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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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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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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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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7: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從院子到書房時,席向晚是靠自己的雙足走過去的。回來的時候,她卻是被寧端背在背上給送回來的。

  難得偷懶的席向晚放鬆了渾身力氣懶洋洋地趴在寧端的背上,兩條手臂軟綿綿地抱著他的脖子,看寧端走著走著突然就笑了,小聲道,「你怎麼一點也不睏?」

  「習慣了。」這個時間對常人來說早該入睡,對於寧端來說卻還沒到上床的時候。

  「睡不著嗎?」席向晚將下巴抵在寧端肩膀上,慢吞吞地說,「我聽錢管家說,你在書房一夜不眠通宵達旦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自幼習武,不需要睡很久。」寧端耐心地解釋給她聽,「偶爾一兩個晚上不睡,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但他內心準備明日天亮就問問錢管家到底知不知道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

  席向晚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寧端的解釋合不合理,過了片刻才道,「那這幾日你和我同時早早就寢,也都睡不著嗎?」

  寧端:「……」這倒不是同一個原因的。

  寧端也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夜間便常清醒無比,察覺不到絲毫的睡意。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披星戴月處理公文,身子骨好,倒也真熬得住。

  可席向晚卻是因為體虛每日要睡足四個時辰的人,要遷就他的作息實在太難為她。

  「小時候我夜間總要鬧覺,母親便夜夜和我宿同一個院子,晚上我一醒來,她便立刻想辦法哄我再睡回去。」席向晚道,「挺有用的,我也給你試試好不好?」

  「好。」每次席向晚問好不好,寧端自然都是同一個答案。

  他一路穩穩地背著席向晚從書房走過半個寧府到兩人的院子,翠羽跑在前面進去掌了燈。

  洗漱完拆了髮髻之後,披著頭髮的席向晚似乎清醒了一些,她坐到床頭揉揉眼睛,朝寧端招了招手,「來。」

  寧端遲疑片刻才靠近她身旁,照著她的指示坐到床邊。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席向晚伸手就往寧端往自己面前拽,橫刀立馬的首輔大人不敢用力抵抗,一拽就倒,正好躺在了席向晚的腿上。

  席向晚這才滿意地揪過被子將他蓋住,往床頭一靠,哼起了一首民間的小調來。

  這小調的曲譜十分簡單柔和,不必填詞聽起來也能令人不自覺地跟著放鬆——卻不包括寧端。

  他的後腦勺此刻就貼著席向晚的腿,頭頂似乎是她的小腹,她的一呼一吸對他來說簡直近得不可思議,溫柔的小調此刻也彷彿帶上了幾分揶揄的含義似的。

  席向晚靠在床頭,便照記憶中那樣哼著母親小時給自己唱的浣溪沙,便用手掌輕輕地拍著寧端的肩膀手臂,就像他昨夜安慰做了噩夢的她那樣。

  這小調是王氏小時哄他們四兄妹用的,後來席向晚哄樊承洲的子女也用過,向來十分有效,就算再鬧騰的孩子聽個兩三遍也會跟著睏了。

  席向晚唱了兩遍,果然見到懷中寧端的眼睛已經閉上了,頓覺寶刀未老,有些得意地伸手碰了碰寧端額前方才打濕還未乾的碎髮。

  寧端:「……」閉著眼睛的他險些就跳了起來,可最後關頭竟然硬生生地給忍住了。

  哼呣聲不依不饒地在寧端的耳邊回蕩,可顯然對席向晚起效來得比對寧端更快。

  沒多久,寧端就察覺席向晚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停頓一會兒後才突然接下去,反復幾次之後他就明白了:席向晚自個兒先把自個兒哄睏了。

  他試探地睜開眼看了看,果不其然,席向晚的眼皮都快長在一起了,但手掌還是堅持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哄他睡覺。

  寧端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既想打斷又不好打斷,只得等待著席向晚完全睡過去再將她挪進被褥裡頭去。

  結果不知道怎麼的,或許是那小調真有什麼法力,寧端等著等著,意識就陷入了夢鄉之中。

  等他一夜無夢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早已亮了起來,而兩人還是昨晚上睡前的那個姿勢。

  寧端恍然了一瞬,接著立刻將自己的身體撐了起來——他竟躺在席向晚腿上安穩地睡了一整晚!

  被寧端的動作驚動,席向晚也跟著醒了過來,她揉著眼睛小小打了個哈欠,「什麼時辰——嘶。」

  一整晚都被人壓著沒有動彈過的雙腿這會兒自然是沒有知覺的,席向晚立刻被那好似丟了兩條腿的怪異感覺給完全喚醒了過來,和寧端對視了一眼。

  寧端十分誠懇地認了錯,「都怪我。」

  「睡得香嗎?」席向晚問道。

  寧端默默點頭。

  席向晚輕輕捶打著自己的雙腿,笑了笑,「那就好。」

  她認識寧端這半年,居然還不知道這人有失眠的習慣。他縱然是習武之人,身體比她好,可總是不睡覺,鐵人也熬不住。

  寧端跪坐在床榻上,看起來表情有些不安寧,「我……我幫你?」剛說完,他的耳根就紅了起來。

  席向晚看著好笑,心道這人大概是將一輩子份的害羞和不好意思都放到她的面前了。

  她什麼也沒說,帶著幾分看熱鬧的心思將自己正在腿上捶著的手拿了開去,朝寧端揚了揚眉。

  寧端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才伸出一隻手,看起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後悔懊惱,但手指還是毫不猶豫地捏上了一個活血的穴位。

  席向晚頓時擰起眉輕輕倒抽了冷氣。

  「忍一下,馬上好。」寧端低聲安撫她,指尖按著那穴位按摩了一會兒便換到另一條腿上,手法老到熟練,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席向晚就又能感覺到自己的雙腿了。

  她掀開被子動了動腳趾,頗感新奇地笑了起來,半開玩笑道,「夫君,坐了這半宿,我腰也有點難受。」

  寧端的指尖抖了抖,而後被他自己攥了起來,「痛?」

  「酸。」席向晚伸了個懶腰,將一直靠在床頭的腰肢舒展一番,確實有些不舒服,不過卻不像雙腿剛才那樣影響活動。

  見寧端一幅要上刀山火海的模樣,席向晚也收了逗弄他的心思,笑道,「母親他們想必一早就等著了,咱們起吧。」

  寧端鬆了口氣,應聲的同時又有點遺憾。

  席向晚先從床上下去,低頭穿鞋時,寧端從後頭悄悄瞄了一眼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又將視線挪了開去。

  *

  王氏天不亮就醒了過來,將席存林也給喊了起來。

  席存林睜眼一看窗外連魚肚白都沒有,又見王氏一臉嚴肅,還當是出了什麼大事,「怎麼了?」

  「阿晚今兒回門。」王氏嚴肅道。

  「這我知道,」席存林點點頭,「我問的是你,你天不亮就喊我起來做什麼?」

  「咱們得早一些準備,她都三日沒回家了,我要準備她最愛吃的菜。」王氏絮絮叨叨地下了床,道,「也不知今日送來的魚新不新鮮,我得去灶房看看——你也別睡了,趕緊起來換身衣服來給我幫忙!」

  席存林茫茫然地揉著眼睛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四更天都快過了!」王氏有些急躁,「你說他們會不會提前來?來不及準備可怎麼辦?」

  聽見「四更天」三個字,席存林立刻堅定地重新倒在了床上,扯過被子將自己的腦袋遮住了。

  他當然也寵愛自己唯一的小女兒,但嚴父慈母,席存林可不覺得自己要提前這麼多個時辰起床迎接回門的女兒——這是自家人,哪裡要這麼嚴陣以待!

  可席存林還沒來得及再度進入夢鄉,王氏就簡單粗暴地直接將他的被子給掀了,氣勢洶洶道,「你起不起!還要我喊三個兒子一起來喊你嗎!」

  席存林長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從床上再度坐了起來,「寧府不是送來過帖子,講過了辰時才會到嗎?」

  「凡事都有個萬一!」王氏反駁道,「若是他們來早了呢?咱們身為阿晚娘家的長輩,卻什麼都沒備好,這像什麼話!」

  席存林小心翼翼地提出異議,「這……再怎麼說,也不至於提早兩個時辰到吧?」

  王氏再度強調,「凡事都有個萬一。」她正對著鏡子戴自己的耳環,又高聲喊丫頭進來送水,顯然是打定主意不讓席存林繼續睡下去了。

  武晉侯憋屈地從床上爬了起來,準備梳洗完畢也去虐虐一番自己的三個兒子。

  誰知道等席存林更衣完畢去到正廳的時候,席府的三兄弟已經都在那兒衣冠整齊地候著了。

  席存林沉默片刻,道,「你們也這般迫不及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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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7: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一章

  席元清掩嘴打了個沒睡飽的哈欠,「父親,咱們是母親昨日耳提面命要起得比點卯還早的,莫敢不從。」

  席存林頓覺得心中平衡了不少,他擺出威嚴的神情進了正廳落座,嚴肅道,「也是,這是你們妹妹回門,娘家總要慎重對待一些的。一會兒就給你們母親幫忙去,聽她吩咐辦事。」

  另一頭的寧府裡,席向晚和寧端不緊不慢地用完早飯再出門時,錢管家已經將所需要帶著出發的東西都準備在了另兩輛單獨的馬車上,一點也不用主子多操心。

  出發時席向晚瞧了一眼時辰,估算著到武晉侯府時差不多正好辰時三刻左右,放下心來。

  跟著她回門的車子足有四輛,兩輛是坐的丫鬟婆子,另兩輛則是要送給席府的禮品物什,就連席向晚的兩個大丫鬟都去到了後面,她自己孤零零地坐在打頭的馬車裡,好在身旁有寧端騎馬陪著說話,才不那麼無事可做。

  一行人出門的時間也不遲了,街上的熱鬧動靜不小,席向晚往軒窗外看了一眼便見到了外頭民生繁榮的景象,不由得笑了笑。

  汴京城仍舊這般太平。

  只希望樊家之後儘管要作妖,也不要掀起太大的風浪為禍平民百姓了。

  汴京城裡的大道是修得極寬的,即便寧府這一行車馬走過也並不會干擾到行人和商鋪,認得出寧端或者那寧府牌子的人則是紛紛恭敬地避開讓出道路,對車隊投以羨慕尊敬或好奇的眼神。

  這街道上原本是十分和諧的,卻突然從前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像是有人正全力在熙熙攘攘的步道上縱馬狂奔似的。

  寧端最先聽見那聲音,他對席向晚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抬頭往前方看去。

  那裡確實有一匹駿馬正在飛快地朝這處而來,馬上之人的面目尚且看不清楚,但看那橫衝直撞的模樣,顯然根本不準備減速,讓道上在他前方的人紛紛驚慌地避讓起來。

  席向晚傾身掀開門簾朝前看去,也見到了前頭人仰馬翻的模樣,有些皺眉。

  寧端酷愛騎馬,但即便在官道上也會放慢馬速,除非是有什麼急事,否則也不會這般鍾情狂奔。上一次最接近的時候,還是刻意挑了荒無人煙的小道送她回來的,一路上沒驚著傷著一個人。

  可看不遠處狂奔而來這馬的架勢,歪歪扭扭的,好似主人根本控制不住這馬兒的步子,看起來頗有些嚇人了。

  「是不是馬受驚了?」她目不轉睛地問,知道寧端肯定能聽得見。

  「別擔心。」寧端看得卻比席向晚更遠,他望見了那馬背上不僅騎著一個人,後頭還用繩子拖著一個人,那繩子就繫在馬肚子上。

  人的雙足便是奮力狂奔起來也不可能跑得過馬兒,後頭那人根本沒能靠自己的雙腳站起來,只能像隻死狗一樣地被拖在後頭往前進,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活著。

  馬兒衝進街道的時候一絲減速也沒有,帶著十足的蠻橫直接衝撞進了人群之中,有些原本以為自己在路邊便不會遭殃的小販嚇得趕緊屁滾尿流地去一旁迴避了。

  馬上之人不但不覺得愧疚,反而覺得十分有趣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寧端面無表情地策馬上前迎著衝了上去。

  對面白馬上的公子哥恍惚見到有人朝自己衝過來,跋扈地瞪起眼睛直接將手中馬鞭照著對方的臉抽了過去,同時喝道,「讓開!」

  寧端眉毛都沒動一下,接近那二人一馬時,略一側身直接避開馬鞭,同時劈手奪過白馬的韁繩,手上一個用勁,居然將白馬的腦袋扯得歪了過來,整匹馬的速度也跟著慢了下來。

  那公子哥平衡不及時,哎呦一聲倒栽蔥地從馬背上跌了下去,好在馬鐙踩得結實,只掉了上半身。

  只這一下猛摔幾乎將他的腰都給甩斷了。

  寧端很快便控制住了狂奔的白馬,這期間那公子哥才好不容易重新坐直了身子,憤恨地破口大駡起來,「誰敢攔我?有種的報上名來!」

  寧端一手握著一條馬韁,面色冷漠,「寧端。」

  「誰他媽的是——」公子哥第二句罵了一半,聲音戛然而止,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寧端,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寧……寧……寧首輔?」

  翠羽這時已經快步跳下馬車到了前頭,她很快便用藏在身上的銳物將白馬身上的繩子給解開了,看著地上被拖行了不知道多久的年輕人皺起了眉,稍一檢查便道,「大人,此人渾身都是傷,不知斷了幾根骨頭,需要儘快送醫。」

  「尋附近的巡邏守城軍去醫館叫大夫。」寧端看了一眼面白如紙汗如雨下的公子哥,「下馬。」

  公子哥一個字的屁話都沒敢多說,抖得如同篩糠一樣地從馬背上下來,頓時化作一灘爛泥跪在了地上。

  「翠羽,你將他押送去都察院。」寧端又吩咐道,「誰來都不放人。」

  「是,大人。」翠羽領了命,上前將白馬的韁繩拽住,殺氣騰騰地瞪了那公子哥一眼,確認這人已經沒有了跑的膽子,才將馬兒牽到一旁。

  寧端卻是不願意為路上的一個紈絝子弟耽誤席向晚回門時間的,他引著馬兒直接掉頭便回了車隊旁。

  「只留翠羽一個人?」席向晚問道。

  「她一人就夠了。」寧端答著,示意車隊重新起步。

  路過那仍在發抖不止的公子哥時,席向晚盯著他慘無人色的面孔看了一會兒,總覺得有三兩分異樣,卻又說不清楚是什麼,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的身影慢慢從視線中消失,擰著眉道,「光天化日竟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即便那是府中的下人奴僕,這也觸犯律法了。」

  「世家子弟跋扈慣了,家中沒人管,多的是長成這個樣子的。」寧端卻道。

  「可即便是跋扈霸道之人,像他這樣蠢得好似失心瘋似的卻也很少見。」席向晚說著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是誰家養出這樣的孩子來。」

  寧端心道人家看著比你大好幾歲,算什麼孩子。

  「也不知道那被馬拖行的人又是誰。」席向晚歎了口氣,「這一路拖過來,恐怕傷勢輕不了。」

  「大夫很快就到。」寧端低聲安慰道,「但你要是這般愁眉不展到了席府,遭殃的就是我了。」

  席府眾人恐怕還當他將她怎麼冷落了。

  席向晚噗嗤笑了,注意力被寧端這句話轉移,暫時將街上的變故忘到了腦後,反過來安撫他道,「我會幫夫君多說好話的。」

  被車隊甩在後頭的翠羽插著腰不太高興。

  本來是席向晚回門的大日子,她作為席向晚身旁的大丫鬟,居然在路上碰到這種糟心的事,硬是給扔下了。

  雖然車隊裡這麼多人,確實沒有比她更適合的就對了。

  翠羽往四周一望,正準備找個小販去尋守城軍傳話,卻看見不遠處一隊負責巡邏的守城官兵已經朝這頭跑了過來,便省了這份麻煩,站起了身來。

  等那一隊官兵跑到面前時,翠羽正要去拿自己的腰牌,卻見到為首的那隊長居然一揚手,二話不說兇神惡煞地命令道,「將這當街傷人的刁婦拿下!」

  翠羽:「……」她取腰牌的動作一頓,將手收了回來,眯眼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傷的人?不分青紅皂白上來便直接拿人,守城軍如今是這樣的行事了?」

  「地上兩人都受了傷,唯獨你完好無損,長眼睛的人都知道是你動的手!」小隊長冷哼,「還敢狡辯,回牢裡去辯吧!」

  被一眾官兵圍在當中的翠羽臉上毫無慌亂,「這周圍都是眼睛,不如你問問他們看到的是什麼?」

  小隊長勃然大怒,「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公子嗎?簡直胡言亂語血口噴人!」

  地上癱軟的公子哥幾乎是驚得從地上跳了起來,用力地擺著手示意小隊長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但小隊長誤解了他的意思,和藹可親地令一名官兵一左一右將他扶起了身,而後在翠羽戲謔的眼神中震聲宣佈道,「這可是俞家的公子,值得對你這樣一個小丫頭出手?拿下!」

  翠羽輕蔑地笑了起來,她的手在腰間一抹,便將都察院的腰牌亮在了小隊長面前,道,「輪得到你來拿我?」

  都察院的腰牌在汴京城中無人不識,小隊長見了也是一愣,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都察院裡什麼最多?

  用筆殺人的御史啊!

  翠羽才不管這小隊長轉著眼睛在腦子裡想什麼推脫之詞,她直接對身邊最近的一名官兵下令道,「地上這人受傷了,你去最近的醫館裡請個擅長治跌打外傷的大夫來。」

  那小兵有些茫然無措,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隊長。

  不耐煩的翠羽抬腳就朝小兵屁股踢了過去,「沒聽見我說什麼?」

  小兵被踢了個結結實實,不敢再耽擱,提著自己的長矛便往醫館跑去了。

  「這位姑娘……」小隊長擠出一臉難看的笑容,「方才那都是誤會。」

  「誤會?」翠羽冷笑著指了指被他扶在手中的俞公子,「要不是今日正好首輔大人從這處路過阻止了這紈絝,他豈不是是膽大包天得要騎馬拖行當街殺人?而你到了這處,居然因為他出身俞家便不分青紅皂白地維護他?」

  「這……我……」

  「等大夫來了,你也一道都察院走一趟吧。」翠羽懶得聽他辯解,擺擺手又回到那地上奄奄一息的年輕人身邊。

  年輕人似乎終於恢復了一些神智,正在低低地說著什麼。

  翠羽低頭一聽,他居然在念大慶律法,還背得有條有理一字不差,不由得皺起眉來盯了這人一會兒,又轉頭望向那俞公子。

  看來,事情並不是表面上這般簡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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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7: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二章

  路上小小的風波留給了翠羽處理之後,寧府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武晉侯府。

  遠遠得到了消息的席存林和王氏早就在門口候著,見到席向晚從馬車裡被寧端接下來時,兩人都忍不住有些熱淚盈眶——雖然只是三日不見,可嫁了人卻和平時走親戚是不一樣的。

  這一趟是三天,以後卻不知道多久才能見一次。

  想到這裡,王氏的眼圈頓時又紅了起來。

  才下馬車的席向晚哭笑不得,抽手上前扶住王氏,道,「母親見我一點也不高興?」

  王氏又好氣又好笑地打了一下席向晚的手,「瞎說話!」

  寧端手中一空,頓了頓便上前和席存林還有後頭的三兄弟相互行禮。

  席向晚是府中最受寵的,她回門的大日子,自然是家人都休沐到齊了的。

  進了席府後,席向晚和寧端便分開了走,王氏留席向晚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抹著眼淚道,「你祖母還在等你,快過去請安,別讓她等久了,一會兒時候到了,便在正廳用午飯。」

  席向晚應了聲好,輕輕撫了撫王氏的手背,才起身前往席老夫人的院子裡。

  剛見王氏時的心情是輕鬆的,但席向晚一想到要去問席老夫人的那些事,便覺得心中有些沉重。

  樊家一日盤踞在嶺南不被除去,她心中就一日安不下神來。

  席老夫人也是一身正裝,見到席向晚仍舊是一臉慈祥的笑容,「我的晚丫頭回來了。」

  「祖母。」席向晚朝她行了一禮,便坐到了席老夫人的身旁。

  「當了別人夫人,果然就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席老夫人調侃道,「首輔他待你好不好?」

  「我可是答應了替他多說好話的。」席向晚開了個玩笑,才認真道,「是我挑的人,自然好的。」

  席老夫人含笑看了一眼席向晚的小腹,道,「不知道你這兒什麼時候才有動靜。」

  席向晚連連擺手,「祖母,您還是先催二哥吧,他都這個歲數了還沒成家,您看這像話嗎?」

  「你二哥和我交過心了。」席老夫人老神在在,「他從前沒個定性,我才催他;如今他有個死心塌地想娶回家的姑娘,我便耐心等他將那姑娘家娶回來好了——聽說也是你認識的人?」

  席向晚便將銀環的事情細細講給了席老夫人,聽得她長籲短歎感慨不已,「確實是個好姑娘,不容易,你二哥總算長了一回眼睛。」

  祖孫二人說了好一會兒話,席向晚才將前一晚的夢說了大半出來,半真半假道,「我醒來便想,若是那時候真被三房拖下了水,或許整個席府都要遭殃也說不定,這樣一想,夢卻像是真的似的。」

  席老夫人失笑起來,「咱們席府的各個庫你又不是沒見過,哪來你曾祖父留下來的東西?前朝當時留在皇宮中的物什,小半被當時逃難的宮人偷走,大半則是留在了宮中,充了如今的國庫,怎麼會讓私藏下來?便真是有賞賜,那必定也是高祖堂堂正正賜下來,入庫記好的。」

  知道了夢中席元坤說的事情不是真的之後,席向晚的心放下了一半。她道,「那曾祖父特地留下來的,是不是也只有祖母先前交給我的那枚玉印了?」

  「正是。」席老夫人緩緩頷首。

  席向晚輕吸了口氣,才道,「樊家的事情……祖母聽說了嗎?」

  「晉江樓著火,樊家嫡長孫不翼而飛,城中那一夜那般混亂……」席老夫人歎息道,「我便是已經老了,也該猜到樊家恐怕是出事了。好在那個時候,因著你不願意,而沒有將你許給樊家的嫡長孫,不然如今受苦的人裡,恐怕……」

  席老夫人沒有將話說完,但席向晚明白,席老夫人是後怕自己若是定親給了樊子期,這時候要麼被牽連在內,要麼親事泡湯,左右都討不了好去。

  她輕輕拍了拍席老夫人的手背,口中輕聲道,「樊子期不是要娶我,我猜想他是希望通過這次的親事,將玉印奪走。」

  席老夫人神情一怔,「這和玉印又有什麼關係?」

  「樊家在各地搜尋有年數的小件玉器已經有些時候了。」席向晚道,「從嶺南那頭傳回來的消息看,至少也是六十幾年。而且……那樊子期雖然面上表現得深情款款,其實卻並不是真的喜歡我,娶我必定是出自於別的考慮。」

  席老夫人面上的表情沉靜了下來。她沉思片刻,才道,「你嫁妝中的玉器幾十件,如何確定就是那玉印?」

  「原先只是覺得玉印的來歷和時間都對得上,便細查了一番。」席向晚道,「而後便發現那枚玉印是前朝末代皇族中寶令公主的私印,想必祖母是聽說過她的。」

  席老夫人果然輕輕歎了口氣,她道,「我們這把年紀的人,自然是聽過她名字的。傳聞她是唯一一個活著逃出了皇宮的皇嗣,後來卻一直銷聲匿跡,也不知道傳聞是真是假。這般重要的身份證明,若她安然無恙的話,不應該被旁人獲得。或許當年……她是被樊家的人給救了?」

  「不像。」席向晚搖頭道,「樊家若真救了她,知道玉印有別的用處,那怎麼會漫無目的地搜索各種玉器?應當是目的明確地找細長的白玉印章才是。」

  「你說得有理。」席老夫人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頭,「玉印在我手中放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出事,不想一送到你手中便……」

  「祖母可知那唐新月也是樊家派來的人?」

  席老夫人動作一頓,有些驚訝地抬起了頭,「那樊家豈不是早就發現了——」

  「他們或許早就猜到玉印可能從曾祖父手中流傳下來,卻因為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才將唐新月派來,又使計叫樊子期娶我。」席向晚淡淡道,「但這玉印在我手中,他們如今想要回去可沒這麼容易。」

  無論寶令玉印能用來幹什麼,席向晚都不打算讓樊家得到它。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席老夫人突然道,「你曾祖父雖然沒有留下什麼裝著前朝財物的箱子,但也是存了一些遺物在祠堂中的。」

  席向晚一回想,確實席府的祠堂裡頭是存著一些先祖遺物的,只是她從前也不曾去看過,「都有些什麼?」

  「都是些不真正值錢、對他老人家來說卻十分寶貴的東西。」席老夫人笑著說道,「你一會兒過去給先祖上香時,自己看看便是。」

  席向晚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到了午飯時分便在趙嬤嬤的提醒下起身,將席老夫人扶去了正廳裡,一家人和樂地用了飯。

  只不過有席老夫人的一句話,一桌子男眷這次沒再放浪形骸地喝酒,也免了又有誰喝醉的事情發生。

  在大慶習俗中,新婦回門歸去的時間是沒有限制的,甚至有些與夫家不合的,當日就直接住在了娘家的事情也有。

  席向晚倒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令寧端難堪,因此只準備吃過晚飯便在宵禁前趕回寧府。

  離開之前,席向晚才決定去一遭祠堂裡。

  她去尋寧端的時候,寧端正站在院子裡他們原先堆過雪人的地方,翠羽在旁低頭和他說著什麼,兩人的神情都有些嚴肅。

  寧端先看見席向晚,朝她招了招手。

  「是方才街上的事?」席向晚走過去便猜到了,「翠羽這麼半晌才回來,必定是碰到棘手的事情了。」

  「那被拖在馬後的人不是奴籍,是個寒門學子,今年的考生。」翠羽簡略將事情概括一遍,「而騎馬將他拖行示眾的俞公子,正巧也是這一屆的考生,兩人在國子監念書時還算是同窗,只是關係一直不好。」

  「豪族和寒門之間向來有隔閡,衝突不斷。」寧端道。

  這也算得上是常態了。

  一方家裡有錢有權有勢,處處自覺高人一等,自然會看不起那些身上衣服都帶著補丁的寒門學子;而寒門學生自覺豪族子弟不學無術只知坐吃山空,也很看不起他們。

  國子監中這兩方學生的實力是涇渭分明的,往日裡雖然常有衝突,但也是年輕人之間的意氣相爭,鬧成今日街上那樣險些出了人命的卻是很少見的。

  「做得有些過分了。」席向晚蹙眉道,「不知道和二哥三哥正在查的案子是不是有關係。」

  今年的科考可謂多災多難,從會試開始便被舞弊的烏雲籠罩,更是先鬧出了一條人命。

  接著樊子期走那日又煽動了一次學生游行圍堵貢院的鬧劇,後頭席向晚讓王虎去尋了能在考生中發號施令的人,情況才好上一些,不想才安靜了沒幾日的功夫,竟又鬧了⼳蛾子。

  別說俞公子馬後面拽的是個身家清白的書生,哪怕只是個他自家拿捏著賣身契的奴才,也是不能這般草菅人命的。

  更何況那俞公子當時的面色看來……

  席向晚突然道,「似乎不曾聽過俞公子體虛。」

  「確實沒有。」翠羽搖頭道,「可也奇了怪了,他剛才在街上癱倒之後就再沒爬起來過,整個人跟癲癇了似的,出的汗將衣服都打濕了,真是個慫貨。」

  「不。」席向晚輕聲道,「他這似乎是……服用了福壽膏之後的模樣。」

  翠羽一愣,「姑娘,福壽膏是什麼?」

  席向晚抬頭看了一眼面前二人,思慮半晌才慢慢道,「樊家暗中製出來的一種膏方,是從罌粟中提出來的,吸食之後能令人飄飄欲仙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久而久之便會掏空人的身子,吸食不久後的那段時間裡,莫名其妙地行事瘋癲也是常有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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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三章

  福壽膏是樊家令人在暗地裡悄悄研製出來的,只是按照時間來推算,這時候應當原料不夠,還沒來得及大量生產製作,因此樊家只是小批量製作存放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後來樊家也沒用得上,席向晚和樊承洲發現它的用途之後便立刻令人就地焚燒銷毀,那難聞的怪異味道在嶺南飄了足足三天。

  怎麼這個時候就已經流通到汴京城裡頭來了?是樊旭海先動了手?

  「若他真的吸食了福壽膏,如何能夠看得出來?」寧端問。

  席向晚搖搖頭,「得是有經驗、見過福壽膏成分的大夫才能準確診斷,但也有一個簡單的辦法——將這人關起來,過一段時間他吸食不到福壽膏,藏在骨子裡的癮會發作,他會癲狂得失去神智,那時候就能判別出來了。」

  翠羽吸了口冷氣,壓低聲音,「那這東西豈不是和賭癮一樣?能戒掉嗎?」

  席向晚搖頭微微苦笑,反問道,「賭癮能戒得掉嗎?」

  翠羽不說話了。她混跡過許多三教九流的地方,當然知道迷上了賭的人一輩子恐怕都是沒有救的。

  「將他關起來看看,找軍醫在旁定好。」寧端吩咐,「若真是福壽膏,便去俞府搜,他府中必定有留存。」

  「是,大人。」翠羽才剛回席府,又馬不停蹄地給派了出去,心中不由得喊起苦來——她明明是來給席向晚當大丫鬟討悠閒生活的,怎麼反倒比先前還忙了!

  目送著翠羽離開後,席向晚才回頭輕輕捉了寧端的手,輕聲道,「樊家或許是先動手了,好在他們手頭的福壽膏並不多。」

  但儘管如此,這一招還是十分致命陰毒的。

  一旦吸食福壽膏成了癮的人,這輩子幾乎就成了個廢人,一輩子也離不開它,並且還會飛快地被它掏空家產和身體,六親不認成了瘋子。

  若是用得好,它就能像蛀蟲一般直接將一個國家的棟樑蛀空。

  「樊家想要釜底抽薪。」寧端捏了捏她的指尖,「好在你能認得出來,這東西發現得越早越好。」

  席向晚嗯了一聲,恍惚了一小會兒才道,「我們去祠堂看看,祖母說那裡有曾祖父留下的一些東西。」

  「像你夢中那樣?」

  「倒不是什麼財物……」席向晚搖頭道,「到了一看便知。」

  兩人到祠堂上完香之後,席向晚繞到後頭找了片刻便停在了刻有她曾祖父名諱的一個小櫃旁邊,盯著上頭簡單的「席胤」二字看了兩眼,便直接將這一格抽了出來。

  不過小方凳大小的格子裡面並沒有存放太多東西,放在最上頭是閃著寒光的一小塊金屬,席向晚看不明白是什麼,正要伸手去拿,被寧端給攔住了,「小心。」

  他說著,伸手捏住兩邊平面將其拈了出來,放到小櫃上頭,道,「這是斷矛的一截,看起來常常打磨使用,但斷成這樣便無法再使用了。」

  席向晚仔細看了一眼,見那矛頭的一側仍然十分鋒利,道,「曾祖父使的是矛,這應當是他曾經的武器。」

  她說著,又往格子底下的東西看去。

  意外的是,除了那半個矛頭意外,剩下的都只是一些書信和公文。

  席向晚一封封看過去,還在裡頭發現了高祖頒下的詔書,是封席胤為武晉侯世襲爵位的。

  看了兩封後,她轉臉看看立在身旁的寧端,伸手分了一半給他,兩人並肩站在祠堂裡看起了幾十年前的文書來。

  「當時的戰報。」寧端將其中幾封泛黃的文書放在一起,「有些簡陋,但都是重要戰役獲勝的捷報。」

  席向晚也將幾封戰報分了過去,這些都能在史書中找到,雖然妝點了席胤曾經輝煌的人生,卻不是她這時候想要找的。

  將其餘的紙張都分開之後,席向晚和寧端的手中一共只剩下了三封私人的書信。

  席向晚和寧端交換了個眼神,慢慢將手中的信打開了開來,小心地抽出了裡頭看起來有些脆弱的信紙。

  她閱讀的速度極快,一小會兒的功夫就將信看到了底,「這看上去像是某人寫給心儀女子的一封書信,但不知為何措辭有些怪異,最後也沒有署名。」

  寧端道,「那這一封,就是她的回信了。」他頓了頓,「也有些怪異。」

  一共三封書信,都是兩個身份不明的人的互訴衷腸,情意綿綿只從字句中都能看得出來,卻又隱藏著難以言說的不安和焦躁。

  這兩人似乎分隔兩地,女子憂心忡忡似乎在擔心著什麼,而男子則安慰她說很快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信件沒頭沒腦,戛然而止,乍一看也無法獲得更多的線索了。

  寧端看一眼信件最後的日期,道,「前朝已經滅亡,這時候應該是你祖父幫助高祖四處清理各地叛軍的時候。」

  「但這信不是我曾祖父寫的,怎麼會放在曾祖父的遺物之中?」席向晚皺眉道。

  「你怎知不是他?」

  席向晚失笑,「我曾祖父是在武館裡江湖賣藝長大的,意外結識高祖之後才隨他打天下,大字一個不識,怎麼寫得出這樣的信來?」

  她說著,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我倒是有個猜想。」

  「你曾祖父還有一個兒子。」寧端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對。」席向晚扭臉笑了笑,彎腰找了片刻便尋到了另一個名字:席明煜。

  那是席明德的長兄,跟著席胤上戰場的功臣之一。也正是因為席明煜曾經在沙場上救過永惠帝的性命,永惠帝後來才對席明德的荒唐行為諸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不過席向晚這位大爺爺死得很早,尚未成親,也沒有留下任何的子嗣,席向晚唯獨從席老夫人口中聽過一些他的事蹟,彷彿是個比席明德要光輝上不少的人物。

  這樣一個沒有娶妻的人留下情書的可能性比席胤要高得多,更何況席明煜是識字的。

  將存放席明煜遺物的格子打開之後,席向晚果然就發現裡面是空空蕩蕩的,這位大爺爺好像打定主意走時毫無牽掛,將一切都不留於塵世那般。

  這倒不出乎她的意料。

  席向晚將格子合上,道,「你是不是和我想到了一樣的事情?」

  寧端將高祖詔書和戰報一一放進席胤的格子裡,邊沉聲道,「信中女子是寶令公主?」

  席向晚笑了起來,「正是。」她走近寧端身旁,道,「我大爺爺是戰死沙場的,那時候他雖然還年輕,卻也早就過了成親的年齡,那時候我父親都出生了,他卻連妻子也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

  她說著,輕輕將那三封書信放在了一起,想了想,還是沒有立刻放回格子中,而是握在了手裡。

  「我覺得有一個人或許見過寶令公主的手跡。」她笑吟吟地說。

  *

  姚家又一次被人翻牆而入,但這一次被找的人不是季廣陵,而是年事已高的姚老先生。

  見到兩個不告而來的訪客,姚老先生也沒了脾氣,他放下手中正在鑒賞的古畫,起身朝二人一拜,「見過寧大人,寧夫人,不知有什麼可以為二位效勞?」

  「先生既然認得出寶令公主的私印,想必是見過寶令公主手筆的。」席向晚毫不避諱地將手中的一封書信展開放到了老人家的面前,道,「還請您看看,這是不是她的字跡?」

  姚老先生沒敢立刻低頭去看,只覺得自己好似在這不該涉足的泥潭裡面越陷越深,再也出不去了。他咽了口唾沫,有些惶恐,「恕小老兒多嘴問一句,這是什麼信?」

  「您看了便知道。」席向晚笑道,「若是要將您老人家扯進來,我和我夫君為何又要挑在這個時候不投拜帖便來登門拜訪呢?」

  姚老先生和她對視了一會兒,眼神閃爍地躲了開去,歎著氣轉身去找了半晌才尋到一張小心收起的詩箋,「請二位給我些時間細細分辨。」

  席向晚歪頭瞧了瞧姚老先生,見他緊張得手都在發抖,便就拉著寧端走遠了一些,兩人去到書房的另一端小聲說話。

  沒了寧端視線的壓迫,姚老先生的顫抖才慢慢平復了下來,他仔細認真地比對著兩封字跡的同異之處,難免看到信件上的內容,只瞥到隻言片語便不由得心驚起來。

  好半晌,姚老先生才長長出了口氣,他起身拱手道,「寧大人,寧夫人,這確實是寶令公主的字跡。」

  席向晚不再追問他確不確定,幾步上前將信紙重新疊起收好,便好聲好氣地安慰他,「老人家莫要害怕,這幾日便稱病在家不要見客了,對姚家來說也能避開些風浪。」

  姚老先生心中一動,從席向晚的話中聽出了別樣的意味來,不由得朝寧端投去個詢問的眼神。

  寧端原本正要護著席向晚往外走,見姚老先生看向他便頓了頓,照著席向晚的話往下多說一句,「會試徹查之事,不要去碰。」

  姚老先生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拱手作揖恭送二人離去。

  這幾日姚家的客人確實不少,多的是往屆曾經向他請教過的學生來敘舊,這些學生如今大多都已經在朝中為官。姚老先生原本還當是巧合,現下一想,其中確實有不少人擔任的是今年會試的考官,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心道還好知道得不遲。

  縱然在寶令公主的事上姚老先生下定決心冒了個大險,但在得到寧端和席向晚的叮囑之後,他終於知道這一次冒的險是值得的。

  汴京城恐怕很快又要不太平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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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

  確認了其中一方寫信人是寶令公主之後,確認另一方是不是席明煜的事情便來得簡單了許多。

  寶令公主的手跡稀少,但想找席明煜的卻再容易不過——他親手寫的戰報如今還在兵部存檔,只要進去一翻很快就能找到。

  回門的第二日,寧端便出去上朝,承諾回府時將席明煜所書寫的戰報從兵部帶一份回來。

  席向晚自然不擔心自家夫君的能耐,她將從席府帶回的三封書信收在錢管家剛給她裝好的暗盒裡,正準備出去巡一趟寧府名下的鋪子莊子,就見錢管家過來通報說有人在門口鬧事,便歇了先前的主意,起身去看看這位敢在當朝首輔門口鬧事的勇士。

  等行到了門口的時候,席向晚訝然地揚了揚眉毛,笑了起來:竟是個熟人。

  「你可算來了,我還當你不敢見我呢。」門口抱著手臂的青衣少女揚著下巴哼了一聲,「我今天是來找你的。」

  「大可進府裡候著我見你,何必在門口鬧得陣仗這樣大。」席向晚笑了笑,她筆直地站著凝視這位氣焰張揚的小姑娘,「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那兒的人都是這般不知禮節的模樣呢。」

  少女果然臉色微微一變,「你說誰呢!你——誰告訴你的?是不是我兄……寧端對你說了我是誰?」

  「他認你了嗎?」席向晚失笑,她略一偏頭,頭上的祥雲掩鬢便輕輕地嘩啦一聲墜下去,襯著汴京第一美人眼中流轉的煙波煞是好看。

  少女不由得被這豔光攝了神,眨眨眼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跺腳道,「我……我還沒承認你呢!」

  「我是寧府的女主人,要你一個別國人來承認做什麼。」席向晚和藹親切道,「當朝首輔門前鬧事,你想引來守城軍不成?」

  「他們敢拿我?」少女不屑道,「你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嗎?」

  席向晚嘴角的笑意微微斂起了幾分,她淡淡道,「我知道得比你想像中多多了,我還知道,這時候你應該在出城的路上,而不是此處——誰准你不經大長公主同意私自離開的?」

  昨日寧端便告訴了席向晚,今日便是西承使團離開汴京的最後時限,今日再不走,嵩陽就不會再對他們客氣了。

  西承使團拖了這般久,最終也沒能突破嵩陽和寧端的雙重封鎖,加之西承的內亂也需要他們前去協助終結,因而只得離開。

  這位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來找寧端聲稱自己是他妹妹的小姑娘,也理應同使團一道今日出城,現在卻出現在這裡,說不是偷跑,席向晚都不會相信。

  她又不是沒有親手帶過這樣不聽話的孩子。

  少女的臉色果然變得有些尷尬起來,她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幾眼,才聲厲內荏地道,「我來是有話要和你說——我們現在就進去說!」

  她說著就想抬腿往門裡面衝,但門口兩名護院立刻上前堵住了她的前路。

  少女一瞪眼睛就對他們出了手,她是有些拳腳功夫,但又怎麼比得過能在寧端府邸前守門的,三兩下便哎呦一聲被推得倒退了幾步,不由得生氣道,「你怎麼又不讓我進門了!」

  席向晚靜靜站在門口,端莊大氣地朝她一笑,堪稱高門貴女典範,「我寧府不接待你這樣無禮的客人。」

  「你——」少女氣得直喘氣,又氣哼哼地往地上重重跺了一腳才道,「我清源冒昧前來寧府,但求一見寧夫人,未送拜帖,還請夫人海涵!」

  席向晚見好就收,也沒有再多為難這看起來幾乎沒有什麼城府的少女,淡淡道,「錢管家。」

  在旁站了半晌的錢管家默默上前,「是。」他對清源做了個引路的手勢,而後便擺著一張木然死人臉跟在了席向晚身後。

  翠羽離席向晚更近,她的手不懷好意地在自己的腰間摩挲著,心想要是清源還敢作什麼麼蛾子,她翠羽就要抽劍不認人了!

  而翠羽猜得沒錯,麼蛾子,清源是肯定要作的。

  就在兩人在正廳裡落座、錢管家送上了茶水之後,清源捧著茶盞轉了轉眼睛,突然想到一計。她借著喝茶的動作悄悄將身旁果盤裡頭一顆長生果撿了起來扣在指間,而後調整了個角度,便彈指將其朝著席向晚的頭頂射了過去。

  翠羽早有準備,見勢冷哼一聲,腰間軟劍彈射而出,銀光閃過的同時在席向晚額前不到幾寸的地方將長生果仁彈了回去。

  那果仁就和長了眼睛似的,回去的速度比來時還快,撲地一聲砸在了清源的鼻樑上,叫她頓時鼻子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大聲喊道,「你耍詐!」

  「兵不厭詐。」席向晚穩穩坐著一動不動,只抬手制止了身後的翠羽,淡淡道,「我說了,寧府不接待沒有規矩的客人。你年紀不小了,再這般無理取鬧,我要讓人去都察院通報了。」

  「你去啊!」清源胡亂擦著眼淚,「你一個婦道人家,難道以為都察院能聽你的話?」

  席向晚不置可否,「你說你有話要對我說,已經說完了嗎?說完我便該送客了。」

  清源咬了咬牙,她放下手臂蹬著席向晚道,「是不是你不讓我兄長回西承?」

  翠羽擰眉心想這小姑娘便真的是西承秦王府養出來的,也太嬌慣了些,這樣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情也怪罪到夫人身上來。

  她才想到這兒,卻聽見席向晚點頭坦然道,「我若說是呢?」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一得到確認,清源火冒三丈,「你知不知道如今的西承民不聊生,內戰不斷,這時候正是最需要他來西承平亂的!大家都說了,他是最適合當皇帝的人,你卻為了一己之私和兒女情長不肯放他回到故土,難道不覺得對不起西承的百姓冤魂嗎?」

  席向晚一哂,「大慶也很需要他,若是沒了百官之首,朝廷就會產生動亂,屆時若是大慶也有了什麼一二,西承賠得起嗎?你西承百姓的性命是西承那十八個就地稱帝的人奪去的,倒是隔著千山萬水怪到了我大慶來,當真好笑。」

  「內戰很快就可以結束的!只要兄長願意回來,秦王府和肖戰都會全力支持他,等他平亂當了皇帝,西承自然就能太平了!」清源有些急躁,「我們只需要他回到西承稱帝!」

  「別天真了,小姑娘。」席向晚含笑道,「你的父親當年選擇放棄皇位的時候,他的擁簇就該知道自己的主子無心爭霸,該散了。如今明明你們的太子也是個好的帝位人選,這些當人臣子的不但不選擇支持正統的太子,反而跑來找前主子流落在外的親生兒子回去奪權,這往小了說是不甘心,往大了說是要誅心砍頭的。」

  「皇位本來就該是我父王的,是我父王讓給了先帝!」清源不服道。

  「可笑。」席向晚搖頭歎息,「先秦王決心將皇位拱手相讓的時候,就已經放棄這份權力了。他若是當了皇帝也罷了,一個秦王的府中下屬女兒都口口聲聲稱自家王爺才是正統……」她輕輕冷笑,「難怪你們永遠都在內戰。」

  「寧端是不一樣的!他才是最適合當西承皇帝的人!」

  席向晚將手中茶盞放在了桌上,瓷碟與杯底相撞發出了一聲脆響。

  那明明不是什麼極為響亮的動靜,清源卻突然覺得渾身一緊,不自覺地就閉上了嘴巴,有些驚恐地望著席向晚:這個人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年紀,怎麼渾身氣勢這樣嚇人?

  「誰給你的權力決定誰是下一任皇帝?」席向晚盯著少女慌亂的眼睛質問道,「你們是覺得自己比皇帝更高,不甘心自己的意見不被認同,所以選擇造反是嗎?不論你們想要擁為皇帝的那個人願不願意,只要他當一個滿足你們心願的傀儡就行了,是嗎?」

  「不是!」清源立刻激烈地反駁,「我沒有要強迫他的意思,若他真的不願意,我們又不會逼他,只是嵩陽大長公主一直擋著攔著,我們根本沒有當面問寧端他願不願意的機會!」

  「你問過了。」席向晚無情道,「那日在都察院門口,你和我見過。」

  「那……那是因為他不相信我是他的妹妹!」清源咬唇掙扎道,「如果他聽我說過西承國內的慘狀,一定會心生惻隱,跟我一起回西承幫助那些無辜被戰亂波及的百姓!」

  「不必等他這麼麻煩了。」席向晚果決道,「我現在就能告訴你,他不願意。」

  「你怎麼——」

  「他娶了我,這還不夠嗎?」席向晚靜靜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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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五章

  寧端一進正廳,就聽見了席向晚的這句話,不由得腳下一頓。

  ——席向晚當然是將毫無寄託和希冀的他緊緊栓在這地面上的一根鎖鏈。

  若不是席向晚出現,那生死對寧端來說也並沒有什麼差別;可跟席向晚成親之後,他自然而然地就生出了在汴京城留一輩子的想法。

  別說是西承,哪怕只是出個公差,寧端也是不太樂意的:少說也得離開汴京半個月了。

  「你果然是個自私至極的女人,滿腦子只想著自己的安康快樂,卻不想想西承有多少百姓還在吃糠啃草——」清源果然被席向晚波瀾不驚的態度激怒,當她正要跳起來怒駡之時,後頭傳來的冰冷話語卻再一次將她堵了回去。

  「清源郡主,使團在城門等您許久了。」

  清源扭過頭去,難以置信地見到寧端正站在她身後,不由得瞪大眼睛,「兄長!」

  「郡主的兄長秦王正在西承等您歸去。」寧端冷漠道,「郡主請。」

  清源當然不肯,她警戒地掃了一眼寧端手中的刀,才道,「我們的父親是同一個人,就是西承的前秦王,西承的皇位原本應該是他繼承的,他卻將其拱手讓給了先帝,但現在只要你願意和我一起回到西承,我們就能將這個錯誤扭轉回來,你才應該是太子啊!」

  「西承有太子。」寧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再者,同方才阿晚說的一樣,我娶了她,便絕不會離開汴京留她一人。」

  「你居然——」清源非常不忿,「你可以將她帶去西承啊!大不了我們將她也當成是西承的子民——」

  席向晚在旁聽得邊笑邊搖頭,「你覺得你在施捨我?」

  「我——!」清源猛然回頭想要反駁,卻發覺自己確實就是那個意思,不由得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當然是打從心底裡覺得一個女人比不上西承安危的了,這話卻不能就這麼說出來。

  寧端的眼神卻冷了下來,他直接揮手讓身後跟著的王猛上前將清源從正廳中帶走了。

  清源激烈地反抗起來,卻沒有任何作用,王猛的雙手像是鐵鉗一樣地緊緊制住了她,讓她根本逃不了,只能被拖著往外走去。

  寧端將一封封存好的戰報交給席向晚,「西承使團的人在外面,我去去就來。」

  席向晚頷首,並未強行留他,接過戰報就在正廳裡打開了,見翠羽還手中握著劍一幅待命的樣子,好笑道,「還不收起來?」

  翠羽依言收了劍,臉上的表情卻很憤憤不平,「這郡主怕不是瘋的,口口聲聲說的都是什麼話?她這麼想天下太平,怎麼不自己當皇帝去呢?」

  席向晚漫不經心地打開手中的陳年戰報,掃過開頭的幾行字,揚了揚眉,口中有些敷衍地應道,「大約是太年輕了。」

  翠羽神情複雜地低頭看了看席向晚,心道夫人您也和人家差不多大啊。

  寧端親自跟著王猛到了府外,肖戰正站在那處等候著,臉上神情有些鬱鬱。

  見到肖戰時,清源先是驚喜,而後想到自己是逃出來的,又瑟縮了一下,才喊道,「肖戰,好不容易見到他了,你倒快想想辦法勸他跟我們回去啊!」

  肖戰卻已經知道寧端是勸不動的了。他往寧府裡頭看了一眼,沒有見到席向晚,只能回憶起在宮宴那一夜見到如同明珠一般煜煜的少女來。

  他歎了口氣,無奈道,「你和你父親太像了。」都是為了一個女人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

  寧端沒有理會他的這句話,只盯著王猛將清源推到一群守城軍中間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起來。

  但肖戰接著又道,「你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輩子。」

  寧端這回沒有再無視他,而是開口答道,「我護得了。」頓了頓,他又低聲補充道,「這一次,是她護著我。」

  肖戰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訝然。但他還沒有來得及再度開口,寧端便已經轉身往裡走去,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肖戰看著寧端漸漸遠去,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睫。只那麼短短一瞬的頹然後,他轉身走到了清源身旁,抬手阻止了她焦急的話語,溫和道,「我們該回去了,西承還有很多人在等著我們。」

  「可是寧端他——」

  「沒有寧端,該做的事情一樣要做的。」肖戰道,「我們已經拖了很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王猛沒敢放鬆警惕,一路帶著一隊的守城軍將肖戰和清源送到了城門口與西承使團回合,臨別時才抓抓後腦勺不經意地提問道,「你為什麼不自己當皇帝去?」

  肖戰一愣,「我?」

  「是啊。」王猛點點頭,「我看你性格冷靜思維縝密,還之前弄出了美人圖那件事,把大長公主給氣得……咳,總之,我覺得你跟從前的陛下也差不多,應該就也能當皇帝吧?」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然就那個太子唄,我看他挺有城府,天底下能當皇帝的人多了去了,幹嘛非追著我們家大人?大人愛妻如命,絕不會背井離鄉的。」

  王猛只是隨口一說,肖戰卻沉默了許久,直到使團整合完畢離開城門之前,他才對王虎長長一揖到地,道了句多謝。

  王猛:「……」他說什麼了值得這般大禮?他只是想安慰一下這個挖角不成黯然離開的使臣來著?

  寧端一回正廳中,席向晚便抬頭朝他笑道,「確實是我大爺爺的筆跡。這樣一來就能肯定了:大慶剛建國時,我大爺爺一定與寶令公主有過一段緣,他們應當是知道彼此身份的,因此在信件中也小心地沒有留下姓名、沒有提到不該提的事情。只是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兩人沒有在一起——或許是我大爺爺早逝了的緣故吧。」

  她說著,有些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如今看起來卻也仍舊惹人唏噓。正如同嵩陽大長公主和西承的先秦王那樣,在錯誤的時候和正確的人相遇了,又該如何是好呢?

  寧端到席向晚身旁掃了一眼從兵部調出的戰報,正要說話,卻被席向晚從旁抱住了手臂。

  她軟綿綿輕飄飄地道,「還好,我認識你的時候剛剛好。」

  寧端:「……」他是發覺成親之後席向晚一天比一天更黏人了,什麼從前做不出來的動作都做得信手拈來,明明是個大姑娘家,卻一點也不覺得害臊。

  這反倒顯得寧端自己每每坐立不安有點怪異和落下風了。

  於是寧端輕咳一聲,放下戰報摸了摸席向晚後腦勺,察覺那後頭是髮髻,又往下滑去,最後停在了席向晚的後頸上。

  雖不是那種公子哥嬌生慣養出來的細嫩蒼白,但寧端的皮膚在男人裡已經算是白的了。可當他將手指落在席向晚的皮膚上時,兩人的膚色還是立刻產生了對比。

  寧端幾乎是無意識地移動手指,在她後頸下方一顆稍稍突起的骨節上按了一下,心道她還是太瘦了,常人的這幾處頸骨卻是不該這樣稍一低頭就能看得見的。

  席向晚仰頭看了看寧端,眉眼彎彎,下巴貼著他手肘旁邊,問道,「你今日還有事情要做嗎?」

  寧端的指腹不輕不重地貼著席向晚頸後,燙得好似要燒起來似的,「公文在書房裡,晚飯前後還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席向晚笑道,「我想到一個人或許會知道大爺爺當年事情的。」

  寧端猜到了她說的人是誰,「王老將軍。」

  王老爺子算一算歲數,也是最有可能知道當年發生在席明煜和寶令公主之間事情的人了。若他也不知情,就只得找和他差不多歲數、當年還上過戰場的老人家,更是難上加難。

  「去王家不用送拜帖,」最後寧端道,「現在就去?」

  「用了晚飯就去,不然好似和去蹭飯似的。」席向晚嘴裡這麼說著,人卻不肯動,還低下頭去用額頭抵著寧端的手臂轉了半圈,有些懶洋洋道,「嶺南那頭還沒有回信嗎?」

  「嶺南地遠,要等一段時間的。」寧端終於收了手,微微俯身便將席向晚整個從椅子上抱了起來,往兩人住的院子走去。

  席向晚見識多了寧端手上的力氣,倒也漸漸習慣起來他總能單手抱著自己走來走去,自動自覺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道,「最近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多了?昨日那俞公子犯癮了嗎?」

  「尚未。」寧端想到她提起的福壽膏,又皺了眉,「你二哥三哥已經知道,他們會盯仔細的。」

  「昨日被拖在馬後的那個書生呢?」

  「需養傷數月。」寧端頓了頓,道,「他就是虞傳。」

  「誰——」席向晚只說了一個字便訝然地住了口,想起了這是她之前怎麼也想不起來名字的虞姓考生。

  這可是後來嶄露頭角的寒門學子中最耀眼的一顆星,席向晚知他還是秀才時就在同輩人中十分有號召能力,才叫王虎去尋此人,後來也證實確實有用。

  可現在這人被豪族子弟的代表一員給拖行得奄奄一息,可謂在大庭廣眾下公然折辱,這件事情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兩方學子之間真正爆發衝突的導火索了!

  想到這後頭隱藏的波潮洶湧,席向晚蹙眉道,「後頭有人。」

  寧端贊成她的看法,「有人想要推動豪族和寒門學子的對抗,而且不是第一次。」

  席向晚摟著寧端的脖子輕輕冷哼,「樊旭海的手倒是生得挺長,也不怕被人斬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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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六章

  席向晚去王家自然是用不著拜帖的,什麼時候想去就去,王老爺子還會樂呵呵地親自到門口迎接她。

  「王老將軍。」寧端朝王老爺子行了一禮。

  「寧首輔。」王老爺子也不是第一次和他見面,倒不至於對這個外孫女婿鼻子不是眼睛的——他當了這麼多年官,又沒和席明德當時一樣瞎了眼睛,自然知道這門親事是很不錯的。

  席向晚從馬車上下來,滿面笑容喚道,「外公。」

  「晚丫頭許久不來了。」王老爺子臉上頓時升起笑意,「今天是不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那當然是看您,順便若是您老人家有時間,便聽我說幾句。」席向晚笑吟吟挽著王老爺子往裡走去,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做是王家的客人。

  寧端跟在了兩人後頭,而錢管家則是任勞任怨地將禮物從馬車中取下來交給了王家的管家。

  得知兩人來意後,王老爺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有些不太確定道,「我和你大爺爺相處的時間卻不是太多,打仗的地方不一樣,能碰面的機會太少了。」

  「但是都是軍中之人,您想必聽說得多一些。」席向晚道。

  「這倒是。」王老爺子捋著鬍鬚連連點頭,「讓我想想……你大爺爺一表人才,長相英俊,又是軍中有名的悍將,當時想要嫁給他的姑娘家不知其數,說親的快把席府門檻給踏破了他也沒看中一個,大慶建國後才一個月,他就向高祖自請去外頭清剿流寇了,大約是為了圖個安生。」

  席向晚聽得津津有味,給王老爺子端茶倒水很是殷勤,「然後呢?」

  她是聽席老夫人說過席明煜當年有多英俊的,只是從未見過,畫像也沒留下一幅,總歸有那麼三兩分好奇。

  王老爺子滿意地喝了口水,而後道,「當時你大爺爺的樣貌,大概和寧首輔不相上下俊美吧。」

  寧端一抬頭,就看見王老爺子和席向晚同時朝自己看了過來。

  席向晚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確實儀錶堂堂。」

  寧端:「……」他掩飾地低頭喝了口水。

  王老爺子哈哈大笑,「你這丫頭怎的嫁了人就這般不害臊了!和你大爺爺當時一個樣,他說他要在外找一個比汴京城所有貴女都美的仙子娶回來,這話傳得軍中人人都聽了一耳朵,當笑話講了好幾年,等他逝世後才漸漸停了下來。」

  「……他找到了嗎?」席向晚輕聲問,自己心中卻已經有了答案。

  那恐怕就是寶令公主,只是這兩人因為種種原因,最後沒能結成夫妻。

  王老爺子長歎著氣點頭,「我猜想他找到了,只是那女子死於非命。」

  席向晚驚訝地和寧端對視了一眼。

  「若是你今日不提起,我也不會想到這上頭來。」王老爺子回憶半晌,娓娓道來,「他那一次回來的時候,和好友一道喝了三天酒席,每日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更有傳聞說他醉了便掏出一封帶血的信箋盯著看——那女子總不能是始亂終棄了他吧?」

  若寶令公主真的死了……不,她是怎麼死的?

  席向晚皺起了眉來。

  王老爺子一攤手的,道,「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當時酒席我也沒有去,不過這三日的功夫之後你大爺爺就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只是他這一次離開汴京城,便是去漠北駐紮數年,最後死在了大漠裡頭。」

  從王老爺子那處能獲得的情報不過這麼多,席向晚跟著寧端回府時只覺得越想越不明白。

  「寶令公主逃出宮去的時候,啟帝是派了人保護她的。」席向晚細數道,「再者有我大爺爺在她身邊,當時大慶已經初現太平,她怎麼會這樣就死了呢?」

  「保護她的人或許在出宮時已經戰死,你大爺爺或許不在她身旁……下人背叛,意外失足,理由太多了。」寧端道。

  「可……玉印卻在我曾祖父手裡!」席向晚忍不住道,「那必定是寶令公主交出來的。」

  「但他隱瞞了這玉印的實質和作用。」

  席向晚有些恍然,「你是說,曾祖父或許早就知道玉印的特殊,才會將其保留下來,卻又故意不說明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席老夫人將玉印給她時,轉達的話確實如今看來沒有一條是真的。

  什麼傳女不傳男,什麼下頭印章是他自己瞎刻上去的,顯然都是胡謅。

  「可若這是這樣……他為什麼不直接將這東西毀了呢?」席向晚喃喃地問,「若是我,必定會將這樣能引起腥風血雨的東西毀掉以絕後患的。」

  「或許是大爺爺的要求,又或許是……他不能毀。」寧端冷靜地猜測。

  席向晚支頤有些頭疼地靠在了軒窗旁邊,「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樊家仍舊死咬著不放,這東西一定很重要。」

  她如今能確定的,也不過是這一點罷了。

  寶令公主和席明煜都是幾十年前便與世長辭的人,想要去追究他們的過往實在是有些困難。

  席明德若是還沒死,從他口中或許還能獲知一二,可惜席明德被唐新月一杯茶毒死,席老夫人所知也不夠多,席向晚只得另尋他法。

  「按照王老將軍所說的時間,可以去兵部找到大爺爺當年可能遇到那女子的地方。」寧端另闢蹊徑,「在當地尋訪的話,或許能找到一二線索。」

  「我也想過這個辦法,卻是太大海撈針了些。」席向晚輕輕歎息,「還是先等等嶺南那頭的來信怎麼說。」

  「玉印和樊家也有聯繫,越早查清越好。」寧端卻道,「我讓人去調兵部的史料,大爺爺去的必然是有軍營的地方,屆時只要讓當地軍營的人去尋當地人打探,不會耗費太多力氣。」

  聽他這麼說,席向晚便也點頭同意了。

  接下來的幾日,汴京城裡風平浪靜,樊子期還在被樊家死士帶著拼命往嶺南趕的路上,樊旭海明面上按兵不動、繼續與宣武帝扯著皮,暗中卻已經將自己手中違法訓出的大量私軍和死士都聚集了起來。

  他的軍隊或許人數並不如大宣武帝的多,但貴在裝備精良悍不畏死,一個能當兩個三個用;宣武帝手中軍力雖多,鎮守邊關的那些卻是不敢輕易動的。

  好在這時候王長期和王長鳴都已經到了漠北,才叫宣武帝放心了些。

  汴京城裡的許多人仍舊過著自己的日子,頂多在經過晉江樓的時候唏噓兩聲,卻極少有人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席向晚就是這其中的一員。在得知俞公子確實是服用了福壽膏、大理寺帶人去俞府搜出了一整罐的福壽膏之後的第二日,她出門的時候特意去看了一趟受傷的虞傳。

  虞傳在汴京城有個破敗的小院子,自從受傷那日開始便沒再去國子監,在家中躺著養傷。

  席向晚帶著藥品去看他的時候,虞傳的屋子裡正站著幾個來看望他的同窗。

  「寧夫人?」一名同窗奇道,「哪個寧夫人這般好心來探望虞傳?」

  另一人趕緊踩他的腳,「你忘記救虞傳的人是誰了!」

  幾名學子紛紛反應過來來人正是當朝首輔的夫人,趕緊整整衣衫代替起不了床的虞傳走出去迎了席向晚。

  「這麼多人。」席向晚已是等了好幾天了,想著虞傳的友人應當都來得差不多才登門,沒想到他仍然是訪客絡繹不絕,不由得笑了起來,「各位不必多禮,事情發生那日我也在街上,因而來探望一番,送些東西。」

  一排寒門學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敢抬頭,最後還是屋子裡傳出了虞傳的咳嗽聲,他道,「寧夫人若是不嫌棄,還請進屋一敘。」

  站在外頭的學生看看席向晚那一眼便知道價值不菲的的鞋子和裙擺,一個個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翠羽,將東西提過來。」席向晚倒是不介意,她雖不喜歡將身上衣服弄髒,但虞傳家裡雖破敗,但還算得上整齊,並不邋遢;再者,她本來就是來探望的,東挑西揀是個什麼樣子?

  翠羽應了聲,招呼著下人將藥材和糧油等等從馬車上搬運了下來送進院子裡,而席向晚已經早先一步走進漏風的屋子裡去了。

  這時候才有前頭的學生大著膽子看了她一眼,而後撫著心口長長歎息起來。

  一旁同窗用手肘捅捅他,「你膽兒可真肥,看見了?」

  抬頭的學生怔怔點頭,「汴京城裡街頭巷尾賣得到處都是的那汴京第一美人圖果然是假的,十張加在一起也比不過這個真的。」

  「唉,我怎麼就沒這個膽子……」

  「早知道我也……」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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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七章

  學生們紛紛嘟囔著遺憾地離開了,席向晚進了屋子便招呼大夫到床邊替虞傳檢查傷勢,大夫是拿了寧府派發的診金日日來看虞傳的,因此和他也算是熟悉了,上前便熟練地檢查起虞傳摔斷的骨頭來。

  席向晚站在靠門的地方,看著翠羽指揮人將東西都放到了適合的地方,等大夫回頭來彙報病情的時候,才略微偏轉了臉。

  「寧夫人放心,雖說斷了幾根骨頭,這小子身體底子不錯,兩三個月過去骨頭癒合便能和以前一樣走跑跳了!」大夫捋著自己花白的鬍子道,「就是這幾個月的時間不得不臥床休養,只怕要錯過殿試的。」

  席向晚道過謝,讓翠羽給了診金,自己走到了床邊不遠處找了凳子坐了下來,「虞傳。」

  虞傳一幅一看便知道的窮書生模樣,瘦得臉頰兩邊顴骨都高高聳起,一雙眼睛卻亮得好似寒星,一看便讓席向晚想起翠羽說這人被拖在馬後的時候嘴裡念的居然是大慶律法這事。

  心志堅定,難怪能成大事。

  「見過寧夫人。」虞傳的聲音很平靜,既沒有謙卑也沒有討好,「我兩條腿的骨頭都斷了,下不得床,還望寧夫人見諒。」

  「我夫君救的你,我自然知道你傷什麼樣。」席向晚笑了笑,「你每日的診金還是我從寧府的賬上支出去的。」

  「我會還的,請寧夫人替我記好賬。」

  「記著呢。」席向晚點頭理所當然道。

  虞傳聽她這回答卻是一愣。

  「否則你恐怕得將寧府這行為當作是施捨了。」席向晚揚了揚眉,「但你也幫過我二哥和三哥,因此我先出手幫你,診金都記在賬上,等你有了俸祿,便要盡數歸還寧府的。」

  虞傳搖了搖頭,「我不會有俸祿,也去不了殿試,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你曾考中過解元,後來雖然又耽擱了三年,也不應當將學業落下,怎會會試名落孫山?」席向晚卻記得此人明明是高中的。

  「寧夫人可知道我為何與那俞公子起衝突?」虞傳問道。

  「尚未聽聞。」

  「俞公子單名一個河川的川字,恰巧與我算得上半個同名。」虞傳平靜道,「往日他與我在國子監裡便因此常有衝突,但那一日,是我聽見他和人吹噓說能在會試上直接將我與他的卷子互換頂替我的成績,一時氣憤衝出去與他對峙,才鬧成了那樣。」

  席向晚聞言便笑,「他俞府有這樣的本事?」

  虞傳卻道,「寧夫人或許不知,但這卻是多年來的慣例了。」

  見他神色不像在說笑,席向晚又想起了席元清和席元坤糾結了這些日子還沒找到頭緒的舞弊案子以及那日席向晚對姚老先生的提醒,不由得皺起了眉來。「多年?」

  「多年。」虞傳肯定道,「從剛進國子監的時候我便有所耳聞,多方打探,發現真相或許真是如此——從外地而來的貧寒考生若是被發現有真才實學,他的成績就會被調轉給豪族的子弟頂替,等放桂榜的時候,寒門考生即便要求復查,也沒有門路可走,通常是被打一頓趕走的下場,官官相護,因而多年來從未被戳穿過。」

  席向晚斂起嘴角的笑意。她盯了虞傳一會兒,從這個年輕書生的眼裡找不到一絲動搖,「想讓我傳話,可以;但你要知道你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是沒有回頭箭的。」

  「虞某願以性命品格擔保。」虞傳的眼神堅定,「只要首輔大人與陛下有這個魄力深查,定能從背後揪出一大批徇私舞弊的貪官污吏。」

  「這是我二哥三哥的案子,我自是去告訴他們的。」席向晚卻道,「他們會查,你只管專心養傷準備殿試便是。你腿腳不方便,便讓宣武帝口諭準備坐轎進去便是。」

  虞傳愕然片刻便化為苦笑,「寧夫人說笑了。」

  「不說笑。」席向晚起身道,「好好養傷,這兩條腿往後要下地走動的時候還多得很。」

  走到門邊的時候,她又回頭道,「對了,看你腿腳不便,我還請了個婆子來替你打理一日三餐,也是從寧府賬上支的,都給你記著,放心。」

  虞傳有些目瞪口呆地目送席向晚離去,發覺她和他想像之中的世家夫人截然不同,連先前想好那副餓死不吃嗟來之食的強硬態度都給忘到腦後沒來得及施展出來。

  席向晚與虞傳道別時聲音輕快,心中卻有些沉重。

  她只當這屆會試的案子只是樊家使手段做的障眼法,又或者只是單純地挑起了豪族與寒門之間的爭鬥,卻不想事情比她所設想的還要糟糕一些。

  舞弊不僅是真實存在的,甚至深入大慶的程度令人一思考便覺得毛骨悚然。

  ——若是這樣的「陳規」已經存在於貢院中幾年、十幾年、甚至更久,那現在在朝為官的官員中,究竟有多少人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考出了頭,又有多少人是輕輕鬆鬆將他人的苦讀成果剝奪當成了自己的衣裳在穿?

  與東蜀悄悄往大慶官員後宅販賣美貌的姬妾一般,這都是在禍國根基!

  席向晚離開虞傳的院子後便回到寧府,細細寫了書信將虞傳所說的事情,提醒兩位兄長萬萬要注意小心,便讓翠羽送到了席府去。

  翠羽去了一趟,回來時面帶喜色,「夫人,武晉侯夫人讓我轉告您說大少夫人這幾日就要生產了!」

  席向晚算了算月份,已經是四月裡頭,齊氏是去年九月診斷出來懷孕一月有餘,倒也差不多是時候。她趕緊起身將別的煩心事暫時拋到了腦後,「只這幾日的功夫了?我得準備些東西。」

  「夫人放心,我回來路上碰見錢管家,已經和他說了,他會準備好的。」翠羽拉住了她,道,「夫人只要到時候去武晉侯府賀喜便是了。」

  「賀喜?」席向晚搖搖頭,「我要去守著她生產,等孩子落地了我才安心。」

  上輩子,她大哥大嫂的這個孩子可是沒能活下來,叫她怎麼放心得下?

  翠羽無奈道,「武晉侯夫人還特地叫我吩咐您不要太過擔心呢。」

  「擔心什麼?」寧端從院外進門,聽了半段對話,皺眉道,「武晉侯府出事了?」

  「大嫂要生產了。」席向晚擰著眉道,「大嫂原先掉過一次胎兒,後頭許久都沒懷孕,我有些擔憂……」

  寧端點點頭,「讓錢管家多送些藥材補品過去,生產當日拿我的牌子去太醫院請御醫在旁候著。」

  要去太醫院請人,寧端的名字自然比席存林或者席老夫人的更好用了,如今都是自家人,席向晚也不和寧端推脫什麼,點頭便應了下來,接著又將虞傳的話給他說了一遍,道,「看來樊家興風作浪也是看準了矛盾存在的。」

  「你猜得對。」寧端坐到席向晚身旁,察覺她今日穿得薄,便伸手圈住她手腕探了探體溫,邊垂著眼道,「也是如今陛下焦頭爛額的原因之一。」

  「牽扯太廣?」席向晚了然。

  「牽扯太廣——」寧端說到一半口風一轉,「手這麼涼,該加件衣服。」

  「再加便嫌熱了。」席向晚哎呀一聲抽走了手,道,「都春末夏初的時候了,你還計較這些——你看你自己,穿的都是夏日的布料了。」

  寧端面無表情地將席向晚的手摁在了桌上,他低聲道,「你和我能一樣?」

  他的掌心和席向晚微涼的手背貼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席向晚都覺得自己要被他帶著燒起來了,不由得笑了起來,揶揄道,「等天熱了,你就知道我這樣舒服了。」

  寧端沉默了一會兒,明知道席向晚這句話沒那個意思,視線不受控制地往內屋裡頭床榻的方向晃了晃。

  夏日炎炎的時候,若他還能抱著席向晚睡覺,她體溫偏低,那定然是很舒服的。

  席向晚說的卻根本沒這個意思,也沒意識到寧端想歪到了什麼地方去,單手倒了茶,問道,「今日也回來得早?」

  寧端回了神,想起自己趕回府中的原因,「嶺南傳信回來了,根據年齡和時間,尋訪到三處可能是樊子期生母的舊墓,將墓主人生平都抄了回來。」

  席向晚立刻精神一振,將被寧端捂燙了的手收了回來,接過他遞來的信紙展開,快速瀏覽一遍,微微眯起眼睛,「可這三處墓中,唯獨一個墓碑上寫的是唐氏——唐新月那般關心樊子期,果然和他之間脫不了聯繫。」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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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八章

  嶺南的探子雖然找到這處墓碑的墓主人去世時間與樊子期出生時正好吻合,但上頭只寫了唐氏,並未冠上夫姓,更是只葬在一處不聞名的墓地裡頭,沒有和家人一道。

  打探回來的生平倒是比墓碑上寫得稍微詳細一些,講了一些在當地打探到的情況。

  這個年紀輕輕就難產而死的小姑娘名叫唐時雨,算一算她出生時的年月,年齡卻與唐新月差了不少。

  「情報中說,街坊鄰居口中曾語焉不詳地提過姓唐的這一家人都是在樊家裡頭做下人的。」席向晚拿著信紙道,「她與唐新月的年紀差了八歲,兩人或許是姐妹的關係?」

  一戶人家同輩裡最年長的和最年幼的差上十幾歲也是常有的事情,席元衡與席平勝就相差了十歲往上。八歲在姐妹之間倒不算差得太多。

  樊家在嶺南的勢力之大,境內一半人都是靠著樊家吃飯的,在樊家裡頭做工的也是不計其數。若不是席向晚知道一些線索和內情,真要漫無目的地去找唐時雨這個人以及她與唐新月之間的關係,可謂是難於登天。

  「照這樣看,唐新月也是樊旭海的舊識。」寧端點頭道,「她保護樊子期,是因為他是她的外甥。」

  聽見寧端這樣說,席向晚不由得為這個男人總是時不時冒出來的天真和不諳世事給逗得抿唇笑了,她將信紙按到桌上,問道,「你明明見過我用樊家和樊子期去激唐新月的,怎會看不出來?」

  「看出來什麼?」寧端疑惑。

  「唐新月大了唐時雨八歲,但樊旭海的年紀卻是和唐時雨差不多的。」席向晚道,「唐新月對樊旭海……可不只是主僕之情。算一算,她被送到席府來的時候,樊子期還沒出生呢。」

  寧端體味出了席向晚話中的含義,「……她愛慕樊旭海?」卻給席明德做妾,甚至還願意用性命保護樊旭海的兒子?

  「這也不是什麼不常見的怪事。」席向晚道,「公子哥的侍女總是要年長一些才會照顧人,侍女比主子大上八歲並不少見的。唐新月日積月累的相處中對樊旭海心生愛慕卻求而不得,自她的眼睛裡都能看得出來那股子瘋狂和怨恨。」

  寧端心道他就沒看出來,那時候他只從唐新月眼裡看出了要與席向晚玉石俱焚的決心。

  「不過她求而不得的,她的妹妹卻得到了,這豈不是令人又愛又恨?」席向晚想了想,接著往下推斷道,「按時間來算,當唐新月得知唐時雨懷了樊旭海的孩子——甚至是她等樊子期出生之後才得到這個消息也說不定——她或許便將對樊旭海的愛意轉移到了樊子期的身上。因而當樊子期來到汴京城之後,她暗中給予樊子期諸多助力,又在背後想了許多方法讓我不得不接受樊家的求親。」

  在得知了唐新月與樊子期的關係之後,這個女人曾經的許多舉動在如今席向晚看來都立刻有了合理的解釋。

  唆使包氏在國公府詩會讓席向晚出醜,是為了削她的名聲使她抓住樊家這根救命稻草,心甘情願地嫁過去——縱然包氏和席卿姿做過了頭,但樊家是要造反的,樊子期娶席向晚又不是為了兒女情長,等拿到玉印之後便可理所當然地休妻再娶,不必在意這污點。

  使計讓席存學代替席存林承爵,也是一樣的道理。屆時三房上位入主武晉侯府,大房一系自然成了沒人理的小可憐,那時候樊家上門提親,席向晚便是高嫁,席存林和王氏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英雄救美那一齣更是唐新月又一次算計了包氏背黑鍋,卻讓寧端給半路截了功勞。

  最後一杯茶毒死席明德同樣如此,是為了阻止寧端求親成功,卻晚了那麼一日,還是叫嵩陽大長公主捷足先登,又有賜婚的詔書保駕護航。

  一波三折,最後卻全都落了個空,可唐新月對樊家……抑或說對樊子期的有求必應忠心耿耿卻是一目了然的。

  就連最後因為被捕入獄而慘遭滅口,都是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女人心甘情願。

  「她卻為了一個樊家將自己的一輩子都陪了上去。」席向晚低聲歎道,「更是害了別的不知道多少人。也不知她死時是不是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害人終害己。」寧端卻說得很篤定,「我想要的東西,用盡手段去奪,也不會傷及他人。」

  席向晚聞言抬眼看看他,輕笑,「那你手段還得多使一些。」

  寧端與她對視著,深刻的眉眼裡透出一兩分的茫然來,顯然沒聽出席向晚話中隱喻。

  席向晚失笑起來,她用手指彈了彈桌上信紙,「嶺南如今不太平,能知道這些也已經很不容易了。我原想看看能不能知道一些和玉印相關的情報,看來還是……」

  「有的。」寧端卻一口截斷了她的話,又拿出一封信,「大爺爺認識寶令期間的生平,我已從當地的大營裡調出來了——寶令公主身邊,當時有個姓唐的下人。」

  席向晚伸手拆信拆到一半,聽到後半句不由得停了下來,呼吸一滯,意識到了這其中幾近荒謬的聯繫,「唐家人和前朝有關係。是寶令假死金蟬脫殼化作了唐家人,還是那姓唐的下人暗中背叛將寶令殺死投奔了樊家?」

  「寶令公主確實是死了。」寧端沉聲道,「大爺爺親自將她葬了,在營中無故曠工一日,還受了軍法。」

  席向晚迅速拆開第二封信取出信紙從頭看到尾,長出一口氣,整理著思緒慢慢道,「寶令由啟帝派人保護著逃出皇宮,身邊留著一個姓唐的下人,與大爺爺相識之後,或許是那下人意識到了大爺爺的身份或別的原因,出手將寶令殺害並且投奔了樊家——或許這下人當時想將寶令私印一起帶走,卻沒有在她身上找到?但跟在寶令身邊的人,怎麼會不知道玉印長什麼模樣,叫樊家白白搜尋了這麼多年?」

  「若是寶令公主自己知道玉印代表了什麼,一直小心將其藏匿,身旁的下人不知道也不奇怪。」寧端早已看過這兩封信,思索其中關聯的時間比席向晚更多,「唐姓下人或許聽聞了一二便見財起意,最後沒有得手,倉皇逃走。」

  「可這大營離樊家有足足十幾日的路程,當時樊家更是個不起眼的小家族,此人為何非要去嶺南……」席向晚越想越心驚,「除非他知道樊家一定會包庇他。」

  這樣一來就很清楚了:樊家也與前朝有所關聯。

  席向晚下意識地喝了口茶,苦中帶甜的茶水順著喉嚨下去,讓她稍稍定下了神。

  她上輩子在樊家那麼多年,卻沒有發現樊旭海和樊子期不僅僅是想要造反,甚至想的是要復辟前朝!

  「難怪樊家的私軍和死士看來總是像軍隊一般,只聽家主一系的號令。」她喃喃道,「難怪他們幾代人了還堅持不懈地想著要找到寶令私印,也許那是他們證明自己身份正統、起義復辟的最好證據了——你將這些都告訴陛下了嗎?」

  「說了。」寧端安撫道,「他已經知道了。」

  原本樊家是造反,這師出無名必然是討天下人嫌的,宣武帝早有準備;可若他們高舉復辟大旗,天下總有人會支持他,這下局面便又稍稍往樊家傾斜了過去。

  思及此,席向晚歎了口氣,「我該將玉印毀了的。」

  「樊家拿不到它。」寧端道,「他們在嶺南自身難保,汴京不是樊旭海如今還能為所欲為的地方。」

  席向晚將兩張透露了太多驚心動魄舊事的信疊到一起,聞言有些悵然,「樊家的獠牙已經露了出來,這一次是務必要將他們斬草除根了。」

  只怕是高祖在剛推翻前朝的時候,那般雷霆手段之下,也還是出了漏網之魚,才叫有復辟之心的人逃了出去。

  寶令公主便也罷了,樊家和那唐姓的下人卻是將樊家從當初的一文不名經營到了如今的龐然大物,復辟的念頭更是深種在後人的心中越燒越旺,若是一而再地放虎歸山,以後還會造成更大的災禍。

  寧端點頭,「必當如此。」寶令的玉印只要在席向晚手中一日,樊家對她的覬覦就一日不會停息。

  哪怕席向晚真的將其毀了,樊家也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一來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東西長什麼樣,二來也不可能相信席向晚已經將其毀去的話。

  「如今只剩下一個疑點了。」席向晚低聲道,「玉印究竟能用來做什麼。」

  一個用來證明末代公主後代血親的證物?那卻也太站不住腳了些。

  誰拿在手中都能當大旗便也罷了,首先寶令是女兒身,她的子嗣想當皇帝本就可能性極小,其次如今大慶都換了三任皇帝,隔了這麼多代,復辟二字站不住腳。

  「無論它是什麼,都用不上了。」寧端斬釘截鐵道,「——我將這些消息帶回來,是為了讓你展眉,不是為了讓你更加愁眉苦臉的。」

  席向晚下意識伸手碰碰自己蹙起的眉心,笑了起來,「一件樊家,一件科舉,兩件頂頂的大事都是叫我操心的人擔著的,叫我怎麼安得下心來?」

  寧端沉默片刻,突地開口道,「這都不算什麼。」

  只要席向晚還在他身旁、是他的妻子,這些對寧端來說都算不得什麼。樊家要對席向晚動手,那就是要動他的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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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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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九章

  從苕溪到嶺南有多遠?

  若是騎嶺南特有育種出來的千里馬,不過就是六七日的功夫便能趕到,路上還能停下來在中途找驛站每晚安安穩穩地歇息安睡。

  可對如今的樊子期來說,這快馬六七日的路程,竟然已經有些讓他覺得永遠都到不了了。

  從汴京城逃走的那一刻起,墜在他身後的追兵就沒有停過——明裡一批,暗裡一批,將從汴京到苕溪這路上樊家的據點都掀了個一乾二淨。

  即便知道寧端是要拿著自己當探路石,樊子期也只能咬著牙往前趕,只等到了嶺南境內的時候,都察院的人便想追也追不進去了。

  他心中存著這一點希望,因此也憋著一口氣忍受路上的顛簸艱苦,甚至還想辦法成功隱瞞過了都察院悄悄聯繫上苕溪的商會,讓他們提前備下了埋伏。

  本來這一場埋伏若是順利,樊子期便應該在死士的掩護中安全脫身,換了馬後甩開身後都察院的人馬趕回嶺南,再同父親一起推翻易家的政權,可誰知道其他的都實現了,唯獨「安全」兩個字除外。

  都察院和死士們戰成一團血肉橫飛的時候,樊子期被三名死士團團圍在當中從人群旁跑向千里馬,餓得手軟腳痛的他好不容易才被攙扶上馬,腳蹬還沒來得及踩進去,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來一道暗箭,直直射在了馬屁股上。

  身旁的三名死士有的負責抵擋身旁官兵,有的還在扶著樊子期,竟沒有一人將箭矢擋下。

  本就有些焦躁不安的千里馬立刻嘶鳴起來,一撅蹄子就把還沒坐穩、身體虛弱的樊子期從背上掀了下來。

  樊子期被摔得悶哼一聲,正要撐著自己起身,後腰傳來一記泰山壓頂的重踩,好似身體被從中間生生折斷的痛楚頓時讓他兩眼一黑慘叫出了聲來。

  在馬邊的死士見狀不妙,硬扛了面前官兵一刀,險而又險地從馬蹄之下將樊子期拽了出來,才免了他第二下直接被踩碎腦袋。

  樊子期在劇痛中什麼都意識不到,渾渾噩噩地被死士挾著再度上了馬背匆匆突圍而去,留下的是一地樊家死士的屍體。

  之後從苕溪往嶺南的路上更是危險重重,剩下隨行的死士們用命交換著時間趕路,根本沒有多餘的時辰留下來給樊子期尋醫看診,幾日下來,樊子期的傷勢愈演愈烈,一開始還能察覺到疼痛,後來卻是從腰往下什麼直覺也沒有了,彷彿身體硬生生消失了半截。

  拖了七八日好不容易趕回到樊家的那一刻,樊子期心中卻絲毫的放鬆與安心也沒有。他一臉冷漠地被死士匆匆抬進自己的院子,早在裡頭等著的大夫看到他的傷口便誇張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面露難色。

  「我成了個廢人,是不是?」樊子期冰冷地盯著那大夫的神情,「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站起來了?」

  大夫面露難色,看了看樊子期滿是血污的下半身,又抬頭看向他那張便是奔波了半個月也仍舊瞧得出貴公子風采的面孔,頗覺可惜,「大公子這傷,若是早一些去見醫生,或許還能……可現在卻是……」

  皺眉站在床邊的樊旭海立刻呵斥,「別說廢話,只看了一眼怎麼知道能不能治?」

  大夫無奈地上前幾步,小心檢查樊子期的傷勢。

  他的動作雖然非常仔細輕柔,像是怕弄痛了樊子期,但這對後者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區別。他甚至直接冷笑了起來,「父親,我從今以後就是個廢人了,您不用再指望我了。」

  「不。」樊旭海沉聲道,「你是我的嫡長子、接班人,我對她承諾過的。」

  「您想讓個廢人坐上那位置,被天下人恥笑嗎?」樊子期的胸膛起伏,聲音不自覺地抬高起來,「我早就說了,區區一個武晉侯府的女人,讓承洲去娶,您非要我去汴京城,現在她被寧端搶走,如今我也——」

  他說到這裡,呼吸一窒,僵直地往旁邊歪了過去,竟是硬生生地給氣暈厥了。

  大夫給嚇了一跳,上下檢查一番才小心翼翼地對樊旭海道,「大公子這些日子身子太過虛弱,方才氣血攻心,不一會兒就能醒來,接下來數月都需要臥床靜養。」

  「他的腿呢?」樊旭海望著床上的兒子,心中沉痛與憤怒攪成一團。

  大夫咬了咬牙,「我能保住大公子的兩條腿,但以後走路是不能的了,也要有人日日按揉穴位,才不會叫腿上的肉壞死。」

  樊旭海沉默了下來,屋子裡的空氣也似乎隨著他的一語不發而逐漸變得沉重無比,叫可憐的大夫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過了許久,樊旭海才又問道,「子嗣呢?」

  「恐怕是不行了。」大夫說完,又猶豫地補充道,「但世上靈藥無數,或許能有奇跡發生也未可知。」

  樊旭海看了大夫一眼,突而笑了,「你是嶺南最有名的大夫之一,我怎會不信你。先替我兒開了藥方吧——送大夫出門,好好賞賜。」

  像個幽靈般立在門旁的管家應了一聲,對大夫做了請的手勢。

  大夫心悸地擦了擦冷汗,對樊旭海再三行禮後才背著自己的藥箱快步走了出去。

  等下人為樊子期更衣擦洗完之後,樊旭海揮退了眾人,慢慢走到床邊坐下,神情複雜地凝視了這個出色的兒子片刻,才長長地歎了口氣,「時雨,你我的兒子,本是當太子、皇帝的命,怎會受這般的折磨呢?」

  樊家家主在床沿坐了一會兒,才等到樊子期悠悠醒轉。

  再度醒來的樊子期比暈過去之前冷靜了不少,彷彿已經接受了現實。他低頭看著被蓋在被褥下的雙腿位置,冷靜道,「便是不復辟,我也要找寧端報仇。」

  樊旭海安撫他,「你本就是我最中意的兒子,更何況如今承洲已經不在了。再者,等你成了太子,此後再稱帝,這世上沒有人敢看不起你,拿你的腿說事。」

  「但在成功之前,這事不能傳出去。」樊子期緊緊握住拳頭,「否則這世上誰都要低看我一眼了!」

  「大夫已經處理了,家中下人都是守口如瓶的,放心。」樊旭海頓了頓,才問道,「你先安心養傷,宣武帝麻煩纏身,他很快就不會有時間再管嶺南的事情,我們那時便可以先發制人,直搗黃龍。」

  「等殺到了汴京城中,寧端的頭顱,我要親自摘下。」樊子期陰冷地說道,「我要讓他也嘗嘗我此時所受的痛苦與折磨,我要當著他的面,將他心愛的女人奪走、佔有,讓他成為一無所有的喪家之犬!」

  「很快,這些都很快了。」樊旭海安慰著他,「這天下必然會回到我們家的手中,這一日馬上就要來臨了。」

  樊子期低低喘息了片刻,像是將那些未來的場景都在腦中描繪了一遍,才慢慢冷靜下來,鬆開了抓著被褥的雙手,嘴角勾起了冰冷的笑容,「是,這一日不會很遠了。」

  *

  得知樊子期成功躲過追殺回到嶺南境內之後,席向晚倒也沒有太過沮喪。

  樊家預謀造反已經有幾十年了,手頭有些隱藏著的力量也無可厚非,這一次為了營救樊子期,樊旭海更是將手中的底牌翻出好幾張,一路上不知道損失了多少人的性命才將一個半身不遂的樊子期給帶了回去,誰虧誰賺還真是不好說。

  樊子期陰差陽錯被自家的馬踩斷了背,也算是先還了一部分的債,剩下只等著整個樊家都付之一炬的時候再還上了。

  在發現了福壽膏在汴京城裡暗中流動之後,都察院就抽調人手在暗中追蹤了這些只在私底下販賣的黑貨,發現它們出現在汴京城才不過短短半月的時間,正巧和樊子期逃走的日期合得攏。

  再者,這些福壽膏販賣的價格異常高昂,普通人難以望其項背,只有權貴或是富商才能夠買得起。

  打這,席向晚就知道樊家不打算貿貿然就起兵,他們是情急之下先將只提煉了小部分的福壽膏販賣入汴京城中,吸廢了一群人後,再借用這種戒不掉的癮控制住部分的權貴,屆時有的是人抵擋不住毒癮的誘惑同樊家合謀,裡應外合——哪怕只是悄悄給樊家送條消息,也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變動。

  宣武帝在太醫院將福壽膏的藥性毒性都上報之後,便當機立斷地決定將所有能發現的福壽膏通通收繳銷毀,並把所有曾經吸食過福壽膏的人都集中關了起來,命太醫院速尋解癮之法。

  這一通抓人又是引起了不少的慌亂,寧端幾日都是深夜才歸府,洗漱完便躡手躡腳躺到床上,第二日天不亮便匆匆出門,席向晚只有在被他驚動或是半夜醒來的時候才能看他幾眼。

  而席向晚自己也沒閑著,這些日子以來,那些親人被捉走去戒癮的貴婦人紛紛往寧府遞拜帖,一個個地似乎都想要從她這裡尋找突破口將自家人救回去。

  錢管家將這日新收到的拜帖送到席向晚面前時,直白道,「夫人,您都拒了也不打緊的,寧府一向不接拜帖。」

  席向晚從上到下一本本看過去,笑道,「那是從前府中沒有能待客的主子,現在有我,便不一樣了——從前沒有我的時候,難道這些夫人也敢往寧府遞拜帖的?」

  朝廷命官都沒有幾個在寧端面前腿不發抖的,更何況大多是貴女出身的官員夫人們呢?

  錢管家想想很是有理,便不說話了。

  「見總是要見一些的。」席向晚從拜帖中挑了一些出來,道,「替我回了這幾本,日期你看著辦吧。」

  錢管家應聲接過拜帖,又道,「嵩陽大長公主快要到了。」

  「我記著呢。」席向晚頷首。

  昨日大長公主府上的長史就送了拜帖過來,卻是直接讓錢管家給席向晚的,其中沒提到寧端一個字。

  自從美人圖那次驛站爭端之後,嵩陽大長公主和寧端似乎就互相鬧起了彆扭,便是席向晚和寧端成親那日,大長公主也沒有親臨,只是讓人送了賀禮過來。

  嵩陽大長公主是寧端的生母,席向晚覺得自己理應是要去拜訪的,可明面上沒人知道這層關係,她貿貿然上門倒顯得不好;再者,席向晚試著在寧端面前旁敲側擊提起嵩陽的名字,見他也心有鬱鬱,便將這事擱置了下來。

  誰知道還是嵩陽先遞來了拜帖,雖說避著寧端,但也算是和解的兆頭,席向晚自然立刻就親自回了拜帖說恭候尊駕。

  在將拜帖都處理完了後,席向晚便起身去了正廳等候著嵩陽的到來。

  不多時,錢管家便引著嵩陽進了門,席向晚起身行禮,「殿下日安。」

  嵩陽仍舊是那副看起來有些上了年紀、但十分親切的模樣朝席向晚擺手,「我們之間就不必多禮了,坐下說話吧。」

  錢管家自然也是認得嵩陽的,轉身便去沏茶送了上來,而後立在了一旁待命。

  「我來時見到花圃裡都翻新了,」嵩陽道,「寧端府中原本都不怎麼愛打理,是你的主意?」

  席向晚點頭笑道,「左右閑著也是閑著,看園中空著些地方,便憑著興致折騰一番,好不好看卻要等日後才知道了。」

  「是你種的,他閉著眼睛都誇好看。」嵩陽的語氣帶著輕鬆隨意,「我聽人說,成親那天你手裡拿著一支虞美人,外頭又種了一片,定是你最喜歡的了。」

  「那一片倒真不是我的主意。」席向晚擺手,將她和寧端第一次陰差陽錯的見面告訴了嵩陽,「我和寧端算是因為虞美人而互相結識,他也是用虞美人為我解了圍。」

  「還有這檔事。」嵩陽奇道,「也難怪,在觀音廟裡那時候我就想了,他肯定是之前就見過你,才會這樣毫不猶豫地救了你。」

  席向晚早猜到那日在觀音廟中需要寧端親自護衛的貴人是嵩陽,聽她這麼說也不覺得意外,只笑了笑。

  嵩陽又接著道,「那時法師還對我說了,你是寧端的貴人,我就聽了進去,如今看來確實沒有錯。」

  「貴人?」席向晚訝然,她想了想,道,「倒不如說寧端是我的貴人。」

  「你們倆都這樣為對方著想付出,日子就能一直過得現在這樣和和美美了。」嵩陽笑彎了眼睛,看起來心情不錯,倒不像是和寧端冷戰多日的模樣。

  那日在驛站中發生的衝突席向晚並沒有多向寧端詢問,但只從寧端找去驛站、又從西承的使臣口中聽到了所有過往之後嵩陽才趕到這點來看,當日三方之間的爭吵恐怕是很激烈的。

  嵩陽與永惠帝約法三章過要隱瞞寧端的身份,更不希望他摻和到西承的內務中去,結果西承的使臣卻梗著脖子硬是要撞上來,頂破了嵩陽保持了這麼多年的窗戶紙,定然是大大惹怒了嵩陽。

  而作為被隱瞞一方的寧端雖然立場上同嵩陽一致,但就席向晚這些日子觀察他以來的結果,恐怕心中還是有些不虞的。

  不過嵩陽親自前來寧府,又不主動提及和寧端之間的爭執,席向晚自然也不會討那個沒趣,只平平淡淡地和嵩陽說笑了半刻鐘多,兩人扯了些家裡長短,絕口不提汴京城中的暗潮洶湧。

  等扯家常的話題告一段落,嵩陽才喝了一口茶,道,「我還沒恭喜你,聽說武晉侯府的嫡長孫就要出生了?」

  「是。」一提到馬上要呱呱落地的侄子或侄女,席向晚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些,「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大哥說都好,我大嫂倒是想要個男孩。」

  齊氏嫁給席元衡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卻一個孩子也沒有給武晉侯府留住,先前一個被包氏使了手段夭折,這第二個是好不容易求神拜佛才懷上的,自然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只想立刻生出個嫡長孫來,才算盡了做兒媳婦的本分。

  席向晚倒是和席元衡想的一樣:能再度懷上,那之後一定也能懷,頭一個是男是女都好,總歸是這一輩的第一個孩子,要備受寵愛的。

  「席府你們這一輩裡,果然還是最年長的這個最先有子嗣了。」嵩陽淡淡說著,突地畫風一轉,「你還有兩個妹妹,卻都比你嫁的早,好似沒聽說傳出什麼喜訊來。」

  這句話若不是從嵩陽大長公主的嘴裡說出來,席向晚都要以為是種嘲諷了。

  她仔細看了一眼嵩陽,才接話道,「兩位妹妹還住在席府時便與我不太相處得好,嫁出去之後就更是沒怎麼見過了。聽說青容妹妹小產後,平崇王府和高家定親了。」

  席青容肚子裡唯一的籌碼小產了之後,她就失去了最後一絲嫁入平崇王府的機會,更是被她的父母親關在府中軟禁起來不許再出門丟人現眼,只等著她身體養好之後送去外地低嫁了。

  想到席青容趾高氣昂耍著手段將易啟嶽勾走時的得意神情,再想想如今她的境遇,席向晚不由得搖了搖頭。

  「三姑娘倒還好一些,二姑娘不一樣。」嵩陽道。

  席向晚聞言抬頭看向了她,視線從大長公主那意味深長的神情上轉了轉,笑道,「我還當國公府自從那『寵妾』伏法之後便事事太平了呢。」

  「鎮國公要退了。」嵩陽捧著茶盞平淡道,「如今的鎮國公世子不日便會襲爵。」

  那也不過就是席卿姿要當未來鎮國公的妾罷了,這地位實在也算不上提升太少。

  席向晚早就去鎮國公府見過幾乎是被軟禁起來的席卿姿,料想她如今的地位應該也沒有太多的變化——若是席卿姿能翻身了,那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跑到席府和席向晚的面前耀武揚威,哪裡還會像現在這樣杳無音訊、查無此人?

  「你可知那席卿姿進到國公府中之後,得的是什麼待遇?」嵩陽又問道。

  席向晚笑了笑,「不在意,也沒必要過問。」

  席明德還過世前後,席府四房之間的醜聞可謂對於整個汴京的權貴圈子來說都是公開的秘密,對面坐著的人又是嵩陽,席向晚實在沒必要在她面前做戲假裝血濃於水。

  「鎮國公世子妃沒幾日便給她灌了藥,這輩子也不用想懷胎生子了。」嵩陽臉上沒有意外之情,說出這話時臉色也是淡淡的,似乎不覺得鎮國公世子妃的手段過激惡毒。

  席向晚卻稍稍揚了揚眉。

  這種手段在後宅來說並不少見,畢竟子嗣是頭等大事,越是有權勢紛爭的地方,越是在意維護自己的利益。當家主母給新進門的小妾灌藥這都是常用的手段了。

  嵩陽只說了這幾句,便很快起身告辭了,隻字不提和寧端之間的不合,還謝絕了席向晚的相送,自己帶人離開了寧府。

  席向晚不明白的卻是嵩陽今日來這一遭,將這些告訴她的意義何在。

  席卿姿此後是不是能懷上孩子,和她又有什麼關係?難道已經嫁作他人婦的席向晚還能去鎮國公府給並不對付的席卿姿討個公道?

  席向晚不去落井下石都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夫人,」錢管家將嵩陽送出府後去而復返,彙報道,「您去武晉侯府時需要的禮品已經盡數備好,這是禮單,請您過目。」

  席向晚應了聲,接過簡短的禮單掃了一眼,突然如有神助地將兩個名字放到了一起。

  席卿姿、齊氏!

  席向晚與幾位兄長之間的感情向來好,這是武晉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席卿姿自然也知道。

  再者,席卿姿的父母兄弟如今死的死,病的病,蹲大牢的蹲大牢,她自己費盡心機嫁給了鎮國公世子,卻不光光是被厭棄、還灌了絕子湯,可謂人生已經跌到了谷底,以她的性格,想要報復是極其正常的。

  若是說席卿姿此時已經將錯都怪罪到了席府四房中最為風光的大房一系身上,席向晚是絕對相信的。

  可即便如此,在鎮國公府中也是寸步難行的席卿姿,難道還能作什麼妖?

  席向晚匆匆掃過禮單,確認上頭東西都中規中矩地貴重,還給錢管家的同時道了個可字,正要按捺不住地起身給鎮國公府寫拜帖時,外頭門房跑了進來,急匆匆道,「夫人,武晉侯府的下人來了,說是他們大少夫人快要臨盆了!」

  這時候再去鎮國公府是怎麼也來不及的了。

  席向晚站定腳步,思索片刻便下了決定,「錢管家,備車;碧蘭李媽媽和我一道去武晉侯府——翠羽,你過來,我有件事要吩咐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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