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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巧言
因頭一天就叫沈栗打了板子,萬墩兒一家終於老實下來,不敢再偷奸耍滑。
沈栗雖心中存疑,卻也並未太過在意。人就在眼前晃,這裡守衛的又都是府軍前衛的士卒,叫才經武暗中安排的外鬆內緊,萬墩兒就是心懷惡意,想要私通消息或按下黑手都不容易,只叫竹衣看好了他們。
才經武日常派兵丁去街上打聽,所得信息基本上沒什麼用處。這不是後世,此時的百姓對官府如何運作根本沒什麼瞭解,丁柯等人行事隱秘些,在民間的官聲居然還不錯。太子便更發愁:「這才是叫人賣了還給人數銀子。」沒有收穫,眾人也只能靜下心來暗待時機。
大抵是因為太子左右沈栗對丁柯等人的態度最好,又「一力促成」太子移駕,丁柯便鐵了心要與沈栗交好,今日來訪,明日相邀。沈栗磨不過,便寫了帖子令人送上,準備上門回訪。
登門總要準備禮物,沈栗此次出行輕車簡從,身上只有銀票,禮物需要現買。因此帶上多米和萬墩兒這個本地人,悠悠然去逛街市。
太原不愧是三晉首府,街面上店舖鱗次櫛比,來往人群熙熙攘攘,吆喝聲,討價聲此起彼伏。沈栗暗嘆,怪不得丁柯等人一再執意想請太子移駕太原府,單看太原這繁榮景象,若不是曲均一摺子實話遞上去,誰能想到此時大同府正在鬧饑荒,扯旗造反呢?
丁柯是文人,偏好古董書畫,沈栗掂了掂荷包,心想金石玉器就算了,看著去書肆淘淘,若是能尋到些善本也好。萬墩兒就因著沈栗去往本地最大的書肆自怡閣。
還沒進門,便聽見自怡閣裡吵吵嚷嚷,沈栗不覺皺眉,回視萬墩兒。你確定這裡是書肆,不是飯館?
萬墩兒蔫頭耷腦,暗嘆倒霉。萬墩兒此前只是個莊子裡的小管事,其實對街市不大熟。但自怡閣名聲在外,沈栗要尋個靠譜的書肆,萬墩兒就直接領人過來了。哪想到迎面就碰上打架的。
門口有個夥計,正在抻著脖子看熱鬧,瞄見沈栗幾人轉身要走,忙高聲道:「這位公子,且慢走!打九折啊。」邊說,腳下竄了幾步趕上來挽留道:「公子,我家店裡書最全。要趕考,四書五經準備好;要收藏,珍本善本加孤本;要送禮,投其所好幫您找。要貴的也有,要便宜的也有,要……」
那伙計忽然嬉皮笑臉輕聲道:「要小書,話本,避火圖,我們這裡也最全。」
沈栗聽他說的有趣,笑道:「你這伙計很會說啊。怎麼?裡面這樣吵,是因為你家買書九折客人多?」
「哎喲,」夥計愁眉苦臉道:「哪能呢。這書肆第一就要雅,清淨,平時可不這樣。趕巧了,今日有客人在此起了齷蹉,正在吵嚷,請他去裡面細談他又不願意,只在大堂裡鬧。您看,把客人都吵走了不少。」
正說著,便見門口推出一個人來。中年,看著清瘦,正氣憤不已對裡面嚷:「這書明明是假的,假的!」
裡面衝出個夥計道:「這位客人好不講理,這做買賣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看不好的,我自拿去賣別人。您空口白牙非說東西不對,又不許別人買,到底是打的什麼心思!莫不是我家對頭雇你來攪合生意的。」
這人氣道:「這書明明就是假的!你還拿來害人!」
夥計道:「什麼叫做害人!這書還會長嘴咬人不成。你要覺得東西不對,自去便了,我家又沒非要你買。但您在這裡攔著人就不對了,你覺得書不好,興許別人就覺得對呢?」
書肆裡又出來個人,瞧樣子是掌櫃,皺著眉道:「這位客人,小店經營二十餘年,向來童叟無欺。古籍善本,您看著不好,不買便是,在此吵嚷攪合生意便不對了,若是誠心糾纏,攪擾本店生意,在下就要報官了。」
這人猛然噎住,氣急敗壞道:「我何……何嘗說過假話,早晚叫你知道厲害。」拂袖而去。
沈栗身邊夥計噓道:「您看,這分明就是有心來找事的,指不定是哪家派來故意壞我家名聲的。」
向沈栗點頭哈腰道:「公子明鑑,我家做生意向來誠信。您來我家,小的給您再壓一折,八折,怎麼樣?」
沈栗收回看向那人的目光,奇道:「你說降價就降價,你做得主嗎?」
那伙計笑道:「做得做得。」指著掌櫃的道:「那是我爹。」
沈栗失笑:「原來是少東家,失敬。」邁步進門。
掌櫃的還在氣憤不已,沈栗笑道:「只聽說那人說是假的,卻不知他到底指的什麼,叫我也見識見識。」
少東家順嘴道:「是大家何密寫的一副楹聯,那人非說是假的。」
「哦?」沈栗笑道:「何先生的大作,不可不先睹為快。」
俗話說養移體,居易氣。沈栗出自侯府,往來宮廷,自是氣度不凡,放到大街上一走,自然出眾。用生意人的眼睛來看,就是天生富貴,能掏得起錢的人。要不書肆裡被吵走了那麼多人,少東家怎麼偏寧可降價也要挽留他呢?就等著沈栗看上貴的好掙錢。因此沈栗說要看何密的字,少東家趕忙找掌櫃取東西。
掌櫃的把沈栗請到樓上,小心翼翼捧了楹聯放到桌上:「何大家筆力非凡,可惜很少出手,他老人家的大作可謂千金難求,較之古籍也不遜色。」
沈栗點點頭,輕輕打開來看,嗯,是假的,幾可亂真,還是假的。沈栗原本也不是想買何密的字,如今心裡懷疑得到確認,出神思索一翻,回過神來輕笑道:「不愧是大家之作。」
掌櫃立時喜笑顏開。
沈栗搖搖頭道:「只是我本是要挑件東西送長輩的,這楹聯雖好,可惜句子不太合景。」
掌櫃的怕生意溜走,忙道:「還有別的,少爺儘管挑。」
沈栗點頭,最後終於挑了件山水畫,想到又挑了幾套書,預備送給丁柯的兒子,方罷了。
丁柯遠遠迎出來道:「哎呀,千盼萬盼,賢侄可算登門。」
沈栗笑道:「折煞了,豈敢勞世伯親迎。諸事繁雜,剛剛安頓好,世伯莫怪才是。」
「哪裡哪裡,來了就好。」丁柯笑道。
至堂中落座,丁柯道:「賢侄一路奔波,如今安頓下來,可要好好遊玩一番。」
沈栗笑道:「世伯說的是。小侄見太原城中一派繁華景象,這都是世伯為官辛勞的結果。待此次平亂之後,小侄當勸太子殿下為世伯輕功。」
丁柯立時眉飛色舞。他如今已經是三晉承宣佈政使司副使,再進一步,就是布政使,響噹噹一方大員了。別看由副到正僅一步,可官越大,想升職就越不容易,就這一步,能讓很多人熬到死。
丁柯試探道:「那麼曲大人……」
沈栗微笑道:「曲大人治理三晉,鬧了大旱算是天災,大同府鬧了亂民算是人禍,曲大人作為主官,一個任事不力之罪總是有的。」
丁柯自忖,沈栗的話倒也有幾分可能。曲均這個布政使如今已經不成了,原還怕他見到太子胡說,可如今太子站到他們一邊,銀子也收了,女人也收了,此時曲均說什麼也沒用。就如沈栗所說,曲均任上出了天災人禍,總要有人負責,捨他其誰?
沈栗見丁柯神色不定,復又笑道:「說起來,這位曲大人還好吧,聽說他病得很重?要是沒見著太子殿下就不幸去了,事情反而有些不好辦了。」
丁柯脫口問:「這是為何?」
沈栗一攤手道:「這不明擺著嗎?大同府一事只有曲均上過摺子秉明出了民亂。接著他就病了,若是沒見到太子殿下就死了,哪怕他留下什麼認罪書,請罪摺子,看起來也太可疑,指不定就會有御史說什麼三晉官員自己殺人滅口之類的。」
丁柯不覺起身,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若是他見了太子……」
沈栗垂目道:「依小侄來看,曲大人不但要活蹦亂跳的見過太子殿下,而且活的越長越好。不單是他,所有被他牽連的官員都一樣。至少要等太子平定大同府,議定官員罪行,給朝廷發了明折,再有人『畏罪自盡』才好。他們若不幸先去了,若是再冒出什麼紕漏,豈不是連個可以『問』的人都沒了?」
丁柯遲疑道:「這個……」
沈栗笑道:「朝廷委任地方官員,要麼是上頭調人來,要麼就是從本地提拔。若是和本地官員相比,自然是世伯的資歷最足,能力最好。」
丁柯擺手謙笑。
「所以世伯若想更進一步,便要處處謹慎,不能讓別處盯著這個位置的人找到藉口。」沈栗道。
丁柯道:「曲大人若去的時機不對……」
沈栗嘆道:「對某些人來說,風聞言事嘛,如此重要的位置,多懷疑一下也沒什麼不對。至於太子殿下,能為世伯請功,卻不能直接干涉官員的任免權不是?」
丁柯慢慢坐下,端起茶杯思來想去。沈栗也不急,自顧自喝茶,欣賞堂中懸掛的字畫。
沈栗雖不精於古董金石,但李意卻喜好這個,沈栗得他教導,一般品評的能力還有的。此時一件件,慢慢看過去,沈栗不禁暗暗為這些東西的價值咋舌。
據說丁柯起於貧末,如今能擁有這麼多物件,還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掛出來,看來他對三晉的掌控力確實不一般。
「賢侄說的有理!」丁柯忽然道。
沈栗一顆心落下,丁柯終於鬆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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