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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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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 七根兇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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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19:50 |只看該作者
180 【獵影豹聲】第①⑨章

  早餐時間。

  被關了一夜的曹解放終於被放出來遛彎,心情極為舒暢,邁著小碎步在耷拉了一半的門下頭鑽來竄去,曹嚴華捏著饅頭跟在後頭,時不時揪一小塊扔到地上:「解放,吃饅頭,來,吃饅頭。」

  曹解放卻不怎麼搭理他,這讓他很鬱悶,養寵物真的就像奶孩子一樣,初期的感情交流至關重要,然而這麼重要和純真的感情,就讓炎紅砂和一萬三剝奪走了。

  霍子紅最後一個下來,入座的時候,看到坐在遠遠角落裡的青木,問張叔:「不叫上那個人一起嗎?好像是羅韌的朋友。」

  張叔斜了青木一眼,沒吭聲。

  其實,原本真想叫他的,基本的禮數他懂,羅韌和木代關係穩定,青木既然是羅韌的朋友,算半個家裡人,他不至於吝嗇一頓飯。

  他煩的是這人一臉的生硬冰冷,見人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像是誰欠他的──又不求你什麼,幹嘛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

  多年的老夥計了,霍子紅多少知道張叔的心思,笑了笑,輕聲吩咐炎紅砂:「紅砂,要麼妳端一份過去?吃不吃隨他,咱們心意到了。」

  炎紅砂不聲不響擱下筷子,起身拿了個空碗,舀粥。

  霍子紅又想到了什麼:「昨晚上打電話給木代,小丫頭也不接,不知道梅老太太情況怎麼樣了,她教木代挺盡心的,如果這趟真的不好,咱們也應該出點力。」

  一萬三和炎紅砂都沒敢吭聲,只張叔接話:「那是,說起來,小老闆娘算關門弟子呢。」

  說話間,曹解放歡騰的進來,竄到了一萬三的腳邊,一萬三低頭給牠餵了塊饅頭,曹解放小脖子吞吞嚥咽的,很快把饅頭嚼嚥了,身後跟著的曹嚴華看在眼裡,一陣心酸。

  他撒的那些饅頭塊兒,曹解放是一口都沒動,為什麼偏偏吃三三兄的?咋,三三兄揪的就更甜?沒良心的小畜生,當初是誰把你從肉雞販子手裡解救出來的?

  炎紅砂盛了滿滿一碗粥,又拿碟子裝了兩個包子,送過去的時候,心裡有點猶豫,青木這個人不怎麼和氣,待會要怎麼開口好呢。

  青木看見她了,皺著眉頭,臉上有些許被打擾的不快,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羅韌的聲音:「青木!」

  青木立刻起身,繞過炎紅砂,大步向著羅韌走過去,腿上外接的鋼架嘎吱嘎吱響。

  炎紅砂端著粥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腦子裡忽然蹦出一個念頭:這腿,也不知道是怎麼傷的呢。

  ***

  羅韌問了青木一個問題:「當初,我跟獵豹交手,傷了她的眼,她摔下樓,我探身去看,然後中槍,你把我救走。這個過程當中,你有沒有注意獵豹傷重的程度?」

  青木有點抓不住他的點:「這個有意義嗎?她傷已經好了,而且入境了。」

  「有意義,青木,以你對敵的經驗,那樣墜落程度的傷害,她可以再站起來嗎?」

  青木沉默了一下,說:「按道理,應該是站不起來的。」

  他熟悉羅韌拳腳的速度和重量,一如熟悉自己的招式,當時那種情況,羅韌急紅了眼要為塔莎和死去的兄弟們報仇,毫不誇張,一拳下去,鐵板都會凹陷。

  那一飛刀下去,刀柄幾乎沒入,獵豹傷的,不僅僅是眼睛那麼簡單,叫他說,刀鋒都是插進了大腦的。

  再然後,獵豹從樓頂跌落,羅韌查看時猝不及防中槍,但青木作旁側火力壓制時曾看到,獵豹幾乎是仰躺著摔下去的,那樣的高度,腰椎摔斷的可能性很大。

  所以,也難怪羅韌一直認為,獵豹已經死了。只不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獵豹被手下帶走之後並未傳出死訊,也一直音訊全無,自己才執著的一定要追查到一個答案。

  青木給羅韌一個肯定的答覆:「她應該站不起來的,現在的情況,只能說是老天對她太好,開了方便之門。」

  羅韌說:「對她好的,也不一定是老天。」

  青木有點聽不明白,羅韌岔開話題:「我委託了國內的機構去查獵豹,但是消息有限,你關注獵豹這麼久,還查到些什麼?」

  他語氣加重:「任何事情,哪怕不起眼,只要是她的消息,或者她家人的,我都要知道。」

  獵豹有家人嗎?青木仔細回想了一下。

  好像真的有,據說是家裡的長輩,好像是曾祖父,年紀怕是快一百歲了,住在距離棉蘭很近的薩馬島上,真正的風燭殘年,一天天捱著,等死。

  「她的家人,早些年很多都因為幫派間的報復橫死,留下的只有這個因為歲數大了很少外出的糟老頭子。據說神志早已不清醒,看護人員說,老頭子從早到晚,只念叨一件事,想回家。」

  「想回家?」

  「是啊。」青木聳聳肩,「他的家就在薩馬島,明明住在家裡,還回什麼家呢?」

  「這人還活著嗎?能設法拍到他最近的照片嗎?」

  青木搖頭:「獵豹銷聲匿跡之後,他也隨之消失。我猜,是獵豹樹敵太多,她的心腹害怕有人趁機清剿報復,所以把她的家人一起藏起來了──就像你害怕殃及聘婷,要把他們收藏好一樣。」

  「那個看護,還能聯繫上嗎?」

  ***

  看護還能聯繫上,被獵豹家裡辭退之後,目前供職在馬尼拉醫院。

  羅韌請青木安排,跟那個護士做一次視頻通話。

  通話在家裡進行,臥室裡還是他昨夜出走時的一片狼藉,羅韌網上撥號的時候,青木意味深長地看插在牆裡的刀子,然後伸手去拔。

  拔了兩次才拔出,他用刀刃在腿上外接的鋼架上刮了兩下,套回皮套遞給羅韌:「羅,你生了很大氣。」

  羅韌嗯了一下,點了「請求通話」,等待對方回應。

  青木說:「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

  羅韌面無表情:「我覺得值得。」

  青木冷笑:「比你的兄弟還值得?」

  他咄咄逼人:「當年,你自己親口說,為什麼要救你,你的心已經死在菲律賓了。」

  羅韌沉默。

  「可是你回國之後,像是把什麼都忘了,心又活了,你把菲律賓的一切都給忘了。」

  羅韌抬頭看青木:「我知道,你承擔了一切,你一直都在菲律賓。」

  青木的目光冷下來:「不,得知獵豹的消息之後,我回了一趟日本,跟我的未婚妻解除婚約。」

  「那個給你唱枕歌的由紀子?」

  青木慢慢擼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刺的那句「銀碗盛雪,白馬入蘆花」。

  由紀子喜歡禪宗,喜歡俳句,和他歡好之後,會溫柔偎依在他懷裡,對著海岸的細浪唱枕歌。

  ──枕頭啊枕頭,什麼也不要說啊,那個可愛的人和我的關係,對誰都不要說啊……

  「我告訴她,我要做極其危險的事,下了必死的決心,請她忘記我。」

  青木的性格裡,有一種羅韌難以理解的悲壯和決絕,他要做一件事,會破釜沉舟,斬斷一切的牽絆和關係。

  羅韌說:「你不應該拿和由紀子的愛情,來為你對獵豹的仇恨陪葬。」

  青木額上青筋暴起:「羅!他們都死了!」

  羅韌看著他:「是死了,像一場大火,把我的人生燒坍塌了一大塊。但是青木,我不會讓它燒掉我整個人生,如果我從此之後不再去活,也不再去愛,獵豹該多麼得意──她只捅了我一刀,我卻把自己的人頭都割下來送給她。」

  青木喉結滾動,雙拳攥起,聽到羅韌說:「她毀了你的兄弟,你緊跟著搭上你的愛情和人生,青木,我們為什麼要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

  那頭接受了視頻通話,羅韌點下摁鍵,說:「如果還能活著,記得去挽回由紀子,這個世上,好姑娘難得,也值得。」

  那看護黑黑胖胖,典型的熱帶女人面相,叫利加雅,一口流利的英語,因著當時的酬金極高,所以對看護獵豹曾祖父的經歷記得尤為清楚。

  「精神並不正常,老年人的通病。但並不發瘋,只是不停的說要回家。」

  「知道要回什麼家嗎?」

  「不知道。」利加雅笑笑,又補充,「不過,應該是在中國吧。」

  羅韌心中一動:「妳怎麼知道?」

  「屋子裡有地圖,中國地圖。老先生抽菸,激動的時候,會用菸頭去燙地圖上的一點,然後說要回家。」

  「是不是在浙江?」

  利加雅搞不清楚國內的省份:「我不知道什麼叫浙江,只知道根據方位來看,是在東部,靠海。」

  大致的位置似乎不差,羅韌沉吟了一下:「其它呢,還有什麼值得注意的?」

  利加雅忽然想起了什麼,咧開嘴笑起來:「羅先生,那張地圖,還有一點很有趣。」

  「老先生會經常摩挲地圖上的幾個點,雖然沒有拿菸頭燙過,但是摩挲的太久,那幾塊的位置紙面已經磨掉,遠處看,好像是白點,曲曲彎彎,橫在地圖上。」

  地圖上的幾個點,曲曲彎彎,橫在地圖上?

  羅韌忽然想到什麼:「妳等一下。」

  他迅速拿過邊上的紙筆,先畫一個中國地圖輪廓,然後橫著畫了一個北斗七星,收尾的搖光位置,收在了浙江境內。

  然後反過紙面,對著攝像頭:「是不是這個圖像?」

  利加雅笑起來:「是的,羅先生,你畫的很像。就像一把彎彎折折的勺子。」

  ……

  通話結束了,羅韌的手垂在邊上,指間緊緊攥著那張地圖。

  青木覺得奇怪:「羅?」

  羅韌沒有說話,胸口起伏的厲害。

  他幾乎可以斷定,獵豹身上有凶簡。

  ──獵豹是格鬥的好手不錯,但以木代的能耐,不可能短時間服輸,她片招之間就說出「羅小刀,我可能打不過她」這樣的話,必然是在獵豹身上察覺了某種驚人的反應和制動能力,而這種能力,是凶簡給的。

  ──他很確定自己當初的那場搏殺對獵豹造成的損傷,甚至一度覺得她已經死了,她能在那樣重殘的情況下重新活動如常,是因為某種神秘的力量。

  ──獵豹的曾祖父的地圖上,出現了一個橫亙的七星北斗,而他也曾經依據凶簡出現的可能位置連出過一個北斗七星,只不過,一個是斗柄東指,一個是斗柄南指……

  ──青木曾經提過,獵豹是近期入境,而獵豹的手下早幾個月已經出現在國內,並且去了好幾個生僻的地方,其中就包括浙江的小鎮,那個小鎮的石橋上,有著比五珠村的海底巨畫還完整的踏板畫。會不會是因為,獵豹傷重,她的心腹得到獵豹曾祖父的指點,來到國內尋找凶簡?

  羅韌心頭巨震,馬上撥通神棍的電話。

  好一會兒才接通,神棍的聲音很不耐煩,甚至怒氣沖沖:「幹什麼?」

  羅韌已經完全把的罪過神棍的事情給忘了:「關於凶簡的事,你提過馳送觀四牌樓,又說……」

  神棍打斷他:「現在來問我了,早幹嘛去了?小蘿蔔,你這個人,過河拆橋,沒有禮貌,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我告訴你,除非你跟我道歉……」

  「我道歉。」

  咦?這個小蘿蔔,怎麼一點原則都沒有?骨氣呢?

  神棍愣了一下:「還要給我買半年的肯德基全家桶……」

  「買!」

  「還要買半年的網費……」

  「買!」

  是嗎?神棍突然覺得,羅韌這個人真是不錯,又大方,又果決。

  他還想裝著繃著臉,但已經忍不住有些眉開眼笑:「你要問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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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0:03 |只看該作者
181 【獵影豹聲】第②⓪章

  不知道車子已經開了多久,木代動不了,睜不開眼睛,也不能很確切地感覺到車子的顛簸──只覺得身體好像在雲端,一伏,一飄。

  意識裡,始終飄著那句話。

  ──「足夠她睡上24個小時了。」

  她焦灼地想著:我不要睡24個小時。

  為了什麼,自己也說不清楚,總覺得,如果能夠提前醒過來,也許還能夠扳回些什麼。

  她掙扎著,眼前濛濛的白,像那天的霧。

  吱呀吱呀,由遠及近的輪椅聲,抬頭看,是梅花九娘,雙手扶著輪椅,織錦的蓋布垂在腿側。

  木代努力抬起頭,說:「師父,羅韌會來救我的,一定會的。」

  梅花九娘柔聲說:「木代,不要依附羅韌,有一些絕境,是誰都指望不上的。」

  她的神色平靜而又慈悲,那張熟悉的臉漸漸模糊,慢慢的,就隱沒在霧氣中了。

  木代懊惱的低下頭,短暫的平靜之後,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抬起頭,看到另一個自己,穿著小貓頭的T恤,目光裡帶著關切和小心翼翼,抱著膝蓋,在邊上慢慢蹲下來。

  木代的眼睛發濕,伸手抓住她的衣角,低聲說:「來,幫幫我,讓我醒過來。」

  那一個木代看著她,抱歉地挪開她的手,說:「木代,這一次跟連殊那一次不一樣的,藥效太強,我幫不了妳的。」

  木代想再抓她,她為難的搖頭,又搖頭,離開。

  然後,一切就消靜了。

  木代在心裡對自己說:沒關係,我行的,我不需要醒過來逃跑,我不需要四肢可以活動如常,我只要耳朵能聽、眼睛能看就可以──那只是睜一下眼皮的問題。

  她努力了很久,其間有一次,眼皮突然無意識地睜了一下,又閉闔,但並不是全無意義,眼睛像鏡頭,攝入了那一剎那的視界:車廂一角,堆著的菜筐,有菜葉子露在外面,那一剎恰好隨著車子的顛簸晃悠了一下。

  再然後,她終於可以聽到聲音了。

  很吵,車來車往,喇叭聲,嘈雜聲,吆喝聲,她確信是在大馬路上,但是是哪裡的馬路呢,獵豹可能會把她帶到任何地方。

  又過了一會,車子停下,嘈雜聲不斷,似乎是等燈,有行人過馬路,似乎是一夥人,熱烈地討論什麼,有一個女孩子,聲音飈的高高,興高采烈,說:「要麼晚上吃臘排骨吧,再點一份雞豆涼粉……」

  木代心裡一動:這是回到麗江了。

  臘排骨和雞豆涼粉,都是當地列的出的「特色小吃」,其實木代自己覺得,並不那麼美味,但是過來旅遊的外地遊客,似乎都很有興趣嘗試。

  一定是回來了,因為羅韌已經回來了,獵豹想找羅韌報仇,要麼把她帶的遠遠兒的,要麼把她帶到眼面前。

  她咬緊牙關,一直在聽。

  叮鈴鈴的聲音,那是東巴風鈴,好多人,走來走去,隱約聽到要拍照,是古城門口嗎?那是最熱鬧的「到此一遊」留影地,車子的速度明顯變慢了,是的,如果進了景區是應該要慢行……

  木代忽然覺得,這裡很熟悉,也許,車子行經的位置,距離聚散隨緣,並不是很遠。

  可是,突然間,車子拐了個彎,向著安靜處去了,那些熱鬧被遠遠的拋在後面,隱隱的,還能聽到「呵……哆……囉」的聲音。

  是雞叫嗎?

  車子終於停下了,有人開後車廂的門,把她扛到肩上的時候,說了句:「這藥真頂事,睡的跟死人一樣。」

  木代拼盡全身的力氣,極快的,又睜了一下眼,然後闔上。

  不知道看到的是什麼,只是攝入了色塊、形狀和景象,要留在腦海裡,細細還原、琢磨、回味。

  確實回到麗江了,是她熟悉的房子、台階和門洞,但是在麗江,這樣的房子太多了,散落在每一道曲曲彎彎的街巷。

  還有什麼不同嗎?一下子能抓住人的眼睛的?

  想起來了,牆頭上逸出的,都是叢叢的竹梢,這院裡,應該種了很多的竹子,這也是庭院的特色,很多有個性的房主人,會把庭院收拾的別有洞天。

  麗江有很多有竹子的庭院嗎?木代仔細回想,毫無印象,也許很少吧。

  經過院子時,她聞到了清新的竹葉味道,甚至有片斜出的葉子,輕輕蹭過她的臉。

  但是,光很快就不見了,扛著她的人走上了一條向下的樓梯,蹬蹬蹬的腳步聲,越是往下越是明顯。

  吱呀的開門聲,再然後,她被重重扔到地上,地面冰涼,她臉貼著地,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悠揚的鋼琴聲自上頭、外間,悠悠傳來。

  還有軟軟糯糯的聲音,和著鋼琴的旋律,哼唱一樣,唸著:「Hey diddle,diddle……」

  ***

  藥效過去了。

  木代從地上爬起來,燈光亮的刺眼,直覺應該是深夜──她在當地生活很久,熟悉不同季節的氣息,對夜與晝有著天生的敏感。

  這裡是地下室,沒有氣窗,屋子的一半用鐵柵欄焊成了牢籠,她就被關在這一半裡。

  獵豹坐在另一半的空間,椅子裡,還是那身裝束,獨眼的眼罩,指間夾著一根菸,很粗的手工裹製雪茄,連煙氣都盛上很多。

  都說倘若內心骯髒,面目也定然猙獰,但在獵豹身上,完全不是這樣,即便瞎了一隻眼,她還是很漂亮,世事有時候不公平,上帝對某些人慷慨的髮指。

  獵豹隔著這道柵欄,一動不動地看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木代盤腿坐起來,伸手理了一下頭髮,又整了整衣服。

  梅花九娘說過:木代,衣冠是精神,妳是衣冠,衣冠是妳。

  木代覺得想念師父,前所未有。

  獵豹跟她說話:「妳是羅的女朋友?」

  「我查過妳,聽說妳有病,像個任性的小姑娘,不高興的時候會流眼淚,要讓妳的紅姨護著哄著。」

  她身子微微趨前,問她:「現在怎麼不哭了呢?」

  木代看了她一眼,說:「我是梅花九娘的徒弟。」

  師父教她,不依附任何人,先做木代,然後才是梅花九娘的徒弟和別人的愛人。

  但不是的,因時而異,師父死了,在獵豹面前,她就要昂著頭做好梅花九娘的徒弟,不會在她面前哭,也不會求饒,到死都不折不墮師父半點精神。

  獵豹說:「哦,那個老太太啊。」

  木代盯著她,問:「我師父怎麼死的?」

  獵豹嫣然一笑,雪茄在椅邊輕輕磕下菸灰,說:「讓我想一想,我捅了她……一,二,三……九刀。」

  木代沒說話,但是身子挺了一下,背更直了。

  獵豹咯咯笑起來,目光在木代臉上逡巡,沒有看到期待的那種神色,多少有些寡味,深吸一口煙,又說:「不過,我可以讓妳舒服點──妳師父其實不是死在我手裡的。她功夫很好,我這一生,沒有遇到過功夫這麼好的人,更何況,還是個殘廢。」

  「我沒打過她,她出手很狠,她以為把我打死了──其實,她那些招式,如果是普通人,確實會死的。」

  木代靜靜聽著。

  「當時,我有好一會兒爬不起來,聽到她在笑,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時,聲音忽然沒了。」

  當時,那笑聲像是被掐斷,戛然而止,獵豹抬頭去看,夜色中,霧氣裡,看到梅花九娘的身體,直挺挺立了約莫一兩秒,然後轟然坐倒。

  木代唇角露出笑容來。

  她也不看獵豹,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師父很厲害,年輕的時候,縱橫大江南北,手底下鮮遇敵手。」

  是這樣的,她心裡以師父驕傲,師父坐在輪椅上,單憑騰挪和手臂,放倒過大師兄鄭明山,還調侃他:「這樣的本事,還敢出去收徒弟,誤人子弟。」

  這幾年,梅花九娘的身體漸漸不好,有幾次折騰進醫院,上過手術台,也不間斷的喝藥,自己嘆氣說,這一輩子,即便不算功勛卓著,至少也是恣意灑脫,一想到要苟延殘喘在病榻之間,於床頭無聲無息嚥下最後一口氣,真是心有不甘。

  不如大刀闊斧,淋漓盡致的打上最後一架,也不負早年總角時即入綠林道,這漂泊顛簸刀光劍影,遺憾而又知足的一生。

  師父臨死前大笑,想來心裡也是暢快的。

  木代跪起身子,兩手合十,掌根抵住額頭,撲地而拜,這是當年她拜師時行的大禮,猶記得,當時紅姨站在邊上,紅紙包了一摞鈔票,同時奉上,說:「謝謝梅老太太肯教導我們家木代,小丫頭笨,老人家費心了。」

  一滴灼熱的淚,滑過臉頰,滴在地上。

  之前同羅韌說,師父病了那麼久了,她有心理準備,現在才知道不是的。

  她到底年輕,不如師父那樣能看得透生死,師父從前說,生命像無際的汪洋,每個人都是汪洋裡的孤島,生命的流逝,就是孤島不斷被海浪吞噬的過程,最終,所有人都要長久安寧在波濤之下,師父只是比妳先沉沒罷了。

  現在她有些懂了,她還是個孤島,浮在水面,承受波濤,也接納日光,但是一回頭,那個一直伴著她的島漸漸沉下去了,往冰冷而黑暗的海底。

  即便知道,將來有一天,也許還會在沉沒和沉默中相遇,她還是覺得不捨,覺得海面之上驟然淒清。

  木代重新坐起來,看向獵豹。

  問她:「妳抓了我,是想對付羅韌嗎?妳想怎麼樣?殺了他嗎?」

  獵豹笑起來,重新自邊上的煙盤裡抽出一根雪茄,兩根對點,煙氣絲絲縷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點燃,看得人無端著急。

  她說:「羅這個人,壞了我很多事,讓我損失了很多錢。」

  「為什麼不能合作呢,他做僱傭兵是掙錢,幫我做事,我同樣可以給他錢,甚至更多。」

  「妳懂的,當一個人遇到有能力的人,首先是欣賞,然後想收歸己用,沒人想去和他作對,和有本事的人作對,是一件痛苦而又愚蠢的事。」

  她慢慢指向自己的獨眼:「可是羅,他太讓我失望了,硬生生的,就把我逼到這一步。」

  木代冷冷看著她:「所以妳要殺了他嗎?」

  「殺了他?小美人兒,妳想的太簡單了。」

  「殺了他,只是一刀,或者一槍。我怎麼辦,我的獨眼,要伴隨我一生,未來我想發洩的時候,要找誰?地下的一抱灰嗎?」

  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妳知道,我為什麼叫獵豹嗎?」

  「為什麼?」

  她唇角泛起微笑,像是追憶。

  「我喜歡豹子,長的華美,線條性感,周身的皮毛美到沒有瑕疵,是敏捷的獵手,舌頭上有倒刺,舔一口,會刮掉妳一層皮,三十枚利齒,輕易的咀嚼皮肉和骨頭,晚上的時候,眼睛裡會有磷光。」

  「可以生活在熱帶,也可以在零下幾十度的雪地裡存活。養一頭獵豹做寵物,是我的夢想。」

  「可是幾乎所有的馴獸師都告訴我,獵豹難以馴化,我不相信,我嘗試著去接近。」

  她慢慢解開領口,如雪一樣的肌膚上,靠下的位置,有幾道猙獰的爪印,即便已經癒合,仍然凹下許多,當年這傷口,一定鮮血淋漓深可及骨。

  「我非常不高興,很不高興。」

  「不過沒關係,我有錢,有數不清的供我差遣的人。我讓人麻醉了那頭獵豹,拔了牠的爪子、牙和有倒刺的舌頭,也手術動了牠咬合的骨頭。」

  「從此之後,那隻獵豹就像一隻大貓,還是會發脾氣,但是張開嘴咬過來,只會留下大灘的口水。偶爾用爪子撓妳,酥酥軟軟,像是在給人撓癢。」

  「我開心的時候,會給牠掛上項鍊,帶上有花邊的帽子;不開心的時候,會拿鞭子抽牠,問牠,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在我身上,抓過那麼醜的疤痕?」

  「妳問我想怎麼對付羅,我不想殺他,我只想拔了他的爪牙,讓他做我身邊的一條狗。」

  木代從齒縫裡迸出幾個字來:「羅韌不會的。」

  獵豹莞爾:「是嗎?」

  她的聲音低的像耳語:「那是因為妳還不太瞭解他,羅現在還可以活著,是因為我讓他活著,他不知道……我手裡還有什麼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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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0:17 |只看該作者
182 【獵影豹聲】第②①章

  鄭明山是近傍晚的時候到的,沒有去聚散隨緣,也沒有找羅韌,只是給他打了個電話。

  第一句話說:「我確信沒人盯梢我,即便有,也被我甩了。我想,我在暗處也許更好。」

  這也是一種戰術考慮,人最好藏有後招,不要明明白白把力量全放到檯面上。

  羅韌回答:「也好,我也確信我手機沒有竊聽,短時間內通話安全。」

  對答過後,短暫的沉默,鄭明山又問:「我小師妹這一兩天不會有危險吧?」

  誰敢打這樣的包票?羅韌沒說話。

  鄭明山等不到羅韌的回應,冷笑了兩聲,掛掉電話。

  羅韌卻僵了很久。

  這個話題,他不敢深入去想,獵豹的殘忍,從塔莎的事情上可見一斑,但換一個角度去看,獵豹這一趟來勢洶洶,為了報仇,不敢說臥薪嘗膽,也必然做了諸多設想──木代現在是她手裡一張王牌,她應該不會太快去消耗木代。

  晚上的時候,羅韌去找青木,兩人拿了酒,在院子裡坐著,羅韌剛提到這話頭,青木馬上截斷,說:「羅,你現在根本不該去想你女朋友的處境,你什麼都做不了,越想越亂,倒不如從這裡跳出來,專心部署防備。」

  羅韌勉強笑了一下,說:「怎麼可能不想。」

  獵豹在暗,他在明,如果獵豹不動,他就無法得到消息──這是最一籌莫展的狀態,空有一身力氣和想拚命的心,卻只能等著。

  青木看了他一會,忽然說了句:「羅,你該去看看聘婷。」

  羅韌意外:「聘婷不好嗎?」

  聘婷和鄭伯就住在他的宅子隔壁,大概是得了青木吩咐,不聲不響,安靜的像是不存在。

  青木鼻子裡嗤了一聲:「不是不好,是很好。我聽說,聘婷之前是出了事,精神失常,但我從何醫生那裡把她接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恢復的不錯,和我可以正常溝通。」

  「羅,聘婷很想見你,但你沒有去看過她。」

  羅韌說:「她現在藏的很好,我去找她反而容易暴露,事情過去再說吧。」

  青木兩手抱在腦後,仰起了頭看天,酒吧內外的燈光太盛,星星的光透不進來,怎麼看天上都是黑魆魆的一塊。

  他感慨:「在菲律賓的時候,你經常提起聘婷,那時候我還以為,你遲早會跟聘婷在一起。就像我以為……我會跟由紀子在一起一樣。」

  羅韌拍拍他的肩膀:「還不晚,回日本之後,再把由紀子追回來。」

  說話間,曹解放悠閒地邁著步子,從兩人身周繞了一圈,又慢吞吞地進了酒吧。

  酒吧裡比院子要熱鬧許多,僅僅一兩天,曹解放和酒吧裡的新老客人就彼此熟悉而和平共處了──牠會氣定神閒地挨個桌子轉悠,像是領導巡查工作,而且山雞俊朗的外形很是為牠加分,甚至有些客人會拉著牠一起自拍合影。

  走到吧檯對面的時候,曹解放停下了。

  一萬三正在調酒,調著調著覺得不對勁,一抬頭,正對上曹解放兩隻滴溜溜的小眼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一萬三不自在,皺著眉頭招呼蔫蔫站在一邊等點單的炎紅砂:「二火,這兩天曹解放不對勁啊,老盯著我幹什麼?」

  這幾天,炎紅砂很擔心木代,但遲遲又得不到新消息,整個人焦灼地像走不出圈子的螞蟻,看什麼都提不起興致,聽一萬三問她,沒好氣回一句:「愛上你了吧。」

  邊上的曹嚴華很嫉妒,自家的解放,不跟自己親也就算了,有事沒事還去看三三兄,有什麼好看的,在雞的眼裡,人長的有分別嗎?

  他酸溜溜說了句:「想太多了,我們解放的眼神,怎麼著也不像含情脈脈的。」

  一萬三居然很認同這話:「就是,你別當牠不懂,牠這眼神,就跟我做了對不起牠的事似的。」

  自己這兩天吃雞了?沒有啊,就算吃,也沒有當著曹解放的面吃吧。

  炎紅砂斜了他一眼:「是不是你答應人家解放什麼事兒,後來又沒做?」

  有嗎?一萬三忽然想起來了。

  那天,哄著曹解放進籠子的時候,他說過什麼來著?

  ──解放,你老老實實進去,我明天去到街上,給你買塊牌子,掛脖子上的那種,只有相當得寵的寵物才會有,你想想,這十里八村,你能找到一隻掛著雞牌的雞嗎?這種光宗耀祖的事,八輩子都修不來的。

  一萬三倒吸一口涼氣,莫不是惦記上這事了?看不出來,曹解放還挺愛慕虛榮的。

  周遭這種可以給小掛飾刻字的店挺多,一萬三把手上的活暫時撂下:「這樣,我去給解放買塊牌子。」

  曹解放登時就精神了,一溜小跑地跟著一萬三往外走,曹嚴華不幹了:我的雞,憑什麼你給買牌子,要買也是我買啊。

  於是曹解放跟著一萬三,曹嚴華跟著曹解放,兩人一雞,幾乎是排成了隊,從羅韌和青木面前過去了。

  青木嗤笑似的哼了一聲。

  對羅韌的這群朋友,他素來是看不大入眼的。

  約莫二十分鐘之後,一萬三他們回來了,跑在最前頭的是歡騰的曹解放,翅膀帶風,小碎步都踏出了舞步的風采,羅韌覺得好笑,手一擋,把曹解放給攔住了:「我看看。」

  看清楚了,曹解放脖子上掛著兩塊牌子。

  羅韌失笑:「這首飾戴的有點多啊。」

  拈在手裡,就著酒吧裡透出的燈光去看,一塊牌子上刻著四個字「一隻好雞」,底下一行小字「一萬三贈」。

  忍住笑,再看另一塊,這一塊刻的字倒是直白──曹嚴華的雞。

  羅韌揮揮手:「走吧。」

  曹解放興沖沖的,小翅膀一扇,大概是急於向炎紅砂展示自己的禮物,兩隻小腿正飛蹬起,忽然一個趔趄──羅韌突然間伸手抓住牠一隻腿,險些把牠掀翻了。

  趕過來的一萬三和曹嚴華有點莫名,曹嚴華問他:「小羅哥,怎麼了?」

  羅韌的臉色有點不對,問:「這是誰給曹解放套上去的?」

  順著羅韌的目光看過去,曹嚴華不覺一愣。

  曹解放的腿上,膠帶套綁了一個灰色的U盤,數碼店裡最常見的樣式,顏色也不打眼,加上曹解放總是在動──不十分注意的話,還真發現不了。

  誰套上去的?曹嚴華答不上來,剛剛那一路上,人來人往,也有遊客覺得一隻山雞在路上跑來跑去的很萌,攔住了要拍照,擠擠挨挨的,還真記不起來。

  青木伸出手,慢慢把那個U盤取下來,罩口打開,看裡頭的接口,又看羅韌,遲疑著問了句:「獵豹?」

  應該是獵豹,其它的人不會耍這種玄虛,而她送來的東西,十有八九跟木代有關。

  羅韌不敢看,有一瞬間,腦子裡閃過很多不好的想像。

  青木知道他的心思:「那我先看吧。」

  至少得知道是什麼內容,如果是羅韌承受不了的,先幫他遮罩了也好。

  他起身想回屋,羅韌一把攥住他。

  青木看他:「怎麼說?」

  羅韌說:「我自己來。」

  青木頓了一下,把U盤遞給他。

  這樣也好,如果真的是不好的視頻或者圖片,讓別人先看到了,對木代也是一種傷害。

  ***

  羅韌進了木代的房間,關上門,打開電腦,U盤插進去的時候,才發現手心都是汗。

  資料夾跳出來了,的確是一個視頻。

  門外有聲音,青木和炎紅砂他們都守在那裡,但這陪伴對他來講沒有幫助,有些痛苦焦灼,無法分擔,只能一個人受。

  羅韌深吸一口氣,點擊播放。

  昏暗的房間,調低的燈光,鐵柵欄,禁囿的觀感,鏡頭是從上移下,像飛機的俯衝,木代趴在地上,似乎睡著了,長髮遮著小半張臉,一動不動。

  羅韌的眼眶有點發澀,木代應該不是睡,她是習武之人,行坐臥都與一般人不同,這是昏迷,暫時看沒有外傷,可能是藥物導致。

  視頻跳了一下,是幾段的剪輯拼合。

  這一段,木代在地上坐著,手臂環著膝蓋,表情很平淡,也可以稱得上是不亢不卑,這讓羅韌覺得稍許欣慰,她如果還有精神去對抗和保持自身的嚴整,那就說明,她還沒有受到大的傷害。

  最後一段,有聲音了,是獵豹在說話。

  帶著笑,慵懶中又有不屑,說:「我會一直讓羅知道妳的消息,也會讓妳知道羅的狀況,來,和妳的情人說兩句話,讓他放心或者心疼,隨便妳。」

  羅韌心中沉了一下。

  一般情況下的綁架,出於勒索贖金的需要,會放出人質的部分視頻以求達到目的,但獵豹的言下之意是「會讓雙方一直知道彼此的情況」,她越敢託大,就越說明她的把握很大。

  說完這段話之後,鏡頭拉近,應該是靠近木代了,木代似乎很反感,又似乎被激怒,一直拿手去擋,到最後忍無可忍,大吼:「滾開!」

  但她似乎無計可施,到末了,忽然有些崩潰,幾乎是淚如雨下,頭抵在柵欄上一直喃喃,羅韌聽到她說:「羅小刀,他們個個都欺負我……」

  她情緒有些不對,一直呢喃這同一句話,間或去擦眼淚。

  視頻就定在這裡結束,木代的眼睛裡都是淚,獵豹應該是故意做出這樣的剪輯的。

  羅韌伸出手去,在木代的臉上摩挲了一下,緩緩閉上眼睛,幾秒鐘之後,情緒平復,他起身去開門,炎紅砂耳朵貼在門上,似乎一直極力想聽裡頭的動靜,這一下猝不及防,險些摔進來。

  羅韌說:「沒什麼事,青木,你進來一下。」

  他讓青木把視頻看了一遍,青木開始時皺著眉頭,後來看到木代哭,似乎有點厭煩,嘀咕了句「小綿羊就是小綿羊」。

  視頻再一次終止,羅韌面無表情,問他:「看出什麼來了?」

  青木拖動滑鼠,把畫面移回木代大吼的時候:「你的小女朋友雖然壞事,但也歪打正著,根據這一趟的回音效果來看,位置是在地下室。」

  羅韌點頭:「獵豹跟我說過麗江見,她這個人,不屑於在這種細節上耍手段,而且視頻是放在曹解放身上帶回來的,她跟我們的距離不會太遠。」

  透過房間的窗戶,他看向遠近的璀璨燈火:「應該就在這古城裡。」

  青木想了想:「挨家挨戶去搜的話,技術上行不通,也容易打草驚蛇。這個視頻送過來,沒什麼信息量,可能還得等……不過,你的小女朋友好像有點撐不住了。」

  羅韌說:「不是的。」

  他有一種直覺,木代想跟他說些什麼。

  三段視頻,前兩段,昏迷和枯坐,木代的表現都是正常的,但是第三段,尤其反常,她失控的大吼,甚至流淚。

  如果這些發生在最初認識木代的時候,羅韌或許會覺得合理,但是經歷過這許多事,木代再有這樣的表現,就有點說不通了。

  而且,她說了「羅小刀」三個字,就好像在對他說話一樣。

  ──他們個個都欺負我。

  她是不是想提醒他,除了獵豹,還有別人?

  這個人是誰呢?

  ***

  炎紅砂他們是第三撥看視頻的,除了更加焦灼和更加擔心,也沒有提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羅韌吩咐他們在霍子紅面前做好掩飾,回去之後,也給鄭明山打了個電話。

  鄭明山也對這個「個個都欺負我」格外關注,對羅韌說:「其實有別人一點都不奇怪,獵豹不可能單打獨鬥,如果小師妹特意提醒這一點,那可能說明,這個『別人』是你們熟悉但還未察覺的。」

  內鬼嗎?羅韌毛骨悚然。

  入睡的時候,他把自己認識的人挨個想了一遍,甚至鄭伯、張叔、聘婷、霍子紅,夢裡都甚至看到一張張變幻的臉:畫人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

  他被砰砰的敲門聲吵醒。

  開門一看,來的居然是一萬三,手裡捏了張紙,神情激動,後頭跟著呵欠連天的青木:大半夜的,一萬三忽然要來找羅韌,雖然路程短,但也算「外出」,本著安全原則,他不得不跟著。

  一萬三說:「羅韌,我突然想到什麼。」

  進房之後,他把紙給羅韌看,上頭寫的是木代說的那句話。

  ──他們個個都欺負我。

  一萬三說:「咱們都跟小老闆娘相處了有些日子了,一個人說話,語氣、用詞都有一定的傾向性。她可以說『他們都欺負我』,為什麼要強調『個個』呢?」

  說著,他用筆把那兩個字圈在了一個圓圈裡。

  羅韌心頭一震。

  聽到一萬三說:「兩個『個』字,合起來是個『竹』字,我們小老闆娘其實是不是想說,她被關的地方附近,種著竹子?」﹝個的簡體字: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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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0:32 |只看該作者
183 【獵影豹聲】第②②章

  天將亮而未亮。

  聚散隨緣酒吧一樓樓梯的角落處,隱秘地亮著手電的光,那是曹解放的豪宅。

  一萬三、炎紅砂、曹嚴華,三個人圍作一圈,圈子中央是半個小時前被強行晃醒的曹解放,但見牠脖子上掛兩牌子,眼神呆滯,腦袋偶爾點巴一下,下一秒就要睡著的模樣。

  曹嚴華苦口婆心:「解放啊,我剛剛說的,你都聽進去沒有啊?考驗你演技的時候到了啊。」

  一萬三拿手點著曹解放的牌子:「解放,你要對得起這塊牌子。『一隻好雞』,好雞的標準是什麼?就是要懂得怎麼去配合,聽明白了嗎?」

  炎紅砂又好氣又好笑:「牠聽不懂,牠就是隻雞,牠又沒成精。能想個靠譜點的法子嗎?啊?」

  ……

  羅韌覺得,一萬三的想法或許是對的。

  他和青木設法排查古城地貌,借助了網頁地圖,也搜了無數的圖片,但是沒有實際意義的斬獲──在國內他們可以動用的力量有限,無法精細到查看每一細處的地面照片。

  如果木代是隱秘地把消息送出來的,那麼他們決不能大張旗鼓──周圍有獵豹的眼線,一定要做到不動聲色、看似隨意的去查。

  起初,羅韌想借助萬烽火,但青木表示反對,理由是萬烽火的信息買賣面向所有人,很難說獵豹之所以找到這裡,有沒有萬烽火方面的人幫助──向他打聽些無傷大雅的事可以,但是一旦涉及到採取行動,還是親力親為來的放心。

  於是一萬三表示,他有一個看似荒唐,實則可行的法子。

  ……

  日頭漸高,人流漸多,古城的大小店舖陸續開張,就在這個時候,聚散隨緣酒吧門口處,忽然響起了一萬三的怒喝。

  「平時對你那麼好!就踢了你兩腳,能怎麼樣?」

  伴隨著扯著嗓子的「呵……哆……囉」,遊人們忽然發現,有一隻山雞,跟離弦的箭似的,從門內飛逃出來。

  後頭跟著的是驚慌失措的曹嚴華,大叫:「幫幫忙,幫幫忙,攔住牠……」

  大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有三兩個作勢要去攔的,都被曹解放悶頭亂衝和翅膀撲騰的氣勢所懾服,但見曹解放三下兩下,展翅高飛,忽而上了這家牆頭,忽而進了那家院子,然後就那麼不見了。

  曹嚴華就地跺腳,衝著追過來的一萬三發火:「雞呢!不見了!」

  一萬三梗著脖子跟他對吵:「不就一隻雞嗎?屁大點事,老子給你找回來還不行嗎?」

  兩人橫眉冷對著進了酒吧,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散,透過酒吧玻璃窗,可以看到一萬三站在窗邊,刷刷刷落筆畫著什麼。

  幾分鐘之後,兩人又出來了,一萬三傷還沒好,吊著一隻胳膊,曹嚴華張著一張「尋雞啟事」。

  寥寥數筆,畫的惟妙惟肖,的確是剛剛那隻雞的風采。

  下頭一行字:承蒙送還,必將重謝一百元。

  兩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一路找雞去了。

  ***

  與此同時,聘婷在小院裡畫畫。

  支著畫架,對著牆,身邊是水彩調色盤,畫面上卻是灰撲撲的牆,光禿禿牆面,還有剝落的牆斑。

  鄭伯出來,說她:「聘婷啊,在外頭畫畫曬不曬啊,要不然進屋來吧。」

  聘婷咬著嘴唇,答非所問:「小刀哥哥也不來看我。」

  鄭伯笑起來:「雖然人沒來,電話打過啊。青木先生不是跟我們解釋清楚了嗎,羅小刀在外頭惹了麻煩,怕連累我們,才讓我們藏好的。」

  聘婷抬起頭,越過牆頭看隔壁高處,那裡,是羅韌的房間,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房裡亮燈,羅韌進進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正想著,牆頭上忽然冒出一個人頭來。

  聘婷嚇得「啊呀」一聲,一手摁到畫架上,沾了滿手的水彩,那一頭,那人身形相當敏捷,幾乎是翻身下牆,然後把一隻雞扔在地上。

  賊?偷雞的?大白天翻牆?

  定睛去看,是個中年男人,身形微胖,臉色陰沉,那隻雞的嘴上綁了透明膠帶,兩隻小腿之間用細繩繫著,神色很憤怒的樣子。

  好在,那個男人先說話。

  「你們是羅韌的親戚?」

  反應過來的鄭伯趕緊點頭,鄭明山指指地上的曹解放:「羅韌讓送過來的。」

  看來沒什麼惡意,鄭伯鬆一口氣,看看雞又看看鄭明山:「送過來……吃?」

  羅小刀還是挺有人情味的嘛,這兩天人過不來,心裡還是惦記他們的──這不,讓人送了隻雞來,還是野味兒,真稀罕。

  聽到「吃」這個字,曹解放神情驚恐,全身剎那間一凜。

  鄭明山皺了一下眉頭。

  羅韌只是請他配合著抓一隻曹嚴華追趕的雞,抓到了送到這兒來放著,至於吃還是不吃,還真沒說。

  鄭明山含糊著模棱兩可:「要麼問問他,要麼……隨意吧。」

  ***

  午後,幾乎繞著整個古城溜了一圈的一萬三和曹嚴華終於回來了,那張畫不見了,一萬三的意思是作戲作全套,他路上複印了十來張,都貼出去了。

  斬獲巨大,一共看到三處有竹子的宅子,巷子名和走向都記得清楚,說話間,一萬三就把簡圖畫出來了,標出了地標性的店舖和方向,一目瞭然。

  三處,下一步,得有個靠得住的生面孔去排查。

  羅韌給鄭明山打了電話,一刻鐘之後,戴著壓的低低旅遊小帽的鄭明山進了酒吧,不跟任何人說話,徑直坐到角落裡,炎紅砂捧著酒單過去點單,鄭明山酒單打開,不動聲色取了裡頭的畫紙,看了會嘟嚷了句太貴,起身離開。

  出門的時候,和羅韌擦肩而過,羅韌並不看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鄭明山也不看他,冷笑說:「又不是為你。」

  羅韌沒吭聲,如常進了酒吧,那一頭,曹嚴華急急迎上來,壓低聲音問他:「小羅哥,我們解放呢?」

  他心中實在是有幾分竊喜的,早上安排那一齣的時候,他堅持要一萬三唱白臉,果然,一萬三一動粗,曹解放就跑了──再深厚的感情也會毀於家暴,正是他趁虛而入,對解放示好的好時候呢。

  羅韌說:「送到聘婷和鄭伯那裡去了。」

  這話一出,曹嚴華倒還好,坐在邊上休息的一萬三下意識地猛然抬頭,同一時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動作太過,又趕緊偏轉了臉。

  炎紅砂在邊上看了個滿眼,衝著羅韌作鬼臉,用嘴努了努一萬三。

  羅韌笑笑,過來坐到一萬三身邊,說:「你要想瞧瞧她也可以去,她生病那會兒,你照顧她不少。」

  一萬三有點尷尬:「這……不太合適吧,好不容易藏起來,別暴露了。」

  羅韌還沒來得及說話,炎紅砂噌的一下把腦袋伸過來:「想去的話,總有辦法的。」

  五分鐘之後,炎紅砂接了兩個電話,頭一昂,吼的全酒吧都能聽到:「外賣!十字街那個怪味樓,藍山兩杯。還有對街的銀店邊上,卡布奇諾加起司蛋糕。」

  十分鐘之後,一萬三一隻手拎滿塑料打包袋,出門的時候裝腔作勢:「我都這樣了,還讓我送!」

  炎紅砂憋不住笑,問羅韌:「我聰明吧?」

  羅韌心神不定,明知道鄭明山不可能這麼快有消息,還是時不時去看手機,敷衍著回她:「是,聰明。」

  炎紅砂得意,轉臉時,忽然看到青木抬頭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顆心忽然砰砰跳的厲害,又有些懊惱,想著:剛剛不應該笑的那麼開的,牙都露出來了。

  ***

  一萬三伸手敲門,手心發濕,喊著「外賣」的時候,覺得聲音特不自然。

  鄭伯過來開門,他有好些日子沒見過一萬三了,乍一看到,笑的嘴都合不攏,引他去見聘婷,對聘婷說:「還記得小江嗎?妳生病的時候,他老陪妳玩兒,那時候妳分不清楚,還叫他『小刀哥哥』,羅小刀聽了還吃醋呢。」

  聘婷趕緊從畫架邊站起來,向一萬三點頭,說:「你好啊。」

  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他。

  一萬三不自在起來,他胳膊上打著石膏,和曹嚴華跑了一圈古城,衣服也褶了,頭髮也亂了,褲腳上還蹭了土。

  反觀聘婷,坐在畫架前頭,穿著得體,頭髮都一絲不亂,她在畫畫,人也美的像一幅畫。

  說話時,對他客氣禮貌,再不是之前那個拽著他的胳膊叫「小刀哥哥,追小魚」的聘婷了。

  像兩個世界的人。

  一萬三勉強笑了一下,說:「妳好。」

  他把手裡提著的外賣袋遞給鄭伯,順便掃了眼院子:「那個……我們那隻雞呢……」

  不提這雞還好,剛提起來,鄭伯一拍大腿:「你們那雞,不是買來吃的吧?那得成精了吧?」

  ***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鄭明山走了之後,鄭伯就琢磨著這雞該怎麼吃,公雞母雞他都伺弄過,但山雞……還真頭一遭。

  於是他回屋,去查山雞的烹煮方法。

  曹解放開始在院子裡散步。

  按說,牠兩隻腳被小繩繫住了,就跟腳鐐似的,是沒法大步走的──要麼說曹解放頗有適應能力呢,據聘婷說,畫畫的時候抬了一下頭,看到曹解放挪著小碎步,跟日本女人似的,一扭一扭就進了廚房。

  後來,鄭伯進了廚房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刀了,而曹解放臥在地上,安然不動,就跟母雞要孵蛋似的。

  鄭伯拉一萬三進屋,指著靠近灶台邊的一處:「誰曉得那刀就在牠身底下壓著呢,這小畜生,後來不知道是繩子被牠撐的鬆了還是正好讓刀口給磨了,一溜煙的跑啦,我讓聘婷攔來著,聘婷那膽子,她不敢,那小畜生翅膀撲啦啦的,飛上牆頭就不見啦!」

  一萬三心裡一沉,想著:壞了壞了。

  曹解放哪真的能聽懂怎麼「作戲」啊,所以早上那一齣,他真的是氣勢洶洶「趕雞」來著,一腳踢過去,曹解放的小眼神可委屈了。

  如今掙脫了束縛,當然不回去了,天高地闊的,還不知道瘋哪兒去了,一萬三後悔那張尋雞啟事沒多貼兩張,賞格沒有多提兩倍:一百元,貌似沒什麼吸引力啊。

  ***

  鄭明山找到第一家。

  大門緊閉,沒有動靜,他不經意似的圍著宅子轉了一圈,後牆靠近僻靜的街巷,少有人走動,是最佳的翻入位置。

  行動之前,他先找了家地勢高的店,很快看了一下院內,確信沒人之後,迅速貼牆翻進。

  這邊的建築,院牆不算很高,所以他雖然不像木代那樣會什麼壁虎遊牆,進出還是不成問題的。

  落地,迅速尋找掩體,目光很快在院內逡巡一遍:沒有生活氣息,不像別的住家宅院一樣晾曬衣服,應該不是自住──在當地,這樣的房子或是用來置產,或是短租日租給遊客,或是……有問題。

  房子的後門虛掩,鄭明山疾步過去,正待伸手推門,身後忽然傳來「咦」的聲音。

  他心裡一凜,迅速貼地滾翻過去,看也不看,手出如電,一手摀住她嘴,另一手鎖住她脖子。

  骨軟膚嫩,身量小小,是個六七歲的外國小姑娘,一頭金色的捲髮,懷裡還抱著個洋娃娃,像是被他嚇住了,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轉。

  糟了,是外國遊客,怎麼還是個小孩兒呢,鄭明山有點怵,他一手依然摀住她嘴,另一手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她別說話,這手勢大概全球通用,小姑娘眼淚滑落,但還是點了點頭,鄭明山把手拿開時,她抿著嘴,用英文小聲說了句:「叔叔,別殺我。」

  這情形實在在預料之外,鄭明山覺得應該轉身就走,但是謹慎起見,還是多問了她幾句。

  「從哪裡來?」

  「美國。」

  「誰帶妳來的?」

  「媽咪和爹地,還有爺爺,奶奶。」

  「他們在哪?」

  她怯怯地伸手指向門內:「有的睡著了,有的在看電影。」

  鄭明山吁了一口氣,伸手摸摸她腦袋,低聲說:「叔叔走錯門了,再見。」

  他笑著看那小姑娘,還伸手給她敬了個禮,然後如同來時一樣,迅速翻上牆頭消失不見。

  小姑娘仰著頭,看空空如也的牆頭,頓了頓低下頭,伸手牽住洋娃娃的手,低低哼唱了兩句:「hey,diddle,diddle……」

  頓了頓,驀地回轉頭,向著門內大叫:「媽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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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0:45 |只看該作者
184 【獵影豹聲】第②③章

  羅韌一直等鄭明山電話,坐立難安,時間走的不緊不慢,在他這裡,只能徒勞等待,但是在別處,也許已經發生許多事情。

  如果木代恰恰是在這段時間出了事呢?

  電話響的時候,羅韌幾乎是瞬間接起,然後失望:不是鄭明山,是萬烽火。

  羅韌提不起興致,讓他長話短說:「有重要的發現嗎?」

  口氣不是很好,萬烽火很知趣:「邊邊角角的料,要聽的話我說,沒空的話我稍後讓人聯繫你。」

  萬烽火大小也算「領導」,偶爾也支使下屬擺擺架子。

  「你說。」

  「查到獵豹祖上下南洋的那一代,是在明代,中期。而且,咱們不是一直奇怪嗎,下南洋的人,多集中在兩廣、福建,浙江那種由來富庶的地方,很少有人背井離鄉。」

  羅韌嗯了一聲:「所以呢?」

  「不是自己主動想離開的,殺了人,案發,逃掉的。」

  羅韌有點意外:「你繼續。」

  聽音辨意,萬烽火知道羅韌對這消息有點興趣了,一時間自己也覺得成就感滿滿:「這要從鎮子裡的那條河說起,那條河是從外處流進來的,在鎮子東頭匯聚成一個大池塘,現在叫霞澄塘,但據老一輩的人說,原先,叫七人塘。」

  羅韌心頭一震。

  七?他現在對「七」這個數字極其敏感。

  「當年,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在一段時間內,塘子裡接連淹死了七個人,整個鎮子人心惶惶,大人小孩兒都不敢近那個塘子,衙差懷疑就是鎮子裡的人幹的,但查不出來。」

  羅韌覺得,腦子裡好像有什麼線快連起來了:「凶手就是獵豹的祖上?」

  「是,闔該他倒霉,犯案的時候其實從沒被抓住過,但那一年,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鎮上來了四五個外地人,應該都是綠林道,膽大、心細,還會功夫,把那人揪了出來。族人把那人關宗祠裡,大概是要揀個日子家法伺候,誰知道那人就趁著這空檔跑了,再也沒回去過。」

  原來如此,這一跑跑的可真遠,徑直下了南洋。

  「後來鎮子裡修橋,這段案子還被刻在了一座橋的踏石上以警醒鄉民──也虧得如此,這事才一代代傳了下來,有些老人家還記得。」

  羅韌沉吟了一下,問他:「那四五個外地人,能查到什麼嗎?」

  「難。據流傳下來的敘述,是『操著北邊口音,假作是賣花的小販兒進的鎮子』。」

  掛掉電話,羅韌的心跳的有些厲害。

  一萬三還沒回來,他招呼曹嚴華和炎紅砂到角落裡說話,遠處的青木看了他們一眼,沒過來──他有著特有的驕傲:不請我聽嗎,那我也不稀罕聽。

  羅韌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問他們:「有什麼想法沒有,聽著熟悉嗎?」

  炎紅砂半張著嘴,愣了半天,說了句:「熟悉。聽起來,忽然覺得,像是我們五個人,明代版。」

  羅韌點頭:「已經好幾百年了,一直流傳的故事,信息未必準確,但有參考價值。萬烽火說,『鎮子上來了四五個外地人』,我可以假設一個確數,不是四五個,是五個。」

  五個,正好對應了金木水火土,就像他們一時興起建的小分隊。

  曹嚴華也冒出一句:「獵豹祖上的角色,有點像亞鳳啊。」

  沒錯,當時他們從青山和亞鳳的身上拿到了凶簡,又不知道該拿兩人怎麼辦,權衡之下,只好放走──這個模式套回到那個鎮子,明朝的時候,那五個人可能也是拿到了凶簡,然後把人交給鎮子的宗祠長老處理,只是沒想到,那人居然覷空逃了。

  羅韌說:「我之前不知道浙江那個鎮子出現凶簡的具體年代,只是根據它和五珠村海底巨畫的畫面相同,就簡單推測那根凶簡是從鎮子轉移到五珠。現在看來,情況要比我想的複雜。」

  還要更複雜?炎紅砂腦子又不夠用了。

  羅韌笑了笑:「也許當年,幾百年之前,發生過跟我們現在同樣的事情,有另外五個人,像我們一樣追查凶簡。」

  他示意炎紅砂把插在服務員圍兜裡的點單和筆給他,本子翻過,畫了兩個北斗七星,一個豎的,一個橫的,外圍潦草地圍了個中國的地圖輪廓。

  先指那個豎的:「這個,是我們這一趟的凶簡地點分佈。」

  又指那個橫的:「而這個,很可能是幾百年前,當時的凶簡地點衍變。」

  當年,幾百年前,凶簡就在肆虐嗎?而另外有五個人,像他們一樣,收伏凶簡?

  瀰散在廣袤時空裡的相似和聯繫,讓炎紅砂的胳膊上忽然泛起細小的顫慄。

  曹嚴華怯怯問了句:「那他們收伏成功了嗎?」

  羅韌回答:「很難說,也許成功了,但那之後,因為什麼事,鳳凰鸞扣又被解開了。也可能並未成功,凶簡繼續遷徙流動,又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曹嚴華倒吸一口涼氣,過了會喃喃:「獵豹這麼能耐,再加上凶簡,可比亞鳳要棘手多了啊。」

  羅韌說:「不是棘手多了,是棘手的多了多了。難道你沒注意到,這件事情,跟我們之前遇到的,還有一個特別明顯的不同嗎?」

  有嗎?曹嚴華亂猜:「因為那人下南洋了?出國了?」

  羅韌壓低聲音:「是因為那個七人塘,在一段時間裡,接連淹死了七個人,七樁兇案。」

  「還記不記得亞鳳說,凶簡的很多秘密,都跟七有關,有七則滿,又說,有一個『七七之數』。」

  ──漁線人偶的案子,羅韌記得已知的是三起兇案。

  ──五珠村,死亡人數不明,加上後來村子長期廢棄,即便算上紅砂的叔叔炎九霄,也未必有七個。

  ──四寨是山裡,人更少。

  ──南田縣,項思蘭可能借助騰馬雕台影響了很多人,但是致死的或許尚還寥寥。

  ──曹家村,亞鳳是想對他們大開殺戒,但好在,大家全身而退。

  只有這個鎮子,傳達出準確的信息,「接連淹死了七個人」,而且獵豹的祖上,在這之後頗具微妙性的收手了,直到那幾個外地人追查到這裡。

  為什麼是七,而不是八,或者九?亞鳳曾經說「生來就跟你們不一樣」、「因為我心腸壞啊」,如果她也完成七樁凶簡,會不會又有什麼變化?

  三個人一起陷入沉默,門響,一萬三送外賣回來了,見他們聚在一起,納悶地朝這頭走。

  電話又響了,是個不認識的號碼,羅韌接起來。

  那頭是近乎尖利的冷笑。

  「羅,保持微笑,不要讓身邊的人看出異樣,隨意地離開酒吧,不要試圖給任何一個人遞眼色、打手勢,我佈下的眼睛在盯著你,你有一個地方做的不好,我就在你的小美人兒身上捅一刀。」

  羅韌衝著過來的一萬三笑了笑,說:「我去趟洗手間,剛剛聊了些事,讓紅砂給你講講。」

  他往酒吧後頭走,經過青木時說了句:「晚上出去吃嗎?換換口味。」

  隨意的問話,一如平常。

  繞過後頭的樓梯時,臉色驟然冷下,步伐加快,幾乎是推開後門衝出去的,問:「你想怎麼樣?」

  「動作很快啊,我想了半天,才想清楚是你的小美人兒把消息洩出去的。羅,被人耍的感覺,讓我很不高興。」

  什麼意思?

  羅韌先還以為獵豹在說他出來的動作很快,接著才反應過來:獵豹知道木代傳遞位置消息的事了。

  她怎麼會知道?鄭明山沒打電話回來啊,還是說鄭明山也出事了?

  羅韌覺得自己的脊背都繃僵了,獵豹說「很不高興」,她就必然要發洩,她是個不喜歡輸的人。

  他幾乎沉不住氣:「妳想怎麼樣?」

  獵豹說:「羅,我想看看你。」

  電話掛斷,視頻請求進來,羅韌咬牙,還是點了接通,那一頭出現畫面。

  獵豹在室外,林子裡,陰沉的、但是帶著詭異笑容的臉,摘下墨鏡,露出黑色皮質眼罩罩著的眼睛。

  繼慘烈的那一戰之後,這還是羅韌頭一次見到獵豹。

  「好久不見啊,羅。」

  鏡頭移開,取景在身周很快轉了一圈,是在林子深處,一圈都是樹,羅韌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鏡頭陡然轉向地下。

  他看到,有人正填平最後一鍁土,那是一個……埋人的坑。

  羅韌渾身的血一下子衝到了顱頂,兩條腿幾乎不受控,獵豹的臉重又出現在屏幕上:「剛已經讓你看過周圍的環境了,來救她吧,羅。如果又是你贏,我會考慮給她轉盤的機會,我說話算話的。」

  她咯咯笑著,掛斷電話。

  羅韌額上滲出冷汗,迅速四下查望,看周圍所有的地形地貌,腦子裡快速回放剛剛看到的碎片場景。

  ──林子,地勢相對平緩,從近深來看面積不小,印象裡,遠近確實有幾片林子。

  ──獵豹讓他玩這個遊戲,說明這個遊戲很難,但不是不可能。她不會選很遠的林子,這樣他根本趕不到,沒有意義。

  ──較近的有兩處,一處在城外,一處是向上半山,城外的路好走,他可以一路狂奔,這不是獵豹想看到的。最可能是在半山,因為這個時候遊人如織,明明距離近,他卻處處受阻,獵豹會喜歡看這種「眼睜睜的五內俱焚」。

  羅韌再無猶疑,發足便奔。

  以前從未覺得,古城裡的遊客居然這麼多,擺姿勢的、照相的、立三腳架的,居然遇上老年旅遊團,銀髮旅遊帽,想推都不敢用力。

  羅韌吼:「都給我讓開!」

  顧不得有人在身後斥罵,也不管會不會踢翻路邊的攤子,大不了事後賠錢就是,但是木代不能等,之前在菲律賓的時候好像培訓過,被活埋的人,有生存時段,是多久?分鐘計,還是秒計?

  腦子裡一片混沌,機械地往前,又往前。

  ──羅,如果又是你贏,我會考慮給她轉盤的機會。

  轉盤?

  在棉蘭,有很多關於獵豹的傳聞,她是那麼的喜怒無常,常人永遠摸不透她心意,有得罪她的人被送到面前,大家都以為這人必死無疑,卻不知為什麼獵豹那日心情好,說:「來,不如轉個轉盤。」

  像那種電視上常見的幸運轉盤,兩個指向,要麼生,要麼死。

  那人嚇尿了褲子,抖抖索索伸手,指針一撥,那旋針在盤面上轉動,緩緩停下,居然真的轉到了生。

  獵豹揮揮手說:「走吧。」

  竟真放走了。

  但多數時候,她的轉盤並不是生死選擇,指針轉向可以決定的,是一種死法,或者另一種死法。

  羅韌心頭發緊,跌跌撞撞間,那片林子已然在望了。

  並不密,但很大,枝椏密集,現在並不是落葉的季節,但這林子常年的自生自滅,地上堆了厚厚的枝葉──獵豹一定會用地面的枝葉去偽裝的,不會讓他輕易發現挖過的痕跡。

  隨便站在稍微深處的哪個點去看,都跟獵豹當時讓他看的圖景類似。

  到底在哪?哪呢?

  羅韌近乎瘋狂的跪下身子,迅速用手撥開地上的枝葉,一處沒有,另一處還是沒有,羅韌額上的汗滴下來,忽然間,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

  這個林子,他來過的。

  那個晚上,他在這個林子裡嚇哭過木代,自己也吃了她一肘,痛的好幾個晚上都睡不好。

  時間以秒計,木代在哪呢,她可能很快停止呼吸,這一秒,或者下一秒。

  羅韌咬牙,繼續掃撥枝葉,有那麼一瞬間,情緒忽然到了臨界點,大吼了句:「木代!」

  居然有回應,有隻受了驚的山雞,撲騰騰從一棵樹後頭飛了出來,兩隻小眼睛直溜溜看著他。

  這是……曹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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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0:57 |只看該作者
185 【獵影豹聲】第②④章

  曹解放怎麼跑這兒來了,不是讓鄭明山送到鄭伯那兒去了嗎?

  不過他現在沒心思理這個,愛跑哪跑哪吧。

  曹解放卻雙眼放光,熱絡的一溜煙跑過來,伸著脖子昂著頭對著羅韌。

  羅韌心裡煩燥,伸手就把牠撥到邊上:「讓開。」

  哪知曹解放不屈不撓,撲騰撲騰翅膀又跟過來,還在他邊上繞著圈兒,使勁伸著脖子,昂著頭,跟索吻似的。

  明白了,牠雞嘴上纏著透明膠,自己解不開,估計是餓了半天了,所以見著羅韌像見到親人,一直昂頭等他幫忙。

  這麼一大隻雞,老在邊上晃,礙事之至,想一腳踢開,又怕牠的小身板經不住──三番兩次,羅韌終於忍不住,一把拽過來,揪住膠帶頭用力一撕,又狠狠把牠推了開去。

  曹解放在地上翻了個滾站起來,討厭的膠帶終於被撕掉了,實在舒心舒肺。

  牠不知道羅韌撥來撥去的是在找什麼,只知道這是自己人,所以羅韌往哪牠也往哪,間或轉來轉去的找食吃,有幾次,還衝到羅韌前頭去了。

  羅韌手心冒汗,覺得自己這麼找不是辦法,但是一時間又不得要領。

  就在這個時候,目光忽然注意到奇怪的地方。

  是曹解放,本來在一棵樹邊啄食的,剎那間渾身雞毛立起,連雞脖子都奓毛了,活脫脫的鬥雞架勢。

  怎麼了?那棵樹前後也不見有活物啊。

  羅韌罵自己分心,正要繼續,曹解放一聲尖利的「呵……哆……囉」,調子都比往日異樣。

  動物總是比人敏銳的,難道牠發現什麼了?羅韌遲疑著往那棵樹走了兩步,驀地瞥到什麼,心中一震,迅速蹲下身子。

  一般來說,這樣長的有些年頭的樹,樹身上都是有皸裂的豎紋的,但在靠近根部的地方,正發生著詭異的變化,豎紋都在轉橫,乍一看,像是蟲子在蠕動。

  難怪曹解放嚇成那樣。

  這不合理,也不可能,羅韌迅速轉到另一棵樹下,靠近根部的地方,豎紋也在轉橫,像是……

  電光火石間,羅韌腦子裡忽然浮現出一個場景來。

  那還是在曹家村,晚上,他借住在青山家裡,雨下的很大,院子裡積了水,然後,他忽然看到,水面中央,一萬三掙扎著探出頭來,伸手向他求救。

  後來,他和木代推測,在「金木水火土」中,一萬三是屬水的,所以,當他的生命受到死亡威脅的時候,他可以通過連成一片的水幕,向外界求救。

  那現在呢?

  羅韌的腦子快速瘋轉著。

  木代是屬木的,這是片林子,樹與樹之間的間距不遠,在土壤之下,根鬚可以抽升很長,甚至可以說,樹的根鬚在地下互相挽手,結成一張四通八達的網。

  木代被埋在地下,她是可以借助樹木的,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

  所以,樹身樹皮的詭異變化,有90%的可能,是在給他指向!

  羅韌再無猶疑,迅速根據這個方向奔過去,間或踉蹌止步,看就近的樹根變化,最終撲伏在一塊空地上,拚命撥開表層的枝葉。

  沒錯了,一眼就能看出,這裡的土是挖過的。

  羅韌用手去撥,這土沒有填實,很快讓他撥到什麼,銀亮的口哨,邊上綴一顆扁圓的白色珍珠,這是木代掛著的項鏈。

  羅韌眼睛發濕,伸手探到她身後,硬生生把她整個人抱出來,先探鼻息,有熱氣,臉頰還溫,胸口有心跳,但是人醒不過來,應該是被注射了藥劑。

  羅韌一顆心落回實地,這時候才覺得四肢乏力,腿一軟跪倒在地,摟住木代,把她的頭摁進自己懷裡,幾乎用自己的身體和手,把她所有要害部位擋住了。

  獵豹當然是以逸待勞藏身在附近的,不會聽任他帶人走,以獵豹的性格,甚至可能會放冷槍,在他最鬆懈的時候一槍把木代結果在他懷裡,所有這些可能性,他都要做好防備。

  木代被注射了藥劑,這也符合獵豹的一貫考量──因為木代屬於可戰鬥力量,如果讓羅韌找到且鬆縛,馬上就會加入羅韌的戰隊,但一旦讓她喪失神智和戰鬥力,她就會成為羅韌的拖累。

  羅韌低聲問她:「木代,妳聽得到我說話嗎?」

  覺得她好像呼吸急促,又好像沒有,林子裡安靜的有些可怕,不遠處,曹解放尾巴翹的高高,低著頭啄來啄去。

  獵豹終於出現了。

  穿著一身黑,迎著漸漸消去的陽光,像暮色來臨前的幽靈。

  前塵往事,新仇舊恨,羅韌問她:「我兄弟的骸骨呢?」

  獵豹咯咯笑起來,說:「你說他們啊。」

  「磨成了粉,種花了。羅,記不記得我的住處,有一片花園?等你跟我回去,你就會看到,今年的花,開的有多麼好。」

  「放木代走,我們之間的梁子,不要牽涉到無辜的人。」

  獵豹冷笑:「羅,你像個天真的小孩。兩個人之間的梁子,就好像輻射波,永遠會波及身邊所有的人的。就像你的小女兒,你的兄弟,憑什麼她會是例外?」

  羅韌低下頭,吻了吻木代的額頭,又扶她躺回去,然後站起來。

  獵豹質詢似的看他。

  羅韌說:「妳看,我站在妳和她的中間。」

  「所以?」

  「所以妳想傷害木代之前,先要把我殺掉。我不死,妳跨不過這條線的。」

  獵豹輕蔑的笑。

  「這算是承諾嗎?羅?」

  「你哪次做到了?你有沒有對你漂亮的小女兒講過,『爹地一定會保護妳的』,結果呢?」

  「你帶著你的人,衝到我的地盤,結果呢?你活著走了,他們死了。」

  她的笑意大盛:「這一次,你還是做不到的。」

  羅韌哈哈大笑,笑聲尚未止歇,匕首出鞘,雪亮的鋒刃自左右手掌心劃過,直直擲向獵豹,與此同時,整個人如同悍然衝擊的獸,向著獵豹撲了過去。

  獵豹冷笑一聲,側身避過,但羅韌早已算好,自己撲的方向正是獵豹躲避的方向,時間上計算的剛好,幾乎是直撞上她,然後迅速鎖她咽喉。

  沾滿血的手掌摁住獵豹的咽喉,她的皮膚像是受了腐蝕,有絲絲煙氣逸出。

  獵豹笑,伸出手來,握住羅韌胳膊,然後往外擰轉。

  如同亞鳳一樣,她的力氣大的驚人,但不同的是,獵豹本身就是一個強悍的格鬥者,一般程度的傷痛,她永遠不會放在心上。

  羅韌心念急轉,突然間猛地把頭撞向獵豹腦袋,同時橫腿一掃,狠狠帶著獵豹倒翻在地,兩人幾乎是同時觸地又同時翻身站起,隔得不遠,相對冷笑。

  似乎勢均力敵,但羅韌隱隱覺得不對:獵豹像是沒有使出十分勁力,為什麼?

  一橫心,不管了。

  他同她有仇,他要拿命搏,博了還有一線希望,如果不拼,他的塔莎還有兄弟們都白死了,木代也保不住。

  羅韌一咬牙,再次衝上去。

  獵豹的肢體,像鋼鑄鐵打,速度快的可怕,和他對戰,像貓戲老鼠,又像武師帶著剛入門的徒弟嬉戲,她不怕受他拳腳,臉上始終帶笑,那隻獨眼裡的意味深深長長。

  曹解放驚恐的在邊上撲打著翅膀,亂跑亂飛,慌的叫都叫不出來。

  驀地有人影翻進林子,大叫:「羅!」

  是青木!

  他聽懂自己那句話了。

  ──晚上出去吃嗎?換換口味。

  之前吩咐過他,沒有要事,不要離開聚散隨緣。

  時間倉促,轉念之間,想不出更好的方法,還好,青木還是聽懂了。

  羅韌胸中氣血上湧,恍惚間,像是回到了菲律賓、征戰的修羅場,他的每一個生死過命的兄弟,不管是青木還是尤瑞斯,只要他一個眼神,就能知道下一刻怎麼做。

  羅韌大吼:「帶木代走!」

  與此同時,橫腿掃翻獵豹,獵豹驟起的速度驚人,羅韌拼著胸腹受她重擊,跟她絞翻在一起,一瞥眼看到青木似有遲疑,怒喝道:「這是命令!」

  這不是廝打,這是一場戰爭,是戰爭就有流血死亡,也有征戰目標,他的目標就是把木代送出去,不問過程,只問結果。

  少特麼婆婆媽媽,這是命令。

  青木咬牙,迅速奔到木代身邊,把她往肩上一扛,最後看一眼羅韌,向著林子外頭衝去。

  羅韌使勁渾身的力氣,再一次把獵豹掀下,手掌一翻,現出帶血的匕首來。

  獵豹看著他笑,並不掙扎,說:「羅,殺了我啊。」

  羅韌的腦子嗡嗡的,耳邊迴蕩著無數聲音。

  ──尤瑞斯說:羅,我學不會游泳,我會淹死的。

  ──清晨,薄霧的林子,他的兄弟說,羅,算我一個,也算我一個。

  ──深夜的港口,塔莎摟著他的胳膊不放,說:爹地,你會來澳大利亞看我嗎……

  羅韌雙目血紅,匕首旋即刺落。

  身後突然傳來稚嫩的童聲:「爹地!」

  ***

  青木咬牙,發足狂奔,快出林子時,身子陡然一震。

  他聽到槍聲。

  不止一槍。

  青木回頭,看向林子深處,像是回到菲律賓時征戰的叢林。

  槍聲過後,那裡就安靜了,沒有任何聲音,也沒有人追出來。

  他站了一會,忽然一轉身,大踏步走了回去,腿上的外接鋼架發出吱呀的聲響,像是承受不了他重重踏步時的壓力。

  羅韌倒下了。

  不知道他中了幾槍,身周都是血,整個人躺在血泊裡,眼睛睜著,胸口劇烈的起伏。

  獵豹坐在地上,好整以暇的伸出手,捻下頭髮上沾著的碎葉子。

  而站在羅韌身邊的那個小姑娘……

  青木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灰了。

  那是塔莎,端著槍的塔莎,一年多前,他在獒犬的胃裡掏出一枚混著骨碴的彩虹髮卡,那是他跟塔莎的最後接觸。

  獵豹淺淺打了個呵欠,從地上站起來,向著青木微笑。

  說:「兩個人,你只能帶走一個,選吧。」

  青木的臉上毫無表情,喉結都沒有滾一下,過了會,手一鬆,木代從他身上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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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1:12 |只看該作者
186 【獵影豹聲】第②⑤章

  有一明一暗的光打在眼睛上,好像微弱的召喚。

  知覺開始恢復,人還是趴在地上的,身底卻是不同於之前的另一種涼,換地方了嗎?

  木代疲憊地睜開眼睛。

  是換地方了,不是在地下室,是個磚頭房子,水泥地,高處開了小的氣窗,遠遠的,可以看到似乎是信號塔,夜色中,光一明一暗,隔一會就打一次。

  腦子昏沉沉的,想起身,卻又腿一軟摔在地上,頻繁被用藥和飢餓對她的身體機能和反應能力都有影響,木代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比從前傻了。

  她坐在地上發呆,然後拚命的去回想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候,獵豹忽然帶人進來,讓人摁住她給她注射針劑,她拚命掙扎,最終還是倒在地上,看到半開的門口,露出一雙小姑娘穿的,精緻的小皮鞋。

  這裡還有小姑娘嗎?

  可是她沒法多想了,沉重的眼皮闔上時,努力地一遍遍對自己重複:不要睡死,一定不要睡死。

  再然後呢,意識就飄忽了,有那麼一段時間,呼吸困難,緊接著,又好像聽到羅韌的聲音。

  她想不起來了,所有的意識都終結在驟然響起的槍聲裡。

  羅小刀來過嗎?是不是試圖救她?一定是,否則的話,獵豹為什麼無緣無故給她換地方呢?槍聲是怎麼回事?羅韌是不是受傷了?

  木代的眼皮跳起來,她有點心慌,踉蹌著奔到門邊,砰砰砰地砸門,叫:「喂!有人嗎?有沒有人啊?」

  沒人理她,自己很快也喊沒了力氣,換了旁人,或許就終止這種無謂的嘗試了,但她偏不。

  她背倚著牆坐下來,右手握拳,心裡默數,每休息五秒,就抬手拿拳心往門上砸一次。

  最初習武的時候,梅花九娘問她:「木代,妳怎麼樣才能敲開一扇別人不願意給妳開的門?」

  她皺著眉頭想很久:「跟人家說好話嗎?」

  梅花九娘回答:「一直敲。」

  這一招管用,練武的時候,感受尤深,再複雜的招式,一直練個幾百次,也能運用自如。

  記得當時她問:「師父,如果一直敲都敲不開呢?」

  梅花九娘笑起來:「妳個傻丫頭,如果一直敲下去,門就會被妳敲出個洞,別人給不給妳開都不打緊了。」

  也是哦。

  黑暗中,她面無表情,每隔五秒就抬起手臂砸門,那單調的砰聲,也像信號塔上的光,起、落、起、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終於開了。

  開關撳亮,刺眼的光線,木代拿手遮住眼睛,過了會,才抬頭去看。

  是獵豹,居高臨下,俯視著她。

  木代不想站起來,她盯著獵豹,掌心向上,抬手伸到她面前:「我要吃的,還要喝水。」

  獵豹頗為玩味地打量著她,她的手下從外頭進來,給獵豹拿了椅子,獵豹坐上去,朝那人示意了一下,過了會那人又進來,給木代遞了瓶礦泉水,還有幾片麵包片。

  木代伸手去擰瓶蓋子,手臂上沒勁,擰不開。

  「妳就不問問我為什麼把妳換了地方嗎?」

  木代不理她,把礦泉水瓶摁在地上,帶了胳膊的力量去擰,手指手心一直打滑,還是擰不開。

  「羅今天來救妳了,還抱過妳。」

  木代低著頭不吭聲,把瓶口送到嘴裡,用牙齒狠狠的去咬轉。

  「他中了四槍。」

  瓶蓋就在這個時候被咬轉開了,咯嘣一聲落到地上,木代仰起頭來,咕嚕嚕灌了一大口,腮幫子鼓著,看天花板,獵豹看到,她的眼角慢慢有瑩光閃爍。

  「妳都不問問我,他死沒死嗎?」

  木代看向她,忽然「撲」的一聲,把嘴裡的水全向她噴了過去。

  獵豹倒沒有留意剛剛她那口水竟是沒嚥下的,雖然避的快,但木代這一噴,水花四濺,自己半身上還是沾了不少,那個手下惱羞成怒,大踏步往木代過去,剛抬手想抽她,獵豹說了句:「你出去。」

  木代咯咯笑起來,眼睛一直盯著獵豹,手上撕了片麵包條,直直送進嘴裡,大口大口,乾嚼。

  獵豹說:「小丫頭,妳這樣很不聰明,妳應該知道,跟我作對,是什麼下場。」

  木代低頭喝水,喝完了,手背抹抹嘴,很是無所謂:「反正,作對不作對,都是一樣下場。那還不如噴妳一口,我心裡舒服。」

  獵豹並沒有被她激怒:「晚一點,我會去看羅,妳有什麼話要我轉達嗎?」

  木代正舉了瓶子喝水,聞言身子一僵,手停了不動,瓶子裡的水止不住慣性,向著這邊漾起,又漾回去。

  獵豹笑起來:「忘了告訴妳了,他沒死。讓他死可不是我的目的,塔莎的槍和子彈都是特製的,攻阻力弱,近距離開槍,不會形成穿透,但受傷流血都難免。」

  木代的聲音發抖:「塔莎?」

  是她聽錯了嗎?獵豹口中的塔莎,和羅韌說過的那個塔莎,是一個人嗎?

  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畫面:那是昏迷前,看到的那雙精緻的小皮鞋。

  獵豹伸出手,不輕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

  門外響起蹬蹬的腳步聲,有個金髮的小姑娘跑進來,歡快地叫:「媽咪。」

  像是故意表演給木代看,獵豹柔聲問她:「妳叫什麼名字?」

  「塔莎,琳達,愛瑪,媽咪喜歡哪個名字就是哪個名字。」

  「從哪裡來?」

  「只要不說澳大利亞,哪裡都可以。」

  「這世上最親的人是誰?」

  「媽咪。」

  「如果有人欺負媽咪怎麼辦?」

  「我幫媽咪殺了他。」

  獵豹滿意的點頭:「出去吧。」

  塔莎高高興興的,蹬蹬蹬又跑出去了。

  獵豹轉頭看木代:「妳真該看看,塔莎向羅開槍時,他臉上的表情。」

  她湊近木代,聲音壓的很低,溫熱的氣息就噴在她的耳邊:「一個被洗腦的孩子,可以向自己曾經依賴的爹地開槍。如果換了是妳呢?」

  「真以為可以憑藉自己的意志力去控制嗎?妳和羅相愛,只不過是因為大腦分泌的多巴胺影響,我如果破壞妳的中樞神經,妳連愛是什麼都不會知道。」

  木代咬牙:「妳想用我去對付羅韌?」

  「小美人兒,不然妳以為,我抓妳做什麼?羅現在已經不行了,妳是一劑猛料,只是我還在考慮,該把妳包裝成什麼模樣推出去……」

  她最後問她:「真的沒什麼話讓我帶給羅嗎?」

  木代沒有說話,過了會,她伸手進頸間,抓住那條項鏈,猛地往外一拽,然後伸直胳膊,遞向獵豹。

  「如果羅小刀想我,想跟我說話,讓他吹響口哨,我會聽見的。」

  獵豹接過來。

  走出房間的時候,她聽到獵豹輕蔑似的說了句:「羅真是交了一個生活在夢裡的女朋友。」

  門鎖上了,木代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摸索著,吃完最後一片麵包片,又仰頭喝光了瓶子裡的水。

  然後站起身,透過那扇小的氣窗向外看。

  周圍安靜而又空曠,沒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或者植物可以用來定位,夜色很淡,空氣稀薄地像紗,唯一就只有那盞信號塔,執著而又忠誠的明暗和起落。

  ***

  羅韌噩夢連連。

  他意識清醒地經歷了所有的一切,看到塔莎冰冷的完全不似孩童的臉,看到青木放棄了木代,聽到他打電話,對著那一頭吼:「必須可靠的私立醫院,事情不能鬧大!」

  再然後,他就沉到夢裡去了。

  夢裡,下著瓢潑一樣的大雨,他跪在挖開的墳邊,雙手死死插進爛濕的泥裡。

  他說:「對不起,是我對不起。」

  耳邊似乎響起尤瑞斯的聲音,帶著笑,說:「羅,算我一個。」

  羅韌流下眼淚,熱的淚,混著冰冷的雨,滴進泥土裡。

  中國人有句古話,墳前祭酒,何曾一滴到九泉,如今他的悔,還有淚,地下長眠的兄弟,永遠也看不見了。

  原來塔莎沒有死。

  那一場搏命的惡戰、爆進頭顱的子彈、噴湧而出的血、戛然而止的命,都是為了什麼?

  他從腰後抽出別著的槍,上膛,槍口塞進嘴裡,手指扣上扳機。

  忽然間,很遠的地方,有人叫他:「羅小刀。」

  是木代嗎,沒錯,他忽然清醒過來,木代,木代還沒有平安。

  羅韌的額頭滲出冷汗,身體抽搐般痙攣著,猛然驚醒。

  安靜的幽暗的房間,他躺在床上,四周各種記錄生命體徵的儀器,上身腹部圍裹著厚厚的繃帶棉紗,稍有動作,傷口就疼的厲害。

  還好,他有經驗,這樣的傷痛不屬於致命傷。

  外頭忽然傳來悶響,像是有人倒地,羅韌心頭一緊,掙扎著正想起身去看,門悄無聲息的開了。

  病房裡沒有開燈,走廊的光從外頭打過來,呈給他一個黑色的剪影,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個護士。

  但是……

  那個護士伸出手,從臉側取下了什麼。

  羅韌看到一隻血紅色的,像焰頭般明滅的眼睛。

  她不緊不慢,手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

  「我只是讓你的好兄弟睡一會兒,好跟你說說話。」

  她掩上門,慢慢走過來,到床前時,伸出手,手裡攥著什麼。

  然後手一鬆,一件冰涼的物事,帶著一根斷開的鏈子,嘩啦掉落在他的胸口。

  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什麼。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帶動胸腔、腹腔,傷口似乎破開,他感覺到有溫熱的血,從體內流出來。

  不知道是哪一部記錄生命體徵的儀器,忽然開始滴滴作響,獵豹彎下腰,一把扯下電線插頭。

  屋子裡又安靜了,月色自窗子外傾瀉進來,羅韌的意識再次模糊,聽到獵豹的聲音響在耳邊。

  ──羅,你一直和我作對。你那麼自負,但你有致命的弱點,你犯過不止一次錯誤,同樣的。

  ──當初,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我為什麼要殺塔莎?殺掉塔莎,會給我帶來像你這樣可怕的敵人,我不是傻子啊。可你那麼衝動,帶著所有人,衝進我的家。

  ──你只看到表象,就犯下難以挽回的失誤。就好像你看到梅老太太的屍體,就把所有人調走,憑白把你的小美人兒送給了我。

  ──你的兄弟,九條命,你晚上睡得著嗎?閉上眼睛的時候,會不會看到他們的臉?

  ──你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

  青木醒過來。

  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摸向頸後。

  他承認,這一晚守夜,多少有些鬆懈,因為他覺得,獵豹既然允許他帶羅韌走,就說明,她暫時對要羅韌的命並沒有興趣。

  所以,那時候,他打了瞌睡,迷迷糊糊間,頸後忽然刺痛。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青木疑惑的左右去看,目光忽然落到半開的門上──明明記得門是關上的,期間也沒有醫務人員進出。

  青木喉頭發乾,下意識衝進病房,一把撳下開關,然後長舒一口氣。

  還好,一切正常,羅韌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已經醒了。

  青木走過去:「羅,你還好嗎?」

  「她說,最後一幕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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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1:25 |只看該作者
187 【獵影豹聲】第②⑥章

  這一晚的聚散隨緣,湧動著不安的,卻又刻意壓制的情愫。

  羅韌受傷的消息傳開,卻和木代被綁架一樣,需要瞞著霍子紅等人,青木未歸,鄭明山代替他入住酒吧,見到霍子紅時,客氣的表示:師父梅花九娘病重,但有意傳些「壓箱底」的技藝給木代,所以這些日子帶著木代閉關,不允人打攪也不和外界聯繫。

  是這樣啊,霍子紅稍稍心安:那梅老太太性子偏執,確實像能做得出這事的人,難怪這兩天怎麼都聯繫不上木代呢。

  只是,心裡還是踏實不下來,背地裡,只和張叔說。

  「這一陣子,我心裡老不踏實,總覺得發生了什麼事兒。自從羅韌讓那個日本人住進來──倒不是我小氣不讓住,只是,那人是羅韌的朋友,羅韌家裡那麼空,不住進他們家裡,反而住來酒吧,你不覺得奇怪嗎?」

  張叔說:「是有點怪,還有那個鄭老頭,鳳凰樓開的好好的,一聲不吭就歇了業,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怎麼也聯繫不上。」

  霍子紅憂心忡忡:「這羅韌,我起初看著挺好,現在覺得他怪怪的──他要還這樣,我是不放心把木代交給他的。」

  說著又嘆氣:「不止他們,我們自己人,這一個個的,也挺怪,這一萬三,一晚上跑進跑出的十多次了,幹嘛呢?」

  說這話時,一萬三又一溜小跑的出門了。

  幹嘛去呢,事情還得從曹解放說起。

  從張叔那裡得知假戲做成了真之後,一萬三就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小部分是源於著急,跟曹解放相處了這麼些日子,確實是處出了些小情感;大部分是怕曹嚴華找他拚命,畢竟這主意是他出的。

  所以,趕在風聲沒走漏之前,他趕緊設法補救。

  之前的那張尋雞啟事完全不合格,他重新畫了,複印了幾十大張到處去貼,上頭留了自己手機號,賞格提高到八百,為了表明這山雞本身並無值得覬覦的價值,他還特意在啟事上加了一句:家母年事已高,此雞日日陪伴左右,是家母不可缺失的精神慰藉,還請好心人送還。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願意出八百,看中的是牠的「情感價值」,不是因為這山雞值八百。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晚上,前來領賞的人那是絡繹不絕啊,真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見了。

  有抱著大公雞來的,被拒絕了之後發牢騷:「不都是雞嗎?反正你那個也丟了,湊活養唄。」

  有真抱山雞來的,被告知不是之後讓他等等,一會兒居然拎了個山雞簍子過來:「那你看看,哪隻像?我便宜賣你,五百!三百,三百行不行?」

  一萬三氣的真想把簍子給踢了。

  好在,這一晚發生了太多事,曹嚴華和炎紅砂暫時都沒想起曹解放來。

  兩個人坐在鄭明山身邊,氣氛壓抑之極。

  炎紅砂說話時,眼圈都紅了:「獵豹這個人毒的,能向羅韌開槍,對木代一定不客氣。」

  她抹一把眼淚,腦補中,木代早就被抽了幾百鞭子,還用燒紅的烙鐵烙過了。

  鄭明山沒說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也始料未及:那三家帶竹子的宅院偵測完,他給羅韌打電話,但是一直沒人接,末了青木打過來,把事情簡略跟他說了。

  這麼多年行走,什麼陣仗沒見過,到頭來,叫個乳臭未乾的女娃娃給騙了。

  鄭明山苦笑,仔細回想當時情形,又有點脊背發涼:那個小姑娘,大概是被洗腦了。

  他又重新折回那個宅院,已然人去樓空,走的一定很匆忙,茶几上還扔了本書,風吹過時,嘩啦啦翻著書頁,好像嘲弄他的老馬失蹄。

  曹嚴華忽然火了:「我小師父都被綁了這麼多天了,現在小羅哥也被撂倒了,你們能耐,能打,不讓我們上,現在就叫我們乾坐著嗎?門兒都沒!」

  他一拍桌子,起身就往門外走,鄭明山呵斥他:「曹嚴華,你哪兒去?」

  曹嚴華脖子一梗:「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我想辦法去!」

  ***

  天濛濛亮時,木代聽到門響。

  她昏昏沉沉從地上爬起來,覺得自己虛弱的連睜開眼睛都費力了:獵豹給她的食物裡,一定摻著致暈致眩的藥物,也是,她那樣一個女人,才不會放心讓她吃飽喝足長力氣。

  門推開,獵豹進來,從木代的角度,能看到她筆直修長的腿,還有鋥亮的高幫皮靴。

  木代懶得瞪她,瞪也需要力氣,現在她的力氣是最難得的鋼,一定要用到刀刃上才好。

  獵豹在她面前屈膝蹲下:「我看過羅了,他沒死,妳的話我也帶到了。」

  木代沒說話,撐著手臂起來,後背倚到牆上,給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妳到底想要什麼呢?」

  她說的有氣無力:「反正,妳這麼胸有成竹,還怕告訴我知道嗎?」

  獵豹咯咯笑起來:「我從沒瞞過妳啊,我說過,要折斷羅的精神。」

  「還有呢?」木代伸出手,指了指她被眼罩矇住的那隻眼睛,「跟凶簡沒關係嗎?」

  她居然先行提到凶簡,這多少讓獵豹有些意外,她不否認:「我知道你們手上,藏著五根星簡。」

  「那妳磨蹭什麼呢?」木代居然笑出來,「殺了羅小刀,拿走凶簡,一了百了啊。」

  獵豹也笑:「那樣多沒意思。」

  木代嘆氣:「跟電視裡一模一樣。」

  「什麼?」

  木代好心提醒她:「那些反派、壞人,一般都死在話多、磨蹭、想玩些與眾不同的把戲,我想,妳最後也是一樣的。」

  「我不一樣。」

  木代仰著頭衝她笑:「好多人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然後,他們就死了。」

  說完,她躺回地上,身子蜷起來,腦袋擱在手臂上。

  忽然聽到啪嗒一聲,獵豹扔了什麼下來,就落在她臉頰邊。

  木代睜開眼睛,看到一本硬殼的童謠書,中英對照版,翻開的那一頁上,英文標題是hey diddle,diddle,中文標題翻譯是:稀奇稀奇真稀奇。

  這是小朋友念的童謠吧。

  小提琴和小貓,

  母牛跳過了月亮,

  小狗見了哈哈笑,

  做做運動多美妙。

  邊上配了幅圖,小貓在拉提琴,邊上的小狗捧腹大笑。

  「我答應過羅,如果他能很快找到妳,我就給妳一次轉盤的機會。」

  在菲律賓,她有特製的不同轉盤,製作精巧,像一個個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但在這裡,只能一切從簡。

  她指著配圖上憨態可掬的小動物:「來,選一個。」

  木代不動:「這代表什麼?」

  「代表妳的命運,我說過,妳是一劑猛料,我只是還沒有考慮好,把妳用什麼形式推出去。」

  「妳不是想給我洗腦嗎?」

  獵豹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笑:「那太老套了,我有更新奇好玩的法子。」

  她俯下身子,聲音低下來,像是耳語:「只不過,有些殘忍,連我這樣的人,都有點不忍心了。」

  「所以,我讓妳自己選,也看看老天的意思。如果妳選中了,我就沒什麼猶豫了。」

  是嗎?

  木代重新看向配圖,拉提琴的小貓,和捧腹大笑的小狗,背後都藏著莫測的臉,兩種命運,沒有好,只有差和更差。

  ──連我這樣的人,都有些不忍心了。

  選哪一個呢?

  木代伸出手指,指向拉提琴的小貓:「這個。」

  有那麼一瞬間,她注意到,獵豹似乎有些不高興。

  妳不高興,我就放心了。

  木代不再說話,把書往邊上一推,重又閉上眼睛:天還沒有大亮,按照她的往日作息,離起床的時候還早呢,她要再睡一會。

  隔了有好一會兒,她聽到獵豹問了句:「為什麼不選那隻小狗呢。」

  木代笑了一下,說:「人總是有怪癖的,我不大喜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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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1:42 |只看該作者
188 【獵影豹聲】第②⑦章

  夜裡,炎紅砂愁的睡不下覺。

  老天爺,為什麼最近這麼多事兒呢?

  木代沒個準信兒,羅韌受傷了,凶簡在獵豹身上,曹解放丟了──是的,就在睡覺之前,一萬三雙手一攤,對她和曹嚴華坦白,曹解放丟了,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如果是平時,大概是能在酒吧裡激起軒然大波的,然而在這樣火燒火燎的當口,這個壞消息被更壞的消息映襯地有些不值一提了,曹嚴華愣了兩秒,然後說:「丟了就丟了吧,要是丟了我們解放,能把小師父換回來也好啊。」

  炎紅砂問曹嚴華:「你剛幹嘛去了?」

  幹嘛去了?想辦法去了,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曹嚴華其實沒什麼門路,又不想乾坐著,情急之下亂投醫,打起「同行」的主意來了。

  那些在麗江晃跡著的「慣扒」,想來也是有大大小小的組織的吧,這些人整日在街上晃蕩,眼睛比雷達探照燈都靈,要是能在他們這兒搭上橋通上路,不比萬烽火那邊的消息網來的差啊。

  所以曹嚴華去大街上盯卯去了,他的眼睛也毒,很快就叫他在人群中揪出一兩個「同道」來,先來一手「捉放曹」,你扒人家嗎?很好,我再扒你,扒完了雙手奉上,算見面禮,然後再提要求,請務必幫忙留意:這陣子,有沒有在附近什麼地方,瞅見行跡可疑的東南亞人,重點是有個瞎了一隻眼的女人。

  炎紅砂有點生氣:「曹胖胖,不是說跟過去一刀兩斷嗎,還給雞起了個名叫『解放』來提醒自己,怎麼又跟他們扯在一起了呢?」

  曹嚴華也生氣:「那不然呢?我也就兩隻眼兩條腿,我一個人打聽不來。這種時候,妳還管人家是幹什麼的?眾人拾柴火焰高妳懂嗎?」

  ……

  炎紅砂嘆著氣翻了個身。

  要出事了,她想,一定要出大事了。

  ***

  可是居然沒有,第二天,是那麼平靜的一天,第三天也同樣,偶爾有人按照尋雞啟事上的號碼給一萬三打電話,一萬三也沒了起先的熱情,懶洋洋回答:「先傳張照片過來看,我鑑定了再說。」

  那電話就噌的掛掉了,再也不響。

  曹嚴華搭上的線也似乎不管用,而且炎紅砂懷疑,很可能還起了反作用:光這一兩天,她就聽說了兩起來古城旅遊的泰國客人被順走錢包的事了,莫非這就是對方理解的所謂的「多多留意形跡可疑的東南亞人」?

  第四天的晚上,青木帶羅韌回來了。

  炎紅砂他們錯開時間,都去看了羅韌,他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但遵醫囑,儘量「臥床休息」,臉色有點白,看出來精神有點疲憊,並不想多說話,邊上放著打開的電腦,據說是等萬烽火那邊給他傳消息,手機也一直拿在手裡,間或低頭查看著什麼。

  這是最最煎熬的時刻,他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等。

  炎紅砂走的時候,忽然注意到,羅韌的脖子上,掛著木代那條口哨珍珠的項鏈。

  如果木代死了,羅韌會一輩子掛著那條項鏈的吧。

  炎紅砂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怪念頭給驚呆了:自己怎麼能有這樣不祥的想法呢。

  她跺著腳,在門口連呸幾聲,又抬起手,啪啪啪給了自己兩巴掌。

  打完了,長舒一口氣抬頭,忽然傻了。

  青木就倚在對著門的欄杆上,一臉迷惑的看著她。

  炎紅砂手足無措的,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最後心一橫,低著頭快步走開了。

  青木一直目送她下樓。

  羅交的這些奇奇怪怪的朋友,他大概永遠無法理解的吧。

  他吁了口氣,起身進屋,問羅韌:「羅,你還好吧?」

  「還好。」

  青木有點不相信,那天晚一點的時候,他專門查看了走廊的監控,獵豹從進到出,中間隔了不短的時間,一定對羅韌說了很多話。

  「她沒有太影響你吧?」

  羅韌笑了一下,低頭在手機上打字。

  有影響嗎?如果放在從前,獵豹的那些話,每一句,都足以殺死他了。

  可是,所有那些,都只能殺死他的過去。

  他還有未來,那個未來裡,有個熟悉的影子,雖然模糊,但仍俏生生的,等著他。

  所以,哪怕他的過去再朽爛,這具身體再千瘡百孔,他都會站起來的。

  獵豹可以肆意塗畫他的過去,但未來,他不會讓她染指分毫。

  羅韌長吁一口氣,把編輯好的一句話發了出去。

  是問神棍的:「還沒到嗎?」

  ***

  一家小麵館的後門處,曹嚴華陰沉著臉坐在堆放的磚頭上,身上散發著一種叫作「爺」的氣場。

  面前是個頭上染了搓白毛的年輕男人,二十來歲,吊兒郎當,嘴上叼了根菸,兩手向著他一攤:「我也沒辦法,沒查到就是沒查到,這東南亞也帶了個亞,大家都是一個洲的,長相不像洋鬼子那麼容易區分。」

  名為小麵館,實則是個接頭地、倒贓地、交流地。

  「曹爺,大家都是同事,我們真盡力了。你自己說,要暗訪,這一暗,效率當然受影響……呦,皮三回來了。」

  又一個來報導戰況的,皮三,脖子上掛著個單反相機,一副攝影師的派頭──實則他連開機鍵在哪都找不著,這一身打扮只是個偽裝,身上碩大的相機包拉開,底朝上,雜七雜八的物事嘩啦啦倒下來。

  這兩天,一來二去的,跟曹嚴華都熟了,皮三跟他打招呼:「呦,曹爺,今兒可要讓你失望了,我可沒遇見東南亞的。」

  說話間,白毛撿起一個鼓囊囊的舊錢夾子在手上捏了捏:「硬貨啊,不是錢,什麼寶貝啊?」

  口一打開,有長不長圓不圓的物件掉下來,還一連好幾個,撿起了看,氣的要罵人:「這不有病嗎,放點小木頭在錢包裡幹嘛啊。」

  再一瞅,裡頭還疊了幾張紙頭,明知道是錢的希望不大,還是抽出來。

  打開了看,又跳腳:「操,這年頭什麼極品都有。肯德基的小票當寶一樣藏著,報銷啊。」

  肯德基?曹嚴華抬起頭,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呢。

  他問了句:「還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嗎?」

  皮三回答:「記得,太記得了。跟個中東人兒似的,頭髮卷不拉幾的,鼻樑上架了副眼鏡,背著個無紡布袋……」

  頭髮卷不拉幾的,眼鏡,無紡布袋……

  曹嚴華忽然跳起來。

  這聽著好像是……神棍啊。

  ***

  神棍到古城來了?就說呢,剛看到小羅哥發消息,問神棍到了沒有。

  而且,神棍以前是來過的,記得上次來,他好像是直奔……鳳凰樓。

  曹嚴華特意繞去鳳凰樓看了一眼,大老遠的,就看到有個人直挺挺躺在鳳凰樓歇業的門口,頭枕無紡布袋,時間雖然晚,但路上還有遊客,曹嚴華看到,有對情侶遊客經過時,往地上扔了兩個鋼鏰兒。

  真是……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曹嚴華趕緊過去:「神先生!」

  果不其然,就是神棍,躺的那叫一個肅穆,聽到曹嚴華叫他,只略睜了眼,又閉上了。

  「神先生,你什麼時候到的?我們小羅哥還問起你呢。」

  「不要跟我講話,我現在生無可戀。」

  「神先生,你是不是丟了東西啊?」

  「我說了不要跟我講話,我……」

  話未說完,神棍忽然噌的一下從地上彈起來了:「你怎麼知道的?」

  曹嚴華默默地遞過去兩件東西。

  舊的皮夾子,和一個蘋果手機。

  神棍「嗷」的一聲,幾乎是撲了過來,聲勢之大,簡直是吸引了半條街的注意力,曹嚴華嚇了一跳,但還是見縫插針的問他:「神先生,是不是我小羅哥請你過來幫忙的?你知不知道我小師父……」

  話還沒說完,神棍又是嗷的一聲,一把把他摟了個滿懷:「曹胖胖,不!曹帥帥,你簡直是太帥了,你怎麼知道我丟東西的?」

  在曹嚴華的心目中,「神先生」一直都是高冷的,忽然間這麼熱情如火,他有點發懵。

  「那個……神先生……」

  「不要叫我神先生,我要跟你結拜!從此之後,大家結為異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這樣不好吧,這個神先生似乎輩分挺高的,曹嚴華結巴:「結……結拜?」

  「就現在、馬上!對,先要打隻雞,斬雞頭,結兄弟!雞呢,剛我看見好像有隻雞來著……」

  但見神棍激動萬狀,從無紡布袋裡掏出個彈弓,目光左右那麼一溜,就往就近的小樹叢裡去了。

  曹嚴華拎起無紡布袋就跟著他跑:「哎,神先生……」

  麗江的野雞不多,就算你看到了,也是住戶散養的吧,就這樣大喇喇去打,要賠錢的……

  咦……

  神棍似乎已經找準目標了,正拉開了架勢,腮幫子鼓的高高,彈弓的弦拉到最緊……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曹嚴華忽然傻眼了。

  那隻雞……那不是曹解放嗎?

  他大喝:「等一下!」

  遲了,小石子,夾著破空之聲,嗖嗖嗖,向著曹解放……半米外的樹飛了過去。

  曹嚴華鬆了口氣。

  這樣的準頭,也未免太差勁了吧。

  然而,始料未及的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

  那顆小石子撞到了樹上,去勢未盡,居然彈了開去,好死不死,撲的一聲,正打在聽到動靜睜大眼睛昂起頭的曹解放腦袋上。

  時間就在這一刻……靜止了。

  ***

  透過單面鏡的玻璃,獵豹看向坐在座椅上的,身上接滿了電線的木代──她剛剛經過一輪嘔吐,臉色慘白,額頭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獵豹帶著笑,伸出手,順著玻璃上木代的臉慢慢指畫:「她怎麼樣?」

  「第一天最能扛,昨天已經不行了,對羅韌的聲音、面貌圖像都開始出現類似條件反射的生理性厭惡,今天開始,不斷給她播放剪輯合成的虛假片段,施受虐人物代以羅韌和她,這一過程中佐以電擊和其它生理疼痛,加深這種印象的真實感……」

  「她會裝嗎?這種狀態會不會是虛假的?」

  「不會,各項儀器記錄體徵,體溫的變化、心跳心率、血壓、生物電都在其中,這個無法偽裝。」

  「東西準備好了嗎?」

  手下遞了一個錦盒過來,獵豹打開,裡頭是一個鈦合金求生哨。

  「已經查對過了,跟她原有的那個,同一型號,一模一樣。」

  獵豹拈起了細看。

  小美人兒讓她傳話,她照辦了。

  ──如果羅小刀想我,想跟我說話,讓他吹響口哨,我會聽見的。

  可是,話傳過去,不代表她不防。

  上一次,那句似是而非的「個個都欺負我」,讓她猝不及防的險些暴露,這一次,她可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吹響口哨,會發生什麼事呢?

  獵豹哈哈大笑,就勢把口哨攥在掌心,然後轉身離去。

  門外是往上的樓梯,她一級級地走著,最後推開門,進入大廳。

  這是又一間裝飾華麗的屋子,角落裡有一架老式的唱片機,沙發前面的茶几上,有個女人正擺弄著面前的頭像模型,塔莎站在邊上看著,見獵豹出來,歡快地奔過來,大叫:「媽咪。」

  獵豹伸出手,摁住衝過來的塔莎的頭,隨手往邊上一推,塔莎打了個踉蹌,怯生生的,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那個擺弄頭像模型的女人瑟縮了一下,險些打翻了手邊的取模粉。

  獵豹打開唱片機。

  雄渾而又浩蕩的音樂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據說樂章的第一句是引人深思的警語。

  ──命運在敲門。

  樂聲越來越急,像掀起湍急的海浪,浪急風高,似乎撼的整個屋子都搖搖欲墜。

  獵豹慢慢走過來。

  那個女人手裡拈了一小塊軟泥,熟練地迅速捏散在模型的面部,凹的地方補,凸的地方壓,眼瞼處拍了又拍,那原先呆板的頭像,忽然便看著熟悉起來。

  獵豹問:「可以畫的跟我一樣嗎?」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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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4 06:21:55 |只看該作者
189 【獵影豹聲】第②⑧章

  神棍既然到了,和凶簡有關聯的人很有必要碰個頭,開個會。

  大家在羅韌的房間匯合,連曹解放都列席了會議──牠已經醒過來了,並且進入了生平最不活躍的時期,眼神呆滯,行動緩慢,趴在地上半天不動一下,存在感幾乎為零。

  炎紅砂好心地剪細紗布,在牠腦袋上受傷的地方圍了一圈,牠耷拉著腦袋,看起來像個傷員,炎紅砂覺得,牠就此就成了植物雞了也說不定。

  鄭明山還留在酒吧裡,青木原本是守著羅韌的,見來的人多,覺得一時半會不會出什麼事,於是跟羅韌說,有點私事,要出去一趟。

  商談正事之前,羅韌詢問了一下大家的意見,關於凶簡的事,要不要知會青木和鄭明山。

  意見出奇統一,都是主張不要,這讓羅韌有點意外,他私心裡,倒是挺傾向信息共享的,後來神棍說的一番話讓他息了心。

  神棍說,從已知的可能跟凶簡有關的人的反應來看,尹二馬至死都未露口風,而那個所謂的「馳送觀四牌樓」,秘密也許只有梅花九娘知道,這些人既然瞞的這麼緊,想來是有原因的,如非必要,就不要嚷嚷的人盡皆知了吧。

  也好,羅韌沉吟了一下,梳理歸攏了目前已知的關於凶簡的所有線索,確保在走下一步之前,大家的認知都在同一水平線上。

  然後,他打開電腦,給大家看了一張萬烽火方面發過來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年輕嬌小的女人正和一個男人低頭講話,背景是熙熙攘攘的街道。

  曹嚴華第一個認出來:「這不是亞鳳嗎?」

  羅韌點頭,當初,他們拿青山和亞鳳沒辦法,明知道不妥,但還是放了回去──不過留了一手,請萬烽火方面的人多加幫忙留心亞鳳那頭的動靜。

  一萬三也湊過來看:「不是曹家村,曹家村沒這麼繁華熱鬧,亞鳳離開了?」

  「據說很快就拋棄青山走了。」

  曹嚴華恨恨:「走的好,別禍害我表弟才好。」

  炎紅砂奇怪:「那這照片在哪拍的?這個男人又是誰呢?」

  羅韌點擊圖片到下一張。

  那是一張護照封面掃瞄件,上頭醒目的「Phlipinas」,炎紅砂瞬間反應過來:「菲律賓人?獵豹的手下?」

  羅韌說:「這張照片拍攝的時間,是在木代出事之後。」

  炎紅砂有些發懵:什麼意思?亞鳳也跟木代出事有關嗎?

  羅韌看向神棍:「神棍之前一直跟我說,做什麼事情要去想想其中的聯繫,還有目的。」

  是嗎?自己說過嗎?大概說過吧,自己總是這樣睿智,時不時拋出些給人以警醒和點撥的話──神棍很是得意,身姿都坐正了不少。

  「所以我一直在想,獵豹的目的是什麼。」

  開始,他以為是要報仇,獵豹是個睚眥必報的人,老巢被毀,又瞎了一隻眼,足以成為她咬死他不放的理由了。

  後來,他發現獵豹身上有凶簡,但他沒有多想,只以為凶簡的助力會讓獵豹更加可怕,直到這張照片的出現。

  「獵豹即便擒了木代,她的手下還在四處活動,甚至找到了亞鳳,所以我懷疑……她想集齊七根凶簡。」

  一萬三皺眉:「那找亞鳳有什麼用?亞鳳早就沒凶簡了,我們手上,可是有五根呢。」

  曹嚴華想了想,又掰掰手指頭:「她肯定知道我們這有五根,她自己身上有一根,手下又在到處活動……她在找最後一根?」

  羅韌把電腦闔上:「獵豹跟我們以前見到過的攜帶凶簡的人都不一樣,她曾祖父的房間裡,有一張北斗七星的點位圖。她的祖上很可能犯過七宗兇案,而在所有跟凶簡有關的事情裡,『七』又是一個很敏感的數字。」

  討論到這裡,似乎有點卡殼,炎紅砂耐不住性子:「羅韌,這些跟木代有關嗎?」

  她看不出這些跟木代的聯繫,而跟木代無關的事,她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但談木代的話,只要獵豹那頭不先動,這裡似乎也沒什麼可談的,談來談去,只會讓人更加沮喪罷了。

  一萬三和曹嚴華也有這種感覺,兩個人悶悶的坐著,直到聽到木件磕碰的輕響──那一頭,神棍似乎也聽的無聊,自己打開皮夾子,把那七根木製的物件掏出來把玩,還用放大鏡仔細照看上頭木鳶的記號。

  羅韌盯著那些木件看,電光火石間,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脫口說了句:「機關!」

  神棍莫名:「什麼機關?」

  「你提到過的,充斥在人世和天地間的這種機關,魯班把它稱為七星殺局。」

  神棍有點咂摸出味兒來了:「是的,魯班觀察到的,據說墨子也知道,還有有個大聖人早已窺得先機,那個人就是老子。」

  羅韌心跳的厲害:「如果這個殺局,是多維配合的呢?」

  他抽出紙筆,手微微發顫,在紙上畫了兩條橫線,把紙張分成了三塊區域。

  第一塊標註「天」字,寫了四個字:北斗七星。

  第二塊標註「地」字,也潦草寫了幾個字:凶簡的地理分佈方位。

  第三塊標註「人」字,只寫了一個阿拉伯數字:7。

  然後翻轉紙面,對向所有人。

  「神棍,我記得你跟我提過,世上萬事萬物,是存在聯繫的。星體之間也同樣,月球距離地球的遠近,導致了海水的潮汐現象。北斗七星對地球有什麼影響,我不是專業人員,不很瞭解,但是我知道,中國古代認為『北斗主死』,把北斗七星看作不祥的徵兆,為什麼?」

  曹嚴華有點發愣:「是不是因為,中國古代人知道北斗七星對地球有什麼影響?」

  緊接著又喃喃:「不會啊,現代比古代先進那麼多,沒理由古人知道我們反而不知道啊。」

  神棍冷冷瞥了他一眼:「那倒不一定,很多古人會的東西,到現代,反而是失傳了的。鬼谷子的日經象緯、占卜八卦,諸葛亮的木牛流馬,魯班的飛天木鳶,再說國外的,金字塔怎麼造起來的?巨石陣怎麼立起來的?」

  曹嚴華腦袋一縮,不吭聲了。

  羅韌喃喃:「假設古人確切知道,北斗星體對地球有不祥影響,那麼凶簡分佈的七個點,倒像是與之相映射的七個接收點,而圍繞這個點發生的一系列兇案,像是撥動或者促成什麼的機關……」

  他猛然抬頭:「亞鳳提過七七之數,凶簡自行完成形如北斗的分佈,是一個『七字』,在某個點發生的兇案,又是一個『七』,獵豹的祖上是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的,有沒有可能,完成了之後,他發生了一些改變?」

  記得之前,他們去問亞鳳的時候,她答得意味深長又語焉不詳。

  ──「曹家村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生來就不一樣。」

  ──「那妳呢?」

  ──「我心腸壞啊。」

  還有那句「你最終也會跟我們一樣的,我們大家,都是一樣的」。

  他們一定是可以改變什麼的,否則怎麼會說出「你最終也會跟我們一樣的」這種話來呢?

  靜默中,炎紅砂忽然冒出一句:「獵豹的祖上被激活了。」

  所有人都看她。

  炎紅砂結巴:「不,不是,半激活了。」

  一直以來,她都是不帶腦袋的角色,現在忽然冒出這句話來,自己心裡也有點沒底。

  神棍居然大是感興趣:「妳說說看。」

  炎紅砂磕磕巴巴:「我,我胡說的。我感覺啊,每一根凶簡都伴隨著兇案,是不是這些凶簡就位之後,就一定需要血案去激活,完成了七樁之後,就好像『嘀』的一聲,燈就亮了。如果所有的凶簡都對應完成了七樁,就嘀嘀嘀,所有的燈都亮了。」

  她語無倫次的,說完了,臉也紅的跟火燒似的,覺得自己說的不成章法,一定會被他們笑的。

  但怪了,誰也沒笑。

  過了一會,羅韌才說:「這話沒錯。」

  神棍也點頭:「尹二馬留下的書信裡,有『七星長亮』這種話,是不是指的就是,凶簡就位,對應的星就會亮,而不斷發生兇案,七星就會『長亮』,這個時候要把七把鑰匙……」

  他看向手邊把玩的木件:「要把七把鑰匙,馳送觀四牌樓,是要去找人阻止這件事……」

  羅韌突然間就把所有事都聯繫起來了:「萬烽火探聽到的,獵豹祖上的那個鎮子,說是七人塘的案子犯下之後不久,鎮子上就來了四五個外地人,把她的先祖給揪了出來,那四五個外地人……」

  神棍搶話:「就是觀四牌樓派出來的!」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屋子裡流轉。

  是的,神棍起初的猜測沒有錯,所有事情都是有關聯的。

  尹二馬的角色像一個先頭的暗哨,他負責觀察,當凶簡雜亂無章的轉移時,八卦觀星台的水面不會有異動,而一旦七根凶簡就位,七星就會「始亮」,而如果無人干涉,就會「長亮」。

  當這一危險的時刻出現時,他要做的,就是想方設法,把那七把鑰匙,馳送「雲嶺之下,觀四牌樓」。

  而觀四牌樓裡,必然安排了一個人,等著接收鑰匙,鑰匙開啟的,或許是秘密,或許是方法,再然後,會有人被派出來,奔赴各地,去收伏凶簡。

  這是一個不為人知的,但是一直在暗處運轉著的,早已設計好的,環。

  羅韌喃喃:「觀四牌樓的主人是梅花九娘,她要把衣缽傳給木代,師門裡的秘密,連鄭明山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讓木代去見她……」

  「木代,是觀四牌樓的傳人。」

  如果梅花九娘那一晚的傳承進行的足夠順利,木代已經掌握了一些秘密,現在,鑰匙在他們這裡,待開啟的秘密在木代那裡,只要雙方可以匯合,這一直以來困擾他們的,凶簡的由來,或許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木代現在在哪呢?

  ***

  獵豹和木代面對面的站著。

  她諱莫如深地看她,像是看鏡子裡的自己。

  一樣的穿著,黑色的皮衣,中跟的皮靴,她甚至驚訝的發現,自己和木代的身量和身材都相似。

  那個專門請來的,做特效模妝的女人,在幫木代梳攏頭髮,獵豹驚嘆於特效化妝的魔力,上帝造人,用血肉骨節塑形,人卻有堪比上帝的巧手,把既定的面貌一再改變,不管是用刀,還是用貼合的合適材料。

  獵豹拿了張羅韌的照片,緩緩舉到木代面前。

  她下意識的皺眉,微動作和眼神裡,掩飾不住的厭惡。

  獵豹說:「還是有點不像啊。」

  她順手從茶几的冰桶裡抓起一把冰錐,向著木代的右眼直直刺了過去,然後忽然停下,那個幫木代梳理頭髮的人嚇的尖叫,瑟縮著避到一旁,錐尖幾乎戳到木代的眼睛,她沒有眨眼,臉色還是平靜,清澈的眼睛像一湖淨水,映出冰錐的倒影來。

  獵豹笑著自言自語:「不好,萬一他識破妳,妳還是要跟他打的,瞎了一隻眼,戰鬥力會打折扣的。」

  咣噹一聲,她又把冰錐擲回冰桶裡。

  問木代:「我是誰?」

  她答的恭敬:「主人。」

  「羅韌是誰?」

  她的眸子裡煞氣湧現:「敵人。」

  獵豹微笑,忽然湊近她,壓低聲音:「那五根星簡具體藏在哪裡?」

  她的臉上都是歉意:「我真的不知道,是羅韌藏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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