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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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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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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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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發表於 2019-12-4 01:3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一百二十六抬的聘禮,原本王氏是想直接一百二十六抬全都放回席向晚的嫁妝裡,再加上席府給席向晚準備的那些一道讓她帶走,可聽說宣武帝不讓,只得花了兩天功夫挑挑揀揀又將能合併的都合併,好容易才準備好了後一日要送走的一百二十六抬嫁妝。

  前一夜的時候,王氏特地宿在了席向晚的雲輝院裡,摟著她說了好一會兒母女之間的貼心話之後,才擦乾眼淚睡了過去。

  她是過來人,知道第二日席向晚天不亮就要起來,日落、酒席散去之後才能歇息,也心疼女兒,自然不好叫她睡不夠。

  王氏一番好意,席向晚卻有些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明知道自己再三個時辰就不得不起身洗漱沐浴著妝,腦子裡卻活躍得很,一絲睡意也沒有生出來。

  可她又不敢動來動去,生怕將睡在自己身旁的王氏給吵醒了,僵硬地躺了半晌,只覺得背都要斷了,不得不假裝翻了個身,試探王氏是否睡熟了。

  王氏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伸出手來拍拍席向晚的肩背,像是在哄個小嬰兒似的耐心,卻只拍了兩下,顯然沒有醒來。

  席向晚輕出了一口氣,她悄悄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躡手躡腳地將被子給王氏掖好,才小心地穿上鞋往屋外走去。

  正在外間打瞌睡的翠羽被她的腳步聲驚醒,驚訝地壓低聲音問道,「姑娘,怎麼了?」

  席向晚趕緊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楚,「我睡不著,出去走一走。你早些休息,今日還有得忙。」

  「我是習武的,一天不睡不礙事。」翠羽灑脫地道,「姑娘這也穿得太單薄了,夜裡外頭冷著呢,我去替您拿件外衣和手爐來。」

  席向晚輕輕點了頭,動作極其緩慢地將屋子的門推開一條縫隙,稍稍側身就從裡面擠了過去。

  三月下旬的汴京其實已經不怎麼冷了,只是夜半三更的功夫,風一吹還是有些叫人發抖的。

  席向晚深吸一口氣夜間冰涼的空氣,反倒覺得思路更加清晰了起來,不由得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上輩子到後頭的時候,樊家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都能鎮定以對,剛回來的時候也是如此,如今心中多放了一個人,竟就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會因為什麼事而緊張得一整夜都睡不著,又不是要去郊遊的小孩子了。

  一陣寒風吹來,席向晚抱著自己的手臂搓了搓,卻不想回到屋子裡,便等著翠羽過來。

  下一刻,一件帶著體溫的大氅落在了她肩膀上,來人聲音低沉地斥責道,「想要著涼?」

  席向晚有些恍然,卻又不覺得意外。她交叉的雙手揪住對她來說過大的黑色大氅,嘴角彎出了笑來,「你也睡不著,是不是?」

  趁著月色而來的寧端垂眸看著席向晚,沒有立刻答話,但席向晚並不需要他的回答也知道答案。

  早就過了宵禁的時間,寧端卻一幅毫無睏意的模樣跑到她的院子裡來,除了和她一樣輾轉難眠還有什麼呢?

  翠羽正要出門,卻見到院子裡已經並肩站了兩個人,愣了一愣便欣慰地笑了起來,將手中剛拿來的東西又笑眯眯地放回了原位,坐回了先前打瞌睡的地方。

  「正巧,我也是。」席向晚將自己整個裹在了帶著寧端暖烘烘體溫的大氅裡,朝他毫無心機地笑出酒窩,「這次你現身倒是很爽快。」

  「我不現身,你受了風,明日連起都起不來。」寧端道。

  席向晚撅了噘嘴,自己都沒意識到做了什麼撒嬌的動作,「我身子比從前好許多了,只吹這麼一兩息的夜風不至於受涼。」

  「讓我碰碰你的手?」寧端面無表情地問。

  席向晚不用將手從大氅裡伸出來,就知道自己的手指手背必然是冰涼的,當然不可能自投羅網。她轉了轉眼睛,便問道,「你為什麼睡不著?」

  「……」寧端沉默了稍許,才開口道,「樊家。」

  席向晚神情頓時一凜,她側臉看向寧端,「你去過姚家了?姚老先生辨認出我給你那玉印蓋出來的章是什麼寓意了嗎?」

  「不是。」寧端安撫道,「是嶺南傳來的消息。」

  席向晚不用去算日期就道,「樊子期最多剛到苕溪,他不可能已經回了嶺南。」

  樊子期逃命的速度只有越來越慢,絕不可能會越來越快的。

  「樊旭海讓人送來的信中……」寧端說到一半,頓了頓,突然轉換了話題,他垂眼盯著席向晚道,「明日一切都會如期舉行,你我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席向晚頷首,「我知道,我也不後悔。」

  「那時是因為樊子期讓人散佈我的謠言你才——」寧端咬了咬牙,私心幾乎像是毒草一樣在他胸膛裡瘋漲,「但明日就一切都塵埃落定。」

  「我知道。」席向晚復又道,「別忘了,我可是哭著才讓你同意娶我的。」這話說出來好似她多沒人要似的。

  「……」寧端沉默著輕輕撫了一下席向晚的後腦勺,「所以我不敢再跑了。」

  「明日一切都會順利的。」席向晚將手從大氅裡摸索著伸出來一隻,正好勾住寧端的手指,「樊旭海說了什麼令你這般擔心?」

  「他要宣武帝叫停你我的成親。」寧端說這話時面色如常,連握著席向晚的手都不敢多施加一分力氣,怕她察覺出自己的動搖來。

  席向晚聞言卻是輕輕冷笑,「樊家果然是想要那東西,或許是覺得我的嫁妝一旦進了寧府的門裡就再也不會出來了。」

  寧端察言觀色,試探道,「但這……」

  席向晚臉上神情跟變臉似的換成了笑容,她甜甜地問,「寧端,你想看我現在再哭一場給你看嗎?」

  寧端沒了轍。席向晚本就是他的軟肋,而如今她知道了對付他的武器,緊要關頭用起來自然是一點也沒有負擔的。「別,眼睛哭腫了,明日不好交代。」

  「那就好。」席向晚滿意地點點頭,她用自己的手指虛虛勾著寧端的,略顯幼稚地前後晃了兩下手臂,而後突然道,「你不會心中還覺得,我嫁給你是為了——」

  寧端指間突然毫無預警地一緊,絞得席向晚的指節都有些痛了。他反應迅速地鬆開手,對這個話題避之不及地往後退開了一步。

  接著,他在席向晚的注視下轉身便一頭重新紮入了夜色當中,連自己的大氅都沒拿走。

  這實在有些誇張的態度令被留在了原地的席向晚皺了皺眉。

  她知道在寧端的患得患失上,自己也是要分擔兩分責任的。她大可以對寧端吐露自己的心意,好叫他不要總覺得自己愧對委屈了她,可卻遲遲沒有開這個口。

  一來,席向晚沒有忘記寧端背後還有一次致命殺機尚且沒有度過,等此事也塵埃落定,席向晚才能放心地將自己心中的話都說出來。

  二來,儘管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寧端喜歡她,可寧端自己卻咬緊了牙根不開口,讓席向晚又好氣又好笑。

  寧端就好像用自己的全部在拼命地向席向晚表示著自己絕不會利用愧疚之詞來將她束縛,好似說一句「喜歡」反倒是讓席向晚為難似的,這守口如瓶的態度實在是惹人心憐的同時……又叫席向晚有些不服。

  她想過,若是寧端真開口對她袒露心意,那一刻,她或許也會忍不住打亂自己的計劃,提早和他心意相通。

  可左等右等,寧端好似鐵了心要憋死他自己,席向晚自己尚未察覺,心中卻是有些和他杠上了。

  她在月夜裡又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腦子裡想的都是「寧端這會兒是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沒的了」,最後還是翠羽探頭輕聲喚了她,才轉頭回了屋子裡。

  翠羽立刻十分有眼力見地將手爐塞到席向晚懷裡,「大人什麼時候走的?」

  席向晚抱著手爐輕哼一聲,「剛來就走了。」她說完便緩步回了內屋,後頭翠羽一臉茫然。

  這是吵架了?再一日不到就是夫妻的兩個人了,擇了這個半夜三更的功夫吵架?

  雖然席向晚是氣哼哼地回了床上,但怪異的是她將手爐往旁邊一放,眼睛合上沒多久,睡意居然就沉沉來襲,讓她很快便陷入了安眠鄉當中。

  第二日果然是天剛濛濛亮,王氏就起了身,將席向晚也一道喊了起來。

  今日對王氏來說也是大日子,她盯著席向晚也坐起來後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裡換衣服打扮,席向晚坐在床沿邊上打了個哈欠,道,「翠羽,我昨天好似夢見寧端了。」

  翠羽正要伺候她換衣服,隨口道,「姑娘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那日他站在月色裡,當著宣武帝的面對我說,他要解除和我的婚約。」席向晚面無表情。

  翠羽手一抖,「姑娘怎麼夢見這種無稽之事?大人既然已經被您說服,便不會再改變想法的。」

  「他最好是。」席向晚輕哼,站起身來往內屋裡頭走去,「熱水備好了?」

  「就在裡頭呢姑娘,仔細燙!」翠羽趕緊去拿沐浴要用的東西,等她進去時,席向晚已經在浴桶裡頭坐著了。

  席向晚對著水面端詳了自己一會兒,擰著眉道,「翠羽,我看起來就這麼像個冤大頭?」

  翠羽:「……」她思索片刻,才謹慎道,「姑娘自然不是冤大頭。」

  「那為什麼寧端總覺得我是吃虧的那個?」席向晚又問。

  翠羽:「……」她解釋不了,只好僵硬地轉移話題,「姑娘,花瓣再來一些?」

  *

  席府裡頭如今已經裝飾成了低調的紅色,雖是皇帝別開一面恩准的喜事,但畢竟永惠帝走了才三個月,一切還是從簡的好。

  即便如此,人人臉上也都是喜氣洋洋,來回穿梭之間忙著自己的事,條條有序毫不紊亂。

  席存林已經換好了一身新作的衣裳站在雲輝院門口,他站了一會兒,又坐立不安地原地轉了兩圈,之後又站住,看起來一幅十分焦躁的樣子。

  席元衡不由得笑了起來,「父親別急,時辰還早。」

  「我知道。」席存林喃喃自語地念叨,「我知道……可這也太不緊不慢了!」

  席元清無奈,「父親,阿晚要是去得太早,寧端還沒來,她得在門口喝西北風。」

  席元坤也跟著勸,「是啊,阿晚的身子咱們都清楚,還是等寧大人來了之後請他在外頭多等一會兒吧。」

  席存林其實也覺得很有道理,但他義正言辭地訓斥三個兒子,「誤了吉時可是大事!」

  席家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於是都不再勸他了。

  席元衡轉而道,「我去外頭看看迎親的來了沒。」他說完,掀起袍子飛快地就奔了出去,兩個兄弟竟誰也沒能攔住他。

  才跑出沒多遠,席元衡迎面碰上了匆匆跑來的管家,管家一臉喜色,招呼道,「大少爺,首輔大人帶人迎親來啦!」

  席元衡站住腳步扭頭看去,席存林顯然已經聽見了,他表情更為焦急地探頭往雲輝院裡看了一眼,又回頭對席元衡一個勁地擺手:快去快去!

  席元衡會意,攜著管家往前頭跑去,預備替還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麼的席向晚再拖一會兒時間。

  寧端都在門口了,席府卻沒個正經的主子去迎接,總歸是不好的。

  寧端自己倒是不在意,他穿著一身與平日裡同色的喜服騎在馬上,靜靜地等待在席府的門口,身後跟著的一幫均是都察院裡的官員與官兵,兩列一百人,面色冷凝身著盔甲,看起來不像是迎親,倒像是搶親的。

  就算是王虎,此時在百姓們的目光下也覺得這番作為有些高調,他小心地捅了捅身旁錢伯仲的腰眼,小聲道,「這番真不會太過高調?」

  「不會!」錢伯仲壓低了聲音,一本正經,「咱們這是給大人長臉呢!」

  王虎半信半疑地坐正身體,在絲竹吹打聲中抬眼看了看席府的門口,微微皺眉,又不放心地往錢伯仲那頭歪了過去,「怎麼還不出來?會不會……」

  錢伯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王虎將要打開的烏鴉嘴,抹脖子瞪眼把他後面的話給堵了回去,「你想……」死這個字到底是沒趕說出來,只對他又做了個腦袋落地的手勢,才讓王虎悻悻地安靜了下來。

  彪形大漢有點委屈地小聲嘟囔,「我這不是擔心麼……」

  錢伯仲白他一眼:看看大人多淡定,在馬上連氣息都沒變過一瞬,怎麼你就不行?

  他們倆不知道,但前頭背脊挺直面色冷淡的寧端其實心中幾近一片空白,他幾乎都要忘記接下來的流程步驟是什麼了。

  席元衡到門口時見到的便是冷著一張臉的寧端,立刻上前哈哈笑著招呼了兩句,又瞄了一眼時辰,鬆口氣:吉時還早,也是寧端到早了。

  不說席府的門口,雲輝院裡也頗有些亂象,席向晚坐在凳子上,看王氏對著鳳帔上的一點小瑕疵大發雷霆。

  「明明是前幾天再三檢查過的,怎麼會出這樣的漏子!」她捧著席向晚的嫁衣,簡直氣得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了,「誰負責看管這些東西的?」

  「是管事處的劉媽媽。」她身旁的丫鬟小聲稟報。

  席向晚垂眼望著被王氏繃開夾在指間的部分,原本巧奪天工的刺繡上出現了兩道並不太明顯的破洞,大約手指粗細,本來看著也不太顯眼,卻好巧不巧地將兩隻繡娘們好不容易繡好的鴛鴦都給燒壞了。

  這洞雖說不大不小,卻也絕不可能是在驗貨的時候漏過去看不見的。

  「把那劉媽媽給我關起來!」王氏唉聲歎氣,對劉媽媽恨得極,眼下懲罰她卻不是最重要的,而是席向晚可怎麼穿著這一身有了瑕疵的鳳帔出門去啊!

  「李媽媽,拿繡包趕緊替我補上吧。」席向晚卻平靜道,「你繡工好,一小會兒便能補個大概了,沒人會細看的。」

  「新娘子怎麼會沒人細看呢!」王氏有些氣急敗壞地說著,但動作仍舊很快地讓人拿了繡包凳子過來讓李媽媽趕工,看著她手中針線翻飛,氣得跺腳,「這肯定是府中出了內鬼,否則好好收起的嫁衣怎麼會在這關頭出了漏子的!」

  好死不死,偏偏將兩隻鴛鴦給毀了,這說是巧合都沒人信。

  王氏腦子裡胡思亂想著,突然一個激靈,回憶起了宣武帝剛從天壇回來時,汴京城裡漫布的傳聞,「總不會是首輔大人他真是……」

  「母親想多了,這背後作祟的定然不是什麼怪力亂神,而是奸佞小人。」席向晚搖頭道,「母親不必擔心,一會兒我自有辦法叫別人不多看我的。」

  「……卻是壞了好兆頭。」王氏仍有些愁眉不展,「要讓我知道誰這麼毒,要咒我女兒的姻緣,我一定叫他百倍奉還!」

  「咒不了我的姻緣。」席向晚笑著安撫她,「時辰還早,趕得上的,寧端又不會掉頭就走,母親別急。」

  王氏神情複雜地低頭看向坐在圓凳上的席向晚,她已經全部裝扮好了,比平日裡還要豔麗出四五分,好似眼波流轉之間都有星光自願溺斃在她眸底似的,一身紅中鑲金的鳳帔映得她的面色比往日裡還要紅潤幾分。

  她家姑娘這般出色,又嫁得那樣年少有為的少年郎,自然多的是小人嫉妒作祟。

  席向晚見王氏這般依依不捨的模樣,便笑著朝她伸手,「臨走前,母親還有什麼要囑咐我的?」

  王氏歎著氣握住女兒的手,絮絮叨叨地將昨夜裡已經說過一次的話又再說了一遍,好像好將這些夫妻之間相處的經驗都刻到席向晚腦子裡去似的。

  席向晚沒有一絲不耐煩地聽著,眉眼帶笑,神情十分柔和,霞冠上的明珠隨著她偶爾輕輕偏頭的動作一道顫抖,耀得人睜不開眼。

  李媽媽補那繡花用了多久,王氏就嘮叨了多久,等李媽媽說「好了」之後,王氏才輕輕歎著氣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了席向晚,「還有這個。」

  席向晚垂眼一眼便知道大約是春宮圖,她畢竟也是當過母親的人了,拿著這個並不覺得害羞,只笑道,「知道了。」

  「知道什麼,自己的大日子,竟一點也不慌張。」王氏嗔怪道。

  席向晚回憶起幾日前臉紅心跳腳步虛浮的自己,如今卻一點也不覺得緊張,想到寧端此時或許已經在外頭等著她了,便心中沒由來地安定,好像昨夜裡那一晚酣睡一樣。

  王氏最後又檢查了一遍席向晚的鳳帔,乍一看確實看不出什麼異樣,可大約是她知道那處有問題,便忍不住一直盯著看,看著看著又皺起了眉。

  席向晚無奈地將手中圖冊交給碧蘭收起,自己則拉起王氏的手,道,「母親陪我走到院子門口吧。」

  王氏也知道時辰耽擱不得,和李媽媽一左一右將席向晚扶了起來,往外慢慢走去,生怕席向晚腳下一個不當心磕了絆了。

  剛到院子裡,席向晚便瞧見了在院門口等得十分焦急的父親和兩位兄長,不由得抿唇一笑。

  席元清讚歎地端詳著自家⼳妹,小聲對席元坤道,「你說咱們家妹子,這天下想嫁誰都是成的,偏偏是寧端,嘿。」

  席元坤面帶微笑,「當下是沒幾個比他更適合阿晚的夫婿了。」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難能可貴的是,阿晚也喜歡。」

  席元清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對著席向晚時又眉開眼笑,「誰家的姑娘這麼嫵媚動人?」

  「也祝二哥好事速來。」席向晚笑道。

  聽她話裡有話,席元清不由得摸了摸鼻子,「放心,馬上你就有二嫂了!」

  席元坤強行伸手將這個硬撐臉面的推到了後頭去,他面色柔和地望著席向晚,輕聲道,「我們永遠是你的家裡人。」

  席元清在後頭大聲哼哼,「我來背阿晚出去。」

  席向晚訝異,「不必這麼……」

  「你這身哪裡好走。」席元清哼哼唧唧地說,「再說了,還能讓咱老三這根僵苗苗背你走這麼遠不成。」他伸手輕輕扶了席向晚頭頂的霞冠,聲音放輕了下來,「也就這一回了,讓哥哥過過癮吧。」

  席向晚便不再說什麼,乖巧地任席元清將自己背了起來,便沿著路往外走去。

  新娘離開娘家之前,是要先向父母親告別的,自然是先去前廳。

  席元衡早將寧端引到了祠堂中,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寧端說話,正納悶他怎麼今日也跟平日裡一樣惜字如金,就看見寧端突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連鼻息都放輕了。

  席元衡若有所感地向外望去,果然已經遠遠能見到席元清背著一身嫁衣的席向晚走了過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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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5: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席向晚這會兒已經蓋了蓋頭,視線只能瞥見自己周圍一小塊兒的地方,突地聽見席元清調侃地笑了一聲,便摟著兄長的脖子小聲問他,「笑什麼?」

  「我笑他竟然也會緊張。」席元清低低的聲音傳進了席向晚的耳朵裡。

  「寧端?」席向晚自然猜到他說的是誰,頓了頓便辯解道,「娶親之日,若是二哥自己,屆時難道不緊張?」

  席元清又哼哼著不說話了。

  席向晚卻有些心癢,「他怎麼緊張了?」

  「他的眼睛都要掉在你身上了。」席元清懶洋洋道,「阿晚,你可別一激動就自己將蓋頭給掀了。」

  「我才不會。」席向晚嘟噥道。

  這麼說著,她的視線卻頻頻往地上掃去。

  直到祠堂門口的三級臺階出現在席向晚的面前,她的嘴角也不自覺彎了起來。

  席元清背著席向晚穩穩地上了臺階,接著便將她放了下來。

  席向晚的眼角餘光立刻瞥見身旁靠過來的紅袍一角,便知道那一定是寧端。這人平日裡也是一身紅衣,喜服於他的區別倒不是太大。

  席存林和王氏已經先一步進了祠堂裡坐著,翠羽和李媽媽則是趕緊進裡頭準備要奉給兩位的茶。

  席向晚由席元清扶著小心地走進了前廳,隨著他一同停下,視線往腳邊一瞥,仍然能見到寧端的袍角,卻沒聽見這人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

  或許是頭上的蓋頭遮擋視線令人覺得不安,席向晚這時尤為想要與寧端小小交流一番,可又不能在家人和下人面前這樣明目張膽,只好安安靜靜地跪下接了茶。

  接著,她身邊的寧端竟也跟著跪了下來,席向晚清晰地聽見席存林的喉嚨裡發出一聲驚愕的抽氣,顯然先前並不以為寧端真會朝自己跪下。

  最後還是王氏先反應過來,笑呵呵地從席向晚手中接過茶,用手肘暗中捅了一記席存林才讓他回過神來。

  該說的話,在雲輝院裡的時候王氏已經都和席向晚說了,如今看著她和寧端跪在一塊兒,眼底有些酸澀,強自將淚意壓了下去,哽咽道,「你好好的,啊。」

  席向晚從蓋頭底下輕輕地嗯了一聲,慢悠悠地起身,被寧端伸手從旁穩穩地扶住了手臂。

  她抿著笑站直後,寧端便很快將手放開了。

  接著,席府的兄弟裡換了席元衡上前來背席向晚,他體格比席元清還要壯,背起席向晚時有些不滿地小聲嘟囔,「成親之後你可得多吃點,老這麼輕飄飄的可不行,怎麼生孩子?」

  趴在他背上正要伸手去摟他脖子的席向晚立刻改動作擰了他一把,輕斥道,「說什麼呢。」

  席元衡掂了掂背上輕若無物的麼妹,又側臉看了眼跟在自己身旁的寧端,也學著席元清的模樣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才大步往外走去。

  迎親的隊伍仍舊等在門口,見到一行人走出來時,便將花轎讓到了最前方。

  席元衡只覺得從前廳到垂花門前的距離原來竟這麼短,他才走了幾步路,自家的妹子就要嫁出去了,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寧端回頭看了看他,雖自己沒有這般手足,但也能理解席元衡的不捨,腳步不緩,只道,「我會照顧好她。」

  「你最好是。」席元衡的聲音極輕,他也不想讓這段威脅被外頭的人聽見,「否則闖進你府中我也將會阿晚帶回來的。」

  席向晚摟著自家大哥的脖子聽他護短,莞爾笑了起來。

  她已經能聽見外頭的人聲,想必離席府的正門也已經不遠,果然不多久席元衡和寧端都停了下來,席元衡拍了拍席向晚的手臂,道,「到門口了,我放你下來,自己過門檻,知道嗎?」

  席向晚自然知道習俗裡自己是要在寧端的攙扶下小心跨過自家和寧端家的兩道門檻,不能絆上一跤的,這象徵的是夫妻二人從此以後便攜手面對前途的風風雨雨,不論什麼艱難險阻都能平安度過。

  她輕輕嗯了一聲,被席元衡放在了地上以後,主動朝寧端伸出了手。

  寧端愣了愣,立刻伸手緊緊反握過去,這時候席向晚才發現這人手心裡竟然沁出了汗,不由得抿唇輕笑起來,「寧端?」

  「嗯?」寧端目不轉睛地帶著席向晚往前走去,確保門檻就在她視線範圍之內,每一步都小心得像是在刀尖上走。

  席向晚的動作卻很是利索,她抬腳直接跨過了不高不低的門檻,小聲道,「你抱我上轎去。」

  她身上嫁衣雖說臨時修補好了,可汴京城裡多的是眼尖之人,若是讓什麼人見到傳開去,難免要說閒話。要讓這些人的注意力不放在她身上,只得暫時借用一番寧端的威勢了。

  王虎和錢伯仲等人正一左一右上前一個幫忙掀開轎簾一個幫忙將花轎往前斜去,誰知道寧端才過門檻,略一彎腰居然直接將站在門口的新娘給抱了起來,大步往花轎走來。

  這群「自己人」都愣住了,更何況是周圍早知道寧端大名鼎鼎的百姓,他們早就下意識地挪開了眼光,沒幾個人敢多看一眼那一身氣勢好似數九寒冬一樣能傷人的年輕首輔。

  席向晚沒多走一步路就被送進了花轎去,本來還要和寧端解釋一番的話也被他果斷俐落的動作堵在了喉嚨裡,不由得一陣好笑。

  寧端總不會當是她不願多走這幾步路,是在撒嬌吧?

  翠羽緊跟著又掀開轎簾鑽進來,道,「姑娘,這是夫人讓我給您的,還有這個。」

  席向晚從蓋頭底下接過她遞來的兩件東西,眼前立刻又稍稍一暗,是轎簾合上了。她把玩著手中紅彤彤的蘋果,又將先前吩咐翠羽去掐下來的一支正紅色的虞美人拈在了指間。

  不多久,花轎便起了,席向晚即便看不見外頭,也知道這浩浩蕩蕩的隊伍後頭跟著一百二十六抬無論什麼人都能看得出價值連城的嫁妝,正在朝寧府的方向走去。

  這嫁妝其中分量最重的,其實還是得算宣武帝先前通過寧端還給席向晚的那玉礦地契,如今工部已準備著手正式開採那片翡翠,這地契的價值甚至足以匹配好幾十甚至上百擔的嫁妝了。

  只是能看不能用,不過是放著鎮宅罷了。

  她的嫁妝裡另外一件特殊的便是從席老夫人那處得來、樊家想方設法都要拿到手的玉印,卻不在後頭的一百二十擔中,而是前幾日就由席向晚親手交給寧端。

  樊家如今理應自顧不暇,應該暫時沒時間來打這玉印的主意,不過左右放在寧端那裡總比在她身邊安全一些。

  想到這裡,天不亮便起床打扮的席向晚從微微翕動的帷裳往外看了眼天色,外頭早已經大亮了,而她的腹中也已經是空空如也。

  席向晚歎著氣看了一眼王氏讓翠羽帶來的蘋果,最終還是沒一口咬下去。

  花了唇上口脂可不好。

  寧府和武晉侯府離得說遠不遠,只是顧忌著嫁妝貴重,又聲勢浩大,走不了太快,半個多時辰過去才到寧府。

  轎子一停下來,寧端便跳下馬去,不用席向晚說便彎腰將她又從轎中抱了出來,看得周圍人是目瞪口呆,一個個不由得心癢癢地想要看看紅蓋頭底下的汴京第一美人究竟是什麼絕色,竟能將寧首輔迷到這般地步——連走路都不捨得讓走了!

  王虎和錢伯仲交換個眼神,也快步跟了進去。

  新晉首輔成親,又有先帝新帝雙雙保駕護航,滿朝文武自然沒有不給面子的,王公貴爵皇親國戚無一缺席,出手的禮物更是一個比一個大方,錢伯仲收禮單都收得滿頭是汗。

  宣武帝不方便到場,但仍派身邊蘇公公送來了賀禮,更是讓這場親事看起來無上榮光,在場眼界極高的官員夫人們也不由得眼熱羨慕:在國喪期間仍能辦得這麼隆重的親事,可謂是前無古人了。

  這些婦人們看中的是寧端的官位和財力,而她們的夫君想得就不同了。

  寧端雖說剛走馬上任,年齡對於首輔這個位置來說也實在是太過年輕,但宣武帝對他的重視和寵信已經是一目了然。若不是不長眼的人,只看今日一場親事,便該知道這寧府和武晉侯府從此以後都是惹不得了!

  然而,滿堂賓客之中也有一小部分人,隱藏在其他人之中,面上假笑,望著拜堂的一對新人,心中卻滿是除之而後快的惡念。只是這樣的場合裡,人人臉上喜氣洋洋,誰會蠢到將這樣的情緒表現出來?

  等酒宴一開始,寧端帶人一張桌子一張桌子過去打了招呼,可對著他那張即使是喜服也無法中和的冰冷視線,有幾個人能熊心豹子膽去灌他的酒?

  寧端還是副都御使時,就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如今成了百官之首,那情況更是甚於從前。

  真上前真刀真槍和寧端拼酒了的,還是席府的自己人,席元衡今日拉了席元清做僚機,兩人一幅不將寧端喝趴下不罷休的架勢,寧端也還就真的奉陪了。

  賓客喝了喜酒,陸陸續續走了大半時,席元衡打著震天響的鼾聲倒下了。

  月亮悄悄爬上還留有日輝的天空時,席元清的雙目也迷茫了,他用力地拍著寧端,口齒不清卻十分認真地道,「妹夫,我今日就放過你了,免得我妹子洞房花燭夜身邊卻沒人暖床——我給你行方便,你以後、也得給我行方便。」

  他說完,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搭著滴酒未沾的席元坤,兩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王猛知道席元坤體弱,擔心這兩位寧端的小舅子在路上跌個狗吃屎,趕緊追了過去。

  寧端放下酒杯,神色十分清明,只是動作之間有了那麼一絲不易察覺的停滯,若是見過他醉酒的席向晚在場,一眼便能看出這人又喝高了。

  錢伯仲見人該走的都走差不多了,趕緊上前將一碗準備好的解酒湯放在了寧端面前,催促道,「大人,趕緊將解酒湯喝了吧。」

  寧端像是要確認來人是不是可信似的盯著錢伯仲看了兩眼,才端起解酒湯一飲而盡,而後起身朝外走去。

  王虎見寧端腳步十分沉穩,便也沒跟上去,小聲對錢伯仲道,「大人真是海量。」

  「好在沒人敢鬧洞房……」好容易挨過了這一天的錢伯仲鬆了口氣,用力拍拍王虎肩膀,「大人要去洞房花燭夜,你就和我在這兒慢慢收拾吧!」

  王虎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嘟囔著「頭暈」便以假亂真地睡了過去,氣得錢伯仲朝他心窩踢了一腳,「替大人擋酒也沒見你擋幾杯,裝起醉來倒是乾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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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席向晚當然知道等酒宴結束將會是許久之後的事情,她進了洞房之後便讓翠羽和碧蘭守在門口,自己悄悄將那握了一路的蘋果給吃了填肚子。

  反正這東西也就是象徵平平安安一路的,路都走完了,該吃還是得吃。

  只不過席向晚胃口再小也不是一個蘋果能填得飽的,她坐了會兒便將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點心盒子上。

  既然那裡頭都是她愛吃的東西,那必然也是專門為了她準備的吧?

  這樣想著,席向晚輕手輕腳地將蓋頭掀起一半掛到鳳冠頂上,小口卻快速地吃了好幾塊,方才覺得肚子裡好受了些,又將蓋頭蓋了回去乖巧地坐好了。

  桌上還放著一壺酒,那是早已替新人準備好的合巹酒,席向晚打開蓋子聞了一口便覺得醉了一半,皺著鼻子放了回去,心道也不知道自家兄長們會不會又不知分寸給寧端灌了酒下去。

  她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碧蘭敲門進來說寧端來了的時候,席向晚一開始還沒聞到酒氣,反倒是好聞的皂角香氣,才意識到這人酒宴完了之後竟然還去沐浴了。

  可寧端進了屋子裡,好一會兒沒說話,席向晚只聽見翠羽幾人離開的腳步聲,不由得往門口看了一眼。

  緊接著是輕輕的金屬碰撞聲,席向晚側耳聽出那是李媽媽剛才取來的如意稱,便仰頭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我。」寧端低聲道。

  席向晚下意識偏了偏頭,從他向來果決俐落的聲音裡聽出兩分凝滯,笑道,「我知道。」

  寧端這才慢慢靠近她身旁,用如意稱將蓋頭挑了起來,席向晚的面容便自下而上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盈盈帶笑,比美人圖不知道靈動飄逸到哪裡去。

  她平日裡不怎麼妝點自己便已經美極,盛裝之下又多出幾分往日鮮少見到的明豔和張揚,令腦中仍留存著醉意的寧端目眩神迷。

  席向晚含笑看了寧端半晌,卻篤定了自己心中先前的念頭:寧端果然又喝醉了。

  於是她主動伸手將寧端握著不放的如意稱抽了出來,柔聲問他,「還要再喝一杯的,只沾沾嘴唇可好?」

  寧端慢慢地點了頭,動作遲緩地看著席向晚站起身來,又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手走到了桌邊,見到放在那兒的一對酒杯,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嵩陽千叮嚀萬囑咐,洞房花燭夜之前,合巹酒是一定不能忘了喝的。

  寧端義不容辭將酒壺從席向晚手中奪走,只給她的杯中倒了薄薄一層,自己倒是倒了一整杯,兩人一前一後舉起被紅線繫在一起的杯子要飲下時,才發覺那綁在兩隻酒杯之間的紅繩實在是太短太短了。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差錯,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總之兩人坐在相鄰的兩張凳子上,竟也不能同時仰頭飲酒,不得不遷就著繩子的長度往彼此靠去。

  等寧端能將杯子舉到自己嘴唇邊的時候,他已經是在能數清席向晚有多少根睫毛那麼近了。

  寧端在自己如同戰鼓聲的心跳中屏住氣息,將杯中美酒一口飲盡,酒氣蒸騰間神智又被磨滅了三分,張口喊席向晚的小名,「阿晚。」

  席向晚比寧端先一步將酒喝完,聞言眨巴眼睛回視他,輕輕應道,「嗯。」她伸手碰了碰寧端泛著涼意的手腕,道,「你方才沐浴了?」

  寧端以不輕不重的動作反握住她的手指,「不想一身酒氣來見你。」

  席向晚沒掙,倚在桌子上支頤看他,燭光好似跳進了她的眼睛裡似的那麼溫柔,「合巹酒也喝過了,此後……我該改口叫夫君了。」

  寧端的耳根紅了起來。但他想了想,又認真道,「你願意喊什麼便喊什麼。像從前一樣喊我的名字,也很好。」

  「我原本想要遲一些再告訴你的。」席向晚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道,「不是現在,而是等樊家,西承……這一切或許現在還看不見的風險都度過了之後,再告訴你很多事情……例如,假定親這些。」

  聽見假定親三個字,寧端的神智倏地被拉了回來,整個人清醒幾分。看著眼前面染酡紅的席向晚,他突然回想起年夜那日的席向晚只喝了一小杯幾乎沒什麼酒氣的屠蘇酒便醉了。

  而今日的合巹酒聞起來可醇得很,方才流入喉嚨的時候也並不那麼和順。

  席向晚卻毫無自覺地繼續往下說著,「可你看,你總是這麼擔心,一來二去,反倒好像我被你拿捏了似的。我活了這麼多年,總覺得這時候先低頭有些不甘……」

  寧端邊心道你不就活了十五年,邊彎腰直接將席向晚從凳子上輕鬆地抱了起來。

  席向晚顯然有些迷糊了,她一騰空便動作極為自然地伸手去摟寧端的脖頸,邊追問道,「……你在聽沒有?」

  「聽著。」寧端三兩步將席向晚放到床上,伸手想將她頭頂巧奪天工綴滿珠玉的鳳冠摘下,卻不得要領,不得不稍稍抬高聲音叫了翠羽進來。

  翠羽剛聽見自己名字時還當自己聽錯了,寧端喊第二聲她才如夢初醒地轉身推門進去,「大人?」

  席向晚迷迷瞪瞪看了翠羽一眼,道,「翠羽來做什麼?」

  翠羽:「……」她也想知道。

  寧端摟著東倒西歪軟得沒了骨頭似的席向晚,抬抬下巴朝翠羽示意,「將她的鳳冠摘下來。」

  翠羽了然,她早上是看著這鳳冠被戴到席向晚頭上去的,自然知道固定的幾處位置隱藏在哪裡,上前三兩下就將沉甸甸的鳳冠摘掉了,正要告退,卻又被寧端喊住了。

  寧端猶豫片刻,將這一小會兒功夫就已經半夢半醒的席向晚扶正,低聲吩咐翠羽,「替她更衣。」

  翠羽:「……」她瞠目結舌,壓低聲音道,「大人,這可是您的洞房花燭夜!」

  寧端看了她一眼。

  翠羽立馬閉嘴,上前接過席向晚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便開始解嫁衣,邊偷偷地往後看了眼已經離開床鋪的寧端,見他似乎沒有要出去的意思,才大著膽子道,「大人難道今夜不打算宿在姑娘房中?」

  靠在翠羽肩頭的席向晚也跟著唔了一聲,像是在附和。

  寧端天人交戰。席向晚願意嫁給他,卻不代表就要真的要委身於他,於情於理,寧端先前設想的都是自己在外屋支一張床守著她睡的。

  他從認識席向晚走到如今,每一步都比他從前所想像的要美好滿意得多,因此常常告誡自己不可過於貪心。

  可只是這稍一猶豫的功夫,翠羽便對半醉的席向晚煽風點火,「姑娘,大人說不願歇在您這兒。」

  寧端一個冰冷的眼神還沒甩到翠羽身上,席向晚就被這一句喚醒了過來,她抬頭四下一望,見到寧端的身影後就不依不饒地朝他伸出了手去。

  寧端……寧端當然是身體快於思想,上前兩步立刻握住了。

  翠羽見狀立刻功成身退,「大人,這我可幫不上忙了,您自個兒想辦法吧。」她說完,仗著有席向晚在,寧端不會發怒,也不等他答應,轉身便哧溜一下竄出了屋子。

  寧端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低頭去看席向晚時見她鼻頭有些紅通通的,顯然是又畏寒了,不由得抿緊嘴唇低頭笨拙地將席向晚身上脫到一半的嫁衣從她肩膀上除去了。

  他也只除了外衣,將嫁衣裡頭的中衣規規矩矩留在了席向晚身上,好似她皮膚帶電似的,多碰一下都不敢。

  等寧端完成這一切時,頭上都已經冒出了汗,和指尖泛涼的席向晚彷彿活在兩個季節裡。

  席向晚只覺得頭上少了許多重量,一身輕鬆地往床榻裡頭靠了靠,沒鬆手,而是用勁將寧端往裡面拽去,「你喝多了,該早些歇下。」

  寧端:「……」也不知真正喝多的人是誰。

  他不敢用力掙,怕沒輕沒重地傷了席向晚,只得順著她的力氣踉蹌一下,半邊膝蓋跪到床頭,顯出三兩分狼狽來,「我去外屋……」

  席向晚哪裡聽他在說什麼,自己鑽進被子裡頭躺好,愛睏地用臉頰蹭蹭寧端手指手背,嘀咕道,「……你好暖。」

  寧端整個人從手指到背脊都要燒起來了,他掙扎躊躇半晌,才坐到床邊將自己的鞋脫了,用一種彷彿怕打碎什麼東西似的珍視小心勁兒躺了下去,和席向晚足足隔開半臂的距離。

  席向晚沾著被子,原本六七分醉意也成了十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只張開一邊最後看一眼寧端的位置。

  寧端替她將被子掖好,聲音極輕,「我就在這。」

  席向晚這下才安心地將雙眼合上,從鼻子裡含糊地嗯了一聲,握著他的手貼在面頰邊上,側躺著很快便呼吸均勻起來。

  寧端一動不動望著她,好半晌,他才悄悄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從席向晚的睫毛上輕輕掃過,那濃密柔軟的睫毛尖兒戳得他心頭發癢。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酣睡中的席向晚嫌冷地往身邊熱源靠去,先是意外將腳心貼在了寧端小腿上,過了會兒又食髓知味地一拱一拱朝他貼近,最後倚在寧端胸口才舒適地停了下來。

  全程睜著雙眼望床頂的寧端:「……」他先前就該狠狠心直接睡到外屋去,好免了現在這番折磨。

  他在自己潮熱狂肆的心跳聲中做下了抉擇,動作極慢地翻過半個身子,用另一條手臂環住了席向晚的腰肢。

  ……自是一夜無眠到天明。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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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席向晚醒來時意外神清氣爽,和平日裡早春清醒後總是覺得手腳冰涼不一樣,好似被暖爐給圍了起來似的,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暖烘烘的。

  猜到這溫暖來源自另外一個人,她緩緩掀開了眼簾。

  寧端正在床邊更衣,動作小心翼翼,一絲風聲都不敢帶起,屏氣凝神得甚至沒注意到背後的席向晚已經睜開了眼睛。

  席向晚就這麼看著他慢吞吞地將身上皺巴巴喜服脫下,又換上平日裡穿的鳴蛇服,在寧端一手拿起頭冠正要躡手躡腳往外走的時候,才冷不丁出聲道,「平日裡你也不讓下人服侍更衣嗎?」

  寧端的背影立刻僵住了,他轉頭看向席向晚,眼睛裡帶著三兩分慌亂愧疚,「你醒了。」

  「嗯。」席向晚眯著眼撐起身子,朝寧端招招手,「今日宣武帝也要你上朝去?」

  寧端不得不回過身去,將手中朝冠按照席向晚的意思遞到她手中,又被拉著坐到了床邊。「樊家的事情放不得。」

  席向晚唔了一聲,跪在床榻上將朝冠戴到寧端已經梳好的髮髻上,邊調整邊道,「那我今日要做些什麼?」

  寧端一怔,「自然想做什麼都可以。」

  席向晚莞爾。

  本來這一日她作為新嫁婦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一早去給公婆奉茶,若府中有其他主子也得一一見過交換見面禮,再者或許還得接手打理府中事務,可偏偏寧端這府中就他一個主子,許多功夫都可以省了。

  「你府中有沒有什麼我不方便去的地方?」她問。

  這幅閒話家常的態度和相處讓寧端平靜了不少,他不假思索道,「什麼地方你都去得,我讓管家領你走一遭,晚飯前我就回來。」

  「好。」席向晚輕聲應了,終於將朝冠別好,收手之後才揚聲叫了外頭的翠羽和碧蘭進來。

  兩個丫頭起得比寧端席向晚都早,早就在外頭準備好洗漱東西候著,聞聲便一前一後進了屋子裡。

  寧端站起身來,叮囑道,「你若是睏,就再睡一會兒,府中沒什麼別的急事,有管家管瑣事。」

  席向晚應了後,他才匆匆離開了。

  翠羽在後頭道,「姑爺慢走。」自是得了寧端一個冷眼。

  碧蘭上前瞧了席向晚的臉,低聲埋怨,「昨兒我就說了,翠羽該替姑娘將臉上妝容也洗了的,硬是留這一夜。」

  捧著熱水上前的翠羽咋舌,心道那時候她逃都來不及還管這些瑣事,「咱們姑娘從今天開始就不能叫姑娘了,這是夫人。」

  碧蘭跟著笑了,「也是,我剛才還心心念念著,進門就給忘到腦後去了。」她說著,拿起熱水打濕的帕子,替還半夢半醒的席向晚將臉上的妝容給拭了去,又擔憂道,「姑……夫人昨夜裡睡得可好?」

  「好著呢。」席向晚閉著眼道,「寧端身上比火爐還暖和。」

  昨晚在外間待命的碧蘭心中嘖了一聲,卻是知道這兩人一晚上靜悄悄的,顯然是沒圓房。

  席向晚倒是早料到了這結局,洗漱更衣後便出了院子。

  昨日裡她一直蓋著蓋頭,沒來得及多看寧府兩眼,此後就要住在這裡,總歸是要四下熟悉的。若是寧端讓她來掌家,那要管的事情就更多了。

  一出院子,席向晚就見到院中站著一個面目清秀的年輕人,他恭恭敬敬朝席向晚一禮,道,「夫人,我是府中管家,姓錢,您喚我錢管家便好,是大人吩咐我來這兒候著夫人的。」

  席向晚沒想到寧端府中管家竟如此年輕,看起來和席元衡的歲數也才不相上下,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又聽錢管家喊寧端是「大人」,便知道這人身份不簡單。

  「大人方才已經出府去宮中了,夫人可想先用點兒什麼?」錢管家請示道。

  「去後廚看看。」席向晚頷首。

  少了跪拜奉茶的功夫,席向晚在後廚走了一遭就已經吃了大半飽,又跟著錢管家走了幾處院子,才不經意道,「府中有什麼地方不方便我去的?」

  錢管家立刻躬身道,「大人說了,府中任何地方夫人都去得,若是夫人有任何不滿意,便立刻照著夫人的意思改。」

  這倒是和寧端先前說的一致。

  席向晚停步想了想,笑道,「府中有沒有新種一片虞美人?」

  錢管家應聲,「是,剛移來,尚未開花,就在前頭不遠,夫人可要現在去看看?」

  「去。」席向晚沒猜想到寧端種花的速度也這般快,移步去看了眼,確實底下的土壤青草還是剛剛翻新過的模樣,她駐足看了一會兒,掉頭對翠羽說笑道,「這也算我和寧端的結緣花了。」

  翠羽恍然,「難怪姑……夫人昨兒在花轎上還手中拿著一枝。」

  「不過第一次時,他從我腳邊摘的花,回頭就送給宣武帝了。」席向晚又道。

  正聽得十分認真的錢管家臉色稍稍有些扭曲:「……」

  「既然我什麼地方都去得,是不是也什麼東西都看得?」席向晚扭頭問錢管家。

  「自然,還請夫人吩咐。」錢管事立刻擺回原本的正經臉。

  「寧端告訴我,他在府中封存了二十三福畫,我想觀賞一番。」席向晚笑盈盈道。

  這輕描淡寫的話讓錢管事一眨眼的時間裡就出了一背冷汗。

  別說他沒想起來,恐怕就連寧端本人對席向晚許諾「你什麼地方都去得」的時候都忘了府中還藏著這樣東西。

  「這……」錢管事飛快地轉動著腦子想替自家大人挽回一下形象,可口中話語才剛剛一個磕巴,席向晚便彷彿看穿了他心思似的,十分善解人意地找了藉口。

  「無妨,若不方便,我就不去了,只是也要告訴我在何處,免得我以後不小心誤打誤撞……」

  錢管家哪敢讓席向晚把話說完,趕緊彎腰拱手道,「因大人從不拿出來把玩,我方才一時忘記放在了什麼地方,夫人莫怪。」

  「想起來了?」席向晚笑著看他。

  「想起來了。」錢管家一咬牙,便帶著席向晚撿了條路走去,一路上只覺得芒刺在背,又不能趕緊叫個人去將那東西藏起來,更不能違逆了席向晚的意思,腦子裡轉了幾十個主意竟沒一個是能糊弄得過席向晚的。

  若是別人也就找個理由敷衍過去就是,偏偏席向晚是寧端認定的府中女主人,違抗她就等於是在違抗寧端——甚至可能比後者還要更嚴重一點。

  錢管家無計可施,只得規規矩矩帶著席向晚到了一處偏院,道,「這是大人在府中辦公的地方,大人有時通宵達旦或公務繁忙,就直接宿在這裡了,因此屋子裡備了床榻。」

  「是不是離住的地方遠了些?」席向晚想著寧府的房屋坐落構架,隨口問道。

  錢管家察言觀色舉一反三,「夫人的意思是,將這處的東西移走到您和大人的院子附近?」

  「不必了,我自有辦法。」席向晚聞言含笑看了錢管家一眼,心想這倒是個腦筋靈光的人,難怪能當寧端府中的大管家,「他常睡這麼遲或不睡嗎?」

  錢管家想了想,盡可能往少裡頭說,「一個月裡,估摸著也就十天的模樣是睡在這兒的。」

  席向晚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舉步走進了錢管家上前推開的門裡頭,頓時嗅到了熟悉的墨香,不由得笑了起來。

  翠羽正瞪著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的錢管家,也突地回頭道,「這不是姑娘送給大人的墨嗎?」

  碧蘭恍然,「難怪我聞著這麼熟!」

  這間屋子的擺設極為單調,除了層層疊疊的書架和上頭數不清的卷宗書冊之外,就是一張又寬又大的書桌了,上頭擺著文房四寶,桌面足夠在上頭將一張聖旨直接鋪開那麼長,也不知寧端辦公時是要在上頭放多少東西。

  只是這裡似乎不是什麼藏東西的好地方。

  席向晚四顧一圈,便扭頭問神情有些緊張的錢管家,「畫呢?」

  錢管家上前幾步,在席向晚的注視下繞到桌子的側邊,敲敲打打熟練地從底下抽出了一個看不見的暗盒,從裡頭取了一幅畫送到席向晚面前,勉強笑道,「夫人說的可是這些?」

  席向晚接過畫卷,果然見到它已經被人精心封了起來,想要不打開封口見到裡頭畫的是什麼卻是不可能的。

  她的手指在封口上摩挲了兩下,沒有立刻讓人將它打開,而是緩步走過錢管家身邊向桌子走去,無視了他好似突然吃了吃蒼蠅似的神情。

  「夫人?」錢管家在後頭喚道,「畫太多了,還是讓我來拿吧。」

  席向晚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將自己手中的畫卷往錢管家懷裡一塞,走到桌旁停了下來,細細在暗盒旁摸索了一圈,而後才將裡頭其他的畫卷一一拿了出來放到桌上。

  果然是二十三幅,不多不少,差的一幅或許還真是被樊子期拿去了,只希望在那一場晉江樓的大火裡早就燒了個乾淨。

  席向晚想著,正要將最後兩幅圖從暗盒中拿出來,卻發現暗盒底層似乎放著什麼其他的東西,不由得低頭多看了一眼。

  錢管家冷汗涔涔地看著席向晚一手將畫卷撥開,一手從暗盒底層裡拿出了……一根簪子?

  府中除了下人的私物之外,錢管家還真沒想過能見到這種女子用物。他雖然知道這處肯定是寧端藏畫卷和一些其他隱秘物品用的,卻不知道裡頭究竟是什麼,見到簪子那一刻頭皮都發了麻,生怕席向晚誤會,張口就要解釋的時候,被碧蘭給搶先了。

  「呀,這不是姑娘有兩根一模一樣的簪子嘛。」她直言不諱地說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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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5: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錢管家聞言一愣,心道誰家貴女的首飾頭面裡頭還會有重複,這簪子難不成還是買一送一的?

  席向晚看了眼熟悉的桃花簪,便將其放在了桌上。

  這簪子她倒是早就知道寧端買了兩支,還是李穎告訴她的。寧端買的兩支,一支給她送信用了,第二支留著自己把玩,約莫就是這支。

  她甚至在剛發現時還曾經買了桃花酥給寧端送去,小小地調侃了他一番。

  可這暗盒裡若只有畫和簪子倒也罷了,如今眼看著裡頭卻別有玄機。將二十三幅疊在上頭的畫像一股腦取出後,下面還零零碎碎放著不少東西。

  最打眼的便是那日上元節時,席向晚最後掛在古樹上紅花黃蕊的牡丹花燈,寧端親手幫她掛上去,又親手幫她摘下來,後頭王虎說漏嘴才叫席向晚知道的。

  將花燈取出放在一旁之後,席向晚終於發現了一件她不知道的東西。

  她輕輕將平整展開放在暗盒最下面那個乾乾淨淨的荷包取了出來,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撫摸了一下荷包角上的「晚」字,終於解開了一個半年來的疑惑。

  席向晚才重回這輩子沒有多久的時候,包氏曾經串通席向晚身邊的大丫鬟金蓮,偷走她的荷包送給一個地痞讓其半夜摸進席府謊稱這是定情信物、並裝成是席向晚的情夫。

  席向晚雖早一步識破包氏的計謀,李媽媽也提前準備好了備用的荷包,只等那地痞將荷包一亮出來便說是假的,誰知道那日卻根本沒用得上——地痞全身上下找了個遍,也沒找到那荷包究竟在什麼地方。

  那之後包氏也沒動靜,席向晚等了段時間沒有後文,也只能當是那地痞醉醺醺的時候意外將荷包給掉在了什麼地方,誰知道過了大半年的竟然在寧端府裡發現了這當時不翼而飛的東西。

  她回想一番,當時寧端確實是在荷包被提及之前就接觸過黃地痞,憑他的身手動作,在黑暗裡將這一點東西藏起來並不困難。

  可誰知道他竟藏在了自己府裡,一放便是這麼久。

  而那時,才堪堪是席向晚和他見第三次面。

  席向晚玩味地捏了捏柔軟的荷包,見它仍舊色澤鮮豔保存良好,沒說什麼,只轉頭朝錢管家笑了笑,便將其放了回去。

  錢管家只知道這處有個暗盒,放的是寧端不讓人碰和見到的東西——他還知道曾經那道賜婚的詔書也在這兒放了許久——可他哪裡知道這暗盒裡還放著其他這許多的東西!

  席向晚這溫溫柔柔的一笑反倒叫錢管家更加不安了,他乾巴巴地賠笑道,「夫人,這些……物什,您看怎麼處理?」

  「即便我吩咐你不要告訴寧端,想來也是無用的。」席向晚卻只是將那些小玩意兒一個一個地放了回去,語氣平和得讓錢管家渾身雞皮疙瘩都爬了起來,「這些畫,打開來看看。」

  錢管家應了聲正要上前,猜到這些畫就是從平崇王府繳回來的翠羽三兩步上前代勞了。

  她從桌上挑了個拆信的玩意兒,手指一壓一滑便將畫卷上的封口乾脆地挑開,遞給了席向晚。

  席向晚緩緩展開畫卷,果不其然見到畫中人正是自己,神韻容貌竟有了七八分的相似,只要見到便一眼能認出就是她了。

  想到這都是易啟嶽在暗中著人畫的,她不由得皺了皺眉,又接連看了其他幾幅便制止了翠羽的動作,「不必再拆了。」

  翠羽立在她身旁將美人圖都收入眼中,咋舌道,「夫人,這些畫怎麼辦?都燒了?」

  席向晚沉吟片刻,將手中畫卷慢慢卷起,又放回了暗盒裡。她淡淡道,「都放回去吧。」

  翠羽不得其意,但手腳動作還是極快地將二十三幅畫都給收進了暗盒裡,接著,就見到席向晚伸手直接將那盒子給推上了。

  哢嗒一聲,暗盒沒入桌子底下,若不是剛才見過它彈出,還真叫人不敢相信這底下藏著個盒子。

  席向晚當然也可以將這些都拿到寧端面前去,像從前一樣調侃欺負他,可今日她卻不想這麼做——尤其是在見到那荷包之後。

  她不曾想到,寧端待她的特殊從這麼早的時候便已經開始了。

  若真將這些都放到寧端眼睛面前,那簡直就是直接逼他開口,和拿犯人軟肋逼供沒有區別。

  席向晚卻不想將寧端逼到那般窘迫的境地。一來是這太居高臨下,二來是……若寧端真的開口,她怕自己也忍不住傾吐心聲。

  可眼下卻不是最好的時機。

  錢管家見席向晚輕輕歎息,試探地問道,「夫人還想去什麼地方看看?」

  「府中需要我掌家管賬麼?」席向晚淡淡地問。

  「若是夫人想管的話,我這就將賬本都送到您院子裡去。」錢管家識趣道。

  「送去吧。」席向晚舉步往外走,「我要出去一趟。」

  錢管家一愣,下意識追上席向晚,「夫人今日便要出去?」哪有新婦在回門之前先自己出了門去的!

  「出不得麼?」席向晚只掃了錢管家一眼便讓他後頭的話給咽了回去。

  錢管家摸了摸手臂,心道:乖乖,果然是大人娶回來的,這眼神淩厲起來和大人一個樣的。

  想歸想,錢管家辦事還是很利索的,席向晚到門口的時候,馬車已經備好了,前頭掛的是寧府的牌子。

  席向晚含笑撥了撥那牌子,便在翠羽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對車夫道,「去四平巷。」

  翠羽緊跟著上馬車,正巧聽見這句,「夫人,可他們已經不在四平巷了?」

  她說的是銀環甄珍等人。

  「不是去找他們的。」席向晚坐定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裡,帶著笑道,「還記得那家百年糕點鋪麼?」

  翠羽想了想,「夫人要給大人買什麼?」

  席向晚笑而不語,等到了四平巷的那家糕點鋪時,那老闆娘一眼便認出了她,十分驚喜,「這位姑娘又來了!」她隨即看見席向晚已經挽起了婦人的髮髻,不由得笑意更深,「如今改喊這位夫人了,恭喜夫人。」

  席向晚朝這位面善的婦人點點頭,隨意要了幾種糕點。

  婦人的動作還是那般俐落,邊裝糕點邊絮絮叨叨道,「近幾日成親的人可不多,能在這時候成親還這般風光的,恐怕也只有首輔大人家的親事了,我那日就在朱雀步道上往外走,見那十里紅妝的架勢,嚇了一大跳——呵,那得是多少錢的嫁妝啊!」

  沒想到出趟門也能在別人嘴裡聽到自己的事,席向晚不由得笑了起來,「店家,我急用花燈,你家裡那位能替我紮幾盞嗎?」

  婦人裝著油紙包,有些疑惑道,「行倒是行,我家那口子空著時一天功夫便能做十幾盞了,只要有材料就行。只是如今上元都過了這麼久,明年的元月又這般遠,夫人要不要到時候再來紮?您要什麼樣的,我保證讓我家那口子給您做出來!」

  「我這幾日就要用。」席向晚搖搖頭,道,「材料和手工的費用我都出了,只是麻煩快一些。」

  婦人爽快點頭,「過了元月裡,做花燈要用到的那些東西正巧也便宜下來,我家裡往年從這時候便開始囤上一些了——夫人要幾盞燈,什麼樣子的?」

  席向晚原想開口說七盞,轉念還是改口道,「只麻煩老闆替我做一盞便好,小巧一些,裝在盒子裡,我明日再來拿。」

  翠羽在不遠處看著席向晚和那婦人說笑了半晌才付了銀錢掉頭過來,心中不由得癢癢,「夫人和她說什麼悄悄話呢?」

  席向晚將油紙包放她懷裡,笑道,「我若是願意讓你知道,豈不是就讓你跟過去了?」

  讓翠羽給聽到,又和讓寧端聽到有什麼兩樣?

  翠羽捧住香噴噴的油紙包,有些不滿,「夫人許是讓店家專門給你做那些甜得膩死人的糕點了。」

  席向晚含笑應下來,「是,所以明日還得再來一趟。」

  翠羽:「……」席向晚越是說是,她心中就越是覺得事情有所深意,卻旁敲側擊地怎麼也不能從席向晚口中探出半點口風來,枉急出了一身汗。

  席向晚卻是悠悠然帶著糕點回了寧府,將糕點一放便進了後廚裡頭,親自下廚做飯去了。

  寧端這輩子還沒這麼心不在焉過,從上朝到議事結束,足足走神了兩三次,還是宣武帝翻著白眼不耐煩地將他提早打發走的。

  「我早說了今日免你上朝,你巴巴地湊過來又這般神思不屬,還是趕緊回去休沐。」這位新登基沒多久的皇帝笑駡道。

  於是首輔大人麻溜地就謝恩騎馬出了宮,歸心似箭,剛在自家門口下了馬,就見到錢管家一臉沉重地站在門口迎他,頓時心裡咯噔一下,「她怎麼了?」

  錢管家行禮搖頭,「夫人今日在府中四處走動的時候,問了我從平崇王府來的畫放在了什麼地方。」

  ——怎麼了的是您自個兒啊大人!

  寧端:「……」他的腳步一僵,顯然是自己都忘了這回事。

  這些畫和那根簪子他是對席向晚早就承認過的,可問題是,同畫放在一起的其他東西,他可從來沒給席向晚說過!

  錢管家長長歎氣,「大人說過,府中對夫人沒有秘密,我沒有法子,只能帶著夫人去了。」他抬頭小心地瞥了一眼寧端的神色,又道,「夫人將暗盒裡面的東西都給看了個遍,沒有落下的。」

  寧端:「……」他止步在自家門口,猛然有了種回頭上馬再去宮中找宣武帝繼續議事的衝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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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跑當然是不能跑的。

  寧端硬著頭皮進了府中,「她全看見之後,說了什麼?」

  「夫人全給放了回去,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錢管家老實道,「隨後就出門去了。」

  「……什麼也沒動?」

  「只看了,就放回去了。」錢管家誠實道,「我還道夫人要生氣,但好似也沒有。」

  寧端也以為席向晚會生氣,但席向晚的反應出乎了他的意料。「她現在在何處?」

  「夫人在下廚。」錢管家道,「大人是去後廚,還是等著用飯?」

  寧端用行動表達了意志:他直接走向了後廚的方向。

  「那暗盒……?」錢管家請示。

  「……放著。」寧端沉默片刻,又道,「我以後不會再去看了。」

  席向晚已經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原本是用不到這些東西了,可寧端更不捨得將它們丟棄。再者,若是他和席向晚從此以後分道揚鑣……這些又能見天日了。

  但直到那一日真正來到之前,寧端下定決心不再去翻閱那些已經成為了把柄的小物件。

  而現在,寧端頭疼的是如何對發現了一切的席向晚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後廚雖然設置得遠,但寧端腳程快,到那附近的時候已經能聞到勾人饞蟲的香味了。

  他只吃過一兩次席向晚親手做的東西,先前卻沒設想到成親之後能有這樣的待遇,腳步又加快了兩分。

  寧端步入後廚的時候,正好見到席向晚雙手隔著濕布將瓦罐從火上取下來放到託盤上,但那濕布似乎不厚,因而她剛一放下瓦罐就怕燙地捏住了自己的耳垂,稍稍擰起了眉毛。

  寧端下意識想要上前,又帶著躊躇在門口站定,又收斂渾身氣息看了一會兒在後廚轉來轉去忙得有條不紊的席向晚。

  席向晚曾經說過她不想成親,只想自己一個人過下去,寧端認識她這許久以來,知道她只靠自己確實能過得很好。

  這是個不需要倚靠任何男人過日子的姑娘,這點讓寧端傾心又暗中遺憾。

  錢管家悄無聲息地站在寧端背後,過了半晌也沒見他進去,眼珠一轉,突然不輕不重地咳嗽了一聲,立刻吸引了廚房裡席向晚的吸引力。

  寧端想再去瞪視錢管家已經來不及了,席向晚一轉頭看見他便笑,「夫君回來得忒早。」

  聽見夫君二字,寧端的耳根仍然迅速發燙。他故作鎮定,「陛下遣我早些回府。」

  席向晚輕飄飄嗯了一聲,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只伸手問碧蘭要了個湯勺,又朝寧端招手喊他過來,道,「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預想中的斥責沒有來臨,反倒是夢裡才有似的優待,寧端帶著三兩分恍惚走進廚房,彎腰就著湯勺嘗了一口燉成了奶白色的魚羹,「好喝。」

  席向晚滿意笑了,「我第一次試著做這個,你喜歡就好。」

  她將手中湯勺放到一邊,移步去洗手,邊道,「後廚煙火氣重,你去外頭等一等?沒想到你回來這麼早,還要一會兒才能開始吃。」

  寧端不是傻的,他當然沒有轉頭就走,而是看了眼被擠在一旁眼巴巴沒事幹了的大廚,上前將洗好手的席向晚帶出了廚房裡,「你忙得差不多了,最後收尾便交給他們做就好。」

  席向晚還沒將手擦乾就被寧端帶著往外走,不由得笑了,「我可不會搶他們的月錢。」

  寧端想了想,「你給他們發月錢。」

  這些廚子原本在寧府也多是做飯供全府的下人吃的——這也就十來個人頂天了——寧端多數時候都在都察院的公廚或宮中直接吃了,後廚專門為他開伙的機會少之又少,自覺毫無價值,好容易等來了府裡第二個主子,自然都是摩拳擦掌準備大展廚藝,哪裡知道席向晚剛嫁過來第二天便親自下廚,又搶了他們的差事。

  眼見寧端親自出手將席向晚帶走,原本只打著下手的廚子們頓時活躍起來,「是是是,大人夫人慢走,晚飯半刻鐘就好!」

  席向晚回頭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自己的魚羹,才跟著寧端走了。

  寧端一路上還在想著自己書房裡被捅穿了天的事情如何開口,席向晚卻淡定地開啟了另一個話題,「樊旭海沒動靜了?」

  「嶺南暫時按兵不動,樊子期應該這一兩日就該到苕溪了。」寧端立刻下意識地應道。

  席向晚頷首,「難怪你回來這麼早。」樊家的事情一時陷入僵持,新帝的政權也緩緩走上正道,寧端終於不必再像之前那麼忙了。

  不過作為百官之首,此後即便寧端在府中,頻頻有官員和宮中內侍前來拜訪求見也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等樊子期逃回嶺南,恐怕還得要二十天光景。」席向晚粗略算了算,疑道,「這一個月的功夫裡,樊旭海恐怕不會這麼安分。」

  「自然不會,但海濱總督盯著他,自知理虧的樊家明面上不會有動作。」寧端道。

  席向晚琢磨了一會兒樊旭海這個人的品性,突地道,「樊旭海的外室還能查身份麼?」

  「樊子期的生母?」寧端已經從樊承洲那處聽過了樊家的醃臢事,「她在樊子期出生時便難產而死,葬在嶺南,墓應當可以找一找。」

  「順著墓,不知道能不能尋到別的線索。」席向晚從自己的記憶裡翻閱著,「我記得……那名外室實際相當於樊旭海的通房,是自小和他一起長大、伺候他的人,因為身份低微才沒能當成他的妻子。」

  她曾經以為樊家想當皇帝不過是勢力膨脹之後自然而然生出的野心,因而沒有過多關注樊旭海和他那個外室的事情,可現在知道樊家找她身上的玉印找了幾十年,那過去的每一條線索都值得挖出來細細調查。

  席向晚又盡力回想了一些前世關於樊旭海的事情,都一一講給了寧端聽,兩人坐在廂房裡說了不一會兒,錢管家就帶著人把將吃食送來了。

  魚羹送進來時席向晚還在說樊旭海的事情,寧端順手給她舀湯。

  「……樊旭海倒並不是認定樊子期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只是認死理覺得嫡長一詞最為重要,又並不真心喜歡正妻,便將樊子期掉包做了嫡長子。我觀他種種表現,對樊承洲倒也不是沒有回護,否則不會保住樊承洲和甄珍的兒女。」席向晚慢悠悠道,「不過樊子期確實有些手腕,如今樊旭海恐怕認為樊承洲已經死了,不會捨得丟掉剩下唯一一個嫡子。」

  「樊家也有庶子。」寧端將小巧的湯勺放入她的碗中,「——當心燙。」

  席向晚捧著碗小口吹氣,吹了兩口答道,「那你也該知道,那幾個庶子沒一個能堪大用的。我看樊旭海是已經將自己當了皇帝,才一口氣生了十幾個孩子,中用的卻只有樊子期和樊承洲兩個。」

  她說完的時候,寧端已經舀完第二晚魚羹自己喝了一口,好似根本不怕燙似的,「所以他會想盡辦法將樊子期救回去再發難。」

  「他一定會發難。」席向晚點頭道,「樊家蟄伏這麼多年,如今已經暴露出來,就斷沒有再縮回去的可能。樊旭海或許會耍些看起來像要談和讓步的花招,但一定都只是嘴皮子功夫。」她頓了頓,歪頭道,「陛下應當不會被他迷惑的。」

  畢竟樊家是一定要找到她身上來的,而她如今既然和寧端綁在了一塊,那當然也就和宣武帝綁在了一塊,樊家撬不動宣武帝這塊石頭。

  除非……寧端上輩子的死真和宣武帝有關係。

  想到上輩子的事情,席向晚又想起了另一個話頭,「西承那頭呢?」

  「大長公主要將他們強行驅逐出去,陛下也拗不過。」

  畢竟那可是救過永惠帝數次、對他來說半姐半母的嵩陽大長公主,一句不算太過分的話下來,宣武帝也不得不低頭。

  「若是沒有我,你會不會去西承?」席向晚不由得問。

  自從知道了寧端的身世之後,她便一直在想,上輩子寧端會不會是去了西承,並沒有真死?

  寧端略有些錯愕地看她一眼,垂眸認真思考片刻,才鄭重答道,「不會。」

  「為什麼?」席向晚訝然。

  「西承的先秦王已死,而既然我能走到今日是因為大長公主和先帝的約法三章,我便不會背棄這三條約定。」寧端篤定地說,「西承也不是人人樂得見到我,那裡是一樣的刀光劍影。」

  「那個自稱是你妹妹的姑娘,去見過了嗎?」

  「那日之後不曾再出現過,和西城使團一起住在驛站。」寧端頓了頓,強調似的重複曾經說過的話,「我不想去西承,你不必擔心我改變主意。」

  席向晚笑了起來,她和顏悅色地給寧端夾了一塊小排,「我知道,你也不必擔心我懷疑你。」

  她不說這句還好,一說寧端就想到了自己收藏的那一暗盒子她的私物。他將煎得火候正好的小排送進嘴裡,咀嚼完才措完了詞,「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收藏了那許多。」

  席向晚停了進食的動作,抬起臉來看著寧端。她不說話,只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寧端接著道,「我當時不曾想到今日這一步,以為很快就會與你解除定親,屆時便與你再無聯繫。」

  他說得很慢,像是每一個字都現寫出來似的,但席向晚支頤耐心地靜靜等待著,平和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寧端的臉上,令他胸口耳根都發燙。

  「我便想要……留些念想。」他低聲說出了當時的心聲。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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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錢管家在外頭敲了門。

  寧端話語一頓,轉頭往門扉看去,「什麼事?」

  錢管家面色沉凝,「王虎來了,在正廳候著,說有要事稟報。」

  王虎在跟的是一路追蹤樊子期的人手,他突然來此八成是和樊子期有關,更何況是要緊的事。

  寧端心中有些遺憾,但同時也鬆了口氣,他正要站起身來,卻被身旁的席向晚拉住了手。

  「我知道。」她略微前傾著身子才夠到他的手腕,神情認真又溫柔,「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的。」她說著,停頓了會兒,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寧端的手指,「……你不用怕。」

  原本起身急著想要走的寧端彷彿被定在了原地。他沉默地低眉看了席向晚幾息,一瞬不瞬,而後手上一個用勁將她拉了起來,動作裡帶了三分強硬,卻又仔細地沒有弄傷她。

  席向晚另一隻手猝然放開的象牙食箸丁零噹啷落到了地上。她猝不及防地跌進寧端的懷抱裡,用手掌抵了一下才沒撞上去。

  寧端長出了口氣,將幾乎從腳底一路沖到腦袋裡的熱血按捺下去,花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來緩緩放鬆手上的力道,「你先吃,我去去就……」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懷中的姑娘伸出柔軟的手臂從兩旁環住了他的腰。

  席向晚將側臉貼在寧端胸口上,聽他的心好似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似的大動靜,輕輕笑了起來,「夫君公務繁忙,且去就是了,不必擔心我。」

  耳側的跳動更快了。

  寧端帶著兩分不知所措將手掌落在席向晚的肩膀上,抿唇想了一會兒,才低聲應道,「嗯。」

  錢管家眼觀鼻鼻觀心,好似自己腳邊長出了什麼稀世奇花似的,盯得目不轉睛。

  直到寧端從他身邊匆匆走過時,錢管家才一個掉頭跟了上去,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在前頭走得飛快的寧端,恍惚間瞥見了通紅的耳朵,又默默地將視線收了回來。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做下人和做下屬的都該明白的基本道理。

  王虎正在正廳中反復踱步,臉上帶著幾分急躁,根本遮掩不住。見到寧端前來,他才站定步子,行了個禮,不用寧端吩咐便直截了當地道,「樊子期逃了,他似乎早就注意到自己一路被人追蹤,在苕溪金蟬脫殼偷天換日,被樊旭海的人暗中接走。但走時時機不對,和我們的人起了衝突,雙方交戰中,樊子期的坐騎中箭,他跌下馬攔腰被馬踩了一腳,樊家死士抱著他走的。」

  寧端仍舊沉浸在剛才的好心情中,聽見王虎帶來的消息也只是腳步一頓便步入正廳坐下了,「沒追上?」

  「樊家早有準備,沒有追上。」王虎有些不安,「但在場有當了多年軍醫的,說樊子期這一下傷得嚴重,恐怕救不回來,從此以後最多也就是個半身不遂了。」

  寧端想起了方才席向晚對他說的話。

  樊旭海只有兩個或能替他完成大業的兒子,一個樊承洲扮作了假死,另一個樊子期則落了個半身不遂,剩下的兒子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正好樊旭海又是個這般重視子嗣傳承的人,如果這都不能激怒樊旭海,那也沒有別的什麼能激怒他了。

  樊子期的傷不在寧端和宣武帝的預料之中,而這必將引起樊旭海的瘋狂反撲。

  若是樊子期在交戰衝突中死了也就算了,偏偏頭腦還留著,卻廢了下半身,只會令他更想對大慶皇室掀起報復。

  不過這也未必是件完全的壞事,至少如今樊子期已經逃走,宣武帝就不必再花時間和樊家磋磨,雙方便可直接撕破了臉去。

  「派人去宮中了沒有?」寧端問。

  王虎搖頭,「剛傳回來的消息,我便直接來尋大人了。」他想了想,十分體貼地道,「大人新婚燕爾,還是我代為去宮中面聖通傳吧。」

  正在思索的寧端看他一眼,卻沒有發怒的意思,而是一如既往地冷淡道,「讓嶺南的人動起來,盯緊了樊家的動靜,每日回傳,但不必靠得太近,免得引起懷疑。」

  「是。」

  「樊旭海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外室,是樊子期的生母,難產而死,去查一查這個人,她和樊旭海之間的任何事,只要查到,全部回報。」

  王虎還是第一次聽聞樊子期居然是個外室生的這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了兩秒才應道,「是。」

  人人交口稱讚追捧的樊家嫡長孫,結果居然是個外室生的?

  那豈不是樊家唯一的嫡長孫這會兒正借著假死的名義躲在汴京城裡和小妻子你儂我儂,完全將樊家的死活拋到了腦後?

  不過王虎平心而論,樊家實在也不是個什麼好地方,老子兒子都腦子有問題,苦了和他們有關係的那些腦子正常的人。

  樊承洲和甄珍這對小夫妻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想要一家人團圓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有了寧端拿的主意,王虎很快冷靜下來,帶著數條命令而去。

  席向晚很快便從歸來的寧端口中得知了一切,怔忡了片刻。

  她上輩子跟樊子期鬥了五年,在最後得勝之前卻也沒能讓這人受傷,不想這輩子樊子期一個逃亡,就在途中將自己折騰成了半身不遂。

  「你說得對。」她回過神來後輕輕歎道,「對樊子期來說,自己成了個殘廢的事情恐怕是絕不能接受的。他這個人心高氣傲,自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掉,甚至見不得承洲比他過得好,如今再也不能憑著自己的雙腿走路,對他來說或許比死還難受。」

  但樊子期是不會自殺的,他只會將所有的憤怒和怨氣都發洩到寧端和宣武帝的身上。

  ——或許要打仗了。

  席向晚腦中閃過了這個念頭。

  西承的內亂還沒有結束,如今大慶自己恐怕也有內亂要平。

  她垂眸細想了一會兒,突然道,「就怕東蜀這個時候突然插手其中。」

  東蜀和大慶向來是死敵,東蜀又和樊家眾多牽連,在大慶國內動了這麼多手腳,若是樊家和東蜀聯手,恐怕對宣武帝來說,麻煩還要多上一倍。

  另一方面,樊家若是鐵了心要反,又不知道一路上多少生靈塗炭。

  「陛下早日已拜訪過王老將軍。」寧端淡淡道,「你的兩位舅舅都要調到漠北待一陣子了。」

  席向晚的舅舅王長鳴和王長期在上次被誣陷入獄之後,雖然官復原職,但卻都默契地將手中的權力交了出去,各自當了半個閒人,以避鋒芒。

  可聽寧端這句話的說法,恐怕王家又要重新崛起了。

  漠北是大慶和東蜀之間的最後防線,席元清原本也在那處供職,有王家兩位參將坐鎮,確實能放心不少。

  想到自家幾位兄長也在最近紛紛被重用,席向晚挑挑眉毛,半開玩笑道,「陛下是真要扶植席府和王家?」

  「能者登高位。」寧端倒不覺得這全然是宣武帝的私心。

  王家確實多的是能帶兵打仗的好手,就連幾個十幾歲的少年也都在各自營中嶄露頭角;席向晚的三名兄長更是各有各的長處,寧端和三人都共事過,知道他們被培養得不錯。

  如今科舉出事,宣武帝手中缺人用,比起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自然不如提拔已經和寧端成親的席向晚那頭娘家人。

  這日用完了晚飯,寧端去書房處理公務,鬼使神差地又摸了摸桌底下藏得好好的暗盒。

  席向晚什麼都沒提,卻又似乎將一切都攤開來和他說了個明白。

  寧端的手指在暗盒的機關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將其打開,遵守了自己對自己做下的承諾。

  除非席向晚離開,否則他不會再打開這處「念想」了。

  他卻不知道第二日席向晚又出門去了第二次四平巷,在常去的百年糕點鋪買了些吃食,又從老闆娘手中多接了個長條的盒子過來。

  翠羽瞅了好幾眼,沒猜到盒子裡面放的是什麼。

  她旁敲側擊問了一路,仍然和昨日一樣沒從席向晚口中得到任何口風,只得懨懨地跟著席向晚回府去了書房裡頭,難以置信地睜著眼睛被席向晚含笑關在了書房外面。

  席向晚將翠羽的視線完全隔絕之後,才走到桌邊琢磨了一會兒昨日錢管家打開暗盒的部分。

  樊家也有不少機關,她對這些倒是本就熟悉的,試了三兩下便將暗盒重新搗鼓了出來,裡面的東西原封未動,想來是寧端知道自己暴露後便不好意思再度打開它了。

  席向晚笑了笑,將手中盒子放到桌上,又耐心將二十三幅畫都從暗盒裡一一取出來,只留下裡頭的荷包、牡丹花燈、還有一支桃花簪。

  她仔細地將這三樣物什從左到右一字排開,從袖中取出一隻出嫁前親手繡好的並蒂蓮荷包,同先前那隻鴛鴦的放到一起。

  而後是寧端第一次送來給她傳信的桃花簪,上頭刻著「偏門」二字,是約她在偏門相見的。

  最後,是被裝在盒子裡,今日才帶回來的桃枝燈。

  這燈做得精巧,下頭用曬乾的樹杈做成桃枝模樣,只有龍眼大小的粉色花燈固定在枝條上,遠看就像是桃枝上盛開的桃花。

  席向晚噙著笑將桃枝燈和那盞寧端悄悄從上元燈會帶回來的牡丹花燈並排放好,而後才將那二十三幅畫一一放了回去。

  她知道,寧端恐怕是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來看他這些念想了,那什麼時候能發現這些她悄悄放進去的小玩意兒,也就只好看天註定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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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席向晚有很久沒有夢到上輩子的事情了。

  上一次,還是剛剛見到樊子期不久以後觸動了回憶,才在夢中想起了自己剛到嶺南時的事情。

  說來也奇怪,她每每在這樣的夢中時,總是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不是上輩子的那個人了。

  比如此時此刻,她正浮在空中看著一幕她前世並沒有來得及親眼見到的場景。

  席向晚的父親席存林慣是被席明德打壓的,王氏又是個天真沒有城府的性格,也就身邊的下人稍微強硬一些。當大房兩個主要拿主意的人都性子這麼軟的時候,多少是要被欺負的。

  更何況包氏心生嫉妒,本來就恨不得將大房取而代之?

  席元坤上輩子就是被包氏使人設計打瘸了兩條腿,養傷時又出了漏子,藥沒用好,翩翩書生竟成了個臥床不起、一步都走不了的廢人,但凡下地,就必須要人扶著抱著走才行。

  席向晚恍然:或許是因為今日聽說了樊子期的遭遇,都是同樣的半身不遂,才讓她想起了三哥的事情?

  她就站在席元坤的屋子裡,看著面白如紙的席元坤費力地用手臂將自己的身體撐起來,連聲向外追問,「父親怎麼樣了?」

  跑進來回話的是金蓮,她一臉慌張地道,「坤少爺,外頭來了許多官兵,將大爺三爺都拿走了!」

  「母親呢?」席元坤一急便要下床,可他根本移動不了自己的腿,這番動作十分困難。

  金蓮上前想要幫忙,被他一掌厭惡地推開,「你當我不知道你是包氏派來的人?」

  「坤少爺,我是姑娘身邊的金蓮啊!我怎麼會和……和那包氏扯上關係!」金蓮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您走不了路,我來扶著您走。」

  王氏在這時匆匆跑進們來,滿臉都是尚未擦乾的淚痕,見狀快步上前扶住了席元坤,咬著嘴唇低聲道,「席府已經裡外都被圍起來了,六皇子逼宮失敗當場被誅,你祖父……投靠的是六皇子,還在其中出了大力。」

  席元坤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說不請是怨憤還是遺憾的神色。

  半晌之後,他輕輕地道,「幸好將阿晚嫁出去了。」

  就立在他不遠處的席向晚頓時鼻子一酸。

  王氏也抽泣著道,「是啊,好在她已經嫁出去,便不需要經歷這一遭了。」

  母子二人對坐無言,像是在享受最後的親情時分。

  席向晚看得滿心酸澀,只希望自己此刻不是在夢中,而是真的能回到前世的這一刻,將家人都從席府中救出來,可她不能。

  若是沒有上輩子在樊家的磨礪,那個和母親一般天真得不相上下的她恐怕就算重活一世,路也不會走得有第二輩子這般順暢。

  夢境中的時間不知道走過了多久,席向晚又聽見了席元坤的聲音。

  他低聲地問王氏,「既是滿門抄斬的罪,府中的東西是不是都會被朝廷繳走?那曾祖父曾經做主分別給了四房的那些東西,是不是朝廷都會收回去?」

  王氏哽咽著道,「都是些身外之物,生死的關頭了提這些做什麼。」

  席元坤憔悴枯瘦的臉上神情十分沉靜,「我發現了一些事情……母親,或許那些鎖在箱子裡的財物,才是席府遭此一劫的原因。」

  席向晚愣住了。

  席元坤說的是什麼?曾祖父何時給府中四房分發了裝在箱子裡的財物?難道夢境也會告訴她她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嗎?

  席元坤的聲音逐漸在席向晚的耳旁模糊起來,席向晚竭盡全力去聽他破碎的字句,只聽見了「前朝」兩個字。

  熟悉的院子在眼前化為泡影,官兵的喊聲已經近在咫尺,即便夢境戛然而止,席向晚也能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那時席元衡和席元清都在外頭服役,留在家中的唯有席存林王氏和席元坤,再加上席元衡的妻子齊氏。

  他們是最先被捉走斬首的那一批。

  「——阿晚!」

  席向晚猛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最先捕捉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寧端。

  男人的臉上染著焦急,「你是不是魘著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

  席向晚這才發覺自己臉上涼涼的,想必是夢中觸景傷情跟著哭了起來,也不知道哭了有多久,連面前之人都看不清了。

  她無聲地搖了搖頭,悶不吭聲地往寧端的懷裡拱了進去,額頭抵著他的脖頸下巴,輕輕抽了抽鼻子。

  寧端小心地將手放到她的後背上撫了撫,比上一次見到席向晚哭時冷靜熟練了不少,像是哄小娃娃一樣地輕輕拍著她瘦削的脊背,「沒事了,只是一個夢,做不了真的。」

  「若不是我想方設法讓席府儘量和六皇子撇開關係,席府在宮宴那一日之後便要完了。」席向晚甕聲甕氣地說。

  寧端只當她是在後怕當時的兇險,心生憐惜,用下顎蹭了蹭她的頭頂,「可你平安度過了,如今的武晉侯府很好。」

  席向晚又抽抽鼻子,想到夢中的一切就覺得心中抽痛,在被子底下窸窸窣窣地伸出手,抱著寧端溫暖的手臂更用力地把自己往他胸口擠去,好像這樣就能從他身上獲得更多的力量和安撫似的。

  寧端的動作頓了頓,他就著側躺的姿勢低頭去看死死低著腦袋的席向晚,原本該是生出旖旎心思的時候,卻因為她在他懷裡仍舊時不時發出抑制不住的低聲啜泣而化為雲煙。

  寧端也曾想過,席向晚這般有主見的姑娘家便是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不需要尋找夫婿,也不需要成親。

  正如同他也曾經覺得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是件無所謂的事情,他不需要找一個貼心的姑娘,更不覺得自己會喜歡上任何人。

  後頭這個念頭早就在寧端察覺自己對席向晚動心的時候化作煙霧,可前者卻這一刻在他的心中搖晃起來。

  即便是席向晚這般內心強大、自己就能解決許多事情的姑娘家,偶爾也是要哭一哭鼻子,在別人懷裡汲取安慰的。

  這個抽抽噎噎的小姑娘倒是有點像他曾經從席府眾人口中聽說的「小時候的阿晚」的模樣了。

  寧端輕出了一口氣,他默不作聲地收緊了手臂,抱著席向晚給她順了好一會兒氣,才發覺懷中抽抽搭搭的動靜小了下去。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抱著他手臂的兩隻小手漸漸放鬆了力道。

  她睡著了。

  寧端艱難地伸長手臂將剛才被席向晚壓在身下的被子抽了出來,慢慢地改在了她的肩背上。

  這動作彷彿驚動了淺眠的席向晚,她不安地動了動,重新抱緊寧端的手臂收緊在胸前,從鼻子裡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寧端的心尖瞬時軟得一塌糊塗,他摟著懷裡的小姑娘低聲哄她,「噓,我還在,接著睡吧。」

  席向晚的眉頭仍然擰在一起,過了好一會兒才在睡夢中稍稍舒展開來。

  寧端規規矩矩地擁著她,沒有再動。

  原本洞房那夜誤打誤撞的同床共枕過去之後,他就打算提起在外間支一張床睡的建議,結果對著席向晚的眼睛卻屢屢開不了口,讓年輕首輔十分唾棄自己的卑劣和貪婪。

  因此第二日他們也是睡在了同一張床上,這第三日也是。

  寧端小心掩飾,沒讓席向晚發現自己夜間幾乎不入眠的事實,不想卻在今夜被在夢裡哭得稀裡嘩啦的席向晚給嚇了一跳。

  她哭得安安靜靜又悄無聲息,可淚水卻從緊閉的雙眼裡洶湧地流出來,順著臉側一路流到髮鬢裡,那架勢將寧端當場就給震得坐了起來,想盡辦法將她給喊醒了。

  卻不知道做的是什麼夢,才叫她這樣委屈和不安。

  寧端心不在焉地用空餘的手梳理著席向晚背後黑綢似順滑的長髮,突地聽見懷裡傳出一句咕噥的聲音,下意識嗯了一聲。

  席向晚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後,她又一次嘰嘰咕咕起來。

  這下寧端明白了她是在說夢話,有些好笑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

  席向晚安靜了大約也就是三五個呼吸的時間,而後冒出一句咬字清晰的夢囈來。

  「……大笨蛋寧端。」她說。

  寧端:「……」他的動作一頓,低頭去看埋在自己懷裡的人,一時有些摸不透她究竟是真的睡了還是假的睡了。

  也就是這一句,之後席向晚便不再聲響,安安靜靜地伏在寧端的胸口度過了這個噩夢突然纏身的夜晚。

  寧端怕席向晚再做噩夢,守著她熬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沒想明白那句大笨蛋到底是從何而來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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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半夜哭成個淚人自然是有代價的。

  第二日起來之後,席向晚對著鏡中自己腫成了核桃的眼睛無語凝噎。

  替她挽著頭髮的碧蘭也很是無奈,「夫人,您昨晚是怎麼了,竟哭成這樣?」

  席向晚支頤靠在妝奩前,雖說後半夜睡得不錯,但還是有些精神懨懨,「沒什麼,我做了個噩夢。寧端一早就出去了?」

  答話的是翠羽,「是,夫人。大人天剛亮就走了,宮中來人喚的。」

  席向晚一想便也猜到八成是樊家的⼳蛾子。樊子期一安全回到嶺南,那必然就是樊家和宣武帝的衝動完全爆發的瞬間。

  而這問題就在於,樊子期究竟能不能活著抵達嶺南地界,而在這期間,樊旭海又究竟要大張旗鼓地為了謀反做些什麼準備了。

  明日就是席向晚回門的日子,其餘別的倒是不用她操心,錢管家拍著胸口保證他會將要帶回席府的東西一應俱全地準備好。

  只是夢裡席元坤提到曾祖父留下來的箱子,仍舊讓席向晚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只等著回門時去問問席老夫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若真有這些,怎麼她上輩子和這輩子都沒有聽說過?

  思索著這些事情用完早飯之後,席向晚還沒想出個頭緒來,錢管家便來報說有人求見。

  「姚老先生?」席向晚揚眉道,「先生年紀大了,在外頭等不好,快請他去正廳,我這就過去。」

  「是。」錢管家應聲去了。

  席向晚思量自己如今是當家主母,面上清湯寡水的不好,讓碧蘭給自己描了眉之後才去正廳,姚老先生正將喝了一口的茶盞放下,見到席向晚到來,他早有準備地起身行禮。

  席向晚連忙擺手,「姚老先生請不要多禮了,晚輩受不起。」

  姚老先生的歲數很大了,雖然看著精神矍鑠,但畢竟是和高祖一個歲數的人,與席向晚不知道差了多少個輩分,她怎麼敢堂而皇之受這位的禮。

  姚老先生顫顫巍巍站直身體,緩聲道,「寧夫人,我原本是想先送拜帖,等過一日再來登門拜訪的,只是思來想去,始終覺得時間緊迫,才貿然今日求見,雖寧大人不在府中,老朽有一二言不知道能否托夫人轉達?」

  席向晚頷首,示意翠羽過去扶著老先生坐下,才道,「老先生要找我夫君說的,是不是和那枚印章有關係?」

  寧端是帶了一張印有那玉印底下刻印的紙去尋的姚老先生,恐怕這位學識淵博的老先生已經從中發現了什麼。

  「寧夫人知道?」姚老先生鬆了口氣,「這就更好了,請夫人聽我細細說來——這印章,恐是從前朝流傳下來的。」

  連著昨夜夢裡和現在聽見前朝兩個字,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動。

  「那圖案雖說如今已經見不到了,那卻不是因為沒有人用,而是因為大慶立國之後,和前朝有關的東西自然而然就沒有人會去使用了。」姚老先生從袖中取出折疊好的一張紙遞給身邊的翠羽,「寧夫人請看,這是我從前朝的記載中尋到的另外一些印章。」

  席向晚接過翠羽遞來的紙,細細掃過上頭是用筆劃出的幾列圖形,點頭道,「這些確實和我那枚印章上的十分相似,但又有不同之處。」

  姚老先生歎著氣道,「這是前朝皇族的私印,皇族中人各有一枚,上頭的印信各不相同,代表的是不同皇族中人的身份,便如同玉璽一樣,一種一個,沒有人敢於造假的。」

  席向晚動作一頓,她將紙放到手邊,朝姚老先生一笑,「或許是先生認錯了。」

  「寧夫人此言差矣。」姚老先生卻十分認真地反駁了她,擺出一幅老學究的模樣解釋道,「每個印章的不同也是有跡可循的。有的巧妙地將名諱融入其中,又或者是排行的數字,您若是細看那張紙便能辨別出來許多前朝末代皇族中的人。寧大人送來的那一枚印章,我已經找到是屬於誰人的了。」

  席向晚仍舊含笑望著姚老先生,等待著他將謎底一一揭曉。

  「前朝的最後一任皇帝啟帝行事暴虐,民不聊生,他的兒子們因為一件小事惹他不快便被褫奪身份的都有兩人,可唯獨有一個人對於他來說是例外的。」姚老先生像是說書般地娓娓道來,「那是他的一個女兒,寶令公主。」

  席向晚又朝手邊那張滿是印信的紙上掃了一眼。

  她出生的時候,前朝的事已經幾乎沒有人提起了,最多也就是從史書中看過一些講述前朝最後一任皇帝劣跡斑斑天人公憤的例子,並沒有聽說過寶令公主的名字。

  「寧夫人太年輕了,想必沒有聽說過這位公主。」姚老先生摸了摸鬍子,道,「傳聞中她擁有驚人的美貌,卻沒有畫作流傳下來,因而已不可考,但有一點卻是確信無疑的:她是最後一代皇嗣中,最受啟帝寵信的一人。這種寵信已經到了能無視他當時瘋癲的程度。史書記載中,啟帝從不曾對這個女兒發過一次火,無論寶令公主想要什麼,他都會第一時間尋來,與任何一位寵愛自己女兒的平凡父親沒有任何的區別。」

  席向晚自己也是受過這等寵愛的人,自然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不過這慈父的形象套到那位有名的暴君身上時,還真是有些格格不入。

  「若不是寶令是女兒身,太子的位置必然就是她的。」姚老先生彷彿陷入了感歎之中,「可前朝作惡多端,終歸是長久不了的。在寶令公主及笄之後的第二年,高祖便帶兵起義了……這之後的事情,想必寧夫人都知道,前朝毀於一旦,大慶從此興起,前朝的皇族無一倖免。」

  席向晚點了點頭。

  高祖是從屍山血海裡建立的這個王朝,建國初時年年都在打仗,一個這樣刀口舔血爬上開國皇帝之位的人,當然不會給自己留有後患,只肅清所有前朝的皇家血脈都算是仁慈的了。

  「但野史記載,唯獨寶令公主一人,走了暗道,是被啟帝想方設法派心腹護送出宮去逃亡的。」姚老先生目露精光,「而當高祖在宮中照著玉碟殺人時,真的沒有找到寶令公主的蹤影。因此,她或許真的是成功逃走,改名換姓活了下來。」

  席向晚淡然笑道,「又或者,她其實早就死在了戰亂中,只是她的印章陰差陽錯地流傳下來,如今正好到了寧府的手中。」

  姚老先生摸著鬍子沉吟了一會兒,「寧夫人,實不相瞞。我知道寧大人特地帶著這印信來找我,一定是因為印章牽扯到了什麼事情之中。但這枚印章既然我能夠認出來,這天下自然也有其他人能夠認出來,還望夫人轉告寧大人小心為上。」

  席向晚頷首謝過。

  不多久,這位老先生便識趣地提出了離開的請求。臨走前,他誠懇地對送至垂花門的席向晚道,「姚家人沒有野心,上上下下的人或許各自有不同的愛好,又或者交了些一時沒有認清真面目的朋友,但像去年宮宴那樣的事情,是絕對不會牽扯到其中的。」

  對這位老人的洞若觀火,席向晚的反應是輕輕一笑,「姚老先生還請放心,只要腳站正了地方,自然就不會被火燒到了。」

  姚老先生稍稍放下心來,再度恭敬地告了辭便轉身離去。

  而站在正廳門口的席向晚則是在老人離開之後斂起了臉上波瀾不驚的笑意。

  姚老先生沒必要在這件事情上騙她。他既然特地上門解釋,就說明知道玉印的重要性,更是代替姚家在這其中迅速地選定了立場,作為將一切和盤托出的報酬,他希望交換姚家的置身事外。

  這一切都很合理。

  不合理的是這玉印和樊家的關係。

  樊家想要前朝一位公主的私印?這又能用來幹什麼?

  就算那位寶令公主當年真的從高祖手中逃出生天,如今也早就是一坯黃土,身上再多的秘密也無從追究。

  她的兄弟姐妹所有親眷,只要是和前朝皇室有關聯的,統統被高祖殺了個乾淨,只她一個光棍杆子也做不了什麼威脅大慶的事情,時至今日都沒有什麼前朝欲孽的動靜便可見一斑。

  再者,昨夜裡的那個夢實在來得太過巧合,加上今日姚老先生的話,實在叫席向晚安不下心來。

  她扶著正廳的門思索了許久,想到明日回門就能見到席老夫人詳細詢問這一切,才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裡,壓下心頭思緒,翻開了錢管家送來的寧府賬本。

  她的桌子上堆了不少的書冊,卻並不只是簡單記載平日裡金錢進出的,鋪子良田走商人情等等一應俱全,粗略一算便知道寧端如今身家不斐。

  然而席向晚曾經經手過更大的產業,對這些自然是熟能生巧手到擒來,在錢管家詫異的目光中只花了兩日就將過往的記載給翻閱完了。

  等她將最後一本冊子合上的時候,窗外的夕陽已經朝西邊斜了過去。

  席向晚喝了口茶,道,「寧端還沒回來?」

  翠羽接話,「尚未。許是被陛下留住了。」

  席向晚揚了揚眉,起身走了幾步,突地道,「你說在我這桌子底下也裝個一樣的暗盒可好?」

  翠羽:「……夫人用來放什麼東西?」

  「自然是好東西。」席向晚笑道,「我怕有人賊膽包天,或許連首輔的府邸也敢闖進來順手牽羊。」

  翠羽無語半晌,道,「我去讓錢管家給您備一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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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寧端回來後便立刻聽席向晚說了寶令公主的事情。

  「還有,我昨夜裡做夢的時候,夢中也聽見我三哥和母親說什麼前朝的事情。你知道,我曾祖父當年是和高祖一道起義,隨他一起殺進前朝皇宮裡的,或許真帶回了些前朝的東西也未可知。」席向晚蹙著眉道,「再有這枚玉印也是曾祖父傳下來,兩相聯繫實在不像巧合。」

  她嘴裡說著,手中卻十分賢惠地替寧端倒了一杯消食的茶水。

  寧端低頭望著那杯子,突然想起帶席向晚第一次去見四皇子時,她也給他倒了茶。

  時至今日,宣武帝還時不時抱怨那一日席向晚的目中無人——她竟然只給寧端倒水!

  「再說了,便真的是前朝末代最受寵的公主,畢竟只是個公主,樊家尋她的私印又能有什麼用?又賣不出錢去。」席向晚半開玩笑地說。

  「樊家不缺錢。他們若是追著這玉印,必然是因為別的東西。」寧端道,「我們還缺了些線索。等嶺南的人手動起來,將樊子期生母的身份傳回,應當能再將線索聯繫得更緊密一些。」

  席向晚悶悶地嗯了一聲,道,「明日你陪我回門?」

  「自然。」寧端立刻點頭。

  嵩陽大長公主叮囑他過,無論有什麼事,只要不是大慶要亡了,都得跟席向晚一道回門去席府。讓新婦一個人回門,那簡直算得上是種對她的侮辱,相當於堂而皇之地宣佈此人對正妻不屑一顧。

  「那你今晚還要去書房處理公務?」席向晚又道。

  寧端擰了眉,「有些文書需要今日批復,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完。書房遠些,若是遲了,我便睡在那裡,不會吵到你。」

  席向晚不置可否地盯著他看了兩眼,突地道,「正巧,我也有些府中的賬務沒看明白,挑燈夜讀也跟你湊到一塊兒了。」

  寧端側臉看了看在旁悶聲不響的錢管家,冰冷的眼神好似在指責他給了席向晚太多擔子。

  錢管家有口難言。席向晚當然是早就看完了賬務,恐怕連每個月進出的流水都在心中算得一清二楚,但這話他又怎麼能當著席向晚的面說出來呢。

  畢竟這三天的功夫也夠寧府裡頭任何長眼睛的人看出來了——這新來的夫人,正如同傳聞裡一樣,是寧端捧在心尖尖上護著的人,受一口冷風都捨不得,畢恭畢敬四個字簡直不足以形容他們對待女主人的態度。

  根據汴京城中不成文的規則,誰家夫妻恩愛,誰家就是夫人說了話算數。

  於是錢管家緊閉嘴唇守口如瓶,得了席向晚一個淡淡的讚賞眼神。

  晚飯過後,寧端果真看見席向晚抱著一堆厚薄不一的冊子往他走來,堆起的冊子帳簿搖搖晃晃的好像隨時能將她的小細胳膊壓斷似的。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兩步接過了整摞的冊子單手便穩穩托住了,伸出另一隻手道,「還有什麼要拿的?」

  席向晚歪頭想了一會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往回到桌子邊上又翻找了一會兒,才笑吟吟朝寧端走回來,手藏在背後。

  寧端瞥了一眼,勾勾手指示意她拿出來。

  下一刻,席向晚眉眼彎彎地把空落落的手放在了他手心裡,笑道,「還有一個我也要拿走的。」

  寧端:「……」他略顯不自在地別過視線,手指卻很聽話地勾住了席向晚的指根,低聲道,「走吧。」

  門口的錢管家:「……」

  屋子裡的翠羽:「……」

  勉強算得上是同僚的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都有點哭笑不得。

  最後錢管家道,「我去多準備一套文房四寶。」

  「我家姑娘……不是,夫人喜歡用細一些的狼毫筆,硯臺要淺色的,紙墨都用和大人一樣的便好。」翠羽細細叮囑了他,「我去沏茶準備些吃食。」

  錢管家翻了個白眼,「知道,大人現在用的紙墨不都是之前從席府送來的麼!」

  兩人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默契地沒去打擾新婚燕爾的首輔夫妻倆。

  大約是寧端常不在府中的緣故,寧府裡頭也只有必要數目的下人,往日走動身後也不用墜著一長串的丫鬟婆子,這會兒往書房走去的就只有席向晚和寧端二人,倒是清淨得很。

  席向晚也不擔心安危問題——有寧端在身側,又是在當朝首輔的官邸裡,要是真能出個三長兩短,那她席字就倒過來寫。

  「從前你我不日日都見面,」她輕聲道,「如今日日都見面,往後多久會覺得厭?」

  「不會厭。」寧端篤定地說。

  席向晚抿唇偷笑起來,沒有再說話,好似這三個字就是她想聽的全部答案了。

  寧端等了半晌沒見下文,終於側頭看了席向晚一眼,被那雙亮晶晶眼瞳裡鋪天蓋地的笑意俘獲,立刻又將臉轉了回去,平日裡總是冷淡地拉成一條直線的嘴角也跟著翹起幾不可見的弧度。

  書房距離兩人的院子隔得有些遠,但左右重物都在寧端的手裡,走這一小段路席向晚也不覺得累,反倒覺得這靜謐的兩人時光可以以後再多一些。

  到了書房之後,席向晚就算沒事情做,也得給自己找些事情來做了。

  她一本正經地在書房裡新搬來的另一張桌後坐下,攤開一張紙在上頭開始密密麻麻地寫字,一臉極為認真的模樣,叫寧端都不好意思打擾。

  百官之首每日要做的事情多如牛毛,許多文書更是直接由各部直接按照之前的習慣送交都察院,再由都察院每日轉手送到寧府,寧端面前桌上新放的這一疊,就顯然是錢管家今日才送到的。

  在兩人都低頭奮筆疾書的時候,翠羽端著茶水和點心進來了。

  書房裡幾乎沒有聲響,叫她這個習武之人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小心翼翼地往裡走,將託盤放在了桌上。

  寧端的公務她是不敢多看的,不過席向晚的她平日裡就常看,這次見席向晚神情尤為認真,翠羽送茶的時候特地歪頭看了一眼,噗嗤笑出了聲。

  這下引起了寧端的注意,他從公文堆成的小山之中抬頭朝席向晚這頭看了一眼,卻被翠羽擋了視線,見不到桌上擺著什麼,只能瞧見席向晚正朝翠羽神秘地豎起一根手指讓她不要出聲。

  寧端:「……」弄得他也有點好奇起來了。

  翠羽很快擺正表情,一本正經地離開,但席向晚顯然注意到了寧端的視線,她慢條斯理地將剛才寧端一路運過來的冊子們移了個位置,正巧擋在桌子正前面,阻礙了寧端的目光。

  寧端:「……」什麼東西不讓他看?

  心中如同有隻貓在抓心撓肺,但寧端還是把持住了百官之首的架子,以同平日一樣的效率沉浸入了公文當中。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色深重,窗外頭的蛐蛐兒叫個不停。

  寧端素來夜間只休息一小會的時間,他只往窗外夜空中細細的月牙看了一眼便知道已經過了三更時分了。

  方才還在桌前寫寫畫畫的席向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枕著自己的手臂趴在桌上睡著了。

  公務只處理了大半,寧端稍一猶豫,站起身來悄無聲息地靠近席向晚,在她的桌前停下看了一眼幾個時辰前還讓他在意得不行的宣紙,微微愕然。

  那紙上竟是畫了他埋頭處理公務的模樣。

  畫中的俊美男子稍稍皺著眉,面色冷肅,一手拿著戰報一手握筆,彷彿那威嚴的架勢都能從畫中刺出來似的。

  寧端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宇,而後俯身就要將席向晚從椅子上抱起來。

  席向晚卻睡得很淺,一被人移動就悠悠醒轉過來,略啞著聲道,「都辦好了?」

  「沒有。夜深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寧端道。

  席向晚立刻搖頭,「我等你一起。」

  「已經過了子時了。」寧端不贊成地說,「明日還要回門的。」

  「我不管。」席向晚揚揚眉耍起了賴,她伸手抱著椅背道,「我不走。」

  果然,寧端向來吃這套,他為難地皺了皺眉便放棄了將席向晚強行抱起來的衝動,只無可奈何地喊翠羽去取外袍,又給席向晚續了杯還冒著熱氣的茶。

  「我畫得像不像你?」席向晚喝著茶,笑吟吟問道,「我手拙,夫君點評時且嘴下留情些。」

  寧端輕咳一聲,「畫得很好。」

  席向晚眉眼彎彎道,「那我也湊個二十三幅存起來。」

  寧端:「……」

  剛帶著外衣進門的翠羽險些被自己的唾沫給嗆到了,她小步上前將厚實的外袍披到了席向晚的肩上,小聲問道,「夫人還不回院歇下?」

  「再等會兒。」席向晚向後仰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面露滿意之色,對翠羽道,「替我換張紙來。」

  寧端自知勸不動她,只得回了自己的座位上,處理起最後一堆還沒翻開的公文和彙報來。

  這些倒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公務,只是寧端早就習慣將一日收到的東西在同一日處理完,更何況他自小養成了習慣,一天只睡兩個時辰便能精神抖擻,但席向晚可不一樣。

  翠羽給席向晚換了張新紙後,席向晚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地接著拿筆在上頭勾畫,但沒過多久便眼皮打起架來,肉眼可見地神情茫然起來,一不小心就在紙上綴了個墨點子上去,她自個兒還沒發覺。

  趁剛才的功夫悄悄將席向晚用來擋住他視線的書冊都挪開的寧端瞧了眼那副已經認不出是人還是馬的畫:「……」

  翠羽在後頭看席向晚也看得一頭冷汗,生怕她一不小心一頭就栽到桌上去了。

  又一次席向晚腦袋不自覺往下掉去的時候,寧端一手扶住了她的額頭。

  年輕首輔歎著氣道,「我辦完了,回院去吧。」

  席向晚半眯著眼睛將醒未醒,聞言乾脆往寧端那頭伸出了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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