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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奶酪西瓜】我在魔教賣甜餅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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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4: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文最後由 李洪元 於 2020-2-18 18:20 編輯

【書名】:我在魔教賣甜餅

【作者】:奶酪西瓜

【內容簡介】:

  這是一個在古代當魔教教主卻熱衷於種田美食養男人的故事

  舒淺莫名其妙穿了,莫名其妙被逼當魔教教主。

  自小生長在和諧社會的她撓了撓頭:那,你們背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我就當。

  教徒們學習能力優秀,半天人人背出。

  舒淺:??!!

  自此舒淺成為魔教教主,帶著一眾教徒種種田、做做菜、賣賣美食,從而走上了小康日子。

  一日,教徒們有吃有喝非常感動,想要報答教主:教主!我們給你找了一個壓寨相公!長得賊拉漂亮了!

  舒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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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4:32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天順二十六年。

  京城的冬日,今年依舊下雪了。

  這些年,京城年年都下瑞雪。風調雨順,糧倉充盈,國庫充沛,百姓安居樂業。世人都道是太上皇有大功績,皇上有大功德,這才天下太平,已是渾然不記得幾十年前,四海哀怒怨恨直沖雲霄,上達天聽。

  鵝毛般的大雪在風中紛紛揚揚,落下後輕易壓住了整個京城,亦然壓住了整個皇宮。路上的積雪很深,一腳下去陷到小腿。而那些個深厚的雪,卻沒有壓住宮殿磚瓦的一抹抹朱紅艷色。

  京城中,皇宮裡從不吵鬧,甚至帶著一股子靜謐,如拿一壺清酒觀白雪臘梅時一般。

  有人走過時,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排有序的腳印,規規矩矩,分毫不差。

  這一排腳印縮小了看,整齊得和邊上的宮墻是一模一樣的,再縮小一些,整齊得和宮殿的外型是一模一樣的,再縮小一些,整齊得和皇宮的排布是一模一樣的。

  巍峨,威嚴。

  可惜這兒最多見的是野心,最少見的人情。

  人情是一場豪賭,宮中活下來的大多是賭不起的人,包括馭下恩威並施的太上皇。

  由於要護著“氣”,太上皇就寢的屋子建造的很小。往日人煙最少的地,今日擠滿了人。

  太上皇是沒有枕邊人的。後宮裡嬪妃不多,都是皇上的妃子,餘下的就是些女官,到了年紀就能出宮。這些年朝廷上為太上皇娶妻此事鬥爭了無數次,卻無人想到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寧可將太子扔到皇位上,自己成為太上皇也要空了那手邊人的位置。

  如今這殿內,在這般關頭,沒有一個女眷。

  床上的太上皇穿著錦衣,頭髮披散在肩頭,臉兩頰還有一絲被屋內暖爐熱出的紅暈。

  他老了,頭髮早就全白,眼角都是細紋,就連面上的皮也由於衰老而耷拉下來。宮中的畫師畫他時,初次都不敢畫他因年老而新出現的斑點瑕疵。一個個在外頭說著“畫之道”,到了他前頭,都心驚膽戰的下一筆都手抖。

  這天下沒有人不怕他,尤其是當人對上他雙眸時。他那雙眼,黑黝黝,周圈還泛著一絲紅意。一望情緒深似海,像是能看到過往,又像是能看到未來,像是說盡了天下事,又像是道盡了天下理。

  至今百姓間還流傳著對他俊容的描繪,可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讓人身首分離,平日裡看著極為冷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行事手段卻幾度震驚朝野內外。

  屋子中文臣武將皆在,皇帝也在。

  太上皇半倚靠半坐著,握著那一身明黃的男子的手,說出的話恍若尋常家中人。

  “姚愛卿的梅子酒是好喝,莫要貪杯了。”

  “兒知道。”

  “洪將軍一生為國為民,萬不可辜負他。”

  “兒知道。”

  太上皇的聲音平穩,而皇上的聲音卻是帶著濃重的哭腔,要不是文武百官有不少還候著看著,他自小被教著不可輕易抹淚,如今當場就能慟哭起來。

  “江南美啊,不知江南落雪可美?”

  “兒帶父皇去看!”

  太上皇聽了這話,便知道自己帶大的這孩子,本質上與他不同。這孩子無論他怎麼教導帝王心術,終究還是個心軟的孩子:“寡人走後,萬不可以寡人的名義興師動眾。”

  皇上想開口拒絕,可對上太上皇那雙眼,又將話咽了回去。這是他這位名義上的父親,這天下最尊貴的人臨終的意願了。太上皇一生只去過一次江南,即便是再怎麼喜歡江南的風景,也只會在皇宮中造一個江南風光的小宮殿,動用的還是私庫。

  太上皇從不因一己之私而興師動眾,若是皇上做了,那邊是駁了太上皇的本意了。

  “海……”太上皇到底是有些累了,他說的話有些多,到底還是停下來喘了口氣。

  皇上將他的話補全了:“兒知道,海邊倭寇猖獗,兒必不負父皇之意,嚴禁百姓與寇國往來,設備防倭。”

  太上皇微微點頭。

  邊疆有洪將,治國有姚卿,唯一的擔憂暫就那麼點事。海邊有一夥人行事莫測,海禁之後不用太在意。

  他又拍了拍皇帝的手,隨後鬆開。

  說話累了,身子骨到底是扛不住了。人真的即將要面對“死”這一件事了,心卻是他一生中最柔軟的時候。

  他喜歡下雪的日子。

  這些年以來的殺戮,讓殷紅的血浸潤到土中。連日的雨水根本無法沖刷乾凈。唯有皚皚白雪,可以將這天下所有魑魅魍魎都暫時遮掩住。

  在冰冷的風中深深吸入一口氣,會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

  他緩緩合上眼,眼前浮現出的是他帶著一眾人包圍皇宮的那個夜晚。燭火通明,帝王站在一堆女眷屍體的中心,手握著還在滴血的劍,衣衫淩亂,神情瘋癲,嘴裡不停喊著……

  都快死了,怎能想著這些糟心的人和事情呢?

  該是想點好的。

  諸如江南的小曲。

  他一生中唯一去過江南的那一次。

  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著,他聽著外頭有帶著笑意的小調,夾雜著清脆的鈴鐺聲。他掀起簾子朝外看去,只能見著女子頭髮隨意束著,搖頭晃腦騎著驢,遠遠背離他而去。那女子猛然察覺到什麼,扭身朝他看了過來。

  他那會兒恥於自己“混了邊疆血脈”的容貌,即刻倉促放下了簾子,卻沒料聽到一串爽朗的笑聲。

  外頭還在下雪,此刻忽然有了風的呼嘯聲。

  一直關註著太上皇的皇上,赫然瞪大了雙目。那半倚靠在那兒的人,手無力滑落在了被褥上。

  皇上滿眼充血,唇瓣輕顫,眼前在瞬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太醫!太醫!太醫!”

  他的聲音撕心裂肺,聽得旁人潸然淚下。

  守著的太醫匆忙趕上前,用手把脈,試探頸部脈搏,最終跪拜在地:“太上皇,駕崩了。”

  皇上渾身一顫,嚇得太監總管連忙扶住了他。

  “太上皇殯天了!”

  “太上皇殯天了!”

  “太上皇殯天了!”

  一聲接著一聲的消息傳出去,從屋內到屋外,一層層候著的官員聽到了消息,面帶沈痛跪拜下來。無人會忘記,這天下一日比一日繁華是由於誰人,無人會忘記自己能得以施展抱負是由於誰。

  “將父皇暫放入江南居中,堆滿雪。”皇上忍痛緩緩開口,“父皇難以親自再往江南看一次雪,朕只想以這個方式,讓父皇達成此心願。”

  雖不合規,而無人會反駁這一點,當下立刻有人應了聲。

  不過區區幾個時辰,早有準備的宮中所有人,都將一切儀式布置了下去。皇上身為太上皇唯一認可的後人,自然將為其守孝三月,並派遣人準備去陵寢吊孝三年。

  皇宮裡一片白色,除了雪的顏色,還有滿目的白布。

  白到刺眼。

  六宮鳴鐘,一聲接著一聲。

  皇上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一些,站在江南居門口,和陪同的幾位大臣以及太監說:“父皇將此生獻給蒼生,一生不曾有個體己人。”

  旁邊幾位並沒有當下回皇上的話,他們都知道此刻皇上的每一句話更是在同他自己說的。

  “朕曾經問父皇,為何執意如此?”他回想著他父皇說的話,在多年後的現下,將他的話重現在了眾人面前,“父皇說他此生沒有一日覺得為他自己活過,只有堅持空懸後宮這一點,讓他覺得是能證明他是一個‘人’的,無傷國體的事。”

  堂堂一位太上皇,坐擁這大好山河,卻說出不曾為他自己活著這種話,聽著是極為可笑的。

  可在場沒有一個癡傻的,他們都聽明白了太上皇的那句話。

  走得越是高,越是遠,太上皇便是有越多的地方受制於人,受制於禮,受制於這天下蒼生。太上皇有大德,這大德是尋常人所不能及的。

  “願父皇回歸天上,得一體己人,為其,為己,恣意妄為。”

  皇上的話很是離譜,離譜到他話說到最後,話只在唇齒間,僅有他自己能夠聽見了。

  太上皇駕崩對全天下都有著影響,這該是個舉國悲痛的消息。

  京城的雪到這一刻漸漸小了下來,最終停了下來。

  以皇宮作為中心,白色的布隨著風飄了起來,輕晃晃,飄入了京城的每一戶人家,飄入了周邊的州府,隨著河運運糧的船只,飄到了江南的樓閣上,隨後飄到了海邊的小屋子中,飄到了海面上的船只上。

  江南很少下雪,這一日意外飄了幾片下來。

  海舟也鮮少會掛那麼多白布,而在這一艘艘海舟中心,最大的那艘海舟上,最寬廣的那塊白布下端,綴著一串鈴鐺手鏈。白布上,手鏈的邊上滿是人名,有筆墨清晰堪稱作品的,也有狗爬勉強能認出字形的。

  隨著冬日裡的風吹動,那鈴鐺叮鈴叮鈴發出著清脆的響聲。

  海舟行駛向了遠方,駛向了海平線上即將要滑落的小半個太陽那兒,駛向了無人知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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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4:46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天佑十七年。

  尖銳的叫聲,竭嘶底裡的怒吼聲,一切不停歇在耳邊炸裂,讓人頭痛欲裂。

  舒淺禁不住皺起眉頭。她身體本就不適,酸軟難受得很,誰想還會碰到如此吵鬧的情況。她強撐著睜開了雙眼,帶著僵硬動了動自己的脖子,朝著邊上看去。

  邊上坐著一個女子,上身穿一件對襟小袖,下身一條尋常馬面,發髻簡潔卻帶著淩亂。

  女子臉色慘白,眼內慌張,咬破了自己的唇,在發現舒淺睜開眼看自己時,睜大了那雙美目,忙不疊開口先安撫她:“小姐還病著,多休息些才好。我們很快就到地方了。到了就沒事了,有人來接我們的。”

  舒淺既不知道這人是誰,更不清楚現在她在哪裡,外面又是怎麼回事。

  她微微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可惜嗓子全然啞著,半點音都發不出來。

  “小姐可別說話。”女子湊到舒淺身邊,勉強拉扯出一絲笑,“昨夜燒得厲害,今日又匆忙趕路,小姐連呼吸都停了會兒。嚇得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緩和了自己的情緒,漸漸恢復成她平日說話的語氣,是江南女子固有的溫婉:“外事都交給我便是。”

  舒淺力氣也沒,話也說不出,也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幫忙做的。

  她合上眼,側耳聽了下外頭的聲音。

  外面的喧嘩聲似乎小了一點。

  女子的聲音刻意放低了點,輕聲說著事:“我雖是才見小姐,卻也答應了必然要將小姐帶到地的。若是,若是交出這條命,也無妨的。”

  舒淺內心一驚,反倒是意識清醒了一些,重又睜開了雙眼。

  動不動就要命的,這也太過兇殘了。

  馬車猛然晃動了一下,女子渾身哆嗦一陣,卻是用自己單薄的身軀靠向了車門。

  門簾劃拉拉開,外頭的血腥味蔓進馬車內。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子出現,掃了一眼馬車內的狀況,低沈開口:“外頭安全了,我們要抓緊時間趕路。你給小姐身子下面墊穩一些。”

  女子呼出一口氣,忙應聲答了話。

  舒淺才粗略看到了那男子,門簾就在此被關上。

  女子利落將她身下睡的墊子再塞嚴實了點,細聲細語勸慰舒淺再度休息。

  馬車重新動起來,舒淺滿腦子問題,可身體太弱,讓她全然扛不住自己的睡意,再度昏迷了過去。

  車輪滾滾,馬匹被重新安撫下來,蹄蹄噠噠朝著遠方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舒淺感受到自己唇角濕潤。她本能吞咽下了滲入嘴中的水分,腦中想起先前遭遇的事情,唇一抿,眼一睜,打量起面前的一切。

  “小姐醒了?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還是之前在馬車上的那位女子,似乎是因為梳理休整過,又到了安全的地方,眉眼裡帶著一點柔和。她看起來是閨房裡的小家碧玉,拿著乾凈且濕潤的布潤了潤舒淺的唇,“我們現在到了崇明山,在教中。小姐燒現在已完全退了,大夫說再過兩天就能大好。”

  舒淺支撐起了自己的身子,輕咳一聲後才緩緩嘗試開口:“你……是誰?”

  聲音沙啞,顯然是剛大病一場的緣故。

  女子微微楞怔,對上舒淺頗為審視的目光,隨即輕微笑了起來:“小姐燒了太久忘了吧。我叫喬曼,在掌管教中瑣事。這次專程負責將小姐接到教中。”

  教中?

  舒淺微微側頭,問出了口:“教中?”

  喬曼溫和解釋著:“崇明教因建立在崇明山上,所以老教主以山名給教派命名。以前老教主從未和我們說過還有一位小姐,也不曾和小姐透露過崇明教的事情,這些瑣事今後都將由我一一告訴小姐。”

  崇明教?老教主?

  舒淺看向周邊。

  這是一間布置極為精簡又五臟俱全的屋子,有床有桌椅有櫥櫃,墻上還掛著一幅簡單的山脈城鎮地圖。

  地圖?

  她稍遠朝著地圖上看去。

  那地圖上畫出了一個巨大的範圍,這範圍有些圓,看著和自己記憶中的範圍並不相同。地圖繪畫的手法粗糙,更不像是多年後規格齊整時會有的模樣。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稚嫩,沒有什麼繭子。

  “我,叫舒淺。”她微擡頭,註視喬曼。

  喬曼微微頷首:“老教主臨終前才和我們說起了小姐。他當年給小姐取名時,特意用了‘淺’字,是希望小姐今後學識即使稍淺,要能有大智慧。如我們三當家過往叫狗娃,好養活。”

  三當家?

  正常教派會設置“三當家”這一類麼?

  “小姐自幼由乳娘撫養,現在已有十五,明了事理。在我等今後教導下,三年足夠小姐掌握整個教派。”喬曼笑意加深了些。

  舒淺簡單理清楚了自己狀況。

  十五剛及笄,父亡,母不知,老父親是一個教派的教主,然後她現在被帶到教中,看來是要學如何掌握整個崇明教。

  “我睡糊塗了,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舒淺慢吞吞問喬曼。

  喬曼體貼回了她話:“天佑十七年六月初七。”

  衣服、馬車、屋子布置、被褥、地圖、年月……

  每一點不同都在告訴舒淺,她已不在原先的世界。

  桌上放著的油燈,明晃晃說明這個地連最基本的電都還不曾有。

  她自小被拋棄在孤兒院,本來身體健全,被領養的概率很高,但她並沒有選擇離開那兒,而是將名字掛在了院長名下,學習並照顧著整個孤兒院。

  她漸漸成長起來,本是想要接替院長的職位的,而老院長卻對她說:“做院長只能照顧一個院裡的孩子,你那麼聰明,該去試試做更多的事才對。”

  舒淺頓了許久,點頭應了,自此走上從政道路,為了所有孤兒院孩子們的社會福利而奮鬥。

  接觸這樣那樣的事情越來越多,她一日比一日更能明白院長當年的話。

  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走得遠,才能做得多。

  國家能提供給孩子們物資是有限的,而學會用這些有限的資源創造無限價值,是她一直以來所做的事情。

  沒想太過勞碌,一病不起,來到了這全然陌生的事情,變成了同名同姓陌生的人。

  “天佑十七年六月初七。”舒淺一字一字念著,眼裡還著一絲茫然。

  喬曼應聲,將舒淺當做是普通閨閣中待著的小姑娘,和她講起了這天下現狀:“當今天子沈迷丹藥女色,不理朝政。其下幾位皇子大多各有所謀,不堪造就。我朝將士多在邊疆支撐。遠到崇明山這兒,差吏少,官府難以治理地方,苛捐雜稅導致鄉紳幾乎只能自給,百姓耕田不足,沿海只靠捕魚為業。”

  聽著可真是慘烈得很。

  明明依山傍海,這地方卻連鄉紳都沒有多少餘量。

  舒淺聽著,將她話中的細節全記熟在心。

  “叩叩——”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喬曼開口。

  有一個大男人推門進來,手上托著一個巨大的木片塊,上面擺了好些盤子和碗。

  這人胡子拉碴,正是先前掀開門簾,告訴喬曼外面安全的人。他身上的衣物看著並不乾凈,從護送到回來一直都不曾換過,上頭還沾染著黑褐色的血印子。

  他看見舒淺醒來還坐著,雙眼一亮:“教主大人,你終於醒來了!”

  教主大人?

  舒淺下意識回了他的話:“我不是教主。”

  男子看著是個大老粗,將托盤擱在桌上,竟是朝著舒淺的方向直接跪叩下來,腦袋在地上砸出一聲重想:“我畢山大字不識,大理不懂。可也明白教中不能沒有教主。老教主已故,膝下只有一女,如今只有小姐可以繼承教主遺誌。”

  沒想到自己曾經是孤家寡人,多了一條命,還是孤家寡人。

  舒淺忽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一點還沒有弄清:“你先起來說話。崇明教,是尚武?”

  底下跪著的畢山擡起頭,瞅了兩眼喬曼,沒敢爬起來,只乾巴巴回話:“算,算是吧。”

  算是?

  舒淺不知道自己那個便宜父親算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更不了解崇明教。她想了想,委婉問了一聲:“教中平日都幹什麼營生?”

  百姓日子過得不算太好,這教派聽著像是某個江湖綠林的稱呼。

  喬曼在旁輕咳:“教中平日裡什麼都幹。”

  舒淺迷糊了:“什麼都幹,大多是幹點什麼?”

  下面還跪拜著的畢山和坐在床邊的喬曼這會兒都不敢和舒淺對上視線。

  男子看喬曼都不說話,只好頂著壓力小聲開口:“就收點保護費,挖點土裡的玩意賣錢……但我們平日主要還是在教裡修行,種菜,做……做衣服!”

  舒淺腦袋一懵:“……土匪?”

  喬曼當下反駁:“不是土匪!”

  舒淺一臉呆滯,重復了喬曼的話:“不是土匪?”

  帶著濃重的疑惑。

  這回就連喬曼的話也是乾巴巴的:“就,外面說是,魔教……”

  舒淺:“……”

  舒淺,年十五,即將繼承一個平日主業是修行、種菜、做衣服,副業是收保護費挖土的魔教。

  她望著旁邊喬曼,態度相當誠懇:“不了,我不當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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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舒淺剛說完不想當教主,耳邊就傳來畢山的震驚的喊聲。

  “小姐!——”

  他喊了一聲舒淺後,哐當哐當開始磕腦袋,嗑了幾下又嚎啕大哭起來。

  舒淺被驚得身子一頓,楞怔一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反應。

  畢山一看便是個武者,整個人五大三粗,胳膊比舒淺的小腿粗上了一圈。他瞅著就是能徒手將百公斤巨鼎給舉起來超過頭,頂著鼎在地上健步如飛的。

  可就這般人物,在她這十五歲少女面前放聲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畢山哭著哭著還哽咽說起了自己還是“狗娃”時的日子。“狗娃”自小被放養著,後來沒了爹娘,更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機緣巧合之下這才被老教主帶回教中,改名為畢山,過上了截然不同的日子。

  對於他而言,老教主和崇明教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一切。

  他的命是這個教所給的。

  他今後也將命給了這個教。

  “我不希望在老教主走後,整個教就沒了。”畢山說得極為感人。

  可惜舒淺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心中各種念頭瘋狂刷著。

  這男人怎麼就沒想過,區區一個正常十五歲的少女,怎麼就能凝聚這一個教派的心?

  當真是大字不識,天真無邪。

  更讓舒淺無奈的是,她轉頭看向旁邊聽著話的喬曼,試圖想要找第二個理智的人思考一下這種“關於十五歲少女繼承魔教的不可行性”問題,發現喬曼竟然也隱隱跟著紅了眼眶。

  喬曼對上舒淺的視線,柔和了神情,卻也帶著一絲懇求。

  即便先前在馬車裡遭遇打打殺殺的時候,喬曼心中害怕,她也不曾紅了眼眶。現在這人卻是深受到畢山的影響,也是各種慨嘆。

  可面前兩個人再怎麼打情感牌,讓舒淺就此當一個魔教教主,那是不可能的。

  “當教主是不可能當教主的。”舒淺很是嚴肅,堅決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她所受的多年義務教育和多年道德教育,和做“做魔教教主”相差甚遠。

  當教主是不可能當的,就算不吃飯……

  “咕嚕嚕——”

  看畢山哭了太久,才蘇醒的舒淺喝過了水,腹中空空空如也,發出了劇烈的響聲。

  這聲音簡直能震撼天地,堪稱舒淺人生尷尬歷史上的巔峰之作。

  “咕嚕嚕——”

  舒淺坐在床上呆了呆,隨後面無表情想著,還好她後面的話沒有說。

  喬曼聽到了這聲音,哭笑不得,忙去取了吃食先給她墊墊肚子。

  崇明教的飯或許是特意給她折騰的,那米不知道是何種稻米,卻是加工過,整體看著浸染了汁水,呈現出綠油油的顏色。

  舒淺不動聲色接過飯碗,就著不知名野菜和蛋吃了個三成飽,確保了自己肚子不會再發出叫喚聲。

  這山間野外的吃食貴在有一股子清新自然味,入了口單這米就滿嘴生香,再聯想如今這個世道,她忽然覺得受之有愧。

  舒淺擱下了碗筷,看著不住偷瞄她的畢山,心中微嘆,再度開口:“教主已故,不還有二當家麼?”

  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二當家是誰,也沒見這二當家來見她。萬一人家二當家不樂意她當教主,那豈不是更尷尬。

  畢山粗糙的大手摸了一把自己哭到泛紅的臉,哽咽著:“二哥他說當二當家就夠累了,不肯做教主。而且他說,皇帝都是子嗣繼承的,讓小姐繼承名正言順。他輔佐就好,他說就是個阿鬥,他都能行的。”

  舒淺:“……”

  那你們這個二當家可真是夠隨性又自信的。

  在這種封建體制下,她倒是沒想到民間還有一群人敢堂而皇之將魔教教主和皇帝相提並論。真不知道這群人是膽子大還是這個時候皇權已不再受人敬仰。

  喬曼看不出舒淺那表情的意思,依然還是悄悄插了話,先行給二當家說了兩句:“姚旭姚二當家是真的極有才華,我教能夠在外頭都缺糧的日子裡一日兩頓都有,全靠二當家的安排。就這米,也是二當家想辦法拉了人種的。”

  舒淺隨性點點頭,明白這姚旭算是教中的謀士。

  喬曼繼續說了:“這些日子姚二當家正忙著收人,隔壁縣裡多了不少流民。沒路引的流民若是運氣不好被發現了,乞兒都做不成,要被送去報官的。”

  流民基本上是從一個地方偷跑到了另一個地方的,在跑出來時候身上並沒有衙門給的路引。按照常理而言,沒有路引便說明這人並不是正大光明前往的,自然而然是有問題的。

  有問題的人,被送去報官,甚至被壓去牢中當苦力,這再正常不過。

  按照先前聽到的話來看,皇帝昏庸不管世事,如今民間漸漸有了亂象,越來越多的人變成流民,寧可冒著被抓去充當勞力的風險,也要逃竄離開自己的故土,著實是聽一耳朵就讓人心驚。

  崇明教從這些人當中選取一些人當做教徒,確實是給了這些人一個出路。

  不過同時,崇明教連收人都如此特行獨立,被外頭尋常百姓私下裡叫為魔教,並不是不能理解的一件事。

  舒淺心裡頭想著,那群人私下裡叫著這崇明教魔教,面上見了說不準還會高呼一聲“我教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她試探性提出了一個方案:“我聽著覺得二當家很適合當教主。教主之位,能者居之。我可以在教中謀個別的事做。”

  有一教庇護,她日子確實會好過很多。

  畢山想也不想,當下反駁了:“不行!”

  他眼眶還是紅著的,一把手抹了臉,很是堅定拒絕了:“這教主之位他坐了,我心裡頭別扭。教裡上上下下都心裡頭會有別扭!”

  舒淺腦袋微側,卻是不太能懂,帶著點迷惑:“可我坐了教主之位,難道這教裡上上下下就不會別扭了麼?”

  畢山肯定點了腦袋,態度異常堅定:“咱們山腳下那算卦的說了,這教主非要小姐來當才行。這樣教就不會散,上上解。”

  舒淺頓了頓,最後憋出了一句:“……封建迷信要不得。”

  旁邊喬曼也在幫著說服舒淺。

  她一如此溫婉的女子,在教中地位不低,說服的話也是一套接著一套:“外頭亂,女子生存不易。小姐當了教主,女子在教中就能好過很多。再者,教中的事小姐都不熟,人呢,小姐也沒見過幾個,教是老教主傳下來的,先拒絕了也不妥。不試試當個教主,又怎麼能知道自己適不適合,能不能當呢?”

  舒淺聽喬曼列出了一二三四點來,高看了她兩眼。

  她微微頷首,同意喬曼的話:“你說得很有道理。等我吃完這頓就出去看兩眼。”

  吃飽飯看完兩眼再拒絕,這一二三四點的理由就會弱上很多。

  畢山和喬曼對視一眼,兩人眼裡都有些許不安。

  舒淺模樣生得好,眼睛和老教主長得一樣,帶著一點點桃花韻味,而眼裡的情緒卻是不同的。她的面龐小巧,估計是更像她母親一些。十五歲的年紀如花一般,還沒全然長開,但已能看得出一分姿色。

  她吃飯時態度很是認真,一點不曾分神。一頭披散的頭髮黑黝黝柔順披在肩頭,襯著她那張臉極為乖巧。

  喬曼細細看著舒淺吃飯,對面前的這位小姐難以言說有了些許的期待,也有些忐忑。

  她在教中有些年了,見過的男子女子什麼樣的人都有。她敢肯定的說,小姐這樣的,她還不曾見過。

  忽然聽說的魔教“父親”,全然陌生的環境,還有即將要面臨的一切未知,這些放在隨意任何一個女子身上都要驚慌失措一陣。可驚慌失措對於小姐而言,似乎是不存在的。

  小姐很是冷靜,很是鎮定,幾乎是以一種極為平和的姿態聽完了畢山和她的話,且至今為止不為所動。

  喬曼發現,老教主為小姐起的名字,竟是像極了小姐這姿態。

  她覺得她對小姐當上教主後的日子,是帶有期待的。她甚至覺得,或許在新教主的帶領下,這崇明教會變成她全然不敢想象的模樣。

  可她確實又忐忑不安。

  喬曼全神貫註看著面前這小巧的女子,無法想象這人在用完餐後,見識了整個崇明教,還會不會還和現在一樣,並不樂意做這一個教主。

  被喬曼註視了許久,舒淺自然是有感受的。

  她完全能預想到她接下去將會受到多少目光關註。

  擱下筷子,她取了邊上放著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回了喬曼的目光:“我今年十五了。”

  喬曼面上不解,有些疑惑。

  舒淺慢悠悠準備下床:“你和畢山全程看著我吃飯,讓我以為自己除了一個魔教爹之外,還即將有一群乾爹乾娘。”

  床邊候著怕自己多說話會說錯話的畢山老臉爆紅。

  喬曼聽了這話,面上竟有了點紅暈:“小姐真會說笑。”

  原本沒覺得自己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的舒淺,將兩人的表情全看在內,動作頓了頓:“……”

  她原本吃了八分飽,這下全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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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5:09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舒淺這身子病還未好透,吃了個八分飽很足夠,再多就會傷了。

  下了床,她嘗試走了兩步,發現自己還不是很能使得上勁,骨頭裡都有些酸軟。

  喬曼想要扶她,被她當下擺手婉拒了。

  她就是暫時虛了一點,還沒到需要人攙扶這種境地。十五這種年紀,是恢復能力極為強的年紀,多走兩步就能適應。

  畢山和喬曼拿舒淺沒辦法,只好一人先去開門引路,一人在身邊候著。

  舒淺將自己的頭髮簡單束了起來,跟著畢山走出了屋子。

  外面陽光正好,照得她不自覺瞇細起了眼。

  等能看清楚屋外了,她才發現自己是在山上一個小院子裡。

  她回過頭再看自己的屋子,屋子是不大的,在這個院子裡還占了很大的比重。

  這院子原本應該也是有人住的,或許就是她那從未謀面過的爹住的地方。

  院子前有一大塊的場地,左右各有一個小屋子,屋子前頭圍著了一小塊的地。

  就這麼點地方,她視線所及還能看到角落有長條區域種了點菜,更遠一些,她還能看到一口井。這地方確實樸素得很,構建卻也齊全得很。

  再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院子的周邊,她朝更遠的地方看去,立刻就看到了人。

  成年的男子女子比較少,大多是有了點年紀的老人,還有年紀尚小的孩童。就這些人,一眼看過去,沒有一個是在閑著的。

  有的正端著椅子做著衣服,有的正餵著自家養的雞,有的正挑著水。

  大部分臉上還是有些笑的,不過那些笑帶著拘謹。

  他們身上的衣服幾乎沒有什麼顏色,不少還打著補丁,一看就穿了好些年。

  染料在這會兒該還是值錢的,一般布過了一年顏色就褪得差不多,更別說穿了好幾年的衣服了。

  舒淺想象中的魔教,和面前的這一幕差別有些大。

  “教裡頭的男子女子差不多都出門去了,有的在遠一些地那兒種田,還有的便是和姚二當家去收人了。”喬曼在旁邊和她細說。

  舒淺緩慢點了頭:“……嗯。”

  這會兒有一個小孩子,才五六歲的模樣,遠遠看見了舒淺這邊三人,撒歡一般就跑了過來。

  他頭髮還不長,略帶稀疏披在那兒,跑得小臉通紅,兩眼發亮:“喬姐姐,畢哥哥!”

  畢山一板臉:“要叫我三當家。”

  小孩兒朝著畢山辦了個鬼臉,隨後朝著舒淺,帶著點興奮勁,逮著就問:“是新的教主大人麼?”

  舒淺搖頭:“不是。”

  小孩瞪大了雙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可是畢哥哥前些天說去接新的教主大人了!”

  喬曼委婉補了一聲:“還不是。”

  小孩很是聰明,忙不疊點頭,小臉學著畢山板起來:“哦,沒事,過兩天就是了。”

  舒淺蹲下來,和這小孩平視。

  天氣熱,這孩子穿著少,舒淺能看出他平日裡吃食還是緊巴的,身上沒有幾兩肉,能看到皮下的肋骨。

  她問這孩子:“開始識字了麼?”

  小孩眨巴了眼:“我很忙的,要幫阿姆送衣服,要做飯,要餵好幾家的鵝。教主大人吃過鵝嗎?我去年幫著我爹殺了一只,吃了一塊!”

  他說著這話,嘴饞得啃起了自己的手指。

  舒淺將小孩的手從他嘴裡拉出來,重又問了一句:“還沒開始識字啊?”

  小孩用那手指指向了畢山:“畢哥哥也不識字。我以後要向畢哥哥一樣,拿大刀的!”

  這小孩看著有一股聰明勁。

  舒淺恍惚間就像又看到了孤兒院的那群孩子。

  孤兒院裡預留下的孩子,大多數是有殘缺的。其中卻並不少僅僅軀體有所欠缺,腦子卻極為聰明的。然而教育缺乏,只有到了七八歲,他們才能去上學。

  即便是這樣,大多數的人心裡頭想的也是,學完了九年,就能去賺錢工作了。因為到了年紀,孤兒院就不能待著了,沒有人會養他們的。

  舒淺垂下眼瞼斂去眼內情緒,等重又看向這孩子時,問了他一個別的問題:“你覺得二當家厲害,還是你畢哥哥三當家厲害啊?”

  孩子當即挺胸:“那當然是姚哥哥厲害!姚哥哥是這天下最聰明的人!”

  舒淺很肯定:“所以識字的人比不識字的人更厲害。”

  小孩睜大眼:“可是姚哥哥打不過畢哥哥的。”

  舒淺笑了:“但你畢哥哥不敢打你姚哥哥。”

  “你都知道呀!喬姐姐說的麼?”小孩看了兩眼喬曼,又嘟囔了兩句,“識字的人是厲害,可識字不就是為了考秀才嘛!姚哥哥那麼厲害都不去考,我學來也沒用的呀。現在秀才沒用的呀。”

  要說服面前這孩子,一時半會兒一兩句話是不夠的。

  對於孩子而言,直白粗暴的話,遠比大道理要容易說服他們。

  舒淺站起了身:“可你學了字,又拿了大刀,以後不就會比你畢哥哥和姚哥哥都要厲害了麼?”

  孩子再怎麼機靈,到底也只是五六歲的孩子,一聽說識字會比二當家和三當家都厲害,當下心裡頭覺得確實該去識點字。

  他學著大人模樣點腦袋,語氣沈重:“不愧是新教主大人,說得很對。我這就去和我阿姆說,我要開始識字了。”

  孩子天性隨性,他說完朝著舒淺不倫不類行了禮,撒歡一樣跑走,邊跑邊喊:“阿姆阿姆,我要學字!”

  舒淺看著人跑遠,慢悠悠往前走去。

  她身後跟著的畢山因為被小孩點了“大字不識”這一事,頗有點心顫,和舒淺拉開了點距離,靠喬曼反倒是近了一點。

  崇明教定在了崇明山上,整個占地面積並不小。而似乎實際上人也多,有些地方屋子挺密集。為了安全起見,不少地方都圍了欄。

  她一路走過去見了不少人。

  這兒的人對她都是友善的,對畢山和喬曼更是客客氣氣的。

  客氣裡,有尊敬,有佩服,但沒有恐懼,也沒有懷疑。

  偶爾她也能看到一兩個青壯年,赤著上身,在幹一些重體力活。這些青壯年在身上還都紋了東西,一團烏糟糟的,看起來確實是點“魔教”的樣子。

  而這些青壯年在看到她後,幾乎每個都是欣喜朝他們三人打招呼的。

  似乎他們對於她能到崇明教來,真的就如畢山所言沒有一點的芥蒂。

  她忽然覺得這地方被她那位“父親”治得很好,被那位二當家,以及現在她身邊的兩個人,一起治理得很好。

  到底是一個教派,她還看到了有一塊巨大又平攤的場地被圍了起來,是教中男子專門用來練武的地方。練武場邊上有一個屋子,關得很是嚴實,鑲嵌在石壁上,裡面放的是整個崇明教的“兵器”。

  所謂的兵器,基本上是廢棄的農具工具重新打造後放進去的,不正規,但對於教中人來說,是貴重東西。

  教裡的營生有限,恐怕也不曾做過太過的事,否則不會還顯得如此貧窮。

  舒淺走著走著,一擡眼,看到了一片矮林子。

  “那是蔗。就是細咯,裡頭嚼一嚼很好吃的。”有一位老婦正巧在邊上,看舒淺那眼神,給舒淺說了聲,“麻煩是麻煩點,小子愛吃。”

  舒淺朝著人淺笑點頭應了聲。

  一大圈繞完,舒淺吃的那些消化了大半。

  今日光雖大,還是有風的,她走得不快,現在也並沒有覺得太累。

  原本是畢山引路的,到後來卻成了喬曼一直陪在舒淺身邊,而畢山亦步亦趨跟在喬曼身後。

  等這看完了大半,喬曼才輕聲問舒淺:“小姐覺得這裡可還好?”

  舒淺回望整個走過來的路,覺得情緒略有些復雜。

  她想著先前見過的那小孩,想著還沒回來的二當家,再想想自己先前堅定的態度,覺得臉上有點疼。

  一定是今日的風,太過喧囂了。

  “想要我做教主,也不是不行。”她話音剛落,身邊兩人就齊刷刷盯著她不放。

  舒淺上下打量了一眼畢山,楞是將這比她高了兩頭的男人看得心裡頭髮毛,往後倒退了一步。

  畢山吞咽了一口口水,扯了一個比剛才的哭尷尬百倍的笑:“小姐您說,就是讓我畢山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不傷命,我就去做!”

  喬曼心裡頭也有一絲慌,雙手緊張得悄悄握起了拳,雙眼一眨不眨盯著舒淺。

  舒淺輕咳嗽一聲:“我這個人呢,也不喜歡為難別人。”

  這話一說出口,另外兩個人只隱隱覺得更加慌張了。

  舒淺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條件:“這樣,我們既然是一個教,又要改教主了,總歸要有新的教義。全教只要將這新的教義給背出了,我就能答應當這個教主。”

  喬曼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畢山。

  大字不識的畢山此刻臉色大變,竟是還透著一點綠:“小,小姐……這教義有多少字?”

  “教義核心價值觀啊,掐指一算也就二十四個字。身為三當家,我覺得不僅要學會背,還要學會寫。”舒淺微笑看向喬曼,“喬曼你覺得呢?”

  喬曼轉向自己未來教主,徹底無視了畢山悲痛求助的目光,沈重點頭:“小姐您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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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5:22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舒淺回了房內,讓喬曼去給她拿了筆墨來。

  她小時候沒有學過毛筆字,孤兒院裡是沒有這個條件的。等上了班修身養性,她便去學了毛筆字。簡體繁體都學過,逢年時候還算拿得出手,能寫一下門聯,送送同事長輩。

  教中有二當家在,筆墨都是有的。

  舒淺看著拿到手的紙和墨條,心中已是對這個二當家有了些許概念。即便是在這並不富裕的崇明教中,這二當家對文房四寶還是舍得花錢的。

  紙約莫是竹紙,面上光滑,價值不菲。

  墨帶著暗香,她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麼墨塊,卻也知道這並不便宜。

  攤紙,她一筆一劃寫出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那二十四個大字,從富強、民主一直寫到了誠信、友善,隨後交給畢山。

  字墨跡未乾,光下透著點晶亮。

  喬曼一一將這些詞念出,卻是大半不太能夠懂。她是識字的,可上頭不少的字湊在一起,多是初見。連蒙帶猜她能揣測出幾個意思,在心裡琢磨了琢磨,便覺得這裡頭的意思是極為好的。

  舒淺知道背是不能亂背的,要知道意思才行。

  她也就點著幾個詞,一一將每個詞的意思解釋給喬曼和畢山聽。

  畢山臉上青白交加,痛苦歸痛苦,聽還是認真跟著聽了。

  “這富強,是國富民強的意思,通俗一些講,便是要國家有錢,百姓變強。”舒淺知道在不識字的情況下,畢山等人對於詞的理解,都要捏碎了學,講得是越通俗越好。

  “所以,這就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

  等二十四個字全部講完,她甚至有點口渴,取了邊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茶是用井水煮沸後泡的,茶葉不怎麼樣,這水是極好的。

  口渴了,她也不會選擇品茶,而是一飲而盡了。

  畢山迷迷糊糊聽完了全部,混亂點了多次的腦袋,最後還是看向了喬曼。

  喬曼拿著已乾了的紙,和聲和舒淺說道:“小姐身體還未好透,需要多休息。這些我會讓下頭的人去背。若是背出了,小姐……”

  舒淺想著這些字連帶意思背還要一段時間,識字的人都不多,又多是老弱病殘的,背書肯定一兩天完不成。她帶著點不確信撓了撓腦袋:“你們每個人都背出了,我就當教主?”

  畢山狠狠心一咬牙:“小姐一言為定。”

  舒淺點了點頭。

  畢山得了話,撒腿就往外跑,恨不得現在就能夠將所有人匯集起來,立即背了這二十四個字。

  喬曼快速說了兩聲:“我會送信給二當家,大家很快就會背的。小姐好好休息,有事門口喊一句就是。”

  說完她也匆忙離開了。

  等這兩人出了屋子,關上了門,舒淺還恍惚聽到了喬曼喊了一句:“你自個還沒背出跑什麼呢?”

  她了然笑了笑:看著字少,背起來還要明白什麼意思可不是個容易事。

  這屋子裡有個小巧的書櫃,櫃子裡放了幾本書。

  舒淺走過去抽了一本出來,看了眼書名。

  她頗為意外。

  這是一本縣誌。

  她取出了縣誌,又慢吞吞走向了那墻面的地圖,在圖上搜尋了起了崇明山的位置。崇明山並不難找。它不是一座高山,也不是一座險山,普普通通,可還是被標在了這墻上沿海地圖上。

  崇明山位於瀛洲的一個小縣城中。

  地處長江以南,算是江南位置,和她當年所生活的地方相差並不算遠,不過氣候更濕潤些。

  沿海的地方,鹽、糖、糧食,什麼都好產出,只要國家安定,風調雨順一些,這日子難過不到哪兒去。江南若非遇到天災人禍,從來都是一個好地方。

  她將那破厚實的縣誌拿到了面前,默不作聲回到床邊,從前頭開始翻看。

  這縣誌編寫的日子是從這朝代開國之日始寫起,大多數年份內容都極為精簡。就如她所言,開國元年那時,這縣裡頭種稻的良田還沒幾畝,而區區四年之後,良田數量成了開國元年的七十倍。

  不是一兩倍,是七十倍。

  再後來有遇到過幾年水災,幾年蟲災,還有遇到過小“起義”。而這個國家至今都不曾被推翻過,無論是皇家哪一位尊貴人兒過世了,這上面也會記上幾個字。

  皇家有人過世,天下大喪,是要記錄在案的。

  百年內容輕易翻過,人名記了幾個姓,關鍵種植的物種和田地情況記了記,她回過神來,驚覺自己竟將整本縣誌給翻完了。

  看完了書,疲憊感也自內而外,讓她的腦袋帶上了點昏沈。

  舒淺將書放到一旁,收拾了下自己,躺回了被子中。

  重獲得一條命,她是要好好珍惜的。

  生命,永遠是值得珍惜的。

  合上眼,她原本是想要稍作小憩的,沒想卻是意識很快陷入黑暗,睡得深沈。

  畢山召集了教中所有的人,而喬曼快速將舒淺的那張紙謄寫了下來,再簡單補充了舒淺所說的大體意思。等人齊全了,她先是讓人專門快去送給姚旭一張她寫的內容,再開始給眾人授課。

  教裡頭有大有小,本都是在忙碌幹活的,初被叫過來還滿是不理解。

  “我那衣服明個就有人要的。”

  “哎,二娘別說,我那兒豬才餵了一點,那才生崽呢!”

  “哎豬值錢啊!”

  “可不是!怎麼就全叫來了?”

  “剛不是來了新教主麼!是不是要見一面啊?”

  喬曼見那麼多人也不怵:“是關於新教主的事情。只是新教主對大家也不熟悉,老教主走得匆忙,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小姐,小姐對教裡頭還有些誤解。”

  “誤解?誤解啥啊?”底下更加不理解了,有個大嗓門的嬸開口喊著,“她是不是聽外頭誰說咱們壞話啦!”

  這麼一說,底下人都想起,他們教還“名聲在外”,被稱為“魔教”呢!

  喬曼也不否認:“小姐說了,只要我們能夠背出她給我們寫的教義,就算是認了這個教。”

  “大夥兒都是忙人,小曼啊,快點教會咱們,咱們還要做飯去吶。”底下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伯顫巍巍說著。

  眾人聽了紛紛應聲。

  喬曼覺得這是個理,便直接教了起來,連帶著旁邊的畢山也再度跟著學了便。

  學著最快的,自然要屬教中的孩子。

  他們聽著這二十四個字,念著念著就念出了點韻,還亂編唱了起來。

  這一唱讓邊上幾個年紀大的,聽了個順耳,多說了幾遍也還真記住了。

  喬曼解釋了一下,眾人聽得一楞楞的,只覺得這二十四個字,每個字都包含了大道理,說得可是對極了。

  這只出現了一幕的小姐在眾人心中的形象陡然高聳起來,好似這些年不曾在教中,是專程在外求學一般。

  普通的教眾並不了解老教主當年單純不想讓孩子日子過得坎坷,反倒是發散了自己的念頭,覺得父女不相見總該是有一些復雜的戲碼,學得更是認真。

  教中學得認真,那張喬曼謄寫後被送出去的紙,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了隔壁縣姚旭的手中。

  姚旭面上沒有蓄胡,唇紅齒白,風流倜儻,是個陌上好兒郎。

  然而他看著年紀剛剛及冠,舉止卻頗為浪蕩,掃視眾人,話語狠烈異常:“進了教內,日子可不像是外頭那麼隨性,該懂的規矩都要懂的。惹了事,那便自行了斷,省得我親自動手,生不如死。”

  這人自上而下,自左到右,都有一股子難言的違和感。

  明明該是書生氣十足的,卻帶著點武生才有的血性氣。

  明明穿著佩戴都是規規矩矩的,神情動作卻又都不是那些個自詡書生會幹出來的。

  若說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他身上穿著普普通通。若說是沒錢人家出來的,他那氣度又有些不同。

  來送信的教徒恭恭敬敬將信給姚旭姚二當家送上。

  姚旭眉頭輕佻,嗤笑一聲,頗不在意打開了信紙,粗略掃了兩行後,不自覺挺直了腰背。

  字是喬曼的字,上頭的話,喬曼能吐出個半個,他都不信。

  這所謂的教內新教義,二十四個字幾乎是高度囊括了治國時該走的核心治理方向。用於他們這個崇明教,大材小用,殺雞用了宰牛刀。

  “這是那新教主說的?”他看了幾遍紙上的內容,問著來送信的教徒。

  教徒不僅帶了信,還帶了喬曼的話:“是,喬娘說了,小姐不肯當新教主,只有這教義讓教內上下全背了,教內上下都吃透了這紙上的內容,小姐才肯當教主。”

  “這樣……”姚旭又品了品紙上的字。

  他好一會兒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擺手讓教徒走人:“我這兒所有人,在回去路上就能全部學會。學不會的,直接趕出教。教裡不需要廢物。”

  身後的教眾:“……”

  教徒瞅了眼那群新來的人,又瞅了眼目不斜視裝腔作勢的那群老教徒,面上是不動聲色應了聲,心裡頭嘟囔:二當家又在嚇唬人,明明連殺只雞都不敢自己動手,就不能好好當個書生麼。

  他匆忙和二當家告辭,隨即朝著崇明教方向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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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5:34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舒淺再次醒來,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白日裡的光是暖的、敞亮的,而夜間的光是靜的、雅致的。

  周邊有蟲鳴聲響著,嚶嗡不停。

  她微側頭看向屋內。這個夜晚的天不曾有太厚的雲,不知是星光還是月光,這才能夠透過緊閉的窗,全灑在了屋內。沒有太厚的雲層,說明明天是個好天氣。

  舒淺從床上起來,覺得身體比先前舒坦了不少。

  她借著外頭那點光亮,收拾了下自己,下床走到了桌邊。

  桌上擺放了幾塊素餅,估摸著是教中人怕她晚上餓了沒東西吃,特意為她準備的。

  素餅邊上有一張紙,用燭臺壓著。

  紙上面寫了字。字跡飄逸,帶著濃重的個人色彩。

  舒淺湊上前看了看,落款是崇明教中她還未曾見過的二當家姚旭。

  紙壓著看不細致,她從燭臺下扯出了整張紙。

  “不過半日,本教上下凡能開口者,已全部背出教義,明了意思。小姐可隨時抽檢。姚旭。”舒淺一字一句將紙上內容讀了出來。

  反應過來這上頭的意思後,舒淺呆了呆。

  ???

  不到半天,這教內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人,男女老少不管識不識字都背出來了?

  連帶著意思都一起背出來了?

  明了意思是了解了每個詞的意思?

  凡能開口者,是說再小的孩子只要會說話了都背出來了?

  只為了讓她這從未出現過的人,當上教主?

  那可真是……

  舒淺呼出一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群人才好。

  由於先前與人碰面時候,教中人都對她友善得很,孩童看著也乖巧。她已經是先入為主,覺得崇明教內的百姓都心善,揣測著他們都受了她“父親”的恩。

  現在的她是半點沒有想到,教中所有人抓緊學習這點教義,大半只是為了不讓這教義妨礙自己忙碌,剩下小半是被“威脅”。

  誤會下,舒淺將紙重新墊到了桌子燭臺下。

  這世上大部分的事情,不過是庸人自擾。既然承了這個身子,她承這一個教也就承了,左右沒有更好的去處,也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想好了要當崇明教的教主,才休息幾天了舒淺便覺得自己要對這群人負起責來。

  那些個孩子,該學點東西的,都要學。

  那些個百姓,該種的田,都要種。

  整個教中,該賺的錢,都要賺。

  男女老少,總是吃要吃飽,穿要穿暖,回頭才能去想那些個別給生活添色的事情。

  舒淺過往負責過不少貧困縣對接救助之類相似的工作,如今這狀況比起那些,不過稍有一點小麻煩罷了。老百姓想要活,總是能夠想出無數的方法活的。

  她曾經為了自己的工作,跟著一群專家學過不少東西,甚至由於部分貧困地區治安混亂,她還練了好些年的拳腳功夫。

  縣誌看過,這教內也兜過一圈,舒淺心中稍帶有了點底,規劃了一下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

  就著桌上壺裡的水,她將那幾個素餅吃了下去。

  吃完她也沒急著睡。

  先前拿來的筆墨和紙都有剩,她都沒點蠟燭,打開了窗戶,借窗外的星光在紙上寫寫畫畫。

  等將自己腦子裡零散的想法都寫了下來,舒淺得了這小空,透過窗戶看向窗外。

  窗戶外頭的星光很是亮堂。

  現下有點晚了,崇明山這地兒不比那些個繁華地,幾乎沒有一家人現在還會點著燈。

  沒人點燈,天上就顯得更加亮。

  成片成片的星星,偶爾還有一閃閃的,美得讓人不自覺屏息。

  舒淺少有看見如此壯闊的星空,一時看得出神。

  有明有暗,漫延到肉眼看不到的彼岸。

  胃裡喝下的涼水漸漸暖了起來,她眨了眨眼,覺得這天對她是太過偏愛了,以至於會多給她一條命,多讓她再看兩眼如此美景。

  可惜,現下手邊少了一個可以共賞這等美景的人。

  她看了許久,猛然想起這已入了夜了,不管困不困,都是該睡的時候。

  等到明天,她還要抽查眾人背書的情況,見見這教中的二當家。她成為這崇明教的教主,必然也要和眾人商討一下接下來整個教的發展。

  “攬了一個大麻煩。”舒淺這般說著,收拾了桌面,挪到床上去睡了。

  夜更深,夢更濃。

  ……

  天還未大亮,雞叫聲響起。

  崇明教不少人打著哈欠從被窩裡起來,揉了眼睛下床穿衣服準備出門。

  這人才走出家門呢,迎面碰到了熟人,這些青壯年打招呼的方式,和往日截然不同了。

  一個朝著另一個擺了個手,第一句就是:“昨個教義你還記得不?今天教主可能要抽查來了。”

  “記得記得。我夢裡都在背。就怕回頭被二當家三當家發現沒背熟。”

  兩人這對話,說起了二當家和三當家渾身一哆嗦,心裡忙不疊又重溫了一下那二十四個字的教義。倒不是怕兩位當家,而是這兩位當家罰起人來,一個冷笑,一個怒目的,實在讓人覺得自己愧為崇明教教徒。

  這外頭誰不羨慕他們能夠聚在一起互相照應著呢,連當家的話都不聽,那怎麼能行?

  今日早起的不少都是才從臨縣回來的壯丁,基本上都不曾見過將要上任的新教主。

  一群人走著去練武場的路上,不自覺就湊到一起,討論起了這位小姐是怎麼樣的。

  “我聽說了啊,很小一個,可聰明著,連二當家都說她提出的教義很有意思。”

  “我也聽說了,看著就是個溫和的人!”

  “隔壁家的草娃知道不,就被她三兩句話哄去喊著要念書!念書的人都有大出息的!”

  “哎!真的假的?回頭我讓我家小子也湊過去說兩句。”

  但凡傳聞都是越傳越誇張,幾乎就屋子到練武場的這段路,還在睡夢中的舒淺,已是老教主和天上仙女所生,仙女帶著舒淺回了天上,這回專門下凡來帶崇明教走向天下第一教的。

  等過了一段時間,這些個話傳到姚旭和畢山耳中,姚旭是呵笑一聲覺得這些教徒是沒有救了,而畢山卻傻乎乎認真問喬曼:“小姐是仙女生的啊?”

  畢山此刻完全忘記了,舒淺還是他接到教中來的。

  姚旭見畢山這個反應,更是重重呵笑了一聲。

  畢山聽著姚旭這笑聲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消息是亂傳的,姚旭是在嘲笑他的。他瞪了姚旭一眼,惡狠狠警告:“回頭見著小姐,你可不準再這麼笑。”

  姚旭不置可否。

  喬曼一直都觀察著舒淺的小院子,眼尖發現屋門輕動,立刻起身朝著屋子那兒走去:“小姐醒了,我先過去,等會兒你們過來。”

  姚旭朝著屋子那兒看去。

  畢山對姚旭還有點警告意味:“小姐才十五,許多事你可不要欺負她年紀小。”

  姚旭原本都不想和畢山說這些沒用的話,這會兒聽到畢山說起舒淺的年齡,轉頭看向畢山,挑起了眉毛:“十五?及笄?那乳娘沒有給她配過婚?”

  十五出嫁的不少,就算是好人家想要留兩年的,也都在十七十八給嫁了出去,年紀再大點婚配的,那幾乎只有宮裡的女官。

  畢山被姚旭這話問到懵了一下:“……沒,沒有。怎麼了?”

  姚旭笑了笑,心裡頭各種念頭轉多了,回頭叩了叩兩人之間那石桌面:“你沒想過萬一教主年紀正好,回頭要是跟個男人跑了……”

  “不可能。”畢山直覺脫口而出,說完就自己抓了抓胡子。他糾結得臉上胡子都扭在了一塊兒,聽姚旭這麼一講,就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這麼個可能啊!

  以前就有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話本,什麼聰明的好姑娘都容易被那些個沒用又擅長花言巧語的男人給騙走。等回頭那男人再中個狀元探花,又不要了好姑娘。

  要是小姐也被騙了,他們這群人可怎麼辦?

  不行不行,這種事情萬萬不行。

  畢山焦躁得整個人都想要跳起來跑去先教育小姐了。

  姚旭朝著畢山靠近了兩分,臉上笑意加深了點:“我剛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畢山知道自己腦子不如姚旭,趕忙湊上前,豎起了自己耳朵:“你快說!”

  姚旭沒有吊著畢山的想法,直接說了他的想法:“咱們回頭直接給找個長得好又能做事的公子哥,給教主當壓寨相公。若是沒感情,那就培養培養做個教裡好兄弟,若是有感情,那成婚了更好。”

  畢山一拍桌,喜笑顏開:“好主意啊。不愧是咱們教的二當家。”

  兩人一拍即合,全然沒考慮舒淺這當事人的想法。

  也是兩人低看了舒淺。畢山是光靠初見的那一點印象沒有想太多,而姚旭是覺得女子有才已少見了,在心中稍帶給人定了性,連初見印象都沒有。

  以至於兩人在多年後,面臨了無數事情,遭受了無數非人壓迫,完全一個人被當成十個人用時,都恨不得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這一天的石桌旁,將那隨口做下決定的自己給砍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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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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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舒淺從屋子裡出門,迎面就看到喬曼走了過來。

  她和喬曼友善打了個招呼:“喬曼。”

  “小姐。”喬曼朝著舒淺笑了笑,“小姐今日看起來精神很好。”

  舒淺這身子恢復起來確實挺快,她朝著喬曼一樣笑了笑,算是應了這一點。

  “下面的人煮了點雜糧粥,我去給小姐拿一碗來。”喬曼側身,擡起手示意舒淺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二當家這會兒正和三當家在一塊兒,若是小姐不介意,我這就去叫他們過來。”

  舒淺醒來就看到自己桌上擺放素餅的盤子撤了,換上了乾凈的水和布,還有軟毛刷。她已經洗漱了乾凈,現在是方便見人的。

  “叫他們過來吧,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們說。”舒淺遠遠看到了兩個人影,同意了喬曼的安排。

  喬曼微微欠身,隨後離開去給舒淺拿粥。

  她沿路和姚旭、畢山叮囑了一番,這才放心讓兩人前往了小院子。

  舒淺在院子中兜悠了兩圈,很快便等到了崇明教的二當家和三當家。

  這兩人走到她面前,都向舒淺微躬身行了個禮。

  舒淺先將目光投到姚旭身上。

  至她在教中醒來,關於姚旭道聽途說的很多,現在還是初次見面。姚旭看著很復雜,渾身上下滿是讓人猜不透的矛盾點。

  年紀輕輕會有這樣的反差,該是所學和所經歷的相差過大導致的。

  “我叫舒淺。”舒淺說了自己的名字,“姚二當家在教中很受器重,我多有聽聞。”

  她語氣中帶著一點笑意。

  姚旭想呵笑一聲,“呵”的氣音剛出來,他就想起剛才畢山的警告,也想起了教中還確實需要這麼個小教主。

  他稍收斂了下自己的情緒,朝著舒淺正兒八經介紹起了自己:“姚旭,顛沛流離被老教主所救,有幸在教中作為二當家,今後必然將會盡心竭力輔佐小教主。”

  舒淺正想要開口說自己還不是,就見姚旭看向了自己,笑著補了下一句話:“教中絕不會有一人背不出教義。請小教主放心。”

  畢山在旁邊嚴肅應和:“是的,我已經會畫字了。”

  舒淺:“……”

  會畫字你可真是厲害極了。

  頓了頓,舒淺也知道這事就此定了,嘆了口氣:“今後勞煩幾位了。”

  等喬曼也到了,舒淺快速吃完了自己的雜糧粥,拿出了自己晚上寫的紙稿攤到了自己屋中的桌上。

  姚旭、喬曼和畢山三人坐在桌子的三面,心中微有猶疑將視線放在了舒淺的紙上。

  舒淺對教中的事務,了解是片面且不足的。她沒打算立刻對教中的事情指手畫腳,只是將自己想好的一些想法寫在紙上,說給面前三人聽。

  紙上寫得粗糙,她講得細一些:“教中的事情,我現在還不清楚具體在做哪一些。不過我知道一個地方百姓想要過得好,那吃、穿、住、行,都要一一滿足,隨後才可以長學識,解天下事。”

  姚旭是所學最多的,自然立刻明白舒淺的意思。

  舒淺先說了水稻:“稻在我們這邊,種植該是多一點的,那對水的要求就高。我知道一些諸如筒車、風力水車、龍骨車,就可以減少人力。這樣一個人一天下來至少可多灌溉五畝田,一頭牛可以十畝。”

  筒車和風力水車構造簡單,她當年因好奇看了兩眼就記了下來,需要木工去建造。

  圖上有畫好圖,畢山對田事了解,他看了兩眼,算了算確實可行,兩眼一亮。

  “其次,我看到了甘蔗。”舒淺吃了幾頓,就今天早上的雜糧粥,除了糧食本身的甜外,沒有一點糖的甜味,“可以專門種,造糖車用來制糖,白糖。”

  這回輪到姚旭雙眼亮了:“確定是白糖?”

  舒淺點頭:“對,不過是一部分白糖。白糖價高,用來賣,其它餘留下的糖,可以用於做吃食。”

  糖車制造她記憶中有點模糊,所以只是簡單畫了兩筆,算是示意圖。

  姚旭覺得既然舒淺敢寫出來,自然是有心的:“小教主,這些你都確信麼?”

  舒淺點頭:“確信,教中事務到底還是你們熟絡一些,這兩樣也不難,能安排下去的話,等來年我們教中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人手要是不足,也可花錢請人來做。”

  畢山興奮點了腦袋:“筒車、水力風車我來找人去做,糖車交給姚旭。”

  舒淺看向喬曼:“還有教中的孩子,從這些日子起,都要開始學著識字,還要先學著算賬。這算賬方式我會先教一遍你,你再一一教他們。”

  教中如今這個狀態,還是要務實為主,識些風花雪月的詩詞遠不如學算賬。

  舒淺隨後更細致將她所想出來的三件事,給三個人一一講了講。她並不知道如今耕種文明具體到怎麼樣的程度,只能盡可能將自己所知道的內容全部都說了出來。

  筒車、風力水車、龍骨車構建大多簡單,具體上細節還是要看水勢是如何的,因地制宜,才能用最少的力做好最多的事。

  糖車構造也不難,難的地方在如何將榨好的糖汁控制好溫度,隨後煮成糖且用瓦溜分層好,取出其中的白糖。

  教孩子們算賬,孩子們轉頭最好還能交給別人,不需要動體力活的老人也可以分擔一點教中的事物。

  三人沒想到舒淺剛剛當上教主,就交給了他們這麼多事,震驚過後立即聽得一臉認真。等三人帶著自己的任務出了舒淺的屋子,和舒淺說了“小教主好好休息”後,他們才恍然發現這一日過去了大半,而他們所收獲的東西,是幾年都不曾有的。

  姚旭見自己這三人一人手上拿著一張紙,晃了晃自己手中那張紙,扯了扯嘴角,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才好。

  他對著喬曼情緒頗為復雜開口:“你確定這是老教主的親女兒?老教主希望孩子才疏學淺、大智若愚?”停頓了下,他才評價了舒淺,“看似不顯,智多近妖。”

  喬曼從開始聽,到現在出了門,整個人都極為恍惚。

  她對上了姚旭的視線,沈重點了點頭,附議了姚旭的話。

  他們難道不就是一個,普通的魔教麼?

  怎麼忽然就要開始,怎麼忽然就要開始認真種田,開始制糖了?

  唯獨畢山半點沒覺得哪裡不對。他臉上微微泛紅,一臉誠懇和姚旭說了一聲:“二哥,我覺得你先前說得太多了。這麼好的教主萬一被某個男人拐走,我們就虧大了。我這就吩咐下去。”

  姚旭發誓,他這輩子就沒聽畢山叫過他幾聲“二哥”。

  頭皮發麻,姚旭默默往後退了一步,眼睜睜看著畢山亢奮拿著自己的那張紙出院子奔跑向了教中一家木匠家中。

  喬曼本就還沒徹底回神,等畢山跑遠了,她才後知後覺重復了畢山剛才的話:“被男人拐走?”

  姚旭告訴了喬曼自己先前隨口一說的小想法:“這不是小教主年十五,正是容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時候。”

  喬曼頓了頓,臉上帶著一絲疑惑。

  姚旭輕微咳嗽一聲:“我就覺得,與其讓小教主有這個隱患,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喬曼:“……”

  姚旭見喬曼臉上神情不太對,借著喬曼如今還沒徹底回神,忙看看天找了借口遁了。他一邊快步離開,一邊感慨著:“哎,做事情要趁著天氣好的時候早些去才行。晚一步都了不得。”

  他跑得快,心裡頭還是有點不安的。沒見過舒淺前,他可沒想到舒淺懂的事情多到不像人。

  留在原地的喬曼等猛然醒悟過來這兩個男人什麼意思,這才略帶羞怒一跺腳:“這兩個混球,等回頭真惹出了什麼事,非要你們好看。”

  被這兩個人一提點,喬曼也意識到小教主這年紀問題不小。

  她匆匆回了自己屋子,又再度匆匆跑去了舒淺屋子。

  屋裡的舒淺先前和教中三人說了許久正事,如今腦袋還略微缺氧眩暈。她聽到了敲門聲,聽到屋外喬曼的聲音,從床上起身:“進來。”

  喬曼從屋外進來,抓緊了手中的盒子,快步走到了舒淺身邊。

  舒淺看到喬曼走來的匆忙,也看到了喬曼手中拿著的盒子,帶著疑惑詢問:“怎麼了?”

  喬曼在舒淺的視線下,將盒子遞到了舒淺手中。

  “小教主,這是老教主的遺物。是他當年專門找人給小教主做的。一直到臨終,他才拿了出來,說是小教主及笄時,想送給小教主的。”喬曼放得很好,這幾天沒找到機會給,現在才拿了出來。

  舒淺聽了這話,打開了面前這很普通的木盒子。

  木盒子裡用一塊錦布墊著,布上放著一條手鏈,手鏈上則是串金色的精巧小鈴鐺。

  以舒淺多年的眼光來看,這鈴鐺的成色已是極好,精致程度更是不低,在這個年代用來當嫁妝都可以。

  她親自將手鏈戴在了自己右手上,擡起頭看向喬曼,淺笑著:“我很喜歡。”

  喬曼欣慰看著面前小巧的女子。

  老教主要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吧。

  她想起剛才門口姚旭說的話,在這一刻借著這鈴鐺手鏈告誡:“喜歡就好。小教主生得好,如今已經及笄,今後選夫一定要慎重,不用急一時。”

  舒淺:“???”

  舒淺面無表情:“勞煩擔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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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蕭子鴻的面前放著一壺茶,熱氣從茶壺蓋的小孔,以及前頭的嘴裡冒出,到了空中騰雲駕霧一般繞繞彎彎的,像是寺廟裡的最粗的香點燃後所冒的那縷煙。

  也像是那些個荒誕偽士,在宮中所造的孽。

  他望著這縷煙,在發呆。

  江南著實和京城不一樣。

  他在江南短暫的這一路裡,走的路和以往有所不同,又極為相近。

  過去他靠著母後的人,一路上走得倉促,未曾細細賞過江南,記憶裡對於江南的印象,大多都如同他那江南居一般。

  精致,華美,圓潤,恍若都是亭臺樓閣和小橋流水,還有那綴滿枝頭的葡萄在陽光下如珠寶般亮得刺眼。入了夏後,江南無論男子還是女子都穿著薄薄的對襟,染了最亮麗的顏色,而那材質光看著就知道摸起來會是滑溜溜的。不少人衣服上頭還會有刺繡,似乎江南這兒的女子,人人都會女工一樣。

  而這趟走過來,他發現江南和記憶中是不同的。

  雨後帶著泥濘的道路,讓顛簸的馬車輪上不過短短一段路就沾滿了骯臟的泥水。街道上眾人確實穿著薄薄的衣衫,能穿上絲質衣物的卻是少數。

  多數人粗麻短衣穿在身上,頭上都沒有多少首飾,簡單樸素挽著發,匆忙從一端走向另一端。

  茶館裡人並不算多,大多是門口攤販那兒討一口水喝,隨後一抹臉擦了汗乾癟笑一聲道謝後就走了人。

  隱隱能聽到三兩個成對的,袖子挽起在那兒抱怨著這世道日子越來越過不下去。

  江南到了夏季會有雨季。

  過多的雨水對莊家而言不是好事。糧價逐年上漲,一旦收成不好,來年的糧價又會漲上一波,聽著就讓人覺得愁。

  若是有靠近河道的縣城,那碰上水淹全縣都是可能的。

  一個地方連糧價都沒法持穩,那離田地無人種植,百姓變成流民不遠了。

  而人吃不飽肚子,商人做不好生意,書生學不好經書,一環帶動一環,宮裡那位離駕崩又近了一步。

  他耳朵靈敏,隱約聽到了門外侍衛小聲和同伴說了一句:“這茶館的茶比酒還貴,再多喝幾次,回去路上恐怕就要趕一趕。”

  趕一趕就能少住兩夜外頭,少吃幾頓飯,省錢。

  由奢入簡太難。

  一個皇子淪落到茶館的茶都喝不起,還要按剩餘的錢算計著趕路。

  蕭子鴻默不作聲,將視線轉移到了窗外。

  他本是提早來了江南這一趟,卻渾然忘記了自己賺錢的營生連在繈褓中都算不上。

  錢到用時方恨少。

  還是要想想如何解決這事才行。

  雨後的陽光並不算刺眼,透過窗框落到了蕭子鴻的臉上,將他本來分明的輪廓照得柔和了些許。他由於混雜著一絲胡人血脈,眼眶陰影頗重,雙眸極為深邃。

  微微蹙起的眉,抿緊的唇,透著一絲深棕色的頭髮乾凈利落束起,那一身的貴氣看過去,只讓人覺得這俊美的男子,正在為天下江山社稷而擔憂。

  反正是半點看不出他其實是在思考庸俗的銅板。

  到底他還是由於私下裡偷偷關註了江南多年,想起了一件事。

  吃了兩塊糕點,他將茶喝了大半,這才起了身子,吩咐自己的手下跟上:“我要處理點事,紅二、紅三跟著我走,其餘人去尋了地休整半日。”

  他說得很是自然,幾個下屬應得也很是自然。

  應完了,幾位下屬頓時頭皮一麻,暗暗心驚。

  面前的這位新主子,和他們想象中大不同,下令的氣勢自然得根本不像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

  蕭子鴻帶著紅二、紅三,是因為這兩個人身手最好。

  瀛洲有一條街,叫暗街。

  暗街距離茶館有點遠。茶館是正兒八經的生意,而暗街裡做的全不是正經的生意。暗街裡頭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身邊走過十個人,六個是流民,三個是本地混的,還有一個是如蕭子鴻這般“意外”闖入的。

  暗街剛進門,就見到一個孩子狼狽又驚恐朝著他狂奔而來。

  看著是六七歲的模樣,跑得很快,幾乎要撞到他身上。

  那孩子頭髮不知幾天沒洗,黏膩耷拉在腦袋上,臉上黑黃夾雜,根本看不清容貌。他的衣服也是殘破打滿了補丁的,根本無法想象這種衣服如何還能穿著。他身後有一個大漢一臉橫肉怒吼著追著這孩子。

  尋常人見這樣的一幕,要麼明哲保身旁觀,要麼護著孩子,對上那滿臉橫肉的大漢。

  蕭子鴻不一樣。

  他身子一讓,一手拿過自己腰間的錢袋,一手拿起腰間的玉佩,全收到衣袖中後,側頭對著自己兩位下屬說了一聲:“在暗街貴重的東西要收好。”

  他話還沒小孩撞過來快。那小孩沒撞到蕭子鴻,倒是撞到了紅二身上。

  紅二聽到自己主子這話腦袋還沒反應過來,手下意識朝著自己錢袋一摸,直接抓住了一只小手。

  小手?

  紅二視線移動,和剛才撞過來的孩子撞上了視線。

  那小孩臉上全然沒了剛才的驚恐,惱怒又嫌棄試圖將自己的手抽出。他對紅二半點不留情,伸出另一只手對著紅二的小拇指就是直接硬掰。

  紅二本能想要松手將那孩子揍地上去,卻沒想到蕭子鴻又開口:“收好錢袋放了人。”

  那本來跟著沖過來的壯漢,對著他們幾個人毫不客氣,陰沈沈盯著孩子:“把人給我,我今天非要扒了他的皮。”

  紅二看向蕭子鴻。

  蕭子鴻微微點頭。

  孩子死命掙紮,還是被紅二強制送到了那壯漢手裡。

  壯漢抓著孩子的後勃頸,殺氣騰騰離開了他們三個,轉眼就入了一個小巷,不見了蹤影。

  “這兩人是一夥的。在暗街不要隨意打起來,會引來人。”蕭子鴻這樣說著,好似來過這地方千八百回。

  一個貴人和暗街是格格不入的,可他卻輕易融入了這裡,還懂不少規矩。

  事實上,這條暗街在他繼位後,沒過多少年在瀛洲就徹底消失了。

  有人呈上了折子,專門講這條街的事情,向他懇請要一隊人馬去處理。

  那會兒各地百廢待興,暗街這種不合理的存在,自然是需要被取締的。秉筆太監精簡給他說了之後,他立刻就準了那官員的折子,等回頭想起這暗街在瀛洲時,還專程拿出來看了兩眼。

  暗街自然是不該存在的。

  那些個手腳都麻利的人,幹點什麼事情都好,全然不需要在這裡過著暗處的日子。

  沒有身份的,給身份。沒有住處的,給他們臨時的住處。

  沒有飯吃的,讓他們去幹活再分給他們吃飯。

  日子有了指望,這暗街很快就沒了。

  現在這裡還在,倒是給了他一點便利。

  他走到一個東西全攤放在地上的小攤販面前。

  那小攤販早將先前那幕看在眼裡,並不畏懼蕭子鴻,簡單說了兩句:“東西都在這兒了,不收銀票,銅板、銀子都收。”

  這地上的東西看著有的很普通,女子的梳子、簡單的發帶,有的看起來並不常見,比如布滿了銹塊的銅鈴,還有一把鋒利的刀。

  這把刀看著有點古怪,紅二紅三是沒有見過的,蕭子鴻是見過的。

  他點著刀:“海外頭過來的?”

  “識貨啊。”小攤販這下反倒是提起了一點興趣,正兒八經做起了生意,“您要是有興趣,我這兒還能弄上不少,價格便宜還鋒利。這個價。”

  他朝著蕭子鴻比劃了一個五。

  這個價位確實便宜,普通匠人是打造不出這樣鋒利的刀的,普通人更是沒途徑可以買這樣的刀。

  蕭子鴻捏了捏袖子裡的錢袋。

  他只有三銀。

  “兩銀。”蕭子鴻看向面前的小攤販。

  小攤販原本是認真做生意的,當下被氣笑了:“這位爺,您別鬧我。這兩銀的價,我回頭連交攤位的錢都沒。”

  “買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指不準下次將你攤位也買了。”蕭子鴻勾了勾唇角,表明自己的態度。

  小攤販盯著蕭子鴻看。

  蕭子鴻極為坦然,任由他打量。

  小攤販咂舌:“魔教都沒您這麼做的。我一個月要交兩銀,等於我這刀白送您了!不行不行。”

  蕭子鴻頓了下:“魔教?”

  “崇明教唄。外來人?”小攤販雖是問話,卻已肯定面前這人不是瀛洲本地人。他指了暗街裡頭那一圈,“在這兒做生意,每個都要交錢。交了崇明教就護你安全,你被掀了鋪都給你解決。別看您後頭兩人能打,咱們崇明教百來號人,半點不怕的。”

  “這麼多人……”蕭子鴻若有所思,沒想到這魔教是崇明教,最早的根據點是在瀛洲這一地。

  小攤販還挺驕傲的:“那是。這個月聽說新上任的教主可厲害,我聽著他們教徒喊口號了。啥富強、民主的,還要法治愛國什麼的。可長了!喊起來沒一個出錯的。”

  蕭子鴻第一回聽說這個。

  他楞了楞,先一步思考的是……一個喊著要法治愛國的魔教,算不算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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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3 21:46:08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剛才騙外人沒有騙過的壯漢和小孩,此刻正在暗街的一條小巷子裡互相對視。

  小孩眼神裡帶著憤恨,咬了咬牙,發出了難聽的“咯吱”聲,顯然心情極為惡劣。

  他面前的壯漢知道小孩心情不爽,安撫勸了兩句:“譚毅,命在就行,下回別挑這種旁邊有練家子護著的。你要是出了事情,回頭更加弄不到錢。”

  譚毅垂著眼瞼,並沒有半點被安撫到:“最近崇明教新教主上任,教內在外頭的人明顯少了,可以動手的地方多了,這機會不把握住……”

  壯漢明白譚毅的意思。

  這些時日崇明教不知道在做什麼,暗街裡的人手明顯是少了,似乎都往教中去了,要弄出什麼新東西來,一個個藏得非常深,尋常套話都問不出來。

  暗街原本並不在崇明教管轄下。只是當年崇明教一位教徒的攤子被人弄翻了,而剛當上二當家的年輕書生謀略極深,轉頭一步接著一步借著這由頭,逐漸侵占了整條暗街。

  這塊連官府都無力管制的地方,自此後就用崇明教的方式管理了起來。

  原本崇明教可不管偷東西這種小事。暗街人本就下九流的人多,偷竊不少見。外來人在這裡一丟錢財,總喜歡報官。官府找上門,暗街誰都不樂意。於是崇明教要是瞅見了有人偷錢,還真會管一管。

  這些天崇明教人少,譚毅當即就找上了壯漢,兩人合作上手去偷外來人的錢。

  可這錢又不是說能輕易到手就能輕易到手的。

  對於壯漢來說,錢可沒命重要,譚毅的命要比錢重要。

  壯漢看著譚毅這樣子,勸了兩句:“你和我不一樣,我以前得罪的人多,現在平日還有事可做。你又聰明,又沒得罪過人。要不要過兩年去崇明教算了?做事拿點固定的錢,也總比在外頭朝不保夕的好。”

  譚毅擡頭冷眼瞥向壯漢:“說得輕巧。”

  想要進崇明教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以前老教主在位,幾乎什麼三教九流的人,只要老教主看順眼了,都能去崇明教。後來那姚旭當上二當家,這進崇明教可就難得多了。

  對教內沒有幫助還能惹事的人,一個都不準進的。

  譚毅腦子裡轉著各種念頭。

  他今天在外一分錢都沒有拿到手,回去的話……想到這裡,他禁不住皺起眉頭,心裡頭有一絲慌。

  深深呼出一口氣,譚毅以不符合他年紀的成熟和壯漢告別:“今天就到這裡。我自己會想辦法。”

  壯漢聽他這話,臉上神情帶著陰沈:“譚毅,你還小,沒有這個必要管那麼多事情。”

  譚毅聽到這裡,以更陰郁的眼神,擡起頭看向了壯漢:“我樂意。”

  那點陰郁看得人心驚肉跳。

  壯漢面色沒變,心裡一跳。

  譚毅從小巷子裡出去,在暗街裡七扭八拐憑借地勢,很快到了一個連光都很難照進來的小街。

  小街旁邊有一個老漢正在蹲著,將自己手裡涼了不知道多少日子,乾到皮裂的饅頭餵給地上的小孩。那小孩年紀看著比譚毅小得多,眼尖看見了譚毅,發出了“呀呀”的聲音。

  老漢都沒轉身,繼續餵著,用沙啞恐怖的聲音慢吞吞說著話:“這孩子能爬了,你那兒要攔起來才行。”

  譚毅走進去,來到了那小孩子身邊。

  由於老漢擋著,等他走進了才能看到小孩整個全貌。

  這小孩只有一條半的腿。

  他有一條腿只有一半,天生生下來就是殘缺的。

  這小孩沒能明白這一條半腿意味著什麼,看到自己眼熟的人,興奮得晃動著自己瘦弱的小手,希望能夠引起人的註意。

  “麻煩五爺了。”譚毅蹲下來,揉了揉那孩子臟亂的頭髮,“我今天錢還沒拿到。等下再出去想辦法。家裡頭還有三個,明天都要沒吃的了。”

  老漢便是五爺。他聽著這話,扯了點包子皮給譚毅。

  譚毅吃到嘴裡,慢慢含著。

  五爺的喉嚨以前是被人用滾水燙壞的,到現在說話都是這樣。他用著駭人的聲音給了譚毅一個方向:“崇明教最近,在註意有沒有長得好看,有點才的小公子哥。”

  “嗯?”譚毅耳朵豎起,“要多小?”

  “嘎嘎……”五爺聽著這話,笑得不行,“你太小了。要十來歲的,聽說是給新教主看的。”

  譚毅聽明白了意思,厭惡皺眉:“哪裡聽來的?新教主不是聽說……”

  “新教主聽說是個厲害的。下頭的人想要送點好的,錢沒新意,就送人了。”五爺這般說著,“不過只要一個,下頭領頭的幾個沒看中的全都送不到面前去。”

  譚毅沒說話。

  五爺收到這個消息,著實是因為他消息靈通,在這暗街裡,他活得確實久了點。恐怕崇明教也想借著五爺來收到這個人。

  “成了給一鬥米,一石糖,還有兩百文。”五爺又笑了,笑得滲人,“你守得住麼?”

  譚毅心一動。

  糖可以賣,錢可以買東西,米還能直接用來吃。

  他舔了舔嘴裡殘存的包子皮味道:“我接了。他們想要拿我的東西,拿命來換。”

  譚毅惡意笑了笑:“我有一個人選。”

  ……

  譚毅洗澡次數不多,反正轉頭就臟了,純粹麻煩。他天熱許多天洗一次,天冷根本不洗。至於衣服,他只有一件正兒八經的衣服,穿上去還空蕩蕩的。

  為了那點米、糖和錢,他專門去河裡洗了個澡,換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能看的舊衣服。

  洗澡之前,他保持原狀先去偷錢附近的攤販那兒和人聊了會兒。

  那小攤販抱怨了一通他從海外弄來的刀就賣了一點錢,還不夠交崇明教錢的。事實上崇明教從來按攤子收益收錢,而攤販賣的收益遠比兩銀要高很多。

  譚毅知道了那“公子哥”要什麼之後,又和人打探了消息,洗完澡就去“偶遇”了。

  蕭子鴻此刻帶著自己兩個下人,簡單用過飯後,又在暗街裡晃蕩,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暗街本身就不小,他們初來,又要得到點自己想要的消息,還要避開暗丨娼區,所花的時間並不小。

  譚毅走向蕭子鴻看的攤子,正想要扮演一個替家人來買東西的孩子,就聽見蕭子鴻開口:“你盯上我的錢袋了?”

  旁邊攤販都楞住沒反應過來,譚毅卻眼神都沒變,仰頭朝著蕭子鴻笑了下:“不是,我是來和你做生意的。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也知道哪裡有你想要的東西。”

  蕭子鴻確實沒有隱瞞自己的行程和目的。

  他是有心想要收點武器,也想到了有人會找上門來,卻沒想到這人會是剛才想要偷他錢的孩子。這孩子改頭換面折騰了一下,身型輪廓沒變,自然是被他一眼認出。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誰都沒信誰。

  蕭子鴻側身示意:“帶路,找個地方說話?”

  譚毅點了點頭,就在前頭領著蕭子鴻離開。

  那旁邊的攤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搖了搖頭,心裡頭感慨著,每個在暗街裡的人都想要好好活的。

  崇明教在暗街有一個店鋪。

  不是攤販,是店鋪。

  也就是當年引發了暗街最終形成如今這模樣的那位普通教徒所開的店鋪。

  譚毅將人徑直往那裡帶,在路上規避掉部分人目光後,就近在蕭子鴻邊上給他介紹:“暗街這兒現在背後管理的是一個教,叫崇明教。平日裡會收點保護錢,按照他們賣出賺的錢,取出點零頭就算給過了。”

  蕭子鴻聽了沒應聲。

  “如果暗街有什麼好東西,肯定是會有先給崇明教的。崇明教看著好像被稱魔教之流,但事實上所作所為還是符合江湖道義的。一手給錢一手給貨,又安全又不會虧待。誰不樂意和他們做這點生意?”譚毅這樣說著,幾乎是盡可能在給崇明教說好話。

  事實上崇明教確實並不會故意做一些燒殺搶奪的事情,這個教本意都是為了能讓百姓過得更叫好一點。

  譚毅還介紹了一下他們即將要去的那家店鋪:“我們要去的那家店,店主就是崇明教的,你既然想要買一點外頭的武器,找他們是最好的。因為他們教中,不少人都有武器,也肯定會專門收刀、劍之類。”

  蕭子鴻聽著覺得這個魔教是合法不了了。

  還好暗街最終還是被他弄掉了,否則哪天這兒起義了,又是勞民傷財,還要消耗軍備。

  “如今新教主上了,他們估摸著做的東西也會有點變動,詳細的我這兒也沒消息。”譚毅預估著差不多到了,點了前面的店鋪,問蕭子鴻,“你是想現在跟著我進去,還是我先進去,你再進去?”

  這兩個方法都沒有好到哪裡去。

  蕭子鴻覺得沒差異,頗有深意掃了眼年紀還極小的譚毅:“一起進去便是。”

  譚毅並沒有看到蕭子鴻的眼神,他唇角勾起:“行啊,我和崇明教也不是很熟。你不用擔心我在這裡坑你,我就是想要拿點引路錢。”

  順帶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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