相處,應當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第一時間知曉,席向晚輕輕舒了口氣,和王氏隨口說起外頭的趣事兒來,免得她一會兒又拿自己和寧端打趣。

  席向晚自己對著寧端時還能偶爾撩撥他兩句,可不擅長被別人當做揶揄討趣的。

  王氏也是忙著席向晚的嫁妝許久沒有出門,母女倆說起話來也不嫌累,一路就講到了晌午光景,出門採辦東西的李媽媽從外頭回來,匆匆道,「夫人,姑娘,方才我在外頭見到個東西,覺得有些奇怪,就帶了回來。」

  王氏正在喝茶騰不開手,席向晚便伸手接過了李媽媽手中的長條卷軸,笑道,「這是字畫?」

  樊子期難不成還想像上次公開那半封密信一樣,再一次用文字煽動汴京城中的考生們不成?

  自然而然將手中卷軸和昨晚上的事情聯繫起來的席向晚只將畫卷展開到一半,臉上的笑容便斂了起來。

  王氏在她身側將打開一半的卷軸上美人像看得清清楚楚,險些被茶水嗆到,「這畫像打哪兒來的?畫中人為何和阿晚如此這般相似?」

  席向晚沉吟著將畫卷整幅展開,凝視了一會兒畫中的美人。

  李媽媽在一旁解釋道,「我是今兒出門聽見有人議論說這是汴京城第一美人的畫像,原以為是胡謅,到書畫攤子上瞧了一眼,發現竟真和姑娘有幾分相似,便買了一幅帶回來的。」

  「竟光天化日直接在外頭攤子上買?」王氏氣得拍桌,「這成何體統!豈不是汴京城裡頭誰想買都可以買回去掛在家中了?」

  「母親消消氣,這畫乍一看像我,其實是咱們先入為主了,仔細瞧著並不太像的。」席向晚開口道,「翠羽,你也來看看?」

  翠羽機靈得很,探頭認真看了一會兒,才順著席向晚的話往下道,「是呢,這畫中人的臉型和眼睛跟姑娘相似,所以才會叫人認錯的,其實仔細看看,鼻子眉峰和這神態,都跟姑娘不一樣。」

  碧蘭連連點頭,「姑娘也沒這麼一身衣服,更從來沒梳過這種髮髻,這肯定不是見過姑娘的人畫出來的!」

  王氏聽她們這麼一說,自己再細看,也覺得確實那相似從五分減到了兩三分,可她緊皺的眉宇還是沒鬆開,「外頭人云亦云,人人心中這便是你,若是流傳太廣,於你於首輔大人都不好——李媽媽,你多拿些錢出去,見了這畫像就全都買下來!」

  「母親這樣大肆購買,豈不是坐實這就是我的畫像?」席向晚阻止道,「更何況,外頭現在既然鋪子裡都能掛著賣了,背後定是有大量畫師臨摹製作的,一口氣買光他們的畫,只會讓背後之人覺得有利可圖,繼續製作更多同樣的畫罷了。」

  「那這可怎麼辦!」王氏憂心忡忡,盯著畫又看了兩眼,連連歎氣,「怎麼你這婚事,臨到了要下聘過門的時候了,又鬧出這樣的⼳蛾子?」

  「母親放心,這等小風波,放任不理很快便會過去了,寧端也不會多說什麼的。」席向晚將畫卷交給碧蘭收起,又小聲安撫了王氏一會兒,等母親放下心來後,才尋了由頭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出了王氏的青瀾院,翠羽小聲問道,「姑娘,真就放任不理了?」

  席向晚偏頭看她一眼,輕輕笑了,「自然是不能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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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論背後的人是誰,又為何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將這樣模棱兩可的畫流傳出來,席向晚都不能放任這人在背後興風作浪。

  美人圖一事可大可小,但若是這次放縱不究了,誰知道背後的人、乃至於其他人會不會以為席府就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了?

  「書畫的事兒,在雲水畫苑中討論最多了,不如我去雲水畫苑四處打探問問?」翠羽提議道。

  「去得。」席向晚點點頭,「不過我和你一道去。」

  雲水畫苑是畫師和好畫之人最喜歡流連的場所,也是新人畫師最容易一夜成名的地方,任何與畫相關的風潮都不可能在此處被人錯過。

  近日剛剛流行起來的那副美人圖就立刻成為了畫苑中眾人的談論中心。

  這畫實在是只要你有銀子,四處都可以買得到,這日來到畫苑中的畫師中不少人手中都拿著一卷,互相談論著畫中的細節。

  有人稱讚,「雖說畫技仍顯稚嫩,但畫中人確實是傾城無雙!」

  還有前兩個月就一直在雲水畫苑的人不屑道,「這幅畫還是太粗製濫造了些,畢竟是一口氣做了上百幅在外頭流傳叫賣的,和元月裡季廣陵拿出來的那幅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有上個月就聽了季廣陵開講壇的畫師便點頭附和道,「確實,季講師拿出給眾人鑒賞的那一幅,雖不知道畫中人是誰,筆觸神韻卻已經遠遠超過這一幅,見過之人便知道高下立現,還說什麼『汴京城第一美人的畫像』,真讓席府聽去,恐怕大牙都要給人笑掉了!」

  「這還不夠美?」稱讚那方便不服了,「你們平日裡見的都是喝著露水在天上飄的仙女不成?」

  「那是你們沒見識,別怪別人眼界高。」有個穿金戴玉的貴公子輕嗤一聲,稚嫩的下巴幾乎要仰到天上去了,「也不知道哪家黑心商家拿這畫還冒充席大姑娘,我要是她,看見你們這樣指鹿為馬,就先……」

  「先如何?」有人在後頭輕笑著問道。

  「就先……」貴公子洋洋得意地回過頭去,才從嘴邊吐出的話被他自己給咽了回去,「席……」

  席向晚豎起手指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說的不是美人圖的事嗎?」

  這貴公子正是曾經在宮宴上見過席向晚、又恰巧趕了雲水畫苑元月裡講壇的人,不想自己為席向晚說兩句話居然被她給撞了個正著,耳朵面孔都快燒起來了,哪裡還有之前的囂張跋扈。他清了清嗓子,好半天才找回了思緒,「席大姑娘肯定也懶得理會這種沒有來由的風言風語!」

  「這倒是。」有人忍不住稱讚道,「這位姑娘,來雲水畫苑可是想尋人作畫留念?」

  雲水畫苑中常有年輕貌美的姑娘少婦徘徊其中,想要尋找畫師為自己作畫,有的是想將自己年輕時的模樣臨下來,有的卻只是想著一畫成名。

  畫師們本就愛美,見到美人時也樂意潑墨作畫,只把席向晚也當作了來求畫的,才有此一問。

  席向晚笑著擺手道,「只是來尋人的,各位請繼續談論丹青吧。」

  「這位姑娘來尋的不知道是哪位?」緊跟著又有人搭話。

  「姚三公子,借一步說話吧。」席向晚望向面前仍舊紅彤彤的那位小公子,含笑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

  姚三公子稚嫩的臉上更紅了,他展開手中摺扇遮住下半張臉,清了清喉嚨才故作鎮定道,「姑娘這邊請。」

  在眾人豔羨的眼神中,姚三公子跟在席向晚的身後走向了洗筆池的一角。

  遠離眾人耳目之後,姚三公子才低聲問道,「席大姑娘怎會來雲水畫苑?可是為了那幅如今傳得大街小巷到處都是、訛稱是你的那幅畫?」

  「正是。」席向晚頷首道,「來畫苑中也並非是特意要尋你,只是想著能不能碰見在這方面瞭解多一些的人,姚家正好是其中的佼佼者。」

  酒香也怕巷子深,哪怕是季廣陵這般天賦畫技,也是搭上了姚家這條大家的船之後才聲名鵲起的。

  席向晚和這個姚家素來沒有太多交集,上一次聽見他們的名字,還是因為姚家的嫡長孫從醉韻樓裡邊將詩瀾給贖走時聽了那麼一耳朵。

  而剛剛正巧撞上的這位才十三歲的姚三公子,就是那位嫡長孫的親生弟弟,在姚家的孫輩中排行第三,若是算一算關係,季廣陵算是他的小姑父,只不過是入贅的。

  聽見席向晚誇讚姚家,姚三公子的耳朵又紅了一些,他握著拳頭第二次清了嗓子,一臉正色,「席大姑娘這就問對人了。丹青我雖不太擅長,但在家中人耳濡目染之下還是瞭解一些的,大姑娘有什麼疑問,請儘管說,我若是知道的,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席向晚看他這幅硬裝大人的模樣覺得有趣,又捧了他一句,「我聽人說過,季廣陵先生在姚家的孫輩中盛讚過只有姚三公子一人,『不太擅長』這說辭可是過於謙虛了。」

  姚三公子下意識地揚起了驕傲的下巴,「父親說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我年紀尚小,更是不能自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總有比我更厲害的人。」

  這幅明明很享受誇獎但又硬生生克制的態度將席向晚逗笑了,她記得樊承洲的兒女在這個歲數左右時也是這樣的性子,不由得眼神柔和起來,「聽說元月裡,季廣陵先生也取出了一幅小像,據風聲說,畫中人是我?」

  姚三公子的眼神一滯,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席向晚的表情,見她似乎不像是動怒的模樣,才道,「那幅畫是小姑父的徒弟所畫,當時席三姑娘正在場,見到時脫口而出說那是大姑娘,後頭又改口說不是,但又有幾人稱見過您……」他有些遲疑地道,「我瞧著畫中人,確實和您有六七分相似。」

  席向晚重活一輩子之後,出門的次數確實和上輩子比起來多了許多,拋頭露面的機會一多,被人見到真面目當然也多,被人畫成像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小姑父拿那幅畫出來給大家品評時,其實沒想那麼多。」姚三公子解釋道,「他恐怕是當成臆想出來的,沒有唐突大姑娘的意思,問過平崇王世子之後,他就將畫給收起來了。」

  「平崇王世子?」席向晚訝然,回想了會兒才想起來,那日大約就是席青容跑來尋易啟嶽,又被算計小產的日子,難怪雲水畫苑聽著耳熟。

  「平崇王世子說,那畫只及大姑娘七分風姿,我也深以為然。」姚三公子臉紅紅地快速稱讚完這一句,又道,「可大姑娘放心,姚家的人有分寸,不會將您的畫像粗製濫造又公然叫賣的。我今日也讓下人去買了一幅那畫,技藝粗糙,看起來像是普通畫師短時間臨摹出來的,不過是借了您的名字當個噱頭罷了。」

  「即便只借了個名頭,也有些惱人。」席向晚想了想,道,「季廣陵先生可在府上?我想近日去拜訪他,借那幅小像一觀。」

  「小姑姑倒是在家的。」姚三公子誠實道,「小姑父前些日子便出去采風,恐怕好一段時間才能回到汴京城裡來,大姑娘可能要等幾日才能見了。」

  席向晚沒想到這麼巧,便道,「那季廣陵先生的徒弟呢?不是說,這小像是出自他徒弟之手?這位徒弟是否是曾經與我見過面的人?」

  姚三公子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尷尬,好似碰上了什麼不能說的東西,又不想說謊,只得支支吾吾了一陣,才道,「小姑父的那個徒弟性子有些古怪,平日除了作畫以外幾乎不見人的。」

  「這樣。」席向晚善解人意道,「無妨,我等季先生回來以後,再送拜帖便好。」

  姚三公子鬆了口氣,「等小姑父回來,我便立刻告知他大姑娘想要登門拜訪,再派人往席府送信知會。」

  「有勞了。」席向晚福身一禮,轉頭看了一眼滿園中處處坐著精心作畫的畫師們,道,「將人入畫時,畫師是否有特別的規矩?」

  「自然有的。」姚三公子尷尬道,「正如同先前有人問您是否想要作畫,其實是毛遂自薦。若在對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畫了別人的畫像,多少是冒犯的。大姑娘不必擔心,這裡的畫師都懂規矩,你方才拒絕了,他們便不會擅自畫您的。」

  席向晚安撫地回頭朝姚三公子笑了笑,「這我就明白了,多謝。」

  翠羽倒是不太放心,離開洗筆池時一步三回頭地將所有畫師紙上的像都瞄了一遍,生怕在大婚之前又流傳出什麼不該有的⼳蛾子來。

  一幅捕風捉影的美人圖就夠讓人頭疼了,兩幅、三幅豈還得了?

  離開雲水畫苑後上了馬車,翠羽小聲道,「姑娘,大人有件事兒一直瞞著您。」

  「哦?」席向晚揚眉輕笑,「又有一件?」

  翠羽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髮,道,「是。」

  「你說說看。」

  「席青容和平崇王府的婚事去年裡險些完蛋的那時候,平崇王妃來退親時,平崇王世子其實心中想的是不退親,只將這定親換一個人選的。」翠羽簡略道,「只是平崇王妃沒同意,才不了了之。」

  席向晚頷首,「這事我知道。」

  易啟嶽看她的眼神幾乎不做掩飾,席向晚自然猜得出來他那時候是想要吃回頭草的。

  翠羽搖搖頭,「那平崇王世子在府中召集了許多畫師,偷偷作了好多姑娘的畫像,將不像的都銷毀了,像的都留了下來,自己把玩收藏用的,讓都察院陰陽差錯發現了。」

  席向晚支頤想了會兒,果然回憶起平崇王府好好的前幾個月時失竊了一回,只有易啟嶽暴跳如雷好似被偷了什麼東西,最後卻沒報官,想來便是這些藏在府中的畫給偷了。

  只是恐怕不是小賊偷的,而是都察院的人給暗中帶走的。

  思及此,席向晚好笑道,「倒是能瞞。」

  翠羽趕緊解釋道,「大人也是擔心姑娘心中不舒坦,誰願意知道有個男人偷偷畫了自己幾百張小像,又將其中幾十張珍藏了起來呢?」

  席向晚嗯了一聲,像是在思考什麼,過了半晌,她慢悠悠地問,「那些畫,是都察院全給清剿走了?」

  翠羽連連點頭,「我倒是沒見過,聽錢伯仲提過,說共計整整二十三幅呢,神情姿態各不相同,只看技藝,算得上佳作了。」

  席向晚似笑非笑道,「那這些畫,現在都在什麼地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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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翠羽愣了愣,有些茫然:是啊,她也沒聽說這畫是被燒了還是怎麼的。思量了一會兒後,翠羽不太確定道,「這也不算是繳沒的贓物,或許是……放在了都察院庫中吧?」

  「不是贓物,更不是都察院查的案子,東西怎麼能堂而皇之地放在公家的地方?」席向晚反問道。

  翠羽被問得更迷惑了,她抵著自己的下巴陷入沉思,一路都在想這二十三幅畫去了什麼地方,想了一路,等車子停下時,突地瞥見席向晚嘴角掛著的笑意,靈機一動,福至心靈,「既然不能放在公家的地方,自然是去了私家的——大人莫不是自己偷偷藏起來了!」

  她說著,不由得掩嘴偷笑了起來,掀開門簾正要下車,卻發現車子沒有停在席府門前,有些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席向晚,「姑娘?」

  馬車停下的這處是小甜水巷,賣吃食的小商販最多的地方,因官府管得寬鬆,路兩旁也有不少的小攤支著做生意。

  「你看看前頭有沒有賣字畫的?去替我買副汴京城第一美人的圖回來瞧瞧。」席向晚道。

  翠羽應了聲,探頭一張望,便下車直接去一個字畫攤上問,果然一找便中,買了一幅便回到了馬車上,將畫展開給席向晚看,「姑娘,我看著這畫和今兒早上李媽媽買回來的不太一樣了,但也說不出究竟哪裡不一樣……」

  「因為這些畫是出自不同畫師手中的,即便臨摹,終歸會有所差別。」席向晚細細端詳著畫上美人的臉,「要在短時間內製作出這麼多相似的畫像賣,一兩名畫師是不夠用的,少說也要七八名畫師共同趕製,即便有一幅原形,成品有所不同也是正常的。」

  成名的畫師倒是各有自己的風格,讓人一眼便能認出來;可若只是為了賺些小錢趕工的普通畫師,想要從筆觸上辨認出畫者的身份就很難了。

  席向晚摩挲著畫卷的邊緣,將今日見到的三幅美人圖對比了一番。

  這些圖中美人的髮髻衣裳頭面都是一樣的,動作也大致相同,只是高低姿態之間略有不同,五官也稍有出入。

  若是放在一起,便能辨認得出來有些特徵是共通的,這美人圖的原作中應該是個鵝蛋臉、丹鳳眼的姑娘,也正是這兩點才和席向晚看起來相似。

  兩人的其他五官其實相去得較遠,但識人先看臉和眼,加之叫賣時便用的是汴京第一美人的名頭,自然有不少沒有見過席向晚的人便信了這說法。

  「這原畫說不定也是真有其人的。」席向晚突然道。

  「可背後之人突然將這畫在這時候放出來,無論如何,針對的都是姑娘了。」

  「若是那人真要抹黑我,照著我的模樣畫一幅又有什麼難的?」席向晚笑著將畫卷重新卷了起來,「我倒覺得,這背後之人似乎是在放下魚餌呢。」

  「若這是魚餌,那他想釣起來的是哪條魚?」

  「就算不是我,也是跟我有關的人。」席向晚將畫卷交給翠羽收起,掀起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正巧望見不遠處被燒成了黑炭的晉江樓,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晉江樓自然不會是無緣無故自己燒起來的,定然是樊子期在走時令人燒毀以免留下什麼線索證據的。

  只是這一晚上樊家的人在汴京城裡四處找事,竟還有多餘的人手在此處點火?

  「在晉江樓前停一停。」席向晚出聲道。

  車夫穩穩地將馬車靠著路邊停下,這附近已經圍了不少人,隔著馬車也能聽見他們低聲說的都是和樊家有關的事情。

  晉江樓作為樊家商會在汴京的分支,在晉江河邊已坐落了幾十年,早已經是汴京城人心目中的地標之一,突然著火燒成這般模樣,讓眾人不由得都有些感慨。

  席向晚坐在馬車裡,隔著一段距離打量著那幾乎沒有一處結構留存下來的晉江樓,它已經全然看不出以前輝煌的模樣了,這火並不是隨便燒燒,而是精妙地計算過燃料擺放位置的。

  聽說晉江樓是在樊子期離開之後才點起來的,那必然是留了人在最後處理此事。

  席向晚尋思大約又是樊家的死士,可卻正巧聽見旁邊經過的人小聲討論道,「聽說裡頭燒死了個姑娘,跟黑炭一樣,親娘來了都認不出來是誰了!」

  姑娘?

  席向晚微微一怔,轉頭問翠羽道,「在晉江樓這兒督辦的人是誰?」

  翠羽探頭出去尋了一會兒,回頭答道,「姑娘,是錢伯仲手下一個對木料極為瞭解的,常辦縱火案子,我看見他在那頭了,我去喊他過來?」

  「我們下去。」席向晚搖頭道,「我想去裡面看看。」

  「這可使不得!」翠羽一驚,「姑娘您看這樓都塌成這樣了,進到裡頭太危險了!」

  「不到樓裡,進都察院圍起來的地方看看。」席向晚扶著車廂的門便下了車,往廢墟望了一眼,道,「我有些在意的事情要親眼看了才知道答案。」

  翠羽無法,見席向晚站穩了,便自己快步跑上前去找那錢伯仲的手下說話,嘀嘀咕咕了一小會兒便轉頭帶著那人朝席向晚走來。

  對方是個白面書生,顯然是認得席向晚的,乾脆俐落地行了個禮,「席大姑娘,裡頭氣味嗆得很,也尚未清理乾淨,您若是有什麼想知道的,不如直接問我,我來答便是了。」

  「裡頭有沒有發現一個姑娘家?」席向晚便直接問道。

  「尋到一具燒死在房中的女屍,但燒得太厲害,辨認不出究竟是姑娘家還是婦人或是老嫗了。」

  「醉韻樓有個歌女,喚作詩瀾的。」席向晚道,「前段日子被姚家的大公子贖了出來,暫時安置在晉江樓裡住著,這處起火之後,不知道有沒有尋到她的蹤跡?」

  白面書生一本正經作揖,「既然姑娘問了,我便著人去排查,有了結果便通知到席府。」

  「晉江樓裡裡外外,只尋到這一具屍體麼?」席向晚又問。

  她實在是不覺得樊子期有那個善心將詩瀾安頓妥當再離開,更不覺得樊子期會在逃命的時候將詩瀾帶上。

  若那個被燒死的姑娘真是詩瀾,那席向晚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詩瀾究竟將和甄珍相關的多少事情已經告訴樊子期了。

  「共有三具,目前都身份不明。」

  被燒焦了的人確實是難以辨認身份,席向晚思索了會兒便道,「在裡頭查時,往有水的地方多找一找,或許能有意外的收穫。」

  「我記下了。」白面書生對她又是一揖,「大姑娘可還要進去?」

  「不去了,你們忙時小心些。」席向晚朝他點點頭,正要回身上馬車的時候,突然見到周邊人群裡有個眉清目秀的貴公子站在人群裡,又倏地停住了腳步,揚眉一笑,「翠羽,我們去和姚大公子打一聲招呼。」

  「大姑娘可需要在下陪同前往?」白面書生一板一眼地詢問道。

  「不必,我自己去便好,不耽誤先生辦事。」席向晚擺擺手,見他果然行禮轉身離去,有些好笑,「這人的性子在錢大人手下辦事,豈不是日日能將錢大人氣得七竅生煙?」

  翠羽起了興致,「可不是嘛,偏生他往什麼火場裡一站,一眼就能看出來火勢是從哪兒開始燒起來的,不服都不行。」她說著,見席向晚直直往人群裡走,趕緊上前替她開路,「姑娘小心些。」

  席向晚俐落地穿過人群時,正巧見到姚大公子已經轉身想走,便揚聲喊住了他,「姚家大公子,請留步。」

  姚大公子下意識地一回頭,見到席向晚的面孔時,原本就有些緊張的面孔上突然之間神情變得更加緊繃起來,原本還不知道他什麼模樣的翠羽一下子都發覺了不對勁。

  「姚大公子日安。」席向晚面色如常地和他福身行了禮,「我是席府的……」

  「席大姑娘,在下認得的。」姚大公子的表情十分不自然,他不自覺地往自己肩膀後面看了看,才回頭道,「大姑娘尋在下有何吩咐?」

  「吩咐怎麼敢當。」席向晚失笑,「只是正巧在這晉江樓前碰見你,便冒昧上前問聲好罷了。方才我去過雲水畫苑,正巧見到了姚三公子,不想竟還能巧上加巧。」

  姚大公子乾巴巴地跟著笑了兩聲,又往身後看了眼,一幅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模樣,「無巧不成書……我家中還有些急——」

  「姚大公子先前贖了一個叫詩瀾的歌女是嗎?」席向晚笑吟吟打斷了他的話,「還暫時安置在了晉江樓裡的。」

  姚大公子立刻往晉江樓的方向看了一眼,苦笑起來,「也不知大火熊熊,她從中活著逃出來了沒有。」

  席向晚歎息道,「我與詩瀾姑娘也有幾面之緣,見者面善,希望她逃過這一場劫難,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最好,還能親口告訴她,樊子期究竟知道了關於甄珍的什麼,樊承洲和甄珍的一雙子女在嶺南又會不會有危險。

  姚大公子欲言又止地轉頭看了一眼席向晚,只覺得她為人如此心地善良,思及自己做過的事情,更是自慚形愧起來,「席大姑娘,有一事,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給你聽……」

  「既然開口了,便一吐為快的好。」席向晚看看他,輕笑,「否則我怕姚大公子日日夜夜憋在肚子裡,像我三叔父那樣,把自己的身體給憋病就不好了。」

  姚大公子於是下定決心,他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道,「這滿街都是的美人圖,我或許知道一二是從什麼地方流出來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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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席向晚猜到姚大公子大約是隱瞞了什麼,可不想他一開口就是自己現在最想知道的事情,不由得感興趣地揚了揚眉,「怎麼說?」

  姚大公子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

  翠羽見他做賊心虛的模樣,面無表情道,「姚大公子,周圍都是都察院的人,請您放寬了心。」

  姚大公子放下心來點點頭,也顧不得去多想席向晚身邊一個丫鬟怎麼說起都察院來這般稀鬆平常,小聲道,「平崇王世子曾在私底下重金尋善作美人圖的畫師上門作畫,前後尋了有數十名畫師上門,都是發了封口費的。」

  他說著,小心翼翼觀察席向晚的神情,見她面上平靜地笑而不語,沒有接話的意思,只得一咬牙繼續往下說。

  「畫師生而有擅長畫的和不擅長畫的,喜歡畫的和不喜歡畫的,我這人偏偏最拿手的就是人像,因此聽說平崇王世子要求頗高,便往平崇王府中去了一趟,被那世子給看中畫技留了下來。」

  見到姚大公子再度停下來小心翼翼瞅自己的顏色,席向晚失笑,「我知道,他畫的是我。而後呢?」

  姚大公子嚇了一大跳,瞪著眼睛盯了一會兒席向晚後,才戰戰兢兢道,「留下的是我共其他八名畫師,九人均未見過您的樣貌,全靠世子口述作畫,兩百餘幅畫作裡,最後留下來的僅二十四幅,都留在平崇王府中了。可我……我……」他突地開始結結巴巴起來,「我回來後,自己又偷偷畫了一幅……」

  席向晚含笑看著他,「我猜猜,季廣陵先生元月裡拿出來那幅說是他徒弟作的圖就是你的?」

  姚大公子蔫頭蔫腦地垂下了肩膀,「大姑娘都知道了。我將大姑娘的畫作留存,並不是有褻瀆之心,只是覺得這般美人圖應該流下來供後人欣賞觀看的,卻不是和易啟嶽那樣見不得光地偷偷藏在自己府中……」

  翠羽在一旁忍不住道,「姚大公子的不也是偷偷藏在了自己府中?」

  「但我可沒起褻瀆之心!」姚大公子瞪大眼睛強調道,「更沒想公開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仿製危害到大姑娘!」

  「那幅畫,和現今在外流傳的,有相似之處嗎?」席向晚在意的卻是這個。

  姚大公子點點頭,賠著笑道,「神態動作是一致的,只五官和服飾盡不相同,也不知道是盜畫之人急匆匆看了一眼沒記下全部,還是畫師的技藝不精。」

  席向晚垂眸略思索了片刻,朝姚大公子一笑,「此事,你還告訴過別人嗎?」

  「沒有,絕對沒有!」姚大公子連連擺手,臉都白了,「此事除了我家中兄弟和小姑父知道以外,別的再也沒有人曉得那畫是從我這兒流傳出去的了。」

  「那就麻煩姚大公子繼續保持這現狀了。」席向晚意有所指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廢墟般黑漆漆的火場,對他道,「免得引火燒身,是不是?」

  想到方才從晉江樓裡面抬出來都快被燒成了焦炭的不知名屍體,姚大公子肉眼可見地打了一個寒顫,臉上似哭似笑,「大姑娘放心,是你親自問我才開口說的,若是別人來,我自然知道分寸。」

  「打擾了。」席向晚福身朝被嚇得不輕的姚大公子施了一禮,帶著翠羽便回到了馬車的旁。

  她上了馬車後,才問道,「都察院不是只繳了二十三福畫從易啟嶽的府中帶走嗎?」

  「是呀。」翠羽也有些疑惑,「我當時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是個單數呢,怎的姚大公子說出口來就是有二十四幅,那剩下的一幅,莫非現在還在平崇王府中?」

  「都察院不像是會犯這樣錯誤的。」席向晚搖搖頭,緩緩摩挲著手中的畫卷回到了席府後,問了管家兩位兄長的行蹤後便直接去了席元坤的院子裡。

  她進院子的時候,席元坤正好拿著那副賣得滿汴京城都是的美人圖打量,見席向晚進來,他下意識地拿著畫卷比了一下畫裡畫外的兩人,溫和笑道,「確實不像。」

  「三哥和我想的是不是一件事?」席向晚一見他手裡拿著什麼,便笑了。

  席元坤放下畫卷,頷首道,「街頭巷尾總有落魄書生是賣畫換錢營生的,這些人中不乏今年的會試考生,正好近期我和應屆考生打交道不少,已讓人去一一詢問是不是有人知道這畫卷背後的事了。」

  十年寒窗苦可不是嘴皮子上下一碰那麼簡單,許多考生即便是一路通過了鄉試又趕到汴京參加會試,可能也窮酸得連吃飯的錢也沒有,不得不在汴京城裡邊賣字畫賺錢邊等待放榜的。

  這些秀才的筆下功夫通常不錯,因為急著用錢,通常要價也不高,正是要在短時間內複製臨摹大量同樣的畫作出來時最適合的人選。

  汴京城中當然也有其他的落魄畫師可能會被招募,但問這些考生們是最快捷的方式,更何況席元清和席元坤如今正在全力調查傳聞說今年會試有人營私舞弊的案子呢。

  「這女子不像你,不過是訛傳罷了。」席元坤指了指畫卷,又道,「背後之人恐怕不是要害你,而是不得不通過你引出什麼人來,因而才取了這種折中的方式。」他頓了頓,突而輕輕笑道,「但有的人大約還是會覺得冒犯的。」

  「我倒不會覺得冒犯。」席向晚落座到席元坤身邊,垂眼一掃便認出席元坤手中這幅畫正是李媽媽早上買回來的,「不過三哥和我想得一樣,大張旗鼓弄出這些畫的人並不是想害我,只不過想借我一陣風頭,指向的卻是別的人。」

  她低頭更仔細地辨認著畫中女子身上的首飾和衣裳,有些咋舌:也不知道是畫師的功底不足還是如何,頭面的細節幾乎模糊得看不清楚,衣裳上的紋樣也是極為過時老式的了,竟不知道參照的是哪家繡房的冊子?

  「我說覺得冒犯的人可不是在說你。」席元坤氣定神閑地提壺給席向晚倒了茶,「我說的是日理萬機的那位。」

  「寧端?」席向晚訝然抬頭,「我還沒告訴寧端呢,他那樣忙碌,這點小事不該麻煩他的。」

  「不愧是我的好妹妹,貼心。」席元坤溫吞地讚揚完,又話鋒一轉,「但若我是寧大人,聽到你這麼說可不會覺得高興。」

  席向晚揚眉看他,「三哥話裡有話,不妨直說。」

  「我要是和自己心儀的姑娘定了親,定然是希望她凡事都能依靠我、信任我,遇見什麼麻煩都立刻來尋我商量幫忙的。」席元坤道。

  「可我若是三哥你,倒是覺得凡事都要去依靠別人幫忙的女子太弱了些,若是有個什麼萬一,無人可求,那時候又該怎麼辦呢?」席向晚反問道,「我知寧端願意幫我,他也幫過我諸多,可我不能將這些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若是我自己力所能及可以解決,又何必非要請動他這尊大神?」

  席元坤笑意更深,「因為這樣才更讓他高興。」

  席向晚蹙了蹙眉,「太叨擾了,我本已經給他帶來不少麻煩。」別的不說,光是她三番兩次進出天牢如入無人之境,就全是仗著寧端的威風。

  席府這些日子以來風平浪靜,更是少不了都察院有人在外護衛的功勞。

  宮變那一夜,若不是寧端來接,席向晚即便用易姝的性命當做籌碼,出了高氏的宮殿,想要再出皇宮又不知道要經歷多少障礙。

  席向晚想來想去,寧端為她做的都比她為寧端做的多,而自己除了能想方設法在未來救下寧端的性命之外,還真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作為回報的。

  再有不過就是學著對寧端好。

  噓寒問暖,洗手羹湯,對他比他對自己還好。

  「我若是寧大人,聽見你這話可得一肚子悶氣。」席元坤調侃道,「快要成夫妻的人了,竟這麼生分。」

  席向晚眨眨眼睛,將思緒帶了回來。她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在畫卷上打了兩個圈,道,「遊子在外尚且報喜不報憂,我理當讓他平日裡少些煩心事的,怎麼好反倒將自己的煩心事都推到他面前去。」

  「說得倒是有理。」席元坤點頭,「可這事兒不一樣。」他用指節敲了敲畫卷。

  「什麼不一樣?」席向晚又低頭去研究畫中女子的衣裳了。

  「這可是自家媳婦被別人買回去掛在家裡日日看了。」席元坤道,「雖說這畫上之人不是你,哪個男人聽見自己意中人被其他人覬覦還能不生氣的?」

  席向晚詫異地抬頭看了一眼席元坤,卻是根本沒將他這一句話聽進去,而是指著畫中人頸上的瓔珞道,「三哥你看這串瓔珞,是否覺得有些眼熟?」

  這真將席元坤給問倒了。他苦笑道,「我能辨認得出十張產地不同的宣紙,可你將十件首飾放在我面前,我連它們叫什麼名字都說不出來的。」

  席向晚盯著畫卷又看了一會兒,肯定道,「沒錯的,我見過這瓔珞——三哥,我去一趟祖母院子裡。」

  她說著,起了身將畫卷往翠羽手上一放,轉身就往外走。

  翠羽無奈地將畫像卷起,低聲對席元坤道,「三少爺,您方才說的話,我倒是很贊同的。」

  她說完,握著畫卷就匆匆去追席向晚的背影了。

  席元坤摸了摸下巴,更肯定了自己曾經就產生過的想法:不是寧端這條大尾巴狼將他們家⼳妹叼走了,而是他們家⼳妹將寧端給硬是拐進了門裡還給拴上了繩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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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席老夫人這個年紀的人已經不怎麼出門了,席向晚也不必擔心她在不在院子裡,從席元坤的院子直接趕了過去,見了在外頭曬書的趙嬤嬤便問道,「祖母歇了嗎?」

  「姑娘來了。」趙嬤嬤滿臉笑意,「老夫人在裡頭看書呢,姑娘儘管進去吧。」

  席向晚嗯了聲便提著裙擺跨過門,將翠羽手中的畫卷接過來,三兩步進了內屋,「祖母。」

  房中只有席老夫人一人,她手中正捧著一卷書,見席向晚進門便笑開,「晚丫頭,早上才來請安過,怎麼又來了?」

  「我有事想要問祖母。」席向晚輕輕喘勻了氣息,上前將畫卷攤在了席老夫人面前,「畫中之人,祖母是不是認得是誰?」

  席老夫人放下手中書籍,盯著畫卷被緩緩展開,目光在畫中美人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有些驚愕,「這畫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為何看著這般新?」

  「這串緣金的紅瑪瑙南珠瓔珞,我曾在嵩陽大長公主的脖頸上見過。」席向晚一字一頓道,「這畫中之人,是不是就是嵩陽殿下?」

  席老夫人皺起了眉,她不太確定地盯著畫像看了一會兒,道,「有些像嵩陽殿下年輕時的模樣,卻又不太像。」

  「是不是因為有些像我?」席向晚追問。

  「……你這麼一說倒確實。」席老夫人又端詳了好半晌才點頭道,「五分像你,五分像嵩陽殿下,結合起來倒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這是這幾日在外流傳的畫。」席向晚簡單地給席老夫人解釋道,「四處叫賣時,只說這是汴京第一美人的畫像,在外到處都有得買,我有些擔心是有人在暗中想要興風作浪。」

  可如果這畫中人結合了她和嵩陽大長公主的特點,那針對便極為明顯了。

  正如方才席元坤所暗示的那樣,背後之人果然是要借著席向晚的名字去觸動另一個人,而那人,正巧就是寧端。

  席向晚知道嵩陽大長公主是寧端的親生母親,卻不知道這個秘密有多少人知曉。看席老夫人的模樣是不知道的,皇室中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嵩陽自己以及宣武帝是知情人,而外頭的,除去席向晚本人以外,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

  寧端生父那一頭的知情人找上門來了。

  想通了這一整條邏輯,席向晚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她鬆開按著畫卷兩端的手,坐到了席老夫人身旁,「翠羽,你先出去。」

  翠羽雖有些躊躇,但還是應了是出去了。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時,席向晚才慢慢道,「祖母曾經說過,嵩陽殿下在年輕時傾心的……是一名四處遊歷的畫師,是不是?」

  「是。」席老夫人神情複雜地望著畫中人,「只不過這幅畫太新了,不可能是當年畫師所作的那一幅。再者,若真的沖著嵩陽殿下而去,又為何要將你的面容也融入這畫中呢?」

  席向晚也將視線落在那畫像上,輕輕地歎了口氣,「或許我該去知會嵩陽殿下這件事情了。」

  因著是涉及了嵩陽大長公主的事情,席向晚也思索著自己是不是也該和寧端提這幅畫的事情。

  若事情真如她所想的那樣,恐怕幕後之人還真如一開始王氏所猜想的那樣,是沖著寧端去的了。

  第二日,席向晚剛往嵩陽府上遞了拜帖,就得到長史回應說嵩陽大長公主有事外出,恐怕要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取出卻是不詳,並未告知去送拜帖的翠羽。

  「姑娘,幕後之人說不定就是趁著大長公主不在,才在背後興風作浪的。」翠羽道,「不如,姑娘還是趕緊將這件事情告訴大人吧?」

  席向晚沉吟片刻,正要點頭,席元坤先一步敲響了門,「阿晚?」

  「三哥。」席向晚立刻起身走了出去,知道席元坤來此必然是因為昨日去考生之中打探已經有了結果。

  席元坤面上的表情卻有些凝重,「我著人打聽過了,考生中有數名賣畫賺錢的都曾經被人詢問過是否想要臨摹別人的畫賺錢,其中一名考生甚至正是臨摹那些畫作的人中一員,可順著他說的地方找過去,那處書畫店裡已經空無一人,原先的老闆也不知去向。」

  席向晚早已習慣了樊家的手段作風,心中一緊,下意識道,「死了?」

  「外出閉店,說是回家省親,半年後才回汴京。」席元坤搖頭。

  「又是外出?」從季廣陵到大長公主又到這個書畫店老闆,一個個似乎跟商量好了似的在這個節骨眼上紛紛離開汴京城,難道都是被算好了的不成?

  「畫像的紙張用墨顏料都極為普通,是汴京城任何地方都能買得到的。」席元坤微微皺著眉,清秀的臉上神情有些凝重,「雖說能從購買的數量下手追查,卻不知道短時間內能不能找到人了。」

  「那件書畫店裡,不僅沒有人,連東西也沒有剩下麼?」席向晚問道。

  席元坤搖頭,「空空如也。若是有剩下一二線索,倒是好辦了。」

  區區一幅畫,背後所能追查的線索實在太少了,所能聯想到的線頭都一一被掐斷,席元坤也有些束手無策。

  「這背後作畫之人既然已經拋出了餌,在有魚咬餌之前定是不會收杆的。」席向晚卻淡淡道,「不若以靜制動,他看起來比我們急得多。」

  「首輔大人呢?」席元坤無奈道,「你可還打算瞞著他?」

  「這恐怕是不能瞞了。」席向晚歎息,回頭問翠羽道,「他今日在宮中還是都察院?」

  「大人這時應當已經回都察院了。」

  「那便去都察院吧。」席向晚起身,順手將放在一旁的畫卷也拿了起來,便和席元坤一道往外走去。

  席元坤一路將她送到門口,還有些不太放心想一路隨行,可很快被公務給拉走了。

  快到都察院時,翠羽突然道,「姑娘還沒去過大人的府邸呢。」

  「是還沒去過,不過從外頭經過過,只聽說是個挺大的院子。」席向晚漫不經心地應道。

  「裡頭現在想必正在打理成適宜姑娘入住的模樣,姑娘難道不想進去看看麼?」

  席向晚奇怪地看她一眼,「我這時候進去看什麼?不是很快就能見到了麼?」

  翠羽乾巴巴地笑了笑,「若是姑娘有什麼想要作改動的,豈不是早些提了,寧府還能早作更改。」

  席向晚這下將心思收了回來,她盯了沒話找話的翠羽一會兒,勾唇輕輕笑起來,「翠羽,你可真是個不會說謊的丫頭。」

  翠羽:「……」眼看著馬車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了下來,席向晚又拿起畫卷準備起身的模樣,她只好破罐子破摔地轉頭掀開馬車門簾,對外揚聲喊道,「大人,姑娘來找您了!」

  聽翠羽這實在突兀的一嗓子,席向晚不由得揚了揚眉,也抬臉朝門簾外頭看了一眼,正巧見到寧端就站在馬車前不遠處都察院正門外的位置,對面站著一個容貌姣好的姑娘,正和他拉拉扯扯地說著什麼。

  席向晚還沒來得及看個真切,翠羽唰地一下將門簾又給拽了下來,嘿嘿笑了兩聲,頗有些碧蘭犯錯時的風範,「姑娘等等,我先下去,再扶您。」

  席向晚意味深長地望瞭望翠羽,也沒戳穿她這蹩腳的偽裝,等她慢吞吞爬下馬車又慢吞吞打起門簾。

  顯然翠羽的這番拖延和提醒還是有用的,寧端已經走到了馬車近前,而那個穿著一身青衣的姑娘則是面帶怒容地站在不遠的地方。

  翠羽早就機靈地退開兩步,寧端朝席向晚伸出了手。

  席向晚似笑非笑地凝了他一會兒才將手遞出去,被男人的手臂扶著穩穩站到了地面上,「現在方便說話麼?」

  「方便。」寧端想也不想地點頭,沒多看青衣姑娘一眼,牽著席向晚的手臂就往都察院裡面走,翠羽讓車夫將馬車停在一旁,緊跟其後。

  那青衣姑娘憤憤不平地「喂」了一聲,也想跟上前去,卻被門口佩刀的官兵伸手面色冷硬地給攔住了,氣得一咬嘴唇跺腳走了。

  席向晚回頭打量了那個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見她一身衣服大方又貴氣,便知道這肯定不是個家世普通的。

  怎麼的,如今汴京城裡,還有人想挖牆腳挖到她席向晚頭上來的?

  也真是這輩子做人太和善了些,才會叫人覺得好欺負。

  「她是——」寧端見席向晚回頭,立刻開口解釋,可說了兩個字就被轉臉的席向晚笑盈盈打斷了。

  「知道你忙,原是不打算打擾你的,只是我有件要緊的事要和你說,說完就走的,不會耽擱太久。」

  寧端低眉掃過她手中長長的畫卷,抿直了嘴唇,「我不是……」

  「大長公主正好不在汴京城內,我原本想的是先找她商量,再來告訴你的。」席向晚又自然地打斷了寧端第二次,「要走多遠?那處桌椅行不行?」

  寧端不自覺地緊了緊牽著席向晚的手,摸不準她究竟生氣了沒有,轉頭看了眼翠羽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得順著席向晚的話道,「不遠,再走一段,這裡人太多了。」

  事實上都察院的人手絕大多數都派在外頭跑,裡面留下的寥寥無幾,見到他們的,這會兒也都識趣地溜到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都察院裡頭向來是見不到什麼女人的,更何況席向晚這般容貌,又是直接被寧端帶進來的,想也猜得到身份。

  只不過有人一邊溜還一邊有些納悶:這席大姑娘,和畫像上的好似一點都不一樣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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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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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01:3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翠羽對都察院裡頭彎彎繞繞倒是熟悉,看著距離差不多便主動停下了腳步,目送著寧端席向晚遠去,做了個雙手合十虔誠祈禱的手勢。

  她已是將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將姑娘哄好便只能看大人的能耐了。

  可想到寧端嘴皮子仗就沒打贏席向晚過,翠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席向晚卻是有意作弄寧端的。她其實原本不是這麼個惡作劇的性子,可每每見到寧端那雙向來沒有什麼波動的眼眸裡露出急迫和忐忑的時候,她就總是想要再撩撥他一下,看看這個人終於破功時是什麼模樣的。

  想到這是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時,這種衝動便更難以抑制了。

  於是,被寧端帶著進了一間滿是他氣息的屋子時,席向晚便一本正經說起了正事,「這些日子大街小巷都在賣汴京第一美人的畫,就是這一幅。」

  她說著,將畫卷放在了桌上,單手的手腕輕輕一抖便將畫像抖了開來。

  「這畫只是幾分像我,可我問過祖母,她說剩餘的幾分,相似的是年輕時的大長公主——寧端,你應當也曽見過她年輕時的模樣,是這樣嗎?」

  寧端的視線在畫像上只停留了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我沒有見過她年輕的模樣。」

  席向晚訝然。

  「我八歲被接到汴京城,那時大長公主已經是現在這般模樣。」寧端道。

  席向晚沉默了小會兒,歇了惡作劇的心思,手臂向上一抬從寧端指間抽中,在他立刻扭頭看過來的時候,又仔仔細細地握住了他的手指,溫溫軟軟道,「你若是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寧端收緊手指,答得卻很乾脆,「都是過去的事,無妨。這畫若真是結合了你和大長公主的容貌,背後之人或許知道我的身份,且是朝著我來的。」

  「或許是你生父那邊的人想要尋你。」席向晚想了想,又否認自己的推測,「你這般有名,想尋你有千種方法,不必如此轉彎抹角大動干戈,或許是……這人想要逼你去做什麼事情。」

  席向晚最初也沒有想到這畫會和寧端有所關聯,畢竟她聽席老夫人說嵩陽和畫師的事情,又聽寧端說他和嵩陽的事情,一時之間都沒有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可若是真如同席老夫人曾經說過的那樣,那名畫師的背景顯然就並不簡單了。

  否則怎麼過去了十幾二十年,還能精準地找上寧端和寧端的逆鱗?

  「你曾聽嵩陽殿下提起過你生父嗎?」席向晚問道,「名字?籍貫?他是做官的?還是別的什麼?」

  「她從不說那個男人的事情,」寧端淡淡道,「我也從不問。」

  倒也符合大長公主平日裡的作風。要不是她替寧端上門提親,又對席向晚諸多維護,只看嵩陽和寧端平日裡的相處,誰也想不到他們竟是母子關係,這約莫也是一種嵩陽對於寧端的保護。

  席向晚低頭思索起來更多曾經從席老夫人口中聽說過的大長公主舊事,試圖再多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判斷背後之人可能的身份。

  「你……」寧端卻不急著追究畫後的的推手想要的是什麼,他有些猶豫地捉緊席向晚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指節,「方才在都察院門口,那個女人說她是我的妹妹。」

  席向晚從思緒中回過神來,聽寧端竟還在介意解釋這件事情,忍不住笑了起來,但又立刻將這抹笑意收了回去,板著臉道,「我怎麼從未聽說過?就算是兄妹,也不能大庭廣眾這麼拉拉扯扯的。」

  寧端不自覺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按下心中的兩分焦躁之情,「我也第一次見她,她那時突然衝上前來,身手不錯,按住了我的刀。」他帶著些許不安垂眼觀察面無表情的席向晚,表忠心,「我連她的臉是什麼樣現在都想不起來了。」

  「首輔大人眼力多好,夜裡都能將我院子裡的窗子看得清清楚楚,怎麼會連一個姑娘家的臉長什麼樣都記不得。」

  「沒人能和你相提並論。」寧端低聲道,「愛屋及烏,你身周的一切自然被你照亮。」

  席向晚又撐了會兒緊繃的臉,可沒撐多久便噗嗤一聲破功了。她側過身雙手握住寧端的手,眉眼彎彎道,「我逗你玩兒呢。你和我一樣,若不是遇見彼此陰差陽錯,恐怕都是一輩子不會嫁娶之人,我怎麼會擔心你對別人動心?」

  別說寧端對第二個姑娘動心,哪怕席向晚自己就是這第一個令他動心的姑娘,她也花了許久才消化這信息。

  那可是出了名不近女色、大慶人人聞而色變的寧端!

  寧端覺得席向晚似乎話中有話,又包含了什麼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信息,但他尚未來得及深究,就被席向晚輕輕拉著到一旁坐下了,一幅要長談的架勢。

  不得不說,錢伯仲對於家裡長短的抱怨實在是被寧端聽得太多了。這會兒他腦中已經回想起了錢伯仲某次的又一句埋怨之詞。

  ——別看我家那婆娘成日裡凶巴巴的,要是那天突然對我和顏悅色起來,我魂都給嚇掉一半:這絕對是鴻門宴啊!

  但席向晚平日裡也從來不凶巴巴的,對著誰都是眉眼帶笑的那張臉,任是誰也難以對她動氣。

  應當是不一樣的。

  寧端想著,坐了下來,接著就聽席向晚不緊不慢道,「我聽說易啟嶽府上藏著的畫被都察院的人給帶走了。」

  寧端:「……」他正襟危坐一派嚴肅,「是。共計二十三幅,上有編號,缺失的一幅或許是被樊子期派人盜走。」

  聽見樊子期的名字出現,席向晚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那剩下的二十三幅呢?你替我燒毀了嗎?」

  寧端原本真是想過一把火燒了那些畫像的,可實話實說,易啟嶽精益求精剩下的二十來幅圖,確實都是佳作。若上面的人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席向晚,他看著那些畫像,連生火的決心都沒下得去。

  「燒人畫像,不吉利。」寧端道。

  席向晚揚眉,「那就是放在都察院的庫中了,正巧我都知道了,便讓我這個畫中人帶回去吧。」

  寧端沉默半晌,不得不老實交代,「二十三幅均在我府中。」

  見他神情之間似乎有幾分窘迫,席向晚不由得笑了,「你收去幹什麼?」她微微俯身欺近寧端身前,「那死的畫像比我好看麼?」

  寧端立刻搖頭否認,「比不上你。」他頓了頓,道,「我令人將畫封存,沒有打開過,這樣對你最好。」

  席向晚哦了一聲,她坐直身子,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可是寧端還沒放下心來,就又聽見席向晚帶著點困惑地道,「那上元節後,我聽說你替我掛在古樹最高處的花燈也讓人給摘去了,不知道汴京城裡還有誰的功夫這般俊的?」

  寧端:「……」他沉默半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席向晚似乎是在秋後算帳。

  從來不在別人手裡留任何把柄的寧端,覺得他能被席向晚揪出的尾巴似乎太多了點。

  若是追溯到最開始,那還得是去年八月末時一個繡著席向晚閨名的荷包了。

  就在寧端腦中思索著坦白不坦白、又如何坦白的時候,席向晚自己又慢悠悠接著說了下去,好像根本不在意寧端的回答似的,「不過說到上元節,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其實前頭都是逗寧端玩的,這一句才是正事。

  席向晚將從席老夫人口中聽來、關於嵩陽和那名畫師往事的事情都說了一遍給寧端聽,而後道,「我覺得,你的生父極有可能是這名畫師,至少,畫師應當是他身份中的一重,因而這一次那背後之人才會用了畫作的方式來傳遞信息給你我。」

  寧端從頭到尾聽了個仔細,對那畫師倒是沒有多少好奇,他的大半心神都給席向晚說的桃花燈謎給吸引了。

  她說,桃花燈謎是那名畫師曾經創作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只有示愛這一種用途?

  可上元節時,席向晚是不是曾經親手遞給過他一幅帶花的桃枝燈,笑著讓他看著謎面猜謎底?

  「我得去找個丹青大手看看這些畫中是不是藏著更多玄機。」席向晚看著被攤在桌上的美人圖喃喃自語道,「只可惜季廣陵也『正巧』外出采風……」

  寧端在席向晚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又或許,上元節那一夜,席向晚只是好奇他是不是真對上元習俗一無所知,所以拿那桃枝燈逗他玩,並沒有曖昧的意思?

  「對了,問陛下借宮廷畫師一用好了。」席向晚又道。

  她看起來一心一意擔心著那些畫背後的人,好似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對寧端說了什麼驚人之語似的。

  而寧端在腦中自己和自己辯駁了許久,在席向晚站起身來要再度走向那美人圖時,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了她。

  正全身心思考著正事的席向晚訝然回頭望向寧端,和他對上視線的瞬間便意識到他似乎有什麼話要脫口而出,心中微微一動,手指悄悄反握了過去。

  「你將那——」寧端才開口說了三個字,突地臉色一沉,目光越過席向晚的手臂看向了門外。

  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後,王虎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了門口,嘹亮的聲音隨著敲門聲一道響起,「大人,急報!」

  寧端輕而慢地深吸了口氣,才控制住了沒由來沖到胸口的一團無名火,「進來。」

  王虎乾脆俐落地推門一抬頭,才知道自己方才火燒屁股衝進都察院的時候,兩旁同僚對他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是個什麼意思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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