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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黃姜] 科舉出仕(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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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8:3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會試與鄉試,除開一個是中央考試、一個是地方考試,參考考生生源範圍不同、考試難度不同等這些之外。其實在考試流程和形式等方面,是差不多的。

  在科舉革新之前,會試和鄉試都是‘考三場、每場考三日‘。科舉革新之後,會試和鄉試也都改成了‘考三場、連考九日‘。

  但這次會試的考場環境,可比鄉試時要好上太多了,到底是剛修繕過的。

  潔白的牆膩子將號房裡刷得亮堂堂的,裡面也沒有陰冷濕氣,與鄉試時陰暗潮濕的號房相比,這會試的號房終於可以叫回它真正的名字了:考棚。

  考棚裡依舊配備的是拆開為書案與板凳,合上即為木板床的兩塊木板,這沒什麼可說的。

  值得一說的是,疊放在木板床上的那一張青白色被子。

  黎池上前伸手摸了摸被子,然後又提起抖了抖。得出個結論,這不是木棉被、柳絮被或其他什麼被子,而是與鄉試時趙儉贈他的那張被子一樣,是輕薄保暖的鴨絨被。

  黎池一邊查看牆邊放著的滿滿一盆木炭,以及一桶清水。一邊心裡暗誹:

  誰說古人就很笨的?這鴨絨被不就說明古人很有一份巧思,只要特權階級肯動心思,別說鴨絨被了,什麼東西弄不出來。

  入夜,考棚門被從外面鎖上。

  黎池用陶罐燒了一罐開水,然後就著干糧吃罷晚飯,就卷著鋪蓋卷,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在體內生理鬧鐘的作用下,黎池早早地就醒過來了。

  起床穿戴整齊,疊好被子,又生火燒了開水吃過早餐,才有報時的士兵在考場內走動報時。

  辰時一到,三名主考官開始發放考卷,依舊是同鄉試時一樣,三場考試的考卷全部一起發給考生。

  黎池拿到考卷後,粗略瀏覽一遍,就對這次會試的考卷有了大概了解。

  會試和鄉試的考試科目一樣,依舊是一場‘雜宗場‘,一場‘經義場‘,以及一場‘策問場‘。

  此次經義場和策問場的考題,循規蹈矩的,除了考題的難度相應加大外,沒有什麼新鮮變化。不過就算題面上難度沒有增加,考生也會在作答時主動增加難度,否則如何能從七八千人中脫穎而出?

  雜宗場倒是有些變化。鄉試時是三百道填空題,這次會試是兩百道填空題,外加一道寫判書的公文書寫題。

  雜宗場的變化,對黎池來說沒有什麼影響。因為詔、誥、表、判等這個時代的各類公文,黎池早在鄉試之前就已經專門練過了。

  在心裡對考卷有個大概認知後,黎池就將經義和策問的考卷放到考籃裡,將雜宗場的試卷展開,開始做題。

  上次鄉試時,黎池選擇先做最難的策問試卷,是感染風寒後不得已而為之。這次沒有了身體方面的擔憂,他選擇按照正常的場次順序來,雜宗場、經義場直至策問場。

  黎池在做雜宗考卷時極其認真仔細,認真到每一題的題目讀三遍,仔細到落筆寫答案時還要再確認一遍。

  可即使是這樣,因為一路做下來沒遇著難題,黎池在午時整的時候,就將兩百道填空題做完了。

  黎池停筆,生火煮了一罐開水,就著干糧吃過午飯後,就繼續作答雜宗場書寫判書的公文題。

  公文,黎池前世寫過的正式公文,數量怕是都已經過百。雖然古今的公文差別不小,但‘公文思維‘卻是一樣適用的。加上黎池訓練模擬寫過這個時代的各類公文,因此對這篇判書公文尚能說是信手拈來。

  判書,與其他類公文相比,要格外注重用詞嚴瑾准確。於是黎池先打了一篇草稿,然後一字一詞地推敲,力求遣詞造句完美。

  傍晚,報時的士兵在考場內走動報時的時候,黎池已經將作答完畢且再三檢查過的雜宗場試卷,小心疊好放進考籃裡了。

  ……

  雜宗場,說是考三天,但其實大多考生都只用兩天來作答,騰挪出來的一天時間都拿來作答策問。

  因為許多考生覺得,策問場的時間比較緊迫,三天時間寫三篇策問,還是有些不容易的。

  但這些考生是不包括黎池的。

  這次會試,黎池花了一天時間作答完雜宗場,兩天時間作答完經義場。

  不同於這個時代的其他考生,黎池是經歷過‘魔鬼答題速度‘磨煉的。中學和大學時期的各種大考小考,後來國考、遴選考,都對答題速度有很高的要求。

  那些考試,黎池都闖過來了。他已經習慣一旦開始做題,腦子就極速運轉,做題速度快也是自然的。

  而且,黎池還有一副好記性,只要是他有意識認真記憶了的,就很難忘記。而雜宗場和經義場,很大程度上考的是知識記憶能力,這正是黎池擅長的。

  所以,黎池的作答速度這麼快,也就不奇怪了。

  答完雜宗場和經義場之後,黎池就竭力壓制自己的作答速度,用一整天的時間去推敲策問的作答方向和思路,然後又用三天的時間寫出了三篇策問。

  一天構思,三天書寫,每一篇策問文章皆在五千字左右。

  書寫完之後,黎池拿起來細細研讀過一遍,才終於覺得沒像鄉試一樣留下遺憾了。

  會試連考九日,黎池花了七天時間作答完畢。

  剩下的兩天時間,黎池就坐在考棚裡,無所事事地豎耳聽考場上的聲響。

  隨著時間越往後推移,考場上的氣氛開始變得浮躁起來。

  東西掉地上的聲響開始增多,‘嘩啦啦‘翻考卷的聲音漸大漸密集,‘嘶嘶‘的低聲抽氣開始蔓延,及至最後,唉聲嘆氣的長嘆聲也此起彼伏……

  到第九天時,甚至需要三位主考官、八位同考官,分開密集地同時巡視考場,才能鎮住考生們。

  所幸,直到第九天酉時,鑼響三聲開始糊名交卷了,也沒發生什麼事,此次會試的考試階段算是完美落幕。

  至於判卷階段和張榜公示階段,對黎池他們這些考生來說,基本就沒他們什麼事了。

  在糊名交卷時,監察學官和三名主考官進入考棚,外面還站著三名同考官。然後由不參與判卷的會試監察學官,上前糊名,以確保考生的答卷字跡只他一人見過。

  會試當然也是有監察學官的,只是這人黎池沒見過。

  黎池站在一旁,雙眼盯著看完了他的答卷糊名全過程。

  監察學官糊完名和三名主考官出去時,其中一位主考官與黎池的視線對上,然後給了黎池一個笑容。

  黎池一邊往外走,一邊思量那名主考官的笑容。

  看來或許那名主考官,是趙儉的人。

  主考官中有一個趙儉的人,同考官中或許也有。他又在鄉試過後在趙儉的提醒之下,注意了自己的字跡,這次會試作答時就是用的他變改後的台閣體。

  這雙重保證下,應該能避過有些人的背後操作。

  ……

  走出貢院大門,二月的北地冷風迎面撲來,冷得黎池一個哆嗦!這是他這世第一次體驗到,考場外比考場內冷。

  上次鄉試時,黎池經了一場風寒,整個人瘦得像根麻杆,黎棋和黎湖都差點不敢上去認人。

  這次黎池一出來,黎棋和黎湖就趕緊擠上前去,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和周,你身體沒事?”

  “和周,這次可要我去請大夫?”

  黎池將手中的考籃遞到他爹伸過來的手上,“爹,我身體沒事,也不用勞煩湖哥去請大夫了。”

  貢院外擠滿了來接考生的人,人聲嘈雜,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於是接到黎池之後,他們也沒停留,直接艱難地擠出一層又一層的人群。出來之後,又往回直接朝黎府走。

  一路上,雖黎棋和黎湖都沒問,黎池還是主動說起了會試的一些情況……

  “所以和周,你自己覺得考得還可以?”黎湖聽後總結道。

  黎池點點頭,“我有七八分的把握。”

  “小池子……唉嗨,我這總是嘴瓢,不容易改過來。”黎棋又叫了自家兒子的小名,“和周,只要你覺得有把握,爹就放心了。”

  只要黎池覺得有把握的事,那就基本上是十拿九穩了。這是黎棋當了黎池這虛十八年的爹,總結出來的經驗。

  沒走多久,黎池他們就回到了暫住的黎府。

  站定在黎府院牆上的角門外,黎池抬起手正欲扣門時,門忽然從裡面打開,閃身出來一個人。

  因那人走得太急,險些與抬手正欲扣門的黎池撞個滿懷!

  “什麼臭東西!臭烘烘的,也敢站在我黎府門外!”

  那人看著比黎池要年長些,可能二十來歲的年紀,此刻正用手捂鼻,皺著眉頭嫌棄地看著黎池。

  正欲扣門,門就陡然開了還閃出來一個人,這人險些撞到他身上,然後就是兜頭的唾罵……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黎棋和黎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甚至是黎池也有些懵,前世後十多年加上這一生的十七八年,有三十多年沒人用這麼……淺顯粗鄙的髒話罵過他了?

  正在黎池准備開口說些什麼時,那人像是一秒都不願多忍受似的,鄙夷地斜視了黎池他們一眼,就捂著鼻子走了……

  黎池抬起衣袖,湊到鼻子下聞了聞,是有些異味。九天九夜,吃喝拉撒都在那一個小小的考棚內,沒有異味是不可能的。

  只是出貢院後,一路走來吹了這許久的風,身上的異味已經散去不少,不至於臭到臭不可聞的地步?

  慢了一步才反應過來的黎湖,甫一反應過來,就氣得話都說不清了!“剛才那人罵什麼呢!簡直是、是毫無教養!”

  黎棋也生氣,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走遠的背影,然後轉回頭看向兒子,眼露擔憂。

  在黎棋這個老父親的眼裡,黎池待人處事即使再周全,他也依舊還是一個少年人,一個順風順水長到這麼大、周圍全是稱贊沒有罵聲的少年人。

  黎池垂眼,嘴角自然地牽出一個笑容,沒說什麼。抬腳跨過門檻,向青朱院走去。

  他前世的後十幾年,也是被人罵過的,只不過大多都是只敢背地裡罵他。即使當面罵他,也是文明人的罵法,用詞或許尖酸卻沒有剛才的粗鄙難聽。

  罵也罵了,那人罵了他之後又跑得快,連讓他懟回去的機會都沒給。還能怎樣?追上去逮住那人,然後罵回去或者打回去?這不就是狗咬人一口,人還咬回去的典型事例?

  在回青朱院的途中,正好遇見了靈仙。“靈仙,你過來。”

  “黎少爺,您會試考完回來了?”

  “嗯,考完了。你和蘇葉兩人去給我燒一桶熱水來,我要好好洗漱一番。”黎池語氣溫柔地吩咐道。完全看不出在一兩分鐘之前,他還經歷了被人罵‘臭東西‘這樣的事。

  “是,靈仙這就去。”婢女靈仙准備告退。

  “等等,我剛在角門那裡遇見一個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身體微胖,看著像是貴府的哪位主子。靈仙,你知道是哪位麼?”

  靈仙想了想,“那人可是身穿紫色雲紋緞面外袍,手拿一把像牙骨折扇?”

  黎池回想一下那人的穿著,托他的好記性的福,他將那人記得一清二楚。“是的,靈仙可知是府上哪位主子?”

  “那是長房大老爺的大公子溫少爺。”

  “哦~原來是溫大哥啊。好了,靈仙你去准備熱水。”

  靈仙退下去了。

  或許黎棋還沒想明白,只一心心疼兒子莫名其妙地被罵了。但黎湖年輕腦子靈活,再加上與黎池這些年的相處,他立馬就將黎池的心思猜出來幾分。

  黎湖暗暗嘖道:黎溫,你總有一天,要為你的滿嘴污言穢語付出代價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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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8:49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二月十一那天傍晚,會試結束後打開的貢院大門,在當晚又重新緊閉。

  大門緊閉的貢院內,八位同考官和三位主考官,歷時四天廢寢忘食地判卷之後,終於判卷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了。

  八位同考官,將經由他們八人判卷打分的答卷,按得分高低排列出來,然後拿給三位主考官,由他們來打分並最終確定名次。

  “除去卷面有墨團污跡、書寫不規範等,直接剔除的答卷外,有效答卷共計七千零五份。在三位的監督指導下,在下八人終於全都判卷打分完畢,這是根據最終相加得分,按分數高低排列出的全部答卷。

  接下來還需您三位,最後來掌掌眼打分,排一下名次高低。”

  “都是同朝為官的同僚,各位的為人和才學我們都是信得過的。聖上旨意是取整三百名貢士,既然這樣,我們就取前四百名的答卷來復核和排名。”在糊名交卷時,對黎池有過一笑的主考官之一唐翰林提議。

  “那就聽唐翰林的,取前四百份答卷來復核。”會試三名主考官之一的宋學士同意道。

  會試的判卷機制,是由八名同考官各自負責判改其中一題。

  比如,同考官甲負責判改兩百道‘雜宗‘試題,同考官乙負責‘雜宗‘最後的‘判書‘公文試題。丙負責前一百道‘經義‘試題,剩下的兩百道‘經義‘題由丁和戊分別負責一百道。庚、辛和壬三人,分別負責一道策問題。

  一名考生的最終得分,就是八位同考官所打分數相加後的總和,稱為‘初始分‘。當然,最後張貼到榜上的考生答卷,還會多出三名主考官給的三個分數,即榜上考生的卷面上會有四個分數。

  這也是在儉王殿下上疏獻策後,這次會試才開始施行的全新判卷方式。

  這樣的判卷方式,不得不說,較之以前的由三人一組、從頭至尾去判改一份答卷,不但更加快速,對考生也更加公平。

  但另一方面,他們考官們判卷時,想要動些其他心思也就更加困難了。

  三位主考官開始將前四百份答卷,粗粗地瀏覽一遍。大多數情況下,三人都會給一個與‘初始分‘差不多的分數,浮動範圍在上下三分之間。

  而那剩下的少數情況,則是主考官們在看筆跡。遇見眼熟的筆跡,就會比‘初始分‘高出伍到拾分,又或者降低伍到拾分。

  三名主考官將四百份答卷都打分完畢了,可卻都還有同一個任務沒完成:認出黎和周的答卷。

  將黎和周的答卷認出來之後,唐翰林是要給他多打分,另兩個主考官是要給他少打分。

  可他們將四百份答卷的分數都打完了,也還沒有認出黎和周的答卷。

  唐翰林暗想,莫不是那黎和周徒有虛名,甚至都沒進前四百名?如果是這樣,那黎和周是怎麼入了儉王殿下的眼的?

  唐翰林腦海中浮現出鄉試糊名交卷時,即使在考棚裡待了九日夜,那黎和周也依舊俊秀溫雅面龐和修長身姿……難不成是黎和周的美貌,入了儉王殿下的眼?

  ……

  三名主考官中的另一方,錢翰林與宋學士對視一眼,都沒放棄找出黎和周。

  錢翰林出聲:“前四百名的分數都已給出,即使有同分的我們也在比較之後,批出了名次先後。按理說,鄉試榜就直接取前三百名即可。

  但是,此次會試的諸多規矩都無前例可循,還要我們自己謹慎地摸索著來。否則若是哪裡不妥,我們都討不得好。”

  此時,宋學士跟著補充:“錢翰林說得在理。在下覺得,還要確保前三百名的考生沒有其他問題,比如入場時攜帶物品沒有不妥,身份和文書核對無誤等。”

  唐翰林聞言,心底暗疑:攜帶物品、身份文書核對,這些事都是會試前一天入場核檢時,檢查清楚了的,現在過這麼久了還能查出什麼?

  錢翰林和宋學士一搭一唱,“不如將核檢登記的冊子拿來,我們再看看可有不妥的地方。”

  “是,在下這就去取。”

  等其中一位同考官已經去取登記冊子了,唐翰林這才反應過來。那冊子上有每個考生的親筆簽名,這兩人怕是想通過冊子上的簽名查看黎和周的筆跡!

  一個人的筆跡,或許會隨著時間慢慢有所變化,這可能就是他們沒認出黎和周答卷的原因。但入場前在核檢記錄冊子上的簽名筆跡,時間離得如此近,再變化也變化不到哪去!

  等找出黎和周的筆跡,認出黎和周的答卷後,他們想要耍點什麼手段就容易多了!

  若是黎和周沒在前三百名內也就罷了,若是在前三百,即使已經打分完畢,也能找個其他什麼借口將他向下擼幾分!比如攜帶物品不妥,文章用詞用字不妥、有影射之嫌等等。

  然而唐翰林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核檢登記的冊子已經搬過來了。他只能在兩人找到黎和周的筆跡和答卷後,在他們發難時據理力爭,讓他們有所忌憚,這樣或許能讓黎和周少受點影響。

  七千多名考生的核檢登記記錄,若是一頁一頁地去翻,絕不是件輕松的事。

  宋學士和錢翰林分別看向某幾個同考官,然後其中一個同考官走上前來,“這些冊子記錄了七八千之數的考生核檢情況,逐頁翻看怕是沒這麼多時間和精力,不如就由在下來隨意抽檢幾十名。”

  還沒等唐翰林說什麼,宋學士就一臉贊同和欣慰地頷首贊同,“勞煩了。”

  “不敢當,在下的分內之責。”

  若是此時黎池在這裡,就能認出這名同考官,就是當時給他核檢的三名同考官之一。

  那名同考官上前,開始先是隨意地抽檢了幾份核檢記錄,然後就看似隨意地從眾多冊子中抽出一本來,翻看幾頁後就停住了。

  “我這隨手一翻,竟就翻到了傳說中黎和周的核檢記錄!真是巧了。”

  “確實巧了。”宋學士和錢翰林趕忙湊上前去。

  唐翰林耷著眼皮,一撇嘴角。巧了你們個千年老王八!

  宋學士和錢翰林湊到冊子前細看,黎和周的姓名就簽在角落處。

  ‘黎池‘二字,赫然是用了一筆典雅圓融的‘台閣體‘簽下的,與他們事先記下的筆跡一般無二。

  宋學士與錢翰林隱晦地對視一眼後,就站直了身體。“這黎池的核檢記錄並無不妥,可繼續往下抽檢。”

  那名同考官又繼續抽檢了十來份後,就以‘抽檢了這二十來份都無不妥,該是都沒有問題‘的說辭,停止了抽檢。

  通過查看核檢記錄的冊子,倒是找出了黎池的筆跡,可這筆跡卻未出現在前四百名中。

  難不成那黎和周,連中四元,卻是個徒有虛名的?

  宋學士和錢翰林沒明白。

  唐翰林也一樣,雖說他心裡升起過‘黎和周是以美貌入了儉王殿下的眼’,這樣荒誕的念頭。但也就是那麼一想而已,儉王殿下絕不會如此膚淺。

  可不管如何,當下時間緊迫,不可能讓他們去從未進前四百名的答卷中,找出黎池的答卷來為他們解惑了。

  “唐翰林,我們每人一百份答卷,開始拆卷寫榜。”宋學士道。

  因為剛才找到黎池的核檢記錄時,唐翰林沒有像另兩人那樣湊過去看,他就依舊還站在一堆答卷邊上。

  因此宋學士這麼一說,唐翰林就順手拿了排名前一百的那一沓答卷。“好,我們各自寫了,到時再連成一整張。”

  此次會試的榜單上將登錄三百名考生,三百個人名及其籍貫,一張宣紙是肯定寫不下的。像這樣的長榜單,都是先用多張紙寫好,最後用漿糊粘在一起後再進行裝裱。

  宋學士和錢翰林也各自拿了一百份答卷,回到各自的書案後面坐下,開始拆卷寫榜。

  唐翰林拿著排名前一百的答卷,回到自己所在的書案後面坐下,用一把特制小刀開始拆封糊名密封的答卷……

  ……

  第一份答卷,即是排名第一的答卷,被拆開完畢。唐翰林看向密封欄內的考生姓名和籍貫……

  “喝!”

  ‘叮當‘一聲,唐翰林手中的小刀脫手,掉在書案上!

  坐在另兩個方向的宋學士和錢翰林,聽到響動看過來,“唐翰林?”

  唐翰林默默咽下一口唾沫,然後語氣還算正常地回答,“沒事,這小刀用著不順手,險些割了手。”

  “那你要當心啊。”

  “當心一點,用熟之後也就順手了。”

  “勞煩擔心了。”唐翰林嘴裡敷衍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答卷的密封欄……

  —‘黎池,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陽縣黎水村。‘

  再一看卷首的分數。

  雜宗場,初始分:貳佰玖拾捌。

  宋、錢、唐三位主考官所給分:三佰、三佰、貳佰玖拾柒。

  經義場,初始分:三佰。

  宋、錢、唐分別給分:三佰、三佰、貳佰玖拾玖。

  策問場,初始分:貳佰玖拾玖。

  宋、錢、唐分別給分:三佰、三佰、三佰。

  唐翰林默默地擦掉鼻頭冒出的細汗……

  所以,他這個儉王殿下的人,給黎池打的分數,卻還沒那些對家的人打的多?

  也不知道到時候,那些人是個什麼想法……

  不管那些人什麼想法,唐翰林或許能猜測出幾分,卻是不能完全得知的。

  因為那些人,比如宋學士和錢翰林,即使知道了他們找得眼睛都要瞎掉的黎和周的答卷,竟然在他們眼底下得了第一名!還是他們親自打分送上去的!他們心裡再如何洶湧澎湃,可也是不會說出來的。

  他們有那麼傻?說出真實想法的話,他們怕不是得以科舉舞弊的罪,被革職查辦了。考慮到那人還是傳說中的黎池,可能他們還會被下獄抄家。

  事實證明,宋學士和錢翰林的確不傻。

  拆封完一百份答卷,寫完各自的一百名榜單之後,三人就將榜單拿到一起,准備粘黏裝裱。

  然後,宋學士和錢翰林就看到了,黎池的名字排在唐翰林所寫榜單的第一位。也就意味著,黎池是這次會試的會元!

  在那一刻,宋學士和錢翰林的雙眼瞪圓、呼吸放緩……

  唐翰林權當什麼也沒看出來,就笑眯眯地看著兩人那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兩位來看看,今科會元的答卷寫的真好,真沒有墮他會元的名頭!”

  唐翰林不僅笑眯眯地看著兩人,還非常善解人意地主動邀他們上前來看看答卷,以此來治一治他們的不可置信。

  宋學士和錢翰林依言上前,去看他們苦尋不著的黎和周的答卷。

  其實不用細看,宋學士和錢翰林都還記得第一名的答卷。那可是雜宗、經義和策問三場,兩個人都給打了滿分的答卷!

  只因第一眼他們看筆跡就認定了,第一名的答卷肯定不是那黎和周的!又因第一名答得實在出彩,若是讓他們去答,有七八成的可能,他們都無法答得那樣出彩!

  那黎和周有著‘連中四元‘的名頭,也是這次會試的會元熱門人選。那既然確定這第一名不是黎和周了,又答得那樣出彩,那就給滿分!讓這人來當會元!

  而唐翰林為何打分比兩人低?也容易理解。

  黎和周是儉王殿下的人,而他也是儉王殿下的人,原以為黎和周會是會元人選,結果……呵,排第一名的答卷,看筆跡就知道不是黎和周的,給低分!

  讓敵友兩方都錯認的筆跡,確實與黎池以往的筆跡風格相差甚大。

  黎池以往童生試和鄉試時的筆跡,甚至是核檢記錄上的簽名,都是很正統的‘台閣體‘,將‘秀潤華美、正雅圓融’的特點體現得淋漓盡致。

  而他這次會試答題用的字體,依舊是‘台閣體‘,但卻與他以往所寫‘台閣體‘相差甚大,否則也不會將三位主考官都蒙過去了。

  簡言之,黎池以往所寫‘台閣體‘的字,是方方正正的一釐米見方的正方形字。而會試答題時所寫‘台閣體‘的字,是要瘦削狹長一些的長方形字。

  字的長寬一變化後,風格也就不一樣了。黎池以前‘台閣體‘字給人的感覺是,正統、平正和方正。這次‘台閣體‘字給人的感覺是平正、典雅,因為字形瘦削狹長,又還透出一絲孤高清冷。

  俗話說,見字如見人。根據多方傳言,黎和周其人溫文爾雅,和‘孤高清冷‘一詞可是絲毫掛不上鉤。

  事已至此,宋學士和錢翰林也不敢再多說。因為他們不傻,再多說就暴露他們的心思了,怕是會有麻煩的。

  貢院裡的這些人,可不都是和他們一伙的。他們再多說什麼或多做些什麼,就太過明顯了,否則到時不僅他們自己,甚至他們身後的人也會被牽累。

  “我們一起來將榜單裝裱好,明天正午就要張貼放榜了,時間還是很緊張的。”

  “好啊好啊,大家都出把力。那些落榜的答卷也要歸類收好,若有考生不服鬧事,到時還能翻出答卷來,有理有據地化解他們的不服氣。”

  ……

  貞文二十年,辛醜年二月十六。

  春闈會試後的第五天,會試榜單即春榜,在中午陽光和煦時、三聲鼓響後,被張貼了出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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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自從有了科舉放榜後,官差衙役不再上門報喜的規矩之後,考生們就要親自去或派人去看榜了。

  參考會試的考生有七八千之數,再加上比考生幾乎只多不少的陪考人員,以及看熱鬧的人,在貢院外大街上一眼看過去,那真是一片人山人海!

  時辰一到,鼓響三聲。

  貢院大門打開,會試的三位主考官,一人手持榜單、兩人持答卷卷軸,走出貢院大門。

  看榜人群艱難地讓出兩條道後,三位主考官將榜單和答卷,分別張掛到方向相對的高大公示欄中。

  張掛完畢,三位主考官也沒多說,直接就退出了人群。

  然後,就仿佛開閘泄洪一般,看榜人群‘嘩‘地一下,就向張掛著榜單和答卷的公示欄湧了上去!

  貢院外人實在太多,雖有士兵在場維持秩序,場面也還是有些混亂。

  黎棋覺得黎池和黎湖是讀書人,他們鑽到人群裡去推擠著看榜的話,有辱斯文,不大體面。於是他叮囑兩人站在原地不要動,他擠進去看榜!

  黎池能懂他爹急切的心情,他爹身體還很健朗,也就讓他去了。或者他擠不進去也沒關系,等人散去一些後再去看也是一樣的,不急在這一刻。

  於是黎池和黎湖就站在人群外,等著黎棋去看榜。

  這時有擠到榜前看熱鬧的閑人,大聲地開始讀榜。也不像黎池前世看過的一些頒獎晚會,還設置懸念,將重量級的獎項放在後面。

  他是從榜首開始往後讀的,讀的第一個就是位列榜首的,此次會試的第一名亦即是會元:

  “第一名會元!黎池!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陽縣黎水村人!”

  “第一名會元!黎池!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陽縣黎水村人!”

  “第一名會元!黎池!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陽縣黎水村人!”

  高聲連報三遍後,才繼續去報下一個名字。

  讀榜的那人,有一副高亢的好嗓子,聲音極具穿透力!報過三遍後,站在人群外的黎池和黎湖也都聽到了。

  黎池聽清之後,臉上一貫不深不淺的溫雅笑容,在這一瞬之間開始加深、加大,笑容燦爛得仿佛此刻天空中的正午陽光……

  會元,這個名頭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和周!你中會元了!!!”黎湖此刻已經激動得顧不上自己身為兄長和童生的身份形像了!一手‘啪啪‘地拍著黎池的肩膀,整個人像個小孩子似的,上下直蹦跶!

  黎池正欲和黎湖分享這份喜悅時,一個熟悉的有聲場面,再次重現:

  “小池子啊!你中了!小池子!你考中會元了!會元啊!!!”

  “小池子!你中會元了!”

  這是何其熟悉的一幕啊,曾經與黎池一同參考過府試和院試的,如鐘離書和明晟他們這些人,一聽黎棋這把聲音,和很有特色的‘小池子‘這個小名,就能尋著聲音找過去。

  還沒擠到榜單前的黎棋,聽到讀榜內容後,就又逆著人流奮力往外擠!一邊往外擠,嘴裡還一邊喊著:

  “小池子!你中會元了!”

  等黎棋終於從人群中擠出來時,也已經吸引到不少人的注意了。

  終於來到自家兒子身邊時,黎棋才意識到他在這麼多人面前,又叫兒子的小名了,以後兒子怕是要被人取笑的。“和周,爹又叫你小名了……”

  黎池本就不在意小名兒大名兒這些的,他理解他爹剛才欣喜若狂,本能地就叫出了他‘小池子‘這個小名兒。

  黎池笑得露出了八顆整齊的白牙,笑容燦爛地搖搖頭:“爹,沒事的,小名大名都是叫的我。兒子中會元了,爹您高興激動也是正常。”

  “是啊,爹高興!爹的乖兒子中會元了,或許再過不久就是……”

  “爹,雖說有人幫忙讀榜,但等人少些之後,我們再親自去看看。”

  黎池趕忙截住他爹的話。他爹想說的應該是‘或許再過不久就是狀元了‘,雖然這話很有道理,但卻不好明面上說出來。

  黎池已連中五元,最後一場殿試若得了狀元,就是‘六元及第‘。而且只要黎池正常發揮,不出什麼意外的話,這狀元就是穩穩的了。

  只因科舉取士以來八九百年間,歷史上只有兩個‘六元及第‘者。如今在位的貞文帝,為了彰顯他在‘文治‘上的功績,也會點黎池為狀元讓他‘六元及第‘。

  因此,黎池這個會元的意義尤其重大。有了這個會元,只要之後殿試不出意外,他就已經鎖定狀元了。

  對於兒子黎池打斷他的話,黎棋在看到周圍外人眾多時,也就明白了,這種場合說話是要格外注意。“和周,你說得很對,待會兒我們再去親眼瞧瞧那榜單!”

  正在這時,閑人的讀榜內容裡,出現了一個黎池很熟悉的名字。

  “第二十四名,鐘離書!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陰縣衙前坊人!”

  然後緊接著,又是一個黎池很熟悉的名字。

  “第二十五名,明晟!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陰縣衙前坊人!”

  “唉呀,是鐘離家和明家的公子!他們也考上了!真是太好了!”黎棋驚喜地說道。

  因為鐘離書於黎池算是有救命之恩,鄉試時又與鐘離家和明家的人同住一個小院,相處過後,黎棋就很喜歡兩人。現在聽到兩人也通過會試考取了貢士,他也是由衷地感到高興。

  也正巧,鐘離書和明晟循著黎棋的‘小池子考中會元‘的聲音,找了過來。見到黎池後就拱手道喜:“恭喜恭喜!和周會試再下一城!”

  “和周,恭喜你喜中會元。”哪怕平日裡有些面癱、看著還有點冷酷的鐘離書,在這種情形下也無法再冷酷,臉上也帶了微笑。

  黎池也拱手道喜,“同喜同喜!和周也在此恭喜冠三和竹帛榜上有名,喜中貢士。”

  三個年輕人間互相道過喜之後,這才與對方身邊的人打招呼。

  “黎伯父好,黎三哥好。”鐘離書和明晟向黎棋和黎湖問好。黎棋和黎湖則也熱情地回應了兩人的問好。

  “您四位安好。”黎池和黎湖也向跟過來的,鐘離書和明晟的族人問過好。

  自去年八月鄉試結束後,黎池就就沒再與兩人見過面,可此刻見面後倒也不顯生疏。互相道喜問過好之後,就自然地開始聊了起來,聊此次會試、聊鄉試之後各自的情況,總歸是不缺話題的。

  而黎棋則與鐘離家和明家的那四位族人聊到一起去了,畢竟鄉試時同住一個小院裡,算是熟人了,同樣不缺話題。況且,就算沒話題,也還能吹自家的孩子呢!

  只有黎湖一個人,感覺他兩邊都有些融入不進去。

  黎湖看看與人侃侃而談的堂弟黎池,再看看滿面紅光的三叔黎棋,然後想想自家還沒個正行的親弟黎海,以及自家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家勞作的爹娘……

  黎湖第一次感覺到了身上的擔子,身為男人、人子和長兄的擔子。

  堂弟中了會元,且還是‘連中五元‘,黎湖高興是真正的高興。但感覺到身上的擔子之後,他心裡的滋味就在高興之外,還添了些落寞。

  心裡滋味復雜的情況下,黎湖將視線移到了周圍人身上去。

  周圍有專注地在圍觀他們的人,也有只是目光不時掃過這邊的人,可他們的眼神中無疑都有著艷羨,以及落寞……

  黎湖想一想,這些人定然也艷羨小池子考中會元,可又因為自己或親近之人沒有考中,或名次不如而感到落寞。

  這麼一看一想,黎湖心裡瞬間就不感覺沉沉的了!周圍人艷羨的對像,可是他堂弟!他們可是一家人,艷羨他堂弟差不多也就是艷羨他了!

  黎湖心情低落才沒一會兒,就又開心起來!

  這也就是黎湖了,考到童生就干脆地決定不再繼續考,然後開一間私塾教教蒙童,娶一個心上人妻子,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沒什麼野心、很容易滿足。

  榜前百態,有默默艷羨考中之人的,有終於考中後喜極而狂的,也有因未考中而失意痛哭的……

  黎池和鐘離書與明晟聊了片刻,就又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第二百名,王前愈!江淮行省臨淮府臨濠城百鈞坊人!”

  之後直到榜單讀完,他們都沒再聽到熟悉的名字。讀榜的閑人,又開始讀第二遍了……

  明晟唏噓道:“想當初府試、院試的諸多同年,我們一起吃酒、作詩和評文,那情景恍如就在昨日,可如今算上王兄,我們臨淮府的竟只有四人了。”

  一邊走一邊與同學分別,走到最後偶然向左右一瞥,發現昔日最初的同學竟只有寥寥幾人了。

  這種情況黎池深有體會,且已經習慣了這種分別。說不定最後就他們這寥寥四人,也都還要走散。

  “唉,人事無常,莫可奈何。但我們與昔日同年,也不是沒有再相見之日,只要我們心念彼此,總能再聚的。”不管黎池心裡怎麼想,嘴上還是說著安慰的話。

  鐘離書早已重新變回一張面癱臉,聽了黎池的話,點點頭。

  “現在榜前的人少些了,我們去親眼看看榜單?”黎池提議。

  “是該去親眼看看。”明晟同意道。

  雖說人少些了,卻依舊是要靠擠才能擠進去,黎池他們幾個人花了好些功夫,才終於擠到榜前。

  果然榜首寫著黎池的名字,第二十四名和第二十五名分別寫著鐘離書和明晟的名字。讀榜的閑人並沒有讀錯,黎池他們親眼確認過後才心安了。

  幾個人又花了好些時間,才逆著人流擠出看榜人群,出來後衣服都被擠出了褶皺。可想而知剛剛放榜時,又得有多擠了!

  黎池和鐘離書他們看著張貼答卷的公示欄前,同樣密集的人群……讓人望而卻步。

  “今日人多,不如我們改日再來品鑒學習榜上之人的文章?要公示三日呢,也不必急在這一時。”明晟提議道。

  黎池點點頭,“冠三說的對,還是改日再來。即使抽不開身再來也沒關系,四寶店到時應該會出《會試合集》的。”

  幾人意見達成一致。

  “我和冠三一起租了間小院住,和周你呢?你住在哪?”鐘離書出言問道。

  黎池回憶起會試結束那天回黎府,在角門處的遭遇,以及等放榜這幾天裡毫無動靜的黎府……“族中有一遠親族人在京城,現任工部右侍郎,我現在住在黎右侍郎府上。”

  鐘離書和明晟並不驚訝。雖黎池沒有正式說起過,但他有一門親戚是朝中三品官員這事,大多數人也都知道。

  看黎池沒有多說,明晟猜測這其中想必是有什麼隱情,於是他也沒再多問。

  鐘離書也沒說出像鄉試時一樣,三人住一個小院裡的話。很顯然,黎池他們現在既已住進黎府,就不方便中途搬出來了。

  “和周,那我們就殿試後再敘?”明晟出言道。

  “好,三日後保和殿復試之後,第二日就是殿試,待殿試結束後我們再敘。”黎池自然同意。

  黎棋見兒子這邊似乎是談完了,於是也與鐘離家和明家的人告了別,回到黎池身邊。

  又各自正式道過別後,黎池他們和鐘離書他們就分開,各自回去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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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黎池他們正月二十才到達京城住進黎府,二月初二開始黎池就出去考會試了,二月十一傍晚才又回府,之後等榜五天直至今日會試放榜,他在黎府也住了有半個來月。

  可除了府中男主人黎鏡即‘四爺爺‘外,黎池愣是沒見過黎府中的其他男主子。比黎池在黎府住的更久的黎棋和黎湖,也同樣沒見到過。

  當然,會試結束那天,在角門處碰見的罵黎池‘什麼臭東西‘的黎溫除外。

  黎池幾次與四爺爺黎鏡同進晚飯時,倒也談起過府中的男子。可沒有細說,只說是黎樓和黎渠在外辦事,府中孫輩即黎池的(遠房)堂兄弟們在讀書。

  黎池一行人,看完榜單回到黎府的青朱院後許久,也依舊沒見到府中的人,沒有動靜。

  或許是想著黎池他們出門去了,就連指派到青朱院聽候差遣的靈仙和蘇葉也溜了,不知道去哪了。

  不過黎池他們也不是過慣了奴僕成群的日子的人,不需要身邊時刻有人伺候。靈仙和蘇葉他們沒在,他們自己也能找到水喝。

  自黎池他們中午看完榜回來,到下午傍晚晚飯前,都沒人來過青朱院。

  對於這種情況,黎池分析了原因。

  若說是尋常‘會元‘,正三品黎右侍郎府上的人見多識廣,或許還不一定看得上。但黎池這個‘連中五元‘的‘會元‘,他還是自信能夠讓這府上的人另眼相待的。

  既然如此,要麼是這府裡的人,從開始就根本沒在意過住在府裡的他們。否則也不會在鄉試放榜近半天後,還不知道他考中了‘會元‘。

  要麼是這府裡的人,一早就知道他黎池,不可能考中‘會元‘。

  這兩個假設,黎池覺得都很有可能。

  想想他們住進黎府後,黎府主子們的態度:敷衍接見過後,就像是完全忘記了府上還有他們三人。

  再想想,他黎池在外人看來儼然是三皇子趙儉陣營的人,而黎府是擺明了站的大皇子陣營。他雖然選擇了入住黎府,但這應該還不足以讓大皇子陣營,放棄狙擊他‘六元及第‘。

  那麼,黎右侍郎府作為大皇子陣營的,或許知道大皇子及其他皇子勢力在‘狙擊‘他,早已斷定他不可能考中‘會元‘,於是也就不再關注他的鄉試結果。

  這兩種原因,都有可能出現鄉試已放榜半天,府上的人還沒發現他中了會試‘會元‘的情況。

  當然,最晚在黎鏡下衙回府後,這府裡的人也該知道那住在青朱院裡的老爺的族人,‘連中五元‘考取了‘會元‘。

  ……

  在傍晚時候,一下午都不知道哪去了的靈仙和蘇葉,終於回來了。

  “奴婢靈仙,恭喜池少爺喜中‘會元‘。”

  “奴才蘇葉,恭喜池少爺喜中‘會元‘,前程似錦!”

  黎池看著正兒八經地跪在前面道喜的兩人,微笑著抬手喊了起。

  “你兩起來,過來拿個紅包沾沾喜氣。只是我到底比不得這府裡的其他主子,手頭甚是拮據,這紅包有些薄了,你們不要笑話就好。”

  黎池給靈仙和蘇葉的紅包,那是真的薄,每個紅包裡只包了二十個銅板。在這京城,可能也就夠買一二十串冰糖葫蘆的。

  靈仙和蘇葉起身接過用紅紙包成的紅包,捏了捏。又想到黎池強調說過紅包很薄,也就猜到裡面的大概數目了。

  二十來文錢,就連他們讓低等丫鬟去跑腿時,都不止給這點兒賞錢。

  可他們能如何?並不能如何。

  兩個人臉上高高興興地,收下黎池給的紅包,還要跪謝黎池的賞。

  兩人的下跪謝賞,黎池也微笑著受了。

  道過喜,領過紅包,又跪謝過了,靈仙才說到:“今日老太爺下衙後剛一回府,就吩咐廚房准備一桌好酒菜,然後又讓我們過來請棋老爺、湖少爺和池少爺,一起去前院正廳用晚飯。”

  “是啊,想必老太爺也是為給池少爺慶祝呢!”蘇葉補充到。

  這時候本該由輩分高的黎棋回答的,不過黎棋總感覺黎府待他們的態度,以及他兒子對黎府的態度……有些微妙,一時間有些發愣不知道怎麼回答。

  於是黎池代他爹回答到:“真是勞煩他老人家了,剛下衙回來,還要為侄孫我的事費心。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就趕緊去,可別讓他老人家久等。”

  既然黎池都說了趕緊去,黎棋和黎湖也是沒有異議的。

  三人回房簡單檢查了衣裳是否干淨,頭發是否梳得整齊之後,就跟著靈仙和蘇葉一起往正廳去。

  ……

  今晚的晚飯,不再是只有黎鏡和黎池他們三人了。

  黎池他們到的時候,廳裡已經坐著黎鏡與陳氏,以及東西院大房和二房的兩房媳婦兒。

  陳氏與東西院的兩房媳婦兒,黎池他們住進黎府那天就已經去拜見過了,不至於不認識。

  黎池他們進入正廳,互相見禮一番後,就在座位上坐下來。

  之後各人都對黎池一陣恭喜和誇贊,黎池也言語得體地謝過他們的恭喜,再謙虛一番。如此,廳中氣氛一度很熱烈融洽。

  黎棋和黎湖心裡還裝著入住黎府來這些日子的事,對現在熱烈融洽的氣氛,還感覺有些別扭。

  可黎池和現在廳中的這些黎府人,誰還不是‘前一刻冷眼冷臉、轉眼就喜笑顏開‘的能人了?

  假裝一切都沒存在過?他們都不是新手了,可說是裝得很像了。至於各自內心的想法?那必然是不會因為這表面的融洽,而真以為一切真的沒存在過的。

  不過,或許是黎池剛滿十八歲,還沒經過事,又是從鄉下村裡來的。黎府的人可能看輕了黎池,竟真以為哄好了他。

  因為,慢慢地,黎府的人說話變得沒先前謹慎了。

  “真是出乎我們的意料啊!沒想到和周竟能考中會元。”

  黎池看向大房的媳婦兒小陳氏,這個按輩分他要稱呼大伯母的人,應該就是那個黎溫的娘了,說的這句話真是耐人尋味……

  這差不多就是直接告訴黎池,黎府的人知道一些消息,因此一開始就認為他不可能中會元。

  在黎池看向小陳氏的同時,黎鏡也看向了小陳氏,並因她的失言瞪了她一眼!“老大家的,老大和溫兒什麼時候能來?”

  “兒媳哪知道?早已派人出去找了,等找到後他們也忙完正事後,自然就回來了。”

  小陳氏這話說的有些沒大沒小,尤其是‘正事‘二字說得諷刺意味十足。

  “老二家的呢?”黎鏡語氣有些不好了,“老二和浪兒什麼時候能來?喊你們一起吃個飯就這麼難?!尤其今晚還是為和周考中會元慶賀,讓我們在這等這麼久像話嗎!”

  這話說的……既然將他牽扯進來了,黎池也只得開口,“不急不急,樓大伯和渠二伯他們想必是有事耽擱,此刻必定正在趕回來,或許馬上就到了。”

  二房黎渠的妻子鄭氏,戚戚哀哀地面帶輕愁,“浪兒或許是書院放學後去同窗家討論學問了,當家的……兒媳也派人出去找了。”

  黎池觀察著眼前廳中的場景,腦海中的小人兒暗暗地撇撇嘴又挑挑眉。他這‘四爺爺‘的黎府,府內情況和子孫後人方面,真的是不太樂觀呢。

  之後眾人又等了一會兒,等到外面天色都開始黑下來,還不見黎樓和黎渠這兩對父子回來。

  無奈,黎鏡只能叫婢女上菜,不等了,他們先吃。

  飯菜上桌,眾人落座開飯。

  飯桌上,勸酒勸菜的歡聲笑語不斷,在吃了一會兒、酒也喝了幾輪,酒菜正酣的時候,黎鏡似是不經意地問道:

  “和周啊,四爺爺看你會試的筆跡與先前的不一樣,怎麼想著換一種?”

  黎池伸出去夾菜的筷子一頓,在別人察覺出異樣之前,他伸筷子夾了一筷子糖醋白菜回來。

  黎鏡下衙後就回府了,沒繞道去貢院外看榜,從哪知道黎池的筆跡變了的?那必然是聽人說的,聽誰說的?那想必是判卷時的有心之人了。否則一般人,誰會去在意他筆跡變沒變,即使有在意的,也不可能在半天之內就傳到了工部衙門裡黎鏡的耳裡。

  “縣裡的縣學教諭,曾說我的字看著過於正統,少了些個人風骨。於是我就試著改變一種風格,終於寫到勉強能見人了,這才在會試中用出來。”

  什麼縣學教諭覺得黎池的字看著過於正統,都不過是他隨口扯的一個謊罷了。

  但黎池卻說得格外自然,根本無法想像他是在瞎扯。

  至於這個謊能否騙過黎鏡背後的大皇子,或者說大皇子等人,還不能確定。但顯然的,暫時是將黎鏡蒙騙住了的。

  黎鏡問這話,自然也是領了吩咐才來問的。他特意在酒菜正酣的時候問,就是因為這個時候正好。

  在這之前已經談了許多親近話,讓黎池與他感覺親近了,變得不再設防。

  再就是他們已經喝過好幾輪酒,以黎池這個乳臭未干的年紀,想必酒量不會有多好,這時即使表面看不出來,但其實已經有些醉了。

  所謂酒後吐真言,這個時候問話,大多能得到真話。何況以黎池那半點停頓都沒有的回答速度,想必也不是編造的假話,因為編造假話的速度不可能那麼快。

  黎鏡得到黎池的回答,心中滿意了。

  ……

  到晚飯快吃完的時候,飯前苦等的黎樓和黎渠才帶著各自的兒子趕回來。

  “不是說今晚一起吃飯?怎麼你們先吃了?”當先走進大廳的,是一個看起來四十來歲的微胖中年。看他浮腫發青的眼袋,蒼白松弛的臉部肌肉,儼然是一副被掏空的樣子。

  “就是就是!不是說了一起吃晚飯,給那黎五元慶祝的?怎麼你們也不等等就先吃了?”

  這個給他取了個綽號‘黎五元‘的人,黎池認識,就是上次在角門處‘偶遇‘過的黎溫。

  後面跟著的是一對文士打扮模樣的父子,應該就是二房的黎渠和他兒子黎浪了。

  他們倒是沒像前面一對父子一樣咋咋呼呼的,進廳內後就恭恭敬敬地上前給黎鏡他們見禮。“爹,母親,我們回來晚了。”

  黎樓父子看到黎渠父子這樣作態,於是也向黎鏡和陳氏見禮,“爹,娘,我們回來晚了!”

  黎鏡還沒說什麼,陳氏就先將黎樓父子叫了起來,“樓兒和溫兒,你們快過來!”

  然後又吩咐旁邊伺候的婢女,“你們快去添兩個座位和兩副碗筷,叫廚房裡再上幾個熱菜來。”

  而最開始見禮的黎渠父子兩,還跪在地上無人理。陳氏吩咐的是‘兩個座位‘和‘兩副碗筷‘,是完全沒將黎渠父子兩算在內的。

  黎池再一想黎渠父子兩見禮時的稱呼:爹,母親。而黎樓父子兩稱呼的卻是:爹,娘。

  黎池沒想到,今天竟能見識到所謂大戶人家裡的‘陰私‘。或許二房黎渠,不是正妻陳氏所生?

  這些府內陰私,有時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劍,能直刺對手心髒。但現在,黎池也不過是瞧個熱鬧而已。

  陳氏不叫黎渠父子兩起來,那不還有她丈夫黎鏡呢嘛,“渠兒和浪兒,你們也快過來。”

  然後黎鏡也吩咐一旁伺候的婢女,“再去多加兩個座位和兩副碗筷。”

  黎鏡的這番言行,一旁的陳氏就像是沒看見一樣,依舊和黎樓父子兩說話。

  黎棋和黎湖感覺有些別扭,黎池呢就當沒看出這之中的端倪,端著一臉既禮貌又不尷尬的微笑。

  “和周,這就是你渠二伯和浪二哥了。”黎鏡首先介紹了黎渠和黎浪。“浪兒,這就是祖父與你說過的池五弟、湖三弟和棋三叔。”

  不是先介紹長子長孫,而是先次子次孫……不過不管怎樣,既然一家之主的黎鏡這樣介紹,黎池也就按這樣的順序拜見唄。

  黎池起身,黎棋和黎湖也跟著起身,然後向黎渠和黎浪見禮。

  黎渠和黎浪也上前,與黎池他們見禮。

  “見過渠二伯,浪二哥。”黎池和黎湖向黎渠行晚輩禮,向黎浪行平輩禮。

  “見過棋三叔,湖三弟,池五弟。”黎浪也向黎棋行了長輩禮,向黎湖和黎池行了平輩禮。

  再就是黎棋與黎渠,黎棋陪黎池考過這麼多次試,見過的人、經過的事也不少了。這些繁文縟節他或許不精通,但大體上也知道些禮節,不至於鬧出笑話。

  於是黎棋同黎渠,也互相見過,然後回應了小輩的見禮。

  “嘁!裝模作樣!”

  不屑地‘嘁‘這一聲的聲音,黎池實在太熟悉,入耳難忘。

  這古代晚上照明的燭火,到底比不上前世現代的電燈明亮。以至於進來這麼久,黎溫都還沒有認出黎池來。

  也有可能是黎溫,壓根兒就沒將他在自家角門處罵了一個人這事放在心上。

  不過,不得不說黎池的樣貌很有辨識度。黎溫本來是不記得的,不過在黎池向他見禮,他看清了黎池的樣貌後,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見過樓大伯,溫大哥。”黎池禮節標准地見了禮。

  黎湖和黎棋也上前見了禮,黎樓敷衍地回了禮。

  只有黎溫,看起來非常無禮地杵在那裡,就像是故意不理會長輩黎棋,以及平輩黎湖與黎池的見禮一樣。

  “溫兒!”黎鏡低聲提醒外加警告地喊了黎溫一聲,但黎溫還是沒理。

  陳氏也拉了拉孫子的衣袖提醒他。雖然她心裡惱了丈夫黎鏡,可她自己和她兒子孫子卻也不能真的惹怒黎鏡。

  感受到衣袖的拉扯,黎溫這才回過神來,“見過棋三叔,湖三弟和池五弟。”

  此時婢女們已將座位加上,多添了四副碗筷,新加的菜也端上來了。

  本來晚飯是已經快結束了的,可因為黎樓和黎渠他們回來了,於是黎池他們只能又在桌上陪著吃了一輪。

  又有小半個時辰後,這頓晚飯才散。

  因為時間不早了,飯後也就沒坐多久,在黎鏡他們在大廳門前的目送下,黎池他們回去了青朱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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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會試張榜公示三日之後,眾考生無有異議。

  於是禮部組織榜上貢士,於保和殿進行殿試之前的復試。

  復試的難度並不大,且幾乎不淘汰考生。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為如果某考生復試時表現出的水平,與他的名次應有水平天差地別,更甚至是大字不識,那就要淘汰他了。

  其實說白了,這場殿試前的復試的意義,相當於科舉考試組織部門的最後一次自檢。因為之後這一群考生就要去參加殿試、直面皇帝了,若是有水平極低的,皇帝發現後震怒,那不就得遭殃了?

  在黎池前世所在世界的歷史中,就有過這樣的事例。萬歷年間有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一路作弊考中會元後,其他考生憤慨之下,甚至拿泥巴抹皇榜泄憤。

  這樣的事爆發後,作弊考生本人遭殃是肯定的,相關組織部門和考官們,當然也不可能討到好。

  保和殿不僅是復試的場合,也是明日三百名貢士進行殿試的地方。

  今日就已在殿外的廣場上,擺放好了三百套書案和椅子,排成了一個方陣。

  考生們在禮部官員的帶領指示下,按秩序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黎池是這科會元,他的位置在方陣的頂角上,緊挨著保和殿前的雲階盡頭。

  一般來說,明日殿試也是一樣的座位。若皇帝親臨殿試站在雲階上向下看,那麼到時離皇帝最近的就是黎池。

  這次復試主要是檢查三百名貢士中,有無明顯舞弊的。試題並不難,由禮部一官員高聲口述試題,有經義一道,寫‘制‘公文一道,以及作詩一首。

  這些題真的都是很基礎的題,隨便拿給一個舉人都能做出來,因此只要在場考生身上的貢士功名是自己考來的,就絕不會做不出。

  復試是辰時正式開始的,所有復試的貢士在午時之前就全交卷了。禮部官員現場查看答卷,也沒判改打分,只要確定了這些貢士都能答出來就行。

  之後,禮部官員就開始講明天殿試的注意事項,若是聖上問話了該如何對答,以及面見聖上時該如何行禮等等。

  並且以防萬一,禮部官員最後還帶著貢士們演練了一遍。

  黎池平時被人所稱贊的一個方面,就是他禮儀風姿得體。雖然他平時常用到的禮儀,沒有面見皇帝、官員等的,但《禮記》、《燕律》等書中對於相關禮節都有明確規定,不僅僅是他、在場貢士也都是牢記心中的。

  又有禮部的官員帶領演練,黎池記性好一遍就記住了。而能考中貢士的,記性也都不會差到哪去,同樣也都不蠢,因此演練過一遍後,在場貢士們也就都記住了。

  至此,太陽早已西斜,時間也不早了。

  禮部官員於是宣布復試結束,然後又有官員在前面帶路領他們出宮,這皇宮裡可不是能迷路的地方。

  黎池他們出了皇宮,禮部那個領路的官員也就不再管了,貢士們於是各自散去。

  黎池這時才和鐘離書與明晟說上話。但因為明日就是殿試了,而殿試又是在辰時正式開始,明早肯定是要起得很早,他們要趕緊回去早早地收拾後睡下,免得明天睡得遲到了或者因睡眠不足影響發揮。所以也就沒時間多說幾句。

  黎池和鐘離書兩人說的,無非也就是互相鼓勵和互相祝福罷了,再就是互相提醒不要忘記了應該帶的東西。

  因為不像是鄉試時住在一個院裡,所以黎池和鐘離書他們在宮門外就分開走了。

  今天只是復試,黎池沒讓他爹和他三堂哥接送。

  不過黎池走回黎府時,還是看到黎棋和黎湖等在角門外,翹首以盼。

  之後三人一起回到青朱院,黎池就叫來靈仙,讓她去廚房叫一碗面條來。

  黎池實在是餓狠了。

  這個時代平民大多一日兩餐,富人一日三餐或多餐。黎池這世以前一直是一日兩餐,不過在他科考小有所成後,家人看他讀書廢腦子廢體力,就時不時給他加餐,然後自然而然就給他過渡到了一日三餐。

  可黎池今天卻還只在天沒亮之前,吃了一頓早飯。復試時是沒吃午飯的,到現在他已是飢腸轆轆。

  反正時間也不早了,黎棋和黎湖也順便叫了一碗面條,三人一起提前吃了晚飯。

  所以當黎鏡那邊派人來,喊黎池他們去正廳一起用晚飯時,黎池就婉言謝了。

  沒過多久,黎鏡那邊又派一個婢女過來,送來了一支筆和一壺墨。

  “老太爺說,這讀書人寫文章,就如同將軍戰場殺敵一樣,將軍需要一把好兵器,讀書人要一支好筆。還有這墨,是善於制墨的塗御史所制,塗御史所制之墨,不受季節氣候影響,濃淡相宜,深受眾多讀書人尤其是赴考舉人和貢士的歡迎。

  老太爺親自尋來送給池少爺,願您殿試能文思泉湧、順順利利!”

  黎池接過包裝得低調奢華的禮盒,“現在時辰不早了,明日殿試又要起得早,我此時怕不能親自過去道謝了。還要煩請你,幫忙謝過鏡四爺爺。”

  那婢女自然答應將黎池的謝意轉達到,然後就告退了。

  殿試的試期為一天,即是明天辰時開始、酉時結束。約定俗成的,殿試是不帶干糧的,若是到時聖上賞賜午飯,那考生們就吃。若是聖上不賞賜,那考生們就餓著餓一天。

  所以黎池要帶的東西不多,只一套筆墨硯台,以及一小壺磨墨的清水而已。這些黎池早就准備好了,清水已經已用小瓷瓶裝好,筆墨硯台也准備好了,是他從家裡帶到京城裡來的用慣了的、半新不舊的。

  黎池打開禮盒,拿出盒中的筆,狼毫筆頭、玉石筆杆,不僅看著奢華至極,拿在手裡也很趁手。

  黎池又拿出那一壺墨。墨壺的壺身是剔透的玉石材質的,可能是白色冰種翡翠。壺內的墨汁搖晃後流動順暢,壺底沒有沉澱。

  這支筆和這壺墨,看上去都價值不菲。只是適合與否、是否能用,尚未可知。

  “和周,這墨汁真方便!只要帶上這一壺墨,就可以不用帶硯台、墨錠和清水了!”黎湖湊過來觀察了之後,感嘆道。

  黎池在書案上鋪上一張紙,點點頭贊同:“是很方便。據說很多考生都會買這種墨,既方便省事,寫的字也好看。不如來試試……”

  黎池在紙上隨意寫了‘和而不同‘四個字,寫完後拿起來近看,“這墨的確好,濃淡相宜。”

  “鏡四爺爺有心了,知道我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即使知道這種墨也買不著,於是就買來送給你。”

  黎池手中拿著這張紙,最後將它折疊後塞在書案上放著的書本之下。“是有心了。”

  黎池沒再多說,也沒將那支筆和那壺墨放到書籃裡去。然後就站起身離了書案,准備洗漱後睡下。

  看著還擺在書案上的筆和墨,黎湖沒明白他堂弟的意思。不過沒明白就沒明白,反正都由他堂弟的就行,也不去干涉他。

  ……

  辰時即早上七點一到,殿試就正式開始。

  可殿試之前,還有入場核檢、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昨日復試時,禮部官員已說過,需黎明時候即早上四至六點就入宮。

  黎池他們這些考生,算上趕去皇宮路上的時間,那麼就要起得更早些才行。

  因為黎右侍郎府就在京城的內城,到宮門口的路程不多遠,於是黎池准備寅時中即早上四點起床。

  黎棋想著兒子黎池是年輕人,年輕人覺多,怕他睡過頭起來遲了,愣是一個晚上都沒睡嚴實,等外面更夫報時‘寅時三刻‘時,黎棋就起床了。

  等寅時四刻即寅時中時,黎棋就准時去叫黎池起床。

  雖然早上四點,比黎池體內的定時生理鐘要早兩個小時,不過黎池到底不是純正的年輕人,晚上入睡前提醒一下自己第二天早起,早上也就按時醒了。

  因此他爹黎棋來叫他起床時,黎池也剛好醒來,在床上坐了起來。

  “和周,起了啊?來把昨天准備的衣服穿上。”黎棋將昨天就已經找出來檢查過的衣服,遞給黎池。

  雖然昨晚已經檢查過這些衣服沒有問題了,可黎池在將衣服穿上身之前,還是最後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才穿上。

  北方農歷二月份的天氣,氣溫還很低,殿試地點又是在沒有遮擋的保和殿前廣場上,要多穿些衣服才能不被凍得拿不穩筆。

  最後黎池穿了四條單層褲子,八件單層長衫和一件單層外袍。這麼多層衣服穿下來,即使是身如修竹的黎池,也顯得有些臃腫了。

  不過黎池也不能去介意這麼多,風度翩翩固然重要,可殿試和身體也同樣重要。

  黎池穿好衣服後,婢女靈仙端來一盆熱水讓他淨面洗漱。

  洗漱過後,從廚房回來的蘇葉端上早飯,一碗熱騰騰的瘦肉粥和三塊香甜米糕。

  “倒是勞煩府上了,這麼早起來為我准備早飯。”

  “正逢今天是每五日一次的上朝之日,老太爺差不多也是這個時辰起了去上朝,廚房裡也要為老太爺准備早點,因此倒也不麻煩。”蘇葉一邊解釋一邊將早飯擺出來。

  黎池點點頭理解了,然後坐到桌前開始快速地吃起早飯來。

  “老太爺昨晚還有吩咐,讓蘇葉備好一頂小轎,今早送池少爺去參加殿試。蘇葉已經安排妥當,轎子就在停在角門外,等池少爺這裡好了,就能直接上轎出發。”

  黎池嘴上動作沒聽,心裡估量過坐轎子去的途中迷路或反而遲到的可能性。這樣的手段過於明顯了,容易授人話柄,想來他背後的人應該不會用的。

  “鏡四爺爺想的實在是周到,侄孫先在此謝過,待改日再去當面致謝。”黎池感激地說著。

  吃完早飯,黎池就准備出門了。

  不過在出門前,黎池走到書案邊,將昨晚塞在書本下的紙抽出來。

  紙上的‘和而不同‘四個字,已經暈開,紙面上只有黑乎乎的四個墨團……

  黎池沒說什麼,將紙揉成一團扔到書案旁的廢紙缸裡。

  又將書案上裝著筆和墨壺的禮盒,塞到床底下,這才提著用布帕蓋著的考籃出門。

  黎湖才是真正的年輕人,黎池臨出門前他才醒,整個人迷迷瞪瞪的還沒睡醒。黎池就讓他繼續睡,不用去送他了。

  本來黎池是想讓他爹也不去送他的,這二月份天亮前的時候,寒氣格外重。不過黎棋堅持要去送,又說反正是乘轎子去,轎子裡也不多冷。

  最後,黎棋和黎池父子兩同乘一頂轎子,在剛剛卯時即五點的時候,到達了宮門口。

  因今天正是上朝日,宮門處陸續地有上朝官員進入,一點二月份大清早的冷清氛圍都沒有。

  不過參加殿試的貢士與官員們走的通道不一樣,貢士們有專門的門進入,進入之後要在一間房屋裡接受核檢。

  這次核檢與之前的幾次考試有些不一樣,之前的核檢更側重是否藏有舞弊的東西,這次的核檢則是更側重檢查考生是否有攜帶違禁物,如匕首利刃之類能傷人的東西。

  核檢時,黎池攜帶的一方硯台,檢查人員就拿在手裡仔細端量了好一會兒,最後又仔細看了黎池的殿試文書,才將他放行。

  黎池想著,他能夠被放行且那方硯台也沒被沒收,可能是因為硯台的棱角不突出,整方硯台呈圓潤的圓形。

  入場核檢、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都做完之後,時間也就到辰時了,殿試正式開始。

  殿試與復試的座位是一樣的,黎池依舊坐在考生方陣的頂角上。

  看著懸掛在旗杆上的殿試試題卷軸,黎池覺得是他輕忽了。

  原以為如無意外,這個狀元他是穩穩能到手的了。可這殿試的試題,答得稍有不慎,別說狀元了,能否得中進士都不一定。

  更甚至說不定,會有禍事上身。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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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9:35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殿試考一天,只考策問。殿試策問的試題,多是以向考生詢問一二事為主。

  而此次的殿試試題,向考生們詢問的是:何人可為儲君?儲君當如何選拔?儲君應當做甚麼?

  當這個策問試題懸掛出來後,保和殿前的廣場上,就是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監考的四名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眼神犀利地掃過人群後,抽氣聲才沒了。可考生們的內心,卻沒有因抽氣聲的平息而平靜下來……

  黎池看著旗杆上懸掛的試題題目,他的內心也與那些低聲抽氣的考生一樣,洶湧澎湃,久久無法平靜。

  這道殿試策問題,若答得稍有差池,狀元就不用肖想了,能得個二甲進士,不落到三甲同進士中去,甚至都不算太差。

  怕就怕這道策問題,會給他埋下禍患。或許這禍患出現的時候,不會是在這次殿試後立即出現,更可能是在下任皇帝登基後。因為萬一最後登基的皇帝,是他在這次殿試策問對答文章中,沒有押對的呢?

  因此,此次這篇殿試策問文章,黎池要答得萬分謹慎!字詞句的運用方面,要仔細推敲;觀點的表達方面,要確認沒有明顯指向某位皇子這類的指向性……

  ……

  大燕的殿試,真的有向天下學士詢政問策的風範。

  大燕立國後的第一屆殿試,策問題目就是‘如何安天下‘,自此之後歷屆殿試的策問題目也都很犀利,比如‘兵權與皇權‘、‘君權與相權‘、‘官員貪腐‘、‘田地兼並‘等等,都在殿試策問中出現過。

  當然試題的措辭不會如此明刀明槍,在題目的描述上會委婉許多,有著層層修飾。但是剖去諸多的粉飾詞藻之後,題目的實質就是這樣的犀利。

  但是,黎池萬萬沒想到,在場所有考生也都一樣沒想到,這殿試的題目竟會犀利至此!

  這有關儲君的三問,儼然就是一把利器啊。

  儲君,副主也。

  雖自前朝開始,儲君即太子手中的權力,就已經被皇帝削減得所剩無幾,已當不上所謂的‘副主‘之稱了。

  但儲君畢竟是儲君,如無意外就是下一任皇帝,是要接過一國社稷重擔、帶領大燕繼續走下去的人物。

  儲君如此重要的人物,竟讓他們這些考生來議論?

  對現場這些貢士來說,實在是為難他們了。

  儲君,除了他本身的重要性之外。圍繞著這個身份的,還有許多不可言說的敏感因素。

  如今是貞文二十年,當今聖上登臨大寶的第二十個年頭。而當今聖上甚至還沒到五十知天命之年,據說聖上如今身體康健,看樣子再治理國家十來年都沒問題。

  聖上龍體安康的情況下,談冊立儲君?

  是因為朝中大臣們催促嗎?有可能。大臣們總是擔心萬一某天皇帝出事,可卻沒有立儲君,到時候誰上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必然就又是一番腥風血雨。

  是因為皇子都長大了,翅膀硬了開始爭鬥了嗎?也有可能。三皇子趙儉說過,他已經有七個成年兄弟。八個成年皇子,怎麼可能不爭鬥。

  可是這些都只是猜測,信息不足,黎池無法分析皇帝此舉究竟是為何。

  黎池無法揣測清楚皇帝出這道試題的深意——當然是皇帝親自出這道題的,除了皇帝本人,誰還會敢出這種‘儲君三問‘的題?

  不清楚出題人的意圖,是答題的大忌。可是現在黎池他必須承認,他完全揣測不到出題人的心思。

  不知道皇帝為什麼會出這道題,就無法規避他的忌諱;不知道皇帝內心更傾向於誰做儲君,也不能將那人身上的特質提煉出來進行作答……

  這些所有信息,黎池都不知道。

  不過,黎池還是知道一點的。那就是通過貞文帝上位後這些年來的政令政策,可以看出貞文帝是一位頗有雄才大略的皇帝。

  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並不意味著他就仁和寬容,他還可能是殺伐果斷的。又或者帝王心思莫測,兩者皆有。

  無法准確地猜測貞文帝的性格,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雄才大略的皇帝,必然不會喜歡別人拿他當庸人去糊弄。

  或許黎池對貞文帝估計有誤,但他決定將貞文帝假設成一位厭惡別人糊弄的皇帝。事實上,任何一位皇帝,都厭惡別人糊弄他,區別只在與皇帝本人是否能知道別人是在糊弄他。

  所以,黎池將貞文帝假設成一位,厭惡別人糊弄、且能知道別人是否是在糊弄他的皇帝。

  既然如此,那麼寫一篇中庸文章的想法就不可行了。

  引經據典對皇帝歌功頌德,最後表示您乃千古一帝、您乃百世難遇的明君,關於儲君的事,您乾坤獨斷即可!

  這樣的一篇中庸文章,黎池寫得出來,且還能寫的比大多數人都更加花團錦簇,准保能把皇帝誇上天。

  但這樣的文章是不可行的。

  既然貞文帝是一位有雄才大略的皇帝,這種歌功頌德的文章怕是都聽膩了,也或許他根本不喜歡聽這樣的歌頌。

  拋開貞文帝可能不喜歡的因素之外,黎池本身也已經不能這樣做了。

  參加科舉以來,黎池的策問文章都是走的語言精煉、觀點精辟的務實風格。

  甚至府試時,他的那篇‘因地制宜‘就已經入了貞文帝的耳,現在大燕四地邊陲就正在實施這個政策思想。這個政策實施後,真實的情況如何並不知道,黎池也沒親眼去瞧過,只是據說效果顯著。

  之後的院試、鄉試和會試,黎池的策問文章也都貫徹了他的務實風格,文中都提出了具體的、有可行性的對策措施。

  若是現在殿試,黎池陡然換了風格,去寫詞藻華麗、沒實質內容的歌功頌德的文章……那他‘務實君子’的人設也就完全崩了。

  而且,如果連‘連中五元‘的他,都去寫中庸文章了……要是惹得貞文帝一個暴怒,到時他別說什麼狀元、什麼六元及第,或許降到同進士行列都有可能。

  所以,殿試的這道‘儲君三問‘試題,其他人都能以中庸文章作答,就他黎池不能!

  黎池必須要寫有些干貨的文章。

  ……

  黎池決定了寫有干貨的文章,卻還不敢動筆,就連草稿都不敢打。萬一草稿時有什麼不當言語,到時落入某些人手中,就又是一樁事。

  畢竟儲君這個話題,實在太敏感。

  黎池准備先在心裡有個腹稿之後,再去打草稿列大綱和細綱。

  第一問,何人可為儲君?

  當然不是讓考生指出具體某個皇子來,說他可為儲君。

  這個問題換個問法,就是什麼樣的人堪為儲君。

  自古立儲君,有‘立嫡‘、‘立長‘和‘立賢‘三種。

  當今皇後無親生皇子,立嫡不用考慮。

  立長,即年長優先。黎池是黎右侍郎黎鏡的族人,而黎鏡又是大皇子陣營的人,按理說黎池應該支持‘立長‘。

  但是,先不說黎池已經算是趙儉陣營的人了,就是拋開這些不說,黎池本人就單純地不想站大皇子陣營。

  因為大皇子之前的手段,實在有些小家子氣。相比起來,黎池還是覺得趙儉這人更加適合當一個皇帝,不缺心計,卻又心胸寬闊能容人。

  所以這第一問:何人可為儲君,黎池的答案是‘賢者可為儲君‘。

  這裡的這個‘賢‘字,黎池打算將他引申開來,解釋為‘賢能‘,即有能力、有實力。

  而實力,就能夠包括很多了。性格方面,仁和寬容的同時又要能殺伐果斷;語言表達方面,不說能言善辯,但至少不能木訥,要能夠表達自己的觀點、要能夠說服朝臣;身體條件方面,要身強體壯能擔得起一國社稷的重擔……

  ……

  第二問,儲君當如何選拔?

  這個問題,必然是不能回答成‘百臣舉薦、百姓信服‘這樣子的。

  如果這樣回答,皇帝看到了不得氣死?怎麼!想將朕給架空嗎?

  黎池忽然想起前世歷史中慘烈的‘九龍奪嫡‘,最終的勝出者雍正帝有感手足相殘的慘烈,於是設立了‘秘密立儲制‘。皇帝生前將繼承人的人選寫下後,放在‘正大光明‘牌匾後面,等皇帝死後再由顧命大臣取出,擁簇新皇登基。

  或許,這個選拔制度可以借鑒借鑒?

  秘密立儲制,能避免皇子之間為爭奪皇位而發生殘酷爭鬥,又能避免皇子間結黨營私形成權力集團,能夠有效地穩定政局。

  或許現在已經形成的以皇子為中心的權力集團,會對這個秘密立儲制不滿。但皇帝本人,卻是絕對會非常滿意的。

  秘密立儲制,使儲君的冊立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上,無人可對皇帝置喙。

  想到這裡,黎池思維一頓。

  這會不會影響到趙儉?這個立儲制會不會不利於他爭奪皇位?

  但最終,黎池還是選擇了以‘秘密立儲制‘,作為第二問的作答核心要點。

  因為雖然從目前看來,據說大皇子趙義和三皇子趙儉,是那皇位的最有力競爭人選,可能也還有幾個暫時蟄伏的皇子。明面上看起來,這秘密立儲制是將儲君人選,從現有的最可能的大皇子和三皇子身上,變成了所有皇子皆有可能,這是分薄了趙儉的繼位可能。

  但是實際上呢?秘密立儲制,是只要能得到皇帝的認可就能繼位。可比之前要與兄弟爭奪、要贏取朝臣的支持,要簡單的多了。而且,趙儉從小到大都深得聖心,他本就是占便宜的。

  ……

  第三問,儲君應當做甚麼?

  這一問,比較好回答。

  無非就是比照著皇帝應該做甚麼,然後弱化後套用在儲君身上。

  比如,學識淵博方能不被奸佞蒙蔽,那儲君就該多讀書、多學知識;身強體壯方能擔得了重擔,那儲君就該勤練騎射、鍛煉身體;知民間疾苦方能體恤百姓,那儲君就當去了解百姓艱苦……

  ……

  黎池在心裡有個大概方向之後,才用眼角余光去觀察與他同排的左邊考生。

  因為不敢動作太大,怕被監考官們認為是在偷瞄作弊,再加上座位間相隔在三米之外,黎池只能大概看到鄰座考生正枯坐著。

  看來這次殿試的考題,真的是把在場考生都難住了。

  黎池收回眼角余光,又開始在心裡再打一遍腹稿。要闡述的論點對策,要用到的論據以及文章層次架構等,這些都要想清楚。黎池花了兩刻鐘的時間,把這些全都想過一遍。

  之後,黎池就開始磨墨打草稿。等打完草稿,太陽就已經升起來了。

  不過這二月早晨的太陽,照在身上也沒有什麼熱量,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身上的冷,黎池還能扛著,可在早晨寒風的吹刮下,他一雙手卻早已經凍得不聽使喚了。他拿這事沒辦法,只能等太陽再大點,氣溫上升一些後再開始答題。

  在這之前,黎池就一邊繼續潤色草稿,一邊哈著熱氣搓手,想讓手暖和後變得靈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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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09:49 |只看該作者
第66章

  黎池一邊搓手,一邊仔細推敲大綱和細綱,若有需要改進的,就提筆寫上兩筆。

  如此直到太陽高升,氣溫開始上升之後,黎池才將草稿推到書案一角,然後鋪上正式作答的答題紙,開始作答……

  因為黎池一慣是將大綱和細綱寫得很詳盡,做足了准備,所以其實文章基本早已在心中了。一旦開始正式作答文章,寫起來那真是流暢無比,沒有絲毫滯澀!

  黎池一旦集中精神了,就不容易被外界所影響。

  因此,下朝後的貞文帝帶著一群大臣來到保和殿,站在雲階上俯瞰廣場上的貢士時,黎池並未察覺。

  當貞文帝走下雲階准備巡視作答的貢士時,黎池還是在專心作答。

  直到貞文帝駐足黎池案前,影子投射到他正在作答的答題紙上時,這才終於察覺到了。

  按照昨天復試時,禮部官員所說的,聖上若是巡視到某考生案前但沒開口詢問時,考生可不必起身行禮答話。

  因此,黎池即使察覺到貞文帝的到來,也只是筆尖稍頓,然後就又繼續作答。

  表面上來看,黎池的運筆依舊流暢,行文思路也未受影響。

  貞文帝停在黎池的案前左上角,起初只是想看看這個傳說中‘連中五元‘,被他的三兒子賜予表字的黎和周。

  嗯,樣貌長得確實不錯。貞文帝打量完黎池後,心中暗想。

  然後貞文帝就又發現,這黎池明明已經發現他的到來了,此時卻依舊運筆如飛,竟像是完全沒受到他的影響一樣。與他之前幾次殿試,巡視時遇到的考生的反應,要鎮定自若太多了。

  很好,這黎和周吸引到了貞文帝的注意。

  於是,貞文帝繼續站在黎池的案前,想看看他究竟怎麼表現,想看看他能撐多久。

  但黎池真的是一旦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之後,就很少會受外界影響。貞文帝站在他案前,黎池能察覺得到,卻也能能維持住淡定的表像。

  僵持之時,貞文帝被黎池放在案角的草稿紙吸引了,這一開始看就越看越讓他感興趣……

  黎池的草稿很有他的個人風格,雖遵循的是從右至左的古代豎體書寫原則,可寫大綱和細綱時他還是習慣畫樹狀圖。再加上他打草稿時非常細致,論點、論據什麼的都是齊全的,基本上只需要串連起來就是一篇文章。

  因此,黎池的這一張草稿,已經很完整地表達出了他的想法。

  貞文帝越往後看,神情就越加認真起來……

  等看到草稿中部時,貞文帝雙眼神光大亮!臉上的神情,很難一言概之。

  等看完整張草稿後,貞文帝的神情最後就只表現出了高興和欣慰。

  之後貞文帝就伸手拿起案角的草稿紙,朝安靜等在一邊的大臣們走過去。

  黎池察覺到貞文帝看完他的草稿紙,又將他的草稿紙拿走後,心中暗自慶幸:幸虧即使是打草稿,他都很謹慎,字詞句的運用方面也是經過考量了的,沒寫什麼不得體或有忌諱的話。

  貞文帝拿了黎池的草稿紙,又帶著大臣們往遠處走了幾十步,確定說話時那邊的考生們聽不見了,才停下來展開草稿紙。

  “愛卿們來看看,這就是那黎和周的草稿紙。”

  有那麼些大臣在心裡腹誹:聖上您也是調皮,您站那麼久就為順回來一個考生的一張草稿紙?

  心裡怎麼腹誹是一回事,大臣們面上還是恭謹地上前,去看看他們皇上順回來的這張草稿紙。

  “這第一問,黎和周就答得很好。儲君人選,須得樣樣都不差才行,須得樣樣實力過人。”

  湊上前來的大臣看了,也連連點頭。的確,相比以往的只談‘德‘、只談‘文武‘這些,黎和周的觀點確實新穎。

  隨行的眾多皇子們,有那麼一兩個皇子的臉色就不好了,他們就是只有一兩項比較好,比如騎射、比如讀書。

  貞文帝接著說:“要說這黎池到底是連中五元的人,肚子裡確實有真才實學。先有‘因地制宜‘之策,後有今日這‘秘密立儲‘之法……”

  先前黎池所答第一問‘何人可為儲君‘,雖觀點新穎,也聰明地沒有踩進直接闡述哪個皇子可為儲君的這個陷阱。但也只是讓人眼前一亮,還沒有觸及到最敏感的點。

  而這答第二問‘儲君當如何選拔‘,黎池答以‘秘密立儲制‘選拔,這才是真的戳到了在場諸人!

  皇帝本人自然不用說,這個‘秘密立儲制‘簡直是深得聖心,立即就解了他當下被朝臣們逼著立儲的窘境。

  而湊上前來,看完黎池的論述細綱的大臣們,也都在心裡倒抽一口氣!各人反應不一。

  那些已經站隊且形成了勢力陣營的大臣們,臉色復雜難言。這‘秘密立儲制‘說好,也不好,它一下就將他們擺好的營盤給掀翻了。

  說它不好,也不盡然。他們不一定能爭贏,支持的皇子不確定能否登上皇位。若是爭輸了,他們的身家性命能否保住就成了個問題。可若是用‘秘密立儲制‘,他們稍微狡猾謹慎點,至少身家性命可保。

  而那些還未站隊、厭惡結黨營私的,以及只忠心於皇位上所坐之人的大臣們。看清楚黎池所列舉出的‘秘密立儲制‘的好處,並且自己也想明白之後,就太同意這個立儲之法了!

  雖然這個方法也有弊端,萬一皇帝昏庸,憑自我喜好選出了一個未來的庸君、昏君或暴君,這就不好了。

  但眼前這位,看著可不是一個昏庸的皇帝,他的眼光還可以,那他選的儲君必然也不會差到哪去。就是現在這八個皇子隨便選一個,也都不會差到哪去。那麼儲君即下一任皇帝的眼光也不會多差,又選出一個不會差到哪去的下下任儲君……

  如此一代接一代,就能傳下去了。

  畢竟一個皇子能否做好儲君,從成長起來的途中就能窺見一二。若真不合適,大臣們也還是有手段阻止他成為儲君的。

  “這秘密立儲之法,甚妙!甚妙啊!”一位大臣撫掌感嘆。

  這位大臣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甚妙!甚妙!”

  不管說‘甚妙‘的大臣們內心究竟是否真覺得甚妙,但他們知道皇帝的心中必然是覺得‘甚妙‘的,這就夠了。

  既然皇帝屬意,只要不是實在很荒唐,大臣們就要選擇順著他的意。更何況這‘秘密立儲制‘不但說不上荒唐,還真是甚妙的一個立儲辦法。

  貞文帝一雙利眼,看過的勾心鬥角太多,幾乎已經能看穿人心。大臣們內心裡的彎彎繞,他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皇兒們,你們也過來看看。”貞文帝招手讓皇子們過來,“你們也來看看這黎和周所寫的‘秘密立儲制’,然後說說你們的看法。”

  皇子們紛紛上前,去看那張草稿紙上所寫的,與他們息息相關的‘秘密立儲制‘……

  八個成年皇子中,大皇子趙義和三皇子趙儉,這兩個皇子是看完後心中最不平靜的。

  趙義是想到,以前他只用和趙儉一個兄弟爭,現在卻要和他七個兄弟爭,甚至再過幾年就還有年齡更小的兄弟加入……

  一想到這裡,趙義的眼神立即就變得陰狠起來,那眼神活像是要吃人一樣……黎和周,他憑借著一張殿試策問的草稿紙,竟然就輕易地掀翻了他趙義的營盤!

  趙儉心中不平靜,則是因為在他上輩子裡,黎池並未寫這個‘秘密立儲制‘!

  趙儉上輩子時,黎池殿試所寫的是觀點新穎的花團錦簇文章。有答第一問的‘賢‘的新解讀,也有答第三問的‘儲君十項全能‘,但就是沒有答第二問的‘秘密立儲制‘!

  趙儉畢竟是活過一輩子的人,比趙義要更會控制表情和眼神,他雖然心裡已是波濤駭浪,但面上卻沒顯出來。

  趙儉驚訝過後就明白了,父皇應該是很中意這項‘秘密立儲制‘,而這種立儲方法,怕是也勢在必行。

  若是這樣的話,雖然會打亂他的布置,卻也沒多大關系。

  他有自信,他會表現得很優秀,在讓父皇心甘情願地選他做儲君的同時,也讓百官信服。

  有了這‘秘密立儲制‘,他們每個皇子都有可能成為儲君,為了那一點希望,他們都會努力表現。至少明面上不會再互相爭鬥,反而會表現得兄友弟恭,以此來討邀父皇的歡心。

  畢竟誰也不知道父皇心裡究竟中意的是誰,有可能他們在一旁爭得你死我活,最後上位的卻不是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如此,爭鬥較勁就會轉到暗地裡,爭鬥也不會如以往一樣血淋淋,至少手足相殘的事不會過於慘烈。

  這樣想來,趙儉覺得黎池提出的這個‘秘密立儲制‘,還真是個好辦法。

  而且更不用說,沒有奪嫡爭鬥後,朝堂上的爭鬥也會減弱許多,有利於朝局穩定。

  除了趙義和趙儉之外的皇子們,不管是以前蟄伏著的,還是壓根就沒對那個位子報有希望的,看完後都很高興。

  至少他們也有了希望不是,而且說不定父皇就看中自己,讓自己成為儲君了呢?

  皇子們在看黎池的草稿紙時,貞文帝也在觀察皇子們。

  皇子們的神情反應,貞文帝都看在眼裡,尤其是趙義和趙儉的反應對比。

  “這答第三問的‘儲君應十項全能‘,也說的很有道理。儲君要擔起一國社稷的重擔,非十項全能擔不起、也擔不長久!否則擔著擔著,擔子裡的東西就都撒出去了。”

  雖然黎池所寫的‘十項全能‘有些苛刻,但想想確實要如此才能擔得起一國、一社稷,就如同現在的貞文帝一樣。

  於是大臣們和皇子們紛紛應是,都言黎和周所言有理。

  當然,看完了何為‘十項全能‘之後,眾皇子們心中暗暗叫苦。達到那十項標准,實在不容易啊。

  ……

  貞文帝順走人家考生的草稿紙這麼久,也該給人還回去了,免得影響人家作答。

  於是,貞文帝就又默默地走到黎池案邊,將他的草稿紙,給他放回了案角原位。

  貞文帝將草稿紙還回來時,黎池尋思著,是不是該行個禮?

  雖說禮部官員說了,若是聖上沒有問話,就不用行禮答話。但是貞文帝在他案角邊站了那麼久,又拿走他的草稿紙後再還回來,若是他還不給聖上行禮、把他當空氣一樣,是否會有些失禮?

  黎池糾結著,最終選擇擱下筆,准備起身給貞文帝行禮……

  然後,就有一只手摁在他肩上,一使勁將他又給摁回了椅子裡。

  “你自安心作答就是,免禮了。”

  貞文帝的聲音和語調,聽在黎池的耳中,有點像他前世裡一個演皇帝演得很出色的演員的聲音。隨意慵懶的聲音和語調之中,潛伏著的是帝王之威。

  “是,學生遵命。”都被摁回椅子上了,黎池也就只能頷首低頭以示恭謹。

  貞文帝將黎池摁回椅子上後,就踱步走開了。

  黎池拿起在外面轉了一圈後又回來的草稿紙,仔細看上面也沒有被撕扯泄憤的痕跡,再結合剛才貞文帝的態度,或許不是壞事?

  貞文帝巡視完一遍作答的考生後,也沒有再找到一個有趣的考生,或一張有趣的草稿紙。於是就帶著身後眾臣和皇子們,安靜地離開了保和殿。

  ……

  黎池將這篇長約一萬字的‘答儲君三問‘的策問文章寫完時,已經是未時末即將近下午三點的時候了。

  不過,黎池還是在答完得較早的那一批考生裡。

  黎池將答卷檢查一遍後小心放好,以防弄髒。

  然後就在黎池以為現在都未時末的時辰,早就過了飯點,不會有飯食賜下時。就有好幾列宮女,端著茶點從遠處走來。

  等領頭宮女與主考官交談過後,宮女們被分成八列,由八名同考官分別陪同,開始給廣場上的考生奉上茶點。

  黎池又把答卷和草稿紙都收到考籃裡去,將書案空了出來。然後一名宮女就在一名同考官的陪同監視下,將一盤茶點放到了黎池的書案上,然後又悄步離開。

  三塊紅棗米糕,一杯清茶。

  雪白的米糕中點綴著幾點紅棗碎屑,宛如茫茫雪原中點綴著點點紅梅,這紅棗米糕真是漂亮!

  黎池揭開茶杯。杯中茶水是透徹清亮的淺黃綠色,水中茶葉枝葉完整,根根豎起,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黎池拈起一塊紅棗米糕,小小咬一口、細細品嘗。雖然因為出鍋有一段時間了,又在端過來的這一路上被風給吹涼了,但味道著實不錯,甜而不膩、糯而不粘……真不愧是皇宮裡的食物!

  黎池又端起茶杯,小啜一口茶水。嗯~茶香盈口,唇齒留香,苦澀回甘……還是那句:真不愧是皇宮裡喝的茶!

  哪怕是三百人份的大批量茶點,也都做得這樣精致味美,到底是皇家啊。

  也就是黎池已經作答完畢,這才有閑情逸致來欣賞茶點漂亮不漂亮,品嘗茶點的味道好不好,然後還有空閑在這感嘆。

  那些還沒答完的考生,正繃緊心神書寫作答呢!哪還有閑情去吃茶點,宮女上的茶點,他們甚至連多看兩眼的功夫都沒有。

  之後,黎池就配著一杯清茶,小口小口地吃著紅棗米糕,將殿試剩下的時間消磨了過去。

  殿試考一天,黎明入,日暮出。

  黎池出了宮門,與鐘離書和明晟等人道過別後,就看到他爹黎棋正等在宮門前的廣場邊緣。

  夕陽余暉撒在黎棋的身上,光影襯托下,也將他襯得格外老了一些。

  殿試考完了,這應該是黎棋最後一次在考場外面,等著黎池出考場了。

  “爹,我考完了,我們回去。”黎池走到黎棋身旁打招呼道。

  “和周你考完了!好,我們走回去。本來蘇葉是說用轎子送我來的,不過我沒讓。本來大湖也說要來的,讓我勸住了,我讓他就在青朱院守著。

  然後,我就自己一路走過來了,你不知道一路上……”

  ……

  夕陽余暉下,黎棋和黎池父子兩,一邊說著話,一邊並肩往回走。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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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10:01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殿試考完當天,依舊像會試結束後一樣。四名主考官並八名同考官,當晚就留宿考場即保和殿,開始判改考生答卷。

  不過因為殿試只考了一篇策問,判卷規則就不能像會試那樣,各自負責一個模塊的判卷工作了。

  於是殿試的判卷規則是,主考官和同考官共計十二位,分別為三百份答卷各打一個分數。最高分滿分一百,最低分零分。

  十二個分數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高分之後,算出一個平均分數,這個分數就是考生的最終得分。

  這個判卷規則也是在儉王上疏獻策後,科舉革新的一個方面。

  每份答卷都經由十二個考官判改打分,已經算公平了。哪怕有那麼幾個認考生筆跡的考官,也不可能十二個考官都認考生筆跡,且還給同一個考生給高分和低分。

  如果真有十二個考官,都選擇力保或打壓同一位考生的情況,那這名考生就真是了不起了。

  不過,要不說萬事皆有可能呢?這一次,還真就是十二名考官都選擇了力保同一名考生。

  這名考生就是黎池。

  十二名考官都選擇力保黎池,是有原因的。

  首先,黎池已經‘連中五元‘。夠資格來做考官的大臣們,都已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多年。揣摩上意,是他們的必修課。在有考生‘連中五元‘的情況下,除非該考生交白卷、答卷全篇污跡或者犯了大忌諱,否則判卷考官們再怎麼都要判出一個‘六元及第‘出來!

  六元及第者,科舉取士後史上才只有兩個而已。若是在貞文帝在位時出現一個,這就是為貞文帝的‘文治‘功績,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樣討好上意的事,考官們如何能不做?

  就算想要標榜特立獨行,愣是要和皇帝唱反調、不讓他‘文治‘功績上添上這一筆。先不論他所打的這個分數,會否成為最低分給去掉不納入平均分計算中。就是這分數打出來後張貼公示了,也要擔心會不會被皇帝記仇,會不會被天下士人攻訐:十二個考官,就你一個打低分,你才學是有多淵博啊?!

  其次,皇帝其實已經相當於提前看過了黎池的答卷(雖事實上是看得他的草稿紙),且與眾臣和眾皇子們探討過,這就已經明示了他屬意黎池這份答卷。

  要是考官們還不依著貞文帝,非不將黎池的答卷判成第一名狀元,那他們這輩子也就不用想升遷了。

  最後,是因為黎池的答卷確實答得不錯。

  真沒愧對他‘五元‘的盛名。

  拋開其他不談,只看這一份答卷,若是考官們給他的分數打低了,都要擔心張榜公示後,被天下讀書人指指咄咄。

  “這黎和周……真是學識淵博。”一名同考官感嘆道。

  黎池是腦中構建了記憶宮殿的人,記憶力很好。或許他還說不上博覽群書,不過但凡是他看過的書,他都記得。而且他又不笨,還能舉一反三地靈活運用,這才是最重要的。

  “是啊,不僅學識淵博,且還常有奇思妙想。”同屋的另一名已經判改過黎池答卷的同考官,一邊判改手下的答卷一邊附和。

  黎池是在信息爆炸的新世紀活過一世的人,相比起來,可不就比這個時代的人有更多奇思妙想嗎?

  “唉,真是老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後生可畏啊!”此次殿試的主考官之一,暮氣沉沉地感嘆道。

  主考官感嘆後生可畏,已不及黎池這樣的後期之秀,其實這就好比是後世感嘆:高考前是人生知識水平的巔峰。

  在官場沉浮多年,之前學的書本知識也就都忘得差不多了。這是正常的,這些考官們年輕科考時或許沒有黎池這樣出類拔萃,但也是有過意氣風發時刻的。

  ……

  殿試結束後,考生們得以休息一天。

  殿試當天有好些個大臣和皇子隨貞文帝巡視,當時發生的事該知道的人也都應該知道了。

  不過黎池在青朱院休息的這一天裡,黎府居然沒動靜,也許是還沒有意識到他殿試時沒用那壺墨?黎鏡沒找黎池,於是黎池也就作出了休整精神的姿態,專心在青朱院裡休息。

  然後二月二十二這天,三百名貢士再次在天微亮時入宮,參加殿試後的傳臚大典。

  入宮搜檢時,給貢士們發了身統一的進士服穿上。

  今日進入皇宮的貢士們,出來後就都是進士了。無論是一甲狀元、榜眼和探花,二甲進士,還是三甲同進士,總之都稱之為進士。

  在禮部官員的帶領和指揮下,貢士們依照會試排名先後,在太和殿外排成兩列,等待傳臚大典開始。

  太和殿又稱金鑾殿,是舉行重大典禮的地方,平日裡皇帝上朝並不在這裡。

  不過因為今天是三年一度殿試後揭曉名次的傳臚大典,哪怕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夠格上朝的眾臣也都還是要進宮來。

  此時的太和殿內,貞文帝拿到了殿試判卷官們遞上來的排名前十的答卷。

  “眾位愛卿,你們看看這十份答卷,覺得孰高孰低?”貞文帝讓身邊隨侍的太監總管,將十份答卷拿下去。

  雖說貞文帝說的是‘眾位愛卿‘看看這十份答卷,可也不過就是讓那麼幾個大臣看看而已,當然是不可能讓殿內的所有朝臣都看的。

  而且這次又還忽略了已經成年入朝,分列文武兩列之前的,趙義和趙儉等八個皇子。

  位列左邊一列文臣之首的內閣首輔,周首輔接過太監總管遞過來的十份答卷。

  放在最上面的第一份答卷,就是他們昨天與貞文帝一起看過的,那張草稿的成文文章。

  周首輔再一翻看排在之後的答卷,目光粗略掃過後也就明白了。這順序排名應該是皇帝已經排好了的,現在不過是暗示朝臣們附和而已。

  “回陛下,臣覺得這黎池當排第一為狀元,孫玉林當排第二位榜眼,至於這第三探花和第四傳臚……應就在鐘離書與李乾桉兩人之間。

  不過臣卻說不好這兩人孰高孰低,還需陛下您抉擇。王掌院認為呢?”

  主管翰林院的掌院學士,王掌院接過周首輔遞過來的答卷,看過之後也說了與周首輔大同小異的話。

  然後王掌院又將答卷遞給右邊武將之首的護國將軍錢武威。

  “陛下,老錢我一個粗人,哪能判斷他們讀書人的高低!陛下就看著排唄,只要是陛下排的,老錢我就覺得都對!”

  “哈哈哈!”貞文帝被錢武威說得哈哈大笑,揮揮手讓隨侍的太監總管去將答卷取回來。“老錢你啊!”

  “既然這樣,那就黎池為狀元,授翰林院修撰,賜文房四寶一套、黃金六百兩,以及六元及第狀元府一座。

  孫玉林為榜眼,李乾桉為探花,皆授翰林院編修。鐘離書為傳臚,傳臚之外的排名,就按判卷官們判出的高低排名。

  此次殿試賜一甲三人,二甲進士九十七人,三甲同進士兩百人。”

  貞文帝既已出口,自然有專門的人將其所說擬為聖旨。

  又有禮部的官員,告退出去將榜單補充完整。

  至於貞文帝額外給黎池的賞賜,文房四寶、六百兩黃金和一座六元及第狀元府,這還不值得眾臣們反對。

  從臨淮府府試後,皇帝說出‘不要去打擾黎池,讓他先好好學習’這樣的話,並開始施行‘因地制宜’之策時,朝臣們就已經預料到了。

  當時他們就知道,若無意外的話,黎池考上來之後,是肯定會受到皇帝的另眼相待的。

  只不過現在因為黎池的‘六元及第’,因為黎池殿試時作答的那篇策問,而使皇帝更加喜愛他了而已。

  ……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今賜黎池為貞文二十年殿試第一名狀元,授翰林院修撰,賜文房四寶一套、黃金六百兩,並六元及第狀元府一座。

  賜孫玉林為榜眼,李乾桉為探花,授翰林院編修。

  賜鐘離書等九十七人進士出身。

  賜王前愈等兩百人同進士出身。

  欽此。”

  黎池跪在兩列進士的左列之首,叩頭謝恩:“臣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過只有當場被授職的一甲黎池、孫玉林和李乾桉,能在謝恩時口稱‘臣‘,其他人謝恩時都口稱‘學生‘。

  哪怕黎池的‘臣謝皇上隆恩‘,被淹沒在了‘學生謝皇上隆恩‘之中,只有他自己能聽清,他也依舊覺得如雷貫耳……

  只因為他這一路披荊斬棘,一路避小人邪祟,終於在今天走到了這一步!

  終於走到了金榜題名,六元及第的這一步!

  “禮畢!平身!”

  “請傳臚鐘離書上前,唱名!”

  鐘離書出列上前,然後下跪行禮:“學生鐘離書奉詔,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過禮之後,鐘離書從禮部官員手中接過黃榜,然後站起身來。

  在開始唱名之前,鐘離書與黎池對視一眼,雖兩人神情都端住了、看著很正經嚴肅,但都能看到對方眼中有高興和激動的神光在閃爍。

  “二甲第二名,江淮行省臨淮府浯陰縣明晟。”

  “二甲第三名……”

  聽著鐘離書的唱名,黎池心裡暗暗驚奇。沒想到二甲第二名就是明晟,他竟然又剛好排在鐘離書後面一名。

  從府試開始,院試、鄉試、會試甚至殿試,明晟都剛好排在鐘離書後面一名,到時他要去問問,他兩縣試排名是不也是這樣的。

  要是浯陰縣縣試時,明晟也是剛好排在鐘離書後面一名,那就真是太巧了。這巧合的難度,或許差不多能和六元及第的難度比肩了。

  鐘離書唱名時,黎池就一邊聽一邊想些有的沒的。

  傳臚唱名完畢,平正中和的樂聲奏起,殿內朝臣及殿外新科進士們,齊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禮,三呼萬歲。

  禮畢,傳臚大典也就結束了。

  皇帝乘坐御輦離去。

  之後兩名禮部官員分別端著黃榜和答卷卷軸,在禮樂儀仗護送之下,在文武眾臣、新科進士的跟隨之下,一路直至長安門外。

  最後將黃榜和答卷張貼到宮牆之上,公示三日,以供天下百姓和讀書人瞻仰學習。

  張榜公示完畢之後,黃榜將會轉入內閣,然後將新科進士姓名籍貫排名登記造冊,以供之後遇到選館、選官等事時取用。最後,這黃榜及答卷會被藏於國子監,以供如國子監學生等後來之人查閱。

  黎池前世大學時的學校就在首都,他也去故宮游玩過好幾次。

  但卻沒有任何一次,有這一次這樣的感受……

  一甲三人和傳臚可隨黃榜由午門正中出。而正中午門地上的丹陛中石,只有帝王可踩踏,他黎池作為一甲及傳臚四人中的一人,今日卻被准許了走這一條帝王之道!

  這真是一種很讓人心潮澎湃的特殊待遇……

  ……

  張貼於宮壁上的黃榜,其實並不是給新科進士們看的,因為進士們的名次在傳臚大典上時就已經知道了。這黃榜是貼了給百姓瞻仰的,是貼了給天下讀書人加油鼓勁的,也是在為新科進士們揚名。

  不過在禮部官員張榜完畢後,新科進士們還是上前去看了一眼,全了這個儀式禮節。

  新科進士們最榮耀的時刻或許不是傳臚大典上被唱名,也不是榜下看名,而是張榜之後的游街。

  進士們騎著高頭大馬,沿途有男女老少夾道歡呼,敲鑼打鼓!這儼然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進士們像征性地看完榜之後,就有禮部官員讓三百名士兵牽來三百匹高頭大馬。然後讓新科進士們上馬,在狀元黎池的帶領下,跨馬游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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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黎池在上馬前,暗想:真該慶幸他前世陪同事領導度假時,學會了騎馬,否則這‘狀元游街‘環節就要尷尬了。

  不過黎池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新科進士中絕大多數都不會騎馬。畢竟對於中原地區的大燕來說,馬匹是軍備物資,尋常人家根本見不著馬匹,就連拉車都多是用牛和驢,新科進士們又還都是讀書人,很少有會騎馬的。

  禮部官員們對此早已以習為常,早就安排了專門牽馬的人,就是剛剛牽馬來的三百名士兵。之後他們會在新科進士們游街時幫忙牽馬,順便也是保護他們。

  前朝時有‘榜下捉婿‘的習俗,大燕朝雖不盛行,卻也有在游街時攔路搶親的。若是新科進士實在不情願,或已有婚約和妻室,可又拿攔路搶親的人無法時,就需要士兵出面護住新科進士們不被搶去。

  因為黎池自己就會騎馬,就沒用士兵幫忙牽馬,只讓他在馬旁步行跟隨。

  在黎池前面開路的,是跨著高頭大馬、身披金黃鎧甲的御林軍。三百名御林軍,騎在高頭大馬上,上身挺直、目光如電直視前方,旌旗‘颯颯‘作響,這陣勢真是威風赫赫!

  跟在黎池後面的,就是榜單和探花。回頭看的話,還能勉強看得見後面的鐘離書和明晟。

  不過他們之間,此時想交談說話卻是不可能的。

  因為道路兩旁、兩旁二樓打開的窗戶裡,都湊滿了看熱鬧的人,歡呼聲不斷,還有敲鑼打鼓和吹呼哨的,實在太熱鬧!隔著一匹馬身的距離,不大聲喊話的話,很難聽得清說話內容。

  於是進士們只得騎在馬上,面帶微笑,向兩邊歡呼的人群點頭示意,或揮手打招呼。

  而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每每也能引起一陣尖叫!一身大紅的新科進士們,此時此刻是人群目光追隨的所在,被萬眾簇擁的中心,這樣的場景很容易就讓人心潮澎湃。

  黎池本就長得膚白俊美,今天在一身大紅進士服的襯托下,更是將他襯得愈加白皙俊美了幾分……

  於是衝著黎池尖叫歡呼的,往黎池身上扔花的、扔香囊的人,就格外的多!

  甚至還有朝他扔瓜果的,猝不及防被一個凍梨砸到肩膀時,黎池還以為是誰想扔他泄憤呢。

  結果黎池順著凍梨扔來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扔他凍梨的是一個十四五的姑娘,那姑娘見他看過來就興奮地尖叫:“啊啊!狀元郎看過來了!他看我了!”

  黎池趕緊將視線收回來,對於這樣熱情灑脫的姑娘,他有心理陰影了。之後扔過來的瓜果香囊,黎池就開始非常注意躲避。

  實在惹不起,若不避著點,到時被瓜果砸出個好歹來,他都找不到人討要醫藥費!

  游街隊伍行到了街道更加寬闊的路段,圍觀路人也相對少了些,黎池於是拉住韁繩讓馬停下,等後面的榜眼和探花他們。

  黎池與榜眼和探花以前並不認識,今天這樣的場合正好搭個話,為以後結識相熟做個鋪墊。

  “孫兄!李兄!”

  黎池笑容滿面地招呼著上前來的孫玉林和李乾桉,伸手指指示意他們頭上簪的花,“哈哈!孫兄和李兄頭上的花……真是好看,兩位戴著是人比花嬌啊!”

  此時的黎池春風滿面,端的是一意氣風發的俊美小郎君,打趣調侃的話由他說出來,都更多了幾分俏皮,讓人不會覺得被冒犯。

  孫玉林和李乾桉都是三十來歲的年紀了,長得也只能說是周正,一身大紅衣服,頭上簪一大朵大紅牡丹……嗯,看著實在有些別扭。

  “哈哈哈哈,黎老弟你啊……”榜眼孫玉林笑容無奈地搖搖頭,包容了黎池的調皮打趣。

  探花李乾桉則隔空點了點黎池,“李某我實在沒想到,寫出那樣老成文章的狀元黎池,就是你這麼個……”

  “嗯?李兄倒是說說老弟我怎麼?”黎池表現出一副‘自己年齡小就是能調皮‘的無賴樣,可他即便耍賴也很風度翩翩。

  等孫玉林和李乾桉上前來之後,黎池就輕搖韁繩,駕著馬慢步向前。後面的孫玉林和李乾桉,也保持著和黎池看似並駕齊驅、實則稍稍落後的行進速度,這樣三人就能在馬上交談。

  “沒想到我們的六元及第狀元……竟然是這麼一個俊美漂亮的小郎君!照李某看啊,我們黎六元最適合戴花了!哈哈哈!”

  “李兄這話說的在理!依孫某來說啊,黎老弟頭上簪花才真是人比花嬌!”孫玉林也跟著打趣道。

  新科進士們在游街時,在人群扔來的花中選一朵或幾朵戴在頭上,這也算是一種習俗。但一個大男人頭上戴大朵大朵的鮮花,黎池實在有些接受不能,因此他頭上還沒有鮮花。

  “唉,也不知那些姑娘們是怎麼的,扔給黎某的不是香囊就是瓜果,差點將老弟我給砸出個好歹來!就是有扔花的,也都是我不喜歡的。”

  隊伍兩旁有路人歡呼,二樓窗戶裡有香帕揮舞,氣氛正好。

  此種場合和氣氛之下,孫玉林和李乾桉也很捧場,“哈哈哈,黎老弟說話實在是風趣!”

  “不但風趣還很挑剔,否則扔過來的那麼多鮮花,就都沒有你喜歡的?”

  此時一枝紅梅被扔向黎池,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好險才沒讓紅梅枝戳在他臉上!

  “看,扔給你的這支紅梅,就很好看嘛!”

  現在二月末的天氣,相比孫玉林和李乾桉頭上的,需要特殊照護才能在這個時節盛開的大朵牡丹,紅梅要更加容易得到一些。

  不過比起牡丹,還是花朵細碎的紅梅枝更加符合黎池的審美。“這枝紅梅確實好看,我很喜歡,就這枝了!”

  黎池將紅梅枝從中折斷,整理成比發簪稍長些的長短,然後簪入頭頂發髻。

  “好看!好看!”

  “果然黎老弟的眼光就是好!這枝紅梅很襯你!紅梅枝頭紅,也不及黎老弟半分艷啊……”

  對於李乾桉以‘艷‘字形容他,黎池倒沒覺得被冒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說話比較浪漫主義,而且這時的很多字詞,都還沒有後世的那些特殊含義。

  ……

  街上的一甲三人有說有笑,此時的雲生酒樓內,也是一派有說有笑的情景。

  “今科這狀元可厲害了,六元及第呢!”

  “當然厲害!出門前我家老爺子追著我訓的時候,說聖上還賞賜了這黎六元一套文房四寶、黃金六百兩和一座六元及第狀元府呢!”

  “嘁!我們這些人家裡,誰還沒有幾件御賜的物件了?黃金六百兩,不過也就夠我們一夜消遣的,而且誰還沒幾座宅子了?”

  這一桌坐的正是與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的黎溫一伙人,都是些紈绔官二代。

  “黎溫你就可勁兒酸!家裡御賜的物件是你的?黃金六百兩確實不過一筆小錢,可那狀元府邸能和我們平常宅子一樣?那可是要掛‘六元及第‘牌匾的狀元府!”被黎溫反駁的紈绔,立刻就懟了回去。

  忽然桌上的另一個人驚訝到:“黎六元本名黎池,籍貫臨淮浯陽的。你叫黎溫,聽說你們祖籍也是臨淮的,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關系?”

  這麼一說,桌上的其他人也很是驚訝,紛紛追問黎溫。

  “黎池啊……”在這二月天裡,黎溫手中搖著一把折扇,神色倨傲輕蔑中又帶著炫耀自喜。

  “黎池啊,我堂弟,從鄉下來的,現在還寄住在我呢。”黎溫說這話時的語氣和神情顯得很不屑。但他卻沒說明,黎池是他的遠房堂弟,出了五服的那種。

  好像黎溫通過說明黎池在他家寄人籬下,就能貶低黎池、拔高他自己一樣。

  “我可不信!你的堂弟不是只有那個假書生黎浪嗎?”

  “我們在這好吃好喝的,做什麼掃興地說那狗屁假書生!”黎溫將酒杯往桌上一擲,臉色就不好看了。

  “我可從來沒承認過那假書生是我堂弟!可是不管你們信不信,那黎池黎六元是真要恭敬地喊我一句堂哥。”

  “那你如何證明?如果你能證明,我們才信。”桌上這些人,可不是會因為一個工部右侍郎之孫臉色不好,就輕易罷休的。

  “那你們要我怎麼證明?”

  “唉呀,狀元游街的隊伍就快過來了!”桌上靠窗邊的一個紈绔,伸出頭看了一眼樓下。“不如這樣這樣!等隊伍經過樓下時,你喊一聲那黎六元,如果他應答你了,我們就信。”

  “好!這證明方法可靠!”“就這樣證明!”

  一桌人紛紛起哄,黎溫也就神情倨傲自信地默認答應了。當初罵了那黎六元又如何?後來一起吃晚飯時,還不是恭敬地向他見禮?此時他喊了,那黎池還會不應?

  等三百名開路御林軍走過雲生樓下的街道後,狀元黎池、榜眼孫玉林和探花李乾桉,也有說有笑地騎著馬行到了樓下街道……

  “今年這狀元長得真好看啊~”

  “頭上的那支紅梅真襯他……”

  “來了來了!黎溫,你快喊他,證明給我們看!”

  黎溫來到窗前,也被樓下那身穿大紅進士服,頭簪紅梅枝,正與左右榜眼和探花說笑的黎六元,給晃了眼……

  “池五弟~!”

  黎池正與孫玉林說話呢,就聽見頭頂樓上好似有人在喊他,而且聲音還蠻熟悉的。

  “池五弟!池五弟!”

  黎池這次聽清了,是那個黎溫。

  黎池稍微收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然後滿臉疑惑地看向二樓聲音傳來的方向。

  接著黎池就仿佛不認識黎溫一樣,看向二樓那一群官二代紈绔聚集的窗口,疑惑地歪了歪頭,那神情好似在說‘誰在喊他‘。

  “池五弟!”黎溫見黎池看上來,就又喊道。

  然後,黎池又疑惑地看向黎溫,那純真的神情仿佛在問‘你是哪位?‘。

  然後,黎池就若無其事地、極其順暢自然地轉回頭,繼續與身邊的榜眼和探花笑談著。

  待黎池都已經路過樓下街道走遠了,聚集在二樓窗口的紈绔官二代們,才回過神來。

  “……”

  “那黎六元果真溫潤翩翩,君子如玉啊……”

  “黎溫,還說什麼堂弟,人家根本就不認識你!”

  “哈哈哈哈哈!吹牛吹大了?還一副看不起別人的樣子,結果別人根本不認得你!”

  “黎六元多半就是新一代寵臣了,黎溫你麼……”

  “啊哈哈哈哈哈!!”

  黎溫遭了黎池的忽視,讓他在狐朋狗友面前丟了大面子,又還被眾人肆意嘲笑,羞辱得漲紅了一張臉!

  “那黎池目中無人!他明明認得我,我們還在一個桌上吃過一次晚飯的,結果他竟然裝作不認識我!”

  “才吃過一次晚飯而已啊?!人家黎六元可沒將你黎溫記在心上呢!見了面都不認得你,啊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桌上這些官二代不知道黎池住在黎府嗎?不知道黎池與黎府是出了五服的遠親嗎?

  當然不是,他們都知道。有剛才這一遭,不過是閑來無聊,想和黎溫逗個趣兒,玩弄他一番而已。

  官二代紈绔群體內部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黎溫在這個群體裡就屬於九流之末,可他自己卻不自知。

  ……

  雲生樓三樓,一個清靜的包間裡。

  趙儉收回看向樓下街道的視線,將推開的窗戶合上。

  “和周與黎溫有過節?”

  跟在趙儉身邊的,已經不是曾經的楊長史了。包間內侯著的是一個文士打扮的王府幕僚,“黎公子會試結束那日傍晚,回去黎府時,在黎府的角門外,與黎溫有過……單方面的口角之爭。”

  口角之爭至少是雙方面的,單方面的口角之爭,那就是黎池被黎溫單方面辱罵了。

  “哦?可還有其他事?”

  “殿試前的復試那天,黎鏡買回去了一支筆和一壺墨,想必是送給黎公子的。”

  “嗯,可在殿試時,本王見和周用的還是他慣用的筆墨硯台,看來那一壺墨是有問題了。”

  “那壺墨出自塗御史,可要在下去查查?”

  “就用你手上的人去查查。”

  “是,在下領命。”

  趙儉手中轉著茶杯,食指輕撫過杯沿。這諶青比楊薔倒是要強幾分,僅憑自己交給他的那幾個人,就能做到這個地步。

  ……

  狀元游街,開始於宮壁金榜之下,將京城幾條主要街道繞路走過一遍後,結束於狀元的居所。

  但因為黎池暫住在黎府,於是黎池建議在即將進入黎府所在街道的街道口時,就結束了這次狀元游街。

  三百名開道御林軍騎馬返回,三百名牽馬的士兵也牽著馬離開了。

  而新科進士們在互相道別後,也各自匆匆散去。

  因為今天這一天的榮耀時刻還沒結束,傍晚時在禮部,還有一場專為新科進士們准備的瓊林宴。

  屆時瓊林宴上,甚至皇帝都可能會親臨。

  於是新科進士們也來不及敘同年情誼、結交人脈了,這些事以後有的是時間去做,此時他們要趕緊回去為晚上的瓊林宴做准備。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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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13 00:10:24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黎池回到黎府青朱院時,黎棋和黎湖也正一身疲倦和狼狽,像是經歷過一場拉扯撕架的樣子。

  不過兩人一見黎池回來了,立即就又精力回滿,連忙起身迎了上去!

  “小池子!爹看到你了!你穿著大紅進士服,騎在馬上的樣子真好看!格外好看!”

  黎棋伸出因為勞作養家而粗糙皸裂的手,拍拍黎池的肩膀。咧著嘴笑開了,眼眶微紅,“我兒子,今天真好看!好看!”

  而黎湖只是純粹的興奮,“對對!今天所有新科進士中,就你最神氣十足!就你最好看!”

  黎池伸出胳膊攬著他爹,一起往座位走去,“我騎在馬上的時候,一路上都有注意看兩邊的人群,卻都沒看到爹和湖哥,我還以為你們沒去呢。”

  “這樣的日子我們怎麼能不去呢?!我們去了,但是當時人實在太多!你經過的時候,我們剛好被擠得陷到人群中間去了,你一眼掃過去肯定不能從那麼多人頭中找出我們兩的。”坐回椅子上後,黎棋解釋道。

  黎湖補充道,“我本來想喊你的,可三叔攔住了不讓我喊,說是不好、不體面。”

  “爹,你該喊我的。”黎池看向黎棋,“我一路上都沒找到你,以為你們沒去,害得兒子我……我心裡暗暗失落了好一會兒。兒子中狀元了,爹你卻沒在……

  說什麼體面不體面的!爹和娘你們生我養我,兒子哪裡會覺得不體面。爹,你以後要喊我,記得了嗎?”

  黎池明白他爹的心思。無非是眼看兒子中狀元了、風光無限,可他自己卻是一個衣著寒酸的農人,覺得給他這個兒子丟臉了。

  然而黎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無論是前世的父母,還是這世的爹娘,他們因眼界見識所限,所說所做有時或許會顯得分寸不當,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過覺得他們丟了他的臉。

  臉面這種東西,是要自己去掙的。你在嫌棄不夠體面的父母丟了你的臉面時,卻不知別人正在鄙夷你嫌棄父母時的樣子,你也正在丟棄自己的臉面。

  “好!好好!爹記得了。”此時黎棋只覺得眼眶發熱,堂堂男子漢幾十年沒掉過一滴淚,莫不是今天還要掉一回金豆豆?

  不過最後黎棋還是忍住了。在兩個後輩子侄面前掉眼淚,簡直長輩威嚴盡失,讓他以後如何自處!

  之後黎池轉移話題,說到今晚的瓊林宴,該要立即開始准備了。

  正在三人討論著時,黎府女主人老陳氏帶著大房媳婦小陳氏,在婢女和婆子們的簇擁下,親至青朱院。

  老陳氏到了青朱院後,就開始細致地過問他們的吃住。可吃得慣京城的北方菜?屋裡的被褥可夠暖和?到底沒有個會針線的女兒家,衣裳可能打理齊整?

  黎棋連連回答吃得慣、住得慣,被褥很暖和,衣裳也帶的足夠、能夠打理齊整……

  看著黎棋和老陳氏與小陳氏的言語來回,乖巧地坐在一旁的晚輩——黎池和黎湖,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帶著好笑意味的眼神。

  果然,不管她們帶著什麼目的過來,只要都聽不懂就好了。

  聊過一會兒後,黎池適時地插話,說起要准備晚上的瓊林宴。言下之意就是,不好意思現在沒空,不能繼續陪聊。

  不過,老陳氏聞言,立即就指揮跟著的一群婢女,這幾個去准備熱水以供沐浴洗漱,那幾個回去取香料來給衣服熏香……真是殷勤備至,細心周到至極。

  無論是大皇子意欲在會試狙擊黎池,黎府知道卻沒提醒黎池這件事,還是殿試前黎鏡送的那壺墨,黎池都沒告訴過黎棋和黎湖。

  這些事,黎池覺得他心裡有數就行。他爹和他三堂哥,以後更可能是在浯陽過安穩日子,那又何必讓他們去徒勞地擔心呢?

  如此,前段時間黎府冷待他們的事,在老陳氏和小陳氏今天的殷勤備至之下,黎棋和黎湖心裡的耿耿於懷,也有所消減了。

  對此,黎池並未說什麼。和黎府、和大皇子的恩怨,他心裡有數就行,他爹他們幸福安康地過日子就好。

  最後,黎池穿戴整齊,坐上黎府的轎子出發,准時到達了瓊林宴的設宴地點禮部衙門。

  ……

  瓊林宴之名的由來,是因為當初殿試後,皇帝為新科進士們賜宴於瓊林苑,後就稱瓊林宴。

  後來歷經幾朝,瓊林宴賜宴地點也幾經變動,有過翰林院、內果園和禮部等。瓊林宴這個叫法也時有變化,‘聞喜宴‘和‘恩榮宴‘也都是指的同一個宴會,即殿試後為新科進士們設的宴。

  黎池的‘准時到達‘,是指掐著時間,在差不多在大多新科進士已到達,但參加宴會的主考官和同考官們還未到達之前,在這之間的時間段裡准時到達。

  參加瓊林宴的除新科進士外,還有組織殿試的相關人員,如鑾儀衛使、禮部尚書和侍郎等。以及擔任了受卷、彌封、收掌、監試、判改和填榜等任務的,四名主考官和八名同考官。

  黎池到了之後,趁著這空隙先與進士同年們打過招呼、閑聊幾句,然後就與鐘離書和明晟這些熟識的,湊在一起聊天。

  等到第一個同考官到場時,黎池就回到了他自己的席位。

  這次瓊林宴雖說是三百多人參加的大宴,卻也還是要講座次的。

  瓊林宴本是由皇帝主持的宴會,但若皇帝事忙或不想出席,就會欽命一名內大臣代為主持,或者派皇子主持。皇帝欽派的宴會主持人坐主席位。

  四名主考官依次往下,每人一席。同考官以下各官員,兩人一席。

  再往下,狀元一人一席,榜眼和談話兩人一席,其余進士四人一席,依名次落座。

  因此黎池的席位就在眾進士之首,各官員席位之下。

  因為瓊林宴和鹿鳴宴一樣,都是依古禮設食案、鋪葦席。並不是像四仙桌或八仙桌那樣的大桌,如此一席一人、一席兩人或一席四人,禮部衙門內正堂大廳的場地倒也夠用。

  三百名新科進士,身穿大紅進士服,端正地跪坐著,整整齊齊地一行行一列列,看上去甚是壯觀。

  等到除主席上還空著外,其他座位上都坐滿了時,殿試四名主考官之一的內閣次輔鐘仞站起身,算是履行了這次瓊林宴的主持之職。

  鐘仞說完一段開宴前的致辭之後,又請其他三位主考官、八位同考官,及禮部尚書、禮部侍郎和鑾儀衛使,各自簡單地說了幾句。

  長長的一串官員都講完話了,最後才依舊由鐘仞宣布,瓊林宴正式開始!

  宴上前後左右的席與席之間,相隔並不遠,互相能夠說笑、敬酒。

  一旦氣氛漸熱,觥籌交錯,言談說笑,推杯換盞……

  這樣的場合,黎池是如魚得水。

  無論是與旁邊的孫玉林和李乾桉,以及鐘離書和明晟他們,和這些同年之間說笑喝酒。還是黎池作為狀元,起身下席,帶頭去向考官們和禮部官員們敬酒,他都表現得很好。

  在這樣充斥著意氣風發的場合裡,試問一個長得好、懂規矩,還很會喝酒的狀元,誰會討厭呢?

  酒喝過幾輪,氣氛也活躍了起來。

  鐘仞拍手叫進來幾個小太監,讓他們抬進來一張書案,拿來一套文房四寶擺上。

  “今晚三百進士聚於一堂,焉能不寫字賦詩為樂?”

  於是黎池作為狀元,眾進士和曾經的考官們,一致贊同由他來開這個‘寫字為樂‘的頭。

  黎池依言欣然走上前,書案旁侍候著一個宮女,也早已磨好墨侯著。

  黎池接過筆、蘸飽墨,提筆在紙上一筆寫就“和而不同”四字,“獻醜了,在下在此拋磚引玉,期待後面各位的佳作。”

  略等片刻、紙上墨跡稍干後,侍墨宮女拿起黎池寫的字,向宴上各位展示。

  “黎兄不僅一筆台閣體寫得好,這一筆大字也是自成一體啊!”“是啊是啊,這字寫得甚好!”

  眾進士非常捧場賞臉,紛紛稱贊起黎池的字。

  黎池這輩子自拿筆寫字開始,已經有十二三年了。十多年的大量模擬練習、寫文章,以及為了掙錢大量抄書,黎池甚至都將毛筆字的書寫速度,練得與他前世用簽字筆的書寫速度相差無幾了。

  如此的大量書寫,要是還不能練出點名堂來,那就真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哪怕黎池沒有特意練過書法大字,只在興致來了時才會寫幾篇,但大量書寫培養出來的‘手感‘,也已足夠讓他的書法也寫得不錯了。

  正在眾進士花式誇獎黎池的字時……

  “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廳中的官員和進士們剛站起身後離席跪下,貞文帝就已經帶著兩個皇子進了大廳。

  “學生/臣,叩見陛下!叩見義王殿下、儉王殿下!”

  “免禮,平身。”

  貞文帝走到大廳中間的書案旁,仔細看了兩眼宮女手上舉著的字。“這是黎六元寫的字?”

  黎池姿態恭謹地回到:“回陛下,確是臣所寫。”

  “這四個字寫得不錯!橫撇豎捺的起承轉合間,鋒芒半隱半露,既不顯得軟弱,也不過於鋒利。”

  黎池的直覺告訴他,皇帝這句稱贊的話,不僅僅是稱贊這麼簡單。“臣謝陛下盛贊。”

  “朕就是實話實說,還真不是盛贊。”貞文帝將落在紙上的視線,轉移到黎池身上,目光深沉莫測。

  “朕聽說你在鄉試和會試時,用的筆跡不同,怎麼想起來換一種筆跡的?”

  黎池腦海中浮現的第一想法是:幸好他殿試時用的筆跡,和會試時用的是一樣的,並沒有用回之前的那種。否則筆跡反復無常,就過於明顯了。

  但是,心念電轉間,黎池又開始思考皇帝的這個問題,他要究竟怎麼答才合適?是答得虛假,還是實話實說?

  這算是他第一次與皇帝交談,第一印像的最終確立很重要。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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