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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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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奶酪西瓜】我在魔教賣甜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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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4 16:06:22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按照這個邏輯來說,蕭子鴻一定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舒淺第二天醒來知道蕭子鴻已經帶著下屬還有婚書在外頭就等她簽字時,就只剩下這點感想。

  她接過婚書看了兩眼,發現婚書上的八字還碰巧是她陰歷的生日。

  至於這上頭還有什麼雙方父母名字之類的,雙方家產之類的,幾乎被空了大半。

  舒淺自己這邊空得很,蕭子鴻那兒也空得很。

  非常符合一個表面上的婚書。

  她昨晚上問了喬曼和姚旭不少關於成婚的律法,也著實發現了成婚每年可以少交不少錢,最終果斷選擇了有一場名義上的成婚。

  即便她這個崇明教教主,如今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向她收錢。

  簽字不說,還要畫押。

  本來舒淺覺得按整個手印,這個婚書看著挺奇怪的。

  誰料蕭子鴻還隱晦說了一句:“別人的婚書還有腳印的。”

  舒淺一聽立刻覺得手印挺好的,非常好,沒有更好的了。

  等婚書都弄好,舒淺和蕭子鴻一道吃了早飯,她才驚覺自己如今是個已婚人士了。

  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舒淺禁不住好奇和喬曼說:“我以後是不是可以有很多新發型了?”

  喬曼忍俊不禁:“是的,教主。”

  舒淺心滿意足喝了茶:“有個壓寨相公挺好的。”

  蕭子鴻在旁邊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話,只能無聲笑了笑。

  他給自己安排了一段時間留在江南,原本便是想借著這個機會重溫一下江南的景色,如今出了一點,不一樣。

  從他決定在江南留一段時間開始,這點不一樣就產生了。

  垂下眼,他心想著今日索性就跟著舒淺走,當一回合格的“壓寨相公”。

  教裡頭經過區區一夜,早就人人知道了教中新教主剛上任,如今已有了一名“相公”。聽說新教主心悅異常,表示此生只要這麼一個就足夠,希望教徒們不要找事再搞來第二個。

  教徒們非常乖巧聽話,看著從一大早就赤膊上陣在喬娘家門口罰站的兩位當家,覺得自己絕對不會搞事的。

  瞧瞧兩個當家的臉色,一個鐵青,一個通紅。

  太丟人了。

  等罰站時間夠了,舒淺帶著一群人興致挺好的出門處理事情。

  尋找麻婆。

  麻婆在縣裡頭尋常人中不算是個出名的人。

  舒淺派人去打聽了一下。

  教中不是沒有賭徒,不過教中的賭徒基本是小賭怡情,平日裡尋個樂子才去玩玩,或者有些去賭場賺個小錢,充當個門面。

  這些和賭場有接觸的人,才知道麻婆是誰。

  縣城距離教內最近的那個賭場,旁邊開了不少鋪子。

  有茶水鋪子,有吃食鋪子,還有就是這種拿東西賣換錢的鋪子。

  這種鋪子一般也都和賭場裡頭的人有點關系。

  麻婆就是這樣一位和賭場有點關系的人。

  她的模樣見過的大多都是賭徒,還有是跟她有錢上的往來的。少有人知道她還做買賣孩子這勾當。否則以如今的律法,麻婆早就被帶去衙門打上一百杖了。

  沒證據,這就不好抓人去衙門。

  舒淺這就準備帶人去“找證據”。

  二當家由於水桶提太久,雙臂基本沒了力道,此刻被留在了教中。

  舒淺身邊跟著畢山和兩名教徒,蕭子鴻身邊則是只帶了紅二。

  幾個人都帶了武器。

  就連舒淺,經歷了昨天的爬山之後,今天出門前也去尋了把匕首隨身帶上。

  劍和刀她都不適合,需要專門打造。因為她手不夠長……拔刀起來唯一正常的姿勢,拔刀速度會特別慢。一時間只有匕首最為合適。

  一群人很快便來到了目的地。

  麻婆的這小鋪子今天也是正常開著的。

  門口圍著不少人,幾乎個個眼內都充滿了血絲,看著就是一夜不曾睡的模樣。畢山帶著人將這群人隔開,讓舒淺能夠輕易走到前頭。

  舒淺朝著鋪子裡頭張望了一下,視線聚到了狹小空間裡坐在那兒的老婦。

  這位大概就是麻婆了。

  她雙眼由於一臉的褶皺顯得極小,臉上幾乎滿是斑斑點點,身型瘦小,整個人似乎沒有幾兩肉。由於年紀頗大,面上無肉,看著還有幾分刻薄。

  舒淺見她這般,還是問了一聲:“麻婆?”

  麻婆擡起頭,見著了人,很是不耐:“誰啊?”

  她見舒淺這麼一個十五六的姑娘獨自出現在這兒,眼睛瞇細得更小了點:“哪裡來的姑娘?怎麼到這地方來了。”

  賭場周邊可不是什麼良家姑娘該來的。

  她掃視了一圈周遭,當下發現了自己的小鋪被幾個成年男子給圍了起來,而每一個男人腰間都配了刀或者劍。

  這些男人除了其中一位長得俊俏的還帶著點笑意,像是領頭人一般,其他人都面色肅然。

  而這位姑娘……

  被麻婆用瞇細的雙眼打量的舒淺並沒有覺得不適,她眉眼彎彎,還算友善尋問了一聲:“麻婆可知道吳誌?我來打聽點他的事。”

  麻婆面上神情依舊頗為不耐:“吳誌是誰?不認識。”

  舒淺微歪頭:“我也是才知道的名字。聽說吳誌常來這邊賭,還輸了大把的錢,詢問過你什麼方法來錢快。或者說,他是答應找孩子賣來給你的那人。”

  麻婆聽了這話依舊沒什麼表示,反倒是朝著舒淺惡意咧開嘴:“莫不是你小小年紀丟了孩子?這還沒成親吧。”

  舒淺本身臉就小巧,如今的頭髮還是未出嫁女子的模樣,看著確實沒成親。可惜,她很隨性點了點旁邊的蕭子鴻,笑了笑:“成親了,今日剛成,那是我郎君。”

  蕭子鴻聽到這話,很是坦然朝著舒淺、麻婆方向點頭示意。

  幾位隨從包括畢山在內,在旁邊聽著,面上再次空白了片刻。到現在他們還沒能從“這兩個人成親了”這沖擊中緩過神來。

  麻婆在自個位置上像全然無所謂舒淺的話一樣,簡單收拾了收拾周邊的東西:“我可半點都聽不懂你在說點什麼東西。既然成親了,女子就回去好好待著,別整天在外面。回頭你郎君頭上放牛了都不知道。”

  舒淺聽明白麻婆的話,眨眼笑出聲。

  蕭子鴻被隱晦說了一句“頭上綠”,面不改色,任由舒淺笑,只是看麻婆的眼神比往常稍帶深了一些。

  好在舒淺還算給蕭子鴻面子,沒有順著麻婆的話說下去。

  麻婆收拾好了東西,猛然敲響了自己掛在邊上不明顯的一塊銅鑼。

  “哐嘡——”

  銅鑼發出震聲,響得在場幾個人都頓了頓。

  巨響後還有些微震動,舒淺皺起眉頭,覺得自己耳朵真是遭了秧。

  “嗯?”旁邊有教徒疑惑發出了聲音。

  舒淺眼角餘光掃到了人,轉頭看向周邊。

  小鋪子開在賭場附近,賭場裡的人又和麻婆有關系……

  她眼睜睜看著賭場裡沖出了十來個人,微微睜大眼:“人還挺多。”

  話裡沒一點驚恐,純粹感嘆。

  畢山等人集體抽出了自己的武器,準備迎來接下來的打鬥。

  這十來個人應該都是賭場的打手,俗稱看場子的人。一個個都穿著相當方便活動的衣物,長得兇神惡煞,比畢山還不像個好人。眼見著舒淺這邊人圍住了麻婆的鋪子,賭場打手們當下決定走過來圍住他們。

  然後畢山就被認了出來。

  畢山身為崇明教的三當家,這種下九流的地方還是有人認得他的。

  其中一個打手認出他後,當即停下了腳步,還攔住了身旁一個同夥,很是警惕看向畢山,還算客氣先問了一聲:“崇明教的三當家?”

  畢山聽見了這話,看向那人:“我們只找這裡頭那麻婆有事。”

  周圈的打手聽了這對話,一時間也暫時選擇了住手。

  最先開口的那位打手聽了畢山這話,掃視了一下畢山等人:“麻婆這鋪子我們護著的,有事情你和我們說,好商量。”

  舒淺原本是看著那群打手的,誰料小鋪子裡忽然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動,她往裡一看,就見那麻婆麻溜開了鋪子門,正準備跑。

  她立刻到了鋪子後頭去:“麻婆你想去哪呢?”

  話一落,那群原本“好商量”的打手忽然就有人猛得沖上來,拔出了自己腰間配的刀。

  那把刀不知道是哪裡搞來的,看著鈍得很,紅二一個側身上前,連劍鞘都沒劃開,直接就攔住了那人的動作。

  蕭子鴻原本是站在原地不動的,在見到舒淺繞著想抓麻婆,邁步走向小鋪子,前去幫她抓人。

  麻婆臉色陰狠,甩上門後飛快朝著賭場方向跑,那利索的動作半點不像上了一定年紀的人。

  到底小鋪子和賭場之間還有點距離。

  舒淺飛速沖上前,直接撞向那麻婆的後背,一個翻身迅猛將人扣在地上。

  誰料麻婆的力道遠比舒淺要大,死命掙紮起來,將舒淺整個人掀到了一旁。

  蕭子鴻頃刻上前,微躬身伸手就將舒淺攬入自己懷裡,另一手拔出自己的劍,朝著爬起來再次跑動起來的麻婆一劍刺去。

  他力道極大,一劍貫穿了麻婆的腿,將人定到了路上。

  旁邊打手們見狀,攻勢陡然兇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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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4 16:06:33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被定在地上,腿被貫穿的麻婆發出尖利叫聲。

  打手們和兩人的下屬們打成了一團。

  舒淺眼睜睜看麻婆這一幕發生,本能開口問了一句蕭子鴻:“不會失血過多死了吧?”

  蕭子鴻聽懂了舒淺的問話,將人扶正站好,手自然將她的衣角撫平:“現在劍拔丨出丨來會死快一些。”

  舒淺低頭看向自己衣角,在回憶了一下剛才兩人的動作,發現蕭子鴻沒有半點逾越。

  那不是一年半載可以修煉出來的習慣,幾乎是他本能恪守著的,與人之間的距離。

  舒淺想,昨天那一段背著的路,或許是這些年來蕭子鴻做出最出格的事了。

  當然她只是隨便猜猜,完全沒有想到她真的猜了個正著。

  明明旁邊刀光劍影不斷,夾雜著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哀聲慘叫。

  兩人卻像身邊有無形的屏障隔離開了一切,沒有半點被驚擾,全然有著自己的步調,走向倒在地上不敢輕易動彈的麻婆那兒。

  麻婆太過疼痛和恐懼,這回不再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本就說不出好話的嘴裡各種惡毒的話一句接著一句,甚至夾雜著一些舒淺都聽不懂的地方話。

  蕭子鴻比舒淺聽得懂的更少一些。

  不過他們兩人都能感受到麻婆對他們兩人的恨意和惡意。

  舒淺沒有靠著麻婆太近,蹲下,朝著麻婆笑了笑:“說那麼多,不如說說孩子?”

  麻婆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陰森的詭異:“有孩子早就賣了,女的賣去做娼妓,男的賣去當苦力。幾銀一個。你馬上也會被……”

  蕭子鴻上前收回了自己的劍。

  劍鋒利得很,拔出沒有半點頓卡。

  鮮血立刻噴地滿地都是,蕭子鴻的劍上卻只是劍身劃過一層血,在尖端滴落兩滴。

  “這把劍,叫白雪。”蕭子鴻少見介紹了自己的劍給舒淺,“不染塵埃,是一位美麗的姑娘。”

  舒淺第一次聽到這種介紹,楞楞看著面前殘酷美感的畫面,視線落到那把劍上,尋回了自己的聲音:“確實很美。”

  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恍若見到了白雪臘梅。

  而在那白雪臘梅之下,蕭子鴻站立在那兒,對著自己淺笑。

  一如現在那點淺笑。

  舒淺回了蕭子鴻一個笑顏,重新問麻婆:“都賣哪裡去了?賭場這兒有參與麼?這一回想要人想要偷的孩子,又是怎麼處理的?那些打手們一時半會救不了你,要是我不幫你,你現在就能流光血。”

  麻婆根本拉不下她那張臉,她刺耳尖銳繼續咒罵著舒淺。

  蕭子鴻拔著劍,刺到麻婆的眼前那點土地中。

  劍身反光刺得眼疼。

  麻婆的話戛然而止,卡在喉嚨裡,恐懼得全然沒法開口。

  “衙門的刑訊會比你這樣問出更多的話來。包紮了傷口,扔衙門去就是。”蕭子鴻這般說著,微提高了聲音,“紅二,別弄死,一個不用放走。”

  紅二:“是。”

  畢山瞅著蕭子鴻和下屬的配合,很是羨慕,原本就束手束腳怕弄出人命,趁機喊了一聲:“教主,我們呢?”

  舒淺聽見畢山的話,失笑開口:“別弄出人命就行。”

  明明舒淺的話也沒什麼特殊的意思,畢山和兩個教徒卻是精神一震,以更兇猛的攻勢回饋剛才不守道義且忽然兇猛的打手們。

  麻婆的血止不住流,因為缺血,整個人覺得眩暈了起來。

  她不想求饒,可她意識到,她真的會死。

  面前這兩個看著年紀不大才成婚的人,真的會帶著一點笑意,就這麼看著她流光所有的血,死在他們的面前。

  他們根本不是人!

  此刻她根本沒有意識到,比起舒淺和蕭子鴻而言,她自己才是真正早就不做人了的。

  “救,我……”麻婆憋出了這兩個字,顫抖了一下,終於放棄了,“最近一批孩子我知道在哪裡。”

  舒淺原本是想要砍掉這條線,沒想到還有一批在這群人手裡。

  她看著麻婆,再問了一個問題:“先說孩子在哪裡。”

  蕭子鴻抽回自己的劍,在空中輕微劃了一道。

  麻婆啞了嗓子,帶著恐懼開口:“賭場後面的小屋。”

  舒淺聽了這話,應了一聲當自己聽到了,然後取出了自己的匕首。

  她將匕首伸向麻婆,嚇得麻婆以為她言而無信要殺人,驚恐到失聲,張嘴想喊卻半點沒能夠喊出聲。

  就在那驚恐的眼神中,舒淺輕松劃破了麻婆的下裙邊角,扯下了一條布條,給麻婆腿系上,勒緊:“記得自己按住傷口,否則真的會死。”

  起身,她回頭看向正在混戰的另一端。

  到底沒有專業訓練過的一群人,根本比不上真正殺過人的畢山等人,也更比不上紅二這等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隨從的家夥。

  戰局一邊倒,地上躺了好些人了,一個個連爬都爬不起來。

  要不是說了不準要人命,現在地上已是一地的屍體。

  由於剛才對付麻婆,舒淺身上被染上了一點血。

  她倒是不太在意,領頭朝著混戰場走了兩步,朝著那群打手說著:“拿錢辦事而已,你們總不是想要交代掉自己的命。”

  有幾個打手明顯遲疑了。

  就連畢山都頓了頓,想著舒淺是不是心軟了。

  而紅二面不改色,手腳更加快速,立刻又弄倒了幾個。畢山一看不行,自己這面輸了太沒面子,帶著教徒也跟著弄倒了幾個。

  殘存的幾個打手臉都綠了:“你們不守道義!”

  “說得你們好像守了!”畢山聽了簡直氣笑,當下把這個人給打翻在地。

  沒一盞茶,那群打手全部躺下了。

  至於賭場那兒,這裡動靜太大,惹來不少人圍觀的,膽子小的當下就跑了,怕惹上事情。

  事情發生得有些快,實際上距離舒淺找上麻婆,到這群人全部倒地,這快得連賭場管事都還來不及跑出來。那賭場管事還以為外頭是打手在打惹事人。

  等舒淺和蕭子鴻帶著人,提了幾個癱軟著打手扔進賭場,整個賭場才是真正反應過來外頭出了事情,群體嘩然。

  舒淺掃視了全場:“今天賭場還是暫且歇業一天吧。”

  有一個留在場內的打手朝著舒淺一拳打了過來。

  光亮一閃,舒淺面色不變,微微笑著。

  蕭子鴻的劍指在了打手的喉嚨處,勉強給了他一個眼神:“你再快一點,頭就沒了。”

  賭場被人打上了門,還是功夫高強半點不怕事的。

  光蕭子鴻這一下,賭場裡人便集體啞然。

  明白雙方差距,機敏一點的賭徒紛紛對了個眼神,頭皮發麻警惕朝外跑去,等見到了賭場外的情況,更加驚恐趕緊跑路了。

  賭場內,賭場管事總算出現,帶著兩人走到了他們面前。

  他認出了畢山,隨後看向站在中間的舒淺,皮笑肉不笑開口:“崇明教到我們賭場來做什麼?井水不犯河水,我們這兒可不歸你們崇明教。”

  生意被打斷,他可惱火得很,又怕確實和崇明教有什麼過節,惹出更大的事情。

  “這兒還好不歸崇明教,否則我能氣死。”舒淺緩緩這樣說著。

  舒淺看了看整個賭場,人都跑光了,桌上地上都是一片狼藉。

  剛才人滿為患,現在倒顯得空曠得驚人。

  這賭場剩下所有的人,都已圍住了他們。

  意想不到,人數還沒有外面那地上的打手人多。

  就這個賭場水平,難怪只能在縣城邊開一開了。

  她看回那管事:“我那兒丟了個孩子,聽說是要被送到這兒來的。就來看看。”

  管事原本還只是以為崇明教純粹砸場子惹事,卻沒料到是這種事。他臉色微妙:“你這丫頭片子不要亂說。這種事情我們怎麼可能做?”

  舒淺點點頭:“我原本也這麼想,畢竟嚴重了要沒命的。誰想到有人真的不要命呢?”

  管事呵笑一聲,看舒淺的眼神已是在看死人:“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查清楚,給崇明教一個交代。若是回頭解決了,也希望崇明教給我一個交代。我們這兒一天的錢,可不少。”

  舒淺聽笑了,她可不是來和人交涉的。

  “畢山,這裡的人交給你們。蕭郎,陪我一道去後面找找小屋子。”,她朝前邁開了步子:“我們崇明教,向來喜歡自己查事情。不需要你們交代,也不會給你們交代。”

  蕭子鴻從舒淺的身後,走到了她的身前,掛著輕蔑的笑掃了眼那管事,遊刃有餘替她開路。

  明明算是舒淺惹事,卻惹得他眼底一片興味。

  旁邊畢山帶著人攪合出一片腥風血雨,舒淺眼前卻只有蕭子鴻的後背,以及他身軀都遮擋不住的些許劍光。

  有一個人想要從側邊對上她,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一腳踹上了人心窩,再是踹到地上,直接割掉了人的頭髮:“不能隨便擋路啊。”

  蕭子鴻回望她,朝她笑得熨帖:“是我疏漏。”

  舒淺帶著鈴鐺聲,小跑回蕭子鴻身旁:“沒事,我又不是小雞崽。”

  “我也不是老母雞。”

  舒淺頓了頓:“……你的反應和你的興趣一樣挺別致的。”

  蕭子鴻:“……”驢真的不是他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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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4 16:06:46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賭場後院不大,屋子能稱得上小的,緊緊鎖著讓人能察覺到異常的只有一個。

  人帶少了點。

  舒淺冷著臉看著面前這個小屋子。

  這屋子比先前她看到過麻婆的那小鋪子還要小。她走三步就能把這個小屋子給走完。

  就在這個小屋子裡,有鏈子,有孩子,有散發著惡臭的排泄物,以及不知道能不能吃的食物。這些孩子每個都是昏迷的狀態,唯有胸口的起伏說明人還活著。

  舒淺點了人數,七個,從衣著上看,女孩子多一點,有四個。

  不知道這七個孩子是不是都屬於附近的。

  她看向身邊的蕭子鴻,發現蕭子鴻面上是沒有什麼表情的。大概是同類人的緣故,她從那沒什麼表情下,看出了厭惡以及……荒唐的可笑。

  蕭子鴻視線轉移到了角落裡。

  舒淺順著他的視線,一樣看向了角落:“怎麼了?”

  角落裡堆放了好幾個麻袋,不知道裡面藏了什麼東西,鼓鼓當當的。而當其中一個麻袋微動了一下,舒淺當即心中一凜。

  她快步走上前,迅速將那個麻袋口給扯開,扒拉出了裡面的家夥。

  這個小屋子裡關得是八個孩子。最後一個孩子年紀最大,竟是在這個麻袋中。

  舒淺怒火一下子燒到了頭頂。越是怒,她此刻越是冷靜得分明。

  這個眼眶青黑,嘴唇乾裂滲血的小孩,拼了命睜開自己的雙眼。麻袋裡面是一篇漆黑的,猛然見了光,他雙眼止不住留下淚水。

  淚水糊了一臉,他當然什麼都看不見。

  舒淺意識到這點,用手虛掩住了這孩子的雙眼,緩和著聲音安慰著:“不要急著看東西,外面太亮了。等一會兒我帶你們出去便好了。”

  孩子如今雙目被虛掩,好受了一些。他掙紮了一下,發現雙手任然都被困住,沒了力氣,無奈在原地喘了喘氣。

  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滲血的唇,他張了張嘴:“啊——啊——”

  聲音嘶啞得難聽,根本不是他這個年紀的喉嚨該發出的聲音。

  蕭子鴻上前,幫舒淺一起放這唯一清醒的孩子出來:“我來解他身上的繩子。”

  誰料蕭子鴻話音剛落下沒一會兒,人還沒走過來,舒淺就感受到了自己手下孩子猛然僵硬。隨後好似自我放棄一般,又放松了他自己。

  舒淺下意識朝著蕭子鴻搖了搖頭:“孩子遇到這種事,總歸對生人怕一些。你讓人先把這裡的孩子送出去,叫畢山再喊點教徒來。這裡我們崇明教收下了。”

  她話說完,手下孩子又是一僵。

  舒淺:“……?”

  她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再度細細打量起面前這個孩子。瘦小,全身上下沒有幾兩肉,面上身上都是傷痕,看不出什麼人樣。

  也就由於舒淺這個收手的動作,蕭子鴻這才得以看到麻袋裡孩子的全貌。

  蕭子鴻微微意外:“譚毅?”

  那孩子更加僵硬,張開嘴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公子。”

  他嗓音看來是受損嚴重,此刻“公子”二字,一樣難聽得很。

  舒淺是沒有聽過譚毅這個名字的,她正考慮要不要問一聲蕭子鴻,蕭子鴻倒先給她解釋了:“這孩子叫譚毅,我在暗街碰到了他。也是他領我到北青的店。”

  暗街的孩子。

  北青的店。

  舒淺原本的怒火漸漸被好笑替代:“原來是小紅娘。罷了,蕭郎你來給他松綁,我出去找畢山。”

  兩次決定的差異,讓蕭子鴻聽出了點味道。

  他走上前替代了舒淺,解起譚毅身上的束縛,話似漫不經心:“我雖然只是個壓寨相公,娘子也要逐漸信任些我才好。”

  舒淺原本微翹的唇角頓了頓,隨即加深了笑意,頭也沒回走出了小屋子,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等相公信任了我,我當然就會信任相公的。”

  兩個皮裡都是人精的,誰好意思說誰呢。

  屋子裡,聽著兩人這一番話的譚毅,此刻呆楞楞任由蕭子鴻對自己“上下其手”,解開身上的束縛。

  蕭子鴻對面前這孩子也算是覺得有意思:“前腳把我賣了,後腳自己就被賣了?”

  譚毅回過神,邁開一步子,腿腳一軟,雙目一驚,朝著地上就是嗑下去。

  這小樣子再摔一跤太可憐了。

  蕭子鴻將這孩子將人整個撈起來,心中暗嘆果然是沒有幾兩肉。

  “別鬧脾氣。如今這裡變成了崇明教的地盤。而我,是崇明教的壓寨相公。助你出去還是行的。”蕭子鴻絲毫沒覺得自己頂著個“壓寨相公”頭銜有什麼不對。

  而譚毅被這個話說得臉上臊紅,深深覺得蕭子鴻不要臉,竟這種話都能隨便說出口,就和哪個姑娘當了誰家小妾還驕傲往外炫耀一般。

  他扯著自己沙啞的嗓子:“我不是被賣,我是來救人的。”

  “把自己救進去了?”蕭子鴻佩服笑出聲,“挺厲害的。”

  譚毅臉上這回沒再臊紅,反而頓時萎靡了下來,沒有一點人氣。

  蕭子鴻見他如此,也沒安慰,純粹將人帶出了門。他準備去追舒淺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前頭的舒淺走出門,找到前頭的畢山和教徒之後,立刻說了自己的要求。

  叫人的叫人,清場的清場。

  估摸著這裡的慌亂是會鬧到衙門去的,舒淺讓人簡單將桌子之類收拾了收拾。賭場用具之類全部推到了兩邊,場地中間留下了桌椅,還放上了茶水,就等著衙門來人。

  這一小段時間,先一步到的是崇明教的教徒們。

  這群教徒來的路上就知道了事情,一個個義憤填膺,到場後看到地上躺著和邊上捆著的賭場人,瞪視著雙眼,恨不得將這群人再打一頓。

  接著到位的是好幾位大夫,每位都是被教徒們背著跑過來的。大夫們到了地方,看到了賭場內那些個昏迷的小孩,以及唯一一個清醒卻傷勢嚴重的孩子,各個面色也是極差。

  大夫們罵人起來可半點不留情,就連無辜來救人的舒淺都被連帶數落了兩句。

  舒淺笑盈盈全盤收下,看著那群大夫們忙碌來忙碌去,半點不介懷。

  而最後來的,就是衙門。

  衙門來了一群差役,還有一名縣丞。

  整個賭場敞開著門,四周都是忙碌收拾人的教徒、端水煮藥的大夫,而坐在賭場中心的,則是被按下喝茶休息會兒的舒淺,以及蕭子鴻。

  兩人僅僅坐在那兒,喝茶淺笑,就給外來人帶來了極大的壓迫感。

  縣丞看著這一幕,竟是忍不住想要上前拱手。

  要知道一個縣除了知縣之外,下頭做主的就是他了。可這兩個人……

  舒淺朝著縣丞點點頭笑笑招呼:“這位大人不如先坐下?我也好將事情和大人從頭到尾細說說。我們可不是來鬧事的,是來救人的。”

  縣丞四周掃了眼,發現不少人都帶了刀劍武器,當即隱蔽咽了咽口水,挪動了步子坐在舒淺對面那椅子上。

  他擦拭了一下自己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小心謹慎應付著舒淺:“這位姑娘且說著。”

  “這事就要從頭說起了。”舒淺朝著縣丞笑笑,“那一日我家附近一戶人家,孩子突然尋不到了。”

  舒淺沒有當著縣丞的面說自己是崇明教,而是從尋常百姓角度說了草娃失蹤的故事,所有的教徒,也被她當成尋常來幫忙的鄰舍。

  縣丞原本還奇怪這屋子裡怎麼又有人在煮藥,又有小孩子在。

  他在聽到這是一場大規模的孩童拐賣後,臉色鐵青:“前些日子確實有一戶人來報官過。那戶人家對那孩子也不是太在意,只是覺得丟了一個要通知一下官府才來說……”

  “這些孩子全是不被重視的,或者走丟的,家人尋不到或者根本不樂意去尋的。”譚毅扯開自己受傷的嗓子在邊上開口。

  在場幾個人全都看向了譚毅。

  譚毅面上的傷口都上了藥,身子上也被纏上了固定的木板。

  由於開口,他還被邊上的大夫瞪了一眼。

  可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的:“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一回我救過幾個,不過並不是從這個賭場。另外,救下來的孩子你們送回去也沒人要。”

  孩子不健康,別人是不會要的。養不起,別人也是不會要的。

  他眼神此刻冷冰冰的,根本不像個只比草娃稍大兩歲的孩子:“這幾家賭場私下裡都在做一樣的事情。”

  縣丞聽到這裡,惡狠狠拍了桌子,眉頭緊皺:“荒唐,荒唐!”

  既然幾家賭場都這樣,舒淺和蕭子鴻幾乎是同時開口:“我們……”

  兩人察覺對方開口,互相對視。

  舒淺看向蕭子鴻。

  蕭子鴻望著舒淺。

  舒淺轉回視線,看向縣丞,笑意加深:“我們可以派人幫縣丞一道去處理這幾家賭場。”

  縣丞明白了舒淺的另一個意思。

  那些個賭場最終地方,恐怕是就此要落入到舒淺手中。

  他看著面前的兩人,還是拱手:“這事我要稟告知縣一聲,具體如何做還要看知縣大人的意思。”

  舒淺微笑頷首。

  蕭子鴻在旁內心輕嘆:賭場是不能拿到他名下了,就不知道壓寨相公能不能拿工錢呢。

  後宮裡的皇後每月還有挺多銀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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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20-2-14 16:06:57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縣丞日常的工作是輔佐知縣。

  知縣並沒有趕到這個賭場,若是舒淺等人要和他合作,總也是要他先知情再說。

  此時事關重大,回頭還要一層層上稟,到州府,到京城。

  對於官員而言,此事處理妥當,可以算功勞一件,在官場上還能增長名望。若是處理不妥當,回頭恐怕還會惹來一身麻煩。

  然而蕭子鴻無論如何想,都不曾記得看到過這麼一樁事。

  恐怕是時間太過久遠,以至於這事埋沒在諸多繁瑣小事情中。回顧漫長的一生,太多零碎的事在最終都不值一提,白骨累累終究只剩下王座一人。

  他見舒淺的茶水喝完了,拿起水壺給她倒了水。

  舒淺的手指,下意識在桌上輕輕敲擊了三下。

  蕭子鴻一頓。

  這個動作他見過,太過熟悉。

  他曾經微服私訪時,下到一家知州家裡暫住了兩天。

  為了表示感謝,他當時伸出了手指,在桌上輕敲擊了三下。後來不知道怎麼傳得,整個朝廷都有了這樣的習慣,以至於他有一日去見師長,給先生斟茶,先生也做了這個動作。

  他將水壺放到一旁,看著舒淺的手指。

  圓潤光滑,每一根手指都修剪得趕緊整齊,帶著少女的纖細粉嫩。

  舒淺拿起杯子放到嘴邊,迎來了蕭子鴻深邃的目光,眨眨眼:“嗯?”

  蕭子鴻勾勒唇角:“想問問你,壓寨相公可有月錢拿。”

  旁邊的縣丞剛拿起了茶杯打算喝一口緩口氣,結果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嗆到了自己,漲紅了臉瘋狂咳嗽起來。

  舒淺哭笑不得,連忙詢問縣丞:“您沒事吧?”

  縣丞忙搖手:“沒事沒事,我暫時不打擾兩位收拾這兒。賭場這群人就由我們差役帶走了,回頭審問要的。”

  舒淺應下:“孩子就在這兒先照料著,若是有人來領,那就領走,沒人領,我們過些時日再帶回教中想辦法撫養。”

  縣丞忙點頭,十分感謝舒淺處事的妥帖。

  兩人這般解決了這點事情,等縣丞走了,舒淺才和蕭子鴻重新談起了剛才的話。

  她很是誠懇:“蕭郎,談錢傷感情。”

  蕭子鴻喝了口茶,很是坦然:“談感情傷錢。”

  舒淺沒想到蕭子鴻接話這麼順暢,哭笑不得。

  既然她是教主,壓寨相公又算是入贅了,給點錢確實是應該的。

  問題是現在舒淺也沒自個的私房錢。

  她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自己沒錢。

  舒淺手指勾了勾自己臉頰,略帶無奈:“教內的營生暫時都沒怎麼賺錢,等有了錢,屬於我的那些分你一半。”

  夫妻共有財產理應如此。

  蕭子鴻頓了頓,隨即像沒事人一樣,若有所思望著舒淺:“一半?”

  “嗯,今後我的營生都會有你一半。不過我對這些不是太會算,具體還要回頭再看,讓人給細算了。”舒淺琢磨著回頭教中能不能早些先教出一兩個會算賬的。

  她的私賬總是要和教中公賬分開的。

  蕭子鴻垂下眼:“若是教主真能做到,我今後的所有營生,也會分給教主一半。”

  舒淺全然不知道蕭子鴻的話代表著什麼概念,她眨眨眼很自然應下了:“好的呀。”

  一個“呀”字,讓這話瞬間有了瀛洲的味道,是江南吳儂軟語的味道。

  蕭子鴻放下了自己的茶杯,心裡有一根弦,繃緊,又緩緩放松。

  舒淺將各種瑣事都一一吩咐了下去,幾乎是面面俱到,將每個人都安排到了位。

  譚毅家中還有三個孩子,被她派遣教徒帶到賭場一道照顧。

  原本她對這個賭場進門前說了一句“暫且歇業一天”的,如今這兒不止是一日不經營,根本是這段時間都不會再開。

  她想著這賭場從此以後恐怕就是她的,還美滋滋想起了要如何開賭場賺錢。

  賭場絕對是賺錢的營生之一,來錢非常快。

  這時候的玩法多,不過多也是有限的多,她腦中可還有更多的玩法,一個個都可以用到賭場來。要不是縣城這小地方玩的人有限,她還想要開那種更為文雅的賭場,專門供有錢人玩耍。

  她琢磨了幾個點,悄悄和蕭子鴻說了幾個。

  蕭子鴻聽了之後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教主,從此以後,你放手賺錢,我放手護你。”

  貧窮的兩人一拍即合,野心膨脹,甚至埋頭商量起來將賭場開到州府,還琢磨著開到京城去,嘀嘀咕咕說了個沒完。

  等事後遠在教中的二當家知道這一切後,臉上止不住抽了兩下。

  自家崇明教在教主的帶領下,擴張得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點。

  喜憂參半。

  喬曼不懂這些,她的性子本就溫和,全然是隨著眾人去的。

  她知道了教中救下不少孩子後,當即心疼這些孩子得不行,叫上了教中的所有女眷,一個個卷起袖子,想要給這些孩子好好弄點吃食糊糊之類的。

  舒淺也就任由這些人折騰,沒有阻礙她們。

  女子本就該和男子一樣可以隨性的。

  這位縣丞的速度比舒淺想象中要快很多,他在通知了知縣之後,很快說服了知縣和崇明教合作來處理這件事。

  當然二當家並沒有允許舒淺冒頭。之後幾個賭場幾乎全是在他出手帶著教徒們和諸多差役攻下的,這也是二當家第一次明面上助衙門來處理事情。

  那知縣和舒淺一直都不曾有碰面。兩方凡是有腦子的,都知道不應該和對方見上這一面。

  整個案子處理得極為快速,明面上衙門是以這些賭場開得太過張揚,如今糧食急缺,青壯年都該去種田而非賭錢,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這事處理了,背裡卻接連著牽扯出了不少人,救出了好些孩子。

  這些孩子數量總計加起來,才和麻婆那邊持平。也是麻婆動手太過多,以至於被舒淺抓到,順著直接將整個背後一條線給搗毀了。

  二當家回來匯報時相當嚴肅,將麻婆等人的行為轉告了舒淺:“這些人偷了孩子是準備賣到北邊或者西邊去的,那兩邊若是細查,牽涉太大,所以暫且擱置。”

  舒淺皺眉。

  二當家見舒淺皺眉,心領神會換了一個說法:“這件事如果鬧大,州府會管一些,可鬧到京城會成為一個大事端。京城如今不太平,稍有風吹草動恐怕就是血流成河。”

  “我懂了。”舒淺微微頷首,“繼續。”

  京城裡那位不著調,這世道還真是難以生存。

  姚旭看了一眼蕭子鴻,隨後繼續說:“如今總計有十九個孩子,其中九個孩子找到了父母,基本上都是養不了,後來另有人家想要孩子,就讓他們簽了契約。”

  舒淺點頭。

  “剩餘十個孩子,棄嬰,身有殘缺,現在教中有好幾戶人家樂意養一個去。還餘下三個。”姚旭對這幾個孩子同情,更沒有隨意處置,“我說了養這幾個孩子的,能先從教中領一筆錢和糧食。”

  舒淺點了頭:“餘下三個什麼情況?”

  “一個譚毅,不願意和任何人走。一個男童兩歲,腳只有一半,還有一個女童至今為止不曾有開口說話,兩歲左右,還不知道是不是癡傻。”姚旭回答了舒淺的話。

  舒淺想了想:“我這院子裡暫時開個屋子出來,給三個孩子住,平日裡讓譚毅和喬曼照顧剩下兩個孩子。譚毅,跟著我學做點事情。”

  譚毅是個極為聰明的孩子,能在暗街養三個孩子,還能讓蕭子鴻被“拐賣”到自己教中,以後長大了當個小軍師是沒有問題的。

  前提是沒有長歪。

  為了養活那幾個孩子,他已經被這日子、被周邊人,逐漸逼迫走上了誰都不樂意見到的路上。

  舒淺覺得這孩子還有救。

  姚旭聽著這話心中有數,當下應了:“我明白。”

  蕭子鴻在旁邊聽了她的安排,沒有插話。其實他對譚毅也有一點興趣,不過這個興趣太小,以至於他聽著舒淺收下了人,也沒有半點表示。

  姚旭還把賭場以及麻婆等人的情況說了:“這次事情到州府那兒被壓了下來,知縣的意思是,該罰的都要罰,半點不會少,不過名目並不是以拐賣。”

  舒淺疑惑:“嗯?知州那兒的意思,還是知縣的意思?”

  姚旭當然有自己的推斷:“州府的意思。”

  舒淺點頭表示了解了。

  這些人該懲處的都有了懲處,不管是以什麼名目,她都聽著高興。

  她順口問了一聲:“瀛洲那位知州是誰?”

  姚旭簡明扼要:“梁又鋒,世家子弟。行事眼光頗為長遠,平日不顯。極為勤奮,日常頗為操勞,對一些事情,經常親力親為。”

  蕭子鴻聽了姚旭的評價,卻是在聽了半天內第一次開口:“我聽說梁又鋒性子極為固執,不懂變通。”

  兩人的評價截然不同。

  姚旭看向蕭子鴻,點了一句:“梁又鋒曾經寫過一本遊記,是他年少時去各地遊玩所寫。裡面寫出了他遭遇過的事,以及他對事情的看法。”

  “《梁遊記》。我看過。”蕭子鴻點出了名字。

  姚旭聽了這話笑了下:“這本遊記略讀,那是半點看不出問題的。要細讀,每一章最後一頁開頭字和末尾字連著讀,成對,另有乾坤。”

  對此舒淺聽完只能感嘆:“這人年少時候真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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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20-2-14 16:07:08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梁又鋒這個人年少時頗為輕狂,那也是年少時。

  如今當了瀛洲知州,朝廷四品官員,年紀已是不小,膝下子女都到了適婚年紀。

  舒淺將兩人對梁又鋒的評價都記了個大概,在內心勾了個輪廓。人總是復雜的,而面對生活時,再猖狂的少年,也會逐漸交出一點自己的妥協。

  這點妥協可大可小。

  她適當了解了梁又鋒這個地方官的情況,也清楚了孩子們的具體安排,以及縣裡衙門對那些人的判決,便將這事當做是處理完成了。

  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和舒淺一貫聽著的都不太一樣。

  她開口問了一聲:“誰?”

  “譚毅。”外面傳來小孩並不響亮的回答。

  蕭子鴻起身,朝著匯報的姚旭邀請:“二當家今日可有空?不如向我介紹介紹崇明教。我在教中還沒有可住的地方。”

  姚旭看向舒淺。

  舒淺想了想自己只有一張床的屋子,再想了想周邊沒有一個空位的房子。

  她還有三個小孩要安排在附近。

  蕭子鴻還有兩個隨從,以及保不準其實會有更多的隨從。

  “唉——”舒淺深深嘆口氣,“缺人啊,連造房子都沒人。等蕭郎什麼時候能多帶些工匠來,什麼時候給蕭郎造個屋子。”

  蕭子鴻跟著深深嘆氣:“一個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的壓寨相公。”

  舒淺望向蕭子鴻,緩緩開口:“委屈你了。”

  她眼裡似有萬千的難言,可隨即勾勒出唇角的笑意,立刻讓蕭子鴻莞爾搖頭,甚至選擇當場離去。

  被自己壓寨相公嫌棄的舒淺朝著姚旭眨眨眼,無聲做著口型:工匠。

  姚旭心領神會,帶著一臉高深莫測的笑,緊跟著蕭子鴻出門,順帶將門口的小孩送進了屋子。

  房門關上。

  屋子裡就兩個人。

  一個是坐在那兒的舒淺,一個是剛剛踏進房門,帶著點無措的譚毅。

  譚毅的嗓子經過幾天的養護,如今聽起來已是無礙。

  他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直視舒淺。

  他從未想過崇明教的新教主會是一個才十五的女子,也沒想到所謂的壓寨相公超出他想象的不簡單,而這兩個人真正成親了,還陰錯陽差救了自己。

  “我……”他試探性開口,又緊緊閉上了嘴。

  二當家還沒來得及將舒淺的吩咐傳下去,如今譚毅也是不知道的。

  舒淺拿起桌上的空茶杯,替譚毅倒了一杯水,放在一邊:“坐下說吧。”

  譚毅暗中打量著舒淺的表情,心中帶著一絲不安,乖乖上前坐到了椅子上,雙手捧起了舒淺給他倒的那杯水。

  舒淺見他乖巧,心中軟了不少:“教中把幾個孩子都安排了下去。如今包括你在內,還剩下三個孩子。”

  這一點譚毅是知道的,他點了點頭。

  舒淺繼續說著:“教中給他們餵兩口飯吃是完全可以的,連你,我也可以順帶照料著。但我這兒,人都不會是白養的。”

  譚毅看著舒淺,這回頓了頓,還是點了頭。

  見人將她話都聽了進去,舒淺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她笑了笑,繼續與譚毅說著:“我如今想著,教中負責養的每個孩子,都養到十四。過了十四,就要在教中領活去做,換錢換物都行。手腳不便的,就做些筆頭活計,算賬記事一類總是缺人的。頭腦不靈光的,工匠也少人。”

  那兩個各有殘缺的孩子,正好是兩種處理方式。

  譚毅不再是點頭,而是低聲說話:“謝謝。”

  “你不需要替他們謝我。”舒淺這般說,“你需要做的,只是替自己做決定。比如是否願意跟著我學著做事。”

  其實譚毅跟著二當家也不錯,只是姚旭至今自己還理不斷剪還亂的模樣,還稍帶欠缺了一些為師者為長者的風範。

  倒是蕭子鴻……

  舒淺有些許出神。

  她很快回神,覺得好笑。是她想太多了,譚毅跟著蕭子鴻那個家夥,以後豈不是要長成一個心思深沈到看不透的小家夥。

  譚毅抿著唇,低頭看著杯子裡的水。

  水波蕩漾,水清澈能看到杯底。

  乾乾凈凈,卻是無人能缺。一如他旁邊的教主。

  “好。”他不覺得跟著一位女子做事有哪裡不好。整個教上上下下那麼多人,一樣在這個女子手下做事。

  就連那能夠吃下整條暗街的姚旭,現在也安分在舒淺手下處理著這樣那樣的瑣事。

  以及……他回想起出賭場時,見到的整個擁擠又有序,帶著殘暴血腥,又充滿了救贖感的場景。

  譚毅回望舒淺,眼神沒了進屋裡時的飄忽:“我願意跟著您。”

  舒淺朝著這孩子笑了笑:“那有什麼事情,你盡管問我便是。你和那兩個孩子不同,已開始明了事理,也該學些學問。這些天先在喬娘那兒聽些課,下了課就到我這兒來。”

  暗街不會教人識字,更不會教人算賬。

  譚毅應聲:“是。”

  屋子裡頭兩人相處融洽,定下了一個孩子今後全然不同的生活。

  屋子外頭一位二當家和一位壓寨相公並行,表面上一樣相處融洽。

  這些時日姚旭、畢山教中教外兩頭跑,喬曼帶著女眷處理著孩子的事情。舒淺在屋中為了完善教中的安全問題,埋頭安排各種瑣事。

  蕭子鴻被拉著“獻計”,直到如今才得空被姚旭帶著隨意逛一逛這崇明教。

  可憐他那些隨從,原本還能跟著他跑,如今都被他派遣出去“抓工匠”了。

  “教中這些日子除了將教周圈陷阱之類做好,另外還在改造農具,以及造新的工具。”姚旭並沒有對著蕭子鴻隱瞞什麼內容,

  蕭子鴻跟姚旭走了一段,沒有看到任何新的工具:“什麼工具?”

  “大部分都在河邊,比如筒車、水車、龍骨車。少部分在教中荒涼點,暫時還不能用。”姚旭簡單提點。

  蕭子鴻微微頷首:“沿河地帶,這些農具確實大大減少了人力。”他那會兒,這些農具通過了工部和戶部,早早普及了下去。

  如果是在造這些東西,他理解為什麼崇明教會缺木匠了。

  “教內過些時日最主要的營生,應該是白糖。”這點等賣的時候是瞞不住的。

  “白糖?”蕭子鴻怔了一下,“來自海外?”

  蕭子鴻在崇明教上下都不曾看到極為善水者,也不曾看到有海舟。他不知道崇明教最終是如何走向海外的,不過他確實是知道,崇明教極為擅長買賣東西,最初賣的就是白糖。

  姚旭朝著蕭子鴻挑眉:“嘖,怎麼就是來自海外?我們自己做的。”

  “以前我吃過一次,是來自海外的。”姚旭並不是生來就在這崇明教。他眼內的惆悵不過一閃,很快就被一股自傲所替代,“但我們教中的白糖,絕對做出來比海外得還要精良。純白如雪。”

  蕭子鴻聽著姚旭的話,笑了笑應了聲:“那不錯。”

  這白糖到底還是產量不高,姚旭也沒有給蕭子鴻細說,還是按著他們行進的順序,給蕭子鴻介紹著這教中上上下下。

  教中人但凡遇到他們兩個,必然是先打了招呼再離開,隨性得好似這個教中並沒有上下尊卑之分。

  有了白糖一事,蕭子鴻一路幾乎沒有說什麼話,只淺笑應著姚旭的話。

  等到有人找上姚旭做事了,蕭子鴻才尋了個借口離開,慢悠悠走回舒淺的屋子。

  舒淺早就和譚毅聊完了,這會兒她正在院子裡餵著小雞,臨時當做休憩一下。

  那群毛茸茸黃燦燦的小雞崽在地面上胡亂跑著,飛快啄著地面上的吃食。

  舒淺蹲在那兒低著頭,落入蕭子鴻眼內,明明一頭黑發,看著也毛茸茸的。

  蕭子鴻站在小院門口,忽然開口:“教裡要做白糖。”

  “是啊。”舒淺擡起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別站那麼高,看著我脖子疼。”

  蕭子鴻來到舒淺身邊蹲下,一起看面前的小雞崽。

  “白糖價格高,賣哪裡去都成。不過不能賣京城去,回頭惹了事情麻煩。”舒淺嘀咕著,心裡頭只覺得京城那家夥真是妨礙她做生意。

  蕭子鴻伸手碰觸了小雞崽的喙:“確實價高。高到滅了一個國。”

  “嗯?”舒淺疑惑側頭,“滅國?”

  “我以前隨意看到的一個話本。一個使團為了制出白糖出使他國,誰料那個國家正值戰亂,使團全被殺死。帝王震怒,滅了那個擁有白糖的國家。”蕭子鴻淡淡說著白糖滅國的故事。

  舒淺被逗笑:“那我可是能救一個使團,還有一個國。”

  蕭子鴻收回手:“不,你是能救一位帝王。”

  舒淺沒理解。

  蕭子鴻沒有看她,而是繼續觀察著面前的小雞崽們:“那位帝王唯一信得過的先生,就在那個使團中。”

  舒淺意外喜歡這個故事:“哪個話本?倒是有趣。”

  “記不得了。”蕭子鴻輕笑一聲,“左右不過一個話本。”

  舒淺惋惜。

  好在她也不執念,繼續認真餵養著這群小雞崽:“對了,我等賺夠了錢,就把這造糖的方子賣出去。你可別提早透出去了,這裡一半錢是你的。”

  蕭子鴻含笑答應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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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20-2-14 16:07:20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修養的日子過得很快。

  譚毅在自己傷勢好了大半,能隨意走動後,回了一趟暗街。

  暗街還是和往常一樣做著自己的生意,每個人就連鋪子的位置都沒有帶變化。

  他看著這一切覺得極為熟悉,卻因為第一次自己不再是過往的自己,而又覺得這一切帶上了點陌生。

  不用再細細觀察往來人是不是外邊來的,身上有沒有貴重的物品,需不需要偷了去換個吃食。也不用心驚膽戰自己會不會被哪一個暗街人出賣,隨時被抓走。

  到了七歲,若是再被抓去衙門,律法上所有的懲處,可以判的就都能判了。

  他以為自己一輩子過得就是這種日子了。

  朝不保夕,最終死在不知道哪一個角落中。

  譚毅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脫離這裡,更沒有想過他有朝一日可以學識字。

  識字,不是他能碰觸的東西。

  他受了傷,腳步不快,走到了偏僻的角落裡,鉆到自己過去一段時間住的地方。

  入眼破舊,骯臟,角落裡的物件基本上拿出去倒貼給人,別人都不會想要。破損的布條,不知道從何處撿來的碗和盆,還有極為小一袋乾豆子。

  以及……

  他在一塊木板下濕潤的土地中挖了會兒,挖出了一串銅板。

  譚毅把錢和豆子塞到懷裡,碗和盆都拿著,對這個地方沒有絲毫留念就離開了。

  暗街對他而言,每條道,哪怕是再怎麼狹小的道,都是能走的。

  成年人都尋不著的道中,他緩緩攀爬著,拽著自己的東西,從一頭穿到了另一頭。等到了地,他鉆出後,看了眼身後瘦骨嶙峋嗅著他的一條野狗。

  這條野狗朝著他咧嘴,很快就從他眼前跑走了。

  譚毅順著野狗跑走的方向走去,再走了一段,來到了一個小屋子面前。

  屋子很小,門看著是兩扇,其實合起來還沒一米寬。

  他擡起手敲了敲門:“五爺。”

  門裡頭傳出來比譚毅喉嚨被綁那晚喊多了,第二天全然嘶啞時更難聽的聲音:“譚毅?”

  門很快開了,探出了五爺的腦袋。

  五爺咧開嘴,朝著他笑。

  笑容滲人。

  譚毅仰頭:“我不住暗街了。這些東西給五爺。”

  他所有的家當,全在這裡頭。

  五爺其實根本不差這點東西。能在暗街活得挺好的人,不會差這孩子手上這幾樣東西的。可五爺還是接了過來:“碗、盆、豆子,還有一串錢。”

  “我今後就在崇明教了。”譚毅望著五爺,想起五爺給他介紹的生意,想起那位教主以及壓寨相公,“那兒挺好的。”

  五爺點了點頭:“有口飯吃就行。”

  譚毅少見咧嘴笑了下。

  他笑起來沒比面前的五爺好看多少,卻是他此刻最發自內心的笑了。

  “那我走了。”譚毅和五爺告別了,這不會是他最後一天來暗街,但是他最後一天屬於暗街。從今以後,他便是走到太陽下了。

  五爺全部收下了東西,看著面前的孩子,壓低了聲音:“走吧。”

  走吧,走得越遠越好,走得越高越好。

  從暗街出去,最好永遠別回這裡。

  門再次合上,徹底分開了兩個世界。

  ……

  舒淺嘴裡頭叼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糖糕,和蕭子鴻一邊吃,一邊往崇明教一塊平地上走去。

  今個天氣絕好,有著明媚的陽光,同時又有著一層薄雲,還有陣陣暖風吹拂。兩個人就像是八百年沒有如此清閑過一樣,結伴慢悠悠在路上邊吃邊晃蕩。

  非常有夫妻相。

  姚旭正在那兒指揮著幾位新來的木匠搭建糖車。

  蕭子鴻這些天陸續找來了好幾個木匠,這些木匠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威逼利誘,竟是把自己妻兒父母一並接了過來,一臉欣喜簽了契約,幾乎賣身一樣哼哧哼哧幫忙幹活。

  左右契約上月錢不是舒淺給的,人又確實是甘願在幫她幹活,她也就沒管那麼多。

  糖車的構造並不難,首先是要長五尺、厚五寸、寬二尺的橫版鑿孔,隨後插入柱子,埋到地下,固定了糖車的位置,之後呢要安裝犁擔。

  犁擔裝好之後,還要添加適當的齒輪,能夠讓整個糖車像磨盤一樣轉動。

  等做好後,甘蔗放進去,轉動糖車,汁水就被碾壓流淌出來,簡單的很。回頭負責轉動糖車的到底是人還是驢還是牛,那就是教徒們自己的事了。

  蕭子鴻細細看了這糖車,初始並沒有覺得這裡頭有什麼講究的。

  木匠就算把這個糖車透露出去,別家也沒法制糖。

  舒淺又遞給蕭子鴻一塊糖糕:“甘蔗可以做出冰糖、白糖、紅糖,這和甘蔗的老嫩有關系。有些地方有霜,種出來的甘蔗就壞,會在甘蔗很嫩的時候就砍了,那時候制出來就是紅糖。沒有霜降的地方,就無所謂了。想要什麼時候制出來什麼糖都行。這裡頭具體時間教徒們還要自個琢磨。”

  蕭子鴻微微頷首:“嗯。煮糖漿也是個活。”

  “對。時間把握非常重要。”舒淺點頭同意,“說起來你打算在這兒待幾天?再久沒事麼?”

  蕭子鴻想了想自己的行程,想了想對如今的自己僅存掛念的幾個人:“無礙,教中有趣,待久也不厭。”

  舒淺嘴裡糖糕甜意十足,內心被這話哄得也高興:“雖然是虛偽的假話,但我喜歡。”

  “是真話。”蕭子鴻覺得這糖糕太甜了,甜到他開口說話都含著一股子不符合他性子的黏膩。

  他本身並不是重食欲的人,看舒淺吃得高興,這才沒忍住多吃了兩塊。

  姚旭聽了一耳朵,禁不住背對這兩人朝天翻了個白眼。他忙到這般舒適天氣依舊累到衣服濕透的,只求老天爺別讓他同時還要受這種黏膩的內心折磨。

  譚毅摸索過來尋找到舒淺時,就見教主和她的壓寨相公,站在一個巨大的木頭工具邊上閑聊著。

  他走過去恭敬喊了人:“教主,二當家。教……”

  卡殼。

  他一時間沒想出來要如何叫蕭子鴻。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叫蕭子鴻蕭郎或者蕭公子,他先前見到蕭子鴻基本上……有意避開順便養傷,沒怎麼叫過。

  舒淺從袋子裡掏出了一塊微微泛暗紅的糖糕遞給了過來尋她的譚毅:“叫他蕭公子就是,如果他樂意你叫他點別的稱呼,那就聽他的。”

  蕭子鴻再怎麼厚臉皮,自己能自稱“壓寨相公”,也不怎麼樂意讓一個孩子叫他什麼諸如“教主夫君”之類的話。

  他看著這孩子含笑:“叫蕭公子。”

  譚毅看著蕭子鴻帶威脅的笑意,悶悶憋出了話:“蕭公子。”

  蕭子鴻如何被“哄騙”上山已經不重要了,如今看這人,在場眾人覺得他根本就是順勢上山。

  姚旭想到庫存的那些刀陸續被送到不知道哪裡去,每次多兩把就少一把,心疼到滴血。那可都是錢,要不是能換工匠,他早就藏好了。

  舒淺知道的東西可比尋常人多了不少,對於刀少掉幾把給蕭子鴻,她是半點沒介意,等錢夠了,她還想研究火器。

  見著面前的糖車做得差不多,舒淺帶著身邊一大一小,往制糖那塊兒走:“糖糕好吃麼?”

  譚毅低頭將透明中微微泛紅的糖糕往嘴裡塞了點。咬了一小口,甜味就從舌頭蓓蕾上蔓延上來。小巧的糖糕軟軟糯糯,還有些抽絲,

  他含糊“嗯”了一聲。

  很是好吃。

  “糖糕帶著點甜味,又不會過於甜膩,還能適當充饑。”舒淺這樣說著,“下回等糖做出多了,多出來品質一般的糖,都能做成糖糕,一起拿出去賣。”

  旁邊兩人沒開口,任由舒淺琢磨著。

  “去州府賣吧,縣城裡有錢人還是少了點。人越是過得苦,會越是想吃點甜津津的東西,止不住的。”舒淺覺得以州府那位知州的性格,應該不會攔著她做正經生意。

  蕭子鴻聽著就覺得眼前有無數的錢,往自己的口袋裡跳。

  他此刻已深深覺得,自己這個“賣身”實在賣得太過好,在旁邊相當配合:“教主英明。”

  姚旭嘴角抽了抽,深深覺得“壓寨相公”很快就要名符其實,除了給他自己下屬下命令,天天就跟著教主在教中“遊手好閑”瞎晃蕩。

  當然,曾經過著每天被恭維的日子的蕭子鴻,渾然不覺自己朝著狗腿子方向堅定進發著。

  “得了空,教裡的女眷和我一道學做吃食,基本以甜的為主。在州府開成一個酒樓。”舒淺小算盤撥動得歡快,雙眼瞇細起來,一副精明的樣子。

  蕭子鴻認同:“回頭開遍大江南北。”

  舒淺:“對對。”

  姚旭一臉冷漠,繼續指揮眾人:“教主看著呢,大家爭取今日把這糖車調好。”

  辛苦忙碌著的工匠們見著教主了,一個個幹活更加麻利積極。

  設想是美好的,現實是人手不足的。

  舒淺看姚旭汗流浹背的模樣,將目光投向邊上的小家夥:“甘蔗還能做冰糖。教中還沒有人會,譚毅可要學?”

  沒有人手的情況下,小小年紀的也要用上了。

  譚毅一聽這話,立刻將原本舍不得吞咽下的糖糕三兩下吃完,認真看向舒淺:“我會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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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20-2-14 16:07:37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冰糖,依附於白糖。它要將白糖熬化,隨後用上雞蛋清,新生的竹子,熬煮一整個晚上,最終才能做出如同天然冰塊一樣的冰糖。”

  舒淺將冰糖的手法簡單說了一下:“冰糖的品級有五種,其中最上品的,名為石山。你整塊冰糖,如同一塊石山一樣大小。其後有團枝、甕鑒、小顆、沙腳。”

  基本上就是按照形狀大小來分。

  “嗯。”譚毅點頭牢牢記下。

  這是譚毅第一次受到一個鄭重的正事要求。

  他比舒淺想象中還要看重這冰糖的制作手法,哪怕不識字,甚至不知道舒淺說的有些字詞到底是哪兩個字,他還是將讀音給記下了。

  小小的人兒,換了教中給他準備的樸素衣物,養了幾天,人看著精神,板著臉應起來也可愛得緊。

  舒淺看著他這小大人樣子,笑意加深。

  冰糖制作的手法遠比白糖制作要簡單。

  只是這白糖制作已是不容易,要用白糖制造成冰糖,更是大部分人想都不曾想的。

  舒淺這般大膽,完全是基於她對這塊有所了解,當年看制糖時順手看了一眼制作冰糖的手法罷了。對於年紀尚小的譚毅而言,冰糖制法只會比白糖要簡單。

  雞蛋教中是有的,但是用雞蛋清來熬糖這種昂貴的做法,要不是舒淺是教主,恐怕不少教徒都要沖過來胖揍一頓開口的人。

  她把方法說完:“好好去識字,回頭我把冰糖制法和品級分類寫給你。若是連方法都看不懂,那可是丟人了。”

  譚毅重重應聲:“是。”

  “你留這兒先看看他們做白糖。都是制糖的方法,學一樣算一樣。”舒淺說完拍拍手就走了,將譚毅留在制白糖的這偏僻地方。

  關於向誰去請教寫字這件事,舒淺並沒有給譚毅詳細要求,那是譚毅需要考慮的問題。

  可以是喬曼,可以是姚旭,也可以是蕭子鴻,可以是教中識字的任何一個人。

  這孩子既然在了教中,總是要多和大家接觸的。獨自一個人舔舐傷口,偶爾跟著她,那可沒有辦法改變他自己。

  蕭子鴻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跟著走了。

  於是這兩個人又像是老年人一般,慢悠悠散步一樣朝著教中別的方向走去,惹來圍觀群眾們一陣唏噓。

  被唏噓的兩人在路上還在一言一語。

  蕭子鴻問舒淺:“這透明的糖糕是如何做的?”

  舒淺舔舔自己的唇:“糯米粉、水、油、糖,混勻了切成段,蒸一會兒就好。做起來可簡單,不過是放的量要下廚的人自己把握。”

  蕭子鴻應了聲。

  “北方沒有麼?”舒淺問他。

  蕭子鴻回她:“有的,少見,而我從未問過做法。”

  舒淺聽了這話咂舌:“那豈不是想吃還要去尋,都沒法自己做。”

  從未考慮過自己做的蕭子鴻點頭:“是,以後吃到好的就問一聲,食譜拿來交給你。”

  聲音漸行漸遠。

  ……

  瀛洲州府。

  “吾友,見字如面。不知吾兒可安好?”

  梁又鋒看著自己面前的那封信,在心中嘆息了一次又一次。

  他的摯友,姚常林,那是個老糊塗。

  人年輕的時候多會犯糊塗,不過有的人在片刻後會改正,而有的人卻將這糊塗的惡果,傳遞到了幾十年後,甚至還能傳遞到百年後。

  姚家是世家,怎麼說來也是有了好幾代名士的家族。

  祖上出過了幾代朝廷重臣,以至於到了他摯友那一代,各個都是被整個家族寵壞了的。尤其是他摯友那一類,本就有著極高的才氣,更是容易將自己徹底放飛。

  梁又鋒在及冠之後,漸漸收斂起自己的鋒芒,專心考科舉,謹慎為官,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瀛洲知州的位置。

  而他的這位摯友,做官,覺得官場沒意思,沒兩個月就遞交了辭呈。辭呈如果只是辭呈就罷了,臨走還要揮墨寫小文章,嘲諷了一遍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要不是他是姚家人,恐怕腦袋已分了家。

  做人,自小風流成性,一轉眼沒人看著又惹出了事端。

  以至於至今還有一個庶長子,刺著不少姚家人的心。

  即便這個庶長子,遠在崇明山裡,割斷開了與姚家所有的聯系。

  而庶長子的那位母親,過門是以妾的身份過了門,高攀的日子過得很是抑郁,早早就過世了。

  當父親的倒是時常慨嘆,希望他能夠幫忙照料那個孩子,當孩子的卻恨不得從未出生在姚家,又心中暗自渴求著尋常的父愛。

  姚旭拜在自己門下時,年少的孩子眼裡明了世事的痛苦,那真是到如今他都無法忘卻。

  那時天氣極好,無風無雨,正值夏日最好時分,可小小少年叩拜那刻,面無表情,如入秋入冬,不見人間喜色。

  梁又鋒想著最近送去給那孩子的文房四寶,又想著那孩子專程托人送來的白糖,心中再度進入了嘆息。

  父子不相認,師生能這般相處也算是極好了。

  就當自己是他們僅存的聯系了吧。

  他這般想著,給自己鋪了紙,拿起筆快速寫起了要寄給遠在另一個州的摯友的信。

  說說那個極為會惹事的學生如今的日子,說說這瀛洲的趣事,勸勸摯友不要再荒唐度日,不如好好做點有意義的事。

  當然在信中,他到底還是有所隱瞞,沒有說出他那學生惹的事情是又多麼出眾,出眾到若不是他壓著,轉頭已到了京城,成為諸多官員案頭上一枚棋子。

  春去秋來,一日一日,父親沒長進,兒子卻越發出眾了。

  等到整封信寫完,放在邊上晾乾了,梁又鋒才拿起自己的公文開始處理。

  說起來這個崇明教,如今換了一個教主,實在是處事風格與以往不太一樣了。

  原本他以為是安分了很多,現在沒想到卻是如同半瞇眼的虎,隨時可能睜開那雙兇狠的眼,撲向它前方看準了的獵物。

  關於這位教主,姚旭即便是對著他這個先生,一樣瞞得緊。

  但願姚旭能夠看著點,不至於讓這個教惹出什麼大麻煩來。

  他想法一岔,跑遠了一點。

  對著面前的公文,梁又鋒失笑,隨即端正了自己的態度,重新處理起來這些事。

  他日常可是極為繁忙的。

  ……

  暗街這些時日,本還是和以往一樣的。

  只是一日日過去,總還是會有事情發生。

  比如……

  五爺死了。

  沒有人知道五爺是怎麼會突然死了。

  他明明在暗街還算是混得風生水起,幾乎是暗街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在這兒過著自己還算舒坦的日子。可即便這樣,他還是死了。

  暗街裡各種消息混雜,議論紛紛,可誰也不知道別人傳來傳去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好似沒有一個人在意,又好似人人在意。

  暗街裡官府還是差遣了仵作來看一下屍體。

  差吏本也該來的,不過人不樂意,直接讓仵作自個來了。

  屍體沒有什麼兇殺的痕跡,死時平躺在床上,看起來極為自然,或者說僅僅只是一個意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五爺的年紀不算小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北青,臉上卻不是很好看。

  北青在暗街過了一段日子,自從崇明教接管暗街後,他對五爺的事情,也算是暗街裡知道一點的人之一。說來可笑,他前些時日才又和五爺喝過一次酒。

  五爺一輩子活得不算容易,他自身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年輕時貪財好色,以至於仗著手腳還靈活,頭腦不清醒時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人折騰了個半死。

  哪怕身體不便,開口變得嘶啞不成聲,五爺還是茍延殘喘一樣活了下來,並在暗街活到了如今這模樣。

  五爺和他喝酒醉酒時,曾說起過那時得罪的人。

  他說那人就坐在椅子上,喝著茶,含笑聽著他在下人的折磨下發出慘叫,看著他昏厥又醒來,雙目充血,不成人樣。

  說那人不算位高權重,卻八面玲瓏,手段狠辣。

  他說他一生最痛恨的人是那位,一生最敬佩的人,卻也是那位。

  北青還記得他當初聽完了這段話,還放肆嘲笑了一番五爺。要是他,絕對不會得罪這種人,寧可在這種人手下做事討好,也不要去找死。

  然而五爺則是更放肆笑了半天,說那人已經死了。

  株連三族。

  北青收回了念頭,重嘆了口氣。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事到如今無論當年發生了怎樣的事,人都已涼。說真,此刻北青還有一絲淺淡的懷念,懷念五爺那難聽到刺耳的嗓音。

  五爺死後,五爺那些遺物基本上都被送到了北青他這裡。

  錢,五爺不差錢。

  見不得光的寶貝,五爺也不差。

  北青取了其中部分錢給五爺體面入了棺,餘下的東西,應五爺生前曾提過的要求,大多放一道陪葬了。

  五爺的陪葬品是不會有人樂意去挖的。幾乎所有暗街的人,都知道五爺的陪葬品有什麼。

  各式各樣不值錢的玩意,鍋碗瓢盆什麼都有,棺材差點都沒給全部塞下。

  當時塞的人都委婉提出了盆什麼的實在要塞不如套頭上,差點被北青錘爆了腦袋。

  至於五爺多餘的錢,還有五爺的寶貝,應五爺上回喝酒時的要求,全部送到崇明教,交給譚毅。五爺很喜歡譚毅,對於譚毅,他從來都多有照顧。

  而在交給譚毅之前,北青對著五爺那些個見不得光的寶貝,思考了許久。

  最終,北青還是深深嘆息,帶著這些東西親自回了一趟崇明教。

  他沒有先找譚毅,而是找上了新教主舒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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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20-2-14 16:07:49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崇明教練武場周圈此刻圍了不少人。

  三三兩兩聚在一塊兒,滿頭大汗、雙眼發亮看著練武場的中心。

  此刻的練武場中心, 一道倩影快速且靈巧攻向另一邊幾乎不怎麼動彈的……男人。

  這是舒淺正拿著匕首和蕭子鴻切磋。

  她匕首並沒有出鞘, 而蕭子鴻是赤手空拳和她對打的。

  原本按照她的想法, 匕首不出鞘是怕傷著蕭子鴻, 然而現實太過真實,真實太過殘忍。她無論怎麼用自己的匕首對付蕭子鴻,蕭子鴻都不曾被她的匕首碰到一回。

  一回都沒有。

  如果說和畢山對練, 舒淺是幾乎在和一個躡手躡腳不知所措的壯漢交手, 那麼和蕭子鴻對練,就是在和一個看透自己所有前進路線的世外高人交手。

  甚至蕭子鴻不經意的反應,讓她覺得有股迎面而來的血腥氣。

  論速度, 舒淺並沒有蕭子鴻快,論反應, 舒淺也不及蕭子鴻一分。

  唯一能算得上優勢的, 大抵是她沒有大開大合花俏的姿勢,而是直來直往, 每一招每一式好似下一秒就可以傷到對面的人。

  舒淺身上的鈴鐺聲對她還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導致她停下來喘兩口氣時, 盯著自己手上的手鏈,不知道第幾次考慮著要不要將這玩意給拆了。

  在崇明教過了些時日,其實舒淺早早就發現普通人家女子是不會在自己身上綴個鈴鐺的。叮叮當當的太不矜持。

  不過她身為崇明教的教主,當然不會有人到她面前說著鈴鐺有什麼不妥。

  畢竟舒淺本身就不是尋常人家女子。

  看了片刻, 她還是扭頭想, 罷了罷了, 畢竟算遺物了。

  蕭子鴻額頭上也有一層薄汗。不過這個薄汗完全是練武場上站久了,被曬得有些許熱導致的,連帶著臉頰都有點泛紅。

  舒淺的攻勢亮了不少人的眼,蕭子鴻的守備更是引得人高看了他幾眼。

  旁邊的教徒們見兩人停下了對練,議論紛紛後,有幾位上前給兩人遞了水,以及擦拭用的白布。

  北青正是這個時候出現在練武場。

  不少人認出北青,都和他友善招呼了起來。

  當初北青在暗街受到欺辱,都是教徒們幫他處理的。此刻他面對著自己的同伴們,一樣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友善笑容,而當視線轉移到舒淺和蕭子鴻身上時,他友善的笑就變得諂媚起來。

  “北青見過教主。”他朝舒淺行禮,“教主今日依舊光彩照人。”

  舒淺抽了抽嘴角“有事找我?”

  北青應聲“是。”

  舒淺看周邊人都看著他們,當即吩咐“你們繼續練,我先去忙。”

  眾教徒整齊應聲,很有氣勢。

  舒淺吩咐完,率先走離練武場。

  她邊擦著時不時還冒出的汗水邊問“這些日子暗街那兒如何?姚旭說暗街有你,基本上不用擔心什麼。”

  姚旭對北青是信得過的。

  她要忙的事太多,也就沒有插手過暗街的時。

  北青慢一步退在舒淺身後,回著舒淺的話“暗街一切照舊,只有一事發生。我這回回教中,也是為了這件事。”

  “嗯?什麼事情?”舒淺將人往偏僻一點的路上帶,等周邊沒人了才問。

  蕭子鴻很自然跟在了舒淺身邊,看向北青。

  感受到視線的北青頓了頓,見舒淺並沒有阻礙蕭子鴻跟著,心中轉過各種思量,這才開口將事情告知舒淺。

  “五爺死了。”

  舒淺和旁聽的蕭子鴻第一個反應是五爺是誰?

  三人緩走到愈加偏僻的地方,北青這才緩緩給兩人說起了五爺是誰“五爺是暗街的人,原本的名字,就連我也不知道。他很少說自己的事,僅有的幾次,也都是在酒醉後。”

  舒淺輕微點頭。

  “五爺得罪過不少人,身子早就不好了。現在年紀高了,很自然要走了。仵作來看過,沒看出什麼外人動手的痕跡。”北青要說的重點倒不是這些,而是關於譚毅,“他的遺物,都想要給譚毅。”

  譚毅在崇明教,如今還在舒淺手下跟著。

  舒淺略帶思考“五爺和譚毅在暗街的時候,很熟?”

  北青搖頭“說熟其實並不熟。不過五爺對譚毅確實平日裡照顧一點。暗街裡孩子生存不易,這孩子其實心底有一份善心,大夥兒看著都會幫一下。”

  “知道了。”舒淺問了另一個問題,“遺物是什麼?”

  北青回話“幾本律法相關的書,還有一把寶劍。另外有一個木盒子,是機關盒,裡面藏了東西,我沒有打開過。”

  他對著舒淺和蕭子鴻看著諂媚,話是每一句都屬實的,沒有半點欺瞞。

  “律法?”舒淺對這個是沒有想到的,相當詫異,“五爺一個暗街的人,留著律法的書幹什麼?他識字?”

  識字這個……

  “他不識字。”北青也覺得有些奇怪,但五爺最後一次和他喝酒,確實是說了他家裡有這些東西。

  蕭子鴻看北青一身輕松的樣子“東西呢?”

  北青看了眼舒淺,見舒淺也是一樣疑惑“東西呢”的眼光看他,立刻堆著笑“這不是怕直接帶到教中來,又沒和教主約好,萬一路上被我給弄丟了就難辦了。我這就回去拿。”

  “嗯。”舒淺記得這個時間點,譚毅該在喬曼那兒,“我去將人找來,等下你直接到我院中找我。”

  北青應下,得了話告辭後,匆匆離開這裡,回了暗街。

  舒淺和蕭子鴻一道往回走。

  蕭子鴻“北青預估了五爺的遺物的價值,這回上來是想要看譚毅在教中你這兒是什麼地位。”

  大部分人在兩人面前,心裡的繞繞彎基本上都掩藏不住。

  舒淺知道蕭子鴻說得是真的,也沒有責怪北青的意思“嗯。不過我有點還沒想通。”

  蕭子鴻“你是說五爺為什麼不提早把那些東西給譚毅?這位五爺和北青還算認識,否則不可能會選擇把遺物交給北青處理。”

  五爺不識字,暗街又不是一個的地方,留著有些書也沒用。

  他卻沒有選擇提早給譚毅。

  書在暗街肯定不算值錢玩意。暗街最值錢的絕對是江南少見的東西,外域、海外的東西都值錢。這種紙給那群粗人隨意撕扯都沒人要。

  寶劍和機關盒還好理解,書,他們兩個都沒想明白。

  舒淺聽著蕭子鴻的話,笑開“你真是我肚裡的蟲。”

  蕭子鴻矜持朝著她笑笑“謬贊。”

  兩人這番一說,就等著北青等下帶來東西後,也能給他們帶來一個合理的解釋。

  舒淺和蕭子鴻先去了喬曼那兒。

  喬曼專門折騰了一個房間用於授課。

  下面小桌子一張張的,坐了好些的教中孩童。每個孩子臉上都是一臉認真,耳朵豎起,不曾有一絲偷懶。

  譚毅坐在偏後的位置。他對外極為敏感,感受到視線,扭頭看向窗外,一眼看到了站在那兒的教主和蕭公子,身上繃緊了些。

  喬曼課講到一半,擡頭見外面舒淺和蕭子鴻,停下授課,問外面兩人“見過教主,蕭公子。”

  舒淺微歉意朝著喬曼笑笑,對著譚毅開口“譚毅,跟我來。”

  譚毅被點到名字怔了下,隨即小腰板挺更直,快步走出了屋子。

  “你們繼續。”舒淺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不要被她打擾。

  舒淺帶著譚毅離開,其他孩子們見人走遠了,紛紛交頭接耳詢問別人知不知道是什麼事情,直到喬曼輕咳一聲繼續上課,眾人這才重又安分下來。

  譚毅跟在兩人後面,小腳步邁得不快。

  他看了眼舒淺,又看了眼蕭子鴻,在心裡頭想著會是什麼事情。

  揣著一絲不安,他卻是一路上都沒有開口。

  等走到了舒淺的小院,舒淺帶著人尋了桌椅在院子中坐下。

  譚毅順從坐到了椅子上,小臉繃著,一聲不吭。

  舒淺尋了茶壺,先給蕭子鴻和譚毅倒了水,再給自己倒了水。

  等都坐著了,她才慢慢開口“五爺死了。”

  譚毅猛然睜大雙眼,驚愕看向舒淺。

  “他沒什麼親人,是北青給他入的殮。遺物,大多也是他收拾的。”舒淺抿了口茶水,“裡面有些東西,是打算給你的。”

  譚毅抿緊唇,沈著小臉坐在位置上。

  舒淺不說話,一時間三個人竟是沒人再開口。

  就這個詭異的氣氛中,北青匆匆趕回來,手上拿著一個包裹,見到三人後眼一亮,朝著三人小跑過來。

  簡單行了禮,他就將東西攤開放在了桌上“教主,東西全在這裡了。還有點餘錢我也一並帶來了。”

  譚毅盯著面前擺著的東西。

  幾本厚厚的書,一把價值不菲的寶劍,一個木盒,以及一包錢。

  舒淺伸手拿過書,翻開扉頁。

  一個印章蓋在上頭。

  “譚嘉澤。”舒淺念出了人名。

  她連著翻了幾本,全是這個名字。

  蕭子鴻在旁邊聽了名字後眉眼微動,隨後伸手取了桌上的木盒,研究起了機關。

  “譚嘉澤是誰?”舒淺問北青。

  北青搖頭“不知道。”

  譚毅一樣伸出了手,取了一本書翻看。基本上的字,他都不認識。

  反而蕭子鴻一邊把玩著木盒,一邊開口說了“明禮以導民,定律以繩頑。開國初年,這句話便被寫在了本朝律書的序中。譚家代代參與編纂律法,這譚嘉澤也不例外。不過五年前,天子問罪,株連三族。”

  “哢擦——”

  蕭子鴻手中的機關盒被打開。

  他將蓋子開口朝外,取出了盒子中的東西,小巧精致。

  “於闐玉印章,譚家每一位嫡系男子都會有一枚。”蕭子鴻翻轉手,念出了上面的名字,“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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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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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譚毅?

  舒淺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湊到蕭子鴻身側觀察著他手裡的那塊玉。

  玉通體乳白, 看起來色調極為柔和, 周圈像是帶著淡淡的光暈。舒淺憑著腦中的回憶, 疑惑說了一聲“和田玉?”

  “和田?”蕭子鴻重復舒淺的話, 搖頭,“是於闐玉,出於於闐, 也因出於昆侖, 被稱之為昆侖玉。”

  舒淺明白過來,他們兩個說的全然是同一樣,不過是不同時候這玉的名字不同罷了。

  如今那個地方名叫於闐, 而不是後來的和田。

  “這玉,比這把劍、這本書都值錢。”蕭子鴻將玉交給了邊上的譚毅, “應該是你的。”

  譚毅眼內滿是迷茫, 看了這玉,看了他們, 半點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譚毅從未記得過自己來自哪裡。

  他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暗街, 為了一口飯吃而拼盡全力, 這名字,好像就是大夥兒都這麼叫他,就這麼叫了過去。

  更小的時候,他手邊還會有暗街的人偶爾的食物贈送, 等年紀稍大點, 那些食物就少了很多。他每日要吃的量在增大, 餓了便要自己去尋東西來吃。

  他不是沒有想過父母,家,這些類的事情。

  可他從未奢望過這些會帶給自己麼,更沒有奢望過有朝一日會尋到親生父母。

  只是面前這個印章,那些書,那把劍,串聯起來將他的身份到了個分明。

  他不是沒有父母。

  他不是沒有過家。

  只是他全家,到了如今已只剩下他一個人。

  舒淺太明白這個眼神。

  從未得到過,得到過卻失去了,原本設想過的問題忽然有了一個答案,好似人的一生增加了一個必須要面對的事。

  她能想象這少年在迷茫過後,會試圖去了解,去試圖做點什麼,而最大的可能確實走向讓自己更痛苦的矛盾中。

  在場的幾個人對譚毅的身份,都有了隱隱的猜測。

  這世上有一名叫譚毅的孩子,出生在一個開國有功的家族中。

  這孩子的父親,名叫譚嘉澤。

  譚嘉澤做過地方官,後前往京官為官。他一生或許是為官清廉的,刑罰分明的。只可惜處理無論是對人還是對事都太過殺伐果斷,半點不懂圓滑變通。沒過多少年,他就成了帝王的座下亡魂。

  甚至誅連三族。

  是帝王心中不喜想要殺他麼?

  是。

  但其中還有太多的人,都試圖借著那帝王的手,殺了這一家人。幸免的只有七歲以下,以及年滿六十以上的。年滿六十的一口氣都咽不下去,幾乎都過了世。

  以至於最終唯獨年幼的譚毅活了下來。

  他或許是被五爺帶到暗街去的。

  或許是別人。

  反正五爺認出了他,在恨他的父親,也詭異敬佩他父親譚嘉澤的情況下,在隱蔽處將他逐漸帶大。

  不讓譚毅活得好一些,也沒讓他活得更差。

  死後,五爺再將該給譚毅的東西都給他。

  舒淺想,或許是五爺在看到這孩子時心軟了。

  或許是五爺當年和譚毅父親的矛盾,和他們想象中天差地別。無論如何,現在人都已不在世上,獨留下這麼一個小小孩子。

  “人都過了,回頭記得去墳頭倒杯酒。”舒淺給譚毅點明方向,“其它再多的,都和你沒有關系了。”

  事情太過突然,譚毅迷茫看向舒淺。他是下意識將自己的臉轉向了有聲音的方向,下意識點了腦袋。

  聽了,話在腦子裡,卻是難以理順。

  舒淺嘆氣“有事盡管和我們說,別自己整日裡瞎想的。”

  譚毅又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北青見事情處理好了,看自己留在這兒也沒什麼可說的,便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舒淺想和譚毅說兩句,可見譚毅如今這樣子,也知道現在並不是說這些最好的時候。現在她無論說什麼,譚毅都聽不進去。

  小孩此刻看起來弱小又無助,萎蔫成小小一團待在那兒。

  許久之後,他才反應過來要告辭“教主,我還有事,先離開了。”

  舒淺低聲應了“嗯。”

  譚毅抱著那些東西離開了舒淺的視線。他整個人背對著他們,還處於飄忽的狀態,仿佛不知道今夕何夕。

  目送走了小家夥,舒淺回過頭忽然發現一件事。

  旁邊蕭子鴻一直在盯著自己看,還看得有點認真,看了好似有一會兒。

  她歪了腦袋,看向蕭子鴻,帶著點小疑惑“盯著我看什麼?明明是你比較好看。”

  蕭子鴻料到了前一句,沒料到後一句,無聲笑了下“我看不到自己。”

  舒淺覺得有點道理,點了點頭。

  她點腦袋和別人總不太一樣,給人感覺是正兒八經將人的話給聽了進去的,光看她那樣子,心裡就能軟好幾分。

  至於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蕭子鴻過了半響,看舒淺溫吞吞喝茶的樣子,腦內回憶著譚家最後一個子嗣在多年之後掀起的腥風血雨,覺得世間萬事果然都有其因果。

  譚毅如果沒被舒淺救出來,一切又是另一種發展。

  蕭子鴻看著舒淺,看得不僅僅是舒淺。

  他眼內帶起了一點點暖意“譚毅需要好好看著才可。”

  舒淺茶喝了一半“可不是。說來,我也是沒想到賭場那天人那麼多。等回頭到教裡了,我頭上冒了一陣的冷汗。那天人帶太少,還好有你在。”

  那天人是帶少了些,若沒有自己,舒淺確實沒法輕松走出。

  蕭子鴻跟著舒淺喝茶,輕輕應聲“嗯。”

  他原來此生也成了一分因。

  由於蕭子鴻總是看自己,舒淺覺得自己的壓寨相公,自己看少了那可虧了,喝個茶便就盯著蕭子鴻看。

  四目相對,一言不發。

  沒什麼話說時候只對視,總是容易笑出來。

  像在玩什麼可笑的遊戲。

  舒淺看了小半會兒,忍不住就在邊上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兩個人楞是將喝茶這個尋常的事幹出了別樣的味道。

  笑了好半天,舒淺才緩了過來。

  她臉上紅撲撲的,還帶著點笑意,說起了另一件事“賭場回頭再開了,得空我們就去看一看。騎驢去。”

  蕭子鴻“……我可以騎馬。”

  舒淺帶著點揶揄眨眨眼“那我騎驢,早前要不是你忽然上山,我早就騎驢去縣城裡走一遭了。”

  原來是因為自己,這才沒見著那一幕麼。

  不過倒是也足夠了。

  蕭子鴻唇角勾起了小弧度。

  沒有馬車與驢的交錯,有騎馬的少年,和騎驢的少女結伴。那是他從來不曾設想過的事情。

  舒淺放下了茶杯,喝飽了。

  她對著蕭子鴻一個勁看“你笑和不笑,給人真是兩種感覺。”

  蕭子鴻任由她看。

  “好看。”舒淺最終給了這麼一個評價,起身美滋滋離開。

  她腦子裡不僅覺得這樣笑著的蕭子鴻好看,還覺得先前打鬥過後的蕭子鴻也好看。運動過後的少年擦拭著臉上的薄汗,臉上還泛著一絲紅意,一舉一動滿是夏日的味道。

  當然她不會對著蕭子鴻說那麼細。

  不是覺得蕭子鴻會覺得羞恥,而是她覺得她心裡頭暗暗過分就足夠,說出口了就過了頭,如同調戲良家婦男一樣。

  壓寨相公算是良家婦男麼?

  自家的相公能用調戲麼?

  舒淺一邊走,腦內一邊拐到了別的奇怪方向,禁不住嘿笑一聲。

  蕭子鴻看著人走了,看看邊上搭建了一半的自己屋子,覺得需要再折騰幾個工匠來。

  這都幾天了,一個臨時的屋子都搭建不好。

  萬一回頭搭建好了,他有事回京,在教中一夜都沒睡豈不是虧大了。

  崇明教到底還是太缺人了。

  此刻的蕭子鴻差點給忘記了,他自個也缺人得緊,不過缺得不是匠人,而是謀士、武將以及各種擁有家世背景的人才。

  ……

  入了夜。

  月色照亮了整個崇明山,也照亮著整個崇明教。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教徒們,大多都早早去睡了。

  偶爾有幾乎人家還點著燈,一盞盞也漸漸滅了。

  崇明山的竹林中,黑貓靈巧下了山,那雙琥珀色的雙眸四處搜尋著,在聽到有人聲後,悄無聲息躲藏到陰影角落中。

  等到人走遠,它又飛快跳躥出來。

  在空氣中用濕潤的鼻頭嗅了嗅,它呆在原地,似乎是尋不到位置。

  “哎,哪裡來的黑貓?”竹林獵戶在窗口猛然看到了黑貓,略有詫異說出了聲。

  話音剛落,那只黑貓雙腿一蹬,轉眼就消失在獵戶的眼前。

  獵戶疑惑探了探身子,隨後也就沒有再管那只黑貓了。

  不過他嘴裡還是嘟囔了一句“怎麼大晚上見個黑貓啊。”

  這山上還是有點猛獸的,這只野貓不知道怎麼成功活到那麼大,敏銳是正常的。只是獵戶心裡總覺得見了黑貓不是那麼個滋味,怪別扭的。

  閃躲極快的黑貓順著這條道,踏著自己的小步,一步步在教中,像是漫步一樣路過著。不過它沒有預料到它走出來的方向,人氣味越來越多……

  驚慌失措下,它原本漫步走動著的,漸漸加快了腳步,在後來就成了四處逃竄一樣,想要尋找到合適的突破口。

  好在即便人氣味多,但人並沒有直接沖到它面前來。

  大多數時候晝伏夜出的黑貓心有戚戚,最終摸索到了偏遠一些的一個屋子裡,尋了個最安靜的,跳躍進去,一頭紮進床底下。

  月色對它而言還是太亮了。

  床下是個好位置。

  它舔舐了一下跑動過程中弄臟的毛發,隨後睜著眼看著床下外邊的那點亮光,一直到許久之後,它才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平穩的睡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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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4 16:08:16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夜晚總是人情感最為薄弱的時候。

  沒有人聲, 沒有喧嘩, 沒有瑣事讓人分心。

  屋子裡總共就三個人,兩個都還不懂世事,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偶爾還吐一個口水泡泡,好似白日裡沒有吃飽一樣。

  譚毅沒有坐在床上,而是在床邊拿著五爺留給自己的遺物,看著, 哭著。他哭起來沒有絲毫的哭嚎聲, 只哭到換不過氣時,喘兩口氣緩緩,吸一吸鼻子, 隨後繼續默默流淚。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那麼多淚水。

  五爺對他算不上好, 算不上差。

  暗街的人大多和五爺差不多,對他算不上好, 算不上差。

  他一度覺得,人和人之間相處,便就是和暗街那樣的。

  這世上大多都是利益往來,少有的善意,都是人樂意給就給了,不樂意給就不給了。

  那些不經意來暗街的人,是出生占了便宜的。

  不過他從未想過, 不, 那些人在外頭的日子是他想過的, 卻無法想象出來的。

  就好似他只能從走商那兒知道京城是如何的,走商會說京城繁華的街道,會說京城駿馬狀元,紙醉金迷,食肆和酒鋪的香氣從街頭一直到街尾。

  他聽說,也想象不出來。

  對於譚毅而言,暗街裡每一個給他了微小善意的人,都是在他記憶深處帶上深深烙印的。無論是和他合作騙人的壯漢,還是給他一個包子的五爺。

  死亡在暗街並不少見。

  可這麼近的告別,在他記憶中是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

  他沒有料到五爺會突然死去。

  仿佛暗街就在這一個日子裡,就和那扇分隔開他和五爺的門一樣,徹底將他隔離出去了。

  眼淚掉得厲害,譚毅根本不敢上床鋪。

  床鋪是教中特意給他們準備的,若是濕了,明日必然要花費時間去清洗。他若是少聽了一課,就少一日跟上別人識字學算賬的進度。

  今後他除去學識字,學做糖,還要學律法。

  對,他是有家人的。

  他家裡頭每一個男子都自小學各式各樣的法。

  然後被皇家滅了,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做不了。

  其實他對皇家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都不清楚,那距離他太過遙遠了。比所謂的京城更加遙遠。

  譚毅哭的理由太多了,以至於他只知道自己難受,知道自己想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為了什麼在哭。每一個點都壓在他身上,壓得他用手抹去了滿臉的淚,禁不住再次停頓下來深抽幾口氣。

  他的雙眼紅腫得厲害,在黑夜裡因為淚水也亮眼得厲害。

  他也不敢哭出聲。

  哭出了聲音,必然會惹來床上兩個孩子一道哭鬧起來。這群小家夥為了吸引別人註意力,就愛哭鬧。啞巴還好,另外一個太機靈,還愛亂爬,遠比別的孩子看起來腦子靈活。

  譚毅抽氣抽得太快,禁不住打了個嗝。

  舒淺略帶困倦睜開雙眼。

  她正準備閉上眼繼續重新入夢,耳邊隱隱聽到了抽氣聲。很輕,透過屋子後,更是輕到她若不是耳朵這會兒意外敏銳,根本不會在意。

  周邊還住了幾個孩子。

  想到這一點,她起身披上衣服,踩著鞋下了床。

  夜晚每一點動靜都會造成很鮮明的響聲。

  她放輕了自己的每一個動作,走到門口,開門,走向另一個小屋,靜在門口細聽了一下。

  屋裡頭有孩子均勻的呼吸聲。

  隔開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了一股抽氣聲。

  這並不正常。

  舒淺悄聲推開門。

  屋裡頓時有了別的動靜,倉亂東西移動的聲音。

  借著外頭的光亮,舒淺走進門,很輕易和床邊上瞪大眼流著淚,還屏息的譚毅對上眼。

  譚毅似乎是被她嚇到了,傻乎乎看著她,隨後又因為淚水糊了雙眼,察覺到自己再次在舒淺面前失態,都忘記了要伸手擦自己的眼淚。

  這呆楞的樣子看得舒淺心疼又好笑。

  她走進屋子裡,看床上兩個小家夥還睡得深沈,低聲詢問譚毅“要出去走走麼?”

  這已是談話的意思了。

  譚毅匆忙點頭,將自己的東西真收拾好,這才走到舒淺身邊,準備跟著舒淺走出屋子。

  舒淺去旁邊櫃子裡替譚毅拿了件衣服,隨後走出屋門,等著譚毅走在自己身邊,將衣服給他披上了。

  這會兒整個教內已沒有人還醒著了,也就他們兩個會選擇大半夜在外頭隨意走走的。

  考慮到孩子腳步小,舒淺走得不快,很是替譚毅著想。

  山上風吹來稍帶有點涼,好在兩人都披了衣服,並沒有覺得冷。

  風吹來,譚毅也不怎麼想哭了。

  他安安靜靜走在舒淺身邊,一句話不吭聲。

  舒淺想著蕭子鴻先前說的話,想著這孩子要是沒有被自己救出來可能會有的遭遇,覺得是該和他聊一聊的。尤其是他的年紀還那麼小,未來還那麼長。

  她慢慢開口“我以前沒有父母。”

  無論是哪一條命,她的記憶裡都沒有父母。

  譚毅耳朵動了動,聽著舒淺說話。

  “以至於我被帶來教中,他們告訴我,我有一個父親,還是一個當教主的父親。我還有點不明白。”舒淺這樣說著,“我第一次做人子女。”

  每個人都該是第一次為人子女,而她不巧,兩條命中這都屬於第一次。

  譚毅這回也是這樣。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腳,抿著唇。

  舒淺回想自己的心理變化,分享給旁邊的譚毅聽“我做教主,慢慢感受著我父親在這裡過的日子,偶爾聽聽他以前的事情。然後我一點點喜歡上這裡,做我想做的事情,過我想過的日子。”

  老教主是就這麼死了的,有點倉促,又有點必然。

  死亡後帶來給親近的人,第一的感受都是無盡的空虛和茫然。

  譚毅將舒淺的話全部都停了進去。

  在等舒淺不開口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帶著茫然問舒淺“我的家人,是被皇上殺了的。”

  舒淺想那可是全天下最糟心的事之一了。

  “嗯。”她應聲,“是的。”

  “他們是壞的,還是皇上殺錯了?”譚毅問舒淺,問得聲音很低,卻很直白。

  舒淺覺得這問題真是她最近聽過最難的問題。

  她停下了腳步“如果他們是壞人,你會怎麼做呢?如果是皇上殺錯了,你又會怎麼做呢?”

  譚毅跟著停下腳,微微仰頭看向身邊的舒淺“教主,我不知道。”

  他家人既然會制定法律,理應是對皇家、對天下都算是做了事的。可他們在最關鍵的事情上,是否有做錯了的呢?否則皇上為什麼會有理由殺了他們呢?

  舒淺其實也不知道譚毅的家人是怎麼樣的。

  她沒有那麼多的消息來源。

  而對於不同的人來說,譚毅的家人是好是壞,答案必然是不同的。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譚毅,“不過我想,如果我是你,無論我的家人好壞,我會去了解他們。等到許多年之後,我再做下我的決定,同時最重要的,是過好我這一生。”

  譚毅迷茫,還是沒有完全懂。

  舒淺蹲下,伸手揉了揉譚毅的小腦袋“無論是你,還是我,我們生下來都是無辜的。他們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是他們所決定的,而他們為他們的決定,付出了該有的代價。”

  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而我們,活著的每一日都和別人有了瓜葛。比如我,在教中的每一日,都要為教徒們負責。他們的性命,在我同意當教主的那一天就掛在我身上了。這些是我做出的決定,是我所要付出的代價。”

  譚毅看著舒淺。

  “你這一生,活著是為了你自己。你姓譚,但你更是譚毅。”舒淺不知道譚毅能聽明白多少,但她已盡可能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

  他這一生,可以去了解他家裡所有的事情。

  他這一生,該是為了他自己活著,為他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而負責。他可以為了早就逝去的家人活出一種活法,也能為了他自己,活出另一個活法。

  “我……”譚毅張嘴發出了一聲,停了停,最後他低聲,還不是很肯定,卻試探性回了舒淺的話,“教主,律法上不是那麼說的。”

  律法上對於父母子嗣夫妻的規定,他即便小,也隱隱聽說過一點。

  他不過是年紀小,這才沒有被殺了。父母造孽,他也該承受一些的。

  他和皇帝,該是敵對的?還是說什麼呢?

  譚毅還迷瞪瞪的。

  “律法有修訂的人,每個朝代都不一樣,不是麼?”舒淺從未覺得這些不能告訴孩子,反而向他揭開了這個世界的弱肉強食的現實。

  她笑了下。

  “並不是什麼律法都是對的,並不是誰說的話都是對的。你聰明,你有能力,你會明白更多的事情,更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甚至,決定這個世上所有人,能做什麼,該怎麼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這才是我希望你們都識字,去學著了解你們從未了解過的一切的原因。

  “是非功過,他人評說,但你做出的事,只在你心裡頭,才能真正給自己評斷。”

  譚毅懵懂點了腦袋。

  他現在是半點不會想哭了。想不通的事、難過的事其實還是一件又一件的。但他覺得跟在教主身後,似乎前頭都是亮堂的,一切都是可以解決的了。

  “我會好好學,努力長大。”然後懂得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等到一日,變得可以決定很多人能做什麼,該做什麼。

  舒淺重新站起身子,笑出了聲“那麼今晚,該歇下了。”

  譚毅肯定應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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