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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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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淵爻] 我夫君他權傾朝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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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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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8:3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章

  這個人顯然對席向晚的屋子十分熟悉,不用點燈,稍稍摸索著便一路走到了席向晚的床頭邊上。

  席向晚這些日子都將寶令私印裝在荷包裡隨身攜帶,哪怕睡覺的時候也就近放在枕邊,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

  來人停在席向晚的床邊上,躡手躡腳地將荷包中的玉印抽了出去,將荷包原樣放回,而後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進出不過幾個呼吸間的事情,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等到第二日的早上,席向晚醒來時伸手一探床邊荷包,才發現其中已經空空如也。

  「丟了?」翠羽瞠目結舌,「昨晚上是碧蘭守的夜,又有樊承洲在外頭,怎麼可能丟得了東西?」

  碧蘭也急得要哭,「我一晚上都沒聽見什麼聲音啊!」

  樊承洲倒是面色有些凝重,他道,「我夜間曾經聽見外頭有聲響便出去查探了一趟,離開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的時間夠進出夫人的屋子好幾個來回了!」翠羽火冒三丈,「你怎麼這麼靠不住!還好對方只是偷走了玉印,要是那人打算好了對夫人不利怎麼辦?」

  「別吵了。」席向晚出聲阻止他們的爭端,揉了揉額角道,「雖然玉印丟失,但今日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車備好了嗎?」

  「夫人先用了早飯吧。」翠羽歎氣道,「去行宮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席向晚將扁塌塌的荷包放到一旁,蹙眉點了頭,等早飯傳上來後和幾人一道隨意用了些,便帶著翠羽樊承洲出了府。

  碧蘭因為不會武功,便被留在了寧府之中,免得發生什麼意外的時候,翠羽等人還得分神來保護她。

  不過這對於碧蘭來說,也正好是正中下懷。

  將席向晚等人送走之後,她轉身回了席向晚的院子裡,跑回自己居住的地方倒騰一陣,在藏在了身上的細長玉印掏了出來,長出一口氣,將其塞到一個自己經常用的荷包上,而後才再度離開。

  碧蘭走到寧府正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錢管家。

  後者朝她點點頭,道,「外頭風大,別出去的好。」

  碧蘭勉強地笑了笑,她道,「夫人丟了東西,今日心情不好,趁她出門的功夫,我走一趟武晉侯府,問武晉侯夫人要一份她親手做的小食過來,夫人從前最愛吃了。」

  聽她這麼說,錢管家沉吟片刻也就放行了,他朝碧蘭點點頭,「快去快回,要我派個護院隨行麼?」

  碧蘭連連擺手,「我這樣的小人物,怎麼會有人注意呢?」

  謝絕錢管家的好意之後,碧蘭匆匆離開寧府,腰上貌不驚人的荷包隨著她的步伐輕輕上下拋動著,彷彿一顆狂躁跳動的心臟一般。

  碧蘭雖然是朝著武晉侯府的方向去的,但她路上卻稍稍繞了個彎兒,走進一片陰影籠罩的地方,那裡有個乞丐模樣的人蹲在地上,面前還放著一個碗。

  碧蘭不太肯定地朝那人走了幾步,又停下腳步。

  她剛剛躊躇片刻,那乞丐便抬頭朝她看了過來,冷冷道,「東西呢?」

  碧蘭咬牙握住腰間荷包,道,「只要我這麼做了,你們就會放過我家夫人和她所有的親人嗎?」

  乞丐落在她臉上的眼神冰冷得彷彿在看一具屍體,「當然。」

  「好。」碧蘭深吸口氣,將從席向晚床頭偷來的寶令私印交給了乞丐,而後捂住荷包快步轉身離去。

  乞丐低頭檢查一番手中玉印,而後迅速起身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

  汴京城這幾日的守城軍人手根本不足,恨不得一個掰成兩個來用,哪來的功夫管街上來來往往衣衫襤褸的乞丐們,見到有個傴僂的乞丐經過,他們也只是皺眉掃過一眼便當作沒看見。

  叛軍攻城的關頭,誰管一個要飯的是不是在街上走來走去?

  於是這乞丐光明正大地走過幾波守城軍的面前,並且最終將玉印交給了一個看起來錦衣玉食的中年人手裡。

  中年人哼笑兩聲,握緊玉印,眼中亮起了別樣的神色,「寶藏裡究竟藏著什麼,還是先讓我來看一看好了。」

  *

  席向晚帶人到了行宮,宣武帝早在外派了宮人在外等待迎接,見了他們便上前行禮,「寧夫人。」

  席向晚點點頭,見眼前只有這一個女官,便知道宣武帝是不準備太過張揚的意思,「帶我過去看看。」

  「是。」女官頷首,轉身在前方帶路,腳步又穩又快。

  翠羽多看了她的腿腳幾眼,和樊承洲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都認出這女官定然是有功夫在身的,更是雙雙提起了警戒。

  席向晚倒是沒想這麼多,她跟著女官到了一處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偏殿裡,而後女官便停在了偏殿的一堵牆邊,介紹道,「便是此處了。」

  樊承洲當仁不讓地上前兩步,用最簡單的方法敲敲牆壁,傳回來的聲音卻十分沉悶,聽起來並不像是空心的密室。

  女官解釋道,「只這般是聽不出來的,是測量時發現這處內壁比外壁收進整整兩丈時,才猜測牆後是個密室的。」她說著,上前兩步,將牆前面的一堵置物架往旁邊挪了挪。

  她挪動置物架的方式十分巧妙,不是挪開,而是一端不動,另一端畫了個圈往外轉去,高大沉重的架子和上頭的物件在她手中好似沒有重量似的。

  將架子幾乎翻了個面之後,女官指著置物架背面道,「寧夫人,這大約就是開啟就密道的方法了。」

  席向晚的視線迅速上下掃過架子的背面。

  這置物架是木雕的,上頭有許多精美的鏤空和浮雕,因此凸起凹進的地方都不少,也難怪樊家就算早知道有個寶庫,也猜不到開啟此處的究竟是什麼樣的「鑰匙」。

  而早就知道玉印是什麼模樣的席向晚只掃視了一會兒便發現了一個符合的位置。那位置就在架子的偏下方,要蹲下身才能看得清楚,方方正正,大約正好容納寶令私印放進去的大小。

  可席向晚手頭卻沒有寶令私印來打開這道門,看看後頭藏的究竟是什麼了。

  她皺了皺眉直起身子,對女官點頭致謝,「請將這架子推回去吧。」

  女官有些疑惑,「夫人不直接將其打開嗎?我這便出去回避。」

  「鑰匙丟了。」席向晚皺著眉道,「具體我會轉告陛下,今日看過此處便好,我會再想辦法的。」

  女官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她點點頭將置物架推回原處,仍舊同先前一樣規規矩矩地領著席向晚等人出了這處叫太行的行宮。

  上了回寧府的馬車,翠羽才低聲提議道,「夫人,現在該怎麼辦?」

  席向晚眼神沉靜,即使沒有了先前的荷包,她的手也習慣性地停留在腰側的裝飾物上,「我們等。」

  翠羽卻沒有她這麼沉得住氣,忍不住追問,「還要等多久?」

  「無論多久都要等。」席向晚歎氣似地道,「只怕樊家還有後招。」

  嶺南城中。

  「到了這麼多日,別說樊子期樊旭海了,連跟樊家沾邊的人都沒見過。」王騫小聲嘀咕著問寧端,「寧大人,我們怎麼才能知道時候到了啊?」

  他少年心性活潑好動,一連這麼多日被困在房間裡,身邊又是個不好說話開玩笑的寧端,整個人都快給憋出毛病來了。

  寧端靠在床邊看著底下來往的人,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聲音冷靜鎮定,「快了。」

  「快了是什麼——」王騫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他聽見了街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那一人一騎來得莽撞,直接驅散開了街上的來往行人,全然沒有慢下來的意思,但民眾們只遠遠看一眼那馬的橛子和馬鞍的顏色,便提前紛紛避讓開來,給馬兒騰出了一條路徑讓其快速通行而過。

  王騫盯著一路自動分開的行人,正在思考那馬上之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就聽見身旁寧端道,「時候到了。」

  王騫頓時不再思考,喜滋滋地直起了身子將視線收了回來,「那我們今日晚上就——」

  「今晚。」寧端點了點頭,他稍稍活動自己的肩膀手臂,仍舊不太靈活,但好在不是他的慣用手,否則動起手來影響就太大了。

  王騫見他的動作,有些擔心,「寧大人,不如就我一個人去?」

  「不夠。」寧端道,「進了樊家,你和我走兩條路。」

  王騫在接下來的幾個時辰裡被狠狠惡補了一番樊家宅子的路線圖,好容易才記得了一條去找樊旭海的路,出發時還緊張得不行,生怕自己半路上摔了一跤就把拼了老命才記下來的路線給忘記了。

  寧端安排王騫去殺樊旭海並不只是出於自己想要親手解決樊子期的私心。樊子期的頭腦才是如今樊家唯一的希望,樊家如今的行動這般難以預料,也多是依靠著他的計策在行動,那圍繞在他身邊的護衛自然應該比樊旭海多,寧端不放心讓年紀輕輕沒有磨煉過的王騫單獨前往。

  若是人手多一些也就罷了,偏偏此刻能潛入樊家的就只有寧端和王騫兩個人,容不得一絲閃失。

  刺殺樊旭海失手也就罷了,若叫樊子期活下來,接下來的事情才棘手。

  有都察院安插在嶺南的探子暗中相助,寧端和王騫兩人換上水靠便潛入了水中,他們一路穿過水中密道潛入了樊家裡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惕。

  樊家人根本沒想到他們絕妙的水中通訊藏匿手段早就被席向晚賣了個一乾二淨。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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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9:0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在和寧端與某個岔路口分開之後,王騫便全身心將自己沉浸入了這次任務當中。

  他知道自己身上背著的是什麼,也知道一失手的後果會如何——南下的隊伍被打散,或許成功進入嶺南境內的就只有他和寧端兩人,如今也聯繫不上其他人,釜底抽薪這事兒除了他們或許根本沒別人能實行。

  只要除了樊旭海和樊子期,樊家失了主心骨,此後定然也不會有什麼大作為。

  樊家要復辟前朝總得有個正當的理由,樊家嫡枝都死個乾淨他們自然也就跳不了之前那麼歡。

  這樣想著的王騫悄無聲息地從一處水池裡露出了半個腦袋,露出水面的眼睛警惕地往兩旁掃了一遍。

  若他沒有走錯記錯路線,那麼這裡就是樊旭海的院子了。

  就像武晉侯府中唐新月院中池塘裡一般,樊家以備不患也建了許多的水中密道來傳送消息,在緊急的情況下還能用來逃命,只是十分狹窄,只有普通體型的人能鑽得進去,還得事先準備好能在水底下呼吸的工具。

  在確認附近暫時沒有人經過後,王騫遊到岸邊將自己撐出水面,飛速脫下身上貼身的水靠扔到一旁陰暗處,從腰側抽出長劍,沿著屋簷往院中的屋子一步步走去。

  只在屋門外,王騫就已經能聽見裡面的人在說話的聲音,是樊旭海和一個女人的交談。

  王騫握著劍等了一會兒,聽出那女人似乎是個下人,但樊旭海正拉著她談情說愛不肯放她走,只得翻了個白眼。

  ——對樊家來說這也是要緊關頭,樊旭海居然還有心思搞這些有的沒的?

  但王騫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等下去,他四處一掃,從腳邊直接撿了塊鴿子蛋大的石頭,從窗縫往裡看了兩眼,確認屋裡只有樊旭海和一個女人之後,提氣闖入屋中,一手將石頭擲出砸中那女人將她擊暈過去,另一手則將腕下袖劍射了出去,不偏不倚擦著樊旭海的臉頰沒入他背後牆面中,讓樊旭海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喊人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這一切不過瞬息之間的聲音,除了那女人倒地的聲音之外,幾乎沒有什麼動靜。

  王騫手執長劍冷冷朝樊旭海走去,將長劍架在了他脖子上,後者兩股戰戰,臉上都流下了冷汗。

  屋外的侍衛立刻被驚動,正要往屋子裡衝的時候,樊旭海聲厲內荏地喊住了他們,「不准進來,我辦正事呢!」

  侍衛們也知道樊旭海平日裡的德行,告了罪便紛紛退去。

  樊旭海戰戰兢兢又討好地抬頭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王騫,嘴皮子說話求饒都不太利索了,「這、這位好漢,咱們好好說話,不論你是哪家派來的,樊家都能……」

  王騫哪有耐心將他的話聽完,將長劍從樊旭海脖子邊上取下,而後便如靈蛇一般直接刺入了樊旭海的後心,將他的胸膛從後往前整個貫穿了。

  樊旭海瞪大眼睛,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去了。

  王騫又給他補了一刀,正要走時想了想,多花了一小會兒將樊旭海和地上那女人一起塞進了被子裡,又給了那女人一手刀叫她好多睡幾個時辰,而後向外張望一番,才出了屋子穿上水靠原路返回。

  剛趕到和寧端約定會面的岔口,王騫就看見寧端已經在那裡等著,心中不由得敬佩起來:路途更遠,守衛更多,寧端居然還比他早完成,這是何等效率!

  離得近了,王騫才發現寧端臉上的表情有些凝重,但在水中兩人也說不了話,他只得跟著寧端悄悄離開樊家的水道,自散發著怪味的水牢外經過,到城中一處無人知曉的小河裡才探出了頭。

  寧端一出水面便道,「樊旭海死了?」

  王騫將濕漉漉的頭髮隨手撥開,肯定地點頭,「死了,我還給他脖子上補了一道,神仙也救不回來。」

  寧端的神情卻沒有鬆懈,他沉沉道,「樊子期早就不在樊家了。」

  王騫一驚,「什麼?!他的腿都廢了,能去什麼地方?」

  寧端撐出水面,迅速脫掉身上水靠露出穿在裡面的一身勁裝,「他只有北上一條路可走。」

  樊子期要去找席向晚和她手中的寶令私印,樊家早就知道啟帝的寶藏被藏在什麼地方,等的不過是那枚「鑰匙」。

  而同為男人,寧端自然能看得出樊子期對席向晚的佔有欲有多濃重。儘管席向晚口口聲聲說樊子期絕不可能對她動心,但寧端更信任自己的直覺——樊子期恐怕早在自己的心目中將席向晚當做了所有物。

  「那我們怎麼辦?追上去?」王騫也跟著脫去水靠,急聲問道,「樊家的大軍就是因為沒有樊子期才好對付一些,阿晚說過樊子期此人多智近妖,如果他和大軍會合,豈不是會對爺爺和父親他們不利?」

  「樊子期走不快,你我走兩條路。」寧端將身上多餘的兵器和脫下的水靠都交給早等在這處的都察院探子,便說道,「你帶我的信去和王老將軍會和,樊旭海已伏誅,優勢在我們手中。」

  王騫下意識地應了個是,又忍不住道,「那樊子期——」

  「他恐怕不會和大軍會和。」寧端往北方看了眼,冷冷道,「他要去汴京直搗黃龍。」

  還不知道汴京已經大亂的王騫倒抽一口氣,「他這是去送死!哪來這麼大的信心能以半個廢人的身體闖入戒嚴的汴京城裡?」

  寧端自然也早就想到這點。樊子期不會這般有恃無恐真去送死,那定然就是汴京城對如今的他來說不是一個闖不得的地方,他有把握成功。

  換句話來說,汴京城已經被樊子期滲透了。

  而寧端因為覺得汴京城是個更安全的地方,還將席向晚留在了那裡。

  他輕輕吸了口氣,英俊逼人的面容仍然冷靜沉凝,「先回客棧,時間不多了。樊旭海的死訊一傳出,城中守衛必定有所鬆動,你我在天黑前必須離開嶺南。」

  王騫知道事情輕重,跟著應了一聲,便隨寧端摸黑回到客棧,接了寧端飛速寫下的書信貼身放好,便緊張地等待著時機的來臨。

  等了不過一個時辰左右,城中突然響起了鐘響聲,那鐘聲渾厚響亮,整個嶺南城中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王騫沒想到這嶺南還搞了個和汴京城裡皇鐘差不多的東西,一愣,道,「這是要敲喪鐘?他們真把自己當皇帝了?」

  寧端看了他一眼,沒接這個笑話,數完鐘聲後便站起身來,輕輕推開客房的窗戶,往外看了一眼。

  夜色仍然深重,但寧端和王騫這樣的個中高手已經能察覺到街巷之中有人在窸窸窣窣走動,大多都在往樊家的方向趕去。

  ——樊家家主死了,嶺南城要死死戒嚴找出殺手,但在這戒嚴之前的極短一段時間以內,各方下達命令與協調,是必定會出現短短一瞬疏漏的。

  而寧端和王騫離開嶺南城所需要的,也不過是這短短一瞬的漏洞。

  *

  那日去太行宮看過密室之後,席向晚便派翠羽去向宣武帝說明了情況,無奈之下雙方只得緊趕慢趕製作玉印一樣的模型,卻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不知道假的寶令私印能不能打開這密室。

  花了四五日時間做出的假玉印雖然能嚴絲密合地放入置物架背面方形的孔眼之中,卻無法打開密室的門,顯然造假一途是行不通了,宣武帝只得下令暗中追查偷走寶令私印的人是誰。

  可在查到玉印的下落之前,有個人就已經悄悄瞞過宣武帝和都察院的視線進入了汴京城中。

  這人坐在一張輪椅上,身後有人恭恭敬敬推著他的輪椅行動,而他身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顯得十分不起眼的主僕二人進城之後便立刻被避開各方耳目接入了平崇王府中。

  「樊大公子。」迎接他的高家人行禮道,「高家恭候多日了。」

  樊子期四下掃了一眼平崇王府,對這裡顯然並不感興趣。他對面前的高家人稍稍點頭,「席向晚手中的玉印取來了嗎?」

  「取到了。」高家人有些躊躇,他吞吞吐吐片刻才道,「樊大公子,高家這次做的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先前您派人送來信中的承諾,可否容我再同您確認一次?」

  「高家封侯,賜封地。」樊子期淡淡道,「信中所說不會變更。」

  高家人為難道,「可否再……」

  樊子期一抬眼朝他看了過去,清秀得過分的眉目間露出一絲殺機,「還有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高家想坐地起價,從他樊子期身上咬一塊肉下來,想得這麼容易?

  對面的高家人咬咬牙,閉著眼道,「若是樊大公子登上皇位,這母儀天下的國母位置,希望能從高家的姑娘裡頭選。」

  樊子期把玩著手中的玉印沉默了許久,無盡的沉默彷彿要將偌大的平崇王府硬生生壓塌。

  高家人不知道面前坐著輪椅的少年人身上為何有如此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甚至叫他不自覺地彎下了腰去,連緊咬在一起的兩排牙齒都忍不住互相打起架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高家人才聽見樊子期輕笑了一聲。

  「可以。」他道,「我正妻的位置,正好我心中也沒有人選。」

  說罷,他在高家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便抬起手讓身後的屬下推著他離開了這處院子。

  「大公子,今日便動手嗎?」屬下請示道。

  「明日吧。」樊子期將玉印握入手中,他的聲音裡透出兩分柔和來,「大動干戈必定是要驚動她的,現在太晚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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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9:0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說,人一生得有多幸運,才能碰上兩次逼宮?」宣武帝感慨道。

  蘇公公立在他身前,細細地應了一聲是。

  宣武帝失笑,「外頭的人衝進來還指不定當朕失心瘋了,樊子期這招用得好,趁朕將精銳都派去南下的時候,他竟將二十萬大軍都當了幌子,自己帶著小支隊伍殺進了汴京城裡來——一個沒了雙腿的人,膽子居然還是這麼大。」

  「陛下預備如何做?」蘇公公問道。

  宣武帝坐在龍案後,支著下巴靠在桌上,把表情切換成了一本正經,「和樊家有所聯繫、在這二十來天期間起異心動了手的,全部揪出來了?」

  「是,陛下。」蘇公公應是。

  「那就好。」宣武帝做了個深呼吸,意味深長地笑道,「就讓樊子期再高興一會兒,他圍著皇宮,一時半會也不敢打進來。」

  樊家一路北上,缺的是個名正言順。

  誰說勝者為王,但造反這種行為多少還是要有個合理藉口的。

  譬如高祖當年起義推翻前朝便是因為啟帝暴虐,民不聊生,那自然一呼百應;而樊家現在不明不白就扯了軍隊北上打汴京,和窮凶極惡的反賊沒有任何區別,即便真改朝換代了也要叫人記下來唾棄一輩子當皇室污點的,殺再多的人也堵不了悠悠眾口。

  宣武帝知道,樊子期在舉兵殺入皇宮之前,還需要一件最重要的東西沒有取得。

  「現在就要看……席向晚能不能攔得住樊子期了。」他感慨地說,「你說,寧端回來知道這些,會不會砍朕一刀?」

  蘇公公是跟了永惠帝大半輩子的老人,他看了一眼宣武帝,規規矩矩道,「陛下放心,寧大人有分寸。」

  宣武帝心有戚戚,「沒錯,他更可能抱病在家養傷個一年半載,好把朕累得過勞死。」他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將手邊取出的玉璽拿起把玩了片刻,而後慢慢道,「朕還當朕和父皇會是不一樣的人。」

  蘇公公這回沒有接話。

  宣武帝沉默片刻,嗤笑著將玉璽放下,道,「殺的人多些也沒什麼不好,叫他們越怕朕越好。有寧端看著,朕成不了啟帝那樣的暴君。」

  *

  皇宮被一群人從外頭圍住堵了起來的消息,席向晚第二日剛起身就從翠羽的口中聽說了。

  她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翠羽,「只圍不打?」

  「圍了有一個多時辰,還沒動手,只在外頭守著,宮裡頭也沒動靜。」翠羽咽了口口水,她的手下意識搭在自己腰間,「夫人,怎麼辦?現在馬上動身出城,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走得出去……」

  「走得出去。」席向晚淡淡道,「樊家帶來汴京城的人數多不了,圍住皇宮便差不多是極限,出城不會太難——可我為什麼要出城去?」

  「夫人!」翠羽急了,「我看那樊家肯定是要衝著您來的,您沒聽之前那易啟嶽說——」

  「沒關係。」席向晚淡淡道,「該來找我的總會來的。況且……」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不遠處就傳來了吵鬧的聲音,好似有人在寧府外頭爭執了起來。

  翠羽立刻毫不猶豫地手腕一扭將軟劍抽了出來,「夫人,到我身後來。」

  「承洲,你避一避。」席向晚卻十分淡定,她頭也不抬地道,「只暗中跟著,行麼?」

  在屋簷上的樊承洲嘖了一聲,沒說行不行,但一個鷂子翻身便從席向晚屋頂上消失了。

  翠羽瞠目結舌,「夫人,正是缺人的時候,您怎麼讓這個最能打的走了!」

  「他在反倒不好,叫樊家人看見可不就暴露了。」席向晚對翠羽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而後按著桌子站了起來,一頭珠釵動作間發出細碎的清脆響聲,煞是好聽,「我剛正要說呢,況且……我也等他許久了。」

  她說完,便朝院子外走去,翠羽只得執劍跟上,三兩步超到前面,將席向晚和碧蘭兩個人都護在了身後。

  宣武帝在寧府外步了一層守衛,寧府的護院又把住了寧府周圍,兩道關卡下來十分嚴密,將來闖的人堪堪擋在了寧府門外,眼看著雙方就要大動干戈的時候,席向晚步過垂花門。

  「夫人,您怎麼出來了?」錢管家皺眉道,「外頭的宵小鬧事,守城軍很快便會到——」

  「守城軍忙得很,怕是趕不過來了。」有人帶著笑打斷了錢管家的話,聲音清越,聞聲便知道說話之人必定是個翩翩君子。

  錢管家卻一聽到這人的聲音便渾身雞皮疙瘩都站了起來,他猛地轉頭看向門外,果然見到有人推著坐在輪椅裡的樊子期緩緩走了過來。

  席向晚立在正門不遠處,見到樊子期時一絲驚訝也沒有,神情冰冷道,「玉印一丟,我就知道樊家一定會派人進京偷車,沒想到你的膽子這麼大,竟敢親自來了。不怕逃不掉麼?」

  樊子期抬手讓屬下將輪椅停在正門前,他含笑望著席向晚,一瞬不瞬的模樣和曾經讓汴京城貴女瘋狂的那個樊大公子沒有任何區別,只有他身邊的屬下知道,樊子期在受傷之後,便再沒有露出過這般春風和煦的表情了。

  「逃?」樊子期輕笑,「席向晚,半個汴京城已經是我的了,易啟嶽不是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你了嗎?」

  席向晚攔住想上前的翠羽,「密室,你已經去過了?」

  樊子期搖頭,「尚未。我想接你一道去看。」

  「玉印在你手裡,我對你便再無用處了。」席向晚輕輕嗤笑,眉梢流露出來都是對樊子期的厭惡,「你將玉印從我身邊偷走,難道不就是這個打算?」

  「自然不是。」樊子期撐著輪椅兩邊往前傾了傾身子,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席向晚,「我來汴京,一是為了那處寶藏,二是為了你。」

  席向晚皺著眉和他對視,「你要殺我?」

  「不,不。」樊子期連著說了兩個不字,他溫柔地笑道,「我和你在鎮國公府相見時便已經決定要娶你,如今也是一樣的。寧端死了,我很快會是新帝,那時我娶你,誰敢多放一句厥詞,我便殺了他。」

  要不是席向晚攔著,翠羽提劍就殺上去了。

  席向晚卻壓根沒興趣接樊子期這句話,「暗室裡有啟帝留下的什麼?」

  「你想知道,便跟我去看。」樊子期含笑朝席向晚伸出了手,「我或許……還會將它交到你的手裡。」

  「夫人!」錢管家和翠羽同時焦急地喚席向晚,想要阻止她跟著樊子期一道離開。

  席向晚卻連片刻的猶豫遲疑都沒有,她舉步直接走向了樊子期,將雙方人馬都視作無物,最後隔著一道門檻和樊子期對視時,她甚至稍稍俯下了身去,冷若冰霜的面容帶著凜冽殺意,「寧端會回來的。」

  樊子期面色不變,他帶著兩分驚歎迷戀同席向晚對視,手指緊緊捉住自己輪椅兩邊,「……你很快會忘記他的。」

  席向晚輕嗤,她直起了腰,轉身道,「碧蘭,你留在寧府,翠羽同我去。」

  樊子期含笑問道,「你是不是猜到有個傻姑娘背叛你了?」

  席向晚垂眼睥他,什麼話也沒說。

  翠羽和錢管家交換了個眼神,在場的誰也不敢忤逆席向晚的命令,最後只得看著翠羽和席向晚兩個人在樊家二十來人的封鎖中離開了。

  從寧府到太行宮老遠的距離,樊子期自然不可能是走過去的,他準備了一輛馬車,只一輛。

  翠羽立刻道,「寧府也有馬車。」

  樊子期在馬車旁對席向晚做了個請的手勢,警告的眼神落在了翠羽身上。

  席向晚一哂,懶得和樊子期多計較這些,喊翠羽過來便扶著她的手上了馬車坐下。

  很快,樊子期也被屬下送了進來,這馬車是特製的,有個位置正好能容下樊子期的輪椅,還能將其牢牢固定住,不怕摔倒。

  席向晚正對著輪椅和樊子期,她笑了笑,話裡帶刺道,「如今你必須靠著別人伺候才能衣食住行,心中是不是每時每刻都覺得很噁心?」

  樊子期果然像是被戳中痛腳似的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才毫無芥蒂地溫柔笑道,「你真是瞭解我不少。是寧端告訴你的?」說到寧端的名字時,樊子期柔若春水的眼裡劃過一絲淩厲,「他一到嶺南,我就派人去暗殺了,他有多久沒給你寫信?十七天?」

  席向晚嘲諷道,「你比我記得還清楚。」

  「當然。」樊子期微笑,「他必須死。」

  「他不會死。」席向晚也氣定神閑,「你也不會當上皇帝。」

  樊子期斂起笑容,不言不語地看了席向晚一會兒,才慢慢道,「你想惹我發怒。」

  「樊大公子涵養比我料想得好。」

  「我何時對你生氣過?」樊子期柔聲說著,微微彎腰打開馬車中一個盒子,從裡頭取出一朵看起來仍舊嬌豔欲滴、好像剛剛摘下的芍藥送到席向晚面前,「……鮮花贈美人。」

  那芍藥有碗口大小,正是怒放到最美的時候,通體雪白,只底下靠近花萼的地方透出淡淡的一點粉色,正是去年九月在鎮國公府賞花時,席向晚為了刺激易姝,差使樊子期折下的同一種花——月宮燭光。

  「我不會收你的東西。」席向晚手指都沒動一下,她看著一幅柔情蜜意的樊子期,只覺得有些可笑,「無論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這般獻殷勤都是徒勞的——我難道除了那玉印,還有什麼是你想要的?」

  「有。」樊子期也不勉強,他將月宮燭光放在了席向晚身側,笑著道,「一開始我只想要玉印,可我改變主意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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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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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席向晚懶得理會樊子期的無用話語,她雙手交疊於膝上,靜靜地坐在馬車上,目光垂落於自己腳尖,看起來一點和對面的人交談的性質都沒有。

  見她一幅不想和自己說話的模樣,樊子期的手指在輪椅的扶手上輕輕地敲了兩下,轉而問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進來汴京的嗎?」

  席向晚沉默片刻才冷漠道,「你已經站在這裡了,是誰幫了你還重要嗎?」

  「我只要去密室裡拿到啟帝留下來的一樣東西,就能順理成章進入皇宮了。」樊子期輕笑,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被橫眉冷目,「你不是想知道樊家找了這麼久的是什麼東西嗎?一會兒就能見到了。」

  席向晚沒接他的話,只是略微抬眼往樊子期旁邊的帷裳看了一眼,那簾子被風吹得輕輕擺動,平日裡熙熙攘攘的街道安靜得彷彿萬人空巷,只能聽見這輛馬車輪子從上面碾過去的動靜和前頭的馬蹄聲。

  看來樊子期是決定將絕大多數的事情都在今日完結了。

  席向晚輕輕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又將這細小的動作給按了回去,她在想樊子期究竟留了多少後手,她又要如何才能在現在這個局面之中反敗為勝。

  光是樊子期剛才帶在身邊的,就已經有將近二十人的護衛,翠羽臨走時雖然讓原本護在寧府瓦外的人手遠遠跟在後面,可這也遠水解不了近渴——更何況,能被樊子期帶在身邊進入汴京城的,必定是樊家精銳中的精銳,更可能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這一打起來,想要短時內決出勝負、脫身,可都不容易。

  在席向晚的沉思中,馬車不疾不徐地到了太行宮外,樊子期的屬下先將他連著輪椅一起送下了馬車,才掀開簾子將席向晚也請了出來。

  席向晚一落地,翠羽便疾步貼到了她身側,手中亮閃閃的軟劍耀了席向晚的眼睛,「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席向晚搖了搖頭,又對一旁的樊子期道,「你也早就知道那密室在何處?」

  樊子期笑了笑,他稍稍一抬手,身後的屬下便推著他的椅子往行宮裡走去,熟門熟路得好似眼前的不是太行宮,而是嶺南樊家的祖宅似的。

  席向晚頓了頓,也緩緩跟了上去,翠羽一步也不敢離開她身邊,警覺地瞪視著身邊的樊家人,寸步挪進了太行宮中。

  有樊家的十幾名死士圍著,大多的宮人們都沒有上前自找死路,唯獨先前席向晚來太行宮時為她引路的那名女官看見這邊一團人便過來制止道,「你們是什麼人?天家行宮中怎麼能隨意行走?」

  「這位姑姑。」席向晚立刻搶在死士動手之前開了口,「還記得我嗎?」

  女官看了人群中央的席向晚和護住她的翠羽一眼,了然地向她行了一禮,「寧夫人。」

  「既然是你認識的人,便不為難了。」樊子期擺了擺手示意兩旁人繞開這名女官。

  但女官卻堅持跟在了席向晚身旁,她道,「寧夫人,是要去那處嗎?我替您再領一次路吧。」

  席向晚沉吟片刻便朝女官招手,「姑姑到我身邊來,這裡有人認識路。」

  樊子期沒阻止,他的死士們自然也就沒有動作,等到女官也進到樊家人的包圍圈之中後,才再度起步向前。

  翠羽只覺得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周圍這些人的對手,哪怕拼命斷後也是不可能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席向晚從此處安全送走的,這時候只能在心底祈禱樊承洲正跟在不遠的地方隨時準備出手搶人了。

  再者……席向晚方才保下的這位女官也是會功夫的,或許三人配合默契,搶一個樊子期不注意的空隙,能將席向晚從包圍圈中搶出去、安全送出城。

  然而,像是知道翠羽腦子裡打著什麼算盤似的,席向晚偏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將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腕輕輕捏了一下。

  翠羽這才發覺自己手腳冰冷,是緊張到了極致的表現。

  席向晚的體溫向來比他人偏涼一些,可眼下翠羽居然察覺自己的體溫比席向晚還低!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席向晚冷靜的神情中汲取了力量,慢慢也地跟著沉靜下來三分,視線在死士中央反復回轉著尋找著轉瞬即逝的縫隙和漏洞。

  席向晚安撫好了翠羽之後就將手鬆開,她跟在樊子期的身旁走了一段,確認樊子期確實是知道那密室在何處的。

  難怪說書先生說了——「為什麼樊家只找鑰匙,而從來沒有大動干戈找過鎖呢?」

  樊家從一開始、幾十年前就知道密室藏在太行宮裡了。

  可他們又是從何得知?

  寶令公主身邊那個背叛的唐姓下人帶到樊家的消息,被他們口口相傳記了下來嗎?

  這卻有些太草率了……

  隨意一個前朝公主身邊的下人,說前朝末代皇帝留下了一個密室,其中藏著某件重要的東西,這就讓樊家幾代人深信不疑、苦追了幾輩子?

  太說不通了。

  席向晚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發覺那處密室所在的宮殿就在面前不遠處,面色沉凝地輕出了一口氣。

  乳白色的玉印被樊子期握在指間,他溫和地對席向晚道,「我們進去吧。」

  席向晚睨他一眼,仍然保持沉默直到進入宮殿、樊子期開口讓人將那置物架如同上次女官做的那樣旋轉開來為止。

  樊子期只掃了一眼置物架背面的雕花,一個呼吸都不到的時間裡就確認了放入玉印的正方口子,他讓身後屬下推著自己的輪椅上前,面帶笑容地將玉印緩緩推入了口子中,輕輕按了一下。

  ——然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密室沒有打開,甚至置物架中也沒有響起什麼鎖被解開的哢嗒聲。

  微笑從樊子期的臉上消失了。他盯著置物架背後的小孔看了一會兒,沒有愚蠢地再試一次,而是直接用兩根手指將玉印抽了出來,低頭細細檢查過一遍,讚賞地歎息,「這是假的。難怪你見到它在我手中也一點不急,原來早就掉了包,是我小看你了。」

  席向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樊大公子剛才自己說了,這是你好不容易得來的寶令私印,在你手中變成了假的,也能怪到別人頭上去?」

  樊子期不怒反笑,他拋動了兩下手中玉印,而後毫不吝惜地將其直接砸在地上摔成了兩截,清脆的聲響叫護在席向晚身旁的翠羽神經一崩,還以為樊子期這就要動手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樊子期望著席向晚的眼神仍然很溫柔,他伸手道,「現在這室內只有這些人,如果你不將玉印交給我,我也不會傷害你,但我會傷害你身邊的人,比如這個都察院來的小丫頭,又比如這個太行宮的女官。我知道你心地軟,定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別人受苦的,是不是?」

  席向晚方才只是順勢嘲諷樊子期一句,也不是真打算用廢話來和他發時間,開門見山道,「寶令私印不在我身上,但也只有我知道藏在了哪裡。」

  樊子期點了點頭,眼睛裡帶著淡淡的笑,「你要和我談條件?要我撤兵,還是要我放過寧端?」

  席向晚冷笑,「這兩樣,你哪樣都做不到。」

  樊子期頷首,「你說得沒錯。」

  「我來打開這處密室,你和你的人都留在外面。」席向晚一字一頓道,「只有我一人能進去,你就在這裡告訴我你想要的是什麼東西。」

  樊子期靠在他的輪椅背上輕輕地笑了,如畫的眉眼帶著愉悅與欣賞,「不然你就毀了玉印,叫誰也進不去裡面?可只要一旦你打開這密室,我的人立刻可以跟進去。」

  「玉印既然在我手中一直沒丟,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從來沒進去過?」席向晚揚了揚眉,她按住翠羽的肩膀,道,「其中有許多寶物,我都已經親眼見過,只是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那一件,才弄虛作假一場等你來找我。」

  啟帝寶藏是真的,密室裡存放著不知道已經遺失了幾十年的各路珍品,字畫到珠寶玉石一應俱全,琳琅滿目,但席向晚粗略看過後便一件也沒有碰——這些東西對別人來說或許一件都可以當成是傳家寶來保護,但對樊子期來說,他要的不是這些俗世之物。

  席向晚要知道樊家所求的是什麼,唯有一個方式,那就是從樊家人口中親自聽說。

  這也是她在知道有人接觸碧蘭之後便放任自流,還提前製作好假玉印偷樑換柱等待樊家人上門來的原因。

  不過他雖然早知道樊家的人一定會進京,卻沒想到居然會是樊子期親自前來——他本該更惜命一點的。

  但都到了跟前,席向晚卻沒有讓這個禍害繼續活下去的意思。

  樊子期擊掌稱讚,他拍了幾下手掌之後才慢慢道,「所以你也知道這密室是可以從裡面關上的。」

  「玉印我會交給翠羽,她在外面開門,我在門邊等候。」席向晚冷淡道,「若我進密室之後有人試圖闖入,翠羽便會立刻將玉印毀去,那密室便跟著一道關閉,誰也不會再從裡面出來。」

  「你也會出不來。」樊子期輕輕歎息。

  「你想要的東西也出不來。」席向晚強調,「便是有個什麼萬一,我也能從裡面將密室的門關上。你不是說你來汴京為了得到兩樣東西嗎?眼下一個不小心……你就一樣也得不到了。」

  樊子期突然自己推動輪椅往席向晚的方向前進了一段,他好似盛滿春水的眸子注視著席向晚的眼睛,「若你毀了我想要的東西呢?」

  席向晚勾起嘴角,帶出的卻是冷笑,「我現在就可以這麼做。」

  毀了玉印,密室便誰也進不去。

  工部早派人來看過,這密室只能由玉印打開,否則若是有人強行從外頭突破,密室便會完全坍塌,裡頭無論藏著什麼好東西都會給砸成齏粉,席向晚知道樊子期不會捨得的。

  果然,樊子期輕輕歎息,他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好,我答應你,只有你一人進入密室,我會告訴你我想要的是什麼。」

  「一件東西?」席向晚確認。

  「一件東西。」樊子期頷首,他伸手一引,微笑道,「現在,我陪你去取玉印吧。」

  席向晚看了他一眼,試著往後踏了一步,果然所有的死士雖然緊緊盯著她的腳步,卻沒有一人動作。

  於是席向晚叫過翠羽,轉身走了幾步,便繞到宮殿的另一側,從一處並不起眼、卻也絕不隱蔽的抽屜裡將寶令私印取了出來。

  她甚至沒做什麼遮掩,玉印就這麼大咧咧地躺在抽屜的最上方,好似篤定不會有任何人在她之前打開這處似的。

  樊子期臉上微微露出了一絲愕然的神情,「你將玉印放在此處有多久了?」

  席向晚將玉印收入手掌心裡,做好了隨時將其砸碎的準備,「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倒也是。」樊子期失笑,他調整好了神情,便伸手示意置物架,「請吧。」

  席向晚不為所動,她立在翠羽身後丈量樊家眾人和密室門牆和那架子之間的距離,皺眉道,「讓你的人退後五步。」

  樊子期果然令死士們後退了五步。

  席向晚這才將玉印交到了翠羽的手中,她輕聲道,「聽明白我剛才說什麼了嗎?」

  翠羽狠狠點頭,「除了夫人,有任何人一靠近我或者密室的門,我就立刻將玉印抽出砸碎,毀掉這唯一的鑰匙。」

  「好。」席向晚終於笑了笑,臉上露出一絲對著樊子期時吝嗇給予的柔和之色,「別擔心,我會沒事的。」

  翠羽哪裡會真的不擔心,她警惕地護著席向晚緩緩往密室門的方向走去,最終停在了置物架旁,一手按住了架子。

  而席向晚在站到牆邊記憶中密室的門外之後,才出聲道,「好了,翠羽,將門打開吧。」

  翠羽一手執劍一手緩緩將玉印對準那個不起眼的方形鏤空,眼睛緊緊盯著面前樊家眾人,手指用力緩緩將寶令私印推了進去。

  不多久,便能聽見裡頭傳來了哢嗒一聲,顯然這才是密室被真正打開時的聲響。

  樊子期一直落在席向晚身上的視線也忍不住往牆上離開的門上望去,露出了渴望之色。

  樊家這麼多年求而不得的東西,馬上就要被他親手得到了……

  席向晚的動作比所有人都快,門才開了一道窄窄的縫,她就側身閃了進去。

  有樊家死士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要追上去,卻被樊子期制住了動作。他扶著輪椅扶手的兩側,呼吸都有些粗重起來,「席向晚?」

  「說吧,樊大公子,你要的是什麼?」席向晚的聲音隔著密室的牆從裡頭傳來,帶著些微迴響,聽起來更加冷漠了些。

  「你可見到四顆擺放在四角的夜明珠?」樊子期雖然見不到密室裡的內容,但卻如同就站在裡面似的,如數家珍道,「站到它們的交界處,往東走三步,你會見到一個淺黃色的玉盒。」

  在密室中的席向晚對滿室光華視而不見,她抬頭望向密室裡極盡奢華鑲嵌的四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按照樊子期所說站准了方位,在一堆稀奇珍寶中找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被堆積在其中的玉盒。

  這個盒子看起來稀鬆平常,和周圍的寶物並沒有什麼區別,如果不是樊子期這樣指路,席向晚如果一件件找過去也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去。

  正如同樊家此前幾十年找「鑰匙」時毫無章法一般,席向晚先前見到這一屋子財寶也很是頭疼。

  樊家都快打到鼻子下面了,汴京人手又吃緊,沒有多餘的功夫將密室中的財寶一一點清,其次就算真的造冊列了表,也不會知道究竟哪一件是樊子期要的。

  ——席向晚原是這麼想著才放棄了清點的想法,可在打開這個玉盒的時候,她突然罕見地生出了一絲後悔來。

  如果真的派人清點了,那麼看到這個盒子裡東西的時候,她便會立刻反應過來這就是樊家所求了。

  淺黃色的玉盒之中鋪著金色錦緞,中間被安置著的,竟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玉璽。

  高祖推翻前朝建立大慶時,翻遍整個皇宮也沒有找到啟帝的玉璽,也沒能將其毀去,誰知道竟好好地藏在太行宮裡幾十年也沒被人發現!

  這樣一來,樊家拼死拼活也要找的名正言順也說得過去了——拿著前朝的玉璽,自稱自己是寶令的後人,臥薪嚐膽幾十年才為前朝復辟,這個理由可比貿然造反要站得住腳多了。

  席向晚捧著玉璽,腦子裡一瞬間轉過了許多念頭。

  「你看到了,是不是?」樊子期的聲音悠悠從外面傳了進來。

  席向晚緩緩站起了身,她沒有轉身走出去,而是問道,「你覺得這就能讓你當皇帝?無論誰拿著玉璽,都能當皇帝?」

  「當然不是。」樊子期的聲音裡帶著兩分自豪,「它只有在我手中才能發揮作用。」

  「你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席向晚問著,心中卻已經有了隱隱的猜測。

  她已經通過調查知道了許多關於前朝剛被推翻時的秘聞,既然寶令能逃出皇宮生活這麼多年,也許……

  「高祖攻入皇宮的時候,雖然照著數目殺了啟帝所有的子嗣,但除了寶令之外,他還犯了一個錯誤。」樊子期淡淡道,「他殺錯了一個人。有人用自己的骨肉換下了當時的一個皇子,又帶著大量財寶逃到嶺南,李代桃僵建立了一個新的家族。」

  「樊家。」席向晚沉聲道。

  「是。」樊子期一口承認,「那名皇子,就是我的祖父。如今的樊家,才是正統的天家血脈、天命所歸,易家這等亂臣賊子算什麼!」

  ——難怪。

  席向晚恍然:寶令身邊姓唐那名下人殺了寶令之後就去嶺南投奔樊家的理由她原先一直想不明白,現在終於想通了:這姓唐的下人或許根本沒覺得自己殺錯人,他興許覺得寶令居然和亂臣賊子談情說愛,不堪大任,想要奪走復辟的希望去投奔另一位倖存的皇嗣,卻沒料到寶令早將自己的私印送了席明煜。

  想到這裡,席向晚將玉璽從盒中取出,緩步往外走去,口中道,「難怪,樊家早就以皇帝自居——原來你們心中,前朝還一直沒亡。」她在密室門口現身,站定了腳步,冷嘲道,「但你一個私生子,難道也能算得上是什麼正統的天家血脈?」

  她一出現,樊子期便將視線鎖定在了她手中的玉璽上,而後聽見「私生子」三個字,他的面前果然微微扭曲了一下,而後才道,「這件事此後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會殺光所有將這個消息洩露出去的人。」

  「那你也得殺了我。」席向晚冷笑。

  「你?」樊子期微微笑彎了眼睛,「不,阿晚,你從此以後便不會有走出皇宮、離開我身邊的機會了,更不可能將這個秘密告訴任何能威脅到我的人。」

  席向晚一哂,她垂眼看向自己手掌心裡的玉璽,這玩意兒曾經象徵著最頂級的權力,說一不二,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有資格擁有它。

  可如今握在她手中,卻顯得這樣羸弱和……易碎。

  思及此,席向晚的嘴角向上輕輕一勾,她抬眼看向不遠處的樊子期,終於對他笑了一笑,「但若是你沒有了這東西呢?」

  樊子期被她的笑晃了晃神,再反應過來席向晚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攔住她!」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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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9:0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四章

  說時遲那時快,席向晚話出口的瞬間就已經將手中的玉璽稍稍舉起,當樊子期反應過來時,玉璽已經從她手中落了下去。與此同時,她揚聲喊道,「翠羽!」

  翠羽眼疾手快地挑劍將一名死士擲向席向晚的暗器擊落,另一手將嵌在置物架中的寶令私印抽了出來,沒同死士多爭鬥,和女官二人默契地互相打著掩護,從這座宮殿另一頭的窗戶裡直接竄了出去,一半的死士牢牢追在她們身後。

  玉印一抽出,密室的門也應聲合上,剩下的樊家死士腳步再快也沒能趕得上,只能眼睜睜看著席向晚閃入密室內部,被隔絕在了密室裡頭。

  樊子期的面色又陰沉了下來,他注視著就在密室前方碎成了好幾塊的玉璽,沒有移動輪椅,像是在思考什麼。

  身旁的死士們也不敢開口說話,只有一直替樊子期推著輪椅的屬下小心翼翼請示道,「大公子,玉印被她們帶走,若是此時在外強行破壞密室……」裡面的人一定會因塌方而死。

  這名屬下的話還沒說話,樊子期冷厲的視線就落在了他身上,將他後面的話全數堵了回去。

  令人窒息的片刻沉默之後,樊子期才啞著聲音道,「去將玉印追回來。」

  「大公子,皇宮……」

  「我沒了玉璽,總不能兩手空空而歸。」樊子期低低地笑了,他死死盯著面前那堵看起來天衣無縫的牆面,「……我總要將另一件想要的東西帶走。」

  「……是。」屬下只得應了下來,「公子要在此處等待?」

  「全部去追。」樊子期冷冷道,「將寶令的私印給我帶回來。」

  *

  翠羽越窗而出時,整個人的心臟都快要從胸腔裡跳了出來,玉印就被她握在手心裡,這是唯一將席向晚從密室裡再度救出來的方法,她決不能弄丟了。

  若是玉印碎了或者遺失,那席向晚就再也沒辦法從那堵牆後面出來了!

  身後樊家的死士們緊緊咬著不放,那副無論如何都要將她們攔下的瘋狂架勢叫翠羽有些心驚,她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疾馳的女官,思及剛才是她幫忙打落了一部分射向席向晚的暗器,便開口道,「怎麼走?」

  女官似乎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搖頭,在狂奔中簡練道,「他們追得太緊,來不及躲藏——跟我來。」

  女官的方向一轉,翠羽毫不猶豫地跟上了她的動作。這女官對太行宮十分熟悉,自然跟著她走更容易甩掉身後的死士。

  由著女官的指引帶路,翠羽和她兩人漸漸靠近了太行宮的入口處,兩人幾乎已經能看見行宮的大門。

  翠羽剛要悄悄地出一口氣,就猛地看見宮門口出現了幾個舉著弓弩的身影,一聲驚呼,「有弩手!」

  女官一驚,正要彎腰躲避的時候,兩人卻同時發現那弩手所面對著的方向並不是她們這邊,而是外頭。

  翠羽瞪大眼睛看著前方,手中緊緊握著軟劍,已經做好了被圍攻的準備時,突然見到行宮門口那幾個弩手突然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再也沒有爬起來,不由得倒抽口冷氣。

  ——援軍?

  這個念頭在翠羽的腦袋裡一閃而過的同時,她見到一匹熟悉的棗紅色駿馬在太行宮門口停了下來,前蹄高高揚起,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在此處被主人勒令停下。

  翠羽難以置信地望著從馬上翻身下來的寧端,「大人!」

  寧端手中還握著一幅沉重的弓,他眉目冷峻地看了翠羽身後死士一眼,拈箭張弓接連射殺五人,翠羽和女官才到了他面前。

  他隨手將弓往馬身側一掛,轉而抽出腰間佩刀和死士戰在了一起。

  被追了一路的翠羽只稍稍喘了口氣就掉轉頭加入戰鬥,猛地瞥見身旁還有個少年的身影,「王騫?」

  王騫忙裡偷閒回眸看看翠羽,揚手將手中短劍擲出刺穿了她身後一名樊家死士的腦袋。

  翠羽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分神,四人一道將追上來的十幾名死士殺了個乾淨,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

  寧端濺了半身鮮血,只看血跡似乎有新有舊,更是分辨不出那是他自己的血還是敵人的血,模樣看起來尤為可怕。

  當他冷著臉轉頭看向翠羽的時候,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抖著手交出自己好好藏起的玉印,飛快道,「夫人就在密室中藏身,樊子期和她在一起,這是能打開密室的唯一方法!」

  寧端一語不發,接過寶令私印便轉身上馬往太行宮裡衝,騎在馬上的背影筆直沉穩,手中雪亮的佩刀還在一滴一滴往下落著樊家死士的鮮血。

  翠羽捂了捂自己身上的傷口,也咬牙跟上了寧端的腳步。

  樊承洲一直沒出現,一定是還在密室附近保護著席向晚——換句話說,席向晚仍在危險之中,樊子期一定還沒有將人手全部撤走!

  王騫對一旁輕輕喘息的女官點點頭,做了個阻止的手勢,揪過翠羽便回頭上了自己的馬,夾著馬肚子往前追寧端,邊低聲問道,「怎麼會這樣?」

  翠羽看了看寧端背影,聲音壓得更低,把這幾日發生的種種都講給王騫聽了一遍。

  王騫聽得一愣一愣,心臟幾度差點從胸腔裡跳出來,「阿晚膽子也忒大,居然帶著你就敢和樊子期走,這萬一——」

  翠羽眼疾手快地堵住了王騫的嘴巴,心有餘悸地看了眼前方的寧端,見他似乎沒有聽見,才鬆了口氣,「夫人不會有事的。」

  她雖然這麼說,自己心中卻也不太確定。

  雖然安全打開密室的鑰匙被她帶走,但樊子期沒了玉璽,若是怒髮衝冠,將一切發洩在席向晚的身上,直接從外頭將密室毀了怎麼辦?

  工部的人早就說過,若是強行打開密室,密室便會從內部自動破壞,裡頭的寶物和人都會被砸得粉身碎骨。

  要是那樊子期真的瘋了可怎麼辦!

  翠羽急得五內俱焚,又覺得寧端此刻心中一定比她還要擔驚受怕,不由得咬緊了嘴唇,將方才因為染了鮮血和汗水而顯得濕滑不已的手掌心擦乾淨,又鄭重地握住了自己的軟劍。

  王騫一邊擔心自己的妹妹,一邊卻又擔心著走在他前方看似無懈可擊的寧端。

  只有他知道,寧端的舊傷拖了多久,趕路期間如何惡化,剛才又受了多少新傷……

  哪怕寧端此刻突然倒下,王騫都不會覺得奇怪;可這人就筆直沉穩地走在前面,一幅沒事人的樣子,叫王騫心裡頭忍不住浮起了敬佩之情。

  密室所在的宮殿並不遠,寧端彷彿早就知道那處的位置,一點彎路也沒繞便直接抵達,守在門外的兩名死士立刻盯住了他,警惕地抽出自己的武器。

  寧端沒多看他們一眼,王騫就在後方兩箭將兩名死士紛紛射傷,這兩人還沒來得及怎麼反抗便被寧端在門口兩刀斬殺。

  寧端面色冷峻地踏過地上蔓延的鮮血走入宮殿,輪椅上的樊子期好像提前知道他會來似的,已經將輪椅停在了密室的牆前。

  其餘四名死士一字排開,擋在樊子期的面前,如臨大敵。

  ——哪怕是這些悍不畏死的死士也知道,只他們四人想要攔住寧端,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此刻落入絕對下風的樊子期卻面色不改,他將手掌按在牆上,道,「寧端,她就在這堵牆後面。」

  寧端沒答話,但他手中的佩刀閃了閃,那薄如蟬翼的鋒利刀刃好似下一刻就會落到樊子期的身上一般。

  「若是我讓人將這架子砍倒,就會被算作強行開啟密室。」樊子期不慌不忙地說,「到時候無論是裡頭啟帝留下的寶藏,還是席向晚,都會死在裡面,你連屍體都找不到。」

  「——你!」翠羽一踏進屋子裡,正好聽到這句,氣得咬緊了牙關,「就你這般,還敢說自己心悅夫人?」

  樊子期聞言多看她一眼,微笑有些涼薄,「我捫心自問絕不會傷她,但——寧端,你敢信嗎?」

  寧端終於開了口,只有三個字,「你想走。」

  「讓我安然離開此處,我便不會讓死士貿然破壞密室。」樊子期頷首微笑道,「這樣席向晚又能安然無恙,我也能逃脫一劫,皆大歡喜。」

  「呸!」翠羽失血得有些頭暈眼花,下意識地啐了一口,「誰會拿自己心愛之人來當籌碼,就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

  「小丫頭懂什麼。」樊子期並沒有動怒,但他也斂了笑容,道,「江山和美人,我兩者都要,丟了其中任何一方,便算不上贏。」

  「你可以走。」寧端冷冷道,「但只你一人走。」

  樊子期眯起眼睛,他輕輕拍拍自己的雙腿,毫不避諱地道,「你看看我的腿——這還是拜你所賜——我一個人怎麼走?」他慢慢地說,「你讓我帶著三人走,只在此處留下一人,如何?」

  王騫帶著幾分超脫年齡的冷靜盯了樊子期一會兒,又將視線依次落在那幾名嚴陣以待的死士身上。

  哪怕樊子期口口聲聲說他不會傷害席向晚,但在場的人誰也沒信他這句話。

  王騫甚至相信等到樊子期一脫險,他留下的死士就會毫不猶豫地抽刀砍向那脆弱的雕花架子。

  年輕人摩挲著掌中的巨弓,不動聲色地調整起自己的呼吸來。

  他得在毫釐之間一擊必殺。

  樊子期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也知道自己到了生死一線的時候。

  他狠不下心來真的將密室毀去、一同殺死席向晚,但又不得不用席向晚當做理由來逼寧端退步,才能換來一線生機。

  只看,寧端是不是能狠得下心來不管席向晚的生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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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9:01: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五章

  這對寧端來說根本是一道沒有選項的選擇題。他的視線從四名死士臉上一一掃過,而後毫不猶豫道,「可以。」

  雖然心中對寧端的答案本就有些把握,但是在聽見寧端這麼說的時候,樊子期還是輕輕鬆了口氣。

  他慶倖於自己押對了寶,又為寧端對席向晚的感情堅實而心理扭曲。

  ——我比這個男人差嗎?憑什麼娶走你的人不是我?

  樊子期心中是這麼想,但這沒有讓他的動作遲疑下來,「樊六,你留下。」

  一直為樊子期推著輪椅的那名死士突然出聲道,「公子,請換我留下。樊六年紀小,我不放心。」

  樊子期微微蹙起眉,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陪同自己到了汴京、逃回嶺南、又再度回到汴京的屬下,思慮片刻便頷首,「好。」

  這是一枚很難逃生的棄子身份,樊子期心中清楚。

  但到了這時候,也沒有太多由著他去選擇的餘地。

  待這名屬下往後退了幾步後,樊子期便抬頭看向了寧端。

  寧端提刀站在門口不遠處,他的腳步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站在那裡,吩咐道,「王騫,翠羽,讓路。」

  翠羽捂著傷口後退兩步,清亮淩厲的視線落在樊子期身上。

  樊子期不痛不癢地讓另一名死士推著自己往宮殿外走,步伐十分緩慢,在經過寧端身邊時,空氣更是緊繃得叫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被留下的那名樊家死士緊緊盯著寧端的動作,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出手,那他必定也會選擇叫席向晚同時陪葬。

  樊子期神情不變地同寧端擦身而過,心臟卻瘋狂跳動得好似要炸開一般。

  儘管知道樊家的援軍應該差不多該到了太行宮外接應,但樊子期仍舊忘不了那日他逃離汴京城時,寧端張弓搭箭遙遙用殺機定住他時,那份令全身血液都停止了流動的死亡預感。

  彷彿他已經在寧端劍下死過一次似的。

  寧端卻是真沒有出手的意思,他的視線甚至沒有落在樊子期身上過,而是一直鎖定了站在密室牆前的死士。

  死士的背脊後面漸漸冒出了冷汗,他死守著置物架,看著樊子期的輪椅一點一點遠去。

  太行宮外突然在這時候竄出了一支黃色的煙火,攜帶著煙霧向上升去,死士一眼就判斷出那距離太行宮的門口已經極近——接應樊子期離開的援軍已經到了!

  想到這裡,死士的心放下了一半,他屏息在腦中飛快計算了樊子期和援軍匯合的時間,而後深吸一口氣,毫無預兆地繃緊手臂上的肌肉,直直將武器向著雕花的架子劈了下去,不偏不倚照著那應當放入寶令私印的地方,顯然狠了心就是要將這處密室直接摧毀。

  翠羽的一聲「不——」剛剛沖出喉嚨,寧端的刀和王騫的箭已同時到了那死士的面前。

  箭矢刺穿他的頭顱,而佩刀則直接將他的手臂齊腕切斷。

  尚未完全走遠的樊子期聽見翠羽的喊聲,似有所感地回頭看了一眼,睜大了眼睛。

  推著他輪椅的樊六卻加快了腳步奔跑起來,「公子,這是樊四的決定,你可千萬不能回頭!」

  樊子期想要怒駡,但又緊緊咬住牙關將詛咒之詞全都咽了回去。

  難怪,難怪樊四主動要求留下,他本就準備死在那裡,想要拉著席向晚一起去死!

  樊子期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之色,緊緊將手指握成了拳頭。

  寧端勉力趕回,傷勢定然不輕,起不了大作用。等到他將大慶拿下,再回頭將席向晚接走……

  這個念頭在樊子期的腦中還沒有來得及轉完,一個人影便從天而降,一腳直接將輪椅後的樊六踢了出去。樊子期只聽得耳邊呼地一下破風聲,掠得他耳道都一陣生疼。

  樊六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悶哼就不再聲響,原本疾行中的輪椅順勢往前滾去,另兩名死士在旁好不容易才追上拽住。

  樊子期險些從輪椅裡摔出去,他轉頭看了一眼,握緊輪椅扶手,深惡痛絕道,「我早該不那麼心軟地殺了你。」

  執著銀槍立在他身後的樊承洲聳了聳肩,「現在這話該我說了。」

  這頭潛伏了半晌的樊承洲將樊子期和三名死士攔截了下來,後頭的寧端卻根本沒有心情去關注樊子期的生死——樊子期真的活著逃出去,或許會禍害蒼生,但此時此刻,寧端心中只有席向晚這三個字。

  他將佩刀擲出之後便疾步上前,將玉印從懷中取出,上下掃了一眼噴濺了樊四鮮血的置物架。

  「大人,在右上那朵蓮花的花瓣右側!」翠羽立刻在後頭道。

  她已經被剛才那一幕嚇得腿軟跪在地上,只得憑言語告知機關所在處。

  寧端不消片刻便將玉印直接按了進去,大半截時便聽到輕輕哢嗒一聲,密室的門再度從牆上緩緩打開。

  席向晚在密室中已經待了許久。

  或者說,她覺得待了許久,但這處全然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只有她和一室的傳世財寶,光鮮亮麗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她最後閃身躲進密室時,樊家死士扔進來了不少兵器暗器,就插在離門邊不遠的地磚上,席向晚從中拔了一柄不知道是什麼的利刃出來,用雙手握在掌心裡,做好了稍後推開門的人不是她所想像中的人的準備。

  時間在這個密室裡幾乎毫無意義,就連燭火都沒有的密室裡連一絲火光搖曳的動靜也見不到。

  彷彿全世界都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席向晚坐得久了,甚至胸口悶得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而後她才突然反應過來——這處密室既然沒有窗、沒有別的口子、聽不到外界的聲音,放在此處的珠寶又仍然看起來十分光彩,那很顯然……是沒有空氣流通的。

  她緩緩將堵在胸口的一口濁氣吐了出去,意識到此時的眩暈和呼吸困難都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若是翠羽來救她的速度太慢,可能無論開不開得了密室,都只能見到她的屍體了。

  席向晚握緊手中利器,又慢慢吸了口氣,儘量不再多想,避免產生不必要的胡思亂想,反倒叫自己越加消耗這室內本不多的空氣。

  翠羽一定會成功逃脫、帶著玉印回來救她的。

  樊承洲還一直跟著沒有出手呢,沒問題的。

  給自己加油打氣了又不知道多久以後,席向晚恍惚之間聽見了轟隆一聲巨響,只有夜明珠光芒的就密室裡躍進了一道明亮的光線來。

  她下意識地抬眼起身,提起三分警戒,生怕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樊子期。

  ——結果腳下不穩,站直的時候險些往前跌去。

  有個高大的人影從門口奔來,險而又險地將席向晚撈起抱進了懷裡。這人身上雖然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塵土味道,席向晚靠在他胸前還是一瞬間就認出了他是誰,不由得好笑起來,「翠羽,我都癔症了,竟覺得你是寧端……」

  「阿晚。」男人低沉地在她頭頂喚道,「是我。」

  席向晚的腦子仍舊昏昏沉沉的,聽不清抱住她的人在說什麼,只恍惚地拍了拍對方的身體,道,「你來了就好,我還有些擔心你會不會被樊子期給堵住了……我在這兒快喘不過氣,我們先到外頭去。」

  寧端皺眉,察覺到室內確實令人無法呼吸,稍一彎腰將席向晚抱了起來便往外走去,一腳踩過玉璽的碎片,一絲低頭去看的意思都沒有。

  寧端進密室的功夫,足夠王騫將寧端受傷要大夫來看診的事情告訴了翠羽,翠羽本就驚魂未定,又聽了這麼個壞消息,緊接著就看見寧端從裡頭抱著好似昏迷不醒的席向晚走了出來,三魂七魄都快飛了,「夫人?!」

  到了外頭,席向晚深吸一口氣,覺得稍稍清醒了些,隨手拍拍寧端胸膛,「翠羽,說了我沒事——我還要等寧端回來呢。」

  寧端:「……」他沉默片刻,手臂蓄力將席向晚往上一掂,低頭用乾燥得起了皮的嘴唇吻住了她。

  席向晚以為自己還在幻覺裡頭,迷迷糊糊仰著脖頸任他親了一會兒,神智逐漸回歸,眨眨眼看著盡在咫尺的寧端,驚愕地睜大眼睛。

  但寧端根本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他像是要將自己的名字刻在席向晚腦子裡似的,手勁大得幾乎將指印留在了她的腰上,半晌才結束親吻,抵著她的額頭輕喘道,「不許再這樣讓我擔驚受怕了。」

  席向晚輕輕笑了起來,她手腳發軟,指尖仍然是甜蜜又令人戰慄的酥麻感,動一動都有些艱難。她乾脆將發燙的指腹挨個按在寧端的臉上,輕輕撫摸著他一看便知道已經多日沒有好好休息過的面孔。

  寧端稍一低頭,下巴新長出的鬍茬就在席向晚手指上刮過,讓她面上笑意更盛起來。

  素來怕癢的席向晚這次卻沒有很快收手,她花了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捧著寧端的臉小聲對他道,「我好想你,可又不能對任何人講。」

  寧端:「……」他閉了閉眼,這時才終於有了「回家」的安心踏實之感。

  躺在他臂彎裡的姑娘仍然水靈靈乾乾淨淨的,沒有多一道傷痕,寧端知道自己一身血污塵土,本是不該沾染到她身上去的。

  ……但這是他的妻子,因而他做什麼都是可以被她允許的。

  寧端冷硬的神色終於漸漸軟化,他低頭又安撫地親親席向晚的鼻尖,道,「王騫在嶺南殺了樊旭海,樊子期也被攔下了。」

  席向晚摟著寧端的脖子不肯下地,撒嬌地將臉頰貼在他肩膀上,「樊家想了幾十年的前朝玉璽被我摔壞,如今群龍無首,又沒了名頭,那樊家的二十萬大軍應當也不是什麼問題了。」

  樊家能臣雖多,但畢竟也只是輔臣,能有成皇資質的人,這世上是少而又少的。

  王騫在旁捂著眼睛等了半晌,這時候聽見席向晚和寧端說了幾句話,才敢小心翼翼插嘴道,「樊子期不只是被攔下了,他都死了。」

  席向晚這才微微訝然地將注意力從寧端身上挪走了三分。

  寧端揚眉遠遠看向殿外,那裡還隱隱約約能看得見已經翻倒的輪椅和躺在地上的幾個人,他的視力也能分辨得出其中一人正是樊子期,其餘的則是樊家死士。

  席向晚的眼睛卻看不到這麼遠,她直起腰眯眼看了會兒便放棄,終於拍了拍寧端的肩膀道,「我去看看。」

  寧端抿著唇將席向晚放下,卻見她先掉頭去密室撿了塊玉璽的碎片,還是正上方的大半個龍頭那塊,而後才向他走近伸手,眼睛甜甜地笑成兩彎月牙兒,「我有些怕……夫君陪我一道好不好?」

  寧端哪有可能說出「好」以外的答案,他緊緊扣住席向晚的手指,連身上的傷痛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樊承洲一個人將三名死士和樊子期都斬殺當場,絲毫不拖泥帶水,沒給樊子期一點點東山再起的機會。

  將三名死士先一口氣殺了之後,樊承洲便陰森森道,「為我母親和險些死了的珍珍取你狗命,我這也算名正言順吧?」

  接著,樊子期似乎還要說話,但樊承洲沒給他任何機會就用雪亮的長槍直接刺穿了樊子期單薄的胸膛。

  寧端和席向晚到近前的時候,樊承洲都沒再補刀,樊子期還留有最後一口氣,但樊承洲就在旁邊看著,他要見到樊子期掙扎著咽下最後一口氣,叫他也將這痛苦的滋味嘗上一嘗,品味什麼叫作絕望。

  席向晚提起裙擺蹲下身去,平靜地看了一眼面朝下倒在地上的樊子期,他只能勉力側過臉,鮮血在身下流了一大灘。

  樊承洲是習武之人,自然知道什麼地方能叫人一擊斃命,什麼地方能讓人痛苦緩慢地死去。

  從席向晚走到身旁的那一刻起,樊子期就死死盯住了她的鞋尖裙擺,待她蹲下之後,他便能看見她的下巴尖兒了。

  鮮血的不斷流逝帶走了樊子期全部的力量,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意志將視線往上挪哪怕一寸,在死前再看一眼這個同他失之交臂的女人。

  席向晚卻俐落地把剛才撿來的玉璽碎片輕輕放在了樊子期的面前,她笑道,「樊家苦心經營幾十年,害了那麼多人,就為了這麼個東西,真是叫我哭笑不得——樊子期,帶著它下地府去吧,你還有很多很多的罪要贖呢。」

  樊子期的視線在玉璽碎片上停留了只不到一息的時間。他的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但席向晚說完自己想說的後便站起了身,重新牽住寧端往太行宮外走去。

  樊承洲冷眼看著樊子期的窘迫,嘲諷地笑了一聲,道,「後悔嗎?」

  樊子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緩緩鬆開手指,閉上了眼睛。

  樊承洲站起身來,彎腰抽出長槍,又檢查了一遍樊子期,確認他死得透透的,才長舒一口氣——他終於可以帶著甄珍安心地回到嶺南去見家人了。

  王騫和翠羽這時候才從後頭追上來,樊承洲看了他們一眼,道,「外頭剛才放的煙火是樊家通信用的,看著信號像是交戰中,帶了人來的?」

  「應當是守城軍。」王騫點點頭,「我和寧大人入城時,見了兵馬指揮使的。」他頓了頓,又有些焦急道,「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寧大人的傷勢,從我們被樊家打散開始,他受的傷就沒有好好將養過,到現在都快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樊承洲雖然自己也是個能吃苦的,聽到王騫的話也不由得吃了一驚,「你說他受了傷?」

  看寧端剛才那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模樣,誰能猜得到他是個帶傷之人?

  「我是親眼見他受傷的,怎麼可能認錯了去!」王騫瞪了樊承洲一眼,「外頭樊家的援軍被守城軍擋住,我騎著馬去太醫院尋御醫來,翠羽帶著寧大人的馬回寧府,你——」

  樊承洲摸了摸鼻子,「我去外頭給守城軍幫忙,然後回去找我媳婦報個平安、報個喜,之後再到寧府來看望寧端。」

  翠羽雖說牽著寧端的馬,但她也知道自己騎不了這脾氣暴躁的馬兒,只得讓腳程最快的王騫去請御醫,自己則帶著棗紅駿馬出了太行宮,一看外頭,方才載著她和席向晚來的那輛馬車已經沒了蹤影,想也是寧端和席向晚已經坐那輛馬車走了。

  席向晚一開始還沒覺得什麼,見守城軍中來了個人替他們駕車便和寧端先後進了車廂裡,也沒多想往常都是騎馬跟在一旁的寧端為什麼今日同她一起進了馬車裡頭,只當是太久沒見,寧端也想多親近一會兒,進了馬車便握住他的手,兩人無言地依偎在一起許久後,她才直起身子笑道,「我都忘了,還要好好檢查你這一身血中到底有沒有你的。」

  她說著,果真低頭仔仔細細從寧端的手指開始檢視了起來。

  搖晃的馬車行進了這麼久,寧端早就後知後覺地有些眩暈起來,他知道這是自己知道如今安全下來,傷勢高熱勢必來勢洶洶要席捲他的神智,握住席向晚的手指,有些無奈地低聲道,「阿晚,你聽我說。」

  席向晚嗯了一聲,抬頭看他,一雙眼睛清澈透亮,絲毫看不出這人是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怎麼了?」

  「我受了些傷。」寧端頓了頓,像是要尋找能最不讓席向晚擔憂恐慌的詞句,「但不嚴重,你不要擔心。」

  「……讓我看看。」席向晚對寧端這只說一半的態度十分熟悉,盯著他的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

  寧端苦笑起來,他根本不敢放開席向晚的手,知道自己身上大大小小幾處傷口最嚴重的那個恐怕會叫她氣得不輕,「稍後請了大夫來看過就好,我底子好,這點傷很快就能痊癒。」

  「照你這麼說,那就是小傷。」席向晚收了笑容,「那為什麼遮著掩著不讓我看?」

  寧端抿直嘴唇,又難以對她說謊,更難以坦誠相告,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我怕嚇到你。」

  他越是這麼說,席向晚就越是放不下心,她邊抽手邊道,「我剛剛見了那麼多屍體,我怕一個傷口?」

  寧端一下沒握住,竟讓席向晚給抽了出去,見她目標明確地伸手就要往自己身上血跡最明顯的兩塊地方下手,寧端下意識地躲了躲。

  這時馬車正好停了下來,外頭代為駕車的守城軍道,「寧大人,寧夫人,寧府到了。」

  寧端立刻起身道,「先回府再說。」

  席向晚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彎腰出了車廂,見寧端仍能穩穩下車站定還朝自己伸手,一時間懷疑了一下這人是不是在開玩笑哄騙自己。

  這念頭才剛剛從席向晚的腦子裡滑過那麼幾個呼吸的時間,她才剛剛扶著寧端的手落到地上,正要用力將他往寧府裡面拖去的時候,變故突生。

  寧端才跟著走了一步,突地就毫無預兆地一低頭往地上摔了下去。

  席向晚嚇了一大跳,好在心中早就有所警覺,用這輩子最快的反應速度跟著跪了下去,用整個身體架住了寧端的半個身體,這才沒叫比她高了一個頭的他直接摔在地上。

  席向晚的腦袋裡完全空白了一瞬,本就偏涼的手指這瞬間幾乎好似剛從冰塊裡取出來似的。

  若不是寧端頸側的脈搏跳動將她喚醒過來,她甚至能愣在原地更久的時間。

  意識到寧端還活著之後,席向晚長出一口氣,頭腦重新運轉起來,揚聲喊人,「錢管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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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4 19:0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六章

  寧端這一暈只是沒多久的事情,錢管家才剛剛喊了個護院上前來扶他走了幾步,寧端就又睜開了眼睛。

  他正待要說自己沒事,視線就落在了身旁的席向晚身上。

  挽著婦人髮髻的小姑娘兩隻眼睛已經是紅彤彤的,好似他再多說一個字的廢話就要在寧府大門口當場哭給他看似的。

  寧端:「……」怕了怕了。

  想到前兩次席向晚哭的場景,首輔大人察言觀色,適時選擇了閉嘴,被錢管家和護院攙扶著回了院子裡。

  席向晚深吸口氣靜下心來,正要吩咐人去太醫院時,王騫已經騎著馬從遠處狂奔而來,在寧府門口險險勒停,道,「我剛才去過太醫院了,御醫很快就來——他打死不肯騎馬,說怕東西給顛碎,應該一會兒就到了……咦,阿晚,你眼睛怎麼紅成這樣?」

  少年被席向晚的模樣嚇了一跳,立刻翻身下馬往周圍張望了一圈,「寧端是不是欺負你了?」

  席向晚搖搖頭,她示意王騫一道往寧府裡面走,問道,「南下的一路上都發生什麼事情了,說來聽聽。」

  王騫抓抓後腦勺亂糟糟的頭髮,不太確定地道,「你真要知道?寧大人萬一不讓我告訴你怎麼辦?」

  「要我找外公來給你下個令?」席向晚不鹹不淡道。

  王騫立刻認慫,「別,別別別,好阿晚,你想知道什麼,我全說給你聽。」

  雖然這段時間王騫對寧端那是五體投地,但這崇敬之情和把表妹惹哭、又被王老爺子打一頓比起來,還是要落一點下風的。

  於是王騫清了清嗓子,言簡意賅地在去寧端席向晚院子的路上,將他們從離開汴京,到又再度回到汴京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大致給席向晚說上了一遍。

  在嶺南被樊家人伏擊之時,寧端就已經為救人而中了一箭,進入嶺南潛伏的期間為了低調行事沒去尋找大夫,之後為了潛入樊家更是下了一趟水,再快馬加鞭趕回汴京的路上又幾乎是日夜兼程,去太行宮接席向晚時更是殺進去的,便是沒受傷的人這一路下來也能累得夠嗆,更何況寧端原本的小傷一拖再拖,早就讓他發起了高熱。

  王騫說得口乾舌燥,自己身在其中時尚且不覺得,等真的從頭到尾講下來時,他自己都有些咋舌:他和寧端居然不僅僅是成功殺了樊家父子,還在這麼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南下北上了一趟,這可不是兩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講完之後,王騫又摸了摸鼻子,「還有件事兒……阿晚,我覺得寧大人開始是替我擋了一箭才受傷的。」

  王騫雖然功夫底子好,腦子又聰明,但畢竟是沒上戰場和敵人真刀真槍較量過的人,被樊家死士伏擊的時候更是亂了陣腳,險些被冷箭射中。

  其實當時王騫都做好了被射一箭受傷的準備,可那箭矢也不知道怎麼的就飛到了寧端肩膀上,而最後所有人都走散了,王騫和寧端居然還一塊撤了,聯想到寧端和席向晚的關係,王騫後來是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是看在他是席向晚家人的份上,寧端才以身犯險幫他擋了那一劍吧?

  這話王騫心裡翻來覆去想了許多遍,卻沒那個膽子在寧端面前說出來,只敢對席向晚提了一嘴。

  席向晚聞言看了身側少年一眼。

  她還記得上輩子的王騫,那時的他暮氣沉沉,雖然孔武有力,卻整個人如同被蛀空了的木頭架子,好像在替王家平反之後,他的人生就再也沒有別的意義了似的,令人看著就覺得害怕。

  而現在的王騫,仍然渾身充滿著蓬勃的少年氣,這一趟南下的磨煉下來,他也只是平添了幾分穩重沉著,倒像是大了幾歲似的。

  她不由得笑了笑,道,「你平安無事就好,要謝寧端的話,等他傷好了吧。」

  王騫哦了一聲,而後又小心翼翼道,「阿晚,寧大人肯定會沒事的。他也是擔心你才會不顧自己的身體趕回來,如今樊家賊首已除,爺爺和我爹他們都在外頭和樊家大軍纏鬥,陛下又早有甕中捉鼈的準備,寧大人可以安心養傷了。」

  席向晚無聲地點了點頭,她步入自己和寧端的院子,突然在屋子外站住了腳步,靜靜聽了一會兒裡頭的動靜。

  王騫不明所以地也跟著站住,敏銳的聽覺捕捉到裡頭寧端正和錢管家低聲說著話。

  聽著聽著,王騫嘴角一抽:寧端正和錢管家串通著想要謊報傷情,儘量往輕裡說,免得席向晚擔心。

  可問題是,他都把實話告訴了席向晚,就連寧端箭頭那處舊傷已經開始潰爛成什麼樣都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

  王騫不太確定自家表妹是不是也把裡頭的話聽了個清楚,低頭觀望一眼她的表情,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有點幼年心理陰影地無措了起來。

  王家和席府大房的兄弟幾個最怕的是什麼?

  不是什麼功課和夫子,也不是鋒利的刀槍棍棒,更不是什麼難啃的四書五經,而是席向晚的眼淚珠子。

  席向晚一掉金珠,那就是被長輩挨個拎著耳朵吊起來打的下場。

  別的不說,席向晚小時候是個病秧子,又生得那麼好看,一哭起來就是落雨梨花,哭完就是大病一場,誰敢惹她掉眼淚?

  後來隨著席向晚的年紀增長,雖說這眼淚掉得是少了,這條件反射還是深深種在了王騫的心裡。

  當下一見到席向晚紅了眼圈,王騫就渾身僵硬起來,他小退半步後,結結巴巴道,「阿晚,有話好說……」

  話還沒說完,席向晚已經抬腳走進了屋子裡。

  王騫猶豫再三,沒跟進去,在門邊待命順便聽了個響兒。

  反正這一路上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已經說完了,覆水難收,如今席向晚是嫁出去的姑娘,就讓想著報喜不報憂的寧端自己操心去好了——王騫慫得連一聲咳嗽提示都沒給屋裡兩個人。

  寧端正在裡頭和錢管家對口供,就聽見外頭傳來響動,抬眼一看是席向晚,立刻收了聲音坐正身體朝她點頭,「我真的沒事。」

  席向晚沒說話,她慢慢走到寧端面前幾步的地方,便站定盯著他不說話了。

  錢管家在這沉默中突然似有所感,慢慢地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往內屋外頭挪動而去。

  好在席向晚沒攔他,錢管家得以順利脫身,在屋外和王騫交換了個眼神,兩人一左一右在門口守好了,目不斜視,只當自己什麼也聽不見。

  屋子裡的寧端見席向晚半天不說話,也跟著有點緊張起來,他下意識想站起來,才剛剛一動,站在他對面的席向晚就一垂眼睫,在眼眶裡轉了半天的淚水啪嗒一下落了下去。

  寧端:「……」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順從自己心意上前抱住席向晚,還是規規矩矩坐著別動。

  「將衣服脫了。」席向晚低聲道。

  寧端:「……」他差點就立刻照做,但最後關頭又面紅耳赤地收了手,「大夫來了再看,你別擔心……」

  他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因為席向晚立刻抬眼瞪向了他。

  那眼神與其說憤怒不如說是委屈。

  寧端輕輕出了一口氣,他動動腳尖,才道,「我的傷不重,只是看著嚇人,我不想你擔心受怕。」

  「我於你而言是個外人?」

  「當然不是!」

  席向晚盯著他,「那你脫衣服。」

  寧端這回才猶豫了那麼一眨眼的功夫,席向晚就上前兩步直接揪住了他的衣襟,用一幅要打人的架勢把他的外衣剝了開來,三兩下就解開腰帶扔到了一旁。

  寧端夢裡都沒見過這一幕,氣血不足的情況下都險些燒起了臉來。他手忙腳亂想捉住席向晚的手,可發起高熱的身體又不那麼得心應手,反倒叫席向晚動作飛快地把外衣中衣脫了個乾淨,露出了精壯的上半身和肩膀腰腹處的幾處傷口。

  肩頭的箭傷是最嚴重的,因著許久沒有好好處理,早已腐爛化膿,擴大得有席向晚半個手掌心那麼大。

  其餘的幾道傷看得出仍然極新,血肉微微向外翻著,席向晚看著都覺得痛,而寧端本人卻像察覺不到似的,他甚至笨拙地將手掌落到了席向晚的頭頂上,反過來安慰她道,「都是小傷,只是看著可怕些。」

  原本只想用眼淚逼迫寧端好好就醫的席向晚捉著他完好無傷的手腕,怔怔看了半晌眼前傷口縱橫卻還在關心著她的男人,鼻子一酸,眼淚珠子劈裡啪啦不受控制地都掉到了他身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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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寧端有些慌了手腳,他仍然不會應付哭泣的席向晚,只好伸出手去抱她。

  手才伸了一半,就被席向晚按了回去,她咬著嘴唇把眼淚憋了回去,用手背擦掉臉頰上的淚痕,半晌才將後頭哽咽也吞了下去,低聲道,「你不許再這樣對我了。」

  見到寧端似乎還想辯解兩句,她立刻機警地打斷了他,「你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只會叫我更擔心你。」

  寧端微微擰著眉,像是有些頭疼的表情顯然說明他並不贊同席向晚的話。

  他正思索著該如何在不將席向晚再度弄哭的情況下將自己的傷勢敷衍過去,就聽見蹲在他身旁的席向晚開口道,「我也受了些傷。」

  寧端的思緒幾乎是瞬間被拉了回來,他反握住席向晚的手,視線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同先前一樣沒見到任何血跡,「哪裡?是和樊子期對峙的時候他讓人傷了你?」

  席向晚抿著嘴唇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她倔強地回視寧端的視線,用和他一模一樣的語氣回復道,「不,小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

  寧端:「……」

  好巧不巧的,就在這時候,錢管家帶著急急趕到的御醫進來了,御醫見到寧端的模樣,驚得呵了一聲,趕緊提著藥箱快步走上前去。

  席向晚一語不發地撐著床沿站起來,從寧端的身邊退開了一步。

  「先看阿晚……」寧端頓了頓,「我夫人的傷。」

  御醫奇怪地看了一眼渾身上下都乾乾淨淨的席向晚,雖然看氣色知道首輔夫人大約體子虛,但真沒瞧出她哪兒受傷了。

  再者就算真有傷,和渾身上下血淋淋的寧端比起來那也真是小巫見大巫了好嗎!

  席向晚在旁輕輕搖頭,「我沒事,不必就診,先看寧大人的傷勢。」

  在旁的錢管家抽了抽眼角:這都生疏成「寧大人」了!

  寧端還想再辯,但又在席向晚的眼神逼視中收了回去,乖乖地接受了御醫的上下檢查,但他的眼神一直緊緊跟在席向晚的身上,揣摩著她究竟被樊子期弄傷了什麼地方,又為什麼不肯告訴他。

  年輕首輔壓根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待妻子傷勢的態度有什麼不對的。

  御醫的動作很快,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已經將寧端身上傷口都檢查過一遍,眉頭皺得死緊,「寧大人,恕下官直言,換了常人有您這些傷勢,恐怕早就暈過去大睡三天三夜了。」

  察覺到席向晚的視線又冷一分,寧端適時地轉移話題,「我從前受過傷,恢復一直很快。」

  「那是您仗著自己年輕揮霍本錢。」御醫毫不留情地說道,「您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一晚上了?」

  寧端謹慎地頓了頓,又瞥了一旁的席向晚一眼,低聲道,「三日。」

  門外的王騫視線飄忽:三後面得加個十吧?

  御醫顯然也不相信寧端的話,他哼哼著拿起紙筆,道,「我先開一劑讓寧大人能好好睡下的藥,再將您身上傷口清理上藥,之後只要勤換藥,注意忌口,一個月時間應當能結痂的。」

  他說著,手底下動作飛快地寫了兩張方子,錢管家接過便出去了,御醫手腳麻利地取出工具就要剜去寧端肩膀上的腐肉。

  可下手之前,他猶豫地轉頭看了看立在床畔沒有動彈的席向晚,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敢請這位寧夫人出去,只覺得她的視線刺在自己身上就跟山頂寒風刮一樣疼。

  寧端倒是想開口,可席向晚連眼睛都不願意跟他對上,哪裡找得到說話的機會。

  御醫握著刀給寧端肩頭那處化膿的傷口剜去了腐肉,薄如蟬翼的刀片動作飛快,不過三兩個呼吸的時間就將腐壞的組織統統剔了出來,露出鮮紅健康的血肉來。

  席向晚看著寧端的手,他竟只是握了握拳頭就將其鬆開,好似這刀入血肉的疼痛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似的。

  就算不抬頭,她也知道寧端的視線仍然長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帶著兩分不足為外人道的可憐巴巴。

  御醫收了刀,那架勢頗有幾分武林高手的風範。他觀察了會兒傷口周圍,點點頭便從藥箱裡找出藥粉給寧端的大小傷口撒上了,而後仔仔細細地包紮起來。

  原本也不是什麼需要太久的事情,偏生寧端身上傷口太多,御醫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收工,正好錢管家已經端著熬好的湯藥送了進來。

  席向晚本來是常年要服藥的人,聞到這味道也不由得皺了皺眉:只嗅這味道就知道一定很苦。

  她往日裡常喝的那些,卻都是叫大夫改過的,口感稍稍好上一些。

  不過平常人喝一碗湯藥,自然不會花那麼大力氣去對方子做改動。

  錢管家進門時還有些戰戰兢兢,一進屋見到御醫已經準備離開,頓時精神一震,將湯藥留在桌上,便道,「我送您出去。」

  屋子裡頓時只剩下了席向晚和寧端兩個人。

  席向晚還在想著御醫最後叮囑的那些忌口要注意的事情,寧端卻深吸了口氣,忐忑地喚了她的小名,「阿晚。」

  「什麼事?」席向晚眼也不抬地道。

  「你什麼地方受傷了?」

  「……」席向晚沒答話,她轉身往桌邊走去,試了試湯藥的溫度,便將冒著熱氣的湯藥送到寧端面前,「喝了。」

  寧端毫不猶豫地舉碗就一口氣灌了下去,將碗放到一邊時難掩擔心,「我的傷也處理好了,你的——」

  話還沒說完,席向晚彎下腰來,帶著幾分兇狠的氣勢直接咬住了寧端的嘴角。

  顧不得他嘴唇上苦澀得叫人眼睛都發酸的藥味,席向晚按著寧端的肩膀,難得強勢地主導了一個吻,手指插入寧端的髮間揪住他似乎還帶著刀光劍影的髮絲,將這個在她面前從不設防的男人拽得微微向後仰去,而後將自己的舌頭探入他口中。

  ……又咬了他的舌頭一口,再慢條斯理地舔舐,像是安撫懲罰同時進行。

  血腥味和藥味混在一起,寧端下意識扶著席向晚的後腰生怕她摔倒,又有些不得要領:他這時候該做些什麼?

  「我的傷……」氣息交纏間,席向晚輕喘著道,「不是因為姓樊的人。」

  寧端下意識地將她往自己懷裡帶,「那是……」

  「都怪你。」

  寧端動作一僵。

  他迅速將自己今日見到席向晚之後直至這一刻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腦中過了一遍,「我倒下那時壓傷了你?」

  「是你倒下那時,卻不是壓傷。」席向晚握住他的手,將那修長帶繭的手指一根根展開,而後緩緩按到自己心口上,叫他感受手掌底下急促的心跳聲,「……寧端,這才是叫我擔驚受怕。」

  「我……」

  「我以為你死了。」席向晚望著他的眼睛輕聲歎氣,「我連自己該殺什麼人、該怎麼死,也全都想好了。」

  寧端一怔,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席向晚的受傷指的是什麼。

  「你不能這樣對我……這比叫我死還難受。」席向晚咽下喉頭苦澀,示弱地微微俯身將額頭抵在寧端完好的那邊肩膀上,她輕聲道,「你怎麼能覺得瞞著我是為了我好?」

  寧端不及多想,愧疚之情就讓他伸手將席向晚扣進了懷裡,他仰著頭攬住她的肩膀,將安撫的親吻印在她的髮鬢額角,「好。」

  半晌後,席向晚才平復心情,她禮尚往來地親親寧端的側臉嘴角,用臉頰輕輕蹭他的下巴,「我身上沒有別的傷,頭髮絲也沒有傷著一根,你可以安心地睡一覺了。」

  她的話音一落,剛才喝下去的那碗湯藥似乎瞬間就起了作用,寧端的眼皮迅速沉重起來,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散去,就著席向晚的力道躺到了床上。

  沉入夢鄉之前,寧端仍能察覺到席向晚就坐在床頭,握著他的手,軟軟的手指輕輕梳理著他的頭髮。

  「等你醒來,我就在這裡。」她說。

  寧端這才放心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卻比任何人之前所想的要長。

  寧端睡下時是下午時分,席向晚從王騫那處得知寧端在踏入汴京城時吃了些東西飽腹,便任由寧端睡了過去,第二日日上三竿的時候,他卻還是沒有醒來的意思。

  席向晚就在床邊歇了一整晚,時不時地起身探寧端的鼻息,生怕他這一睡的途中出什麼意外,第二日起身時頭疼欲裂。

  「夫人,去太醫院問過了,說大人許久沒有休息,大睡一場也是正常的。」翠羽跑了一趟腿,回來道,「若是明日大人還不醒,便讓拿牌子過去請御醫過來。」

  席向晚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地點了點頭,她將剛剛給寧端擦拭身體的軟布放到一旁,小聲道,「外頭現在如何了?」

  「陛下讓人送了口諭來,說什麼也不必擔心,汴京裡外都勝券在握,樊旭海和樊子期死了的消息一傳出去,樊家軍心大亂,被王老將軍和兩位參將打得節節敗退,反倒在往南邊退去。汴京裡頭……陛下說馬上便要收網了。」

  席向晚點點頭,「嶺南呢?」

  「都察院早先派去嶺南的人已經將樊家剩下的人盡數收監,海濱的叛亂也平了,會派兵沿途押送這些樊家的餘孽進京判決。」翠羽細細地一條一條數著道,「哦,還有,嶺南甄家一家安好,樊承洲的一雙子女也在他們家中,隨大人南下的隊伍中,分的一半人還是安安全全潛了進去。若是沒有他們,也沒那麼容易掌握樊旭海死後的樊家主宅。」

  席向晚又思索著問了一些細節,確認眼下已經沒有什麼需要自己操心的事情之後,才擺擺手讓翠羽退了下去。

  樊承洲不想再跟樊家扯上關係,樊家如今是一根主心骨都沒有,剩下的自然是樹倒猢猻散。

  接下來最為讓席向晚擔憂的,卻不是外患,而是被宣武帝一手勾了出來的內憂。

  樊子期悄悄潛入汴京城得滿足兩點條件:其一,他的行蹤必須隱秘;其二,汴京城對他來說危險不大。

  前者還能用樊家自身的能力來解釋,後者卻能說明汴京城裡有多少高門望族悄悄地在這場戰役中選擇了站在樊家那一側。

  光是席向晚這些日子裡知道的,汴京城裡大大小小二十個姓氏就是要被滿門抄斬的命,就跟上輩子的席府一樣。

  這些家族借助樊家提供的便利或是自身優勢,在汴京戒嚴的時候,不僅不一致對外,甚至還將刀鋒對準了自己的鄰居同僚,控制住了不少有權有勢的家主們,給樊子期的進京大開方便之門。

  別說平崇王府被高家掌控,就連武晉侯府都險些中了招,好在席元清和席元衡當時正在府中,及時制止了一切。

  這些野心家一個接一個地跳出來,卻也正合了宣武帝的計劃。

  世家對國家來說是一柄雙刃劍。好的,能成為中流砥柱;不好的,便如同跗骨之蛆,卻又難以除去。

  正好有樊家造反這個良機,宣武帝以此為餌,將不安分的家族一口氣給釣了出來。

  可這一長串的肥魚,臨死之前會不會兇猛反撲,就是席向晚最為放心不下的事情。

  她知道這次引蛇出洞就是傷勢尚未痊癒的虞傳給宣武帝出的主意,這就立刻讓她想起了上輩子虞傳的死因——這位出身寒門的才子,也是因為要對豪族大刀闊斧做改革而被世家們暗地裡除去的。

  二月時的會試,調查到現在也還沒出結果,寒門與豪族之間的爭鬥像是一張拉了太久的弓,隨時都有可能崩斷。

  想到這裡,席向晚輕輕歎了口氣,側頭輕輕撫了撫寧端的髮絲,見他仍舊睡得平平穩穩,忍不住低頭親親男人乾燥的嘴角,用自己的舌尖將其一點一點濕潤。

  寧端千辛萬苦、負了這一身傷才回到她的身邊來,若是有不長眼的在這個時候找到寧府頭上來,就怪不得她拿出當年的手段來整治一番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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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宣武帝在前一日就及時從太行宮那頭收到了樊子期身死的消息,讓他長長鬆了一口氣。

  宣武帝知道自己走了一招險棋,引蛇出洞的時候,竟也讓樊子期暗度陳倉進了汴京城裡。

  好在樊子期為求妥當先去了啟帝寶藏,才叫他在席向晚手裡栽了。

  寧端和席向晚回寧府的關頭,樊子期的屍體和前朝玉璽也一道被送去了宮中宣武帝的面前。

  年輕帝王拿起一塊碎片看了眼,嘖了聲,「樊家幾十年,就為了這東西?」他有些不屑,「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居然在意這點扶不上檯面的死物。要換成是朕,先把汴京城攻下,再自己雕個玉璽,哪裡有人敢說一句不是?」

  他身邊有人立刻嚴肅地反駁,「出師有名本就是理所當然,陛下此言差矣,恕草民不能苟同。」

  宣武帝無語地轉頭看向身旁的虞傳,「朕喊你來,是讓你幹正事的,不是當御史進諫的。」

  虞傳面不改色,「陛下,您是九五之尊,理應廣納天下人諫言。草民……」

  宣武帝把玉璽碎片隨手一扔,做出一幅什麼也聽不見的模樣,轉頭就把一本放在旁邊的冊子給打開了。

  這本冊子看起來不厚,打開之後才能看出裡頭層層折疊起來足有十數層,裡頭密密麻麻寫滿的都是投向樊家、在最近幾日間往別人家裡伸手的家族中人姓名。

  光是一眼看過去,從頭到尾,名字足有上千人,叫人不寒而慄。

  虞傳也適時地住了嘴,他開口道,「陛下,這二十個姓氏雖然都有叛亂之嫌,按律理當誅九族,但終歸主謀是樊家,其餘的或許能按罪行輕重定奪,也避免給陛下落下一個暴君的駡名。」

  宣武帝翻著名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這名冊到他手中已經有一兩日了,其中許多名字看得出來是女性,當然這其中必定也有許多孩子。

  無辜被牽連的人自然是有的,可造反這事兒,能和誰去說理?

  粗略計算了名冊上的人數,宣武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虞傳,等此間事了,可就是會試的重考了。」

  虞傳不慌不忙,「承蒙陛下厚愛,草民必當全力以赴。」

  「在寧端有空回來之前,你就先給朕打個下手好了。」宣武帝理所當然地道,「——朕知道你傷還沒好,太醫院在旁隨時待命,你哪怕吐血了骨頭再斷一次了都不要緊。」

  「陛下放心,草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別死那麼快。」宣武帝擺擺手,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朕可是聽人說了,你是個早死的命。接下來即便要動手清理朕的江山和門戶,也得派人就近護住你的小命。」

  虞傳皺了皺眉,「草民雖不信怪力亂神之道,但幼年至今也不曾受過太多磨難,曾拜訪過高僧,也不曾聽得『早死』一詞,請問陛下何處聽聞?」

  宣武帝的表情更神秘了,「那也是個接下來一兩個月都會沒什麼空來給朕幫忙的人。」

  寧端負傷南下北上的這一趟來得兇險,太醫院的人都給叫去了,讓宣武帝不好意思厚著臉把人叫回來再辦差。更甚者,席向晚又設計替宣武帝除去了他的心頭大患樊子期。

  宣武帝心中門兒清,若不是席向晚以身作餌,樊子期可沒那麼容易上鉤。

  大家都是男人,宣武帝還是很看得清楚樊子期心中想著什麼的。

  非要說的話,樊子期和宣武帝才是一類人,寧端這個為了心愛之人可以什麼都不管的和他們可不是一路。

  「左右汴京城裡的爛攤子也要花上許久去收拾,朕要交給你去辦的事情先放著,日後自然會有更好的時機。」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擺手道,「朕真是越來越覺得釣魚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了。」

  虞傳微微捂了捂自己仍然隱隱作痛的腹部,安靜了下來。

  他此刻能坐在這金鑾殿中和宣武帝談笑風生,對一名白身來說已經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那一日在街上被拖行得受了這一身傷,又碰見了首輔大人同首輔夫人,或許反倒應該是他人生中一道福祉。

  宣武帝做好打算不去寧府當被驢踢的,寧府便在風急雨驟的汴京城裡獲得了一絲極為怪異的安寧。

  別家要麼是人心惶惶生怕樊家下一刻就打進城來,要麼忙著守城警衛不可開交,再要麼就是心懷不軌的人在暗中幻想著早已飛走的權傾朝野榮華富貴。

  錢管家整理著剛買回來的各路藥材,鬆了口氣。

  還好,寧府就算沒有了男主人,女主人坐鎮也一樣安安穩穩的,現在外患已除,大人的傷又沒有什麼大礙,看來能好好過一個春天了。

  錢管家想著,遙遙往寧端和席向晚的院子看了一眼,思索著寧端估摸著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又該什麼時候再開始熬藥。

  「叫後廚給夫人也準備些補養身子的吧……」他嘀咕著自言自語道,「夫人前幾日倒不見憔悴,這一日一夜守著大人,眼看著臉色都差了些。」

  他將藥材清點完交給別的管事,便轉頭往後廚走,邊走邊心裡嘀咕,大人雖說是缺覺,但這一覺可睡得真是有點兒久的啊?

  處於睡夢中的寧端,說實在的也並不那麼愜意。

  他恍惚中似乎做了許許多多的夢境,夢裡閃過許多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可都是碎片,他就算再努力看也看不太清楚。

  夢中的一切像是發生過,又似乎和他所經歷的有些許的不同,叫寧端有些好奇起來——他分明就在這夢境裡見到了席向晚一閃而過。

  她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寧端試著在腦中描繪席向晚的模樣。她似乎總是有一種能叫身旁人跟著她一起輕鬆愉快起來的能力,面上要麼帶著笑,要麼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往你這麼一看,就能叫你鬱結之氣散去五六分。

  可夢裡的席向晚,卻將一張精緻的面孔繃得死緊,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

  寧端只記得席向晚在面對樊子期時是這幅不假辭色的模樣。

  而且……夢中的席向晚,似乎看起來年紀大了一些。

  這個疑惑從寧端腦中閃過的一瞬間,他眼前的場景就變換作了一座寬敞的院子。因著知道自己是在夢境之中,寧端冷靜地掃了一圈周圍,而這院子對於他來說實在眼熟,他甚至親自潛入過一次——這是嶺南樊家之中,樊子期所居住的院落。

  他才剛剛看著樊子期死在面前,怎麼又會夢到樊家?是樊家餘孽尚未除清?

  寧端擰眉想到這裡,就聽見屋內傳來響動,樊子期一身是血地從裡頭跑了出來,捂著胸口一個血窟窿,步履蹣跚的模樣顯然是沒什麼勁兒了,他身上臉上都滿是鮮血,但整個人身上醞著一股令人觸目驚心的陰鬱,好似往這人手裡塞一把刀,他就會去一路砍殺無辜似的。

  那當胸的傷口位置,卻正好和樊承洲在太行宮裡往樊子期身上紮的那槍是一樣的位置,只是輕了些,才叫樊子期還有逃命的功夫。

  這傷勢都能和夢外頭對得上,叫寧端生出了一絲不安——難道樊子期還沒死?

  他眼前的樊子期趔趔趄趄跑了不過三兩步的距離,後頭就傳來一陣勁風破空聲,寧端下意識地轉臉看去,見到一柄長槍從屋內飛射而來,槍尖如同一點寒芒,一眨眼的瞬間便追上了樊子期,巨大的力量甚至將他整個人釘在了地上。

  樊子期口吐鮮血倒在地上,顯然是不可能再多跑出一步了——那長槍穿過他的身體沒入地面,靠他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離開原地。

  而寧端卻沒心思觀看樊子期的慘狀,他望著從屋內一前一後走出來的男女,視線中只剩下了面無表情的席向晚。

  這實在是個和他平日所見……和他睡下之前在他懷裡抽泣的席向晚太不同的人了。

  若不是那張姣好面容上的一切細節寧端都記得清清楚楚,他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別人——他夢裡的席向晚,怎會是這幅冷厲的模樣?

  彷彿是要驗證寧端猜想似的,樊子期艱難地回過頭來,斷斷續續地道,「席向晚,你……以為自己這是……好算計?」

  寧端盯著席向晚毫無畏懼地往樊子期身前走,下意識地往她身邊趕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在外頭靠近不了,只得眼睜睜看著席向晚一腳踩進了樊子期的血泊之中。

  席向晚彎下腰去,直視著狼狽不堪、苟延殘喘的樊子期冷笑起來,「你儘管說廢話,這也是你最後的幾句話了。」

  「樊家……不是你的……玩物!」樊子期看起來有些憤怒,扭曲的五官在鮮血淋漓之間顯得分外陰森。他將視線轉向立在後方的樊承洲,勾起嘴角嘲諷道,「你會成為……她的傀儡。」

  樊子期說話已經極為吃力,但樊承洲還是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同樣面無表情地道,「我從來沒想要過樊家,拱手送人又如何?」

  樊子期憤怒地瞪大了眼睛,彷彿要再斥責一頓樊承洲,但嘴一張卻是吐出了大灘的血塊臟器,極為嚇人。

  席向晚任由樊子期嘔出的鮮血濺在自己裙擺上,她的表情仇恨中帶著三分快意,「聽見外面的喊聲了嗎?那是效忠於你的人死前發出的最後一聲慘叫。我可真不想讓你死得這麼痛快,我想將你帶去水牢裡關起來泡上個三天三夜,再將你架在火上生生烤死,好讓你知道烈火焚身是什麼感覺?」

  「花了五年,就為了……為了樊家?」

  「樊家對我來說一文不值!」席向晚突地伸手拽住了樊子期的頭髮將他的腦袋提起來轉向自己,厲聲道,「我的家人全都死了,哪怕將你千刀萬剮十次也遠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樊子期嘶啞地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幾乎有些癲狂了,「你也會不得好死。」

  大約是迴光返照,他這句話說得極為流暢。

  而後,樊子期居然還顫巍巍地伸出被自己鮮血染紅的手,摸向了席向晚的面孔,他喃喃地重複,「你也會和我一樣不得好死……」

  樊子期的手指還沒來得及碰到席向晚,寧端就猛地一睜眼從夢裡醒了過來,立刻轉眼看向床邊,卻發現說好會守在他身邊的席向晚不見蹤影,心中的陰影頓時擴大了幾分。

  寧端顧不得思考夢境究竟能不能和現實連上,樊子期最後的詛咒猶在耳畔迴響,好似從夢裡跟了出來似的。

  這聯想讓寧端皺緊了眉,他不管不顧身上的傷口,掀開被子便下床往外走去,牽扯到傷時也只頓了頓便置於不顧——他只想快些見到席向晚,用自己的眼睛確認她的平安,這份急切幾乎讓他的五臟六腑都擠壓著疼痛了起來。

  院中也空無一人,沒有翠羽,沒有碧蘭,沒有錢管家。

  寧端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幾乎是跑出了院門,視線便第一時間捕捉到了不遠處的纖細背影。

  他頭昏眼花地看見那背影沉浸在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色之中,心臟一縮衝上了前去。

  正在花圃邊上澆水的席向晚聽見響動,回頭瞧見寧端面色凝重地跑來,疑惑地轉身迎他,眼底流露出喜意,「你醒——」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寧端報了個滿懷,他幾乎沒收斂力氣,環著她的手臂幾乎像要將她嵌入體內。

  席向晚猝不及防被勒得輕咳一聲,手中水壺跌落在地也沒去顧忌,只當寧端是做了什麼噩夢,仰著下巴輕輕拍他的背,「對不起,我離開了一小會兒,原想著澆了水便回去的,不想你偏偏這時候醒了。」

  寧端埋首在她肩窩裡好一會兒,視線往兩人腳邊盛放的虞美人掃了一眼,抿唇不語。

  「我沒事。」席向晚轉頭親他的耳朵,邊親便耐心地道,「我們都平平安安的,往後也是。」

  寧端微微側臉端詳著席向晚近在咫尺的臉,盯了半晌,突然伸手去在她臉頰上抹了一下。

  夢中樊子期就是想觸碰這裡。

  「嗯?」席向晚歪頭蹭寧端的手指,含笑朝他眨眨眼睛。

  樊子期一根手指也不能碰她。

  寧端想著,動動手指捏著席向晚的下巴將她轉向自己,一語不發地吻了上去。

  席向晚好脾氣地攀著他的肩膀交換了個滿是侵略和佔有的吻,才輕喘著笑道,「夢見什麼了這麼氣?」

  寧端舔了舔嘴唇沒說話。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席向晚泛起紅暈的臉頰眼角,胸中肆虐的火焰不僅沒有因一個親吻熄滅,反倒越燒越旺——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見寧端不答話,席向晚也不以為意,她拍拍寧端已經鬆懈幾分的手臂叫他鬆開,而後彎下腰去從腳邊隨意採了一支虞美人遞到了寧端手裡。

  寧端不明所以地接過,低頭看了一眼,腦子裡想的和這花全然連不上關係。

  「在望玉池時,我和你想的是一樣的。」席向晚背過手,望著寧端笑盈盈道,「陛下調侃你說,花太好看,晃了眼睛?然後你答……」

  「是好看,挪不開眼。」寧端終於開了口,聲音喑啞低沉。

  席向晚笑意更深,「我那時……也是想的一樣的事情。」

  寧端的指尖碰了碰微涼的花瓣,從喉間逸出一聲喟歎。他抬頭將虞美人輕輕插入席向晚的髮鬢之間,在她溫和的視線中低聲道,「怎麼會一樣呢。」

  望玉池畔的席向晚對他全然是陌生的讚賞,可唯獨寧端自己知道,他彎腰去她腳邊採花時,心也一道倒在了她裙下。

  (正文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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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乞巧(上)

  寧端回到汴京的時候已經是六月頭上,他養傷了大半個月, 時間就進到了七月裡。

  七月初一那一天開始, 他就覺得府中似乎有些繁忙了起來,錢管家好似更是採辦了許多東西回來,各莊子也在往寧府送東西, 這幅架勢叫寧端算了一番日期, 偏生就是想不出七月初一是個什麼大日子。

  席向晚倒是任由錢管家忙碌, 她自己十二分的心思都撲在照顧寧端的傷勢上, 生怕這逐漸炎熱的日子裡他的傷口一個不小心又惡化了。

  寧端卻知道自己向來是皮粗肉厚的,那一點傷他幾乎沒看在眼裡過,可席向晚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他也只好甜蜜蜜美滋滋地受了。

  宣武帝小心翼翼地帶人來探病,話裡話外都是想試探一番寧端什麼時候能上朝當差,硬是被席向晚要笑不笑地盯回去了。

  這過於空閒的日子對寧端來說也沒那麼愉快。

  席向晚明明確確說了,在御醫親口說寧端的傷勢已經無礙之前,什麼粗活重活激烈的事兒都不能幹, 練武自然也是其中的一項。

  寧端偶爾摸著自己的刀都覺得有那麼點兒手生。

  他把重新擦得錚亮的佩刀放到桌上, 視線鬼使神差地往書桌底下的暗盒裡看了一眼。

  寧端知道裡頭藏著席向晚的二十三幅畫像,他甚至不用閉眼睛就能將那二十三個神態各異的席向晚回憶起來。

  可在被席向晚發現了這一盒子的秘密之後, 寧端發誓絕不會再打開它——除非席向晚離開他身邊——他也一直將這諾言履行到了如今。

  儘管才一個多月,但忍耐的滋味也不是什麼好受的。

  寧端規規矩矩地把視線收了回來。

  因著發了那個誓言,他倒是希望自己再不會有將這個暗盒打開的機會了。

  有已經兩情相悅的席向晚在身旁,共居同一屋簷下,他也實在不是很看得上那些替代品。

  替代品來得再好, 又怎麼能比得上真人呢?

  「大人?」錢管家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武晉侯府的二公子來了。夫人外出尚未歸來,我請席二公子先去正廳了。」

  席元清?

  寧端起身,下意識地抓起佩刀要往腰間戴,而後才發現自己腰上不是蹀躞帶,抿著嘴唇又將佩刀放下,邊往外走邊道,「何事?」

  宣武帝算是給寧端開了個長假,其他人自然也察言觀色,不長眼睛要把政務往寧府送的是一個也沒有,席元清若上門是為了公事,那必然已經是火燒眉毛。

  錢管家的表情卻很輕鬆,他道,「席二公子來給夫人送些小玩意兒的,原本我正要找木匠打一個,有夫人娘家送來的自然更好。」

  寧端還以為是什麼擺件妝奩之類的東西,等見了席元清時見到那「小玩意兒」,才發覺跟他想像中的全然不同。

  那是一座庭院似的木製品,用木頭精緻地雕出了房舍、水車、院子、草木等等的物件,甚至還分別上了色,栩栩如生,雖然才桌面大小,不過看起來就知道造價不菲。

  「這殼扳是前些日子母親讓做的,大嫂生完孩子後就在做了。」席元清指著它道,「我和老三陸陸續續做了這麼久總算交工,母親便催著我送了過來。」

  寧端垂眸盯了那玩意兒一眼,還是沒問這東西是做什麼的,「等她回來,我便轉交於她。」

  「再有,是母親托我來問,初七那日寧大人若有空的話,便和阿晚一道去武晉侯府用晚飯?」

  寧端一算日期,頷首,「好。」

  席元清乾脆地點了點頭,而後看了寧端一眼,才道,「原先寧大人交給我在查的事情有眉目了,不過等您康復再說,不然我妹妹可是不依的。」

  將殼扳轉交了之後,席元清也沒多留,拍拍屁股就走了,一幅十分匆忙的樣子。

  寧端看著他走時的方向卻一不像是回武晉侯府,二不像是去都察院,不由得皺了皺眉,只當是王氏還有別的跑腿活兒也派給了席元清,將殼扳端起便拿回了院子裡。

  不多久,錢管家進來尋寧端的時候正巧見到席元清帶來的殼扳,眼睛一亮,「哪一家的木工手藝這般精巧?我也去讓他們做一個。」

  「席元清同席元坤一起親手做的。」寧端頓了頓,正要問錢管家這是什麼,席向晚後腳就從院門口進來了。

  她身後的翠羽和碧蘭手中都提了不少東西,錢管家聽見響動回頭一看便轉身迎了上去幫忙。
  席向晚手裡倒是什麼也沒拿,她如同每日要做好幾次的那樣檢查了寧端的傷勢,眉頭才微微鬆開,目光落到了屋子裡那幅席元清剛送來的殼扳上,「這是……」

  「你二哥方才送來的。」

  席向晚盯著精緻的殼扳,抿唇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不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寧端想了想,「擺件?」

  席向晚笑了,她上前幾步端起殼扳,稍稍摸索了兩下就從底下打開了一個榫口——這殼扳實際上有兩層,上頭的房舍花木都掀起來之後,底下還有大概兩個手指那麼高的空間,裡頭空空如也。

  寧端看得清清楚楚,仍不知道這是何用處。

  席向晚卻顯然早就見過這東西,她端著殼扳轉頭看看寧端,見他一臉無辜茫然地看著自己,噗嗤笑起來,繞過他往外走,「正好,我買了能在這裡用得上的東西。」

  寧端下意識地跟在席向晚身後,直覺地知道這東西的意義對他來說很重要,就如同幾個月前的桃枝燈一樣。

  碧蘭和翠羽見到席向晚手中殼扳也露出了驚訝之色,接著有條不紊地在剛採買來的大包小包裡尋找起需要的東西來。

  寧端:「……」敢情就他不知道這是什麼?

  錢管家也沒閑著,他就近在院子裡挖了土來,碧蘭又找出一小包粟米種子,都放在了院中的桌上。

  「夫人快來。」翠羽道,「這得您親手種。」

  席向晚應了聲。

  但起步之前,她又意味深長地看了寧端一眼。

  寧端:「……」好,這殼扳絕對有貓膩,席向晚還有意不想這麼快叫他知道。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席向晚身後,看她將土薄薄地鋪到木盒的底部,又將粟米種子均勻地埋在了土中,最後才將木盒給蓋了上去。

  木盒底下的那盒子頂板上有許多挖空的橫洞,看起來像是透氣的孔。

  寧端高深莫測地盯著殼扳看了會兒,下午時分終於找到機會問錢管家,「席元清送來的是什麼東西?」

  錢管家苦笑起來,「大人,夫人吩咐過了,說不讓這麼早叫您知道。我這……」

  寧府裡頭,夫人比大人還大啊。

  寧端無奈地擺擺手,屏氣凝神練了會兒字,越寫越心浮氣躁,乾脆將字帖往旁邊一推,畫起了小像來。

  席向晚來喊他吃飯時,就看見寧端全神貫注地立在桌前提筆遊走,嘴角還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躡手躡腳地進了書房,屏著氣提著裙擺往寧端身後繞,想要看看什麼東西叫他這麼開心。

  悄悄地走了幾十步之後,她踮起腳尖歪過頭,從寧端身側看到了畫紙的一小半,那上面卻只是山水風光而已。

  席向晚皺皺鼻子,又往前小心翼翼走了幾步,眼看著一伸手都要能碰到寧端的背脊了,原本低著頭描畫的男人突然回過頭來,在席向晚的一聲驚呼中輕輕鬆鬆將她拉到了懷裡。

  席向晚也沒想過自己這個一點功夫底子也沒有的人能瞞得過寧端的耳朵,小小一番驚嚇後便吐吐舌頭惡人先告狀,「看什麼這麼高興?」

  「你。」寧端淡淡說著,一手扣住席向晚腰肢,另一手舉起筆往她額頭戳去。

  瞥見那雪白的筆尖上沾的是鵝黃色的顏料,席向晚也不閃不躲,任由寧端在自己額上輕輕畫了幾筆,笑吟吟道,「首輔大人還知道怎麼繪花鈿?」

  寧端嗯了一聲,仔細端詳半晌才點點頭,露出滿意之色,又低頭輕吻她的額角,「夫人美極。」

  席向晚失笑,也就不去找鏡子找找寧端在自己眉間畫什麼了。

  她想,一個知道女兒家花鈿怎麼畫的人,怎麼會不知道種生是幹什麼用的?

  寧端是真不知道,花鈿滿街都有愛美的姑娘家描著,但他還能去誰家裡看婦人家種生不成。

  而席向晚一聲令下,府中下人還真沒一個將這殼扳是做什麼用的告訴寧端;寧端總不能為了這點小事跑去外面問人,只好等著什麼時候不算「這麼早」了,就什麼時候能知道答案。

  再者,寧端一直苦等的另一件事情比殼扳更難熬——御醫每隔三日來一次,每次都在寧端冷漠的眼神中義正言辭宣告「首輔大人還需靜養」,而後寧端就又要被席向晚盯著安安分分三四日,直到下一次循環往復。

  倒不是說席向晚日日圍著他轉不好,只是……她日日夜夜離他這樣近,毫無防範,他一身力氣又因為不得練武而沒地方去,火氣是一日比一日大,好在看在受傷的份上,席向晚沒再給他灌藥膳,否則寧端估摸著自己真能流鼻血。

  可就若真要對席向晚出手——敦倫之禮難道不比練武來得耗費力氣?練武都不讓了,夫妻之禮當然也行不了。

  ……這當然不是說寧端不想行,他想得喉嚨快冒煙了,還不得不保持一臉平靜,不敢叫席向晚看出一絲異樣來。

  好死不死的,七月初七這日原本御醫該來看診的,天剛亮的時分,太醫院卻跑來個藥童敲了寧府的門,說是那御醫跌了一跤,要在家休養幾日,約莫十五的時候才能來寧府。

  原本翹首期盼今日能解禁的寧端:「……」

  席向晚在旁目睹寧端帶著希冀的眼眸暗下去兩分,心中笑得不行。

  她也知道寧端的愈合速度比別人快上不少,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如今行動都無礙,只是想著他好容易有歇息的機會便拖得長一些,可看見寧端這幅失落沮喪的模樣,她又有些好笑。

  寧端還在心中算著十五還有多遠,就聽見席向晚輕巧地走到他身旁,朝他伸出了手來。

  寧端下意識一抬眼,見席向晚正將手伸向他的眼睛,下意識合了眼,就察覺到她手上沾著水,清涼涼地從眼皮上一抹而過。

  「聽人講,今日的晨間露水明目的。」席向晚將閑來無事采的一小碟露水放到桌上,沾濕手指將寧端兩遍眼睛都抹過以後,才道,「想必傷一定也好得快些。」

  寧端睜開眼睛,睫毛還有些濕漉漉的,垂眸在席向晚尚未收回去的手掌心裡親了親,嘴唇滾燙,「托夫人吉言。」

  「夫人,夫人!」碧蘭從外頭跑進來,手中捧著席元清先前送來的殼扳,一臉喜色,「發芽了!」

  席向晚一揚眉便將手抽走了,她走向碧蘭,往小丫頭手裡的殼扳看了眼,笑了,「還真是。」

  「這都五六日了,我還當是買的粟米種子不好呢。」碧蘭鬆了一大口氣,「好在還是趕上了今日,恭喜夫人!」

  席向晚挑了挑眉梢,笑道,「別急著恭喜我,八字還沒一撇呢。」

  碧蘭下意識往席向晚身後的寧端看了一眼,而後跟個小大人一樣歎氣,「寧大人這傷什麼時候能好?」

  「該好的時候便好了。」席向晚點點小丫頭的額頭,「好了,將殼扳放在院中吧。」

  寧端老遠聽見自己的名字,心中更加確定這玩意兒和他有關係,可席向晚鐵了心不讓他知道,寧端也一絲辦法都沒有。

  誰叫這是他心心念念招式盡出才好不容易娶回府中的妻子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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