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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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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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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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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翠羽想也知道肯定是又出什麼事了,嚴肅了面色跟在席向晚身後,「夫人,怎麼了?」

  「你身上有都察院的腰牌,事況緊急時,能直接進得去去鎮國公府麼?」席向晚邊往最近的賬房走,邊問道。

  「應當問題不大,鎮國公府向來好說話的。」翠羽道,「或者我路上到都察院裡去看看錢伯仲王虎王猛他們誰在,正巧順路,進門應當沒問題,只看夫人想要我進去做什麼了。」

  「我寫一封手書給你帶去,你直接求見老國公夫人,說是我的請求,將手書給她看。」席向晚道,「你去找席卿姿,哪怕她有一絲不對勁——不,即便她看起來一絲不對勁也沒有,你也要將她的院子翻過來確認裡頭沒有害人的東西。」

  翠羽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從席向晚的話中聽出了風雨欲來,「夫人,我要找什麼害人的東西?」

  「只要你看著邪門的,都算是害人的東西。」席向晚冷漠道,「記得,每一個角落都要找到,她也有可能藏在身上或是別的什麼地方,只要有老國公夫人撐腰,應當什麼地方都能找得,你見機行事。」

  翠羽:「……」毫無證據地去搜查鎮國公府,想想都有點刺激。「是,夫人,我知道了。」

  席向晚快步拐進賬房裡,讓人取了紙筆,疾書了一封簡單的手書便交給了翠羽,「席卿姿要在暗中害我大哥大嫂的子嗣,這事絕不能發生。事從權急,你字句可放得恭敬,但態度定要硬氣,明白麼?」

  翠羽小心接過尚未乾透的手書,鄭重承諾道,「夫人放心,都察院的腰杆子一向硬氣!」

  將這件事情交代給了翠羽之後,席向晚將錢管家去太醫院請御醫,自己便帶著碧蘭和李媽媽坐馬車趕往了武晉侯府。

  李媽媽不知個中詳情,見席向晚一路上都繃著臉色,還道她是擔心齊氏生產不順,笑著安慰道,「夫人放心,席家大少夫人早就讀了不少醫術,還每日同大公子一道練武養身子,生產力氣足得很,指不定咱們到的時候,都能聽見嬰兒哭聲了呢。」

  席向晚緩緩吸了口氣,輕聲道,「若是我杞人憂天,就再好不過了。」

  可嵩陽既然特地來警告她,總不會就是因為空穴來風。

  馬車今日似乎走得尤為緩慢,席向晚路上不耐煩地掀開帷裳往外看了好幾眼,卻還沒從寧府走到武晉侯府,不由得心生急躁,好像隔著這許遠的距離也能看見武晉侯府裡頭是什麼狀況了似的。

  李媽媽勸了幾句無法,也只好隨著她去了。

  等馬車終於停在了武晉侯府門口的時候,席向晚扶著碧蘭的手下了馬車,匆匆走到門口,見了熟悉的門房便問他,「大夫穩婆都來了嗎?」

  「來、來了。」席府門房的聲音微微顫抖,「可剛才夫人院子裡的王媽媽又急匆匆地帶人跑出去了。」

  席向晚頓時皺緊了眉跨過門檻往裡面走,「稍後御醫到了,便立刻帶去大哥的院子裡。」

  「是!」

  席向晚顧念齊氏的狀況,腳下走得飛快,後頭李媽媽都差點趕不上。

  她在武晉侯府住了十幾年,熟門熟路直奔席元衡和齊氏的院子,才看見院門,就似乎已經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不由得稍稍一閉眼睛,心中燒起怒火來。

  若今日齊氏這一齣真是無妄之災,還真是因為席卿姿而引起的,無論誰怎麼說,她都要叫席卿姿用命來還!

  席向晚腳下不停,飛快地進了院子裡頭,就見到王氏正在外頭焦急地絞著雙手原地徘徊不止,立刻上前喚她,「母親。」

  王氏又驚又喜地轉過頭來,見到是席向晚到來,明顯輕鬆了兩三分,「你趕緊來陪陪我,我第一次經歷這陣仗,魂都要給嚇掉一半了!」

  王氏自己生過四個孩子,也是在鬼門關上徘徊過的,可自己生,和等候著別人生,卻有著根本性的不同。

  「母親莫慌。」席向晚用力握住王氏的手,聲音沉穩,聽不出半分方才的焦躁,「我從寧府出來時,已經讓管家用寧端的名義去太醫院請御醫了,不多時便能到,大嫂不會有事的。」

  王氏連連點頭,家中男丁都不在,她自己性子又一向極軟,自然而然地將剛剛到來的席向晚當成了主心骨,「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席向晚立在院中沖天的血腥氣中站了一會兒,只見裡頭的血水一盆接著一盆往外送,又是燒好的熱水一盆一盆端進去,卻一直沒有聽見裡頭齊氏的叫聲,心中有些不安。

  齊氏先前擔心臨盆時沒有經驗出錯,請教了長輩許多,知道即便是痛也不能多喊來浪費力氣,可這會兒席向晚卻不太確定齊氏究竟是不是還醒著。

  席向晚想了片刻便拍拍王氏的手,沉靜道,「我進去看看大嫂。」

  王氏唉了一聲趕緊拉住她,「你一個剛剛出嫁從未懷胎生產過的姑娘家進去做什麼,別擋著穩婆做正事!」

  「大哥不在,我得替他照顧好大嫂。」席向晚朝李媽媽招招手,讓她過來扶好了王氏,才三步並作兩步往屋子裡走了進去。

  在外頭時血氣已經夠重了,可走到屋中時,席向晚幾乎要被血腥味兒沖了鼻子。

  這架勢竟有點像逼宮那一夜的皇宮了。

  好在席向晚見多識廣,跨過身旁幾個面如土色的婆子和丫鬟便走到了齊氏的床邊。

  齊氏果然緊緊咬著自己的頭髮,滿臉是汗卻尚未暈過去。她的嘴唇已經沒有了血色,只似乎下唇上被自己咬破了個口子,還在向外滲血,整個人看起來彷彿大病一場似的,十分憔悴慘白。

  席向晚對穩婆做了個繼續的手勢,自己在床邊蹲了下去,握住了齊氏緊緊揪著被褥的手。

  齊氏說不了話,只側臉瞧了瞧她,似乎想要笑笑,但又沒有這份力氣,只是眼角彎了彎。

  「撐住。」席向晚俯了身在她耳邊道,「有人在暗中搗鬼,我已讓人去搗她老巢,御醫也在趕來的路上,只堅持住,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齊氏驀然睜大了眼睛,手掌心一翻緊緊抓住了席向晚的手腕,緊緊地盯著她,像在索要一個問題的答案。

  席向晚緩緩點頭,她用另一隻手不顧疼痛、更用力地握住齊氏的手,低聲說道,「這是大哥和你的孩子,我無論如何一定會保住,你信我。」

  齊氏急促地喘了兩口氣,緩緩閉了閉眼睛,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看起來又恢復了兩分力氣。

  只是生產的時辰到了,卻是拖不了的,羊水很快便流了大半,穩婆焦急地喊著說孩子再不出來就要來不及了,她也不敢離開流血不止的齊氏,只得就近問了席向晚怎麼辦。

  「大嫂,你信我嗎?」席向晚盯著齊氏的眼睛道。

  齊氏已經沒有力氣了,她只能將眼珠轉向席向晚的方向,朝她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

  席向晚輕出了口氣,扭頭對穩婆道,「先將孩子接出來。」

  「可少夫人她這血出得太多,等孩子出來,就更止不住了!」穩婆不安地解釋道,「儘管有大夫在旁,但也不知道少夫人究竟是什麼地方破了才出這樣多的血,萬一……」

  「我的面前沒有萬一。」席向晚沉著臉道,「先將孩子取出來,再久,孩子就要悶死在肚子裡了。」

  穩婆被她的臉色嚇了一跳,不敢再說話,只得戰戰兢兢地照做,從那血泊裡硬是冒著將傷口撕裂的危險,折騰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好不容易將孩子給抱了出來,幾乎能算是雙手硬生生給挖出來的。

  孩子可能是在裡頭憋得久了,剛出來時竟不聲不響,穩婆嚇得趕緊讓孩子趴在自己腿上照著屁股打了幾下,方才聽見哇的一聲,頓時放下了半塊心中的大石。

  「將孩子清洗送去我母親手中,喊女醫進來。」席向晚只望了一眼那孩子,確認手腳健全沒有天殘,便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齊氏身上,安慰她道,「見孩子的機會以後還多得是,你先打起精神來,不要睡過去。」

  齊氏方才為了孩子續住的那口氣這會兒早就泄了,哪裡是自己能想精神就能精神起來的,心中苦笑不止:她這胎懷得輕輕鬆鬆,不曾害喜,到了七個月時還能自己走來走去,原以為生產也會如此順暢,誰知道鬼門關竟全在了後頭。

  即便看不見自己身下的情況,也因為渾身劇烈的疼痛而察覺不到傷口究竟在何處,齊氏也知道那一定極為嚇人,才能讓汴京有名的穩婆也白了臉色。

  「大嫂?」席向晚堅持喚她,「不要閉上眼睛,大哥很快就會到了。」

  齊氏的手指只在她掌心裡輕微地動了動。

  席向晚撐起身子往床榻下半截看了一眼,見那血流被堵住的情況下仍然如同泉眼一般不斷向外冒著鮮血,不由得皺了眉,回頭頓了頓便對齊氏道,「那人對你下了手,說不定也對孩子下了手,難道你不想自己親手照顧保護他長大嗎?」

  齊氏半睜半閉的眼睛微微一轉,朝席向晚看了過來。

  「是席卿姿。」席向晚慢慢道,「她一定是想你們一屍兩命。你和我一樣討厭她,總不能讓她得逞,是不是?」

  齊氏的嘴角似乎翹了翹。

  「還有大哥,他還沒趕回來見你。」席向晚又道,「你花了好大功夫才嫁給他,可不能只讓他陪你這麼五年——你還放心我大哥一個人當爹又當娘將孩子拉扯大不成?」

  齊氏的回應是輕輕回握了席向晚的手指,只是像樹葉輕輕打在人手臂上一般的力道,卻叫席向晚眼眶一酸。

  她低聲說,「你放心,我定叫她也嘗到同樣的滋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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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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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有了都察院的腰牌和席向晚的手書,翠羽強行要求見到鎮國公府老夫人倒是沒有太難,她也很快就被帶到了軟禁席卿姿的院子裡。

  可是在這個並不算太大的院子裡搜尋任何有可能害人的方法卻讓翠羽一頭霧水。

  她知道席向晚肯定是懷疑席卿姿謀害了齊氏,可根據鎮國公夫人所說,席卿姿自從搬進了這處院子之後,就被看管得很緊,一步也沒有離開過。

  而在鎮國公府中沒有一個主子待見席卿姿的情況下,她想要從下人手中獲得額外的東西也是不可能的。

  一個被圈禁在這樣一小方天地之間的女人,有什麼方法能隔空傷害到隔了好幾條街的齊氏?

  翠羽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進了席卿姿的屋子裡,不由分說先將她五花大綁,而後將整個屋子裡裡外外都粗略翻了一遍,最容易藏東西的地方的都給翻騰了,就是沒找到可疑物品。

  帶著翠羽來這處的是世子妃的貼身侍女,她靜靜站在門口問道,「你要找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翠羽硬邦邦地頂了回去,愁眉苦臉地雙手叉著腰環視整個屋子。

  就這麼丁點大的地方,席卿姿又不是個多聰明的人,她能把東西藏到什麼地方去?

  「世子妃令我協助你找東西,若你能多少說些線索,或許我也能幫你快些找到你要的物什。」侍女冷靜地說道。

  「就是因為不知道我才到處找的!」人命關天的功夫,翠羽有些煩躁,「一定是用來害人的醃臢物品就是了,怎麼我連床縫裡都找過了也沒有,這瘋婆娘到底將東西藏到哪裡去了!」

  侍女道,「你知道鎮國公之前有一位寵妾嗎?」

  「知道啊,穆君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翠羽隨口反問完,突然驚醒過來,猛地轉頭問侍女,「這處院子,難道本來是穆君華住的?」

  「這樣小的院子,自然不可能了。」侍女淡淡搖頭,而後在翠羽無語的目光中補充道,「這是服侍她的下人們住的院子。」

  翠羽又精神了幾分,「穆君華因在鎮國公身上使用厭勝之術而被捕入獄,雖說當時大理寺來搜過一遭,但搜的是穆君華的院子,或許疏忽了沒去別的院子也搜一圈——」

  她越想越覺得對勁。

  厭勝這種邪術,即便足不出戶也是能夠害人的,只是席卿姿對它一竅不通,是怎麼用上的?

  但眼下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有了大概的目標後,翠羽重新進了屋子裡好一通搜尋,卻還是沒找到疑似邪術的道具。眼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翠羽不由得有些焦急起來。

  她看看背後站著的鎮國公府侍女,病急亂投醫地問道,「你知道厭勝之術怎麼用嗎?」

  「大理寺來人搜查時,找到了用白色絹布做的娃娃、黃色的符紙、還有摻了血的朱砂墨。」侍女的聲音十分平靜,「都是些小東西,確實不好找。」

  翠羽歎了口氣,心裡開始盤算著不如將這院子一口氣燒了算了,至少這樣肯定能將藏在裡頭的醃臢巫術給燒個乾淨。

  被綁成了個粽子的席卿姿坐在一旁的地上,她被堵住了嘴不能怒駡,只一雙陰冷嘲諷的眼睛還停留在翠羽的身上。

  翠羽一回頭正巧看見席卿姿的眼神,冷笑一聲上前抽出軟劍架在她的脖子上,「對一個懷了孕的女人動手,惡毒得想要一屍兩命,席府怎麼有你這種敗類?」

  席卿姿雙眼緊緊地盯著翠羽,好似要用視線從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似的。

  翠羽別的沒有,就是骨氣特別倔,見席卿姿這幅好似要和自己比誰跳得高的模樣,不由得哼了一聲,手腕輕輕一抖便在席卿姿的側頸上劃了一道傷口,一小股細細的鮮血頓時噴湧而出,濺在了席卿姿的衣服上。

  席卿姿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看,可她一扭頭,脖子也跟著一道扭過去,似乎瞬間將那極為細小的傷口又扯大了幾分,鮮血噴濺得更快了,一下便染紅了她的半條衣袖。

  翠羽也不急著回頭去找什麼厭勝了,她就執劍站在席卿姿面前,陰森森道,「你知道你渾身上下有多少血嗎?若是一直這樣流血下去,你還可以活上很久——這傷口太小了,很快便會自己凝上不再出血,但我會立刻給你再開一道同樣的傷口,讓你渾身上下都是被割開的口子。雖然千刀萬剮和淩遲我是做不到的,但大約……」她用劍淩空在席卿姿面前比劃了一下,道,「二十道口子以內,你就會流乾全身的鮮血死去了。」

  席卿姿緩緩轉回了頭來,也不敢再亂動,只惡狠狠地瞪著翠羽。

  「你是不是已經覺得比剛才更冷了?」翠羽執劍問道,「這是因為你已經流了快小半碗的血了。等到第二、第三道傷口,你就會開始覺得頭暈,或許撐不到後面,你就會失血過多倒在地上,一命嗚呼去見你的母親和弟弟了。」

  席卿姿猛地瞪大了眼睛,口中嗚嗚說著什麼。

  翠羽卻沒心情聽,她側臉看了看席卿姿頸側的傷口,見它已經開始減緩血流的速度,便又手腕平穩地將軟劍停在了和這道傷口不遠的地方,又開了第二個口子。

  ——找東西她不擅長,刑訊倒是通一二的。

  雖說席卿姿不是戰俘和囚犯,但翠羽這時候也管不得那麼多了,「怎麼,還是不說實話?嘴倒是挺牢的。」

  跪坐在地上的席卿姿原先還很硬氣,但在察覺到自己的袖子已經被鮮血浸透,腳邊也開始積起暗紅色的血泊時,她終於害怕得微微顫抖起來。

  她確實已經如同翠羽方才恐嚇的那樣,不僅渾身發冷,還開始覺得天旋地轉了。

  席卿姿是前不久才從鎮國公府下人說漏的時候聽聞自己早就被灌下了絕子湯,頓時覺得十分絕望——她原本還期待著自己未來能夠想辦法從鎮國公世子的身上要個孩子過來,保住自己的下半輩子,再從長計議步步為營去復仇,可她居然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席卿姿整個人都恍惚崩潰了,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做什麼,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將自己的這份怨恨原模原樣地還到席向晚以及大房的其他人身上去。

  頹廢沮喪的第二日,席卿姿就聽到下人們口中談論起了武晉侯府的嫡長孫要出世的消息,這更令她變得瘋狂起來:她都不能有孩子了,席青容肚子裡的也掉了,憑什麼大房就可以平平安安生出下一代?

  有如神助地,當天的夜裡,席卿姿就在院子裡找到了一個紮好的白色小人,底下還壓著黃色的符紙和細細的銀針。

  知道穆君華是因何入獄的席卿姿欣喜若狂,憑著一股怨氣,想也不想地就將齊氏的生辰年月用水融了朱砂寫在符紙上,而後將符紙用銀針牢牢地定在了小人的身上。

  做完這一切之後,席卿姿才覺得自己胸口的惡氣被抒發了出來。

  她怕自己的舉動被鎮國公府下人發現,便趁夜裡沒人的時候將小人埋在了院子裡,月黑風高,她自己都只記得大概埋下的位置,這會兒張口想要求饒,嘴又被堵得嚴嚴實實,只能發出徒勞的嗚嗚聲。

  翠羽正給席卿姿開了第三道放血的口子,她背後的侍女才鎮定地道,「你將她的嘴堵了,她交代不了。」

  席卿姿頭暈目眩地連連點頭。

  翠羽抱著手臂不留情面道,「你會說實話?要是你的答案不能讓我滿意,我就一口氣給你再開三道口子,聽見沒有?」

  席卿姿半癱軟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將頭點成了不倒翁。翠羽一抽出塞了她滿嘴的布塊,席卿姿顧不得自己的狼狽,便用眼神示意道,「我埋在那棵榕樹下了,當時是夜裡,我看不清楚……」

  翠羽擰眉看向院子裡唯一的一顆榕樹,轉身快步走過去,用削鐵如泥的軟劍在地上一通亂挖,仍沒找到小人的痕跡,冷著臉便回頭提劍往席卿姿走去。

  席卿姿驚恐地瞪大了雙眼,「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把小人埋在那裡了,你再仔細看看!」

  翠羽早將樹周圍翻了一臂那麼大的圈,哪裡還聽她的天花亂墜,沉著臉就要再在席卿姿身上開口子。

  大約是生死的恐懼喚醒了潛能,席卿姿一片空白的腦子裡居然冒出了當日晚上她偷偷摸摸埋小人的場景,頓時尖叫起來,「埋的地方旁邊有塊半沒入土中的石頭,石頭一個尖角露出地面!」

  翠羽理都沒理,抬劍在席卿姿手臂內側抹了一下,突地冷笑道,「看來不見棺材你是不落淚了。」

  她身後的侍女突然道,「確實有塊凸出的方石。」她說著,上前幾步,隨手拿了個修葺樹枝花草用的剪刀,繞著那塊不太起眼的石頭在旁邊攪了一圈,果然在土裡挖出了一角白色的布料來,「你看。」

  翠羽三兩步跑過來,劍尖沒入土中一挑便將釘著符紙的小人從泥裡挖了出來,她瞧了一眼上頭已經有些看不清楚的生辰,能瞥見的字都和齊氏的八字對上,立刻從懷中掏出火摺子,直接將那小人給點燃了,邊燒邊對自己嘀咕:火驅百邪,燒了這害人的東西應當就沒事了吧?

  *

  「血止住了!」御醫驚喜地喊道,「少夫人的血止住了!」

  席向晚懸在半空中許久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她雙手握住齊氏的手掌,嗓音輕柔地安慰道,「母子平安,大嫂且等一會兒,大哥很快便到了。」

  齊氏動了動毫無血色的嘴唇,用氣聲輕輕地道了一句謝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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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29: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二章

  席元衡好容易趕回武晉侯府的時候,齊氏已經上完藥沉沉睡去,王氏抱著孩子不捨得放手,席向晚便貼心地將席元衡讓到屋內,自己將御醫送了出去。

  御醫是個面色嚴肅的中年人,他原本百般推辭席向晚的相送,席向晚說了自己也要走之後才看起來放鬆了一些。

  一路上席向晚問了御醫些話,都是同齊氏有關的,御醫句句認真答了,臨到武晉侯府前的時候才皺著眉道,「寧夫人,今日令嫂的血崩,頗有些蹊蹺……」他拖長了聲音,試探地看了一眼席向晚的神情。

  席向晚只是笑了笑,「我知道,您也不用擔心,我已派人去處理好了。」

  御醫將後頭的話咽了下去,目光掃過席向晚的衣袖——她手上方才沾到的齊氏鮮血已經洗了乾淨,但身上還染著不少,看起來隱約帶了兩分煞氣。

  「……寧夫人留步吧。」御醫心中一跳,知道自己的提醒是不必再多說了——這可是能當首輔夫人的姑娘家,能天真無邪到哪裡去?

  御醫匆匆離去,席向晚也沒在席府多留,她上了寧府馬車,下令道,「去鎮國公府。」

  碧蘭驚訝,「夫人,咱們不回席府嗎?」

  「還有筆帳要算。」席向晚輕輕笑了笑,嘴角醞著冷意,「翠羽在那兒替我拿著人呢。」

  鎮國公府的一個小院子裡頭,席卿姿剛剛顛三倒四、哭哭啼啼地將自己做的事和原因都告訴了翠羽。

  等那小人以一種極慢的速度燒成了灰黑之後,翠羽仍舊不太放心地將其又撥了半天,確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才回頭朝那名鎮國公府的侍女行了一禮,「多謝。只是席卿姿還不能解開,我恐怕得將她直接帶去都察院了。」

  世子妃的侍女還禮,輕聲道,「姑娘直接去見老夫人便可。」

  翠羽瞥了眼還如同爛泥一般癱在地上的席卿姿,也不知道自己將這小人燒毀到底有沒有起效,不由得有些煩躁,走過去提起席卿姿便將她直接拖著往外走。

  翠羽不傻,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明明在鎮國公府裡這麼久一點動靜也沒有的席卿姿突然在這個時候找到了穆君華先前留下的厭勝道具?正好在這不久前她又碰巧從鎮國公府的下人口中聽說自己被灌了絕子湯的事情?

  若不是樊家如今自顧不暇,翠羽險些又要以為這是樊旭海在給席向晚找不痛快了。

  可如今嶺南的戰事一觸即發,樊子期又傷勢慘重,樊旭海應當再沒有那麼多的歪心思。

  可席卿姿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巧,由不得翠羽不多心。

  席卿姿形狀淒慘地被翠羽一手提溜著去往老國公夫人的路上時被不少人看見,下人們雖不敢明目張膽盯著看,但也紛紛好奇地暗中偷看幾眼,讓席卿姿羞憤欲死,只想遮住自己的臉好叫別人認不出她就是曾經自命不凡的席府二姑娘來。

  翠羽才不管席卿姿心中想的是什麼念頭,她這會兒是來辦差的,不是當丫頭的,帶著席卿姿去見了老國公夫人,便直截了當地提出要將席卿姿送去都察院的請求。

  老國公夫人聽翠羽將了大致的來龍去脈,沉穩無波的眼神在席卿姿身上停留一瞬,好似根本沒有聽見她苦苦哀求的聲音般擺手,「既是她有意害人,便帶走吧。」

  席卿姿驚惶失措,她沒想到老國公夫人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她,腦子頓時糊成一團,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世子妃給我灌下了絕子湯,這是違反大慶律法的!你要是把我送進牢裡,我一定將這件事情捅出來!」

  老國公夫人眼皮子都沒有多抬一下,「證據呢?什麼時候喝的,誰讓你喝的,又是混在什麼裡頭的,你總都該知道吧?」

  席卿姿一愣,發覺自己只是聽了一耳朵閒話,確實對老國公夫人說的這些都是一問三不知,頓時思維一片空白。

  翠羽沒再多耽擱,朝老國公夫人恭敬地行了禮,便轉身往外走去,才走兩步,外頭的嬤嬤來通報道,「老夫人,寧首輔的夫人到門口了,說是來接人的。」

  「席向晚?」席卿姿脫口而出,她又被這個名字拉回了神智,「不,不——我想殺她的大嫂和腹中胎兒,席向晚一定不會讓我好過的!我不走,我不離開鎮國公府!」

  翠羽哪裡聽她的抗議,單手一提便輕輕鬆鬆拖著席卿姿往外走去,走了兩步,她突地回頭道,「老夫人,我家夫人還有句話轉告。」

  老國公夫人微微點頭,「還有什麼?」

  「近日不太平,年輕人便留在家中念書寫字是最好的。」翠羽一字不差地重複了席向晚的話,又行了一禮,才轉身再不停頓地直接將席卿姿拎了出去。

  老國公夫人輕輕歎了一口氣,面上鎮定的神色鬆懈下來,變得有些疲憊。

  坐在一旁的國公夫人立刻上前輕輕替她撫了撫背,「母親,那最後一句話是……」

  「是投桃報李。」老國公夫人合著眼睛慢慢道,「你去看看,誰家的小子這幾日還在外頭亂晃,別步了俞家的後塵。」

  「好,我去辦。」國公夫人想了想,又道,「您同席老夫人關係好,寧夫人果然還是向著您一些的。」

  「若是真向著我,這最後一句忠告就該寫在字條裡,而不是將席家的小丫頭帶走時才說出口的了。」老國公夫人搖著頭歎息地說,「這是投桃報李的示好,手段卻是極為強硬的。寧端有了這個夫人為他暗中看護,恐怕是從今以後想傷他的暗箭都刺不到他身上了。」

  國公夫人聞言若有所思,想起了上一次鎮國公府病中席向晚和王氏一道來探望時的境況,「母親忘了,上一次能抓到那穆氏的尾巴,還是多靠當時寧夫人的一句提醒呢——我當時還半信半疑,如今一看果真她不是無的放矢,那提醒是故意說給我聽的。」

  老國公夫人聽完兒媳婦的話,才稍稍睜開了眼睛。她沉默半晌,道,「如今寧端如日中天,咱們鎮國公府和他卻沒有太多交情,你們更是與武晉侯府沒有什麼走動往來,日後也只能靠我和席老夫人的一點關係了。」

  國公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武晉侯府剛有喜訊,我這便遞拜帖去送賀禮。」

  「……讓政兒的媳婦去吧。」老國公夫人淡淡道,「政兒不日承爵,很快這都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是,母親。」

  席向晚令馬車停在鎮國公府的門附近,她沒有上前尋人通報裡頭,只是下馬車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

  她還記得自己去年九月十五來這裡的時候發生的所有事。

  那時席向晚才重回來不久,記得這場詩會,也知道樊子期會在這裡出現,卻不知道他攜了樊承洲一道,還當場被她甩了個冷臉。

  接著便是唐新月和包氏暗中給她下藥,不想最後中招的是席青容,好一場大戲後,寧端帶著嵩陽的賞賜到席府給她撐了腰。

  如今仔細回想起來,寧端確實老早就對她上了心,否則這點小事又怎麼用得到他親自來宣,嵩陽府上的管家隨時挑一個便已經足夠了。

  只是兩人的開頭有些彆彆扭扭,席向晚先入為主毫無察覺,又對寧端說了自己一輩子都不想與任何人成親,大約才叫寧端有了如今根深蒂固的誤會,她怎麼小心隱晦地貼近示好,寧端照單全收的同時又死腦筋地不肯開竅。

  可要席向晚主動提起,活了幾十年的她卻開不了口,別說開口,光是在腦子裡想一想就要從腳底燒起來了。

  ——剛剛回到十四歲的時候,席向晚可是真的想著一輩子不要和人成親,自己過自己的一輩子的。

  她自覺已經是個當了祖母的人,上輩子沒動心動情,自然第二輩子也不會被任何人打動,誰知道碰見了一個上輩子沒見過的寧端。

  「夫人!」翠羽從鎮國公府裡出來,揚聲喊道,「人拿下了!」

  席向晚回過神來,她的視線從瑟瑟發抖的席卿姿身上一掃而過,方才的輕鬆蕩然無存,胸口燒起一簇憤怒的火苗來。

  顧忌到這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上,席向晚壓抑住自己的情緒,面無表情道,「去都察院。」

  翠羽是騎馬來的,應了一聲便將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席卿姿往馬背上一扔,而後不自覺地學著寧端平時那樣騎馬護在了席向晚的馬車旁邊。

  席卿姿的嘴又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她兩頭倒栽蔥地趴在馬背上,用力抬頭才能從舞動的帷裳中瞥見坐在馬車裡席向晚的側臉,恍惚也回憶起了兩人上次一道來鎮國公府參加詩會的情形。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席向晚不管穿著什麼,都比她好看。不論是誰,目光都會不由自主地集中在席向晚身上,在她旁邊的席卿姿和席青容便儼然成了陪襯。

  因此席卿姿就習慣了從席向晚手中搶走一切,掌家的包氏總會慣著她、替她遮掩,便是被席老夫人發現,有席明德和唐新月的干擾,處罰也大多是雷聲大雨點小,才養成了席卿姿如今跋扈蠻橫的性子,更是讓她淪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之中。

  可席卿姿卻是無法去恨自己家人的,她只能變本加厲地將這些都怪罪在大房以及席向晚的身上。

  察覺到窗外時隱時現的嫉恨目光,席向晚一手撩起帷裳,冷冷地透過軒窗盯了席卿姿一眼。

  席卿姿微微一抖,也不知道是被綁太久了還是怎麼的,手指腳尖都變得冰涼麻痹起來,下意識地不敢同席向晚對視,又低下了頭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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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席向晚沒去都察院,她聽從翠羽的建議,直接將人送去了大牢,還是專門關重犯的那兩個中的一個。

  席卿姿雖然不知道這些牢獄之間有什麼區別,但她滿心以為自己先會被送去審問等等,誰知道席向晚居然直接帶著她要關進牢裡去,立時又忍不住掙扎了幾下。

  翠羽頭也不回地往後伸手在席卿姿的背上按了一下,正中一處酸痛不已的穴道,將她的掙扎抗議都給按了下去。

  席向晚對這牢裡頭的獄卒來說幾乎都能算得上是熟人了。一來,席向晚來了太多次,二來,她這般的面容,常人見一次都忘不了。

  翠羽只隨意地亮了一下招牌,便將席卿姿從馬上拎下來進了大牢裡頭。

  席向晚慢慢地跟在後面,距離被拖在地上的席卿姿只有兩步的距離,席卿姿滿是恐懼的雙眼一直往席向晚身上飄,好似在祈求她能大發慈悲似的,哪裡還看得出方才的怨恨模樣。

  「你大約不知道,這處大牢,正好是你母親、你的唐姨娘、還有你弟弟都來過的地方。」席向晚不緊不慢地道,「如今又多了你一個。」

  席卿姿瞪大眼睛,暫時忘記了恐懼,左右張望著周圍的牢房,畏懼地從黑暗的牢房中看到了許多雙不懷好意的眼睛。

  「只不過他們三個如今都死了,不知道你又會如何呢?」

  席向晚輕柔的聲音在席卿姿耳中聽起來簡直比閻王搖鈴還要可怕,她用力地搖起頭來,雙腳在地上蹬來蹬去,像是一條醜陋的毛毛蟲,叫前頭的翠羽皺了皺眉。

  好在又走了沒幾步,翠羽便找到了一間牢房,將席卿姿嘴中布塊抽走之後,揚手便將她甩了進去,離得最近的獄卒立刻識趣地過來將門鎖上。

  席卿姿顧不得下巴的酸痛,她蠕動著身體試圖坐起來,邊大聲喊道,「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無辜的!我沒有害人,你憑什麼將我關起來!」

  「噤聲。」席向晚負手在門前平靜地看著她,「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更不會浪費口舌一一告訴你你將會被如何定罪。」

  席卿姿早就失了不知道多少血,激烈的幾下動作已經讓她渾身無力,靠著牆喘息道,「你大嫂死了?」

  「母子平安,和你不一樣,同人不同命。」席向晚平靜道。

  席卿姿露出了一瞬間被激怒的表情,但很快又收了回去,「你想要什麼?」

  「你有什麼能給我的?」席向晚笑了笑,那冷淡的眼神在席卿姿看來是無比的輕蔑,「你到鎮國公府這許久,我只來看過你一次,還是順路的,你覺得我在意你做什麼?」

  「那你還留在這裡幹什麼!」席卿姿尖聲喊道,「你快走,給我滾,我不想再看見你的臉了!」

  「若你安安分分不在暗中害我大嫂,原也是見不到我的。」席向晚平靜道,「但現在我不想你這麼痛快,我想給你講講這籠子裡曾經住過的人。」

  席卿姿頓時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你母親包氏曾經就是關在這兒的。」席向晚淡淡道,「她被關了好幾個月,餓得皮包骨頭,走一步停一步,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著酸臭味……而她還以為三叔父在外頭想盡辦法救她出去呢。可你猜怎麼著?你父親忙著和唐姨娘在床上廝混,根本沒想要費大工夫將犯了幾樁命案的包氏從牢裡救出來。」

  席向晚的聲音雖然平淡,但她話語中隱藏的信息卻讓席卿姿從血液骨縫中開始戰慄,她結結巴巴地顫抖著嘴唇反駁,「你、你在說什麼鬼話?!」

  「唐新月被捉進來的時候,身下還在流血不止,就關在包氏的旁邊。」席向晚指了指隔壁牢房,「都說唐新月是和自己兒子顛鸞倒鳳懷了孽種遭祖父鬼魂報應才小產的,你說這好不好笑?」

  席卿姿只有發抖的份了,席向晚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連在一起卻叫她渾身血液冰涼——她心中美滿的三房一系,怎麼真面目竟會這樣醜惡令人作嘔?

  「還有你的弟弟,」席向晚搖搖頭,「也對唐新月言聽計從,忘了自己是從誰肚子裡爬出來的,小小年紀就叫妖精給禍害了,最後還為了救唐新月而尋人劫獄,混戰之中被人一箭射死……他才幾歲?十一?十二?真可惜。」

  席向晚嘴上說著可惜,眼中的神情卻極冷,一字一句都凜冽鋒銳得像要從席卿姿的身上硬生生直接剮下一塊肉來。

  席卿姿若不是被綁住,這會兒一定已經用手用力將自己的耳朵堵上了。可她無能為力,只能滿臉淚水地用力搖頭,試圖讓席向晚的話停下來。

  「若不是你們跳得那樣高,或許原本也不必死得這樣慘。」席向晚繼續道,「其中大半,居然還不是我動的手,你說好不好笑?如今你也步了你母親殺人的後塵,三房便只剩下三叔父和席澤成了——哦,不用擔心你哥哥,他在牢中還要蹲四五十年,總歸逃了死罪,比其他人更幸運一些。至於你父親他……」

  席向晚說到這裡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像是玩弄的微笑。

  「聽我說了這些,難道如今你不想他死嗎?」

  席卿姿彷彿是被噎到那樣劇烈地倒抽了一口氣,面露驚恐之色。

  「三叔父病得很重,聽說是半夜見到祖父的鬼魂,邪氣入體,躺在床上同廢人沒有區別,不日也將要歸西了。」席向晚問道,「你看,人做壞事,報應遲早都是會來的,是不是?」

  席卿姿緊咬著打顫的兩排牙齒,哆哆嗦嗦擠出最後一絲不知從何湧出的勇氣道,「你這樣也不會有好下場的!家破人亡的滋味,你終有一日也會——」

  翠羽臉一沉將軟劍抽了出來,席卿姿果然嚇得一縮立刻噤聲。

  席向晚卻沒有生氣,她沉思了一會兒,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有時候壞人能得到報應,有時候好人反而不長命,也真是奇怪。不過另外一條錯的路和後果,我已經承受過了。」她攏了身上用來遮掩血跡的外衣,朝席卿姿微微一笑,仍舊是傾國傾城的風華,「……這一次,輪到三房了。」

  見到席向晚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席卿姿下意識想要追上去,卻直接將頭重重磕在了地上,一陣死亡般的頭暈眼花。

  好容易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哪裡還有席向晚不緊不慢離開的背影?

  席卿姿左右看看四周,不由得茫然起來:她難道真的要同母親和唐姨娘一般,死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了?

  她恐懼地往後縮了縮,因為失血而昏昏沉沉的腦袋轉了半圈,而後突然在朦朧間看見了包氏的身影,不由得驚喜地喊道,「母親!」

  剛走到門口要來給席卿姿解開繩子戴上鎖鏈的幾個獄卒一愣,往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的牢房裡看了一眼,皆是搖頭:又瘋了一個。

  從大牢裡出去之後,翠羽見席向晚仍是鬱鬱寡歡的模樣,便提議道,「夫人,在獄中讓囚犯吃點苦頭還是很容易的。」

  席向晚回過神來,她緩緩搖了搖頭,道,「方才我說的這些就夠了。」

  席卿姿是被包氏寵得最厲害的一個,也自然就是最沒腦子的一個,不靠著家人便很難活下去,當知道自己的家人親情都是個笑話,而信任的親人又幾乎死完了的時候,這個小姑娘的精神就等同於被摧毀了。

  「按照律法去查她的罪判罰就是了。」席向晚淡淡道,「不必特意給她吃苦頭,在牢中待著就夠她苦的。」

  翠羽沒有法子,應了是後又想了想,到馬車旁時道,「我去問問大人今日什麼時候回府?」

  聽見寧端的事情,席向晚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她扶著碧蘭的手上了馬車,沉思半晌才輕聲道,「只問一問,不要催他。」

  翠羽乾脆地應了聲,翻身上馬便走了——她在去都察院的時候就悄悄問過,寧端今日不在宮中,正在兵部。

  「夫人?」碧蘭也看出席向晚心情不好,小心地扶她坐穩,又道,「也不知道衡少爺的長子取了什麼名字。」

  席向晚聞言頓了頓,卻噗嗤笑了出來。

  席元衡還真興致勃勃地想過大把大把的名字,可每一個都是如出一轍的難聽,險些被齊氏揍了一頓,早就沒有了給兒子取名的權力。

  儘管席卿姿讓席向晚十分鬱鬱,但想到齊氏和齊氏的孩子都保了下來,她還是輕輕出了一口氣,道,「好久不吃豆花了,去小甜水巷繞一趟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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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雖然席向晚說了只問不催,但翠羽拐彎抹角,到了兵部亮出自己的腰牌便請人進去找到首輔大人問要忙到幾時——這總不算催吧?

  「忙到幾時」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府中來問的,同寧端共處一室、原本正在認真凝神聽他說話的官員們頓時面色都有些古怪起來:敢情看起來冷颼颼的寧首輔,家中夫人也是很掛念著的嘛,連幾時回府都要派人問,這一定是在等著吃飯了。

  寧端自己卻聽了通傳就知道不對勁。席向晚向來對他放心又縱容,即便他前幾日都是忙到淩晨才回,她也不曾多問過一句,臨睡前還會令人在房中貼心地為他留好燈火、準備填肚子用的茶點。

  特地派人來問何時才能忙完回府,這卻還真的是第一次。

  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寧端想著,往面前的地圖上看了一眼,擰起了眉毛。

  身周的官員們無一不是眼力超群的人精,見狀頓時紛紛收斂神情呼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眼神推搡,最後兵部尚書輕咳一聲,「寧大人……」

  「家中有事,」寧端打斷了他的話,一拱手,「我先走一步。」

  兵部尚書飛快地將自己後頭的話打了個轉兒,「寧大人放心,今日通宵達旦定將沿途糧草補給地點全數編排完畢,明日便交給您過目。」

  寧端點點頭,走了兩步又回頭道,「若有任何要事,派人到府中尋我。」

  眾官稱是,紛紛拱手將寧端送走,而後面面相覷良久之後,有人小聲開口道,「我看寧大人莫不是個懼……」

  兵部尚書用力地握拳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其他人紛紛擺手乾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哈哈哈哈哈……」

  翠羽在兵部外頭等了一會兒,原以為會等到傳話的人來回復寧端要多久回府,誰知道等來的是大步流星面色凝重的寧端,立刻頭皮一緊,「大人。」

  「出事了?」寧端劈頭就問。

  「沒有沒有!」翠羽趕緊將今日發生的事解釋了一遍,才道,「我瞧著夫人心情不好,便自告奮勇問她是不是問問大人您今日什麼時候回府,夫人看著挺高興的,我就……」

  寧端被這一句無心的「挺高興」捧了一下,皺緊的眉心鬆開了幾分,「我現在回府。」

  翠羽下意識探頭往後面看了一下,「兵部的事……」

  「處理好了。」

  寧端的馬已經被牽了過來,他毫不遲疑停頓地翻身上馬,將翠羽甩在了身後。

  翠羽習以為常,甚至還有些不太急地慢吞吞牽著馬走了起來,心中琢磨著夫人見到大人之後會不會覺得心情好一些。

  事實上,席向晚繞到去了趟小甜水巷,乾脆在裡頭買了不少東西,一部分尋了個跑腿的鋪子直接送去了武晉侯府和王家,另一部分才提上了自己的馬車。

  碧蘭看著馬車車廂裡香氣撲鼻的各種食物,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席向晚今日午後開始便在外頭奔波,也確實已經過了寧府平日的飯點。

  席向晚見碧蘭一幅口水都快滴出來的模樣,無奈笑道,「不是給你包了小盒的酥餅麼?你先吃那個墊墊肚子,從甜水巷回去還要一會兒。」

  碧蘭懷中揣著個小紙包卻不太想吃,珍惜地捧在手中道,「聽說這個玫瑰酥餅一個月裡只賣兩天,還貴得很,我不捨得自己吃。」

  席向晚原本沒多想什麼,可一轉念從碧蘭話中發現了不對勁,「這會兒還熱乎著是口味最上佳的,你現在不吃,準備什麼時候給什麼人吃?」

  碧蘭的臉頓時漲紅了。

  見狀席向晚便了然起來,她擺擺手失笑道,「看來我這大丫鬟,很快又得再換一個了。」

  「不是,夫人。」碧蘭有些急了,「我要永遠陪著您的。」

  「嫁人便該學著管家了。」席向晚揚眉道,「可你日日跟在我身旁,碰見的也就是那些人——武晉侯府的你都從小看到大了,應當不至於。是寧府的誰?錢管家?」

  碧蘭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席向晚思索了會兒,陡然想起碧蘭每每都是自告奮勇去都察院跑腿的,眯了眯眼睛,「都察院裡的?」

  碧蘭的腦袋停住了。

  「我替你掌掌眼?」席向晚也無意多干涉身邊小姑娘的情竇初開,只懶懶道,「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應該沒人有那個膽子戲弄騙你,若是受了委屈便來找我,我替你教訓他。」

  碧蘭悶聲不吭地點點頭,將懷中的玫瑰酥餅抱得更緊了些。

  「如今這樣的日子真不錯。」席向晚看了會兒窗外,突然道,「我認識的人都好好的。」

  上輩子的時候,碧蘭隨她一道去的嶺南,卻因為忠心耿耿,是代她死了的,死得極早,但也正是她的死將當時頗有些渾渾噩噩的席向晚從自欺欺人從喚醒了過來。

  「夫人?」碧蘭一臉疑惑。

  「我先一步嫁了,你也馬上要嫁人。」席向晚笑吟吟地支頤望著軒窗外逐漸顯現出來的寧府正門,輕柔地道,「我希望往後的一切即便一波三折,最後的結果也萬事太平。」

  「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的。」翠羽誠懇道。

  馬車又往前走了些,席向晚看見了停在寧府門口那匹體型矯健的棗紅色駿馬,嘴角笑意加深,酒窩悄悄陷了進去。

  她在上元節在橋上、對著河燈都許了願,或許還真是有用的。

  立在門口的人似有所感地回過頭來,同席向晚對上了視線,冷硬的神情瞬時就柔和了下來。

  席向晚朝寧端甜甜一笑,馬車一停便搶在碧蘭前頭掀開馬車的簾子,扶著車廂往後頭一看,見寧端已經走近了過來,另一手一提裙擺就朝著他的方向跳了下去。

  寧端心臟都漏了兩下,他快跑兩步正好接住跳進自己懷裡的席向晚,見她眉間已經沒有陰鬱之色,才放下心來,彎腰將她放到了地上,「我聽翠羽說了今日武晉侯的事,便直接回來了。」

  席向晚笑了笑,她勾著寧端的手指往寧府裡頭走,道,「我已經都辦好了,大嫂母子平安,不幸中的萬幸。我只是那時想到可能有人還在暗中……便有些氣惱。」

  寧端還沒聽翠羽說過詳情,聞言皺了皺眉,「背後有人指使?」

  「所有的時機都太巧了,我偏生是個不太信巧合和運氣的人。」席向晚說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剛才還在想,上元時我許的願或許還真實現了也說不定。」

  寧端知道席向晚許了什麼願望,他心中一軟,「若我聽見你許願,也定捨不得你願望落空。」

  「那你呢?」席向晚轉臉狡黠地笑道,「那一日,在放花燈時,你許願說希望我的願望都能成真,但在橋上時,你許了什麼願望?」

  寧端一怔,沒想到三個月前的事情,每個細節席向晚還記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掩飾地輕咳了一聲,「是一樣的願望。」

  席向晚狐疑地盯了寧端一會兒,哪裡還能看不出他說的不是實話,頓時起了好奇心,搶快兩步擋在了寧端面前阻止了他的腳步,笑眯眯道,「和什麼一樣的願望?」

  寧端立刻站定了腳步,兩個人面對面距離得太近了些,他甚至想往後再退個半步拉開距離。

  ——太近了,席向晚幾乎能算得上是貼在他的胸膛上那樣。

  寧端剛剛這樣想完,席向晚就往前逼近了半寸,耍賴地雙手抱住他的腰,仰起頭將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不依不饒道,「什麼願望?」

  寧端:「……」他深吸了口氣,於是席向晚的腦袋也跟著緩緩起伏了一下,她自己卻沒察覺到這細微的動作,只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安安靜靜又十分堅持地等待著一個答案。

  席向晚往日裡總是平靜淡然的模樣,像是輕輕柔柔吹在人臉上涼爽的夏日微風,這幅乖巧天真的討巧模樣卻實在極為少見,就連寧端……不,應該說,寧端可以說是尤其輕鬆地被其吸引得飛蛾撲火。

  迎著席向晚期待的眼神,年輕首輔不自覺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道,「我……」

  席向晚似有所感地屏住了呼吸。她想,如果這一刻寧端說出的是她想的那句話,如果寧端在上元節時許的是那個願望,如果他真的選擇先開口說出來……那她就現在立刻實現他的願望。

  再不管什麼時機不時機的狗屁了,只要他說,她就立刻給。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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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寧端在席向晚亮晶晶的眼神中堅持了只兩三個呼吸的時間就敗下陣來,他扶著席向晚的腰,十分艱難地道,「我許的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願望。」

  「我要聽。」

  席向晚異常的執著堅持打敗了寧端。他抿了抿發乾的嘴唇,覺得喉嚨也似乎發熱一般地被燒乾了水分,為難地張了張嘴,聲音極低,「我希望來年的上元節也和你一道過。」

  若不是席向晚離得近,她根本一個字也聽不清。

  然而聽清了之後,席向晚先前屏住的那口氣立刻就鬆了下來。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一臉不自在的寧端,一時沒鬆開他,在狠狠踩他一腳和踮腳親他一口之間搖擺不定。

  寧端垂眼看她,神情認真無比,那雙淺棕色的眸子裡好似落了夕陽的餘暉,叫人硬不下心腸來。

  席向晚再三思量,正要足尖使勁踮起腳來時,寧端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呼,以及啪嗒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打翻在了地上時的動靜。

  寧端下意識將席向晚往自己懷裡按了按,警惕地轉頭往出聲的地方看了過去。

  席向晚被腰間結實有力的手臂扣了個結結實實,不由得埋在寧端懷中長出了口氣,悶聲悶氣道,「怎麼了?」

  寧端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你帶回來的豆腐腦撒了一地。」

  席向晚頓時從寧端胸前抬起頭來,掙脫他的手臂跑向門口,聲音裡十足可惜,「全撒了?我可裝了兩大袋——還有一袋呢?」

  寧端適時放鬆手臂的力道,見席向晚從自己身旁小跑著離開,側臉從他的視線裡一掃而過,似乎有那麼一絲同往日不一樣的異常。

  他有些疑惑地轉身盯著她的背影看了眼,席向晚卻已經跑遠了。

  「夫人放心,還有一袋子好好的,我這就送去後廚裡頭。」碧蘭拍了拍懷中穩穩抱住的袋子,邀功道。

  席向晚卻連聲說著不放心,攜著碧蘭一起小心翼翼地將這一袋子的豆腐腦護送走了,還沒要錢管家送。

  等三兩繞過了垂花門,席向晚才鬆了口氣,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又順勢貼了貼滾燙的臉頰,故作鎮定地對身旁碧蘭道,「最近好似熱起來了,該將夏日的衣裳拿出來了。」

  碧蘭深以為然,她直言不諱地道,「夫人是不是覺著熱了?我看您臉都給焐紅了。」

  席向晚煞有介事地點頭,以假亂真地給自己扇了扇風,道,「是有點,忙了一下午,現在才察覺。」

  將心思單純的碧蘭糊弄過去後,席向晚在後廚的門外站了一會兒,不自覺地鼓起了一邊的臉頰,她嘀嘀咕咕道,「大笨蛋。」還不如踩他一腳。

  「我怎麼了?」寧端無辜的詢問從她背後響了起來。

  席向晚嚇了一跳,她回頭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到了自己身後不遠處的寧端,下意識道,「你聽見什麼了?」

  寧端垂眼看她,神情高深莫測,什麼也沒有說,只搖了搖頭。

  席向晚鬆了口氣,道,「我說我餓了,正好方才買了許多吃食,馬上便能吃了。」她說著,腳步匆匆繞開寧端身旁,「快走吧。」

  寧端往後廚裡頭瞧了一眼,沒人注意到他們倆。於是他轉身大步追上席向晚,從後頭拉住了她,「你夢中也說過這話。」

  席向晚:「……」她極為震驚地停住腳步,轉身盯住寧端的臉,「你說什麼?」

  「夢裡,你也說過。」寧端一字一頓,她想當做自己什麼都沒聽見也不行,「你喚我『大笨蛋』,為什麼?」

  席向晚活了兩輩子,經過常人一輩子也想不到的輝煌與低谷,但種種好的壞的之中,這也是最為讓她想要直接鑽到地底去的一次經歷。

  於是,明明能好好解釋或者微微一笑含糊敷衍過去的席向晚選擇了惱羞成怒地實行了先前沒有選擇的另一個選項。

  她提起裙擺一腳踩在了寧端腳面上,甩開他的手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寧端自覺地鬆了手,怕把弱不禁風的妻子給弄傷,又看著她一路跑走,儘管輕而易舉就能追上,也還是選擇了立在原地沒動。

  他有些恍惚地想,先前果然見到席向晚臉紅不是他的錯覺。

  席向晚一路跑回院子裡,喘著氣苦中作樂地想自己如今倒是身體好了不少,都能一步不停一口氣跑這麼遠了。

  她扶著院門驚魂未定地往後頭看了一眼,確認寧端沒有追上來,才將心放下一半,慢悠悠地往屋子走了過去。

  翠羽這會兒才剛不緊不慢打從外頭回來,見到席向晚這幅被惡狼追了一陣的樣子,愕然上前扶住她,「夫人,怎麼了?」

  「沒事。」席向晚立刻擺手,心想自己踩了寧端一腳從他身旁逃出來的事情要是講出來給別人聽,恐怕都能笑死個人。

  「我扶您進去坐著。」翠羽只得道,「我在門口聽說大人不是比您回來得還早些麼?又出去了?」

  「……」席向晚抿著嘴唇道,「他在後廚那兒——翠羽,打盆水來給我,我換身衣服洗漱一番。」

  翠羽餘光掃見席向晚身上還帶著血的衣裳,立刻應聲,「好。」

  用帕子仔細擦了臉和手臂上殘留的些許血痕後,席向晚的心情漸漸跟著平靜了下來,她隨手拆了頭上較重的幾根簪子首飾,正在摘耳墜的時候,卻發現大約是剛才跑得太急,長墜子的耳墜竟和旁邊一綹垂掛的頭髮絞在了一起摘不下來。

  身邊大丫鬟都一時不在,李媽媽更是暫時被席向晚留在了武晉侯府,她照著鏡子自己拽了兩下,只扯得頭皮一痛,輕輕嘶了一聲,鬆開了手。

  養尊處優近二十年,身邊無論什麼都有貼心人伺候,席向晚早就忘記了怎麼自己打理這些精細的物件。

  她皺眉盯著鏡中自己的倒影看了一會兒,伸手戳了戳鏡面,像是要點醒自己似的。

  「你也等不了多久。」她自言自語地說完,乾脆反手拆後頭髮髻,想直接將挽起的頭髮解開,可後頭更是看不見,不得其法地折騰了半晌,是越弄越亂。

  寧端隔了好一會兒到院中時,看見的就是席向晚一幅努力的樣子舉著雙手試圖拯救自己頭髮的模樣。

  他不自覺地停下來在門口看了片刻,嘴角漸漸掛起笑意,直到席向晚從鏡子裡發現他的存在。

  「你就在那兒看著?」席向晚從鏡子裡瞪他,「我手都酸了。」

  寧端上前打量被席向晚弄成一團糟的頭髮,輕輕捏住她的手放到身前,道,「我試試看。」

  雖說寧端對女子梳髮一無所知,但他的手指在席向晚髮間梳理了一會兒便理清了這些頭髮絞在一起的原理——同軍中所教授小兵如何將繩結打死的方法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只是麻繩可以用盡雙臂的力量去拽緊,眼前的青絲寧端卻用了十分的細心和專注一一將其從自相殘殺中解救出來,動作輕緩溫柔,一點也沒讓席向晚嘗到自己扯動半天的疼痛。

  席向晚一開始抱的還是姑且看看的心思,見寧端的動作逐漸熟練起來,倒也放心起來,調侃他道,「這也是夢裡頭學的?」

  寧端的指腹從她髮根頭皮上劃過,聲音裡似乎帶了一絲笑意,「我還當你不想再提起這個了。」

  席向晚被他無意識的動作帶得渾身一癢,下意識繃緊小腹,口中道,「我說你是笨蛋,並非折辱之意。」

  「這我知道。」寧端淡淡道,「錢伯仲說,他和他妻子之間,打是情罵是愛,罵兩句蠢驢混帳死鬼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說是換了別人他妻子還懶得罵。」

  聽到表面正經的錢伯仲居然在家中有這樣一位悍妻,而他似乎還是妻管嚴的角色,席向晚有些愕然,「他都教了你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她就說寧端怎麼有時對男女之間的關係認知有些怪異——都察院那群人辦起差來像模像樣的,怎麼教個情情愛愛這麼難?

  「那你是在誇我,還是在貶我?」寧端問。

  「你聽不明白,那便當什麼都可以。」席向晚轉轉眼睛,笑吟吟道,「你聽得明白,那就是誇了。」

  寧端的手指纏繞住了席向晚最後一綹尚未解開的髮絲。他用另一隻手摘下掛在上面的紅寶石耳墜,道,「那你希望我明白,還是不明白?」

  席向晚仰頭看了看立在自己身後的高大男人,後腦勺直接撞在了他肚子上。

  寧端卻望著鏡中席向晚因為揚起腦袋的動作而露出的修長脖頸,喉結微微滑動,將手指探了過去。

  腦子裡還沒想好要說什麼的席向晚一個激靈就要低頭,卻被寧端伸手掐住了下巴動彈不得。他低低地道,「別動,你的瓔珞也纏住頭髮了。」

  席向晚迷迷糊糊地心道自己如今挽的都是婦人髮髻,後頭又沒有頭髮披下去,怎麼會有頭髮和脖子上的瓔珞纏在一起,但聽寧端聲音一派正經,也只當是自己疏忽了,乖乖道,「好。」

  寧端低下臉來時,那英俊得逼人的面孔就懸在席向晚的臉頰上方,叫她突然想起了宮變那一天,他見她咬傷舌頭,擔心傷勢,便誘哄她張嘴將舌頭伸出來檢查時那一幕。

  那正是席向晚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寧端已經早就不是「相助之人」那麼簡單的認知了。

  儘管那日的一切都不曾帶曖昧的氣息,寧端也只是擔心她將自己咬出了血,但眼看寧端越靠越近,席向晚還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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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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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六章

  如果錢伯仲在場,他會告訴寧端,姑娘家閉上眼睛,那當然就是隨便你幹什麼的時候嘛。

  但錢伯仲不在,換了熱水送來的翠羽在看見房裡情形時又踮著腳悄悄走了,寧端只能依照自己的直覺和理智行事。

  席向晚似乎有些不安,她的睫毛細細地顫抖著,淺色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精巧的下巴就乖乖地被寧端的兩根手指抵住,將柔軟白皙的喉嚨暴露了在了他的面前。

  寧端不自覺地停了下來,動作極輕地將幾根落在她鬢旁的髮絲撩開,而後手指落在了她頸上由珍珠串成的軟瓔珞上面,那瓔珞的最下端墜著一顆紅色的水滴狀寶石,精美絕倫,在寧端眼裡卻比不上席向晚一根手指。

  寧端都能察覺到她的呼吸輕輕地打在他的臉上,彷彿在無聲地一句句喊他「大笨蛋」。

  這一刻,寧端覺得自己幾乎能對席向晚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因著她的姿態已經給出了許可。

  察覺到戴在脖子上的瓔珞被扯動,席向晚有些不安地吐出一口呼吸,輕喚道,「寧端?」

  寧端低低嗯了一聲,嗓音近得好像是從額頭直接傳進席向晚腦海裡似的,叫她不由得又是一滯。

  ——寧端平時聲音就這麼低沉得好似要將人的理智搖搖晃晃地從身體裡吸出來似的嗎?

  下巴上的力道又重了一些,寧端在她頭頂道,「再抬高一些,我看不見。」

  想是他站在後頭才看不清楚,席向晚沒思考太多便順服地跟從著那力道將頭向後仰去。接著是衣服的窸窸窣窣聲,好似是寧端又彎下了腰來。

  她太過習慣寧端帶來的安全感,等那股熟悉的氣息逼到面前時才察覺就一兩分的不對勁來。

  似乎……靠得太近太近了。

  席向晚的心都快從胸腔裡跳了出來,她用盡渾身的意志力無聲尖叫著不希望自己的心跳聲被寧端聽見,可心臟卻反其道而行之,幾乎要將她的耳朵都震聾了。

  寧端卻無暇去注意席向晚的心跳呼吸,他用這輩子最小心謹慎的速度彎下腰去,將親吻烙在了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上,手指掩飾地緊跟著從上面一抹而過。

  「好、好了嗎?」席向晚顫著聲音問,眼睛仍然緊緊閉著。

  寧端心跳如雷,正要故作鎮定地回答「還沒有」時,鬼使神差地餘光往下一掃,正好看見席向晚的手正緊緊攥著她自己的裙子,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幾近荒謬的猜想。

  席向晚對他,一直以來都關心得有些過分了,叫寧端自己有時候都忍不住浮想翩翩卻又強行拉回理智。

  可就在當下這一刻,那個一直不曾在寧端心中被掐死的念頭卻一瞬間壓倒了他還想垂死掙扎一下的理智之弦。

  ——她會不會也……

  寧端深吸了口氣,出聲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沒有。」

  說完之後,他刻意停頓了一會兒等待席向晚的反應。果不其然,她仍然緊閉著雙目,只是睫毛顫抖得比之前更加厲害,好像被風輕輕吹過的柳梢兒似的。

  寧端微微將臉又垂低幾分,他屏住氣息等待片刻,發現席向晚也緊張得將呼吸停滯了,鼻下沒有一點動靜。

  兩個倒過來面對面的人彷彿像是一幅靜止的畫。

  認識席向晚以來,寧端自認為已經經歷了許多的誘惑與考驗,但這還是他第一次選擇任由欲望壓倒理智。

  他想知道席向晚是不是真的不打算阻止他做任何事。

  於是寧端捏著席向晚的下巴,將親吻蓋在了她的嘴角,動作不輕也不重,但也絕不是能用先前「解頭髮」的藉口再圓得過去的了。

  他略微抬起頭來,等了一個呼吸那麼長的間隔。

  席向晚沒有睜開眼睛,她的聲音小得像是床榻夜間的悄悄話,「好了嗎?」

  寧端的眼底浮現出了笑意。他再度垂下臉去,這一次用手扶住了席向晚的側臉,溫柔得幾近謹慎地封住了她的嘴唇。

  即使曾經偷偷在寧端醉時親過他一次,當兩人清醒時四唇相接,席向晚還是覺得血從腳底一下子湧到了頭頂。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被無止境地拉長,寧端的體溫從接觸的地方往席向晚的身上傳,燙得她連頭腦都眩暈了起來,只得更加用力地捉緊了自己的裙擺。

  手指很快被寧端伸手一根根掰開握緊,幾乎是同一時刻,他手指向上一順輕輕捏住她的兩頰,溫柔又強硬地將舌頭探了進去。

  席向晚嚇得倏地睜開眼睛往後躲,「寧——」

  「噓,噓。」寧端用拇指撫過她的下顎將她轉了回來,聲音裡帶著焦躁和情難自抑,「……從頭到尾我都決定克制,但每一次都是你給了我許可的。」

  席向晚只來得及反抗了這一回,而後就被寧端給拽進焚燒理智的情潮之中,宛如溺水之人一般仰頭握緊他的手指被動地全盤接受侵略,從鼻腔裡擠出可憐兮兮的嗚咽聲,原本腦中閃過的反駁也被糾纏上來的唇舌給驅趕了個一乾二淨。

  ——什麼叫每一次都是她給了許可的?

  除了今日這一次以外,她給過什麼許可了?

  像是猜到席向晚在想什麼,親吻的間隙中,寧端帶著笑意提示她,「成親是你哭著逼我點頭的。」

  席向晚:「……」她用力抬起脖子瞪了寧端一眼,被男人安撫地親了親下巴。

  「你看過我的暗盒。」寧端接著說,「你知道我在裡面藏了什麼,卻什麼也沒動,什麼也沒說。」

  席向晚再度:「……」她掐掐寧端的手背,「你去看過了?」

  寧端立刻澄清,「自那日之後我再也沒有打開過。」

  「……看看也可以。」席向晚小聲說。

  寧端湊近了些,沒聽見她細若蚊鳴的聲音,耐心詢問,「什麼?」

  席向晚怎麼可能重複一遍自己的話,她軟綿綿伸手把寧端的臉往外推,乾脆轉換話題,「你走開,我的瓔珞好好的,你騙我。」

  嘩啦一聲,寧端的手指在她頸後將勾在一起瓔珞解了開來。他帶著絲絲笑意將瓔珞擺到席向晚面前,「不騙你。」

  席向晚被寧端壓制得動彈不得,想抬頭又不能抬,寧端的臉就擋在她正前方,再近一分便是羊入虎口,她恨恨咬了牙,低低道,「讓我起來。」

  寧端伸手托住席向晚的後頸,一勾嘴角朝她笑了笑。

  他這般明顯地笑了?!

  席向晚頓覺不妙,往前伸出雙手正想隨意抓個什麼東西趕緊坐直身子,身下的椅子卻被一股大力從後頭拽翻,席向晚整個人都跟著往後跌去,喉嚨裡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叫聲。

  寧端毫不費力地接住迫不得已投懷送抱的席向晚,微微彎腰雙手一提將跌落的她抱進了懷裡,順便躲開她往後洩憤踩過來的一腳。

  雙腳離地的席向晚下意識揪住寧端衣襟,一想不對趕緊放開,又不想落荒而逃,最後臉紅彤彤地伸手揪他的耳朵,「以後不准嚇我。」

  「那你准我做什麼?」寧端問。

  席向晚不可置信地看他,「你真是寧端?」

  那個平時冷冰冰,對著她時柔和又稍顯笨拙的年輕首輔呢?

  寧端的眉梢揚了揚,作勢又要低頭親她,見席向晚滿臉惱意地向後躲閃才道,「有這般親近你機會的人只有我。」

  席向晚雙手捂臉從指縫裡看他,恍然大悟地揶揄,「首輔大人看來已經忍耐許久了?」

  寧端毫不費力地抱著席向晚往上掂了掂,平淡道,「順過氣了?」

  席向晚認真地將嘴捂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寧端。

  寧端低下頭去,溫熱嘴唇貼上席向晚的手背,一路貪婪地沿著指骨親到細嫩指尖,遊刃有餘的外表下是誰也看不見的忐忑澎湃。

  他居然……得到她了。

  席向晚又氣又惱,手背上的吮吻幾乎穿透她的手心直達臉上,胸口心臟砰砰跳得泛起怪異又甜蜜的酸痛,化作惱人的醉意充斥她的大腦。

  這感覺來得太過洶湧激越,叫席向晚都有些愚蠢地懷疑起來自己是不是病了,她手忙腳亂地反手擋住寧端嘴唇,快速又小聲道,「不要了。」

  被捂住了嘴的寧端推開幾寸端詳滿臉紅暈的席向晚,眼眸裡沒有絲毫的餮足,反倒是叫席向晚越發害怕起來的欲壑。

  她咬咬發麻的嘴唇,低低道,「我不舒服。」

  寧端垂眸望著她,一瞬不瞬,彷彿在判斷這話是真是假。

  「真的。」席向晚擰眉,她輕輕移動自己的指尖,「我的手腳……」

  「發軟。」寧端在她掌心裡呵著氧氣模糊地說。

  席向晚認真思索片刻,糾正他,「麻痹。」

  她聽說過床笫之間種種男女秘事,此時覺得自己這般反應極為不正常,努力地將在空中飄忽的意識理智往回拽,正尋思著喊翠羽進來瞧瞧時,寧端努起嘴唇親了她的掌心。

  「你要學。」他帶著笑說道,「以後就好了。」

  席向晚沒鬆開眉頭,「你沒學過,你也是嗎?」

  寧端輕而易舉地將懷中的席向晚往上托了一小段,他平視著她濕潤氤氳的雙眼,啞著聲音道,「不是人人都像你這樣天賦異稟。」

  席向晚怔怔望著寧端,他俊美英挺的眉眼褪去冰寒,野性又幽深的眼神令她想起曾在嶺南邊境見到過的那些尚未被人類馴服的美麗生靈。

  她的耳朵自動忽略寧端說的什麼「天賦異稟」,探出指尖輕撫他的眉梢,「那從現在開始……你也是我的了。」

  「不。」寧端靠近她的面孔,「無論有沒有今日,我早就是你的了。」

  翠羽在外頭一本正經攔住想進院子的碧蘭,「這會兒咱們不方便進去。」

  碧蘭後頭還帶著幾個下人正準備進去送飯菜,聞言十分詫異,「夫人帶回來的吃食要冷了。」

  翠羽一臉深沉,「冷了就冷了,現在沒什麼比裡頭正在發生的事情更重要了。」

  話音剛落,席向晚打開房門,帶著一絲惱意向外喊道,「人呢?」

  碧蘭翠羽同時回過頭去,見到席向晚正扶著門怒視她們,趕緊一個讓路一個帶人從院門湧入,將飯菜送了進去。

  翠羽步子邁得快,她到門口時往裡瞟了一眼,見到寧端抱著手臂站在內屋的口子上,視線長久停留在席向晚身上,像是被吸住了似的。

  翠羽心中嘖嘖兩聲,飛快地移開視線,將先前拿出去的熱水又給放了下去,有些感慨:大人可算是熬出頭了。

  席向晚原先在小甜水巷時沒想太多,見什麼就買什麼,身後本也就多帶一輛馬車,倒不覺得自己家買了許多東西;等這會兒下人們將吃食一一擺上桌來的時候,她放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心情煩悶之下幾乎一口氣買了夠十個人吃的一餐飯。

  眼看著桌上都要擺不下了,席向晚只得道,「放這麼多做什麼,你們拿去分了便是。」

  碧蘭十分耿直,「夫人,這些都是您剛剛說要買了回來給寧大人嘗嘗的,我還有許多沒有拿來呢。」

  席向晚沒好氣道,「那是剛才,他現在可沒這麼好待遇了。」

  碧蘭又要耿直地依言將東西都拿出去,翠羽趕緊回身拉著這只聽字面意思的小丫頭往外走,笑得不行,「碧蘭,你餓不?咱們去吃夫人買了剩下的那些。」

  碧蘭的力氣哪裡是翠羽的對手,被拖著一路往外走,依依不捨,「我不餓,我還要伺候夫人吃飯呢……」

  翠羽一哂,「夫人有大人伺候著,咱們倆自己吃自己的就是。你不餓我餓了,現在趕緊去後廚裡還能吃上熱乎的,走走走。」

  寧端掃了眼桌上琳琅滿目的美食,笑,「我要這碗豆花就是了。」

  席向晚睨他,「首輔大人這吃得飽肚子?」

  「有情飲水飽。」寧端平靜道。

  席向晚無言以對。這人究竟是怎麼做到不開竅時打死不開竅,一開竅就從頭到尾變了一個人的?

  「我要甜的。」她乾脆頤指氣使道。

  寧端好脾氣地將席向晚按到椅子上,鞍前馬後將她服侍得妥妥貼貼,勺子都給遞到手裡。

  ……倒也不算變了一個人。

  席向晚小口吃著甜蜜蜜的豆腐腦,手指還有些酥酥麻麻的不聽使喚,動作慢吞吞地吃一口瞥一眼寧端,心中想道。

  寧端心無旁騖往她面前小碗裡夾菜,顯得意猶未盡又興致盎然。

  席向晚吃了小半碗便停了下來。她用手指敲敲寧端面前桌子,「吃。」

  碧蘭仍然有些擔心,她趁著翠羽沒注意偷偷轉身躡手躡腳到內屋外邊朝裡邊望了一眼,正巧見到席向晚有條有理地給寧端介紹桌上美食,寧端乖巧地按她說的順序一個個嘗過去,耐心十足,指哪兒夾哪兒,再聽話沒有了。

  一頓飯下來,席向晚心中的怪異感終於退去稍許。她比寧端更早知道對方的心意,因而其實也早就知道自己和寧端會有相親這一日,只是當這一切真發生時,沒有和男人親密過的她多少還是有些忸怩。

  尤其是,當和她一樣從來都沒有喜歡別人過的寧端卻表現出了十足的無師自通時,席向晚就有些不平衡了。

  要不是完全信任寧端,她恐怕都會覺得面前這個人在暗中悄悄碰過別的女人,才有了這樣的技巧和熟練。

  席向晚支著下巴想,天底下擅長什麼的人都有,怎麼會有人在這種事情上無師自通不教都會?

  下人已將桌上的碗碟撤了下去,寧端提壺倒水,見席向晚平靜不少,才問起今日在武晉侯府發生的事情來,「白天武晉侯府裡,事有蹊蹺?」

  席向晚被寧端這話轉移了注意力。她抿了一小口茶,燙得抿住舌尖頓了頓,才擰著眉道,「前朝毒庫裡那些稀奇古怪的秘藥毒粉便也罷了,可毫無道理可將的厭勝之術,真有那般神奇麼?」

  神奇得能叫席卿姿在暗地裡紮個小人,就將遠在幾條街以外的齊氏險些折騰得一命嗚呼?

  即便席卿姿身為席府的人,準確知道齊氏的生辰年月,可她從不玩弄這些巫蠱之術,一試便成功,也太玄乎了些。

  席向晚怒極時沒想這麼多,席卿姿一幅做賊心虛的模樣更是輔證了一切,可等席向晚冷靜下來一回想,席卿姿八成是沒那般能力的。

  倒不如說,席卿姿自己也以為齊氏的生產出了問題是她紮小人的錯,才會和翠羽起了那番衝突,又在席向晚面前也不露破綻。

  在席向晚看來,席卿姿倒很可能是被人當槍使了。

  「嶺南有不少蠱師的記載。」寧端換了個角度道,「或許真有能人異士。」

  席向晚捧著杯子將今日發生的所有細細講給了寧端聽,而後才輕輕歎了口氣,「若席卿姿真成了別人的幌子,那必然是有人已經買通武晉侯府中的下人,才能在大嫂生產期間出手。我憂心大哥大嫂的第一個孩子許久,千防萬防,明明生產這日沒叫任何不值得信任的人進屋子裡,也還是出了紕漏。」

  寧端道,「再清查一遍,總有蛛絲馬跡。」

  席向晚輕輕點頭,「武晉侯府裡或許也不那麼太平了,我得和大哥說上一聲,叫他有個準備。若真有人要害我大哥子嗣,不會因為今日不得手而停下來。」

  除了擔心娘家親人,席向晚也有些擔心背後對齊氏出手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對付的不是武晉侯府,而是想要隔山震虎,借著武晉侯府和席向晚來撼動寧端。

  樊家這個心頭大患不除,席向晚的心就一日不能完完全全放回胸口裡。

  誰知道如今廢了半身的樊子期是不是正在瘋狂計劃對於寧端的報復?又或者,今日發生的一切本來就是他的報復?

  想到這裡,席向晚輕輕歎了口氣,「你也要小心一些。」

  「我不擔心。」寧端平淡道,「只要你護好自己,我就沒有後顧之憂。」

  席向晚立刻道,「這你放心。任何想同高氏一樣將我拿捏成你軟肋的人都是癡心妄想。」

  寧端卻認真接話說,「但你是。」

  席向晚輕易聽懂寧端話中的意思,她不自覺地咬住嘴唇克制心底漫上來的喜意同羞怯,儘量鎮定地道,「你也是。」

  她自覺自己架子擺得很穩,卻不知道自己緊緊絞在一起用力得發白的指甲已經暴露了一切,在眼神向來好的寧端視線中簡直比黑夜裡留在房中那盞燈還要亮眼。

  寧端動了動手指,正要習慣性地將心頭那股去觸碰席向晚的衝動和欲望按捺下去,卻又驀然想起如今一切和從前都不一樣了,便伸出手去將席向晚手心的杯子抽了出來,轉而握緊她的手指,「只要你不反悔今日的一切,我就什麼都不怕。」

  席向晚不自覺地將眼神往旁邊飄了飄,最後落在寧端修長的指節上,輕聲問道,「你覺得我會反悔?」

  「我的一切都是我雙手掙來的。」寧端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因此我很明白,有些事情可以爭取,有些事情永遠爭不來。正如我能將都察院管理得井井有條,卻不能去問大長公主或者先帝我的生父是誰。」

  他極少說這樣長的話,席向晚聽得也極為仔細,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她深知一對夫妻想要相濡以沫過一輩子,互相之間是最好不要有任何誤解和自以為是的。

  「你正是我知道爭不來的那一類。」寧端接著說道,「見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了。」

  「……第一眼?」席向晚狐疑道。

  第一眼時,她濕了半條裙子,寧端摘花替她解圍,舉止雖善意,臉色眼神卻都是十足的冷淡,席向晚當時可全沒覺得自己真能成功和這位未來首輔如此打好關係。

  可寧端剛才這話卻意思很明顯了——他第一眼見她時就想了許多,那絕不是普通男女第一次見面時會思考的問題:這個人我能不能得到擁有?

  說漏嘴的寧端微微一怔,逃避似的垂下眼去,手卻沒鬆開,「你是汴京第一美人,我自然早就聽說過。」

  席向晚咀嚼了一會兒寧端這話,突地笑了起來,「我第一次見你,不是你第一次見我,是不是?」

  寧端輕咳一聲。

  「那你瞞了這麼久,」席向晚眉眼彎彎,「是不是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寧端沉默著揉搓席向晚的指節,過了半晌,他才慢吞吞地開口反擊道,「你早就知我心意,卻又不懂裝懂瞞了這許久,我是不是也該和你算一算帳?」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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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七章

  席向晚眨巴眨巴眼睛看寧端,「你認識我比我認識你早,我做決定自然比你做決定的時間遲了。」

  提到這事,寧端果然輕咳一聲不再糾結剛才的話題,顯然並不想說起自己是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席向晚,而是說起了別的事情。

  席向晚也不逼他,心想寧端自己不說,換個人總歸是能問出來的。

  不是王虎錢伯仲,至少宣武帝或者嵩陽大長公主之間肯定有個人知道,她只是缺個適合的時機去問。

  寧端這日因為擔心席向晚回來得早,用完飯後陪她說了一會兒話便去了書房。

  直到天黑的時候,席向晚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一件事:她與寧端成親這許久,雖然日日相擁而眠,但夫妻之禮到底是沒行過,想來寧端一直以為她不願意才這般守著底線,可這一切就在剛剛被改變了。

  「說我給了許可,倒也不算錯……」席向晚嘟囔著拿剪子挑著燈芯,不斷往窗外看去,心中說不出是雀躍還是不知所措。

  「夫人?」碧蘭在旁只聽席向晚似乎說了什麼,又不太確定,開口喚道,「要就寢了嗎?」

  「寧端呢?」席向晚懶洋洋道。

  「方才出去打水時遠遠見到寧大人的書房還亮著呢。」碧蘭順口答道,「夫人早些歇下吧,時辰不早了。」

  「早著呢。」早沐浴好的席向晚支頤折騰可憐的燈芯,「我再等等。」

  這一等,又是個把時辰,眼看著窗外的蛐蛐兒都不叫了,毫無睡意的席向晚正要按捺不住起身去書房尋人,卻聽見房門一聲響動,有人推門進來了。

  「還不睡?」寧端見到她時顯然有些詫異,「已是三更了。」

  他說著,招手示意碧蘭出去,自己上前幾步捏了捏席向晚的髮梢確認她是不是又濕著頭髮就去受風了。

  席向晚不答,只反手捏捏寧端的手心,道,「你還要上朝,該休息了。」

  寧端頷首,同先前那樣揉了揉席向晚的頭髮,而後動作頓了頓,半是試探半是猶豫地在她頭頂輕輕烙下親吻,「以後不必等我到這麼遲。」

  碧蘭關了屋門的功夫,寧端就站直身體去洗漱了。

  席向晚撐著下巴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睡意慢慢從腦袋伸出生長了出來。

  她卻是個睡得踏實的,從前身子虛時是如此,等到有寧端在身旁時更是如此。

  短短幾日功夫,寧端的手臂伸過來將她往懷裡一攬,背脊貼著他泛著暖意的胸膛,席向晚的眼皮不要一炷香就開始打架,連和寧端說幾句話的功夫也不太常有。

  等了寧端這許久的席向晚搖搖晃晃坐到床邊,她的腦中轉動著前世今生看過的春宮圖,面不改色想著那些圖上羞人的畫面,乖巧地正坐了一會兒才等到寧端到來。

  她原是想了許多許多的,可當寧端洗漱歸來時,他卻只是伸手將床邊的席向晚抱起來往床榻裡面送進去,哄道,「坐都坐不穩了,快睡。」

  席向晚躺在寧端懷裡等了許久,心中七上八下了半晌,才發覺寧端已經迅速地睡著了,登時難以遏止震驚地扭回頭去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寧端慣是個會忍耐的,但也沒想到他當這柳下惠像是當上癮了似的,今日這樣特殊的日期裡也同成親之後的每一個日子那樣抱著她很快就睡了過去。

  席向晚「……」見到寧端眉眼之間盡是疲倦之色,她也沒去鬧他,只是自己難免東想西想,方才好不容易醞釀出的一點點睡意頃刻間灰飛煙滅,竟睜著眼睛躺了半晌也沒睡過去。

  倒是寧端四更時分就醒來了一次,他迷迷糊糊將她往懷裡緊了緊,還摸了摸她的手,發覺不冷才又躺下去,低低道,「睡不著?」

  寧端這一套探溫度的動作十分熟練,也不知道夜間做過多少回,同習慣成自然似的。

  席向晚搖搖頭,自主自覺地往寧端懷裡縮了進去,聲音輕輕的,「你第一次見我究竟是什麼時候?」

  半晌也無人搭話,席向晚哭笑不得地摸摸寧端扣在她腰上的手背,猜到他已經睡著了。

  看來朝中麻煩的事情多得很,才能叫寧端這樣的鐵人都熬不過去,一沾枕頭便立刻睡著。

  另外以來,被寧端這麼一抱一探,席向晚不知為何也很快生出了睡意,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寧端早已出門去了。

  席向晚倒是在這塊上邊閑得很,從來也不必每日早起伺候寧端更衣。聽翠羽說,寧端從起身到離開都一點聲音沒有,生怕吵醒了她。

  日上三竿時,席向晚才從床上起來,喚了碧蘭和翠羽進來伺候,順口問了翠羽那個寧端百般回避的問題,「寧端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翠羽十分茫然,「夫人,我知道您的時候在都察院都不算是最早的那幾個,您剛剛問的這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席向晚有心想要再去找和寧端關係更近些的人仔細問問,但也知道眼下不是最適合探究這件事的時候,只得將其按到了心下,尋思等到樊家被鎮壓,樊子期和樊旭海及其餘孽也被肅清之後,她就可以去探究寧端的更多過往了。

  見席向晚不再揪著前面的問題向下追問,翠羽鬆了口氣,等席向晚洗漱完畢用早餐時,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夫人今日起得晚了些。」

  席向晚聞言撇撇嘴角,用小勺舀了一下碗中銀魚蛋羹,沒說話。

  「寧大人還特地囑咐我不要將夫人吵醒。」碧蘭也插話道,「好似我跟在夫人這麼多年白跟了似的,還日日都不放心而要再度叮囑一遍。」

  席向晚半靠在床上把玩手中的銀勺,聞言心情好了不少,笑了起來,「他走時還說什麼了?」

  「沒有別的了。」碧蘭用力回想片刻,老老實實地搖頭道,「寧大人起得早,我險些沒注意到。」

  席向晚輕輕哼了一聲,沒再提起寧端的名字。

  等用完早飯,她打開桌下的暗盒,再度檢查了一遍寶令私印。

  白中泛了些許紅的玉印仍然靜靜躺在那裡,和席向晚上一次看它時別無二致。

  樊家是非要拿到它不可的,席向晚手握著它,就等於是握住了樊子期和樊旭海的第一個弱點,但同樣也面對著不小的危險。

  席向晚伸手將玉印從暗盒中取出輕輕用手指摩挲了兩下,沉思片刻後還是放了回去,暗盒推入桌下,輕輕地哢嗒一聲落了鎖。

  她時至今日仍然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將這東西直接毀去以絕後患,又生怕玉印所代表的意義太大,一旦毀去便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一來二去拿不定主意,便硬是拖到了現在。

  玉印所代表的究竟是什麼,唯一一個如今倒戈的樊家人——樊承洲——卻是一問三不知,上輩子算是半個樊家人的席向晚自己也一頭霧水。

  沒了更多的線索,席向晚只能想方設法從和前朝有關的史料上入手,但關於寶令的記載本就少之又少,想要找到前朝皇宮被攻破前後的那些就更加困難了。

  若不是有了席明煜這個關鍵人物,恐怕席向晚如今都不會知道自己手中的玉印是前朝公主的私印。

  碧蘭瞧見席向晚又檢查那玉印,不明所以地道,「夫人,您真怕這東西丟了嗎?您身邊比這貴重的可多了去了。」

  席向晚輕輕敲敲桌子,笑道,「你和我想到一道去了。這東西究竟貴重在什麼地方?」

  翠羽知道得比碧蘭多些,聽見二人對話便插話道,「無非錢權財不是?」

  碧蘭心直口快道,「不就是這麼一小塊玉,雖然質地通透無雜質,但在夫人眼中也不值這許多錢,得有多窮的人才會來偷?」

  「那你覺得是如何?」席向晚道。

  「或許同戲文裡說的一樣,這玉印是個如同令牌的東西,執有此物之人才能號令武林群雄。」碧蘭突發奇想,「就同將軍們的虎符一樣?」

  「就這一小塊東西?」翠羽連連搖頭,「你可真能想,近來聽什麼戲文話本了?」

  「皇上的玉璽不也是如此嗎?」碧蘭不服氣地同翠羽辯駁起來,「玉璽不也就是塊玉雕成的,我先前聽說似乎還被砸壞過一角,也不得不接著用呢!」

  席向晚聽著兩個丫頭吵吵,突地腦中靈光一閃,「碧蘭,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玉璽曾經……」

  「不,前一句。」席向晚慢慢道,「你說得對,倒是我想錯方向了——翠羽,不用再找同寶令公主相關的史料了,只找大慶建國前後約莫兩個月時間內關於前朝的傳言,只要是能令人瘋狂的,我都想聽聽。」

  「這個我知道。」碧蘭雀躍道,「聽說,前朝啟帝在皇宮被攻破之時,還在從自己宮殿暗道中往外運送寶物,讓心腹妥帖地送去別的地方藏了起來,說書先生講,這些寶物直到現在還都沒有被人找出來,沒人知道它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哪兒的說書先生?」席向晚揚眉,「咱們去會會他看。」

  翠羽下意識摸了摸腰間軟劍,猜想今日她是不是能有出手的機會。

  只盼望那說書先生做人不要太識趣。

  勾欄瓦肆裡頭雖然起過一場火,但修繕的速度極快,不過一個月出頭的工夫,就已經看不出有被燒過的模樣了,原本燒毀的樓推倒重建,看起來反倒從從前新了許多。

  按照碧蘭的指路,席向晚七拐八拐,很快就找到了她說的那個說書先生。

  這說書先生正坐在一間茶樓裡頭,一手拿扇子一手扶著自己的膝蓋,活靈活現地給一群小孩兒講著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故事,茶樓裡頭冷清得很,倒也沒有其他人催他說別的。

  席向晚進了茶樓裡便直接坐在了靠窗角落的座位上。這位置雖然不引人注意些,但她這人無論走到何處終歸吸引目光,說書先生也往她這頭瞟上了一眼。

  「碧蘭,你同這先生熟,拿著錢去隨便點他講一段。」席向晚淡淡道。

  碧蘭應了一聲,捏著荷包果然就熟門熟路地去找說書先生了。

  席向晚遠遠看著,發覺說書先生面上微微露出猶豫之色,又往她這頭看了一眼,才緩緩頷首接過了銅板,接著清了清喉嚨,抬高聲音,張口便講起了寧端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時那些震驚大慶的豐功偉績。

  這些席向晚倒是知道的。可知道歸知道,許多細節卻是第一次聽說,說書先生的嘴皮子功夫又不錯,她支頤聽得有滋有味,等說書先生停了下來之後,席向晚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說書先生抬頭略顯討好地對席向晚笑了笑,「這位夫人……」

  席向晚微微彎腰將一塊碎銀放在了他的面前,道,「我想找你問兩句話。」

  說書先生的視線掃過碎銀,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你說了這麼多當朝首輔的事情,能不能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麼地方?」席向晚是真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有什麼值得寧端藏著掖著的。

  說書先生:「……」他原本有些警惕的神情僵硬了一瞬間,好像沒有想到席向晚竟會問出這麼個略顯愚蠢的問題來似的。「夫人問的,恐怕我說不了。」

  席向晚顯得有些遺憾,她哦了一聲,收回碎銀便轉身要走,腰間傳出清脆的啷當聲,禁步撞在一起折射出的光線看起來格外美麗。

  說書先生不由自主地被她腰間掛著的種種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一掃而過,立刻便注意到掛在其中一條小指粗細的長條玉印,頓時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從說書的坐位上噌地跳了起來,別的根本沒來得及管,轉身即便要奪路而逃。

  席向晚停住腳步,口中輕輕喊了一聲翠羽的名字,後者便踩著桌子騰空而起,三兩下折了路線之後便將那說書先生的去路給完全堵住將他逼停下來,威脅地摸著腰間軟劍對他笑了笑。

  說書先生不得已停下腳步,沖著前方的翠羽嘿嘿一笑,眼神不安分地觀察著周圍的窗戶和門。

  「在你跑之前,你我之間的距離已經夠我砍上你三五刀了。」翠羽鎮定道,「不如乖乖隨我去和我家夫人說話,如何?」

  說書先生哪裡有抵抗的機會,幾乎是被翠羽押著送到了席向晚旁邊的桌子上,戰戰兢兢地坐了小半個屁股,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一眼都不敢多看席向晚的眼睛。

  席向晚緩步走回座位上,朝說書先生微微一笑,那笑是極美的,但先前瞥見她腰上掛著玉印的說書先生只覺得眼前坐了個隨時會炸開的燙手山芋,恨不能現在立刻就能一眨眼離開汴京城的範圍,哪裡還有多的心思。

  「我的銀子,你可以換個方法賺。」席向晚不緊不慢地坐了下來,淡淡道,「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跑。」

  方才還在唾沫橫飛舌綻金蓮的說書先生面露尷尬之色,他使勁將滿是汗水的手掌心在膝蓋上摩挲了兩下,「寧夫人還請不要拿我取笑了。如今汴京城裡誰不知道寧首輔最關心的人就是他的妻子,我可不敢得罪。」

  席向晚敲敲桌子,「那很好。你要是不說,就是得罪我了。」

  說書先生瞠目結舌了小半晌,看起來幾乎就是即將要被逼良從娼似的,接著又緊張地左右看看,道,「即便是首輔夫人,腰間光明正大戴著前朝的遺物出現在大街上,恐怕也不太好吧?」

  席向晚含笑注視著說書先生,「我可是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鬧清楚這個是什麼,你倒是知道得挺多。」

  「寧夫人果然知道。」說書先生的神情十分複雜,「你怎麼知道要來找我?因為這小丫頭?」

  「『果然』這兩個字合該留給我說的。」席向晚再度敲了敲桌子,這次力量比上一次大得多,「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認得這塊玉印,又為什麼要跑?」

  說書先生還想再扯些別的,卻見席向晚一個手勢,翠羽便將手伸向她自己的腰間,一道寒光照了出來,說書先生立刻閉上嘴巴安靜如雞。

  ——形勢不如人,跑也跑不掉,為了保住小命,他也只能一切按照席向晚的說法來做。

  「我是個一文不名的人,這寧夫人不必擔心。」說書先生一板一眼地回答起來,「祖上曾經在宮裡頭當過差,因而我自小便是聽前朝和皇宮的事蹟長大的。至於跑……是我誤會了寧夫人的身份,以為您是來抓我的。」

  席向晚揚眉,「誰來抓你?」

  「樊家。」說書先生做了個往南走的動作,「他們想要這玩意兒想得都要瘋了,哪怕只是看了一眼,我也能猜到這就是樊家無論死多少人也要搶回來的東西。」

  席向晚眯起眼睛,指出了他話裡的漏洞,「你怎麼認出來的?」

  樊家幾代人找了幾十年寶令的私印毫無所獲,席向晚拿著它之後又拜託了對前朝瞭解甚多的姚老先生才確認這是寶令私印,這說書先生卻一眼就認了出來,樊家這幾十年間的功夫豈不是花得極為可笑?

  說書先生咬咬牙,他向前俯身壓低聲音,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寧夫人,這可不是能露白的東西。」

  「這我知道。」席向晚淡定道,「我不知道的是,它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

  說書先生遲疑片刻,語出驚人,「我父親就是因此而死的。它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我不知道,我只曉得我父親知道了太多太多,因而才被樊家滅口。」

  「前朝寶藏?」席向晚問道。

  「……正是。」說書先生露出了有些複雜的神情,「高祖從未得到前朝的全部寶物,當前朝皇宮被攻破之時,啟帝的私庫空空如也,絕不可能是被宮人偷走的,只能是啟帝親自派人送走——這些寶物,啟帝藏在一個只有他的子嗣才知道的地方,打開那一處的鑰匙,又正好和寧夫人手中的東西息息相關。」

  「鑰匙。」席向晚輕輕重複了一遍,倏地笑了起來,「若這是鑰匙,那鎖在什麼地方,你應該也能告訴我,是不是?」

  說書先生:「……」他用一種古怪的目光注視著席向晚,「寧夫人,恕我直言,您不該摻和到這些事當中來。不如和我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豈不是更好?」

  席向晚莞爾搖頭,什麼也沒說,將碎銀按在桌上推到了說書先生面前,「鎖在哪裡?」

  懷璧其罪,這玉印如今就在她的手中,樊家又知道如此,永遠不可能善罷甘休,她怎麼可能和說書先生一樣隱姓埋名躲藏起來?
  「……啟帝的生活奢侈至極,光是行宮就在汴京城裡建了三所。」說書先生無法,只得低聲道,「他的寶物,就藏在其中一間行宮之中,我父親所告訴我的也就是這麼多了。」

  席向晚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這三座行宮,微微皺眉:這三座行宮規模大小雖然不一,但都是皇帝出行時所住的,當然都大得令人咋舌,想要在其中尋找一個莫須有的寶庫,恐怕大動干戈的同時還希望渺茫。

  但她緊接著又問了說書先生幾個問題,確認這人是真的無法再提供給她更多的訊息了之後,不得不起了身。

  說書先生下意識地跟著站起,有些警惕不安,「寧夫人不打算讓人帶我走嗎?」

  「不必了。」席向晚回頭看了看這個已經不再年輕的男人,朝他點了點頭,平和道,「你繼續隱姓埋名便是。」

  活了兩輩子的她卻是絕不會選擇當縮頭烏龜的。

  說書先生怔怔地看席向晚往茶樓門的方向走去,掙扎片刻還是追了上去,他伸手虛攔住席向晚,語速極快地道,「寧夫人想過沒有,樊家為何一直只找鑰匙,而不找鎖在什麼地方?」

  說完這句,他便和屁股著了火似的飛快地轉身逃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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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啟帝曾經留下的三座行宮,如今卻不是從前的作用了。

  這三座行宮都是斥鉅資建造的,富麗堂皇極盡奢華,摧毀便有些太過暴殄天物了。

  高祖連前朝的皇宮都能打掃修繕後直接使用,自然更加不會嫌棄這些行宮,其中一座在山頂的仍舊照作避暑的行宮,另兩座則是一座充作了史料館,裡頭全是幾十上百年的卷宗存放著;最後一座卻在修整後直接開放,做了一處街坊,沿著河道坐船便可直接前往勾欄瓦肆,也是如今到勾欄瓦肆消磨時間的人喜愛去的地方,裡面無不是動輒要人一擲千金的鋪子,能進入其中的人都非富即貴。

  聽完說書先生離開前那句疑問後,席向晚回寧府的路上便掉頭去了勾欄瓦肆,混入人群上船,最後便直接去了如今被稱作長樂坊的原啟帝行宮。

  能來這處地方花錢的人,在汴京城中本來也不多,因此門口也顯得十分幽靜。

  席向晚讓車夫在長樂坊門口停了下來,隔著帷裳看了幾眼,最後乾脆下車喊了翠羽碧蘭一道入內去。

  翠羽有點緊張起來了,「夫人,這裡頭恐怕您不適合進去。」

  席向晚自然知道長樂坊是做什麼的,她笑了笑,道,「進去轉一轉,青天白日的,不會出什麼事。」

  長樂坊就是一處銷金窟,供男人尋歡作樂用的,就算席向晚兩輩子都不曾進去過,也能猜到其中情形如何。

  但長樂坊既然能存在這許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是注意了分寸沒有挑戰大慶律法的,席向晚並不太過擔心。

  曾經因職務原因進去過長樂坊兩三次的翠羽有些著急,但她也拗不過席向晚的意思,想了半天只得旁敲側擊道,「不如等大人有了空,夫人再由大人陪同著進去長樂坊遊玩?」

  「有寧端在旁,誰不認識他那張臉,還玩什麼?」席向晚失笑,沒再給翠羽更多說話的機會便直接吩咐了車夫在長樂坊候著。

  翠羽阻止不及,只得又摸了摸自己隨身攜帶的軟劍,心道實在不行就出手用打的吧。

  碧蘭則是對長樂坊極為感興趣,拉著翠羽小聲問了不少問題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她。

  席向晚下了馬車,抬頭朝那輝煌的正門看了一眼,對周圍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視若無睹,「大確實大得很,要翻個底朝天恐怕需要些時間。」

  翠羽警惕地擋在席向晚面前,想到她先前說人人都認得寧端的話,不由得心中苦笑:好似席向晚這傾城美貌在這相貌與才華都能迅速用來賺錢的地方不顯眼似的。

  席向晚安撫地拍拍翠羽的肩膀便緩步入了長樂坊。

  她太習慣他人將視線和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現在身周這些實在算不了什麼,更別提讓她覺得火辣辣和難受了。

  翠羽邊兇狠地用眼神嚇退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盯著席向晚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的無禮之徒,邊問道,「夫人打算去長樂坊的什麼地方?」

  席向晚想了想,笑道,「咱們便去這裡看起來最熱鬧的地方。」

  翠羽眼前一黑。

  人越多的地方,當然就越是混亂了。

  長樂坊之內最熱鬧的,若是裡頭賭坊說自己排第二,那就沒有別人敢說自己是第一了。

  可賭場是個什麼地方?那是能讓君子頃刻間成為輸光一切尊嚴的照妖鏡,一頭紮進欲望中的人可謂毫無理智可言,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翠羽寧可護著席向晚在勾欄瓦肆殺個三進三出,也不想她進入長樂坊的賭坊中。

  可席向晚並不打算聽從建議,她淡然地帶著翠羽和碧蘭步入長樂坊中,跨過門的同時,紙醉金迷的氣息幾乎化作實質迎面打在了人的臉上,任是再沒有欲望的人,見到眼前窮盡奢侈的場景,恐怕也會蠢蠢欲動想要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賭坊就在整個長樂坊最人聲鼎沸的位置,不用廢什麼功夫便能輕易找到,席向晚三兩下便找到了路,正要一腳跨進去時,在她不遠處有人驚愕地喊住了她,「寧夫人?!」

  席向晚扭臉看去,見到是張熟面孔,揚眉微微一笑,「姚大公子。」

  姚大公子臉色一白,正對著席向晚抹脖子瞪眼睛求她別說出自己的身份,就被身後大漢按住了肩膀。

  對方粗嘎笑道,「原來是姚家的大公子,那想來家境殷實,是不會賴帳的,這我就放心了。」

  席向晚打量一眼那威脅地按住姚大公子肩膀的人,又看看好似被掐著脖子提起來的小雞仔似的姚大公子,頃刻間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猜了個清楚。

  恐怕姚大公子是中了這處賭坊的圈套脫不了身了。

  席向晚曾掌管過樊家的所有生意,自然也知道賭坊為了賺錢養客的種種手段,有些後世常用的或許這會兒都還沒人開始使用呢。

  看在姚老先生幫了她不少忙的份上,席向晚友善道,「需要幫忙嗎?」

  姚大公子神情僵硬,想點頭卻又沒那個膽子將席向晚也拉下水去——他可不敢得罪權傾朝野的年輕首輔,更何況眼前的汴京第一美人看起來嬌滴滴的,若是在賭坊裡有了什麼三長兩短,而事情的起因又是他,那必然是要遭來寧端報復的。

  按著姚大公子肩膀的壯漢不懷好意地打量了席向晚一眼,眯著眼睛道,「這位公子白紙黑字欠了我的錢,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哪怕鬧去官府,占理的也是我。這位夫人是想要好心替姚大公子還錢還是如何?」

  席向晚看了看姚大公子,不置可否,「他欠了你多少錢?」

  「不多,三千兩白銀。」壯漢理直氣壯,「若是拿不出這麼多錢,我便只能派人去姚家要、或是將姚大公子直接送去官府要個說法了。」

  姚大公子看起來面如死灰,但似乎並沒有反駁的意思,顯然這三千兩真是他親手借的。

  三千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了。去年席向晚曾想辦法從包氏手中誆了六千兩出來,包氏都得私底下挪用席府賬上的錢才能湊得出來,姚大公子看起來卻是一下子將三千兩在賭坊裡輸了個乾淨,看來是被人做了局。

  「寧夫人,您走吧,不必管我。」姚大公子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咬牙對壯漢道,「欠條是我寫的,我這就帶你回姚家。」

  姚大公子想著姚家雖然不富庶,但三千兩湊一湊應當勉強還是拿得出來,他的家人也不會見死不救;可他心中想著將不知為何進入長樂坊的席向晚撇清,跟在他身後的壯漢卻端詳著姿色姣好的席向晚起了別的心思。

  壯漢色眯眯地打量著席向晚和她身後的兩個丫鬟,粗著嗓子道,「這位夫人看起來好生年輕,是不是才嫁了人的?」

  立在席向晚身側後方的翠羽臉色登時就變了,她上前兩步擋住席向晚,厲聲喝道,「管好你的嘴。」

  壯漢聳聳肩,故作無辜道,「怎麼,說話也犯法?」

  儘管被調戲的人是自己,席向晚卻沒有動怒,她只是站在原地淡淡道,「你三句話不離大慶律法,想來對律法很是熟悉了。」

  賭坊本身就是在灰色地帶經營的行當,自然需要精通律法的人來制定規則才能將利益最大化,眼前這壯漢顯然也是精通此道之人,才會這般有恃無恐。

  壯漢聞言嘿嘿笑了起來,「夫人這話說對了,我知道得可比你想得還多得多,姚大公子今日的三千兩,無論是從誰口袋裡掏出來,總歸是要到我手裡的,天王老子來都賴不了賬——如何,夫人要替他還了這三千兩麼?」

  他邊說著,邊放肆地用視線上下打量著席向晚的面孔身段,像是在端詳一件貨物似的,眼神充滿了貪婪之色。

  「不過嘛,姚大公子雖白白淨淨卻是個男人,夫人這般姿色就全然不同了。若是夫人願意,別說區區三千兩,在這長樂坊裡願意為你一擲幾萬兩的也大有人在。」

  席向晚失笑起來。誇她漂亮的人多如天上繁星,甚至為她做賦的都有,可這樣直白地想讓她去賣弄身體的,這還是第一次。

  大約是壯漢的行為太不過腦子,席向晚就連生氣的勁兒都提不起來,她拉住了柳眉倒豎就要上去打人的翠羽,道,「我既然能進這長樂坊,你總不會將我當作是普通人吧?」

  壯漢聳聳肩,看起來很無所謂,「夫人大約是不知道長樂坊背後之人是誰,才會說這話?」

  「是誰?」席向晚被他這麼一說倒是起了興趣,長樂坊背後的老闆一向神秘,難道這樣一個給賭坊做黑工賺黑錢的小角色竟會知道?

  壯漢興奮地舔了舔嘴唇,「還請夫人近前幾步,我好小聲告訴你。」

  席向晚笑吟吟望他一眼,視線又從姚大公子臉上滑過,而後竟真的舉步朝他們走了過去,看得周圍悄悄注意這一幕的人心中都是一驚。

  ——只要是長了眼睛的,誰都看得出來壯漢不懷好意。

  席向晚什麼陣仗沒有見過,緩步朝壯漢走去時步伐絲毫不亂,穩得像是走在自家府邸中一般心平氣和。

  壯漢望著她搖曳的裙擺,呼吸漸漸急促粗重起來,等席向晚到了近前時,他竟忍不住伸手直接想要去抓住席向晚的手臂肩膀將她拉入自己懷中一親芳澤。

  幾乎就在壯漢手臂動了的那一瞬間,翠羽的手指就扣住了袖中的暗器,只要一抬手就能精準地將這壯漢的手臂給廢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聽見有人一聲怒喝。

  「大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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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席向晚是什麼人?

  未出閣時她已經是在汴京城內聞名遐邇的第一美人,雖因體虛養在深閨,但只一個名字就夠引人遐想——汴京第一美人的稱號,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憑空得來的。

  年輕時的老鎮國公夫人與嵩陽大長公主,都是豔極一時、名動四方,只靠美色便能左右朝局的美人。

  而在一個月前,席向晚的名聲卻比曾經又更上了不止一層樓——她嫁給了當今的第一權臣、當朝首輔寧端,還是在國喪期間,由先帝手詔賜婚、新帝首肯的情況下,在這幾個月間全大慶唯一一對成親的新人。

  而朝中傳聞裡,官員們之間私底下更多提到的則是寧端對他新婚妻子的呵護與寵愛,光是從那只比天家娶親少了兩抬的聘禮和嫁妝裡,就能看得出來宣武帝對這位新任重臣的倚重。

  換句話說,只要是知道寧端名字的,都知道如今的席向晚是不該去惹的人。

  比如梁家的嫡長子梁元任就是這些明白人中的一員。

  北梁南樊,大慶財力最雄厚的兩戶人家,一戶在嶺南自成一國,梁家卻和樊家走的是我完全不同的路線。

  梁家先祖在當年高祖起兵時就出了許多錢財糧草,將全副身家壓在了高祖身上,可以說如果沒有梁家這位先祖,高祖便很難扯起大軍攻入前朝的皇朝、建立大慶了。

  因而在大慶建國之後,高祖給梁家大開方便之門,讓本就十分有經商頭腦的這一家人在十幾年間就迅速發展成了汴京城的首富之家。

  汴京城中少說四分之一的鋪子都是梁家名下,再有四分之一或多或少和梁家有生意往來,衣食住行樣樣有所涉及,憑藉的都是梁家子孫後裔優秀的生意經與他們謹慎自律的態度。

  樊家有多野心勃勃,梁家就有多謹言慎行。

  完美繼承了梁家這一品格的梁家嫡長子在見到自己管理的長樂坊中居然有人敢行靠馬之事,甚至還不長眼睛地打起了席向晚的主意時,他根本顧不上身邊還在低聲和他彙報著什麼的管事,上前兩步直接喝止了在席向晚面前口出狂言的壯漢。

  梁元任不知道自己阻止了一樁險些發生的血案,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席向晚面前,恭恭敬敬道,「寧夫人。」

  席向晚停下腳步,看了看這上前來護住她的年輕人,卻是輕輕笑了,神情和藹,「梁公子不必多禮。」

  雖說沒見過這人這般年輕時的模樣,但到底是未來的老熟人了,席向晚對梁元任知根知底,相交十幾年的情誼,自然對他態度十分和善。

  沒想到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梁元任有些疑惑,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朝席向晚行了一禮便道,「寧夫人放心,長樂坊絕不會姑息此人,必定會查到底給您一個交代。」

  「好。」席向晚點頭應得乾脆。

  梁元任倒是一愣,好似沒想到她就這麼將這事揭過去了一般,「多謝夫人寬宏大量。」

  「這是你們梁家的地方,我放心。」席向晚淡淡道,「此人定是背靠著某個賭場,以儆效尤還是要做的。」

  梁元任立刻贊同稱是,他身邊跟著的管事更是動作極快地喚來了長樂坊的守衛,幾個人高馬大一看便是練家子的漢子衝上來便訓練有素地堵住姚大公子身邊那壯漢的嘴巴,將他還要脫口而出的威脅堵了回去,直接像隻死狗似的一路拖走。

  乾脆俐落,一點多餘的的動靜都沒製造出來。

  姚大公子還有些驚魂未定,他看著那壯漢一路被拖走,眼神遲遲沒有收回。

  還是梁元任上前同他打了招呼,「姚大公子,別來無恙?」

  姚大公子恍惚轉回臉來,有些磕磕巴巴地將今日自己在長樂坊做的事情給梁元任說了一遍,十分慚愧,「是我一時上了頭,竟這般衝動地向那人借了三千兩,如同鬼迷心竅一般……」

  在梁元任看來,這三千兩是不值一提的,重要的是長樂坊乾乾淨淨經營下去的名聲,因此他擺擺手直接道,「姚大公子是不知這些賭場流氓痞子的套路,才會落了他們的算計,這三千兩本也不該算數的,今日便一筆勾銷在我的賬上,大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姚大公子更是羞愧難當,但三千兩對於梁家來說不算什麼,對姚家卻是一筆鉅款,他也實在開不了這個口回家問長輩去要三千兩銀子的賭資,還是捏了鼻子千恩萬謝過了梁元任,灰溜溜地離開了。

  梁元任對這三千兩銀子根本沒看在眼裡,快刀斬亂麻地將姚大公子送走之後,他便快速回到席向晚身邊,做了個請的手勢,「寧夫人,請跟我來。」

  翠羽在後頭見到席向晚居然什麼都不多問地就跟著梁元任走了,不由得心中嘀咕起來:這梁元任又是哪裡鑽出來的,明明同夫人第一次見面,便得了夫人這般信任好感?

  悄悄地將梁元任的名字在心中記了下來預備彙報給寧端的翠羽正跟在席向晚和梁元任後頭往前走,沒幾步的功夫,眼角餘光突然掃到一點異常,心中頓時警覺,轉頭一看卻見到那是一張鬼鬼祟祟從坊間探出來的熟人面孔。

  那是錢伯仲。

  翠羽:「……」她迅速小弧度轉頭回去看了一眼席向晚所在的方向,見到她仍然在和梁元任說話,稍稍放下了心,惡狠狠瞪了錢伯仲一眼。

  錢伯仲卻沒時間和翠羽眉來眼去的,他抹脖子瞪眼地對翠羽做了幾個手勢,兩人先前算是同僚,翠羽沒費多大功夫便看了明白,心中一抽抽:大人在長樂坊?這種一聽就是銷金窟的紈絝來處?……最重要的是,還沒提前告知夫人?

  想到這裡,翠羽都呼吸都開始覺得吃力了。

  寧端好不容易才熬出了頭,都察院眾人看著都費勁兒,怎麼偏偏就在熬出頭的第二天跑來長樂坊這種地方,還偏偏叫席向晚心血來潮地給撞上了?

  「翠羽?」碧蘭好奇地回過頭來,在前頭喚道,「你磨嘰什麼呢?」

  「沒什麼。」翠羽一臉鎮定地深吸了口氣,安慰自己道:錢伯仲都陪著,大人來長樂坊肯定是為了正事,就算被夫人發現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但來長樂坊這種銷金窟又有什麼正事能辦!

  翠羽上前幾步趕上碧蘭,趁著席向晚在前頭和梁元任說話,低聲問碧蘭道,「要是你以後相公……」

  她才說了幾個字,碧蘭就鬧了個大紅臉,她捂住自己的臉惱羞成怒,「你說什麼呢!」

  翠羽:「……」她飛快澄清,「我就是想問問,你覺得來這處的男人對家中夫人說是來辦正事的……」

  碧蘭疑惑道,「你不是說這處的男男女女都沒有好東西嗎?這兒還能辦正事?」

  翠羽原想說「萬一」,轉念一想又肯定地改口,「當然能了!你看這位梁公子不是看起來就十分正經嗎?」

  碧蘭打量了幾眼梁元任,十分猶豫地點點頭,「但這位梁公子是掌櫃,他又不是這裡的客人。」

  「你這麼說不是顯得他更壞了嗎……」翠羽小聲嘟囔,聲音壓得極低,腦中飛快轉動著讓席向晚快速離長樂坊的方法。

  梁元任卻正在前頭費盡心思、小心翼翼地和席向晚說話,這幅將話都藏在話裡拐了十幾個彎才說出口的風格叫席向晚覺得十分熟悉又想笑——上輩子剛和她認識的梁元任也是這麼個縝密得過了分的性格。

  相處許久之後,梁元任才改了這脾氣,和她說話時也簡潔明瞭不少。

  但眼前這個過分年輕的梁家嫡長子卻是做不到的。

  見他千方百計地在話裡頭藏著問題,那幅費盡心思的模樣席向晚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來。

  梁元任立刻噤聲,「我是否說了什麼不妥當的話?」

  「不。」席向晚搖頭掩去嘴角笑意,才淡淡道,「我只是來此處逛逛走走,並非代表著我夫君,更和都察院和朝堂都無關,梁公子大可不必如此緊張。」

  梁元任立刻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看起來如釋重負。

  雖然嘴上不敢說,但他心中其實極為擔憂席向晚來此處是為了給寧端探路,那長樂坊定然是安寧不了或者在暗中犯了什麼大錯了。

  這一防線來,梁元任說話也不那麼拐彎抹角了,「多謝夫人明言。今日寧首輔同您前後腳來長樂坊,我還當是這處坊市犯了事,那便是我的疏忽了。」

  跟在後頭正在思考如何叫席向晚和寧端兩人碰不上面的翠羽:「……」

  席向晚揚眉笑了起來,她和藹可親道,「正好,我沒來過長樂坊,正愁不認識去我夫君那處的路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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